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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21 PM

雙子座堯堯 -【錦繡棄妻】《連載中》

【書名】:錦繡棄妻

【作者】:雙子座堯堯

【內容簡介】:

  重生於花轎之中,她卻再多了一世的記憶。

  剛拜完堂,她斷然決然選擇了和離......

  謹記一條:有錢才能有勢,銀子要多,拳頭要硬,弟妹要疼,門第要興,仇家要找出來往死裡整。

  夫君嘛,再想想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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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0 PM

第一章 重生

    深秋,空氣中充滿蕭條的寒意。千里黃雲遮住了陽光,天陰沉沉的,不時刮來陣陣冷風,風刮在身上,讓人不由自主地打顫。

    沒有多少行人的蜿蜒道路上,一支長長的送親隊伍顯得那麼突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了,鼓樂手們吹奏出來的喜樂都帶著三分冷意,硬是揚不起熱鬧的氣氛。

    三三兩兩的行人雖然無意駐足觀望,還是不由地歎一聲:好多嫁妝啊!不知又是什麼富貴人家嫁女兒,怎麼選擇這樣一個鬼天氣?

    八抬喜轎裡的尹知若是被晃醒的,暗自納悶埋怨:這是在哪裡啊?晃得如此厲害,莫不是地震了?

    睜開眼,入眼一片豔紅,這是在箱子……不,轎子裡,垂眼一看,自己身上也是大紅一片,連腳上都是一雙大紅軟緞縫製、鞋頭各鑲著一顆拇指大珍珠的並蒂蓮花繡鞋。手裡還抓著一個紅彤彤的蘋果。

    是了,她想起來了,她被相公慶元侯世子秋逸然逼著替他的新寵婉姨娘頂罪。

    然後,然後,害死嫡妻腹中嫡子的大罪啊,慶元侯府怎麼可能放過她?還是秋逸然出面替她“求情”,免了一百杖刑和驅逐出府的重罰,讓她自己以死謝罪。

    呵呵,她很累了,早已是萬念俱灰,死又何所懼?反而是一種解脫呢。只是,她深深後悔沒有早日醒悟。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會選擇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肆意而為的路。最後悔的是,沒有在第一時間救回弟弟妹妹,他們才是她的親人啊!

    可是,她只記住了在送她出嫁時父親說的“若兒,答應爹,無論發生什麼事,記得首先保護好你自己,讓自己過得好。”還有母親說的“出嫁了,你就是秋家婦,尹家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與你無關,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當時有些奇怪,不過還是乖巧地點頭應了。噩耗傳來之後她才悟到,那時的父母已經在交代後事。他們只想著能保下一個算一個吧?所以幾乎將尹家的全部產業變成了她的十裡紅妝。

    她聽話了,記住了。可惜,在交出全部嫁妝、委曲求全從妻變妾留在秋家後,她不但錯過了救回弟弟妹妹的時機,也沒能“讓自己過得好”。

    悔之晚矣!現今,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可留戀?

    於是,帶著決然的微笑,她換上當年大婚時穿的那件大朵牡丹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喜服、並蒂蓮花繡鞋、和鳳冠玉步搖踩上了墩凳,迎上掛在房梁上的三尺白綾。這件禮服、繡鞋、和步搖是她僅存的三件最貴重的服飾了。一直用油紙包封著,小心藏在樹下,否則哪裡能留下來?多虧了忠心耿耿的如冬啊!

    她自己也不知道,穿戴著它們上路,是對珍愛她如掌上明珠、為她準備了十裡紅妝的父母的悼念,是對自己當年愚蠢選擇、以及十年淒慘卑微生活的諷刺,還是對某些人某些事無聲的控訴?

    本以為此去成灰飛煙滅,怎料還能再次睜開眼睛?她沒死嗎?還是到了天堂,或是地獄?還有,手上為何多了一個蘋果?又為什麼在轎子裡?

    沒什麼精神的喜樂聲傳來,一臉疑惑的知若伸手將右邊厚厚的窗簾掀開了一個角,冷風嗖地鑽了進來,讓她生生打了個寒顫,不知從哪飄來的一片黃葉正好落在她的膝上。

    抬頭望向外面,路旁正好有幾顆梧桐樹,深秋的冷風已經把樹的葉子吹成了淡黃色,無情地把它們吹離了枝頭,膝上的枯葉就是這樣飄過來的吧?

    走在喜轎旁邊的人沒有注意到轎子窗簾掀起了一角,喜婆正扯著嗓子喊:“吹起來,敲起來,打起精神來,這馬上就要到慶元侯府了,侯府不會虧待大家的。呵呵,一會兒就有熱乎乎的大魚大肉和美酒了,世子喜宴肯定會給各位在偏院備上兩桌的不是?”慶元侯府雖然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是看在新娘子如此豐厚嫁妝的份上也該大方些不是?今日可是侯府世子的大婚呢!

    馬上就要到慶元侯府?喜宴?這是怎麼回事?她在做夢嗎?怎麼好像回到十年前成親時候了?尹知若放下窗簾,往懷裡一掏,果然有一個用蠟封了口的信封,不由扶額,一陣暈眩,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只是,除了前一世尹知若的記憶,還有再前一世尹惠恩的記憶。這一下,她完全愣住了……

    突然,喜轎一震,落地了,外面傳來三三兩兩的的呼聲“新娘來了”、“好多嫁妝啊”“新郎官趕緊射轎門啊”……

    大郢朝鎮北大將軍府嫡長女尹知若,也是二十一世紀尹氏服飾集團總裁尹惠恩趕忙斂神坐好,臉上浮現一絲冷笑,還好,重生的還算及時,一切還來得及。

    “噗、噗、噗”三聲之後,轎門打開,尹知若從喜帕下可以看到,同前世一樣,伸過來扶她下轎的依然是喜婆的手。喜婆將紅綢的一頭塞進她手裡,嘴裡念叨著同樣的吉祥話:“瓜瓞延綿,情投意合,夫唱婦隨,珠聯壁合,新娘跟著新郎走誒---!”

    跨火盆、祭拜天地、拜堂,尹知若安靜順從。她現在當然知道秋家拖到拜完堂才“驚聞”鎮北大將軍府出事的原因。拜了堂,她就是秋家婦了,離開就是被休棄(這時候和離也是被休棄啊!)。被休棄的女人,又沒有了娘家的庇護,哪裡還能在尋得一門好親事?在古代,即使是在民風還算開放,女子能上學堂、能“拋頭露面”做活計、能立女戶的大郢朝,被休棄的女子還是可憐的、艱難的。

    尹知若再次暗自冷笑,正好,她也需要個和離的身份,即使是一份休書也無所謂。那樣,按照大郢朝律法,她的嫁妝就完全是她的個人財產,秋家拿不到一文錢,尹家那兩個叔叔也無權染指。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輪到夫妻對拜時,尹知若沒有像前世那樣深深彎下腰去,只是淺淺一拜,一如站在對面的秋逸然。

    秋逸然以及坐在上面的慶元侯爺、候夫人都怔了怔,候夫人季氏蹙了眉頭,雖然她的兒子也只是淺淺一拜。可,這怎麼一樣?男尊女卑不說,現在的尹知若更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怎麼同他兒子比?看來這女子不像之前見到、還有傳聞的那樣單純乖巧啊!是平日裡掩飾的好,藏起了傲氣?連她的親叔叔嬸嬸都看走眼了?

    秋逸然心裡也有些不快,尹知若看不起慶元侯府了?慶元侯府一代不如一代,別說同京城裡那些公侯世家比,就是在這洛州,也是只剩下個花架子了,更別說慶元侯爵位不是世襲的,到他這裡已經是第五代,也就是最後一代了。

    可是,去年他同父親母親上京城鎮北大將軍府去拜訪時,尹家還是很熱情啊,尹知若也是乖乖巧巧,如小時候一樣軟糯糯地喊他“逸然哥哥”,很是親近,一點沒有疏遠嫌棄的意思。

    難道那些都是裝的,她心裡根本就瞧不起秋家,瞧不起他?秋逸然覺得堵心又不甘,之前他一直覺得尹知若喜歡他,也應該要喜歡他的,所以尹家才沒有提出退親。

    秋家的掌家人慶元侯爺經的事多,即使毫無建樹,甚至可以說除了納妾玩風月,挺沒有用的,但還是敏感地覺察哪裡有什麼不對,眼裡帶著三分探究看著尹知若,雖然隔著喜帕看不到臉。

    要知道,為了表示誠意,表示互相尊敬和包容,拜堂時夫妻雙方一般都要彎腰低頭,彎的越低,表示對這樁親事越滿意。今日他們是特意讓秋逸然拿喬的,沒想到尹知若也表現得如此“不屑”。看見四周親友滿臉疑惑和好奇地竊竊私語,慶元侯爺只覺心頭燃氣一團怒火,尹知若這根本是在下秋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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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1 PM

第二章 突變

    秋家同尹家的親事是兩家老太爺在世時定下的,這些年鎮北大將軍府勢頭很旺,而慶元侯府已見衰敗,秋家很是擔心尹家會悔婚退親。所以去年尹知若及笄的時候,慶元侯夫妻特意攜同世子秋逸然上京拜訪,將婚期定下,定了盡可能早的日子。

    尹知若母親芊昕郡主當年的嫁妝可是轟動一時,而且她經營產業的能力也是驚人。無論是她的嫁妝,還是大將軍府的產業,在她的主理下,都如同聚寶盆般讓人羨慕。尹知若是嫡長女,且眾所周知,尹大將軍和芊昕郡主視長女尹知若如珠如寶?

    慶元侯府既盼著能借助大將軍府的勢力重新振興,讓秋家再回一線大世家之列,又盼著尹知若能帶來一大筆嫁妝幫助秋逸然、貼補慶元侯府,自然是生怕斷了這門親事。

    可沒想到,短短一年時間不到,鎮北大將軍尹詔竟然出事了,多虧尹家二夫人葉氏是季氏的嫡親表妹,而尹二老爺攀上了上面不知哪位元貴人,提早得知消息,並知會了他們,協商了通過尹知若的嫁妝瓜分大將軍府財產的陰謀。

    剛才他們已經看到了尹知若的嫁妝,就知道葉氏那些人已經成功地推波助瀾,果然讓尹詔夫婦將芊昕郡主的所有嫁妝和鎮北大將軍府的大部分財產都給尹知若做嫁妝了。

    要吞下尹知若的嫁妝,就得留下尹知若,可尹知若如今一個罪臣之女,如何能做他們秋家的嫡長媳,慶元侯府的世子妃?秋逸然還是要另尋一個有助力的岳家才好。

    ……

    眾人,包括秋家三人心思各異之時,慶元侯府大管家匆匆趕了進來:“不好了,侯爺,不好了,京裡傳來消息,尹大將軍被查出與廢太子有染,查抄時反抗,被亂箭射死,昨晚芊昕郡主也投繯自盡了。尹家大房被查抄,連小孩、姨娘什麼都被帶走了,聽說全部要問斬。”

    “怎麼,怎麼會這樣?尹詔身為一品大將軍,竟敢參與謀逆?”慶元侯裝模作樣地從椅子上跳起,其實他昨天夜裡已經收到飛鴿傳書。

    早有心理準備、知道秋家戲碼的知若再次聽聞父母親的噩耗,心裡還是刺痛,順著這股刺痛“昏”了過去。前世這個時候,她也是昏倒了,當然,那次是真的昏了。

    在喜婆和燕媽媽七手八腳的忙碌下,知若“醒”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爹---、娘---。”燕媽媽也哽咽了,在知若耳邊輕聲道:“姑娘節哀,要記住將軍和郡主的吩咐,尹家現在就剩你一個了。”

    知若嗚咽著點了點頭,卻沒有看著燕媽媽,微垂的眼眸裡滿是嫌惡。燕媽媽是芊昕郡主的陪嫁丫鬟,後來給了知若做管事媽媽,是芊昕郡主最信任的下人,芊昕郡主讓她跟著知若嫁到秋家,就是希望她能在需要的時候提點知若。

    可是上輩子,當秋家提出知若若是想繼續留在秋家就只能做妾時,燕媽媽立即迫不及待地勸她應下,還讓她主動將大部分的嫁妝充入公中。說一個姨娘有那麼豐厚的嫁妝,會礙著世子爺娶妻,侯爺、夫人、以及世子爺都不會喜歡的。

    不到一個月,燕媽媽偷了她藏在妝奩盒夾層裡的賣身契,自己消失了,而其他人的賣身契則落到了季氏的手裡,季氏很快將她的人賣的賣、處置的處置,只留下了寧死不肯離開的如冬和季氏撥過來的兩個粗使婆子。很多年以後,如冬意外聽到消息,燕媽媽嫁給了二叔尹二老爺府裡的管家為繼室……

    季氏見尹知若安靜下來,悠悠道:“侯爺,尹家被牽入謀逆案,這親事……,我們逸然可不能娶一個罪臣之女啊,一不小心就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圍觀眾人中雖然有不少人很同情知若,但尹家一下從天上跌落泥下,而季氏是出了名的勢力刻薄,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畢竟,尹知若一個罪臣之女做世子夫人、以後的慶元侯夫人,對慶元侯府不但沒有絲毫助力,反而會讓人笑話。可是,拜完堂了,尹知若已經是秋家婦,若不能留下就只有休棄了。

    果然,慶元侯爺也長歎一聲:“好在還沒來得及進洞房,尹氏,看在兩家多年情分上,我們也不落井下石給你休書了,你同逸然和離吧。別怪我們秋家無情,要怪就怪你父親不安份,那可是謀逆大罪啊,慶元侯府怎能娶一個謀逆罪臣的女兒為世子嫡妻?”

