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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45 PM

樣樣稀鬆 -【重生一九零二】《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5-10 07:45 PM 編輯

【書名】:重生一九零二

【作者】:樣樣稀鬆

【內容簡介】:

  上海灘龍蛇爭霸!大時代風起雲湧!!

    社會江湖,江湖社會,亂世如江湖;文人曰社會,武者曰江湖,又有何不同?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除了不斷強大又有何途?

    一九零二年,一個新的靈魂穿越重生。是仇恨女神的使者,還是上天欽派的法官,抑或是劃破黑暗的閃電?斬邪去惡,狂殺猛砍,一路淋漓之血,一生勢不低頭。

    重生對阿發來說,是幸運,也是自我救贖。哪怕——這救贖之路將由血染成,哪怕——自我救贖的終點是國家、民族的命運,他也要勇往直前。因為,只有踐踏著罪惡殺出一條血路,才能獲得成功這唯一的救贖,以及得到夢想中一個光明來世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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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50 PM

第一章 重生的感悟

    死亡,黑暗,陳威猜這是一個接一個的夢。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靈魂和意識仿佛在空中飄蕩,然後,又陷入了一個黑暗陰森的地方,象一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迷宮。

    頭頂高得看不見,都消失在陰影中。牆是黑色的巨石,向上伸展著。遠處隱約飄來一個聲音,有些熟悉,又覺得陌生,象是幽靈的聲音,**著,在四處回蕩,他聽不清是什麼,但給他一種感覺,他永遠也逃不出這個地方。

    不知道過去了有多久,在這個地方,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陳威開始摸索著向前走,喊叫著(也許僅僅在他大腦中),希望走出去,也許只是找些安慰和想聽到回答。

    但是那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回音的回音,然後完全消失。他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在這陰暗的走廊中走著。他漸漸明白,這不是幻覺、海市蜃樓或一場夢——至少不是,通常的那種夢,他似乎走到了中間地帶,處在陰陽世界之間,或者是不同空間的分界。但他是在走向哪一個世界呢?是地獄嗎,為他所犯下的罪孽得到懲罰。

    令人不安的東西出現了,喪生于他手中的無辜者的影像出現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圍繞著他,噬咬著他,斥責著他,讓他恐懼悔恨又茫然無助,心底的良知不斷跳出來發出控訴,對曾犯下的每一樣卑劣、殘忍、欺騙的罪行的懺悔就象一條條鞭子,抽打著他,折磨著他,讓他大汗淋漓,讓他痛哭失聲,讓他……

    “天,天哪!”遠處的聲音尖叫道,他聽清了,這是一種迷茫的、大難臨頭的聲音。接著是一片沈默,回音消失了。然後,它又慢慢開始了。

    過了一會兒,環境似乎亮了一點兒。起初陳威以為這是想象、是夢中之夢,但過了不知多久,這亮光太明顯了,不可能是一種幻覺。周圍全是煉獄的低語聲,一個輪子在轉啊轉,顔色混在了一體,是前世、今生和來世嗎,在陳威的注視力下,輪子轉得越來越慢……

    陳威驀然發現,他根本不是在一個迷宮裏,而是在一間屋子中。他也不是一個人,而是和夢潔站在一起。手輕輕地觸碰著,讓陳威體驗到無法用筆墨形容的情感。夢潔身上散發著耀眼的聖光,洗盡陳威的迷茫、悔恨、恐懼……

    現在他聽懂了周圍的聲音,不是那種回音,而是低沈的聲音,就象無名的諸神用不靈便的舌頭發出的一樣。慢慢地,這些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他幾乎能分辨出他們在說什麼。然後,什麼影像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頭頂耀眼的光芒,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那光芒中升去……

    *********************************************************************

    一九零二年,初秋。

    吳淞口時值漲潮,市區的青灰色的水,長江的夾有泥沙的黃色的水,以及綠顔色的東海水,在陳威,或者說是在全新的阿發面前展現了“三夾水”奇觀,這很象那命運之輪在轉動。

    明輪船、暗輪船、洋桅船、沙船、衛船,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在遠處的江面上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並不時鳴響汽笛來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陳威坐在江岸邊,已經默默地呆了很久。現在,他似乎想通了,起身邁著虛浮的腳步慢慢地向遠方走去。對于死去的人,一切都被遺忘,但這一切並沒有消失。正因為存在,所以,已經變成阿發的陳威還有機會。

    死亡,靈魂穿越,附體重生,離奇的經曆仿佛給他注入了一種新的能量,新的大膽的冒險精神,或者是對生命的一種新的認識。

    前世對他來說,並不是十分美好的回憶。二十一世紀前後,一個神秘的跨國犯罪組織曾經聞名遐邇。在世界各地,美國、日本、東南亞、歐洲……,只要委托人出得起價錢,不管是暗殺政客、毒梟、巨富的生命,還是偷盜深藏于銀行或私宅的保險箱中的商業機密或絕秘文件,這個組織總能完成任務。

    而陳威正是組織中外勤部的一員幹將,綽號“鬼手”。論身手武藝,他半路出家,不是最出色的,可若論綜合技能,他卻是最全面的。不僅受過高等教育,而且有一雙靈巧的手,一個聰明的頭腦。

    既是特工、間諜,又是冷酷殺手。陳威在孤兒院長大,最終能夠大學畢業,可謂是一個勵志的典範。只是後來幸運似乎離他遠去了,因為一次意外的衝突導致誤殺了黑幫人物而入獄。在獄中他遭到了黑幫的報複,差一點喪命。也正因為他在獄中不屈服、不放棄的反抗,而被組織看中,通過各種門路將他提前弄了出來。之後,在磨難中變得冷酷暴戾的他,在組織裏經過地獄般的訓練變成了得力的幹將,也是一個機械執行任務的工具。

    這樣的時光使他由刺激而麻木,由激情而枯躁厭惡。直到有一天,陳威的槍口在一個女孩純真善良的目光中垂了下去——夢潔。她只有六歲,也正是這無暇的天真善良,以及對所有事物一視同仁的信心感化了他。對陳威來說,她是照亮他新的人生道路的永恒的光。

    良心未泯的陳威被重新喚起了人性,他愈發厭倦了行屍走肉般的生活,愈發厭倦了成為殺人和偷騙工具的可悲。他脫離了組織,想要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但組織卻絕對不能容忍陳威的脫離,為了殺一儆百,他們對陳威進行了絕不放棄的追殺。東奔西跑,亡命天涯,陳威終于沒有逃脫組織的毒手,但也終于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重獲了自由和新生。不管他的外表和軀體變成了什麼樣子,他的內心還是陳威,這就夠了。

    現在,陳威也明白了在靈魂飄蕩,陷入迷宮而茫然無措的時候,那回響的聲音,那象諸神吟咒的聲音,其中所包含的一些意思。那不僅僅是寬恕,而是在他身上付予或寄托了某些責任,抑或是自我救贖的開始。

    是的,當他意識到自己前生所曾犯下的卑劣、殘忍、欺騙和背叛的罪行,並真誠地去懺悔,去行動,以期得到一個光明來世的承諾。

    邊走邊融合著頭腦中的記憶,換過了靈魂的阿發(以後就叫這個名字,省得混淆)走過幹燥、堅硬、布滿車轍的蕭瑟田野,聽著遠處傳來的鍾聲,越過長滿樹木的高地,他在一個貧窮肮髒的村莊前停下了腳步。

    阿發又餓又渴,實在是有些走不動了,但隨著記憶的融合,他的腦子卻逐漸活絡起來。阿發,上海灘的小地痞,是剛入門的小混混,算是青幫流氓刁五的手下,爭搶碼頭時想立上一功,卻被一棍打昏,落入了黃浦江中。嗯,就是這麼個家夥,壞事沒幹過大的,小的也沒幹過幾次,身體呢,也是一般般的狀況。

    現在,靈魂融合之後,雖然阿發還記得他前世受過的訓練,記得那些招式和技能,但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這具身體現在也無法發揮。而且,即便這身體再怎麼練,柔韌度和協調性也不可能達到他原來的程度,最多能恢複個四五成就算非常不錯了。

    所以,阿發想找個地方靜靜地呆幾天,等身體完全恢複,再適應性地訓練一下,順便規劃下自己的新人生。

    阿發在村頭歇了一小會兒,緩了緩力氣,才走了進去。這個村子破落的實在可以,小屋盡是用泥土和未油漆過的木頭建的,到處是亂七八糟的垃圾。有些小屋的屋頂已經坍塌下去,裏面無人居住,空氣裏彌漫著汙穢、腐壞的氣味,以及糞尿的惡臭。

    本來阿發是想隨便敲開某戶農舍的門,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要到吃喝。但他走著走著,卻被遠處飄來的樂聲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樂聲象一彎小溪在流淌,又象某人用深沈的語調在講述久遠的記憶,讓人滋生出一絲隱隱的難過。阿發的思緒越走越遠,樂聲起伏,仿佛在展露他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他徘徊,迷茫,流浪,而又不甘心向命運屈服。

    仿佛一聲深沈痛苦的歎息,樂聲停了下來,阿發怔怔地站在籬笆門前,似乎忘記了他最起初的目的。

    “小兄弟,儂有事哇?”院中坐著的一個老者提著絲弦走了過來,隔著半人高的牆問道。

    阿發眼珠一輪,方才蘇醒過來。打量了一下老者,花白的辮發,一身灰布大褂,腳穿青布鞋,眼睛有些渾濁,看起來有點眼熟。

    “嗯——”阿發停頓了一下,客氣地說道:“老人家,能不能給我點吃喝,我那個,實在走不動了。”

    老者仔細端詳了下阿發,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把院門打開,示意他進來。老者邊走邊說道:“小哥,我認得你,紅袖閣,我和孫女在那裏賣過唱,你還賞了我們客人用過的剩飯剩菜。”

    雖然陳威和阿發的記憶融合了,但有些小事他不去仔細想,也並不熟悉。聽到這話,他再仔細回憶,約略有些印象。沒想到,這個小流氓阿發本是無心的隨便之舉,倒讓人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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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52 PM

第二章 一個洞一毛錢

    “想起來了,你那個孫女——”阿發閉上了嘴巴,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

    老者苦笑了一下,伸手讓阿發坐在院中的板凳上,說道:“小哥稍等一會兒,我去拿些吃喝。窮家小戶的,也沒啥東西,您可別挑啊!”

    “不挑,我不挑。”阿發客氣著,看著老者進了屋,裏面便叮當地響了起來。

    雖然又餓又渴,渾身無力,阿發也只能先忍著,順便想想事情。

    正想著,踢?踢?的聲音響了起來。阿發擡頭一看,是老者的孫女,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手裏拿著個馬竿,點著地從正屋裏走了出來。

    可惜眼睛竟是失明的。阿發暗自歎了口氣,這姑娘如果明眸大眼,絕對是非常漂亮,頭發烏黑發亮,臉上也白淨淨的很是俊秀。

    “爺爺——”小姑娘嘴裏叫著,聽著廚房裏的聲音,又有些疑惑地側耳聽著院中間的動靜。

    這耳朵真靈,阿發輕輕點了點頭。這人的感官的靈敏度,也是長期練出來的。如果給他時間,他的眼力和耳力,應該能提升不少。

    “在這兒呢,爺爺在這兒呢!”老者說著話,端著個破木頭托盤走了出來,放到院中的破桌子上,又回身去領孫女。

    一碗稀粥,兩個窩頭,還有一根鹹蘿蔔,在阿發眼裏,這就是山珍海味一般的存在。他也不等老者招呼,自己動手,呼嚕嘩啦地猛塞起來。

    …………

    在秋季冷漠的天空下,農忙後的田野,留下一片淒涼的景象。

    吃飽喝足的阿發沿著土路走了過來,邊走邊想,不時擡頭看看周圍的景象,神情已不象起初那麼茫然迷惑。

    枯黃的落葉在一陣風中打著旋,不遠處的一聲槍響讓阿發停下了腳步,只遲疑了片刻,他便繼續向前走去。拐過一段彎路,在一塊狹窄的草地上,阿發看到了一群人,一群發生了爭執的人。

    “你大概是傷著人了。”瓊斯不安地看著四周聞聲圍攏過來的農村百姓,他們大聲喊叫,打著手勢,有的手裏還有工具。

    約翰把獵槍背好,從地上揀起死鷓鴣,看了一眼圍過來的農民。這些農民皺著眉頭,臉上露出粗暴的神色。

    一個骨骼粗大、個子高高的婦女被推到了前面,旁邊的男人似乎是她的丈夫,緊繃著臉,怒目而視,衝著瓊斯和約翰大聲叫嚷。婦女揉著背,因為疼痛而畏縮著。

    約翰毫不在乎這些威脅性的目光和譴責的話語,聳了聳肩膀,對著瓊斯說道:“這種事經常發生,按規矩是每個彈丸一角錢的。”

    “我們怎麼知道她中了多少彈?”瓊斯扣著板機的手指輕輕地松了下來,但還是感到為難,“他們會要很多錢的吧?”

