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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43 PM

司 -【RIGHT×LIGHT‧八】飄落的雪花與仰望紅月的夜鳥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漫長的暑假已接近尾聲,我帶著愛莉莎和由衣回到美傘市。然而造訪友月家時卻不見未由的身影。留守在家裡的九棚香織說未由九月才會回來,我卻感到心神不寧。我只是……沒做出選擇,就什麼都保護不了嗎?上學第一天,未由果然還沒回來。黃昏時終於看到未由,她卻表示「我已經不是未由了。」還說自己即將成為友月家的當家友月未永。上個月以前都還開心地一起生活,未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日文書名】:RIGHT×LIGHT8~散りゆく雪華と赤い月を仰ぐ夜鳥~

【原所屬文庫】:ガガガ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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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45 PM

序章

    達成任務,這是我唯一存在的意義。

    若非如此,我連名字都會失去。

    ——歡喜與失望。

    在試管中出生的我,睜開眼便體會到這樣的情感。比光學資訊還要精準,與生俱來的感覺器官鉅細靡遺地捕捉到魔術師們的情緒,因而發現自己是個「失敗的作品」。

    ——驚訝與盤算。

    接著學到的是這個感情。得知我所擁有的能力後,魔術師們在身為失敗作品的我身上找出利用價值。替我取名並派予任務,允許我活下來。

    ——畏懼與侮辱。

    務必要達成任務不可,我的周圍充斥這樣的情感。我是由魔術師們組織而成的準則,壓倒性的戰力令人害怕。

    沒錯,我……「我們」是絕對的。

    所以得達成配得上這名字的成果。不過——

    恐怖。

    對比至今所讀取到的感情,我內心初次有這樣的感覺。

    這裡是位於山谷裡的小型聚落。那個聚落其實是在亞洲的魔術師們所待的據點,市內的分部裡放不下的設備都聚集在此,是個機械大廠。由於這裡彙集了大量的機密,不僅嚴加戒備,也發配眾多的「我們」駐守。

    照理來說這裡非常安全。畢竟「我們」是最強大的守護者。

    然而,就在缺了一角的月亮隱沒在云間的夜裡,眾落被鮮紅的火焰團團包圍。

    以木造房子作為掩飾的地下研究設施遭到火舌吞噬,濃濃的黑煙吐向夜空。四周響起人們的喊叫聲、槍聲與爆炸聲,大地受到衝擊而晃動。

    聚落的中心開了個大洞,地底下的設施裸露出來.

    接著,聚落的重型火器全朝向洞口。

    再也沒有比槍口或炮塔之類,更能夠明確指向敵人的武器了。

    然而,子彈或砲彈所指向的「敵人」,只是一名纖弱的少女。

    年齡約在十五、六歲。及肩的黑髮與皮膚白皙的少女,手無寸鐵卻悠然地站在破壞的浪潮中。少女身上類似民族服飾的衣服在火焰的照射下如血一般赤紅,但她卻毫髮無傷。

    ——宛如被幻影所保護著。

    漂浮在少女身旁的那些齒輪、車輪等看得見的物體,全變成盾牌擋下了砲彈。

    奔馳在少女身邊,身披火焰鬃毛的巨馬,將靠過來的人一一撂倒。

    鑽過車輪盾牌的子彈也在碰到她前便蒸發。

    少女可能是被擁有龐大熱量的隱形屏障所保護著。

    我一邊分析,一邊仰望因黑煙而朦朧的夜空。吸進來的空氣有燒焦味,而且非常熱。

    身體無法動彈。是想動也動不了。因為四肢已經燒成灰炭了。

    身體現在仍持續燃燒著,生命活動不久就會停止吧。

    我一旦放棄繼續戰鬥,就會截斷所有感覺,只留下視覺觀察戰場。從我倒下的洞口邊,可以看得到整個景象。

    無論是槍聲或炮擊的爆炸聲都逐漸變小。

    少女眼神一睨,武器立刻就被火焰包圍,燒成歪曲的破銅爛鐵。無力化的人們一個個逃之夭夭,四周漸漸恢復平靜。

    勝負已定。

    我明白那是「我們」戰敗的一刻。「我們」無法戰勝的對手,其他人也不可能抵抗得了。

    此地的「絕對者」,肯定是她。

    感覺明明已經切斷,身體卻在發抖。

    可怕。

    輕而易舉地將魔術師們的組織《死神》,也稱作《惡魔》的「我們」蹂躪殆盡的少女。

    我內心浮現適合形容她的單字。

    ——魔王。

    連惡魔也能撂倒,將城市化為灰燼的暴君。少女很適合這名字。

    我在心中呢喃。然後發現——這樣的感情叫做自嘲。

    終於到極限了吧,視線也被黑暗所遮蔽

    我如此判斷——便切斷《接續》。

    *

    眼睛睜開,發現人在昏暗的房間裡。我從床上起身。

    「——感覺怎樣?」

    低沉的聲音響起。視線看過去,月光照射進來的窗戶邊站著黑髮中滲著零星白髮的男人。身材魁梧穿著灰色西裝的他,低頭看著我。搜尋記憶後,想起這個人是誰。

    ……八朔連大。目前正在使用我的男人。

    確認記憶沒有因為《接續》而混亂後,我回答他:

    「很抱歉,終端全數燒燬。《巢穴》也被壓制住了。」

    聽到我的報告,他眉頭一緊。

    「唉,真是一敗塗地。後來用分散的戰力還擊結果也一樣。既然如此,把剩下的終端全部集中到這裡,由我來指揮。」

    「可是,這樣其他的《巢穴》就——」

    我雖然感受到他的失望與輕蔑,仍試圖反駁。

    「閉嘴。你現在應該很明白數量不夠,比看家犬還不如的感受了吧?但以我的能力,我能夠操控的終端數量比你這傢伙的還要龐大。所以你們就借給我用吧。」

    「是……」

    他的語氣強硬,我只好服從。

    然而就在此時,從他的反方向傳來年輕男人的聲音。

    「——陣仗太大會很麻煩的。在下能保護你的範圍有限,所以只要你人待在這裡就安全。這樣還不滿意嗎?」

    站在房間的入口附近——離窗戶最遠的地方,聲音的主人身影被黑暗所吞沒幾乎看不見。

    我從記憶喚起聲音的主人。

    ……對方是藏匿八朔連大和我的《群聚》的協助者。詳情不明。

    「不滿意?廢話!我可不想一直躲在這種小不拉機的地方。只要排除——不對,只要能掌握住友月未由,就可以把一切奪回來了。我實在無法相信這裡夠安全。」

    「真受不了……只要有在下,這裡就絕對安全。你絕對不會被發現。因為那是這裡的法則。」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連大不耐煩地嘀咕說。

    「算了。既然是已經瞭解風險才這麼做,在下就不阻止了。隨便你吧。」

    協助者留下這句話便離開。

    「這傢伙真是囂張……他以為我是誰啊——」

    連大瞪著對方離開的門,不屑地罵道。他的脾氣之所以如此火爆,是因為強烈自尊心所產生的憤怒與煩躁。他毫不掩飾這樣的情感,怒瞪著我。

    「你也快滾出去。除了向我報告之外,不准踏進來。」

    連大這麼命令我,眼神像是看剄髒東西一樣。或許因為知道我的能力,而發現「被看穿」了。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無可厚非。

    「是。」

    我乖乖答應他,並迅速離開房間。

    不過,一來到走廊,便腳下一晃。原來是我的腿在發抖。

    「……?」

    我不解地歪頭,低頭看著發抖的腳。

    ——啊,原來恐懼還殘留在這種地方啊。

    刻印在腦海中,穿著紅色和服的少女——友月未由。

    她是《群聚》史上最強大的敵手。已經有超過十間以上的分部——《巢穴》的「經濟」被掌握,一間遭到武力壓制。受到如此嚴重的損害,《群聚》不知為何仍要藏匿八朔連大。而且出借身為王牌的我們,將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還任憑他為所欲為。

    不知道理由,也不會讓我知道。身為工具的我不需要思考。

    不過,我從以前的經驗中學習到,被任意擺佈的東西等同於沒有價值的廢棄物。

    我們……不對,甚至連《群聚》也有可能——

    發現在想無謂的事,連忙甩頭。

    達成任務,這是我唯一存在的意義。

    若非如此,我連名字都會失去。

    確定好自己應有的態度後,舉步向前。腳步有些不穩而扶著牆壁行走。

    腳的顫抖——尚未停止。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46 PM

第一章 無法選擇的能力,逃逸的月亮

    別再叫我這個名字了。

    因為我即將成為——

    1

    蘊含些許海潮味的空氣,晨霧覆蓋下的奈波街道。我從高架台上的奈波站前俯視著故鄉的風景。

    將暫時成為記憶的人事物,逐一收進我的內心。

    肩膀掛著因行李而鼓起來的運動包,旁邊則站著金發碧眼,個頭嬌小的少女——愛莉莎。她背著小小的帆布背包,懷中抱著模樣是狼的由衣和企鵝布偶。

    而在我們面前的是三位家人。

    「——小啟,你要保重身體哦,入秋後早上氣溫很涼,被子要蓋厚一點睡覺才行哦。」

    用髮箍箍住瀏海,擁有一雙靈活而銳利的雙眼的表姊——咲姊反覆叮嚀。

    「知道了啦。我住在那裡已經超過一年了,別擔心啦。」

    我苦笑著回答,站在旁邊的愛莉莎挺著胸說:

    「咲,包在我身上!我會好好照顧啟介的。」

    愛莉莎自信滿滿地逕自攬下這工作。

    連續燃燒屍體事件平息,友月獨自回美傘市之後的兩星期間。原本有些奇怪的愛莉莎也恢復平時的樣子。

    「愛莉莎,你明年也要再和小啟一起過來哦。今年家裡好熱鬧真的很開心。」

    我的舅媽——小茜舅媽對愛莉莎說。聽到這句話,愛莉莎雖有些意外,卻馬上笑嘻嘻地點頭:「嗯,當然啊。」

    「喂,啟介,拿著這個。」

    最後是穿著甚平(「甚平」是一種和服便服,於現代通常為男性或是兒童在夏天所穿著的家居服。)的舅舅——忠志舅舅走到我面前,遞出一個小小方型的東西。

    我接下那個東西,仔細端詳後:

    「……手機?」

    我說出觀寨後的結論,忠志舅舅大大點頭。

    「嗯。我自做主張幫你辦了手機。因為我想沒有手機還是很不方便。」

    忠志舅舅的話讓我緊張了起來。

    「那、那樣太不好意思了啦。之前也一直覺得不需要——」

    「啥?你誤會了啦啟介。我說的不方便是指我們。你住的宿舍沒有直通的內線電話吧?我知道這狀況才讓你帶手機入學。若跟之前一樣,我們很難想打就打電話給你。尤其是咲,雖然幾次打去宿舍,但要傳話時又猶豫了……啊呃!」

    忠志舅舅說到一半卻發出怪聲,按著小腿蹲在那邊。

    「別大嘴巴啦,笨老爸。」

    使出低空踢擊,大力一踢的咲姊,紅著臉吼道。

    「呃……啟、啟介……所以你有空時……打個電話給這麻煩的小妞……但若現在有手機……咲就可以——!?」

    忍著疼痛仍奄奄一息想繼續說下去的忠志舅舅,咲姊在用腳跟使出後旋踢給他致命一擊後,眼神避著我說:

    「反、反正輸入了家裡和我的電話。隨時都可以……打來啦。」

    「嗯……我知道了,咲姊。」

    我回奈波之前得知咲姊願意妥協後,害得連我都難為情起來。

    正當此時,寧靜的早晨車站內響起廣播的聲音。時間似乎到了。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走了。謝謝各位的照顧。」

    我向忠志舅舅鞠躬致謝。這時不知為何他們都笑了出來。

    「喂喂,不是這樣的吧啟介。」

    搖搖晃晃站起來的忠志舅舅訝異地說。

    「對啊,什麼照顧不照顧的,太見外了啦。」

    小茜舅媽眼神溫柔地看著我,語氣卻有些責備。

    「咦……?」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的意思,咲姊這才正面轉向著我說:

    「啟介,一路順風。」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我的確搞錯了。眼前的他們是我現在的家人,這裡是我的故鄉。

    所以我改正說法,用了除告別外也約定會再見面的詞彙。

    「咲姊、忠志舅舅、小茜舅媽——後會有期。」

    聽到這句話,他們才都揮手告別。

    「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呢。」

    遠遠駛離奈波,搖搖晃晃的列車上,坐在隔壁的愛莉莎說。

    「對啊……應該待了快一個月,卻因為發生各種事,讓體感時間縮得非常短。」

    掃雙親的墓、與咲姊和解、未由的不尋常、八朔家的陰謀、與菜津他們的戰鬥。尤其剛到奈波後的一星期宛如暴風一樣。事件結束後因為盂蘭盆節,帶著由衣逛逛廟會,愛莉莎幫忙寫信給美澄,發現我的成績沒什麼進步的咲姊硬是要替我補習……馬不停蹄的每一天。

    「——啟介,幸虧有回家看看吧?」

    「嗯。」

    我對這問題毫不懷疑地點頭。

    「對啊,這樣的話都是由衣的功勞哦。」

    愛莉莎偷看著躲大腿上的帆布包裡睡覺的由衣,邊笑著說。由於返家時咲姊她們來送行,所以由衣無法以人類的形態通過剪票口。

    「說的也是呢……由衣若不在的話,今年夏天一定什麼都沒改變。」

    聽到我的話,愛莉莎想了半晌。

    「……歐介我問你哦,小茜不是說明年夏天我也可以再過去嗎?她說的好像很理所當然的樣子。這種事很平常嗎?今年發生的事,明年也會再發生嗎?」

    愛莉莎一臉認真地問我。

    「誰曉得……會不會再發生應該都有可能吧。可是,幾乎所有人都沒來由地堅信,明天會跟今天一樣,明年也會跟今年一樣,半點懷疑都沒有的樣子……」

    我回答,電車舒服的晃動令人萌生睡意。

    「哦……不管是一年遺是一天都一樣,沒有改變的日常生活嗎?我對這種事仍不明白。」

    愛莉莎有些羨慕地喃喃說:

    「可是愛莉莎住的《方舟》也有日常生活吧?」

    「啊……或許吧。」

    「或許?」

    「從時間流逝很慢的《方舟》仰望著天空……無論是云、太陽、月亮、星星都跑得非常快。我醒來,然後一直到睡著前,日出與日落造訪了好多次。所以不曾去區分是一天還是一年……」

    從電車車窗懶洋洋地望著天空的愛莉莎說。山嶽或田地瞬間閃過去的景色中,唯有飄浮在天空的云緩慢流動著。

    「我去到外界後,才初次曉得一天的長短。知道這城市有著去而又返的每一天。因此和啟介相遇之後……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哦。」