    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秋侯爺這話可真是讓人心寒,且不說尹大將軍那邊到底什麼狀況我們還不清楚。就算是真的抄家問罪了,尹大姑娘已然出嫁,也牽連不到,更牽連不到你們慶元侯府,本朝可沒有誅九族的先例。尹大將軍的父親可是救過你們老侯爺,慶元侯府這個時候讓尹大姑娘和離,同休棄又有什麼區別?”

    眾人回頭一看,說話的人是震遠鏢局總鏢頭鐵穆遠,洛州離京城有兩三日的路程,尹知若的嫁妝多,尹大將軍特意請了震遠鏢局護鏢。

    鐵穆遠同尹大將軍有多年交情,同慶元侯也認識,正好他回老家修祠祭祖也要途徑洛州,遂當仁不讓親自護送過來,準備喝杯喜酒後再前往禹州老家。

    慶元侯爺面上一僵,鐵穆遠這時候跟他提尹老將軍對秋家的恩情,存的什麼心?不是有意讓他難堪嗎?訕訕道:“鐵兄此言差矣,我秋家世代忠誠,怎能同謀逆罪臣做親家?正是看在尹老將軍救過我父侯的份上,我們才提議讓尹氏和離,不用背負被休的名聲。”

    這時,秋逸然溫聲道:“父親,大將軍府已經被查抄,知若此時離了秋家,能去哪兒?父親,留下知若吧,大不了她以後不出門不見客就是。”

    眾人紛紛感慨,秋世子還真是重情啊!可不是?一個才不滿十六歲的棄婦,又沒了娘家,該如何生存?

    低著頭的尹知若卻是暗自冷哼一聲:當家主母有可能不見客不出門嗎?秋逸然這根本就是早早同他父母商量好了要讓她做妾!可憐她前世裡還一直相信他的甜言蜜語,相信他是被父母逼迫的。呵呵,圖的不就是她的一張美貌的皮囊,還有懷裡那個信封裡的東西?

    秋逸然正為自己一番話帶來的效果得意,卻見尹知若沒有像他料想的那樣感激又愛慕地望著他,竟然還是像先前那樣垂著頭靠在燕媽媽懷裡,好似沒有聽到他的“深情”,不由地惱恨不已,尹知若今日是怎麼了?嚇傻了嗎?

    季氏也是越發不悅:這個死丫頭太不知好歹了!

    可是為了他們的目標,她不好表現出來,只能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擺出一副慈悲樣:“是啊侯爺,知若丫頭現在的身份確實不能做嫡長媳,但留下做個姨娘倒也無妨。只要逸然待她好,我們也算報答了她祖父當年對老侯爺的救命之恩,沒有虧欠了尹家。”

    “不行,”不等慶元侯回答,鐵穆遠已經出口否決,“尹大姑娘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堂都拜了,你們秋家貶妻為妾還有公理嗎?”

    尹知若心頭一熱,前世,鐵叔叔就是這樣維護著她,力圖保住她的正妻身份,可惜她聽了燕媽媽的唆使,辜負了他的一片苦心。鐵穆遠雖然同她父親交情深厚,但畢竟是個外人,她鐵了心寧願要做妾也留在秋家,他又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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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3 PM

第三章 和離

    鐵穆遠如此不識趣,還引得周圍不少人紛紛點頭認同,讓慶元侯爺非常惱火。可這鐵穆遠不是一般的鏢頭啊,不但是武舉出身(非白身),在京城貴族圈裡有著非常廣泛的人脈,還曾經救過微服私訪的皇上,不是他們這個日漸沉落的慶元侯府可以隨意得罪的。

    “鐵兄可不能這麼說,”慶元侯爺一臉正色道,“本侯剛才已經說過,慶元侯府世代忠良,絕對不能有一個逆臣之女的世子夫人,這跟連累不連累的沒有關係。

    在場各位都能作證,本侯是讓尹氏自請和離的,只是內子和犬兒不忍心看尹氏孤苦一人流落在外無依無靠,這才提出留下她為妾,內子也算看著尹氏長大的,難免憐惜一些。話說回來,也是尹氏命大,這麼一拜堂一和離,她就不用再受尹大將軍的拖累了。冥冥之中,慶元侯府也算是無意間救了尹氏一命,為尹大將軍保下一條根,報答了當年尹老將軍對先父的救命之恩。

    當然,如果尹氏自認為還是大將軍府嫡長女、芊昕郡主的千金,不願意委屈留下,我們慶元侯府肯定不會強人所難,自會和和氣氣奉上和離書,絕不會做出什麼強行貶妻為妾的事來。”

    薑還是老的辣,被慶元侯爺這麼一番義正言辭,賓客們頓時又倒向了秋家。是啊,侯爺一開始就是說的和離,是世子爺情深意重想留下尹氏,候夫人才提出讓尹氏為妾的,這好像也沒什麼不對,謀逆之罪畢竟不是小事。

    鐵穆遠也有些躊躇了,他近來一直在外,回京沒兩日又出來在這洛州,現在還真不清楚尹家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但“與廢太子有染、謀逆大罪、抄家、亂箭射死”這些事都不是誰敢胡亂說的。

    如果真是這樣,這場婚事還真是救了尹知若,尹知若留在秋家也是最好的選擇了。尹老弟給閨女備了如此豐厚的嫁妝是不是早就料到有大難了?要知道,尹家大房除了尹知若外,不說庶子庶女,也還有一個嫡子一個嫡女呢。可惜尹老弟夫婦高估了慶元侯府的“情意”,就算是嫁妝豐厚,他們也不願意要尹知若為嫡長媳。

    他雖也算是尹知若的世叔,但畢竟不是親叔叔,不能為她作主,還是要看她自己的選擇了。如果她寧願做妾室也要留下,他也只能試著為她多爭取一些利益。如果她選擇和離,以後自己讓夫人多關照一下,就是接到鐵家住也沒什麼,了不起認作養女好了。尹老弟現在只有這麼一條根,他總不能不聞不問。

    季氏見風向瞬間轉了,鐵穆遠也變了臉色,暗暗大贊還是侯爺厲害,趕緊擺出一副為難模樣趁熱打鐵:“若丫頭,你自己也聽見了,我們不會勉強你。趁著大家都在場為證,,你自己選擇吧。你決定和離,逸然立馬簽了和離書給你,你若願意留下,雖是為妾,但逸然同你的情分不用多說了,我也一直是疼你的。”

    尹知若仍然低垂著腦袋斷斷續續地抽咽,似乎真的在猶豫,燕媽媽得了季氏暗暗遞過來的眼神,趕緊摟著尹知若在她耳邊輕聲道:“姐兒,你要記得郡主和侯爺的交代啊,可別辜負了他們的苦心。姐兒,秋世子從小就喜歡你,他不會虧待你的,就是侯爺和候夫人,也一向待你親厚不是?姐兒,你得趕緊做決定啊!否則侯府反悔了,連留下你做妾都不願意,我們可沒地找哭去,誰讓將軍的罪名是謀逆呢?誰不避著躲著?”

    她倆身後的四個陪嫁丫鬟不知道燕媽媽在跟她們姑娘說什麼,她們也是各自心思各種面色。

    如秋在四人中相貌最好,本就是沖著姨娘的位置來的,現在姑娘自己都成了姨娘,還會抬舉她麼?或許只能靠自己去謀算了。

    如夏無所謂,她家姑娘一向最信任從小一起長大的如春和如秋,對她這個“第二任如夏”(原來的如夏臉上受傷放到莊子上去了)不好不壞。這次他們一家做了陪房,爹還在一個陪嫁莊子上做了大管事,到時候自己找個藉口也到莊子上去就是了。姑娘成了妾室,又不能出門,豈不是更依賴那些大管事們?她爹所在那個莊子就在洛城近郊,出產豐厚,以她父親的能力,他們一家在那可不比在府裡差。

    真正為尹知若擔心的只有如春和如冬,但她們只是丫鬟,再焦急,這會兒也沒有她們說話的份,而且她們也不知該怎麼辦,為妾自然不行,可是和離了,以後又能怎麼辦?姑娘才不滿十六歲啊,又是罪臣之女,能依靠誰?讓她們慶倖的是,好在有燕媽媽。燕媽媽會為姑娘出主意吧?能讓秋家改變主意吧?

    燕媽媽見尹知若還是沒有反應,有些惱了。因為她是郡主給的管事媽媽,尹知若一向很聽她的話,加上那日出門前郡主和將軍跟尹知若說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以她對尹知若性情的瞭解,這會兒應該早就點頭了才對啊。尹知若被父母保護得太好,性子簡單天真,耳根子又軟,實在是沒有什麼主見。

    是啊,才十六歲的姐兒,又一向沒有主見,這會兒是被噩耗嚇傻了吧,沒回過神來呢,她還是直接點為她做主吧:“姐兒,快,起來謝過侯爺候夫人,說你已經是秋家人,願意留下來。”

    尹知若面無表情地深深看了燕媽媽一眼,正在燕媽媽被看得感覺發毛的時候,她站了起來,走向鐵穆遠行了一禮:“鐵叔叔,謝謝您,只是如今……”

    尹知若一頓,聲音又哽咽了。眾人歎氣:可憐啊,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才聞父母噩耗,又從嫡妻長媳變為妾室,能不傷心嗎?

    還在發毛的燕媽媽松了一口氣:只是呆怔了反應慢,可還是要聽她的不是?

    慶元侯夫妻父子三人幾乎快掩不住嘴角的得意了,哼,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中,那裝好人的鐵穆遠白瞎了吧?

    鐵穆遠一陣心酸,是啊,遭到這樣的巨變,一個及笄沒幾個月的小姑娘能怎麼辦?聽自家夫人說,這孩子一向簡單乖巧,更不懂得那麼多彎彎繞繞了,自己再蓄意反對,真的是為了她好嗎?

    正要出言安慰一句,只聽到尹知若聲音輕柔、但堅定清晰地繼續道:“只是如今知若自知配不上秋世子,但也決不能為妾丟尹家列祖列宗和母親的臉,更不能連累慶元侯府負上忘恩負義、貶妻為妾的駡名。知若願意接受侯爺的提議,馬上和離離開。現在在這裡只有鐵叔叔是知若信任的世叔,還要煩勞鐵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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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4 PM

第四章 落空

    整個大廳一片靜謐,好一會兒才有人陸續反應過來,唏噓聲四起:這小娘子也是個孝順又重情重義之人啊!

    “決不能為妾丟尹家列祖列宗和母親的臉,更不能連累慶元侯府負上忘恩負義、貶妻為妾的駡名”?說得多好,真是讓人感動!一個突遭大難、初聞噩耗的閨閣小女子卻能如此思路清明,也是難得。

    秋家三人和燕媽媽卻是愣住了,好似被雷擊到,這是怎麼回事?和離?尹知若竟然要和離?那他們大半天的忙乎什麼?一個銅板都撈不到!真的只是忙乎一場白白救了尹知若?

    可這時候,當著這滿廳賓客的面,他們要收回自己的話嗎,還有剛才慶元侯爺義正言辭、理直氣壯的一番“大義”言論?那他們秋家的人以後都不用出門了。再說了,擺明為尹知若撐腰的鐵穆遠還站在那呢。

    完全不按戲碼走嘛,秋逸然的臉色都有些青了:“胡鬧,若兒你可不能衝動行事,你離了秋家該怎麼辦?誰照顧你?”尹知若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嫁給他?所以剛才夫妻對拜時才那麼敷衍。他都沒有想過不要她。只是不能保留她嫡妻的身份罷了(嫡妻需要身份,要能夠給她助力,而妾只要美貌可人,更何況她還有那麼一大筆讓人眼饞的嫁妝,幾乎比他們秋家的所有家產還要多上一兩倍),而她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和離?這讓他情何以堪?