    “她得給咱們看傷口。”約翰不以為意地環視著周圍的每一張臉,臉上竟然微笑起來,用不地道的中國話說道:“一個洞一角錢”,停頓了一下,他豎起一根手指,又重複道:“一個洞,一角錢。”

    幾個農民竟開始嗤嗤地傻笑起來,互相用肘輕輕推著,瞥著受傷婦女和她的丈夫。

    那個女人的丈夫不作聲了,繃緊的臉漲得通紅。

    “先看傷口,再付錢。”約翰向那個婦女做了個手勢,象八哥學舌似的又重複道:“先看傷口,然後付錢。”

    人群裏的嗤笑變成了夾著下流話的大笑,只有婦女和她的丈夫沒有笑。她仍然因為疼痛而畏縮,她的丈夫則怔怔地站著,象是沒有聽到周圍的笑聲,他眨著眼睛,憤怒而無奈,但卻毫不含糊地搖了搖頭。

    “依我看,她身上中的彈丸不會超過二十顆。”約翰用狡黠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個婦女,然後轉向婦女的丈夫,雙手張開手指向上揮了兩次,“二十顆就是兩元錢,兩元錢,瓊斯。”

    “為什麼要我來付?”瓊斯有些不高興,嘀咕著:“可能是你打中她的。”但他還是把手伸進口袋裏摸了摸,掏出兩元錢,遞了過去。

    男人猛地搖了搖頭,那個婦女則一聲不吭地注視著,手還在揉著背。

    “如果她的傷口不止二十個的話,那就叫她把傷口給我們看。”約翰用中文提議著:“傷口越多,我們付的錢就越多。”

    人群傻笑著輕聲嘀咕,相互間重複著約翰的話。那個男人慍怒地搖頭,他知道自己輸了,但他並不屈服,他不要洋鬼子的錢。

    “她是絕不會讓人看她的屁股的。”瓊斯很篤定地說道。

    “完全是一場要錢的把戲,再給他兩元錢,就別去管他們了。”約翰揮舞了下手臂,有些不舍地從衣袋裏掏出兩元錢,和瓊斯的錢一起遞給那男人。

    男人還是執拗地搖頭,眼睛裏充滿了憤怒。

    約翰的手慢慢傾斜過來,攤在手裏的銀幣一個接一個地滑落到冰冷的地面。然後他轉身對瓊斯說道:“我們走了以事,他會把錢撿起來的。”

    “那我們走吧。”瓊斯有些不太確定。

    “嗯,我們走,別回頭看,不要理他們。”約翰將獵槍從肩上摘下,就提在手裏,和瓊斯一起向遠處走去。

    農民們跟在兩個洋人身後,但距離越拉越大,最後都停下了腳步。誰也沒注意到的是,阿發一直在旁邊冷冷地觀察,然後繞著道,不遠不近地綴在兩個洋鬼子的身後。

    走了一段路,阿發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他看見幾個小孩子俯身蹲下在地上撿著什麼,然後飛快地跑開了。那個男人看上去一動也不動,好象怨恨已經使他變成了一塊石頭。

    …………

    “呸!”約翰轉到一邊,拐上另一條偏離村子的小路,說道:“這肮髒的地方,什麼疾病都有,咱們得避開點。”

    瓊斯懷著不解的情緒大聲說道:“他們住著倒不介意,為什麼不打掃得幹淨一點呢?”

    哼,約翰厭惡地哼了一聲,似乎懶得回答這個問題,又似乎對瓊斯這個剛來的菜鳥有些輕視。

    “那個人好象並沒有撿地上的錢,幾個小孩把錢撿跑了。”瓊斯偷偷地回頭瞅過,此時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

    “那更證明他是個傻瓜。”約翰不以為意地說道。

    “或許這是因為會丟面子諸如此類的原因?”瓊斯猜測著說道,似乎並不准備完全讓步。

    “反正他是絕不會讓咱們看他老婆的屁股的。”約翰洋洋得意地揮著鷓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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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53 PM

第三章 奪槍、回家

    兩個洋鬼子邊走邊說笑,遠遠地能看見他們停泊在江邊的船屋了,卻沒發現阿發悄悄地跟著他們,並飛快地穿過一片小樹林,斜著超過了他們。

    獵槍,打鐵砂子的獵槍,阿發並沒有看在眼裏,他注意到的是瓊斯腰間的那支左輪手槍。沒錯,就是那種在西部片中牛仔所用的那種老式**。對于要彌補身體技能的阿發來說,那是不錯的選擇。

    但阿發也知道,憑他現在的身體,只能偷襲落單的洋鬼子,會不會有機會,能不能搶到最中意的手槍,完全要聽天由命。

    興許冥冥之中真的有雙神秘的手在擺布世間的一切,作踐了中國人的洋鬼子還是露出了破綻,在他們完全沒有覺察的情況下,阿發的機會來了。

    “嘿,看見了沒有,那裏好象有只野兔跑過去了。”瓊斯突然興奮地伸手一指。

    約翰看了看瓊斯所指的地方,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好象有些泥濘啊,會把靴子粘掉的。”

    瓊斯遲疑著眨了眨眼睛,說道:“那我自己去看看,你不如回船屋等著。”

    “好吧!”約翰隨口答應著,轉身繼續向江邊的船屋走去。

    瓊斯貓著腰,順著一條壟溝向前摸去,風吹著枯草刷刷地響,掩蓋了阿發潛近的聲音。

    嘩啦一聲,一只野鴨子從草叢中笨拙地飛了出來,大聲拍擊著的翅膀就象一顆絕望的心在跳動。瓊斯急著對著它扣動了板機,野鴨子的翅膀折斷了,摔落在地上。

    瓊斯歡快地笑了起來,順著壟溝向野鴨子奔去,冷不防頭上風聲一響。潛伏在壟溝上的阿發等到了機會,猛然躍起出手,一根粗樹枝劈頭砸向瓊斯。

    ……………

    風輕快地吹在臉上,阿發也同樣輕快地走著。懷裏有錢,腰裏有手槍,不僅解決了吃飯問題,還讓阿發更有自信。

    盡管在阿發的前世的眼光看來,這把單動式(發射時要先用手壓倒擊錘,使它處于待擊狀態,然後扣動扳機射擊)**實在是有些古董,但卻是現在彌補他的身手和技能的最佳選擇。

    是懲惡揚善,還是扶危濟困,或者是其他的什麼事情,這就是上天給自己安排的宿命和任務,也是自己的救贖,阿發心中愈發地肯定這點。

    因為他似乎因此得到了某種獎勵,象是不斷有喜悅在衝擊,心情象孩子一樣地快樂,蕩滌著他的煩惱和憂愁。他的腦海中閃現著一個類似計數器的東西,無數個零的後面,個位上卻顯出了數字。

    阿發有所醒悟,覺得當數字都滿了的時候,結果將是一個光明來世的承諾,或者這是對他的一種期望,期許他在今世的有生之年去努力地實踐。是啊,救贖,不僅僅是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而空自懺悔,而是要付諸行動,去幫助別人脫離苦難,或者是別的,他現在還不是十分清楚的方式。

    走著,走著,阿發在一個岔道口停下了腳步,向右拐,向右拐,腦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回響。那裏,那裏,他想起來了,這是能夠回到家裏,也就是現在的阿發的老家——塘橋的路。

    思來想去,阿發決定先回家看看,不管怎樣,有個家是好事,既占了人家的身體,也算是盡些責任吧!

    雖然是家,可即便是舊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畢竟已經離開了數年,只記得一個脾氣暴躁嗜酒如命的老爹,一個紮著小辮子吸溜鼻涕愛哭的丫頭。哦,還有一個小不點的弟弟。

    計議已定,阿發便直奔家鄉塘橋,在經過的鎮子上找了個錢莊,把搶來的洋鬼子的鈔票兌換了一些,變成了銀元和一些零錢,也不算多,總共有三十多元。

    當時的上海是全國乃至整個遠東地區的金融中心。一批華資銀行、僑資銀行相繼在上海成立或分設,加上進駐外灘的外資銀行,金融機構雲集黃浦灘,因而外灘有了“東方華爾街”之稱。

    有實力的外資銀行紛紛發行紙幣,又叫銀元票,有英國的彙豐、麥加利銀行;有美國的花旗銀行;有德國的德華銀行;有日本的橫濱正金銀行;有中華合資的華俄道勝銀行。

    因為幣種繁雜,而中國老百姓在廢兩改元前還是習慣于用銀元、銅元進行交易,所以錢莊和兌錢小店遍地都是,甚至還有上海人稱之為“馬路銀行”的街頭兌換亭。

    可別小瞧了這三十多塊銀元,按照當時的物價和月工資標准,織布工為二兩銀子,轎夫和苦力是三兩七,大米每百斤五六兩左右,這三十多塊銀元差不多已經是普通勞動者一年的收入。

    洋鬼子挺有錢啊,阿發在一個估衣攤上買了半新的衣褲和一頂半新不舊的帽子,把錢和槍貼身藏好,心裏還嘀咕著。他覺得以後若是缺錢,可以從洋鬼子身上打主意。

    就這種想法來說,阿發算是比較獨特和勇敢的了,這當然跟他現在的思想和脾性有關。在當時,庚子事變剛過去不到兩年,清廷畏洋如虎,連帶著老百姓也深受影響,幾乎沒有誰敢去招惹洋鬼子。別說洋鬼子了,連信洋教的也沾了光,“奉旨保教”的官府在涉及到他們的時候,處置起來也異常謹慎小心。

    路上花兩個銅板搭了輛驢車,已經不是阿發的阿發終于在天擦黑的時候回到了闊別五年的家鄉——塘橋。

    據說,塘橋原來叫糖橋,也曾是一個繁華熱鬧的集鎮。鎮上開著很多糖,經銷各式各樣的糖。什麼白糖、黃糖、紅糖、青糖、粗糖、細糖、綿糖……江西、兩湖、山東、山西等地,都有商人到這裏來運糖。因為糖多是來自台灣和福建南部,那裏的塘橋還曾流行過閩南話。

    等到上海開埠後,海上來的糖船便改泊在大東門外碼頭,大東門便成了新崛起的糖貨集散中心。塘橋就漸漸由盛轉衰,慢慢地變成一個普通的集鎮了。

    塘橋有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通衢大街,興盛時,由這裏通向塘橋鎮碼頭總是人來車往,熙熙攘攘的,大道兩旁則是各具特色的商鋪。但現在,卻是行人很少,很冷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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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54 PM