    「這麼說來……遇到愛莉莎也還不到半年呢。」

    「總覺得……已經和啟介在一起很長的時間,原來還不到一年的一半啊……真奇妙呢……」

    「最近才終於曉得,原來每一天都是一切的累積啊。」

    「對啊……我明年也要……和啟介一起……再去找小茜……好想吃薑汁燒肉哦——」

    話說到一半,愛莉莎就咚地靠在我肩頭上。看來想睡覺的不只有我。

    明年嗎……

    愛莉莎說的像是耀眼的寶石一樣。那的確是無法想像的未來的事情吧。然而,現實卻是我和愛莉莎捲入危險的狀況裡。

    與我們敵對的魔術組織《群聚》依然存在。為了奪回世界上以魔術之名所行的奇蹟,他們不知何時會出手。更何況,奈波事件的幕後黑手,且是殺死未由雙親的仇人——八朔連大也在逃亡中。再加上美傘市郊區出現的巨大坑洞等,令人擔憂的情況實在太多了。

    而且說不定愛莉莎會和出現時一樣,哪天突然又從我眼前消失不見。

    真討厭……

    我一面感受著身旁愛莉莎的鼻息與體溫,一面想這麼想著。真不想失去肩頭上的重量。

    這情緒是自然而然湧上來的,但同時「他的聲音」也出現腦海中。

    『我跟你不一樣。跟連一個無可取代的人都沒有的你,有許多替代品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你——』

    八朔則秋這句話,是根深深插在我心上無法拔掉的刺。

    他為了保護住在奈波市的情人——菜津,而陷害未由,企圖奪取她的性命……毫無疑問是我的敵人。然而,賭上一切和我對戰,臨死之際和菜津燃燒成白色火火焰化為灰燼,他的生存方式耀眼令人眩目。

    「有許多替代品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部分,我無法認同。不過,我無法像他一樣為了一個人而捨棄一切也是事實。

    像這樣肩並肩坐在搖晃的列車上,以及愛莉莎待在身邊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反射性地想要永遠保持如此。

    不過,若問她跟睡在背包裡的由衣哪個重要,我肯定答不出來。連人不在這裡的未由,我也隨時都在擔心她。我一直很在意成為需要他人血液過活的混血兒,得知殺親仇人的未由會變成怎樣。

    ……若深入探究,被愛莉莎或未由擁抱時的心情應該部屬於「喜歡」。在奈波時,每次被咲姊或小茜舅媽問哪個才是我的真命天女時,都會閃過這樣的想法。

    不過關於這個問題,我無法深入去思考。

    我害怕得出答案後自己會有所改變。

    或許我會變得像八朔則秋一樣,為了所愛的人連由衣都要割捨。我不允許也不認同這樣的自己。

    所以我停止煩惱,其實是希望能一直保持現在這樣的狀況。不過如此一來,我又想起他說的另一番話。

    『——含混過去的你眼裡什麼都看不到。而且遲早會錯失掉非常重要的東西。』

    我背脊發顫,嚥下唾液。

    每當這句話閃過腦海時,後侮的預感就會令我焦躁不安。

    一種為時已晚——的感覺。

    「——啟介……」

    聽到愛莉莎的夢話我才回神過來。她做了什麼樣的夢呢……一看到表情幸福的愛莉莎,負面的思考頓時消失。

    我輕輕一笑閉上眼。

    期待著現在或許也能和愛莉莎做同樣的美夢——

    2

    睽違一個月的美傘市,風比奈波涼一些,空氣也比較乾燥。

    夏天還剩下幾天,站前的大樓或商店街人潮洶湧。

    電車到達傘陽站是黃昏時刻,紅色光線從大樓的縫隙間照射下來。

    「唔……好像終於放鬆的樣子。」

    手裡抱著由衣的愛莉莎走在馬路上咕噥著。由衣睡得很沉,似乎還沒醒來。在奈波有很多的限制,所以緊張的線終於斷掉了吧。

    我們前往友月家的宅邸。送愛莉莎回去,順便想問問未由和烏爾符女士的事。而且也想減少從小茜舅媽那裡拿來的大量伴手禮。

    一邊感受著包包的重量,我回答愛莉莎。

    「的確是鬆了口氣呢。像回到家的感覺。」

    這時愛莉莎面露不解。

    「你在說什麼啊?啟介的故鄉不是奈波嗎?早上不是才說『後會有期』嗎?」

    「不是……不只這樣。回到這裡也有種『我回來了』的感覺。」

    「真奇怪。」

    愛莉莎歪著頭說。

    「對了,愛莉莎真正的故鄉是《方舟》吧?可是回到這裡卻也覺得放鬆,不就跟我一樣嗎?」

    「啊,的確是這樣呢……這麼說來『故鄉』不只一個羅?」

    我想了一下才回答這問題:

    「……說是故鄉有點不搭,倒像是『自己的城市』一樣的感覺。」

    不知為何,愛莉莎笑了起來。

    「是嗎?那麼這裡就是『我們的城市』吧!」

    「你為什麼那麼高興?」

    我入迷地看著夕陽下愛莉莎開心的側臉問道。

    「嗯?我不是都跟啟介行影不離嗎!」

    「……」

    我無法再說什麼,視線看向前方。

    ——這句話太犯規了。

    我內心感謝夕陽是紅色的,並默默往前走。

    愛莉莎變了。尤其是取回身體之後。愛莉莎自己也說過「有些事情只有擁有肉體才能體會」。譬如說,雖然碰到我——沒有身體,心就不會砰砰跳……

    愛莉莎完全沒發現我沉默了下來,心情愉悅走著。

    我們的城市……自己的城市啊。

    這是反覆上演日常生活的地方。不過,非日常的生活突然襲擊我們也不意外。再加上與社會沒有接觸點的異邦人愛莉莎,與我的日常生活不可能完全重疊吧。

    如果我們過的是同一個日常生活,愛莉莎的笑顏想必會更燦爛吧。

    都怪剛剛那句話,害我想到這種事。

    久違的未由家。高級住宅區中幅員廣大的宅邸。

    愛莉莎熟悉地按下側門的對講機,等了一會兒,內側傳來哢鏘聲,大門應聲開啟。

    裡頭出現的是穿著女僕服裝的女性,一看到她我們都嚇了一跳.因為我們不認識髮型俐落臉上還戴著眼鏡的這張臉。

    「……您是哪位?」

    這句話不該出自於按對講機的那一方,但我卻不由得如此問道。住在這座宅邸裡工作的應該是九棚先生才對……

    台詞被我搶先也不以為意的女性,低下頭說:

    「歡迎回來。我是日前委任管理宅邸的九棚香織。兩位的事已請教過了。你們是愛莉莎小姐和遠見先生吧?請進。」

    九棚……姓氏一樣表示是九棚先生的親戚吧。外表年齡看來比九棚年輕,約二十至二十五歲左右。

    她領頭走在長長的前院,我一面觀察她。

    「九棚和未由現在不在嗎?」

    愛莉莎對於初次見面的香織小姐雖有些陌生,卻仍開口問道。

    「是的。聽說未由小姐九月之前都不會回來。由於外子的工作突然增加,得到處飛來飛去。因為這樣就無法管理宅邸,所以才叫我過來。」

    「外……外子?」

    愛莉莎訝異地反問。

    「啊,抱歉。以為報上姓氏就可以了……我是九棚裕也的妻子。都姓九棚會難以區分,所以請叫我香織。」

    九棚先生結婚了啊……

    我沒有隱藏驚訝的表情,訝異地看著香織。從未聽九棚先生提過這種事,一直住在這裡工作,還以為他一定是孤家寡人。

    「——那麼驚訝嗎?」

    來到宅邸的入口處,替我們開門的香織小姐察覺到我的表情而問道。

    「不、不是,沒有啦……」

    我連忙搖頭,香織小姐卻嘆了口氣:「果然……」

    「一定是外子沒說過自己已婚的事吧。真拿他沒轍,因為那個人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結婚了。」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好奇地開口問,香織小姐周圍卻頓時散發出黑色的靈光。

    「呵、呵呵呵呵……外子他啊,從小就迷戀本家的中年婦人,對出生後就有婚約的我不屑一顧。本以為終於沒人能妨礙我們了,現在又迷上那個女孩。到最後竟然說,直到那女孩長大成人之前不會成家。我明明早就入籍了,卻沒把我當妻子來看。」

    香織小姐帶著恨意連珠炮地說,我被她的氣勢壓倒。

    本家的中年婦人指的恐怕就是未由的母親未世女士吧。

    「啟、啟介……那個人……好可怕哦……」

    愛莉莎被這陌生女子的執念嚇得躲在我身後。看到她這樣,香織小姐才回神,充滿負面感情的表情瞬間消失。

    「啊、啊哈哈哈哈,請別那麼怕我。剛剛說的只是以前的舊恨,我已經不在意了。丈夫雖然一直逃避我,現在卻把最重要的地方,也就是這間宅邸交給我管理。這就是信賴我的證明,所以我現在非常滿足。」

    那張笑容完全沒有陰影,我這才安了心。

    「——而且只要住在同個屋簷下,籠絡他的機會多的是。」

    ……香織小姐最後小聲補充的話,就當作沒聽到。

    「請問,烏爾特女士也還沒回來嗎?」

    被帶到客廳的我坐上沙發,將奈波的名產城跡饅頭遞給她一邊問。

    愛莉莎的阿姨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和愛莉莎一樣都是從《方舟》來的魔術師,但她在我們去奈波的這段期間失去了蹤影。

    「是的,從八月七日開始就連一次都沒回宅邸過。愛莉莎小姐說不需要報警,所以還沒請求搜索……」

    香織小姐似乎為了確認,而看向坐在我旁邊的愛莉莎。

    「嗯,這樣就可以了。因為阿姨這人不需要擔心。她一定是在辦什麼事情。」

    以魔術師來說烏爾特的能力的確在愛莉莎之上,不會隨便就出事。認為她是自己主動隱藏行蹤應該是妥當的。

    說不定警察也找不到她,報警也只是徒增麻煩而已。

    「我懂了。那麼我就繼續等烏爾特女士回來就好。」

    香織沒有深入追問,只是點點頭。愛莉莎雖然說了「謝謝」,表情卻有些憂鬱。她嘴上這麼說,並不表示完全不擔心烏爾特。烏爾特失蹤前後發生的巨大坑洞也是,難保兩者間沒有關係。郊區森林裡突然出現的巨大坑洞,斷面整齊,砂土也不翼而飛,由於疑點太多而經常受電視節目討論。

    「香織小姐,你說未由九月前都不會回來,那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關於巨大坑洞的事我想下次再直接跟她確認,所以問出現在最在意的這件事。離下次滿月雖然還早,但很擔心她會不會被嗜血的衝動所折磨。