    鐵穆遠也略帶憂色地問道:“侄女兒你可想清楚了?和離之後立個女戶不困難,但以後想再嫁戶好的,就……你爹娘都不在了,弟弟妹妹恐怕也早已經……”大郢朝的太祖皇帝取消了株連九族的制度,甚至連滿門抄斬的都少了,但謀逆之罪非同小可,除了已出嫁的女兒,本族人一般都難逃一死。也就是說,尹家現在只剩下尹知若一人,沒有娘家人可以幫襯。

    好在按照大郢律法,女子一旦出嫁,不論是和離還是被休,只要自己想,都能立女戶,獨立出來。娘家不能再干涉她們再嫁不再嫁,嫁給誰,即“再嫁由己”。當然,既是獨立女戶,娘家的事也牽連不到她們了。

    對秋逸然的“關心”,尹知若只是暗暗嘲諷地一笑,沒有理會,抬眼直接回答鐵穆遠的話:“還能比自作賤做妾更糟糕嗎?不能嫁個好的,我還可以招贅,也好延續我尹家的子嗣。”知若知道所謂的父親“查抄時反抗,被亂箭射死”正是因為陷害他之人找不到罪證,索性來個“死無對證”。

    所以,父親到死都只是“疑為廢太子一黨”,並沒有真正定性為謀逆之罪。這也是尹氏一族、包括繼祖母和兩個叔叔都沒有受到牽連的原因。兩位姨娘在牢裡自盡了,而弟弟妹妹們被父親的幾個舊下屬從牢裡接出後,就被逐出尹府,不知怎麼落到了人販子手裡。

    前世,當父親的親衛于大勇前方百計托人告訴她這一切時,她已經是沒有了嫁妝、身邊只有一個如冬可以信賴的卑微姨娘。而父親慎重交給她保存的那個信封也早被秋逸然哄去了。甚至她到死都不知道信封裡裝的究竟是什麼。

    只是,這個時候她無法告訴鐵穆遠她的弟弟妹妹還活著,她要回京救他們,還要想辦法找出陷害父親的人、為父母報仇。現在能說服鐵穆遠的只有招贅、為尹家延續香火。

    果然,不但鐵穆遠眼睛一亮,連圍觀的賓客也是大以為然:可不是?尹知若的嫁妝驚人,別說壓箱底的東西沒人知道具體數目,只面上看到的十裡紅妝就很嚇人了。人家和離怕日子艱難是因為一來沒有男人依靠沒有經濟來源,二來再嫁不容易,但尹知若有嫁妝有產業,大不了招贅嘛,招個家境貧窮的男子,以後孩子、產業都是姓尹的。在大郢朝,只要立了女戶,別說和離後招贅,就是自行招贅也沒人可以說什麼。

    有人直接歎出聲:真是個孝順孩子啊!還仁義!

    鐵穆遠更是欣慰道:“好孩子,尹老弟沒有白疼你。好,既然你決定了,鐵叔叔支持你。這樣的人家,別說做妾,就是讓你繼續為嫡妻,我們也不稀罕了。”這孩子通透,有見識,比他想得還遠,真不愧是尹詔和芊昕郡主的嫡長女!哼,像慶元侯府這樣的品性,別說尹知若看不上,他也不屑再與他們往來了。

    驚駭的燕媽媽被季氏一個怒瞪,恍然回神,撲過來哭道:“不可以,不可以,姑娘你可不能犯傻,你忘記了郡主說的出嫁了,你就是秋家婦了,郡主和將軍希望你在秋家好好生活的,你可不能擅自作主辜負了你爹娘的苦心。離開了秋家,就算你有產業,也不會經營啊,到時候不是被人奪了,就是奴大欺主,姑娘你一向簡單,不知人心險惡啊。”

    尹知若冷冷一笑:“媽媽這話不對,爹娘叮囑我在尹家好好生活,可不會希望我給人做妾吧?至於人心險惡,我以前是不知,但現在知道了,還來得及。再說了,你一個奴婢怎麼斷言我不會經營產業?我娘教了我什麼,還需要知會你一個奴婢嗎?”

    賓客中那些有女兒的人直接點頭,紛紛附和:“是是是,如果是我,我也不希望閨女做妾,真不如招個贅婿呢。”“是呢,誰不知道芊昕郡主是女財神,她的女兒怎麼可能不善經營?”“還是和離好,對尹姑娘好,對慶元侯府也好,兩全其美。”……

    燕媽媽一愣,看著知若唇角的冷意,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這還是她看著長大的那個單純天真的姑娘嗎?她為什麼覺得尹知若眼裡,是滿滿的嘲諷和了然一切的犀利?不會……不會是郡主識破了什麼,將計就計,還教了姑娘如何應對吧?

    眼看著到嘴的肥肉就要飛了,季氏哪裡能夠甘心,脫口怒道:“尹氏,你還要不要臉?拜堂了就是秋家婦,口口聲聲招贅婿,你把我們慶元侯府當作什麼了?我們秋家好意收留你這個罪臣之女,你竟然如此不識好歹?”

    尹知若沒有怒駁,只是冷冷地瞥了季氏一眼,生生壓下燃於胸腔的上輩子的仇恨。隨即,在尹氏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換上怯怯的表情:“秋伯母,是伯父讓我和離的,是你們說不會勉強我變妻為妾、愧對父母的。為了不讓秋家背負忘恩負義的駡名,我怎能賴在秋家呢?既然不能留在秋家,我自然要為父親母親多考慮不是?為什麼伯母要說我是不識好歹呢?”

    “你……”季氏氣得肝疼,表妹不是說尹知若很傻很天真、性情怯弱嗎?還說芊昕郡主自己精明,卻是太寵子女,教出這麼一個沒用的嫡長女。可是面前這個牙尖嘴厲的死丫頭哪裡有半點“很傻很天真”的樣子?

    鐵穆遠自然不會去同季氏一個女人爭執什麼?鄙視地看著一臉難堪的慶元侯:“怎麼?秋侯爺,難不成你們是認定尹大姑娘甘心為妾,才說那麼冠冕堂皇的一番話?其實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忘恩負義、落井下石?侯爺是把這滿堂人都當作傻子利用?”

    “關你什麼……”季氏氣急敗壞,完全忘記了上層貴婦的端莊氣度,撒起潑來。

    見周圍人的神情都帶上了不可思議的驚訝,有人甚至“嗤”了一聲嘲諷地看著他們夫婦二人,還有不少人指指點點地交頭接耳。慶元侯簡直想給季氏一巴掌,這個蠢婦!想讓侯府臭名揚千里、被人唾棄嗎?

    眼見季氏還要當眾撒潑,慶元侯怒吼一聲:“閉嘴!既然尹氏看不上我們秋家的好意收留,選擇和離,我們自然言出必行,不會勉強。逸然,寫和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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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5 PM

第五章 了結

    “父親……”秋逸然臉色由青轉白,他自然不會像季氏那樣耍潑讓人看笑話,也知道這時候除了尹知若自己改變主意,他們秋家已經是騎虎難下、沒得選擇了。可是,他不甘心啊!本以為十拿九穩、財色兼收的事,竟然竹籃打水一場空?

    尹知若不願意為他留下,寧願招個粗俗貧民為贅婿也不願意給他做妾,一向高傲的他怎能接受?雖然慶元侯府已大不如前,但他還是玉樹臨風的慶元侯世子,將來還是有爵位在身的啊。她一個孤苦無依的罪臣之女憑什麼瞧不上他,不願意做他的妾室?

    鐵穆遠和賓客們都饒有興趣地將目光轉向秋逸然,莫非這秋世子也要同季氏一樣耍潑撒賴?還是,秋世子其實不贊同他父母的意見,還想堅持要尹家大姑娘為嫡妻?可是也不對啊,剛才為什麼不反對,到現在人家選擇和離了,再跳出來?

    慶元侯爺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難堪過,銀子對現在的秋家是很重要,但是他們可以暗奪,不能明搶,不能拿慶元侯府的家聲、臉面去冒險啊。這麼多人在場,更別說那鐵穆遠三天兩頭同這位王爺那位禦史吃茶聊天,甚至哪天突然就被召去陪皇上狩獵也說不定,到時候隨便幾份彈劾,他們慶元侯府丟臉就丟到沒邊了。

    即使尹詔是罪臣,忘恩負義、落井下石的臭名還是會壓得慶元侯府無法見人,以後又會有什麼人願意將女兒嫁到他們秋家?他們讓尹知若和離很容易被人接受,甚至贊同;尹知若自己願意留下為妾人家也不會說什麼;但若是他們出爾反爾,逼迫尹知若變妻為妾,不遭人唾駡才怪!

    他後悔,真後悔啊!早知道尹知若如此難纏,他們怎麼會當眾來這一出?等到洞房後,私下裡愛怎麼逼迫哄騙都好不是?

    都是季氏說什麼尹知若懦弱簡單、且葉氏那邊都安排好了,而逸然亦很有信心尹知若即使做妾也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們這才策劃了一出“情深意重、一心為尹知若著想”的戲碼,想著這樣一來,貶妻為妾就絲毫不會影響侯府和秋逸然的名聲,以後占了尹知若的嫁妝也是尹知若知恩圖報,不會引起什麼彈劾之類。能夠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地佔有利益,誰願意背負不好的名聲?何況像他們這樣的名門世家,面子與裡子一樣重要啊。

    一吹鬍子一瞪眼,慶元侯怒視著寄予厚望的嫡長子:“還不快點?人家不領情,你自作多情也白費。”難道真等著變成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笑料嗎?還是禦史們彈劾奏摺上的無恥之人?那真正是撈不著魚吃還徒惹一身腥臊了。

    秋逸然再看一眼尹知若,那無情的女子正讓如春幫她取下滿頭珠翠、鳳冠收起,只留下兩根素淡一些的珠釵。衣服不方便換,但如冬不知何時出去了,取來一件淡藍色羽紗面、白狐毛裡子的披風。

    秋逸然的拳頭握得更緊了,她就一點不舍的感覺都沒有嗎?如此乾脆俐落!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廝取來了筆墨紙硯,秋逸然在眾人“殷切”的注視下只能提筆,草草數語簡單寫下一份(兩張)和離書。最後一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讓他心如刀割,她是真的歡喜吧?他喜什麼,人人沒了,錢錢沒了,從何歡喜?

    尹知若的嫁妝中有一個不小的莊子就在洛州近郊,那不但是一處出產豐富的肥田莊子,還是度假聚會的好去處,依山伴水,還有一片美麗的梅林。他早已經在圈子裡放了話,今年過年請他那些朋友到莊子裡賞梅開詩會。那時多少人羨慕他啊,那處莊子原本是大郢首富羅大有自己閒時北上小住的“別莊”,後來不知怎麼的竟然捨得賣給了芊昕郡主作為尹知若的嫁妝……

    如春扶著尹知若走過來簽名摁手印,仍然沒有抬眼看秋逸然一眼。她正要提起筆,秋逸然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若兒你真的想好了嗎?我們自小的婚約在你眼裡就這麼無足輕重?”

    尹知若背對著眾人,也用只有他們倆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嗤”了一聲,嘴角的彎起充滿嘲諷。雖然沒有隻言片語,只那份嘲諷的冷笑卻讓秋逸然突然心虛了,暗苻道:尹知若知道什麼了?不可能吧?

    知若很快流覽了一遍和離書,簽名、摁手印,然後收起一張,這才對著秋逸然福了一禮,說了今生第一句話:“謝謝秋世子了!祝你另得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也算今日這份和離書有價值。”

    滿堂賓客又是一陣唏噓:尹家姑娘年紀不大,卻是高義啊!

    人家剛拜完堂即被和離,不哭哭啼啼就算不錯了,她還祝福秋家,就是男子也很難做到呢。瞧瞧剛剛還在撒潑的慶元侯夫人,再看看不卑不亢的尹知若,高低立現啊,難怪都說慶元侯府開始敗落了。

    拿到了和離書,尹知若與秋家就沒有關係了,自然就要離開。瞥了一眼似乎還沒回神的燕媽媽,知若涼涼道:“燕媽媽可要同我離開?還是,如果你真的很想留下,我可以看在你曾經侍奉母親和我多年的份上,將你送給慶元侯府?”