第四章 破家、苦日子

    大街走完了,土道坑坑窪窪,阿發在破舊的巷子裏穿行,終于來到了自己那更顯破敗的家。

    院門斜歪著,一個門軸已經脫落,似乎一碰便要掉下來。阿發皺著眉頭,站在門前猶豫著,更多的記憶讓他有些難以邁動腳步。不是什麼近鄉情怯,而是那有些慘痛的兒時經曆。

    阿發的父親,人們都叫他黑皮二貴,人曬得黝黑,脾氣又暴躁,還好喝酒,喝多了還特別的好找毛病,動手更沒個輕重。塘橋衰落下去之後,原來在碼頭上扛活的二貴只好另找活計。反正是幹啥啥不順,賺錢艱難,他難過,難過就喝酒,喝多了就拿老婆孩子撒氣。

    小時候挨了多少拳腳,阿發已經記不得了。即便是被打得連躺好幾天的次數,他也不是確切能算出來。母親的早亡,忍饑挨餓是一方面,經常挨打也是一個重要原因。而阿發的離家出走,雖然有他不學好,偷雞摸狗的因素,但追根究底,從小的家庭教育和生存環境,也是逼使他改變的主要方面。

    就這麼呆站了好半晌,阿發才側起身子,小心地從院門旁閃了進去。兩間破屋子,裏面連個燈火也沒有,也不知道是荒廢了,還是人都沒在家。

    拎著兩包剛從鎮上買的點心,阿發在院子裏小心地走著,心中有些後悔,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個錯誤。或許,自己應該轉身離去,隨便找個旅店呆上幾天。

    這時,屋內似乎有低低的說話聲,立時吸引了阿發的注意。他邁步走過去,在破窗下側耳傾聽。

    “姐,我餓。”一個低弱的孩子的聲音,夾雜著悉悉索索的響動。

    停頓了一下,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先是歎氣,然後是可憐的安慰,“小志啊,忍忍,別亂動,睡著了就不餓了。明天,咱們給孫家打執事,就能吃上飯了。”

    悉悉索索的聲音停了下來,然後又響了,男孩子吭吭嘰嘰地低聲嘟囔著。

    小志,嗯,是叫這個名字。阿發心裏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退後一步,咳嗽了一聲。

    “是爹?”

    “不,不是。誰,誰在外面?”問話都顯得有氣無力。

    阿發的嗓子哽了一下,又咳了一聲,才說出話來,“小喜,我是你哥,阿發。”

    屋內一下子沈寂了,似乎不敢相信,也或許是這個名字過于久遠,小喜和小志需要思考,需要回憶。

    “哥——”小喜終于發出了驚喜的叫聲,響動大了起來,哢、哢、哢,火石敲打火鐮的聲音,很急促。

    …………

    一盞如豆的燈火,映著阿發的臉色忽明忽暗,煙頭在一明一滅,煙霧繚繞,更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怒、是悲,或是別的什麼。

    小喜和小志正圍著一張少了條腿的桌子,狼吞虎咽地吃著點心,輪流用一只破了邊的大碗喝著冷水,這才不致于再噎著。

    小喜已經十三了呀,但長得瘦小,看起來至少要比實際年齡小兩歲。肮髒的破衣衫,小得已經不稱身了,不時把消瘦、蒼白的小臉蛋轉過來看看阿發,似乎在反複確認阿發左臉頰的一小塊疤,怯生生的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什麼。

    十歲的小志對這個哥哥有些陌生,畢竟時隔五年,那時他還小,只顧著低頭猛吃。

    屋裏幾乎沒有什麼家具,地上鋪著稻草,那就是睡覺的床了。阿發掐滅了煙頭,這還是洋鬼子身上的東西,還有火柴,剛才不是有這,不知那火石火鐮要敲到什麼時候呢!

    小喜停了下來,開始低聲地訴說。阿發多是在傾聽,偶爾簡短地問上兩句。

    二貴依舊是那個樣子,東一下西一下地打零工,有點錢就喝,偶爾買回些食物給孩子們吃。沒了錢,或是喝了酒犯了脾氣,他便不管孩子們吃什麼。

    小喜也小志沒有辦法,只好自己想辦法。先是賣東西,家裏賣得啥都沒有了,便四處亂找活,去弄點東西吃。他們會給辦紅白事的去打執事,會去拾些碎銅爛鐵,有時候能在外面混上口剩飯,有時候煮點鄰居給的地瓜、蘿蔔,有時候卻要連餓上兩三天。

    “哥,你,你還走嗎?”小喜望著阿發,帶著一種低聲下氣、唯恐遭到拒絕的神情。

    小志聞聲也擡起頭,但只是看了看阿發,便又低下頭,把最後一塊點心塞進了嘴裏。

    “嗯,走不走的你都不用擔心。”阿發停頓了一下,篤定地說道:“以後呢,我養活你們,不會再挨餓了。”

    小喜笑了,發自內心的放松,困苦的日子,還有那老是喊餓的弟弟,幾乎壓垮了她的堅持和掙紮。

    燈光晃了幾下,燈油要燒盡了。阿發知道無可再添,而且天色已黑,有什麼要買的東西,要辦的事情,都得等到明天了。

    “睡覺,睡覺,明天再說。”忙碌了一整天的阿發也實在有些困倦,便起身歸置著稻草。

    小喜也趕緊過來幫忙,把兩條破棉被中的一條拿給阿發。

    “你蓋著吧,我有夾襖。”阿發推開了,手裏拿把稻草擰了擰,拿著當火把,湊到油燈上點著,轉身出了屋子,邊走邊說道:“我看看旁邊的屋子,你們把燈吹熄了先睡吧!”

    “哥——”小喜不舍而又擔心地叫了一聲。

    “放心,我不走。”阿發的腳步頓了頓,又走了起來。

    …………

    這是一個明媚的早晨,天空比平常更藍更明淨。這是小喜醒來,看見阿發並沒有走時,發自內心的感覺。

    阿發起得很早,主要是把昨晚匆忙藏的手槍換了個更保險、隱蔽的地方。然後,他便在屋中、院裏??,盤算著要添點什麼東西。等到小喜和小志相繼醒來,他洗了把臉,帶著兩人出去吃飯。

    鴨肉面條,算是塘橋的特色吃食了,作為早餐也不錯。兩個孩子吃得開心,渾然不顧旁人投來的驚異的目光。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塘橋鎮也算是個小社會,要買的東西基本上都能買到,也不用大老遠地跑去城裏。

    吃過早飯,阿發便領著妹妹、弟弟開始采購。估衣鋪買褲襖、衣服,米店買糧食,雜貨店買煤油、碗筷等雜物。反正是逛了一大圈,提著、扛著向家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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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55 PM

第五章 刮目相看

    五一致詞:上聯: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路上那麼堵,開車好痛苦!下聯:錢包那麼小,誰都走不了;景點那麼貴,誰看誰心碎!橫批:家裏待著祝大家五一節愉快!

    **********************************************************************

    古人雲:“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待”。

    五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還是有很多人認得出阿發,特別是那些住得近且久遠的街坊鄰居。對于形象大為改變的阿發,人們便自然顯出一種凝且敬的形態來,通常是先之以點頭,又繼之以談話:“謔,阿發,你回來了!”

    “回來了。”

    “發財發財,你是——在……”

    “我哥在租界的洋行裏做事!”小喜搶著回答,臉上滿是自豪和驕傲,半新不舊的衣服穿在身上,沒有了以往的那種畏縮。

    “哦,哦,那很好,那很好。”

    那是有些驚懼、猜疑、羨慕等混合起來的複雜神情,阿發不以為意,微笑著點著頭,回答著,走著。

    這個社會,無財無勢就要被人壓,被人踩。洋人先不用說,就是那些痞流氓、捕快官差要為難你,也能扒你幾層皮,甚至比洋人更狠。阿發的記憶中便有衙門前被枷號的犯人的印象,在紅袖閣和外面胡混的時候,他也清楚一些與刁五這樣的地痞流氓狼狽為奸的官差的嘴臉。所以,為了少麻煩,少騷擾,他拿洋行說事,拿洋人來當擋箭牌。

    “阿發出息了。”說話的是個老朽,他身後是一幢大瓦房,乃是塘橋數一數二的大宅院,老朽也是鎮上最有名的鄉紳。

    “還好,趙太爺的精神兒頭還是那麼好啊!”阿發停下腳步,回答著,又和趙太爺身旁的一個中年人點頭微笑,算是互相打了個招呼。

    這個中年人叫趙奉松,外號趙黑子,是趙太爺的族親,是縣上的捕快頭。別看他對阿發表示了禮貌的問候,阿發可知道這家夥的黑心。明是捕盜緝賊,暗地卻不少幹兵賊一夥的事情。而且,官差衙役對于底層的百姓來說,也是惹不起的存在。所以,這些家夥經常仗勢欺人,敲詐勒索。

    “幫洋人做事,也別忘了咱們是大清國的人哪!”趙太爺不喜歡洋人、洋東西,也厭惡洋教與二毛子,但老頭子沒有深說,再次點了點頭,轉身向大門走去,二藍團龍緞面的袍子發著光,一根花白的辮子在微微晃蕩。

    “大清國?嘿嘿。”趙奉松突然湊近了阿發,低聲說道:“連咱們的太後和皇上都怕了洋人呢!咋樣兒,給洋人做事不難吧?”

    阿發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記性好,舌頭靈就行。”停頓了一下,他惡作劇般地隨口說了句英語。

    趙奉松微張著嘴巴,成了個o形,眼神也變了,是敬畏、諂媚、驚懼……

    “我哥在洋行做事,我哥會說洋話。”隨後,小喜的自豪和驕傲又多了一樣。

    小喜是單純的,在她和弟弟挨餓苦掙紮的經曆中,她也看到了很多事情。比如信洋教的那些人,有的借著點洋氣兒,給親友們調停官司;有的介紹買房子賣地,從中取得好處;也有的買點別人不敢摸的贓貨,如小古玩之類,再賣給洋人;或者奉洋人之命,去到古廟裏偷個小銅佛什麼的,得些報酬……

    反正,很多人都因為沾了洋人的邊兒而發了財,得了好處,現在阿發哥也是差不多。不,發哥比他們還厲害,那鳥語說得——連趙黑子都直了眼呢!