    未由被發現出是具高濃度《高次元存在》因子的混血兒,為了取得平衡,需要他人的血液。月亮愈圓,嗜血的衝動就愈強,為了抑制這樣的衝動,我答應將自己的血給她。

    「那個……未由小姐人在何處我也沒有把握。連可能知道消息的外子,我也無法聯絡到他……」

    「是嗎……」

    我失望地垂著肩。這樣一來,到九月見到面之前,是不可能知道她的狀況了。在奈波時,打了好幾次未由的手機,卻沒有一次接通。

    「如果九棚先生有聯絡,能幫我問問未由的事嗎?」

    「好的,我會幫您問。」

    我向香織小姐道謝後站起來。伴手禮拿給她了,也問了想問的事。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愛莉莎,由衣就——」

    「啊,遠見先生請等等!」

    本想從愛莉莎那裡接收睡覺的由衣,聽到香織的話便停下來。

    「怎麼了?」

    「請您再等休息一會兒。晚餐我會準備。其實,關於愛莉莎小姐的事,外子從暑假前就開始在進行了,但我也想問問遠見先生的意見……所以希望您能幫忙。因為途中才接手的我可能會不夠周詳。」

    突然成為話題人物的愛莉莎愣然地抬頭看著香織。

    「我嗎?究竟是什麼事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

    看到一臉納悶的我們,香織小姐頓時雙手一拍。

    「啊,與其用說的,不如直接看吧,順便確認尺寸。愛莉莎小姐,請跟我走。遠見先生請待在這裡。」

    「呀、等、等等,要帶我去哪裡啊!?」

    我驚訝地目送著半強迫被拖走的愛莉莎。

    暑假前就在進行的事?完全猜不透。真是太突然了。

    忐忑不安的我坐回沙發上,等待愛莉莎她們回來。

    從客廳的大窗戶看見的中庭,已被夜幕所籠罩。

    咚咚。

    不一會兒傳來敲門聲,我應聲「請進」。

    「遠見先生,久等了。請看。」

    開門的香織小姐向房門外招招手。

    「那個啟介……這衣服……」

    邊說邊進來的愛莉莎,很在意身上穿的衣服,眼睛朝上不安地看著我。

    「啊——」

    我驚訝地倒吸口氣。

    愛莉莎換了衣服。雖然並不是第一次看見她作這樣的打扮,不過,本以為只要愛莉莎不是精神體,就再也看不到她這麼穿了。

    「實際穿上的感覺很不一樣呢……啟介,會不會很奇怪啊?」

    愛莉莎擔心地問——因為她穿著傘陽學園的制服。

    3

    九月一日,星期四。漫長的暑假結束,學校生活再度開始的日子。

    將第一節課的時間整整用光的朝會結束,準備回教室的途中,我重重嘆著氣。嘆氣的原因不只是對校長冗長的致詞感到厭煩,還有另外二個。

    一個是還沒見到未由的身影。聽說九月會回來,但今天似乎還是請假了。正因為預期來學校就會見到她,這樣廈而更令人掛心。

    第二個則是後來所發生的事——

    「喂,遠見,回故鄉感覺怎樣啊?肯定有帶伴手禮回來吧?」

    我因為「那一刻」分秒逼近而緊張得胃痛,這時背後傳來聲音。

    「是山崎啊……回鄉的感覺真好。伴手禮也有,最近就會帶到宿舍。回來之後太忙沒空拿過去。」

    我對戴著眼鏡瘦巴巴的損友山崎勉說。

    沒錯,我完全沒有時間做其他事。昨晚是完工的階段,害我今早差點遲到。

    「怎麼了?你的臉看起來超累的樣子?」

    這時身材微胖的學生——宮島通從旁探頭。

    「我昨晚沒什麼睡啦……因為要做各種準備。」

    聽到我的回答,眼神轉為同情的兩人異口同聲說:

    「「遠見,不能最後一刻才寫暑假作業啦。」」

    「……我才不想被肯定昨晚才熬夜寫完作業的你們這樣說。沒發現你們的眼睛都冒出黑眼圈嗎?其實在我回鄉期間,暑假作業就寫完了。累是為了別的原因……反正,等等你們就曉得了。」

    我打著呵欠回答說,兩人一臉納悶,剛好這時走到了教室。為了逃避追問,我迅速走向自己的座位。班導為了第二節課的班會已站在講台上。老師要大家快回座位,山崎他們便乖乖坐入自己的位子。

    即使所有同學已就坐,教室裡仍明顯有零星的空位。不過,那些空位幾乎是五月的事件時轉學的那些人的,真正請假的只有座位在窗戶邊最後方的——未由。

    我確認未由沒來時,剛好與兩位同學對到眼。一個是正撩著黑長發,斜眼瞪著我的冬上雪繪。那眼神是在問我未由缺席的原因。

    另一個人是容易被誤認成小學生,身材嬌小的少女——朝之宮陽名。她似乎曉得我會看過去所以微笑看著我。

    我對冬上搖搖頭表示對友月的事不知情,再向陽名輕輕點頭打了個招呼後,轉向前面。

    老師說完固定的訓訶,要求各自反省暑假期間所做的事情後,回收自己這門課的暑假作業,然後——終於說出「那個」。

    「聰好,今天向大家宣佈一件重要的事。」

    教室頓時喧鬧起來。這個時間點想必有許多人已有同樣的預感了。畢竟這種事已經是今年第二次發生。

    老師要我們稍作等待,走出教室後,帶了一名少女進來。

    因為老師離開而變大的喧鬧聲,在那一刻來到高潮。

    出現的是金發碧眼的少女。長頭髮用黑色緞帶綁成兩條,身上穿著傘陽學園的制服。

    「各位同學,她是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美國來的留學生。從今天起成為本班的一分子。雖然會說日文,但應該有很多事不熟悉。各位同學,若她有不懂的地方請協助她。」