    秋家三人的心臟幾乎同時漏跳了一拍,尹知若這話什麼意思?送給秋家?他們要這個媽媽做什麼?難道她真的知道了什麼?知道燕媽媽受了葉氏的威脅和誘哄,得了他們秋家的許諾?

    對啊,芊昕郡主出了名的精明,葉氏怎麼玩得過她?莫不是她早看穿了葉氏和他們秋家的謀劃,將計就計,借這場婚禮保住尹知若和尹家財產?

    可是,也不對啊,如果芊昕郡主真的識破了,又怎麼會“自盡”?

    燕媽媽哆嗦道:“姑……姑娘,郡主讓我……讓老奴照顧姑娘,自……自然是跟著姑娘的。”姑娘如果真的知道了什麼,現在利用完了,不是該將她打殺了嗎?就算要表達嘲諷出口惡氣,也是“送”到二夫人葉氏那裡吧?

    知若沒有再理會燕媽媽,轉向鐵穆遠:“鐵叔叔,我有個嫁妝莊子在洛州近郊,聽說離這裡不遠。鐵叔叔和你的人是否在那休息一晚,明日再趕路前往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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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5 PM

第六章 丫鬟

    鐵穆遠一愣,剛想說什麼,想想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遂點頭道:“也好,先過去安頓一下再做打算。”尹家現在的陣勢,尹知若並不適合回京,不如在洛州莊子上住上一陣,等風頭平息了再說。可是,洛州現在也是尹知若的傷心地,她願意留在這嗎?呃,他還是要問一下知若的意思,看看能幫上什麼,這樣甩手就走,如何對得起同尹詔的情誼?

    如冬為知若披上那件淺藍色披風,一轉身,驚訝道:“如秋姐姐你怎麼了,不是要侍候姑娘換鞋嗎?”

    知若和鐵穆遠聞聲回頭一看,知若身後的如秋似乎剛剛被如冬喚回神,還沒來得及收回迷茫的目光,而手上拎著的那雙掐金挖雲淺紫色羊皮小靴已經快被她擰變了形。

    知若借著如冬身體的遮擋,很快瞟了一眼如秋視線所對的方向,果然是秋逸然站在那裡,臉上還有著遮掩不住的不甘和憤慨。

    這個丫鬟很不對勁啊!鐵穆遠皺了皺眉頭,不過,也不好多言,只是交代了知若一句:“侄女兒,我過去安排一下,你換了鞋就上馬車去。”

    “是,麻煩鐵叔叔了。”知若趕緊應道,然後看也沒看如秋,淡淡道:“如冬,幫我換上鞋,我們要走了。”

    她們此時站的位置就在牆角,如春拉過一張椅子給書瑤坐下,然後同如夏一起擋在前面。如冬趕緊搶過如秋手上的靴子,手腳麻利地給書瑤換上。

    如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尹知若做姨娘她擔心自己的前景,尹知若和離她更擔心了。尹家現在是大罪,雖然姑娘因為這一場親事避過了,但和離之後的姑娘哪裡有機會再嫁入高門?她想做世家貴族姨娘的夢就真的要碎了。何況自去年見過成年後風采翩翩的秋世子後,她的一顆心都系在了他身上……

    剛才秋世子看過來,她不由地思緒萬千,就愣神了,沒想到被姑娘抓了包。

    若是平日,她還不怎麼害怕,她家姑娘性子簡單好哄,對她們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大丫鬟又特別寬容。可是,今日的姑娘不知怎麼的,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她對姑娘的瞭解,突逢如此大變,本應該是六神無主才對,哪能像剛才那樣井井有條、果斷決絕、呃,還有對侯爺夫人的咄咄逼人?甚至對一向親厚的燕媽媽一口一個奴婢,更別說言聽計從了。

    這樣的姑娘,讓如秋有點捉摸不透的感覺,呃,似乎看到了芊昕郡主身上那種霸氣和銳利的影子。就比如這會兒,姑娘直接讓如冬接手了她該做的事,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就算她覺得跟著被慶元侯府休棄的姑娘沒有了前景,她的身契也還在姑娘手裡,如果姑娘真的變得難以掌控,又厭棄了她,她可沒有好下場!

    如秋終於害怕了,暫停了對未來親事的擔憂,她必須先搞明白,她家姑娘是一時的不對勁,還是怎麼了。自小,她就在她娘的指導下對姑娘費盡心思討好,讓姑娘在她面前幾乎沒有什麼秘密,實在不喜歡這種心裡沒底的感覺。

    尹知若剛站起身,如秋趕緊伸手過去攙扶,不料被她借著拉披風的動作避開了,順勢扶住了如冬的手。而另一邊,是如春。

    如秋愣了一下,頓時委屈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站在如秋旁邊拎著包袱的如夏也是從最初的震驚不已到一頭迷霧。姑娘怎麼突然變了?若不是她們幾個一直沒有離開過姑娘身邊,她都要懷疑姑娘是不是被人冒名頂替了?話本裡不是有戴人皮面具什麼冒充他人的嗎?

    尹知若轉身走出去的瞬間瞄了一眼如秋和如夏的臉色,暗自冷哼了一聲。

    她一直待四大丫鬟如同姐妹一樣,可是前世如秋和如夏是怎麼待她的?一個迫不及待爬了秋逸然的床,將她身邊有一個神秘信封的事透露給他,後來還與她劃清界限,同其他姨娘一起欺淩她。

    另一個一心討好季氏,被季氏調去了莊子上,一家人都成了季氏的忠實走狗。於大勇最初幾次想給她遞消息,就是被如秋父女倆給截了,估計是交給了季氏。若不是於大勇偶遇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拋“屍”荒野的如春,早就誤會她了,也不會再想方設法最終將消息遞到她手上。

    那樣的話,至今她都不可能知道父親的“謀逆大罪”和母親的死有那麼多貓膩,不知道弟弟妹妹還能救回,不知道她的繼母和兩個叔叔如何無情……

    知若的右拳在袖子裡不由自主地握緊,攙著她右手的冬意突然感覺到她的生硬,緊張地問道:“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今日發生了這麼多大事,姑娘哪裡能好?冬意想想就心疼,一向簡單開心的姑娘被逼著瞬間成長了,獨自去面對突變和狼心狗肺的慶元侯府,這會兒塵埃落定,終於撐不住了?

    如春也一臉擔憂地看過來,她在四個丫鬟中最年長,到姑娘身邊的時間也最長。天知道,她剛才多麼擔心姑娘會聽燕媽媽的,留在秋家做妾。秋家如此忘恩負義、狠心絕情,姑娘以嫡妻的身份留下恐怕日子都不好過,何況被貶妻為妾,變成一個卑微的姨娘?將軍和郡主確實交代姑娘要好好做秋家婦,可是一向視姑娘為眼珠子的他們又怎麼可能會容忍姑娘與人為妾?

    幸好,老天保佑,姑娘不愧留著將軍和郡主的血,關鍵時刻堅強又清醒,剛才那一番行事頗有芊昕郡主精明圓滑的作風。

    知若對如春二人笑笑,放鬆了緊握的右手:“沒事,我很好,你們別擔心。”

    按照大郢的習俗,嫁妝要展示給客人看看,一般都要新人進洞房時才收進庫房,所以這會兒收拾起來也很利索,直接關上蓋子抬出來便是。只是嫁妝太多,擺滿了整整一個邊廳加前面院子裡的空地,依序排隊抬出來也頗費了一些時間。

    嫁妝自有陪嫁來的大管事強伯夫婦和鐵穆遠盯著,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知若倒也不擔心。沒想到的是,就在她要上馬車時,一個尖銳的女聲叫道:“尹知若,將我們慶元侯府的定親信物凰羽翟鳳紫金珠冠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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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6 PM

第七章 追日

    凰羽翟鳳紫金珠冠?眾人立時八卦起來,什麼好東西?慶元侯府怎麼說也是五代襲爵的大世家,前面兩代都在京城為官,有什麼好東西也不奇怪,正好讓大家開開眼界不是?

    沖尹知若追討信物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穿著一身櫻桃紅鑲貉子毛襖裙、外罩織金飛鳥染花長褙子,倒是富貴喜氣,可惜臉上的扭曲生生破壞了本來還算嬌美的臉蛋。

    尹知若怎能不認得?這就是秋家唯一的嫡女秋嫣然,潑辣蠻橫,還特別貪心,前世她的首飾幾乎都被秋嫣然占去了。而秋嫣然嫁妝中的好東西,包括兩個鋪子和一個莊子,也都是她的嫁妝。

    尹知若冷笑一聲,別說,今日還真得感謝一下秋嫣然,否則她差點忘記了自家給秋逸然的定親信物“追日”,以後想起來再討要可就難了。

    慶元侯爺和秋逸然卻是白了臉:這個蠢的,怎麼也不跟他們打聲招呼就冒出來了?

    向尹知若討要紫金珠冠?可不就等於主動奉還“追日”?紫金珠冠能同“追日”比嗎?何況,兩家的定親信物還在彼此手裡,他們以後就能以此做很多文章不是?慶元侯父子越想越氣,恨不得撕巴了一向疼愛的秋嫣然。

    季氏也是又氣又急,凰羽翟鳳紫金珠冠是慶元侯府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東西了,自從秋嫣然六歲那年看過一眼後就念念不忘,可惜第二日就送到尹家作為定親信物。

    季氏沒有想到,秋嫣然突然跑出來竟然是為了討要紫金珠冠,開始還有些慶倖,暗暗誇了寶貝女兒一句,可是看到丈夫和兒子變臉後才突然想起“追日”,也慌了。“追日”是由世上難得的極品血玉雕刻而成的玉佩,色澤均勻,造型精巧別致,紋飾層次分明、錯落有致。更難得的是,“追日”是先皇親賜給芊昕郡主的父親、已故大將軍王齊斐的,玉佩正面上那個“勇”字更是先皇親筆題寫。

    當年秋家也沒有想到,芊昕郡主竟然會拿出這塊“追日”作為尹知若的定親信物,可見尹知若這個嫡長女在尹詔和芊昕郡主心中的地位。要知道,這樣傳家寶級別的物件一般都是留給兒子的。

    而現在,他們卻不得不將“追日”雙手奉還嗎?除非……除非尹知若沒有將紫金珠冠帶來,這怎麼可能?

    果然,只見尹知若對身邊的如春點點頭,如春很快上了馬車,車上有一個帶鎖的妝奩盒,紫金珠冠就在裡面。

    尹知若看向秋逸然,道:“謝謝你們提醒,秋世子,你腰上系的‘追日’也該取下還給我了吧?”秋逸然的右手正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上的玉佩,好像恨不得藏起來似的。

    在場之人俱是眼睛一亮:對啊,聽說當年尹家的信物可是“追日”啊,原來秋世子身上那塊就是,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難怪剛才有眼尖之人說秋世子今天好像帶了塊極品玉佩,不過他們還沒有時間八卦。

    聽到知若的話,秋嫣然才想起信物是雙方都要給的,母親好像還說過尹家給的信物珍貴過他們的紫金珠冠百倍。再看到父親和大哥尷尬難看的臉色,她不由猛然看向母親,卻見季氏正一臉怒意地瞪著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做錯事了,慌亂之下脫口而出:“不要臉!是你要和離的,你們尹家的信物自然留作賠償了。”

    尹知若沒有回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秋逸然。不過賓客們可沒這麼鎮定,有人忍不住“噗哧”一聲就笑出來了,然後引起更多的笑聲……

    見尹知若知難而退、無話可應,正得意的秋嫣然呆怔了,這有什麼好笑?是笑尹知若狼狽嗎?總不會是笑她吧?

    慶元侯簡直要吐血了,低聲吼道:“季氏,還不把你女兒帶下去?”母女倆一對蠢貨,侯府今日的笑話恐怕不要幾日就傳遍大郢貴族圈了。

    還沒反應過來的秋嫣然還想說什麼,被季氏用力拉了一把:“閉嘴!”這個女兒真是被寵壞了!再鬧下去以後還想嫁人嗎?

    季氏拉著秋嫣然去後院,心裡卻將所有難堪和憤恨都記在了尹知若和葉氏身上。想到那一抬抬嫁妝轉眼就飛了,還差點搭上侯府的名聲,她這連日來的激動和如何用那些嫁妝的計畫都成了一場空。若不是尹知若那小賤人突然昏了頭變了性子,怎麼會這樣?還有那葉氏,不是口口聲聲沒有問題嗎?不是說一切都安排好了嗎?安排個屁!