    “哥,張伯來了。”小喜在外面叫著,阿發暫時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收拾了一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張伯是個木匠,之前在上海房地産業剛興起的時候在外面做工,賺了一些錢。可惜不慎從高處摔下來,沒死也幹不得重活了,只好又回到家裏,日子過得很清苦。

    “阿發啊,這是發財了。”張伯打著招呼,臉上皺紋密布,象老樹皮一樣。

    “發什麼財呀,不過是省吃儉用賺了些小錢。”阿發笑了笑,也不客套,指了指破爛的門窗,說道:“張伯,麻煩您給簡單修一修,這實在不象個樣子。”

    沒提工錢的事情,但張伯也沒說,點了點頭,放下手中裝著鋸、斧、刨等工具的木盒子,便拆下了院門,又四下找了些大大小小的破木頭,便開始幹活。

    阿發轉身想進偏屋繼續自己的工作,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伸手叫過小喜,掏出一塊錢給她,吩咐道:“去打一斤酒,再買只熟鴨子。”

    “又花錢哪?”小喜看著手裏的銀錢,有些猶豫地說道:“家裏有米和臘肉,再買點青菜就行了。”

    阿發一笑,說道:“去吧,中午留張伯吃個飯。不用擔心,哥能賺錢的。”

    “不用忙活,家裏你嬸子還等著回去吃呢!”張伯聞聲謙讓著。

    “那就把嬸子一起叫來,一會兒多做點飯。嗯,再買條魚做個湯。”阿發回答著,拍了拍小喜的腦袋。

    回到了屋裏,用一根木頭頂住門,阿發繼續自己的工作,就是制作一個簡易的山寨消音器。

    槍的聲音主要來自子彈出膛,超出聲音的速度,以及空氣衝出槍口的壓力,對外面的空氣引起的衝擊震動。專業的消音器通常用消音碗和消音絲網,在沒有專門工具的情況下,阿發也只能因陋就簡。

    原理知道了,要消聲的話也有簡單至極的辦法。比如用裝水的瓶子、枕頭或厚布,甚至在槍口上弄個土豆、地瓜啥的。但這用起來不方便,所以阿發在閑逛時才買了兩雙膠鞋,要做個能套在槍上的橡皮消音器。

    當時雖然還沒有汽車,但橡膠作為新興材料,也有不少商品。上海人稱橡膠為橡皮,有直接穿在腳上的膠鞋,也有在布鞋、皮鞋外套的大一圈的“套鞋”,還有穿上能夠在暴雨天照常出門的橡皮雨衣。

    張嬸幫著做飯,話也沒有兩句,一個老實巴交的婦女,手總是泛青紅腫,那是替人家洗衣服太多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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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56 PM

第六章 安頓托付

    院門能關上了,桌子修好了,兩個破長條凳也能坐人了,幾個人就在院子裏圍著桌子坐下。張伯夫婦坐一條長凳,阿發則被弟弟和妹妹夾在中間,坐在另一邊。

    熟鴨子切盤上桌,魚湯上飄著點蔥花,一大盤子撒鹽拌的青菜,還有一個臘肉炒蘿蔔絲。米飯可是一大盆,冒著熱氣。

    “張伯,張嬸,吃呀,別客氣。”阿發笑著挾了兩大塊鴨肉放進張伯和張嬸的飯碗裏,又左右瞅了瞅,把兩個鴨腿分給弟弟妹妹。

    “吃,吃。”張伯似乎很感慨,端著老碗喝了口酒,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阿發出息了,也學好懂事兒了。”

    “阿發本來就是個好孩子,只是二貴——”張嬸拙嘴笨腮,沒說清楚,但也能聽出來是替阿發辯解,說他學壞不是他的錯。

    “呵呵。”阿發笑了笑,沈吟了一下,說道:“呆幾天我就得回去做事,小喜和小志呢,我實在是不放心。”

    吃飯聲停了下來,張伯張嬸看著阿發,小喜和小志也轉過頭,凝神聽著阿發的安排。

    “張伯和張嬸是厚道人,我最知道。”阿發繼續說道:“我想拜托您們多照顧一下,每個月呢,我存五塊錢在您那裏——”覺察到小喜在桌子底下用腿在碰他,阿發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若是家裏有什麼變故,就讓他們到您家去吃住,錢不夠呢,我回來再補。”

    這才是阿發如此熱情地請張伯張嬸吃飯的原因。他不能總呆在這裏,走了之後呢,留錢不放心,主要是怕那個混賬老爹二貴糟害。有了張伯張嬸的照顧,兩個孩子起碼不用再挨餓,趕上二貴喝多了動手打人的時候,兩個人也有一個躲避之處。

    “這個——”張伯臉上的皺紋抽了抽,很是自責地歎了口氣,說道:“鄉裏鄉親的,互相照顧本就是應該應份,可阿發啊,你也知道俺家的光景,實在是有心無力。說到這,真是愧得慌啊!”

    “我明白。”阿發點了點頭,說道:“就算這樣,張伯張嬸以前也沒少照顧他們。這些,小喜都說了,我也很感激。”

    “可不敢承感激,有愧呀!”張伯連連搖頭,眼睛裏似乎有一絲晶亮,又猛喝了一大口,他擡起頭,說道:“既是這樣說,那你就放心好了。以後啊,我們餓不死,就有這倆孩子一口吃的。這錢呢,是說什麼也不能要。”

    “那怎麼行呢!”阿發伸手從兜裏掏出五塊洋錢,推到張伯面前,說道:“您家裏什麼光景我還不知道嗎,小喜和小志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最起碼得吃飽不是。”

    “不行,不行,這錢說什麼也不能拿。”

    “這錢您一定得拿著,要是不拿,您就是在哄我,我這心也放不下。”

    一頓謙讓之後,張伯終于收下了錢,不過又推回來兩塊,說道:“實在是用不了這麼多,這錢讓小喜拿著,若是嫌飯菜粗,可以在外面買點零嘴兒。”

    “我愛吃生煎鍋貼。”沒等阿發說話,小喜已經把錢抓到了手裏,動作快得讓阿發一愣,估計這丫頭剛才是一直盯著錢看呢!

    吃過酒飯,張嬸從家裏拿來幾塊破板子和幾張舊紙,張伯一陣叮當,加上阿發家的材料,對付了兩張床。說是床,也就是木板鋪,能離開地面而已。小喜和小志歡笑著打掃屋子和院子,有張嬸幫忙,阿發倒沒啥事兒可幹。

    忙到下午四點多,院子裏才恢複了平靜。張伯和張嬸謝絕了晚飯的邀請,非要回家吃。阿發追了出去,把中午喝剩的酒送給張伯,又硬塞給他兩塊工錢,方才轉身回來。

    “孫家的二妮在紡織廠做工,一個月才掙兩塊八。”憋得老難受的小喜終于等到了發牢騷的機會,對阿發每個月給張伯四塊錢耿耿于懷。

    “那工廠得管飯吧?”阿發也不太確定。

    “哥,你張嘴就給人家五塊,辛苦賺的錢哪能這麼糟害。”小喜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噘著嘴嘟囔。

    “呵呵,人家不是又還回來兩塊。好啦,好啦,別說個不停,我還有事兒做呢!”阿發雖然有舊記憶,但到底是沒親身經曆過小喜和小志所過的苦日子,對小喜的斤斤計較還有些覺得好笑。

    小喜嘟著嘴,看著阿發向側屋走去,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哥,你要自己住那屋呀?”

    “對呀!”阿發轉過身,有些不解地問道:“怎麼啦?”

    “那床多小呀,睡著能舒服嘛?”小喜搖了搖頭,說道。

    阿發猶豫了,那屋裏藏著他的東西,錢還是小事,那槍卻是不宜讓人發現的。之所以要弄張小床在那屋,也是這樣的想法。

    “那個——”在小喜有些迷惑的目光下,阿發開口說道:“不用了,我也就住個三五天,將就一下就好。”

    “可我晚上想聽你講外面的故事。”小喜眨著眼睛,很是期待地神情。

    “那——”阿發苦笑起來,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咱們就睡大床,擠著還暖和。”

    “好啊,好啊!我去拿你的被子。”小喜蹦跳著跑進側屋,只是一刻,便又聽到女孩子痛惜和不滿的叫聲,“哥,咋這麼糟害東西呢,好好的膠皮鞋都鉸碎了……”

    ………………

    在初升的太陽照耀下,阿發在院中揮舞著拳腳,前踢、橫踢、前回踢、衝頂膝、手刀側擊、空手切擊……動作還算規範,外行人看起來也是虎虎生風。但阿發卻知道,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和靈敏程度,這具身體現在也只能發揮出前世巔峰時的一成。

    從昨天開始,阿發發現自己的飯量暴漲,到了晚飯時,已經幾乎是之前的一倍有余。而隨之而來的則是身體的令他感到驚異的恢複速度。當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幾乎能感覺到力量的增強,肌體的壯健,以及越來越強大的自信心的回歸。

    小喜在忙活著早飯,不時從窗戶裏張望一下,看著哥哥在蹦來跳去,又是拳,又是掌,又是膝蓋,又是腳的踢騰個沒完。沒那些練把式的耍得好看。小喜撇著嘴搖頭,心中作出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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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3 12:24 AM

第七章 上海大江湖

    確實,阿發的動作一點也不花哨,速度也並不快。可要是內行人看到了,興許會做出與小喜相反的結論。打人和表演是兩碼事,阿發的動作不大,也不好看,但拳肘與膝撞的角度異常狹小,如果速度夠快,絕對會令對手難以防範。

    嗯,阿發悶哼一聲,向後退了兩步,苦笑著搖了搖頭,心虛地張望了一下,有些瘸拐地轉回房中。這性起的一腳踢在了院裏的小樹上,還未盡全力呢,竟然疼得厲害,真是太丟人了。看來這不是一日之功,得持之以恒啊!

    小喜捂著嘴,忍得辛苦,同時又有些擔心,擔心哥哥真是踢傷了腳。雖然只有一天多,可這個哥哥是真實存在的,是真心疼他們的,也是讓他們沒有挨餓之苦,過得最舒心的。

    等了一會兒,小喜實在不放心,飯菜已經做好了,她便邁步去到側屋,准備看看哥哥的情況。

    板鋪上擺著鈔票和零碎的洋錢,阿發算了一下,一共差不多是四十多塊。他准備帶走一半,其余的全都留下。身體恢複的速度出乎意料,他想明天就走,先找個落腳點,再偵察路線,觀察人員和時間,定出行動計劃,這都是要花時間的。

    “哥——”小喜推了推門,門被扛子頂著,她只好叫了一聲。

    房門很快便打開了,阿發笑著招了招手,將小喜叫進屋。看他走路的樣子似乎沒事,小喜便咽下了嘴裏的話。

    “我打算後天就回去了。”阿發示意小喜坐下,說道:“找份差事不容易,丟了太可惜了。”

    小喜有些意外,怔怔地望著阿發。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雖然不舍,可這話說得沒錯。

    “嗯——”阿發沈吟了一下,說道:“吃完飯我到鎮上去一趟,換些錢,再買些米給張伯家送去,算是寄存在那裏。錢呢,我准備給你留二十塊,缺啥少啥,你看著買。以後呢,我有空兒就回來看你們。”

    “不用留那麼多,五六塊就夠了。”小喜使勁搖了搖頭,因為感動而模糊了視線,“哥,你在外面事情多,花銷大,還是多帶些錢在身上吧!”

    “呵呵,哥是有本事兒的。”阿發伸手捧起小喜的臉,用大拇指在她的眼角拭了拭,笑道:“就這麼說定了,別哭啊!記得,把錢分開藏,多藏幾個地方,可別讓壞人一下子都偷走了。”

    “知道了,哥。”小喜鼻子發酸,嗓子有些哽。

    “說好了不哭的嗎!”阿發收回手,摸著小喜的頭發,笑道:“平時得多吃飯,別省著,快點長大啊!嗯,飯好了沒,我都餓了。”

    小喜哭了,抓著阿發的袖子一個勁擦臉,弄得袖子都濕了。

    ……………

    自光緒年間起,上海辟立租界,作為一個承上啓下的大港口自然是衆列強的首選之地。英、美、法等租界在上海縣割據封主,形成了光怪陸離的十裏洋場。

    在外國強大的資本傾灌下,小小的上海灘原有經濟秩序象一葉小小的孤舟在搖曳,最終被海風撕破消盡,經濟快速的朝畸形發展,成為衆多冒險家的樂園,流氓地痞,惡官野吏,亡命之徒,騙子人蛇,帶著他們的罪惡行當,爭先恐後的朝著這片黑土地雲集。

    有了罪惡的行當,罪惡的人更多地會聚,他們希望能在這裏淘出滿意的黑錢,他們深知靠正當的勞作,一天累死累活的,結果掙來的錢連存活都難,只有漆黑如墨的錢才能不加節制,肆無忌憚的揮霍。因此,“希望”在此聚集,壞蛋惡棍在此靠攏,社會渣滓在此沈澱,江湖在此形成。

    “哥,常回來呀!”

    “哥,在外面小心啊!”