    站在慶元侯身邊的秋逸然被他爹一吼,也震“醒”了,周圍的嗤笑聲和嘲諷的神情讓他如同被置於火中烤,趕緊定了定心神,故作鎮定瀟灑地取下“追日”,換了如春遞過來的紫金珠冠,心如刀割。早知道會這樣,他今天就不戴出來顯擺了,就說不小心摔碎了也好,這還是第一次戴啊!

    如春用絲帕小心地擦拭了一遍“追日”,然後將絲帕丟進了不遠處的垃圾鬥裡,這才拿出一個荷包裝好“追日”遞給了尹知若。

    這一系列動作自然又利索,讓秋逸然氣得滿臉漲紫,可又不好發作,現在他同尹知若毫無關係,“追日”從他一個外男腰上解下,人家丫鬟擦拭後才給主子很正常啊。他能說什麼,指責丫鬟不該將擦拭玉佩之後的絲帕給丟了?

    知若卻是憋笑快憋出了內傷,差點沒為如春鼓掌。這丫頭真是太給力了有沒有,無聲無息地狠狠打了秋逸然和慶元侯府一巴掌。

    如春上輩子就是這樣看不得她受一點點委屈,所以才被慶元侯府偷偷送給了一個好色的老太爺做侍妾,據說那老頭的女兒那時在後宮正得皇上寵愛。

    想到如春前世被折騰到慘死,知若的眼裡又添了一筆恨意,秋家、秋逸然、季氏,她一定會讓他們一筆筆還回來。

    待知若上了馬車,燕媽媽正想讓如秋扶著她上去,如春擋住了:“燕媽媽,姑娘累了,想歇一歇,讓你坐後面那台馬車。如夏、如秋,姑娘讓你們同燕媽媽一起。”

    燕媽媽習慣性地剛想張口罵如春,突然想起剛才尹知若那一句冷冷的“可以將你送給慶元侯府”,閉嘴了,還下意識地往四周圍掃了一眼。或許是因為心虛吧,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芊昕郡主就在附近,不管是人還是鬼魂。

    如夏將手裡的包裹遞給如春,老老實實地跟著燕媽媽去了後面那輛小一些的馬車。來的路上,直到今早快到城門時姑娘上了慶元侯府的喜轎,一直是燕媽媽和如春陪著姑娘坐那輛舒適的大馬車,自己和如秋、如冬乘小馬車。這會兒只不過是如冬換成了燕媽媽而已,對她來說沒有什麼不同。

    如秋卻是更鬱悶了,姑娘這是什麼意思?如冬那個小賤蹄子什麼時候跑到她前面了?她只不過是愣了一下神,呃,還將姑娘的靴子擰皺了些,姑娘至於一下子抹殺了多年的情分嗎?

    呼啦啦一下,慶元侯府前院一下子空了大半,不說坐在馬車裡的尹知若,就是鐵穆遠也是一下跨上了他的馬,看都沒再看秋家人一眼,更別說道聲再見了,氣得慶元侯差點仰倒。

    賓客們看完了熱鬧,大多數人在紛紛議論還有沒有宴席吃,這都到了飯點了不是?而那些拽一點、平素不怎麼看得起慶元侯府的,就直接告辭了,他們今日會來,完全是看在鎮北大將軍府的面子上,想交好將軍府而已,不曾想尹家發生這樣的突變。

    宴席早準備好了,取消也實在說不過去,慶元侯父子雖然很想商討一下後面該如何做,還是尷尬地撐出笑臉招呼大家“無論如何,便飯總是要吃的。”安頓好秋嫣然的季氏也趕出來招呼女客,卻是剛踏進大廳就聽到一段噎死人的對話:

    “說起來尹家那位媽媽還真是奇怪,哪有那麼迫切地要自家姑娘留下做妾的?連爭取一下都沒有。”

    “可不是?當時沒想那麼多,這會兒真是越想越奇怪。”

    “噓,我跟你們說,我剛剛無意間瞥到那個婆子被季夫人瞪了一眼,趕緊就去嚎她家姑娘呢。你們說,這裡面有沒有什麼……呵呵”

    “呵呵,尹家大姑娘還說要將那婆子送給秋家呢,難不成真的發現什麼。”

    “啊?不會吧?那婆子是秋家安插在尹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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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7 PM

第八章 前世今生

    馬車裡,尹知若靠在墊了厚棉絮的舒適寬大的座位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如冬張口正想問什麼,如春拽住了她,輕輕搖了搖頭。如冬在四大丫鬟中年齡最小,想法最簡單,但也不是個笨的,見了如春的暗示,再看了一眼知若臉上的疲色,趕緊閉了嘴。兩人一邊一個坐在側邊的座位上,一人整理知若的首飾、放進妝奩盒,另一人撥動炭盆裡的銀霜碳,讓車廂裡更暖和些。

    知若知道身邊這兩人都是最可靠的,完全放鬆下來,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

    她的第一世也姓尹,名惠恩,是含著金鑰匙出身的富二代。尹父是打金匠出身的大企業家,憑著一個吹火筒、一個鐵墩子和幾把小錘子(號稱金匠三大件)的簡單家當和勤勞智慧,愣是從一個走街穿戶接活兒的小金匠發展成珠寶首飾業的大款。

    不過,尹父尹母並沒有嬌慣寵壞一雙兒女,尹惠恩的哥哥尹廣恩大學畢業就進入尹家的金典珠寶首飾有限公司從普通員工做起,三十歲生日剛過就接手金典,讓父母得以輕輕鬆松去周遊世界。

    而尹惠恩高中畢業就到法國學習珠寶設計,獲得學士學位後又陸續完成了世界頂尖設計學院帕森斯的純藝術專業碩士學位及長春藤名校哥倫比亞大學藝術管理碩士學位。從法國到美國,期間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全都是靠她自己努力獲取獎學金以及打工賺來。

    回國後,尹惠恩如父母和哥哥的安排到金典工作,擔任設計總監。進公司第二年,她就憑“愛戀交響樂”系列設計一炮走紅,在國際時尚界迅速崛起,並獲得華雅協進會年度“藝術遠見大獎”,成為歷年來最年輕的得獎人。金典公司也因為尹惠恩的名氣而更進一步,擠入行業內一線企業。

    本來這是振奮尹家和金典上下的大喜事,誰料到金典的總裁夫人、尹惠恩的嫂子不高興了。尹惠恩的嫂子是她大哥尹廣恩在大學的師妹,也是金典的專用模特,也許是覺得尹惠恩搶了她的風頭,也許是擔心尹惠恩覬覦金典,總是說些酸話,有一次甚至氣得尹母心臟病發作。

    尹惠恩的大嫂曾經陪著尹廣恩度過了亞洲金融危機,還為尹家生了一對龍鳳胎,可以說對金典、對尹家都是大功臣。

    為了不讓父母和大哥難做,尹惠恩離開了公司,聲稱要出去多歷練歷練。機緣巧合,恰遇在帕森斯學院學習服裝設計的“男閨蜜”秦文從美國回來發展,兩人一拍即合,僅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就定下了共同創建服飾品牌“她是誰”的規劃,專於設計、銷售高檔女裝、配飾。

    尹惠恩不但善於配合秦文設計的服裝設計首飾,在品牌經營上也很有一套,而秦文設計的女裝糅合了中西方藝術精華,兩人真正是雙劍合璧,一鳴驚人,“她是誰”很快成為一線品牌,佔領了國內高端服飾市場半壁江山。

    兩人在共同打拼的過程中,感情也慢慢發生了變化,一向將秦文當作閨蜜的尹惠恩越來越感覺到秦文眼眸中的熱度和每日裡事無巨細的體貼。一次秦文酒後大膽吐真言,尹惠恩才知道秦文一直愛著她,也是為了她才放棄了在美國的高薪機會回國來“為她打工”……

    可惜,天妒英才,不知是不是連老天都覺得她事業愛情雙得意,且太過得意了,就在他們要領結婚證的前一日,秦文出了車禍。

    悲痛過後,尹惠恩重新振作,帶著她和秦文的共同夢想繼續拼搏,將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投入工作中。短短十三年,尹氏服飾集團已經擁有多個不同層次的知名品牌,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服飾王國。

    事業上順風順水,愛情上卻一直沒有第二個“他”可以再進入尹惠恩的心。夜深人靜,除去了白日裡在人前的各種光環,尹惠恩被濃濃的寂寞包圍著。

    秦文去世十周年,尹惠恩獨自背起行囊去了雲南和西藏,完成她和秦文當年計畫的“蜜月旅程”。回滬後,她就會接受一個追求了她多年的男人的求婚。

    不想,回滬的飛機遇到了意外,墜入大海。尹惠恩的魂魄來到了這個架空的大郢朝,成為剛剛出生的尹家嫡長女尹知若,只是,沒有了尹惠恩的記憶。

    奇怪的是,重生的尹知若卻莫名其妙地恢復了第一世、也就是尹惠恩的記憶。

    幸好啊,有了尹惠恩的記憶,她相信自己才能更好地經營好父母留給她的產業,救回並撫育、教養弟妹,查出真相、找出仇人為枉死的父母報仇……

    尹知若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倍受寵愛,從小就被保護的很好,所以善良單純、沒有心機,從來不會用惡意去揣測別人,這也是她上一世悲劇的根源。

    尹知若輕輕歎了口氣,從尹惠恩的人生觀和處事原則看,尹知若就是“自找的”,有著一大筆嫁妝,又有著不錯的武功,竟然會讓自己落到那樣一個下場,不是“自找的”是什麼?

    是的,尹知若不到三歲,尹詔就發現女兒的根骨極佳,是習武的好材料,自然興奮地手把手教她武功,武將家女子習武很正常。

    只是,一向被人形容為精明潑辣的芊昕郡主卻一心想培養出一個溫柔典雅、水一樣的女兒來,不用操心、不用勞累,在家父母疼,出嫁夫君寵。

    有這樣的思想,芊昕郡主又怎麼會樂意夫君帶著小小的寶貝女兒習武遭罪?直到尹老將軍開口說習武不但有利於強健身體,關鍵時刻還能自保時,她才勉強應了,還交代尹詔“點到即止,夠自保就可以了。”她的女兒又不要上戰場做將軍,閨閣女子身手那麼好做什麼?

    芊昕郡主還有一個要求:尹詔自己教女兒,女兒習武的事不要讓外人知道。為了不讓尹知若練武練“粗糙”了,芊昕郡主不知從哪裡尋來一個秘方,定期用各種名貴藥材給知若做藥浴,保證一身肌膚的嬌嫩剔透,那雙手更是日日都要泡,防止因為舞劍、甩鞭子、練暗器什麼的給弄出老繭來。

    尹知若還真是有練武的天份,一學就會,無論是招式還是內力學起來都是事半功倍,別人學三年才能達到的程度她一年就足夠。有時連早有思想準備的尹詔都目瞪口呆,暗暗歎息尹知若不是男兒身。

    讓芊昕郡主欣慰的是,不知是不是自己嘮叨多了,知若似乎也不太喜歡練武,不過是性子柔和乖巧、不想讓父親失落,才每日早晨跟著父親演練一番。

    尹知若八歲那年同秋逸然定親後,就更多地被母親要求學刺繡女紅、禮儀規矩,習武的時間明顯減少。

    即使是這樣,尹知若至今也練出了一身不凡的功夫,只是除了父母和幾個貼身侍候之人,外人都不知道罷了。

    ……

    尹知若閉著雙眼神遊千里,不防馬車突然一個緊急剎車,還好她反應快,一手撐住了面前固定在馬車上的桌子才沒有受傷什麼的,甚至另一隻手還撈住了一個往前撲的人影。

    如春和如冬也是幸運,如春正好雙手抓著窗邊的欄杆向外看到哪了,而如冬正彎腰扯開被子,想拉一角給知若蓋一下,結果就要被震得仰倒的時候被知若撈住了。

    馬車外傳來車夫阿祥緊張的聲音:“姑娘沒事吧,突然闖出來兩個人,差點撞到馬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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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8 PM

第九章 偶遇(一)

    有人撞過來?難怪了!阿祥駕車一向最穩,性子也穩,所以將軍才讓阿祥跟著姑娘來洛州。

    如春定了定神,答道:“姑娘沒事,你們儘快處理好外面的事吧。”馬車外似乎越來越嘈雜,有喝罵聲傳來,還有女子的哭聲。

    阿祥“誒”了一聲:“鐵鏢頭和強伯過來了。”

    知若再次閉上了眼睛,斜靠在旁邊的大迎枕上。她要梳理一下所有有形的、無形的資本,計畫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任重而道遠的報仇興家之路。她只知道父親是被陷害甚至謀殺的,母親的“自盡”也充滿蹊蹺,但是父親到底得罪過什麼人,是什麼人非要置他們一家於死地,卻是一無所知。

    前世的她兩耳不聞窗外事,連父母的異樣都沒發覺,更別說知道父親在外與誰交往、與誰有過結了,除了像鐵穆遠這樣少數幾個與鎮北大將軍府走得特別近、時而會留在府裡與父親共酌幾杯的親朋好友。

    當然,作為尹知若,會認為那些就是與父親親近、可靠的人。而作為在商場滾打了十幾年的尹惠恩,卻是深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使將來查出仇人就出自那些人中,她也不會感覺奇怪。

    尹知若歎了口氣,在這古代,又是個後院女子,要想查出陷害尹家的仇人,談何容易?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沙啞而堅定的聲音:“請大伯大叔救救我們,帶我們去府衙。我淩香兒發誓,我們姐弟倆與這個張婆子沒有任何關係,根本不是她什麼孫子孫女,只是投親路過此地,我弟弟又生病了借住在她家而已。”

    淩香兒?姐弟倆?尹知若募然睜開眼睛,不是那兩個人吧?還是這麼巧同名同姓?