    “哥——”

    船開了,混濁的黃浦江水載著阿發越行越遠。妹妹和弟弟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蕩。回首望去,碼頭上,小喜拉著小志,靜靜地佇立著,秋風吹拂,揚起了小喜耳旁的幾縷頭發。

    秋意更濃,就在這萬物蕭瑟的時節,阿發踏上了上海灘,踏上了這光怪陸離的世界,進入了這魚龍混雜的江湖。

    江湖!沒錯,用來形容上海灘是再恰當不過。人很多,三教九流,三六九等,強取豪奪,坑蒙拐騙,辛苦掙紮……一口青紅皂白、五花八門的大染缸,不是江湖是什麼。

    阿發走過大小賭場、**館、煙花間、燕子鋪、茶館、飯店……看見勞工、苦力、**、商人、地痞、流氓……聽到廣東、福建、山東、甯波等地的各種方言土語。走著,看著,聽著,阿發邁著自己的步伐,漸漸消失在街道巷弄裏,就象一粒沙子混入了海灘,再也難以尋找。

    …………

    上海郊區的一個院落,是紅袖閣調教或拐或買來的姑娘的地方。

    黑屋子裏陰森森的昏暗可怕,只從破窗透進一點點的光亮,一根又粗又長的繩子從房梁上吊下來,墜著一個鐵環,在空中微微搖晃。

    “咣啷”一聲,懸空的鐵環在小雲子驚恐的目光下跌落在地,緊接著是一聲斥喝“你給我過來!”。

    刁五大聲叫著,一步跨過來,不容分說把小雲子的雙手往胳膊底下一夾,三下五除二便把她連手帶腳捆綁起來。接著,又把繩子的另一端使勁往下一拉,小雲子就被懸空吊了起來。

    小雲子嚇得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渾身篩糠似的不住顫抖著。但是,也許是那與生俱來的一股子倔勁兒吧,她既沒有求救的念頭,也不甘心向這個曾經打罵了她一頓的壞蛋去張嘴求饒。她只是把小腦袋無力地倒垂下來,絕望地看著透過破窗子照在地上的一小塊光影。

    “啪,啪……”刁五照著小雲子的屁股揮起了皮鞭,邊打邊罵道:“小雜種,先叫你嘗嘗這鞭子的滋味,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小雲子只覺得屁股上象是被燒紅的火筷子燙了似的,一陣鑽心的疼痛,忍不住大聲哭喊起來。

    “我叫你喊,喊!看你還耍刁不,看你還敢不聽話。”沒等小雲子喊出第二聲,刁五便用塊破布堵上了她的嘴,鞭子又抽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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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07 AM

第8章 遭罪,青樓

  小雲子想哭叫,可嘴裏的破布堵得她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更發不出一絲聲音。可憐的小雲子只剩下兩行眼淚靜靜地湧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青磚上慢慢積起了一小汪淚水。

  “啪,啪,啪……”藤鞭子象雨點般落下來,小雲子最初是刀割似的疼痛,到後來全身都麻木起來,仿佛抽打的已不是她身上的皮肉。最後,她連鞭子聲也漸漸聽不清楚,終于昏迷了過去。

  …………

  晚秋的涼風順著門縫吹了進來,輕輕地撲在小雲子的臉上,她感到了一陣涼意,輕輕地睜開了眼睛。

  渾身上上火燒似的難受,嘴裏也幹渴得厲害,她用舌頭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忍著疼痛掙紮著爬了起來。外面的天色已經是黃昏時分,屋裏面靜悄悄地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試著爬了幾步,發現鍋台近旁有一塊窩窩頭,旁邊還有一個破水罐。

  三口兩口吞咽了窩頭,又喝了一氣水,小雲子感到心裏清爽了許多。她定了定神,舉目觀察這間她第一次被關進的黑屋子。

  這是一連三間通著的屋子,靠南頭堆積著幾個麻袋,靠北頭除了一面鍋台和幾張破桌子爛板凳外,地上還堆著許多稻草。屋子正中空蕩蕩的,那根怕人的粗繩子和大鐵環懸掛著,地上是抽打過她的藤鞭子。

  斜簽著身子,看著屁股和大腿上的傷,想摸又怕疼,小雲子啜泣起來,淚珠又忍不住撲簌簌地掉在地上。她想父親,只要能再回去,再見到父親,哪怕天天挨餓,天天受凍也甘願……

  嘩啦的聲音響起,門被大力推開,夾著秋風,幾片枯黃的落葉卷了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拎著盞風燈走了進來,中等個頭,長臉尖下巴,臉上抹著脂粉,倒也不難看,只是鼻梁兩邊有雀斑,顯得美中不足。

  這個女人適應了下屋內的光線,邁步走到小雲子身邊,擠出笑臉,摸了摸小雲子那氣鼓鼓的腮幫子,笑眯眯地說道:“你這孩子可真夠別扭的,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小雲子沒好氣地推開她的手,這個外號叫“小辣椒”的子最壞,刁五就是她的堂弟,打人罵人多是小辣椒指使。

  小辣椒臉色變了變,壓著火說道:“聽姨說,也不是叫你幹別的去,你還小,先學好本事兒,以後就能賺大錢啦!你把野脾氣收斂收斂,好好學幾年……”

  小雲子呆著臉不吭聲,心想:別騙我,我也不是好騙的。

  小辣椒臉上的寒意越來越濃,不耐煩了,斥道:“你聽明白了沒有,你倒是去不去呀?”

  小雲子躊躇了一下,終于想出個理由來,喃喃道:“我,我害怕。”

  “怕什麼?你說,在哪兒不是一樣啊,有什麼可怕的?”小辣椒的嗓門更高了起來。

  “我……聽人家……說……說……”膽怯地看了小辣椒一眼,想說又不敢說。

  “說什麼呀?”小辣椒的眉頭豎了起來。

  “說窯子……不是好地……方……反正……我不去……”

  “呸!你懂個屁!”小辣椒火冒三丈,一巴掌扇過去,又彎腰撿起地上的鞭子,照著小雲子的身上就抽打起來,嘴裏還不住地罵道:“你個小雜種,不給你厲害的你是不痛快呀!老娘我養了這麼些年人,還就不信這個了。甭說是你個小不點兒,就是生騾子野馬我都能打出個道道兒來……”

  小雲子護著頭臉縮在地上,哭叫著:“就不去,我就不去,你打死我吧!”

  …………

  這幾天,小雲子都象丟了魂似的處于一種痛苦的麻木狀態中。小辣椒和刁五以為是打服了這個野丫頭,便不再折磨她,甚至開始哄她,給她上藥治傷,飯菜也一下子好了起來。這其實也是小辣椒慣用的手段,軟硬兼施。

  “小雲子,小雲子。”小辣椒帶著一股脂粉味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坐下來,又把小雲子拉到身邊,替她理了理蓬亂的頭發,又從條案的攢盒裏拿了幾塊糖遞給她,說道:“瞧你那個小模樣兒,多機靈的孩子呀!姨從看見你那天起呀,就喜歡得不得了。姨也是沒兒沒女的,就拿你當我的親閨女呢!”

  小雲子心裏跳得厲害,小辣椒的臉仿佛又變成了那晚明暗交織的詭異時候,她低下了頭,垂下臉皮。

  小辣椒說了半天,留神觀察著小雲子的神色,見她低著頭,默默不語地擺弄著一對辮子梢,好象很用心地傾聽,覺得小雲子確實比以前穩重多了,不由得怡然自得地微笑起來。

  “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聽姨的話,收拾收拾,晚上啊先跟姨過去看看。”小辣椒說道:“到了姨那兒可得聽話,那可是講禮法的體面地方,見人就是滿臉陪著笑,千萬別再板著臉噘著嘴耍野性了。知道嗎?”

  見小雲子也不說話,繼續低垂著腦袋,小辣椒便認為這是屈服了,答應了。臉上笑意更濃,說道:“好孩子,真聽話,餓了沒,姨叫人給你買好吃的去啊!”

  腳步聲慢慢遠去,小雲子才敢悄悄擡頭,眼中射出了怨恨的目光。

  …………

  華燈初上,小雲子和另一個姑娘被小辣椒帶到了紅袖閣。

  那裏是一條燈光明亮的大胡同,胡同口搭著一座大木牌樓,胡同裏都是樓房,每一所樓房門口都橫掛著牌匾,門兩旁掛著大宮燈,宮燈上用金字寫著“鴻禧閣”、“春紅樓”、“玉鳳小班”等字。小巷裏面,包車擺成了一字長蛇陣,來往行人川流不息,內中還有許多做小買賣的。

  車停了,小雲子走出來擡頭一看,眼前的樓房很高大,而且也更講究,門口又是宮燈又是彩綢,那塊寫著“紅袖閣”的牌匾在大紅燈籠照射下分外顯眼。

  這是一所三面的樓房,東西北樓連在一起,樓上樓下被燈光照得通光明亮。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從裏面出來,對著小辣椒躬身說道:“屋子收拾好了,請您看看成不成,不成再收拾。”

  “我先瞧瞧去。來,咱們上樓。”小辣椒回頭瞅了一眼,那個叫彩紅的姑娘低著頭一語不發,小雲子則愣頭愣腦地抱著包袱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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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11 AM

第9章 接客,賣唱

  三人直接來到走廊西頭的屋子,這是一統三間的的大屋子,地上鋪著紫紅花大地毯,靠牆是一張甯式床。屋子中間是紅木圓桌,靠床這邊是一面大鏡台和兩張小沙發,四壁上還掛著字畫。

  “彩紅啊,這就是我給你收拾的房子,你中意嗎?”小辣椒得意洋洋地說道:“這間屋子原來是老五住的,她跟人從良可沒多少日子。這間屋子最發人啦,誰到這裏誰就能紅起來。”

  彩紅臉色蒼白,輕輕咬著下唇,神情慌亂。

  小雲子東張西望,有些奇怪,這既不是好地方,為啥這麼闊呀?難道這裏比學戲還受罪嗎?

  外面一陣忙亂,不知道是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來客了!”

  “喲,周二爺,快裏面請。”小辣椒扭著腰肢趕了出來,笑眯眯地招呼著客人。

  “恭喜,恭喜!我們是給三姑娘道喜來了!”周二爺說著話,和一群朋友走進了屋子。

  彩紅坐在大床邊等著應酬客人,一見周二爺進來,就象老鼠見了貓似的縮成了一團。周二爺一進門,便眯起那雙肉眼泡,貪婪地死盯住彩紅那苗條的身軀和塗著脂粉的臉龐。

  這時,夥計們挑起門簾,搬過許多鏡框,這都是送來捧彩紅的。小辣椒嘴裏謝著,趕忙吩咐夥計把這些鏡框一一掛上。其中一幅鑲著金邊的是周二爺送的,特別掛在屋子正當中。周二爺為了附裝風雅,特地走到鏡框前,洋洋得意地高聲朗誦。

  在一片嘈雜聲中,彩紅痛苦地低垂著頭,那張臉比死人還難看。小辣椒抽冷子捅了她一下,提醒她別這麼哭喪著臉。然後滿臉飛笑地衝著門外的夥計喊道:“快把各屋的姑娘們請來,讓她們見見各位爺們。”

  門簾一挑,就走進來六七位穿紅掛綠的姑娘,在一陣陣香氣和煙味中,嘻鬧調笑聲立刻充斥于屋。

  “各位爺兒,樓底下有個賣唱的,求爺兒們賞碗飯吃,爺兒們教他們上來不?”一個夥計跑進屋,沙啞著嗓子問道。

  “來吧,今天就來個熱鬧的。”周二爺把手一揮,又轉身摟著強顔歡笑的彩紅調戲起來。

  不大工夫,門簾一挑,進來了一老一少,卻是給了阿發一頓飯吃的老者和盲女。

  老者進門彎了彎腰,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張單子,雙手捧著說道:“各位爺兒看看,點一個吧!”