    馬車外又傳來破羅一樣的哭嚎聲:“老天啊,怎麼不劈死這不孝的死妮子啊?”

    接著又有倆三個男人的聲音在附和:“是啊是啊,大妮你實在不該,怎能不認親生祖母,真是大逆不道!”“跟她多說什麼?綁回去就是,別擾了人家的行程。”

    那個淩香兒的聲音再起:“不是,不是,你們相信我,不要讓他們把我和騫兒抓回去,他們要把我和弟弟賣去那骯髒地方。我有戶籍書和路引,可以證明我們根本不是這兒的人。”

    有人似乎慌了:“快綁走,快綁走,這個死大妮瘋魔了。”……

    馬車裡的知若卻是怔住了,騫兒?六年後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淩子騫?真是他們嗎?

    馬車外,一向俠義的鐵穆遠皺緊了眉:“幾位,既然這小姑娘說有戶籍書和指引,不如讓她拿出來看看?當今朝廷可是嚴厲禁止拐賣良家女子和孩子的。”

    鐵穆遠身上有一種威嚴的氣勢,加上貴氣的馬車、長長的隊伍,讓幾個農戶打扮的人有些生畏。站在中間揪著淩香兒的老太婆短暫的慌亂之後卻是“嗤”了一聲:“狗屁戶籍書!你拿出來呀。遭雷劈的小賤貨,還敢在這瞎忽悠人。”這兩姐弟帶的包裹和身上的衣服早被她搜了個遍,除了幾件衣物、兩本書、一根銀簪子、還有幾個碎銀子十幾個銅錢,屁都沒有,哪裡來的什麼戶籍書和路引?

    “你先放開我,”淩香兒瞪著那個張婆子,“否則我拿出來被你奪了怎麼辦?”像這樣不要臉的無賴,她真的不得不防。

    張婆子怒吼:“你個死蹄子,小賤貨,我放開你你可不就跑了?有就快點拿出來,不要在這裡裝腔作勢。”

    鐵穆遠看著被阿祥半扶半抱著的、還在昏迷的小男孩,冷聲道:“別說這姑娘的弟弟還昏迷未醒呢,這麼多人在這,就算她想一個人溜走,也不太可能吧?”口口聲聲小賤貨,有這麼罵自己親孫女的嗎?還沒看到戶籍書,鐵穆遠已經開始相信淩香兒的話了。

    鐵穆遠的小廝阿武和阿亮走了過去,阿武輕鬆拉開了張婆子的手,隔在了她們之間,阿亮則護在淩香兒的另一邊,一副防備有人搶奪東西的姿態。他們長期跟著鐵穆遠在外面,見的事多了。同鐵穆遠一樣,他們這會兒都看出了端倪。

    跟著張婆子來的那幾個漢子見阿武二人這陣勢,有些軟腳了,面面相覷,然後……當然只能盯著淩香兒的手,期望她只是虛張聲勢,拿不出東西來。

    淩香兒暗暗慶倖自己姐弟應該有救了,看鐵穆遠的樣子,只要她拿出路引,一定不會冷眼旁觀,會幫助他們姐弟的。有阿武和阿亮護在兩旁,她不擔心拿出路引會被搶走,張婆子的那幾個侄兒不過是欺軟怕硬的鄉野漢子罷了。

    如此想著,淩香兒趕緊取下右手腕上黑色的大木鐲子,轉了轉旋開,鐲子竟然是中空的。張婆子和她身後的幾個男子都愣住了,不禁大為懊惱,他們怎麼會想到那鐲子暗藏玄機?這個死丫頭太狡猾了,竟然把東西藏在鐲子裡,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銀票什麼的?可惜這會兒,他們實在沒膽子搶啊,那兩個小廝打扮的人一看就是會武的。

    淩香兒從鐲子裡取出細長的紙卷,小心展開,遞給鐵穆遠。鐵穆遠一看,果然是官府開的路引,潁州梅縣淩香兒、淩子騫,姐弟倆。

    “阿武、阿亮”鐵穆遠沉聲道,“你們帶兩個人送淩姑娘姐弟和這幾個人去一趟州府衙門,帶上這份路引。”

    還未等阿武二人應聲,那三個漢子趕緊求饒“誤會,誤會,與我們不相干啊,”說完呼啦一下拔腿就跑得不見人影,生怕有人會抓住他們似的。不跑能行嗎?平頭百姓最怕去的地方就是官府。

    張婆子見侄兒都跑光了,暗罵一通,有心想跟著跑,無奈雙腿不聽話,“叵”地一下軟癱在地大聲哭求:“淩姑娘……淩姑娘你饒了我吧……還給你,這簪子還給你,荷包也還給你,你們……你們在我家吃住這麼多日,我老婆子就不收錢了……你饒了我吧……嗚嗚嗚……我不要去官府……不要……”一邊哭得眼淚鼻涕稀裡嘩啦,一邊從懷裡往外扒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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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9 PM

第一零章 偶遇(二)

    鐵穆遠看著淩香兒:“要不要去官府,淩姑娘你自己決定吧。”他們只是毫不相干的路人而已,仗義相助是應該的,再多的就沒必要了。

    淩香兒年齡不大,看著也就十三四歲,卻是個果斷的,聞言點點頭,對張婆子道:“你走吧。”她也不想去官府那種是非之地。當然,銀簪子和荷包都是她的,自然先收起來了,騫兒看病還不知道這點銀子夠不夠呢。

    張婆子如聞天籟,趕緊滴溜溜地爬起來,往自家的方向跑,沒跑出多遠,被一隻突然伸出的手拉到一溜大樹後,正想尖叫,嘴被掩住了,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姑別叫,是我們。”

    張婆子定了定神,壓低嗓子罵道:“二狗子?好你們三個狼心狗肺的,不是你們整出那歪主意我會要賣掉那兩姐弟嗎?出了事你們一個個倒是跑得比兔子還快。”

    二狗子嘿嘿笑道:“哪能呢?那不是什麼權……呃……權什麼之計麼?我們仨這不都在這兒等著姑?姑是女子,又上了年紀,即使去了官府,人家也不好太為難。我們仨可就不同了,到時候不是誰都跑不掉?”

    張婆子一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剛才二狗子三人在,那個凶巴巴、冷冰冰的男人直接就要送他們去官府。侄兒們一跑掉,他也不堅持了,只是讓那死丫頭決定。

    想通了,也不生氣了,畢竟,自己以後老了還要靠幾個侄兒。遂虎著臉道:“那還不走?杵在這等人家反悔再來抓你們?”

    “嘿嘿,姑可不能走,”二狗子雙眼閃著精光,“那些人一看就是趕路的外地人,他們走了,那兩個個死丫頭死小子可不就沒人管了,多可憐啊!你這個做祖母的可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被撇在這不是?”

    張婆子一拍大腿,興奮地咧開嘴曬出滿口黃牙。可不是?那麼長長的隊伍少說也有二十輛馬車吧?那些人應該是趕路搬遷之類,哪有功夫管淩香兒姐弟?那兩個小賤皮子生得好,可能賣個好價錢。

    如他們所願,不遠處的官道上,鐵穆遠對淩香兒道:“他們已經走了,小姑娘你趕緊帶你弟弟去找個郎中看看吧,我們也要趕路了。”到了莊子上安置好,他要問清楚尹知若將來的打算,最好還要找人打聽一下京城裡的情況。

    淩香兒從阿祥手裡接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但仍然迷迷糊糊、還在發熱的弟弟淩子騫靠在自己身上,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見鐵穆遠和強伯轉身去安排繼續上路了,只好閉上嘴,扶著弟弟準備退到旁邊。

    突然,馬車門打開,如冬探出身來:“鐵鏢頭,強伯,姑娘說如果淩姑娘有需要的話可以同我們一起去莊子上,待她弟弟病好了再離開。”

    “這……”強伯皺了皺眉,這姐弟倆雖然看著是挺可憐,但是不知根不知底的就這麼帶回去,似乎不是很好啊,他們尹家現在本來就自顧不暇好吧?

    鐵穆遠也不太贊成,他們常年在外,經的事情多,防備心不能不重。同情心起時出手相助一下無妨,卻知很多時候看著可憐的人未必是好人。比如眼前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眼睛裡似乎不是那麼單純,心機也不簡單。懂得將路引藏在木鐲子裡,還特意撞上他們的馬車,剛才還求他們幫忙去官府報案呢,轉而又放過了張婆子……

    淩香兒聽到如冬的話卻是滿臉驚喜,顧不上鐵穆遠和強伯臉上明顯的不贊成,趕緊扶著淩子騫跪下:“謝謝姑娘,謝謝姑娘,待我弟弟子騫的病一好,我們立即離開,一定不會多叨擾。”

    果然是淩子騫嗎?知若暗暗點頭,一個人重名很正常,姐弟倆剛巧都同另一對姐弟重名就太……不太可能把?而且根據如春的描述,年齡上也是差不離。

    強伯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對車裡道:“姑娘,淩姑娘的弟弟正患高熱,需要看郎中。我們初到莊子上,人生地不熟,又是在郊外,也不知到哪裡找郎中,只怕會耽誤了。”

    淩香兒看了看自己弟弟紅紅的小臉,眼裡的喜悅黯淡了下去,騫兒的病確實不能再拖了。可是她一個小姑娘帶著騫兒,很容易被有歹心之人盯上,比如張婆子不就是?所以她才希望能跟著這些人。

    車裡再次傳出知若的聲音:“無妨,先行的牛三他們也來了三四個月了,應該知道去哪請郎中,何況還有桂媽媽在?”桂媽媽是知若的奶娘,精通藥理,醫術雖然不精,但普通常見的一些病症配些藥還是沒有問題的。

    桂媽媽有一個女兒前兩年隨著新婚的夫君回弼城老家,兩個月前生了一個兒子,桂媽媽到弼城看望女兒,然後直接從弼城到洛城來,聽說已經到莊子上好幾日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今早桂媽媽應該到城外與知若會合,然後同知若一起進尹家的,結果只來了一個報信的小子,說桂媽媽一早出門的時候意外地把腳扭傷了,只能等養好後再進侯府。

    想到桂媽媽,知若的心裡又是不由自主地抽痛。前世,養腳傷養了十多日的桂媽媽要去慶元侯府,沒想到下車買一包她愛吃的糖炒栗子,卻意外地被一隻突然冒出來的瘋馬給踩死了。

    如今有了尹惠恩思維的知若卻不會相信這麼多“意外”了,她相信,這些所謂的意外只怕是人為的,只因為有些人不想讓桂媽媽留在她身邊。

    馬車外,聽了自家姑娘一番話的強伯還沒來得及張口,又聽到知若繼續道:“桂伯、鐵叔叔,你們覺得那些人會甘心離開嗎?如果淩姑娘姐弟再落入他們之手,豈不更慘,只怕戶籍紙和路引都要沒了。”

    強伯動了動唇,最終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讓人將淩香兒姐弟帶去後面的一輛馬車,還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張婆子幾人之前逃跑的方向。

    鐵穆遠也笑著搖了搖頭,跨上自己的馬,暗苻姑娘家總是心太軟,不過,有顆良善之心總好過冷漠狠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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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39 PM

第一一章 變了(一)

    馬車繼續前行,如冬感慨道:“那淩姑娘真漂亮!”自家姑娘也是個大美人,但那淩姑娘小小年紀,身上就有一種說不清的嫵媚的味道,連女人都不由地想多看兩眼,再過兩三年長開了如何了得?

    如春也點頭:“確實,雖然她在臉上刻意抹了那麼多黑灰,還是擋不住。”她身邊那個十歲左右的弟弟也是漂亮的緊,這樣兩姐弟單獨上路,不被人盯上才奇怪。

    知若嘴角彎了彎,能讓皇上做出冒天下之大不諱強搶侄兒側妃、曲裡拐彎將其接進宮裡為妃,接著獨寵後宮,幾乎沒讓皇后和三千嬪妃成為擺設的容貴妃能不美嗎?

    更讓人感慨的是,那兩姐弟雖然有個渣爹和麵甜心苦的狠毒繼母,雖然在鄉下莊子裡長大,卻都是才貌雙全。容貴妃的弟弟淩子騫不但是大郢朝歷代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還是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如春二人見知若沒有什麼興趣,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在她們看來,剛剛聽聞噩耗、又遭和離的姑娘自然是情緒低落的,自己都彷徨無措,又哪裡有心情管別人漂亮不漂亮?

    一行人馬突然到臨,尤其本應該在慶元侯府成親的大姑奶奶竟然被“退”回到陪嫁莊子來,莊子上頓時人心惶惶,連莊頭齊伯都不鎮定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成親第一日就和離了?他要不要馬上讓人送信回京?

    知若卻是一臉平靜:“齊伯,尹家出事了,父親母親都沒了,你讓人將莊子上喜慶的東西都取下吧。另外,你同強伯、強嬸辛苦一下,儘快安排好大家的食宿,包括鐵叔叔鏢局的人。我洗漱更衣後先同鐵叔叔談一些事,用完飯後再找你們,莊子上的所有管事都要到。”

    齊伯腳下一顫,差點將自己絆倒,只是,對上知若那堅定的、帶著上位者威嚴的眼神,下意識地趕緊應了:“姑娘,您和身邊近身侍候的人就住在靠近梅林的那個有二樓的觀梅院,那裡本來就都收拾齊整,備著給您過來小住時用的。鐵鏢頭和鎮遠鏢局的人可以住在客院觀瀾院,其他人都同我們一樣住在前面。”這個莊子很大,不但有主人住的二進院子觀梅院,一大一小兩個客院,前面還有兩個跨院和三大排平房,供莊子上的人、還有佃戶居住。

    強嬸也道:“姑娘不用擔心,住處由齊伯和我們家這口子去安排。餐食,老奴已經讓人去整治了,挑簡單快捷的上,很快就能弄好。還有,那淩姑娘姐弟也讓人先領去桂媽媽住的屋子了。”

    知若點頭,這三人都是跟了母親芊昕郡主二三十年的老人,很可靠,也很能幹。

    看著知若上了小轎前往觀梅院,齊伯才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句:“大姑娘怎麼變了?”一身氣勢倒是越發像郡主了。那時,大將軍王父子二人皆為了保護先皇而犧牲,即將生產的夫人悲痛過度提前發動,結果一屍兩命,才十四歲的郡主就是這樣強忍著眼淚打理父母兄長的後事。

    強伯、強嬸也是歎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姑娘以前有將軍和郡主護著,現在只能靠自己了。”不變能行嗎?不過老話說的好,虎父無犬子,姑娘是將軍和郡主的長女,自然差不了,只是平素裡不顯現罷了。

    小轎裡的知若隔著小窗子看向外邊,前世今生,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屬於自己的這個莊子。確實如傳言,很大,也很美。一進觀梅院,遠遠就看到內院裡兩層樓房的二樓。據說,那是洛城第一座兩層樓的屋子,羅大有建這幢“高樓”的目的是居高臨下地欣賞梅林。

    可惜,這會兒的知若沒有一點賞梅的興致。匆匆洗漱了一下,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襖裙、淺青色褙子,就帶著如春、如冬去了前院的書房,鐵穆遠已經等候在那。

    如冬同阿亮一起守在門口,如春跟了進去。男女大防,雖然鐵穆遠是長輩,知若還是不宜單獨與他共處一室。

    鐵穆遠正要開口問知若今後的打算,知若卻已搶先開口道:“鐵叔叔,我要回京接弟弟妹妹,明早就出發,您能不能留下一些人護送我?到時候還送我們回到這裡。”

    鐵穆遠一愣:“大侄女,你弟弟妹妹他們恐怕已經……”

    知若搖了搖頭:“沒有。鐵叔叔,我昨晚夢見我爹娘跟我說,有人陷害他們,還說那些人拿不出證據,沒法定尹家的罪,讓我回京去接弟弟妹妹。”

    鐵穆遠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一旁的如春也是不敢相信,可是又有些意動。如果真是將軍和郡主托夢,姑娘今日的表現就不奇怪了,難怪姑娘對燕媽媽的勸說無動於衷。如果姑娘做了妾室,“不出門不見外人”的,怎麼回京去接人?更別說以後還要教養弟妹了。

    知若繼續道:“是真的鐵叔叔,我嚇醒時也是不敢相信,因為感覺不吉利也不敢說。直到慶元侯爺說了我爹娘的事,我才想到他們昨晚應該是托夢給我。鐵叔叔,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昨日爹娘……,昨晚我就做了那樣的夢,不是托夢是什麼?再說了,不管他們在夢裡跟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我都一定要回京城一趟,否則萬一弟弟妹妹原本有救,卻因為沒人照應有個什麼閃失,我就後悔莫及了。”

    鐵穆遠呆怔了好一會兒,過世長輩托夢給兒孫的事不是沒有聽說過,可是這樣的托夢,也……太玄乎了吧?

    不過,這個年代的人還是很相信什麼鬼神、托夢之說的。而且事關手足弟妹的生命,確實如知若所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鐵穆遠想了想,決定道:“我護你回京,如果你弟弟妹妹真的......沒有受到牽連,我送你們回來後再轉去禹州。”尹詔對他有恩,且這麼多年交情堪比親兄弟,就算回京救不了他的其他幾個兒女,能保護知若周全也算對他們夫妻有個交代。至於老家祭祖的事,時間還沒那麼緊,先讓阿武過去幫他張羅一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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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40 PM

第一二章 變了(二)

    知若大喜:“真的可以嗎?鐵叔叔此次是要回禹州修祠祭祖的,會不會耽誤了?”

    能有鐵穆遠親自護送自然是最好,鐵穆遠交遊廣,在權貴圈中也有不少關係。知若此行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有這位世叔照應能省很多心,不懷好意的人也會多少忌憚一些。

    “無妨,”鐵穆遠擺了擺手,“阿武可以先代我將一些東西送過去,很多事都是早交代好的,我晚到十天半個月問題不大。”

    “多謝鐵叔叔,”知若萬分感激地福了個禮,自古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何況尹家攤上的是涉嫌謀逆的罪名,還扯上了廢太子,有幾人願意冒險走近?不過,明知道自己單獨回京和有鐵穆遠相護的天差地別,知若不會矯情拒絕,她從來就不是個會盲目逞強的人。至於鐵穆遠的恩情,以後總有機會報答。

    既然決定了要護送知若返回京城一趟,鐵穆遠也就不再問她將來的打算什麼的,還是到時候看情況再議的好。

    尹詔除嫡長女知若外,還有四個孩子,嫡長子尹明澤,今年十三歲;次女尹知卉,十二,庶出;次子尹明輝,十一,庶出;麼女尹知萱,才六歲,嫡出。

    如果那四個孩子真能安全找回來接到洛城,知若肩上就多了很多責任。但同時也多了將來的依靠,娘家有兄弟沒兄弟是有很大區別的。

    “大侄女,既是這樣決定了,一切等從京裡回來再說。”鐵穆遠一向是個爽利乾脆的人,“用了飯,我要出去一趟,瞧瞧能不能先探些消息。你這邊也做做安排,看看帶哪些人回去。”這一趟自然不能帶太多人,不引人注意才好。

    知若連忙應下,再次躬身謝過鐵穆遠:“是,我帶兩個貼身侍候的丫鬟和幾個得用利索的人就好。我爹娘將京城裡的一些產業也給我做嫁妝了,這趟回去也要順道處理一下。”尤其那兩個旺鋪還是盤出去為好,尹家出事勢必會影響店鋪生意,不如租出去至少可以穩收一筆不小的租金,還不用操心。這一世,絕情的叔嬸不要再想從她這裡占到任何好處。

    突然,知若的眼神凝住,蹙起了秀氣的眉頭。很明顯,二叔二嬸也“預知”了爹娘會出事,否則怎麼會早早收買了燕媽媽,同秋家狼狽為奸?前世,據如冬意外“竊聽”到的消息,京城裡的那兩個店鋪和一個大莊子到了二叔手上,據說季氏和二嬸葉氏還因為她嫁妝中的幾件絕品古董字畫和一套菊瓣翡翠茶盅差點鬧翻。

    那麼,二叔二嬸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還知道不會牽連到他們那兩房?

    是爹娘說的?可爹娘連她都沒有告訴,真的會跟二叔二嬸商量這樣僅憑“預感”而來的事嗎?

    外人都道鎮北大將軍府兄弟妯娌和睦,分家不分府,和樂一片,前世的知若也這麼認為,但“尹惠恩”整理了一下將軍府種種生活片段的回憶,卻完全不這麼看。

    正贊許地對知若點點頭,準備走出去的鐵穆遠一愣:“怎麼了?大侄女”這孩子是想到什麼了嗎?

    知若回神:“沒,沒什麼,……只是我突然想到,秋夫人怎麼一點都不擔心我二嬸,呃,也就是她的嫡親表妹?莫不是也有什麼人托夢告訴她了?鐵叔叔,這是不是說明澤兒他們四個真的不會有事?”

    鐵穆遠腳下一個踉蹌,也托夢?昨晚什麼日子?陰間大節日?一個個都跑來托夢了不成?真是孩子氣的傻話!

    不過,還真是哈,他聽自家夫人說過,尹家二夫人葉氏是慶元侯夫人季氏的嫡親姨表妹,且葉氏自小寄居在季府,倆人一起長大、情同一母同胞的親姐妹。

    若是真如慶元侯收到的飛鴿傳書所說,尹家是謀逆大罪,幾個孩子和姨娘也都收監了,那尹詔的兩個弟弟一家必然也會受到牽連才是,季氏卻一點也沒有擔心葉氏,著實說不過去,謀逆大罪滿門抄斬可是很正常的事。除非,他們也已經知道了尹詔的罪名沒有定下,禍不及家人。那麼,他們怎麼還要逼知若選擇為妾還是和離?太不是東西了!

    有了這麼一個插曲,鐵穆遠更是相信了知若的“托夢”之說,相信尹家那四個孩子應該可以接回來,心裡不由地輕鬆了一些:尹詔能保下兩個兒子自然是可喜的,香火繼承可是大事。而謀逆罪名不能定下,知若的親事也就沒那麼困難。

    至於慶元侯府到底知道多少,季氏為什麼不擔心尹二夫人,現在去研究也沒有什麼意義,因為知若和離已經是定局,秋家如何都跟他們沒有關係了,好在知若是個清醒孩子,沒有順著他們的意思自甘為妾。

    鐵穆遠一揮手:“那樣最好,至於秋家那些人的事,你就不用再多想了,自此之後便是陌路人。”

    知若“嗯”了一聲:“是,鐵叔叔,我記住了,你去前面用飯吧。”本來齊伯說讓人送飯到觀瀾院的,鐵穆遠拒絕了,反正他都要出去,到前面吃更便宜,而且他出門在外都喜歡與鏢師們一起用飯。

    鐵穆遠離開沒一會兒,給知若準備的餐點就送來了。廚房臨時趕出來的菜式雖然簡單,卻並不簡陋寒酸,板栗燒肉、雪菜黃魚、清蒸肉末蛋、薑汁白菜、梅花豆腐、還有一碗火腿鮮筍湯,都是食材簡單容易找、又不需要過於費時的菜,但味道極好,葷素搭配也得宜。送飯過來的婆子說,前面開了三大桌,也是同樣的五菜一湯,正吃得熱火朝天。

    知若再次感歎父母對她的疼愛,給她帶來的人大多是忠心能幹的。即使尹家遭巨變,前世的她自甘作賤為妾,賣主求榮順從秋家的也是少數,否則季氏也不會賣了那麼多人,甚至為了遮掩秘密打殺了好幾人,比如齊伯和強伯強嬸。說起來倒是她對不起這些忠心為主的家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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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41 PM

第一三章 變了(三)

    十多個各級管事分成兩排站在知若面前,臉色各異,甚至,精彩紛呈。

    知若端著一杯茶細抿,眼尾的餘光迅速在那些人臉上轉了一圈。看來大家已經討論過不少了,慶元侯府裡發生的事這會兒應該眾所周知了吧?有人一臉焦慮,有人看著她的眼神帶上了憐惜,有人明顯開始不安分了,眼眸骨碌碌地轉著算計……

    知若放下茶杯:“今天發生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尹家現在不再是風風光光的大將軍府,我也不再是慶元侯府世子夫人。各位都是我爹娘給我的老人,至少也是在尹家長大的家生子,我也不想為難你們。有想離開的,現在提出來,我不但無償放了你們一家的身契,還一戶給一百兩的安家費,也算是全了你們同尹家、同我爹娘的情分。”

    說到這裡,知若故意停頓了一下,再次掃視了一圈,果然,有人臉上露出了驚喜。還有倆人眼中竟然閃過鄙視嫌棄之色,想是嫌那一百兩太少吧?