  “老頭兒,我們不點了,拿手的唱幾段兒吧!”一個叼著雪茄煙的家夥大咧咧地說道。

  老者略施一禮,就是夥計拿來的凳子坐下,一老一少就拉起弦子唱了起來。

  這時,又上來了幾個周二爺的狐朋狗友,屋裏人更多,笑鬧的聲音更大。爺孫倆一字一板賣力地唱,卻沒人留心去聽,只顧著和姑娘們調情逗樂。

  過了約一個小時,樓底下有飯館的夥計擡著食盒,送來了酒席。周二爺打發了賣唱的爺孫倆,招呼著朋友,和姑娘們調笑著下樓吃飯去了。

  小雲子等人都走了,按照小辣椒的吩咐,打開前後窗子收拾灑掃一番,撿了幾塊點心裝進兜裏,便匆匆趕下樓去,要忙著伺候飯桌。走到樓下的時候,她看到賣唱的爺孫倆就站在樓梯下面的小角落裏,低聲說著話,在等著別的客人再叫他們進去。

  一瞥之間,勾動了小雲子的心事,她不禁呆愣在那裏。望著那個賣唱的盲女,她禁不住一陣羨慕。盡管盲女看不見,而且家裏一定很窮,可畢竟還有爺爺相依為命,還有親人的疼愛。要是能讓我找到父親,貼在父親身旁,和父親說說心裏話,得到父親的關懷和愛護,讓我變成瞎子、聾子也甘心哪!

  “餓嗎?”老者心疼地詢問著孫女,又低聲安慰道:“等那幾位爺兒吃完,興許能給咱們點飯吃。”

  小雲子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將兜裏的幾塊點心捧到老者面前,“大爺,給這位姐姐吃吧!”

  “咳!”老者愣了一下,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小雲子,說道:“不用了,姑娘,你拿回去吧,我們不餓。”

  “大爺,您就拿著吧!”小雲子聽到小辣椒在喊她,急忙把點心往老者手裏一塞,轉身就走。

  看著小雲子的背影,老者喃喃自語:“多好的心眼兒呀,怎麼就落到……”

  “爺爺,您就少嘮叨吧,別教人家聽見!”不等老者說完,盲女便打斷了他。

  說話的聲音很低,可小雲子還是聽見了。她不由得回頭又看了一眼,正和那老者慈祥的目光對在一起,象是父親的目光,她心一酸,眼淚差點流下來。

  …………

  紅袖閣後院的一間屋子裏。

  刁五有些驚愕地上下打量著阿發,他以為這個白撿來的跟班早死了,雖然有點心疼,但卻是象少了一個白使喚的仆人的那種感覺,而不是真正的痛惜和想念。

  “哈哈,阿發,這太令人高興了。”刁五的臉上浮起了無可挑剔的、熱情的笑容,上前雙手抓著阿發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好象多少年的老友重逢一般,“這幾天我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你,我還派人沿著河好頓找呢!”

  “五爺,我也是命大,被衝上岸竟然沒死。”阿發很感動的樣子,說道:“只是傷得挺重,在一個農戶家裏養了幾天。”

  “回來就好,身體全好了?”刁五一副關懷備至的神情,欣慰地打量著阿發,說道:“要不要多休息幾天?”

  “全好了,謝謝五爺。”阿發挺了挺胸,表示了身體的複原程度。

  “那就好。”刁五示意阿發坐下,他把肥胖的身體塞進了椅子,象是很贊賞地說道:“阿發啊,沒想到你還挺猛的,也挺能打。嗯,不如就叫你‘打不死阿發’好了。等到進了香堂,你就是清幫中的‘小師傅’,有個名號也威風得緊哪!”

  “呵呵,現在還是不要叫了,沒混出啥名堂,倒讓人笑話。我還是跟著五爺,先學通路數。”阿發笑得很無暇,可心裏卻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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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14 AM

第10章 出堂差,偷孩子

  這個刁五,不就是拿這個事體吊著那個頭腦簡單的傻阿發,白白給他幹活瞎忙嘛?在你眼中,阿發就是個不花錢的勞力,死了都換不來你一滴眼淚。而且,刁五你又算個什麼人物呢,不過是紅幫大佬金三爺的一個手下,幫人家打理著這個妓院罷了。

  當然,對于以前的阿發來說,離家出走,走了不少地方,更在上海灘受盡了欺淩,便把進香堂入幫當成了他最大的目標。讓刁五使喚得再累也不叫喚,壞事也幹得出手,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表達自己要入幫的誠心。

  “好好幹。”刁五得意地笑起來,繼續說道:“我需要的是信得過的人,你,阿發,就是值得信賴的。”

  刁五在得意什麼,是因為我又被他騙了。阿發臉上笑得真誠,心中卻是另外的打算。而阿發之所以來到紅袖閣,是他暫時沒有別的地方去,也沒規劃好他的人生。

  “今晚彩紅掛牌,著實忙得很。”刁五停頓了一下,盯著阿發的臉說道:“彩鳳又要出個堂差,你能跟著嗎?”

  被雅稱為先生,而應召出台則稱“出局”或“出堂差”。她可坐妓院的轎子出局,或者坐在龜奴的肩上被他掮了去,也有坐黃包車的。年幼的、質押身的或賣絕給妓院的出局要有傭人跟著,年紀大一點、名氣也大的出局,則要好幾個小大姐陪著。

  有關于出堂差的這樣一段描述:“她們遊來蕩去,從一家飯店到另一家飯店,從一家旅館到另一家旅館,為主人的宴會增添歡樂活力。迷人的小臉龐、烏黑頭發上的荷花,最後還有不能小看的,就是她們身上閃爍發光的珠寶。為防止珠寶被人搶走,總有個跑腿的一路小跑跟在車後;裝著充氣輪胎的人力車迅疾地輕盈地移動著,跑腿的手緊緊把住車的一角。”

  而高等妓院也雇傭男仆,差事是吆喝通報客人到來、上茶、遞毛巾、打掃、准備筵席、給客人送請帖、給先生發局票、送先生出堂差等。男仆先前叫“外場”或“相幫”,是幫忙的意思,後來也得了些不大好聽的稱呼,如“龜瓜子”、“烏龜”、“龜奴”等。

  阿發呢,還真是被刁五使喚得啥都幹,不光跟著刁五去搶碼頭,連這客串龜奴的活計也能落到他頭上。但他現在也沒有拒絕,他可不是為了什麼面子而活著的。而不動聲色地觀察,然後融入這個他只是管中窺豹的世界,才是他的目的。作為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以前的阿發又能看到什麼,能知道多少這個社會真正的隱秘?

  刁五給了阿發一塊錢,又把後院門的鑰匙給他,便打發他去妓院裏找彩鳳,跟著她,或者監視著她出堂差。

  阿發走出房門,臉上浮現出幾分戲謔和鄙視,抿起嘴角,他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將手裏的銀元拋上拋下,穿過院子走向前樓的後門。

  嬰啼短促地響了一聲,然後便象被堵住似的戛然而止。阿發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柴房。

  在他的記憶中,那裏住著一個叫老六姐的,也曾是紅袖閣裏的紅姑娘。去年有一個富商包了她半年,老六姐便有了身子。當時那富商挺高興,說自己四個妻妾都沒有生過兒子,就有兩個閨女。這孩子既是他的,如果是個男娃,他多少錢都行,大人孩子他都要。從那以後,小辣椒就不讓老六姐見客了,打算等孩子生下來便由富商一塊接走。

  老六姐心裏也高興,終于能跳出這火坑了。等啊,盼啊,終于是生了。可生下來一看,是個小丫頭,富商當時就不要了。他給了小辣椒一筆錢,讓她看著辦,從此也沒見過他再來。小辣椒怕小孩又哭又鬧地影響生意,便把老六姐母女搬到紅袖閣後院的柴房裏去住,又找個張羅著給孩子找個買家,可一直沒找到。

  後來,阿發偶爾聽見小辣椒和刁五在偷偷商量著要把孩子扔到江裏去。顯然,那個孩子還在,沒有遭到毒手。如果說以前的阿發對此還麻木不仁的話,現在的阿發則在聽到嬰啼後松了一口氣。

  柴房的門開了,一個女人抱著團舊衣服走了出來,迎頭正碰上阿發,兩人打了個對眼。

  “老四姐——”

  “阿,阿發——”

  在紅袖閣的時候,阿發知道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面前這個自由身的老四姐的。老四姐年輕的時候曾經很紅,後來跟一個商人從良了。可在商人家,因為出身不好,大婆又打又罵,那商人沒過多長時間又尋新歡,和大婆一起打她給打發了。

  老四姐沒家沒業的,只好又想辦法再找個人家過日子。頂著個壞名聲,自然不好找,直到一個象是很老實的人肯要她。沒曾想,花言巧語之下,“老實人”把老四姐的錢款和首飾都騙走了。

  老四姐一無所有,年歲又有些大,只剩下了自由身。心灰意冷之下,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她又重新回到紅袖閣搭班,混一天算一天。

  據阿發現在的思維判斷,這個老四姐除了脾氣暴點,別的方面都看不出毛病,對那些很好,誰有事求她,頭拱地也要給你辦到底。誰犯了錯,老四姐也盡量給說合,讓她們免遭皮肉之苦。

  老四姐明顯也聽說了阿發落水的消息,神情很驚駭,不由得退了一步,手裏的一包衣服差點沒抱住,阿發趕緊上前一步伸手幫她兜了一下。

  咦?阿發敏銳地感覺到手上的異樣,眼光一瞟,看見了舊衣當中露出的幾根小手指。衣服中藏著個小娃娃,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老四姐神情更慌亂,胡亂將衣服掩蓋著,結巴著說道:“你,你沒死啊!”

  阿發若有所思地看著老四姐,依他的判斷,這不是小辣椒和刁五所指使的,而是聽到風聲的老四姐或老六姐在想著法子把孩子偷出去,省得遭了小辣椒和刁五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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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15 AM

第11章 出頭解圍,同坐?

  “我,我把老六的髒衣服拿走洗洗。”老四姐見阿發不吭聲,以為他沒發現,便想著側身繞過阿發。

  阿發伸手攔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道:“走後院門吧,道近,很快就能吸著新鮮的空氣,悶不著了。”說著,他掏出鑰匙在手裏晃了晃,轉身就走。

  老四姐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跟著阿發向後院門走去。從前面也能出去,但人多眼雜,保不住就露了餡。若是直接能從後面走,出了院門就安全了。

  後院門被打開,阿發回身作了個請的手勢,月光如水,正照在他帶著淡淡笑意的臉上。

  “阿發,這個——”老四姐顯然還不清楚阿發到底知道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就發了善心,一臉的迷惑。

  “走吧,快走吧!”阿發催促著,等老四姐走出去,便關門落鎖,轉身若無其事地走了。只是,愉悅的感覺又衝擊而來,月光下,他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

  一頓酒飯足足鬧騰了兩個時辰,酒足飯飽的家夥們才抹著油嘴上樓湊牌局去了。小雲子等人收拾了剩飯剩菜,和幾個娘姨和一個叫小琴的丫頭坐在外面吃飯。賣唱的爺孫倆坐在樓梯角下,吃著席上分出的一些剩飯,三口兩口便吃完了,卻又不敢再過來要。

  小雲子不時地偷眼瞅著這爺孫倆,見到這種情形,便放下筷子,端起一盤剛熱過的剩菜,又放了幾塊剩饅頭,打算送過去給他們吃。

  “回來,你幹什麼?”一位娘姨叫住了她。

  “我給他們端點過去,怎麼啦?”小雲子端著盤子怔住了。

  “都給了他們,咱們還吃不吃啊?”娘姨翻著白眼珠。

  “廚房裏不是還有嗎?”