    知若心中冷笑,要知道,在大郢,一百兩銀子足夠置辦十幾畝田地加一兩頭耕牛,或者在一般的城鎮、縣城買一座不小的、足夠七八口人住的院子、或者一個小店面。而一戶普通人家一家人的日常開銷一年也只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就是前面這些管事,他們的賣身銀子也最多不會超過二十兩,如果是一般的丫鬟小廝就更少了,不過十兩左右,馬上便能得用的十一二兩,小一些的七八兩,甚至更少。

    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平日裡都是任勞任怨的忠僕形象,一旦遇上事,壓不住真面目,高低立現。

    而如夏的爹牛三就是那兩人中的一個,他媳婦剛剛帶回如夏的話,說姑娘變了,好像一瞬間換了個人,竟然想都沒想就堅持要和離,還對燕媽媽冷嘲熱諷。而他雖然有些驚訝知若會選擇和離,卻也沒怎麼在意她會有多大的變化,只覺得如夏是大驚小怪。

    人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尤其一個被保護得太好、沒有主見又天真的女子,一下子又會變成多厲害?瞧瞧,竟然一百兩銀子就想打發人?在這樣一個肥產的莊子裡做管事,主子又不精明,只要頭腦活泛些,隨便弄弄,幾百兩銀子不就來了?要走也要多弄些銀子再走不是?

    要說以前,無論如何還要擔心姑娘那個厲害的娘芊昕郡主。現在,呵呵,怕什麼?本身傻不啦嘰,又沒有娘家婆家可依靠的姑娘還不好忽悠?

    哼,唯一可惱的就是那個油鹽不進、傻裡八愣的齊大山(齊伯)占著莊頭的位子,壓在他上頭,讓他不得不縮首縮腳,增加了很多麻煩。好在他女兒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看看能不能常常吹點風,想辦法將齊大山弄下來才成。

    不知是不是太“無畏”了,牛三腦中這麼想著,帶著怨恨之意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齊伯,剛巧不巧地被知若正在“巡視”的視線抓到。

    知若狀似垂下的眼眸裡一道狠厲掠過,幽幽地繼續道:“不過,醜話說在前,如果現在不走,留下以後又猶猶豫豫、不安份,甚至做出什麼欺主、賣主的事來,絕不輕饒,一家大小統統賣到最低賤下等的地方去。到時候誰都不要再跟我提什麼老人、情分之類。所以……你們現在務必要想好了!機會可只有一次!”

    知若的語氣愈發堅定而冰冷,讓一眾人生生打了個寒顫。有人眼中甚至閃過驚恐,這還是那個溫婉好說話的大姑娘嗎?怎麼倒像是芊昕郡主了?不,好像比芊昕郡主更犀利。

    有人開始動搖了:也是,他們中有多少人能夠經常接觸到姑娘?都說姑娘沒用,耳根子軟,好說話,可那都是沒事的時候啊,能不裝溫婉?現在自己當家,馬上開始發威了不是?

    站在最前面的強伯和齊伯卻是滿臉欣慰,姑娘真是長大了,這樣處理讓人無可挑剔,一番話也說得漂亮。尹家經歷這麼大的事,人心難免異動,而那些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難的人強留下來也只是隱患,不如趁早讓他們走的好。就算不走,這樣嚴厲的一番敲打也能起到震懾作用,將來若真的發現什麼,嚴懲了也沒人敢說什麼。

    知若話音落盡,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大廳裡出奇地安靜,這會兒哪怕只是一根繡花針落到地上,估計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知若也不著急,悠閒地“欣賞”著手中上好的青花纏枝紋茶盅。她真心希望自己以上那一番話能讓那些無心跟著她或者壓根不看好她的人能夠主動離開,這樣對彼此都好,她也不想多費心在那些人身上不是?

    好一會兒,終於有人站了出來:“姑……姑娘,我……我們一家本就有意贖身回……回南邊去……”正是剛才眼露嫌棄之色的另一人。

    知若微微一笑:“准,我晚些讓人將你們的身契交給齊伯,齊伯會幫你們辦好手續。齊伯,要走的人,除了每戶一百兩銀子外,他們自己的私物、家當、得的賞賜,檢查之後,只要沒有太大問題都可以帶走。辦好手續的人,三日之內必須離開。強嬸,這三日,你帶兩個人幫忙齊伯一下。”

    齊伯和強嬸連忙躬身應了,他們很開心的是,姑娘絲毫沒有擔心他們也會動走的念頭。當然,他們兩家也完全不可能背叛姑娘、或著離開姑娘。他們都是跟著芊昕郡主嫁到尹家的,郡主信任他們才會讓他們繼續跟著姑娘。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且姑娘的態度完全不似作偽,左思右想之後,又有倆人鼓起勇氣站了出來。雖說“寧做貴家僕,不做貧家主”,但現在尹家已經風光不再,而他們自己也攢了些銀子,加上姑娘賞的一百兩安家費,恢復自由身再置辦些私產田地,回到農村老家也算小富人家了不是?

    見沒有人再出聲,知若似不經意地看了牛三一眼:“牛叔,聽說你很期望兒孫中出一個能中舉的讀書人,這次可是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次機會哦。”奴籍是不能參加科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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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3-2 08:42 PM

第一四章 變了(四)

    牛三呆怔住了,張得圓圓的大嘴忘了收回。姑娘怎麼知道的?他只是夜裡跟自家媳婦嘮叨過,連兒子女兒都沒有說誒。

    牛三的祖上也是讀書人,就生活在這洛城的郊縣。不過牛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祖父那一代,考了個童生,就死活再考不上秀才了,家裡窮得叮噹響,連媳婦都扔下孩子跑了。實在窮得不行,又不想種田做苦力,正好準備遷進京的尹家要買幾個認字識數的下人,牛童生再三權衡之後,托了做牙婆的遠房表嫂,這才帶著一子(牛三的爹)一女進了尹家為奴。

    牛三的心裡一直有著不一般的“書香門第”情節,這次費盡心機爭取到全家跟著尹知若的機會,就是覺得尹知若性子好糊弄,又有女兒如夏“近水樓臺”,大把掙幾年銀子後,夫妻倆帶著兩個兒子贖身出去,將聰慧的小兒子和以後的孫子們供出來(在大郢朝,即使昨天還是為奴,只要今天脫了奴籍就能參加科考),再有如夏在慶元侯府裡照應,說不定他以後也能弄個老太爺當當。

    可是他一直是個謹慎人,這樣的想法連兒女都沒有透露過,更別說讓別人知道了,姑娘又是從何“聽說”的?這樣的“突然襲擊”讓牛三完全懵了,不知道反應了。

    其實知若還真是猜的,隨口忽悠而已。前世,如夏似乎很得季氏信任,後來還成了這個莊子的莊頭娘子,而她的父母弟弟幾年後都贖身出去,據說她那最小的弟弟還真是讀書的料,脫奴籍沒幾年就考上了秀才。再後面有沒有真的中舉,甚至中進士,就不得而知了。

    沒想到隨口的這麼一試探,就讓牛三露了底。見到牛三這副樣,在場的人都驚覺原來牛三竟然有這樣的“野心”。可是,既然想贖身,這會兒姑娘主動放人,不但不要贖身銀子,還給一百兩安家費,怎麼反而不走了?

    牛三也總算醒神回來,抓住了知若話中的重點:“唯……唯一的機會?”

    知若似笑非笑地肯定道:“是的,唯一的一次機會,你們這些人若決定留下,以後就別想再有機會贖身了,所以一定要想好了才好。”她沒有說,也不可能這會兒說的是,這些人裡若都是好的,有需要,她以後還是可以無償脫了他們的奴籍,不用贖身。

    牛三寧亂了,先前已經被知若那番惡狠狠的話震撼得有些不托底,這會兒更不敢去懷疑知若口中“唯一的機會”。怎麼回事?究竟怎麼回事?如夏說的不錯,姑娘真的是變了,不,何止變了,簡直換了一個人嘛?

    現在怎麼辦?靈邑寺的和尚說了,他那六歲的麼子牛家寶可是文曲星下凡,他們牛家的希望全都寄託在家寶身上了。可是,現在離開尹家,他們靠那點積蓄和一百兩安家費可以撐多久?供一個人讀書可不是開玩笑的,私塾束修、筆墨紙硯哪樣不用花銀子?還都是大銀子。

    而他和媳婦在尹家都是管事,女兒是姑娘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十五歲的大兒子也在等著到姑娘的嫁妝鋪子裡學做夥計。一家幾人活輕鬆,例銀高,吃穿用度都比那些小戶人家好,要是貿然出去了哪裡還有這樣的好日子過?何況他還指望著在這莊子上猛撈幾年,至少攢個兩三千兩銀子再贖身出去不是?他們一家可都不是能吃苦耐勞的人。

    牛三的腦海裡飛快地運轉著,他在衡量他們一家有多少“資本”能夠在幾年後讓姑娘會為他們網開一面。否則,就是他弄到再多銀子,脫不了奴籍也無法光宗耀祖不是?

    知若在二十一世紀的商戰中可沒少玩心理戰術,一看就知道牛三在想什麼,冷笑一聲:“尹家雖然不再風光,我尹知若的地方也容不下三心兩意的奴才,不是誰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的。若不是看在你們是尹家家生子的份上,像這樣存了異心的奴才,我直接發賣了就是。齊伯,牛三一家的手續也一起辦了吧。”

    齊伯立馬“誒”了一聲應下,這牛三花花心事多,尤其來洛州的這幾個月,可是在私底下做了不少事,明顯就是沖著他這個莊頭的位置。他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計較罷了。他們都是姑娘的陪房,剛來就內訌丟的可是姑娘的臉,給姑娘惹麻煩。

    既然牛三存了大心思,本就有贖身的打算,確實不宜再留下,姑娘還肯放他們身契已經是仁慈了,更別說還給安家費。不過,齊伯有些奇怪,姑娘是如何知道牛三隱藏這麼深的心思的,卻沒告訴將軍和郡主?莫不是這三日在路上才知道?如夏不小心透露了?

    “姑娘……姑娘……”牛三夫婦倆“叵”地癱倒在地,腦中一片空白,嘴裡喊著“姑娘”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們真的不想現在就離開啊,可是姑娘的意思,再不走是不是就要發賣了他們?哪裡還敢吭氣?

    牛三惱怒地瞪了他媳婦一眼,不會是她忍不住告訴了女兒如夏,然後被如夏不小心暴露了吧?現在姑娘不知被什麼鬼上了身,如此難搞,他們全無選擇了。強辯說沒有那心思,發誓一輩子給姑娘為奴為婢?那他牛家的“文曲星”怎麼辦?“光宗耀祖”怎麼辦?

    被瞪的牛三媳婦委屈極了,她一向嘴緊,沒影的事哪裡敢透露絲毫?連自家閨女都沒有說呢。倒是牛三,一天到晚看著家寶在寫字就得意,不會是什麼時候多喝了兩杯,吹牛時無意間透露了吧?

    知若沒有理會他們,冷冷地又掃視了眾人一圈:“你們都想好了嗎?還有人決定離開嗎?”

    眾人齊身應道:“奴才(奴婢)不會離開,也從沒想過離開。”

    “那就好,”知若頓了頓,“只要你們是真心留下跟隨我的,日後我也一定不會虧待了大家。齊伯,京裡跟來的其他所有人,也是同樣的兩種選擇,凡是想離開的,今日之內必須報到你那裡,也是三日之內辦完手續離開。今日不提出離開,以後被查出行不規矩、背主之事的,一律嚴懲不饒。”

    齊伯點頭應了,今日的姑娘真是讓他倍感欣慰,將軍和郡主在天有靈也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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