  “那還要留著明天吃呢!”

  “明天他們還來這兒吃飯,不是又有剩下的?”

  “你還沒賺錢呢,就想管事兒啊,真賺錢的也不敢象你這樣。”娘姨的嗓門高了起來。

  “你管得著嗎?我又沒拿你家的,我偏要給。”小雲子的倔脾氣上來了,端著盤子就走。

  桌上的人都驚訝地望著小雲子,都知道這個外號二辣椒的娘姨的厲害,在紅袖閣拿著頭份的大工錢,是小辣椒跟前的紅人。不管哪位姑娘的客人,她都能籠得住。若是小辣椒不在,她就成了拿大事的二掌櫃。可這個新來的小丫頭,怎麼滿不在乎地和她頂撞起來了。

  二辣椒氣得夠嗆,咬牙切齒,突然上前一步,猛地一推小雲子。小雲子驚呼一聲,手裏的盤子飛了,她也磕磕絆絆向前搶了出去。沒有預料中的聲音,盤子既沒掉在地上,小雲子也被一只腿擋住。

  阿發正走進來,聽到了吵嘴的尾巴,也趕上了小雲子摔過來的身子。他向前搶了一步,身子微蹲,迅捷出手,托住盤底借著慣性轉了個身,一條腿伸出,正好將小雲子擋住。

  收回腿,阿發沒有理呆愣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雲子,而是走過幾步,將手裏的盤子端到老頭面前,和聲說道:“你們吃吧,不夠我再去拿。”

  “咳,我知道了!”老頭兒一臉的驚訝,咳了一聲說道:“我們不吃了,我們飽啦!”

  “不要緊!”小雲子好象回過神了,跑過來說道:“大爺,你們就吃吧,有的是剩的。”

  阿發瞅了小雲子一眼,淡淡一笑,轉身要上樓,卻聽見二辣椒還在不依不饒地低聲斥罵,不由得又停下了腳步。

  “大點聲,讓全樓的人都聽見。”阿發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盯著二辣椒,“連個孩子都不如,你還有臉叫喚?”

  二辣椒瞪起了眼睛,她可不怕阿發,便要張嘴吵鬧。

  “給人一點剩飯也算不了什麼,今晚有這麼多客人給彩紅賀喜,亂吵亂鬧的可不是時候。”打扮停當的彩鳳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斜倚著欄杆,在樓梯上不軟不硬的一番話讓二辣椒閉上了嘴巴。

  阿發衝著彩鳳點了點頭,說道:“出堂差呀,今天是我跟著。”

  彩鳳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意味,轉身下了樓。阿發伸手指了指後門,邁步在前引路,走過賣唱的爺孫倆時,他頓了頓,放下一塊錢。

  …………

  雖說龜奴也許被人看扁,當成粗笨愚魯之人,但他們日日親近唾手可得的美貌女子,還是勾起了一些會意的評說。評論主要圍繞著晚清時龜奴肩背先生出堂差的習俗。本來應客人之召到書場演唱是坐轎子去的,但是到了光緒(1875—1908)末年,公共租界開始對轎子納稅了,便又有了新的習俗。

  開始時,還只是年紀小(分量也輕)的雛*妓坐在龜奴肩上出堂差,她們的服務也只限于歌唱。龜奴在肩上鋪一條白手巾,掮著雛*妓走路,雛*妓就抱著龜奴的頭。

  後來,就不限雛妓了,連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廿二三歲的成熟姑娘等,近一百斤左右的身體,也坐在龜奴肩頭,寶塔似的一座。龜奴在馬路上疾步行走,坐著的要想不掉下來,就得緊緊抱著他的頭,于是就有了俏皮話:“小先生夜夜摸龜*頭。”

  而淫穢地影射妓院男堂差的文字通常是說堂子裏不惟阿姐,就連先生也同龜奴相好!有的寫妓院恩客的文字材料還影射說,真正做“烏龜”的不是“龜*頭”,倒是這些客人,客人來玩要付錢,堂差則不花一個子就可白相。這種敵意的說法一直延續到掮行已被黃包車取代的年代,才漸漸消失。

  但阿發既是客串,又換了個人,自然是不會掮著女人走,甚至連跟著黃包車跑都覺得不妥。

  “唉,唉,怎麼拉車的?”阿發很不高興地叫住了車夫,翻著眼睛問道:“我還沒上去呢,你就跑,搶人哪?”

  車夫目瞪口呆,在這風月場所的門前也算是老拉車了,還真沒見過堂差和先生坐一起的。

  “讓讓啊!”阿發又有些不悅地衝著彩鳳擺手,“兩個人的地方你一人全占了,自己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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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22 AM

第12章 夜市

  彩鳳與車夫是一個表情,微張著嘴巴,緩慢地眨著眼睛,好半晌才微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往旁邊挪了挪,給阿發騰出了位置。

  阿發心安理得地往車裏一坐,斜倚著車壁,頭下垂、眼微閉,雙手一抱膀,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彩鳳揚了揚手,黃包車啓動,沿著馬路向前駛去。這番忍讓,並不是彩鳳軟弱,而是好奇心占了上風。剛才在妓院的一幕令她對阿發有了些新的感覺,維護小雲子、斥打二辣椒,也讓她對這個原來有些愣、有些壞的小子生出了些好感。

  就這麼沈默了半天,彩鳳才沒話找話地開口說道:“那個丫頭是新買來的,聽說叫小雲子,被後媽賣了死契。”

  哦,阿發的身子動了動,隨便地應了一聲。

  “聽說你跟著刁五去搶碼頭,被打到河裏去了。”彩鳳見阿發這個反應,不禁心中來氣,話也變得尖刻起來,“大難不死啊,剛回來就出堂差,倒是賣力得很哪!”

  嗯,阿發用鼻音回答,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你要是不願意,咱們現在就回去,讓刁五換個人。”

  彩鳳被噎得半晌沒說話,然後便冷笑道:“還真是本性難改呀,呵,怎麼不叫五爺了,不是整天把那兩個字掛在嘴邊的嗎?”

  阿發歪頭瞅著彩鳳,一般般的漂亮,這是基于他的新的審美標准,而且這臉上的脂粉塗得太多了,不好。

  彩鳳被瞅得渾身不自在,又不肯示弱,便瞪起大眼睛與阿發對視。

  “你是抹粉,還是刷牆,眼皮一動都往下掉渣。”阿發看似很痛苦的樣子,輕輕搖頭,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彩鳳咬牙,恨得沒法,狠狠地哼了一聲,偏轉了頭,不再看這個討厭的家夥。

  一路無話,到了出局差的飯店,卻被告知席已經散了。不是正常散的那種,而是打起了酒架,盤子、碗的打碎了一地,飯店的人正忙著收拾。

  雖然如此,賬是要付的。開出局票的菜館或旅館有一本記事簿,將何日何妓出局一一入賬記清,每逢月底便有人去妓院收賬,一局收七十個銅板,曰“車馬費”。妓院也有一本明細賬,每次出局都有記錄,到時候一一核對,防止飯店或旅店將沒出局的也算進去。

  這也好,不用強裝歡顔地陪客、佐酒、打鬧、說笑、唱歌、唱戲了,彩鳳松了口氣,可一想到要回去紅袖閣,又皺起了眉頭。偷偷看了一眼阿發,發現他東瞅瞅西看看,也沒有著急回去的意思。

  “我要去夜市。”彩鳳努力用命令的口吻說話,“去那裏算個命,算了以後就會知道自己是不是會走運了。”

  夜市,嗯,還真沒去過。阿發想了想,點頭答應。

  又坐在了黃包車上,兩個人的身體不可避免地有觸碰,阿發泰然自若,彩鳳開始還努力拉開距離,但一會兒便順其自然了。

  到了夜市,彩鳳直接去了所謂大師的攤子。那是一個目光銳利的幹癟老頭兒,蹲在一盞被煙熏黑的油燈旁,他細細地研究著彩鳳的手掌,而彩鳳則帶著敬畏和焦慮不安的神情。

  “嗯,先苦後甜,你以後會越來越好,會有很多的錢。”老頭兒很篤定地說道。

  彩鳳的臉上浮現起笑意,阿發暗罵一句:神棍,騙錢。

  “嗯,你還會有許多子女。”老頭兒接著說道。

  “是兒子還是女兒?他們都,都健康吧?”彩鳳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安地問道。

  老頭又仔細察看她的手掌,阿發撇了撇嘴,這完全是在逗弄她。

  “大部分是兒子。”

  彩鳳明顯松了口氣,又帶著戲謔的神情堅持讓阿發去抽簽並且看手相,阿發抱著消遣的態度伸出了手。

  老頭兒歎了口氣,搖著頭,好象阿發的命運隱晦得難以測算。接著,他的頭搖過來,擺過去,終于在朦朧迷亂中算出了結果,和彩鳳的差不多,也是發財和子孫滿堂。

  阿發很隨便地扔下錢,有些嘲諷地笑著和彩鳳走開了。與他的態度相反,彩鳳卻感到很滿足,眼睛裏閃爍著光彩。也好,算是希望吧,也算是給人生活的勇氣和信心,阿發此時倒覺得這樣也不錯。

  彩鳳的興致高了起來,和阿發逛起了夜市。其實夜市上並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但阿發也沒有感到厭倦,想想,換到後世,那都可能算作文物,有的甚至都能進博物館呢!

  這時,彩鳳低聲與阿發說了一句,便緊走幾步,與他拉開距離,並在一個小飾物的攤子前停下了腳步,原來她與攤主認識,用嘉定方言聊了起來,順便擺弄著小物件。

  阿發沒有太靠近,而是在附近攤子前晃悠,目光突然停留在一把帶鞘的寶劍上。劍鞘雖然舊了,但上面雕鏤著鳥獸圖紋,給人一種凝重的感覺。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想去摸摸寶劍,“刷”的一聲,寶劍一下子被攤主抓住了手中,並且用冷肅的目光審視著他。

  阿發有些愕然,這才擡頭仔細打量攤主。四十多歲的年紀,臉色幹皺,在灰暗的油燈照耀下,眼睛裏射出很凶的光。

  “這劍不是賣的嗎?”阿發疑惑的問道。

  “不賣給外行。”攤主很幹脆地回答,從身後拿過長布,開始包裹寶劍,似乎連讓阿發多看一眼,心裏都不舒服。

  “為什麼呢?你似乎急等著用錢。”阿發皺起了眉頭,他看到攤主旁邊躺著個用破衣服裹著的小女孩,眨著有氣無力的眼睛望著他。

  “哼,你買得起嗎?”攤主氣呼呼地站起身,阿發才發現他竟然是條魁梧的大漢,衣衫單薄破舊,卻掩飾不住虯結的肌肉。大漢四下看了看,從地上撿起塊半大的磚頭,嘿的一聲,一掌便將磚頭切去了一角。然後拍了拍手,衝阿發惡狠狠地說道:“甭廢話,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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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25 AM

第13章 心有感,剪辮

  阿發咽了口唾沫,沒想到一時好奇竟然引來了傳說中的武林高手。與他理論?算了,這人明顯是個脾氣暴躁的家夥,而且自己也確實沒有多少錢,而爭鬥也沒有什麼必要!撓了撓頭,阿發無所謂地走開了。

  “怎麼回事?剛才為什麼和人吵架?”阿發在別的攤上買了物件,彩鳳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

  阿發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想看看他賣的寶劍,竟然發這麼大的脾氣。”

  “寶劍?”彩鳳抿了抿嘴,哂道:“你對這打打殺殺的東西感興趣?准備稱手的家夥下次再跟去搶碼頭嗎?”

  呵呵,阿發輕輕一笑,也不想多做解釋,經此風波,他繼續逛的心情差不多沒有了,只覺得肚餓,便邁步向夜市的小吃攤走去。

  豬油菜飯,將菜肴與主食結合在一起,制作方便,味道鮮美。也唯有這樣濃縮時光精華的鹹肉,才能夠吊出菜飯的鮮味。炒好新鮮的青菜,和米飯一拌,加入一點點的豬油,和飯一起烘熟,那個香啊,連吃三大碗都沒問題。

  彩鳳的眼睛越瞪越圓,只看著這個“討厭阿發”一下子變成了“飯桶阿發”。直到覺察到阿發向她示意的眼神,彩鳳才醒過味兒來,搖頭說不吃,把面前的一碗飯也推到阿發面前。然後,她雙手一支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阿發毫不客氣地表演。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過,一個小身影從彩鳳身後跑過,彩鳳還未感覺到,頭上的一枝珠花便不見了蹤影。

  阿發霍然起身,將手中的碗用力扔了出去,伴著連串的響聲,這個小賊摔倒在地,引起了旁人的注目。但很快,大家又轉移移了視線,顯得漠不關心,這是一個各掃門前雪的時代。

  摔倒的小賊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破爛,臉上是灰、是泥,左眼是腫著的,看起來是最近造成的。只是短暫的慌亂,他便毫無畏懼地直視著阿發,也不說話,任由阿發把他手中的珠花拿走,遞給了還茫然不知的彩鳳。

  阿發不記得自己在這麼大時,是否敢如此大膽地挑釁地瞪著別人,而且是在做了壞事之後。四目相接,在那孩子青腫的眼裏,閃過一絲孤獨與創傷。它們是那麼的深沈,掩藏在故作倔強的外表背後,令阿發心中為之一震。當年闖蕩上海灘的少年阿發,也是吃了很多苦,這是何其相似呀!

  “你的家人呢?”阿發的語氣很和緩。

  少年眨了眨眼睛,摸著被碗砸中的後腦,偏轉了頭沒有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

  “關你什麼事?”少年盯著阿發,恨聲道:“要把我送巡捕房嗎,來呀,才不怕你呢!”

  阿發搖了搖頭,伸手掏出兜裏的錢,也就幾塊錢的樣子,他蹲下身子,把錢輕輕放在少年懷裏,用充滿複雜感情的眼神看了少年一眼,站起身默默地走開了。

  “哎——哎。”彩鳳跟著阿發走了一會兒,忍不住出聲叫著。

  阿發停下腳步,用探詢的目光望著彩鳳。

  “那個——”彩鳳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吭哧了一下,才澀聲道:“謝謝你。”

  “不客氣。”阿發淡淡地回了一句,“咱們回去吧!”

  黃包車在轔轔前進,阿發手裏一張一合地擺弄著一把剛從地攤上買的舊剃刀,不知在想些什麼,經過有光亮的地方,剃刀便偶爾反射出光影,在阿發的臉上閃過。

  彩鳳不時偷眼瞟著阿發,很想問些問題,又不知如何開口。

  刀刃很薄很鋒利,刀柄很光滑,不知被某個剃頭匠用了多長時間呢。阿發覺得這應該是很合適的貼身武器,比手槍更好藏,更不顯眼。而且,它還有這樣的正常功能——在彩鳳驚愕疑惑的目光中,阿發施施然地摘下帽子,剃刀貼著頭皮向後向下,將辮子割了下來。

  “你,你瘋了嗎?”彩鳳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結巴著說道:“這,這可是要殺頭的。”

  阿發呵呵一笑,也不回話,幾刀便把雜毛刮淨,一個大禿頭閃亮登場。他從兜裏掏出一個剛買的十字架,衝著彩鳳晃了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這下子就更不用怕了吧?

  滿清入關後,實行了野蠻血腥的剃發令,在屍山血海中,開始了中國男人二百多年的Q字發型史。UU看書二百多年的時間,使人們對Q字發型經曆了由抗拒到被迫接受,然後麻木,最後不再將其視作蠻夷之俗,而將其看作天朝大國之俗的過程。而反觀西方人在看待當時的中國人Q字發型時,則是充滿費解與鄙夷,篾稱為豬尾巴。

  最先發現辮子的醜陋及不便,並付諸行動的應該是海外華人。1898年,新加坡華人在報上公開提議剪辮,此舉在海外華人社會引起極大震動和爭議。

  1900年的庚子國變是中國曆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此後清政府威信掃地,對各地控制力削弱,地方勢力開始坐大,在各地租界以及東北等地,清政府已經不能有效行使主權。

  痛于清廷的腐敗無能,海外華人和一些留學生,以及一些革命性的組織,開始剪辮,並且大肆鼓動。隨著留學生的歸國,在滿清中央政府控制較弱的南方各省,少量青年學生開始剪辮,明的是醜陋和不便,實際上卻是表示與清政府決裂。

  而在上海及周邊,剪辮的雖然極少,但官府睜一眼閉一眼,已經不因此而治罪。除非是故意找茬的官差,否則是不會管的。由此可以看出滿清政府的控制力已經今非昔比,只能采取默認的態度。等到編練新軍,因為戴軍帽的關系,雖然未正式宣布,但剪辮已經被默認了。

  至于留辮,就是積習所至,心理原因,而不是法律的約束和強制了。即便剪了辮,心中仍有辮,則涉及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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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29 AM

第14章 交談,托付

  阿發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基本上確認了這一點,有了時間,便幹脆利落地剪掉了辮子。他也不想學,或者根本不知道什麼《阿Q正轉》裏的假洋鬼子,擔心世俗的壓力(父親罵、老婆鬧、旁人側目)而去弄條假辮子裝門面。一個光頭戴上頂帽子,再把腳上換了皮鞋,買上西服西褲,他要以嶄新的形象迎接新的人生。

  崇洋媚外?那留著辮子,穿著滿清的服裝樣式,又是什麼罪名呢?其實阿發沒想什麼大道理,辮子固然是礙事醜陋,想穿西裝革履也只是習慣和方便而已。

  “瘋了,瘋了。”彩鳳目瞪口呆,喃喃地念叨,等到阿發要把辮子扔掉的時候,她才有點醒過神,一把搶了過來,連連搖著頭,又拿過帽子,比量了一下,細心地把辮子拴在了帽子上,“別發瘋了,趁你沒當和尚前,先用這假辮子糊弄著吧!”

  看著彩鳳關心的眼神,阿發卻笑得暢快,晃著大光頭,好象拋掉了什麼絕大的負擔,直到彩鳳把帽子沒好氣地硬扣在他腦袋上。

  “有錢嘛,借我點。”阿發手指曲伸,挑了挑眉毛。

  “你借錢幹什麼?”彩鳳嘴上問著,手卻伸向小包。

  “租個房子,再買身衣服,嗯,這個,吃得也太多了。”阿發有些尷尬,向借錢,著實有些不象話,便有些蒼白地補充道:“我很快就還你。”

  “這可不是小數,我出門也沒帶那麼多。”彩鳳皺了皺眉,把包裏的錢都給了阿發,有二十多塊錢的樣子,“搬到外面去也好,找個別的事體,跟刁五那家夥攪在一起沒好事兒,他可陰狠著呢!”

  阿發仔細數了數,點頭道:“二十四塊,記下了。”

  彩鳳笑了笑,撩了撩耳際的頭發,望著路邊閃過的景物,幽幽歎了口氣,“你還好,是個自由身,想去哪都行。我呢,還有樓裏的姑娘,這輩子就算完了,那火坑啊——”

  阿發沈默了一會兒,突然用力跺了跺腳踏板,讓車夫停車,又招呼著迷惑不解的彩鳳下了車,順著馬路邊向前步行。

  “除了花錢贖身,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比如說偷跑。”阿發放慢腳步,等彩鳳靠近一些,開口問道。

  “能跑多遠呢?”彩鳳苦笑了一下,低沈地說道:“能跑出紅袖閣,還能跑出他們的手心?莫要小瞧了他們,能撐起那麼大個攤子,沒有官私兩面的支應早垮了……”

  妓院嘛,不是監獄,又要對外營業,弄得戒備森嚴哪還有客人來?那姑娘們為什麼不跑呢?可別說一點機會都沒有,就算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不是。但事情可不是這麼簡單,彩鳳細細地說著,阿發才明白其中的究竟。

  跑,你跑出這院子,能跑出惡人的手心嗎?惡人官私兩面都有支應,更是在幫在派的,人手耳目都不缺。跑了抓回來先灌你一頓屎尿,打你個半死,關到黑屋子裏。不服再找人糟蹋你,然後賣到三等窯子,最後的結局就是草席一卷,亂墳崗子餵狗了事。

  這樣的慘事見過一次也就基本上被嚇破了膽,妓院裏整治女人的招數可還不止這些。要是容易跑,早就跑光了,誰還幹這個呀?

  “把賣身契拿到手,是不是就算自由身了?”阿發思索著說道:“起碼官家是不管了,要抓人的話也就只能用力量了。”

  彩鳳愣了一下,遲疑著說道:“按理說呢,這換契要雙方畫押,還要有中人——”停頓了一下,她眼睛一亮,說道:“不對,這不是換契。記得老四姐跟我講過,她那時候從良,賣身契是直接給到手裏的。她那時哭得很厲害,然後幾把就給撕得粉碎。”說著,她盯著阿發,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阿發,你想從小辣椒那裏下手?這可不好辦吧?”

  “你得容我好好想想。”阿發說道:“象你說的,拿了賣身契,也逃不掉,那又有什麼用呢?”

  “那也得試試。”彩鳳的眼中透出一股決絕,說道:“在租界裏應該安全些,到那裏抓人,巡捕要管的。再說,沒了名義,他們也就不敢明著來了。”

  “你就那麼相信我?”阿發似笑非笑地看著彩鳳。

  “能給那爺孫倆吃的,能護著小雲子,能放過那小賊,你不象是壞人。”彩鳳一副篤定的神情,開口便說出了理由,聽起來很充分。

  “好,容我兩天,我得先安排布置一下。”阿發挺起了胸,被人信任,感覺不錯。

  彩鳳笑了,離阿發更近了些,邊走邊說道:“還有件要緊事,你得把珠娘先救出來。嗯,這事兒,是我和老四姐合計的,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去辦。”

  “珠娘?不熟啊!”阿發其實在紅袖閣也只是客串幫忙,時間也不長,一些內幕知道得也並不是太多。

  “和老六姐一起呆在後院的小屋的,你見過,可能沒注意。”彩鳳有些忿恨地講述了事情經過。

  珠娘也曾是紅袖閣的當紅,前幾年當真是有“名屬教坊第一部”的勢頭。可惜小辣椒要價太高,一直沒找到願出高價的買主,珠娘又太傻,沒有存太多的私房錢准備贖身。等到珠娘染上梅毒病倒,小辣椒立時使把這棵搖錢樹踢開,把她趕到樓下,和老六姐一起住在後院的小屋裏。

  “依著小辣椒的狠毒無情,眼見珠娘的病不見起色,那是定要打把珠娘賣到三等妓院的主意。”彩鳳用力咬了咬嘴唇,說道:“我和老四姐把私房錢給你,你去把珠娘贖出來。照現在這個樣子,小辣椒也不會獅子大開口吧?”

  “我——”阿發指著自己,不太確定地問道:“直接拿錢去把她贖出來?不好吧,怎麼不另外找個生人?”

  “被騙怕了,哪還敢輕易相信人。”彩鳳停頓了一下,又說道:“這事兒還得跟老四姐商量下,她信不信得過你還兩說呢!”

  “最好別信。”阿發吐出一口長氣,愁眉苦臉地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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