    老師介紹完畢後,要大家問候愛莉莎。

    沒錯——她是愛莉莎。照理說跟我的日常生活——學校生活沒有交集的愛莉莎,現在站在講台上。對我而言那是現實感薄弱的景象。

    在友月家的宅邸讓愛莉莎換上制服後,香織小姐說愛莉莎是「真正的」留學生了。

    九棚先生不知在何時實現了愛莉莎「留學生」的這個頭銜,並進行轉學到傘陽學園的準備。其實和愛莉莎說了這件事後他就打算來辦手續,但卻因為突然不得不離開傘陽市,而全部交由我打理。愛莉莎是美國人這個設定也是九棚先生為她準備的。

    對於為何要做到這地步也不是沒有疑問過,但香織說『既然接她到友月家的宅邸住,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

    初次見到她時,愛莉莎說過學校的課很無聊,自己可能連五分鐘都受不了。所以我以為她會對這種突兀的要求感到困擾……但愛莉莎的反應卻是完全相反。

    『真的!?我能跟啟介上同樣的學校嗎!?』

    反問香織小姐的愛莉莎,表情整個亮起來。

    我不懂為何那時愛莉莎會那麼高興。

    若是以前,只會無奈地嘆氣,覺得又來個麻煩事的我,胸口也沒來由地雀躍起來。

    於是從那天起我就住在宅邸內,為了愛莉莎的學校生活而從早忙到晚。

    成果非常好,之後就看愛莉莎的表現了。

    彷彿跟我自己站在講台上一樣緊張,專心顧唸著愛莉莎。

    「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興趣與特技是歌唱和武術。由於出生在溫暖的地區所以很怕冷。擅長的課目是英文……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愛莉莎說到一半,俏皮地笑了起來。

    「這個國家我所喜歡的歌手是珠洲裡優耶,料理是薑汁燒肉。你們可以叫我愛莉莎就可以了,別客氣,多多跟我說話。請多多指教!」

    說完,愛莉莎禮貌地低頭鞠躬。

    很好!

    我在桌下握拳,偷偷擺出勝利的姿勢。自我介紹跟昨晚練習的一樣。陪她到那麼晚值得了。

    四下一看,同學們看著愛莉莎的視線都抱持著好感。唯有認識愛莉莎的山崎和宮島瞠目結舌,冬上也大吃一驚……

    反正第一印象應該還不錯吧,我安心地呼了口氣。一抬頭,愛莉莎的視線剛好盯上我的那一瞬間,頓時有不祥的預感。

    「愛莉莎你的坐位是——」

    來了!拜託——

    無視於老師的話,愛莉莎從講台跳下來衝向我。

    「啟介!怎麼樣?我表現得很好吧!」

    「這樣不就功虧一簣了嗎!?」

    我朝整個臉貼上來的愛莉莎額頭上以手刀還擊。

    「呀!?啟介你幹麼啦!很痛耶!」

    上身往後仰的愛莉莎大喊,我氣得站起來抓住她的肩膀。

    「把昨天浪費的睡眠時間還來!你為何每次都——」

    我氣惱地說到這兒後,察覺到周圍的視線。大家都用既吃驚又無奈的眼神望著我們。

    「啊……又是遠見啊?」

    不知哪個人這麼說,大家似乎都認同似地嘆了口氣後,移開視線。

    「哦,原來愛莉莎和遠見認識啊。那座位的順序就變一下,你坐到遠見的隔壁吧。遠見,你要好好照顧愛莉莎哦。」

    靜止的空氣中,班導自顧自地下指示。

    被認為存在感薄弱的班導搞不好其實很厲害呢?我這時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班會結束後進行了兩小時的大掃除。然後,九月一日的開學日上午就此結束。不過,由於愛莉莎在福利社吵著要買面包吃,我和山崎、宮島、冬上和陽名一起在中庭吃午餐。經過附近走廊的學生們都好奇地看著金發的愛莉莎。

    「沒想到愛莉莎會轉到我們班上呢。遠見,你知道的話就早說嘛!」

    被山崎的手肘一頂,我聳聳肩說:

    「我也是這陣子才知道的。然後就一直幫忙愛莉莎做轉學的準備,所以才沒空跟你們說。」

    聽到我的回答,這次換冬上視線向上看著我。

    「遠見同學,這也是友月同學唆使的嗎?」

    「不是……是九棚先生的意思。住在那棟宅邸後就替她著想很多事。」

    「『,是使用了什麼密技嗎?真是的,那家人都是厲害的魔術師呢。」

    聽到冬上不耐煩地咕噥著,對這件事不太瞭解的宮島面露狐疑。

    「密技?魔術師?」

    「啊,沒有啦,打個比方而已。竟然轉入同個班級,簡直像魔法一樣。」

    冬上像是說錯話似地解釋說。好幾次被捲入魔術事件漩渦中的冬上,大致曉得是怎麼回事。她可能對連國籍都沒有的愛莉莎為何能轉學進來,感到不可思議吧。

    「不是哦,那個班的人數此其他班級少,所以我不認為這巧合有什麼特別。我像這樣和大家圍在一起吃午餐,也是這原因吧。」

    宮島附和陽名的話,點頭說:「就是這樣啊。」

    「不過,愛莉莎——好像很開心。」

    聽到陽名這麼說,我們全都看向一直埋頭吃麵包的愛莉莎。果真如她所說,愛莉莎一臉滿足的笑容。

    「面包那麼好吃嗎?」

    我一問,愛莉莎便停下來不解地看著我。

    「欽,不是啦?這個咖哩面包味道真妙。我不太喜歡辣的東西哦。」

    「可是,你看起好像很喜歡吃的樣子。」

    「那是因為像這樣和啟介你們在學校吃東西很開心啊。因為我以為自己只能待在『外面』,而且剛剛也發生了很棒的事情啊。」

    「什麼很棒的事?」

    「我的座位不是坐在啟介隔壁嗎?啟介不開心嗎?」

    「欸……啊——」

    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害我一時語塞。

    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我的腿突然感到疼痛。

    「呃!?」

    我看向疼痛發生點的左大腿,陽名笑咪咪地抬頭看著我。

    「啟介哥。一段時間不見,愛莉莎變得更可愛了呢?超想知道你們暑假時發生了什麼事。」

    「沒、沒有啦……」

    我努力不讓疼痛表現在臉上,一邊這麼說。愛莉莎與未由也一起回故鄉這件事,至少山崎他們是不知道的。所以無法在這裡說溜嘴。

    「……算了,今天就當作是這樣好了。但下次一定要好好聽聽你們的旅行趣聞哦。」

    陽名面不改色地說,終於放過了我的大腿。不過,放心也沒多久,這次換冬上眼神銳利地看著我。

    「遠見同學,那友月同學呢?今天雖然請假,但她和愛莉莎一起住在宅邸裡,沒有聽說什麼嗎?」

    可能是對早上我用眼神回答她,還沒有釋懷吧。冬上有些責備地質問我。

    「沒有啊,我真的不知道。回到這裡後就詢問過宅邸的人她人在哪裡,不過只知道九月回來。」

    「九月嗎……下周就是考前一星期,所以應該不會請假太多天吧,真令人擔心呢。」

    「擔心?」

    「遠見同學不覺得奇怪嗎?那家人能夠輕易地讓愛莉莎轉進學校,卻完全沒跟友月同學聯絡……有可能有這種事嗎?」

    我的腦海浮現出香織小姐的臉。

    「你的意思是我被騙了?」

    「也沒有那麼肯定是這樣啦。只是我有這樣的想法。而且,我倒訝異遠見同學連這種程度的疑慮都沒有。」

    這句話令我內心一怔。

    『——遲早會錯失掉非常重要的東西。』

    腦中閃過八朔則秋的聲音。

    難不成我已錯失掉什麼了?而且為時已晚……

    「因為我腦中全是愛莉莎的事啦。我也沒義務要那麼擔心友月,應該沒關係吧。」

    才不是這樣。在教導愛莉莎關於學校生活的這段期間,我也很在意未由的事,然而——卻什麼也沒做。

    我把瞬間湧現的焦急情緒吞了下去。

    我看不出香織小姐在說謊。雖然沒跟未由聯絡,但她說九月會回來。這樣等待她回來就是最好的方式吧?

    「還是——今天去問個仔細吧。」

    我卻洩漏出沒有自信的回答。

    「是嗎?那就拜託你了。」

    冬上點著頭說。意思是要向她報告吧。

    「幹麼,果然還是會擔心的嘛。」

    我苦笑著說,冬上卻感到遺憾似地搖搖頭。

    「才不是呢。因為我眼中只有友月同學。」

    ——眼中只有她。

    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動搖。

    冬上眼中只有友月——最先想到未由的事。因此才看得到我看不到的東西,然後發現疑點。

    「怎麼了?啟介?」

    我愣在那裡,愛莉莎從旁看著我問。

    「沒什麼啦。」

    我連忙露出笑容說。

    沒事。又不是犯了什麼大錯。

    今後小心點別再輕怱就好。「沒有做出選擇」的我只能這麼做。

    如此一來就什麼也不用捨棄,我在內心安慰對自己。

    「各位,今天替愛莉莎辦歡迎會,順便去玩好不好?」

    吃完午餐後,我們一起離開學校,快到校門口時,山崎如此提議。

    「這樣啊……」

    我一邊考慮,一邊看向手指玩弄著面包袋上貼紙的愛莉莎。

    「啊……抱歉。非常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們今天還有事。對吧,啟介?」

    察覺我視線的愛莉莎卻拒絕了山崎的提議。

    有事?

    老實說,事前我什麼也沒聽說,但被愛莉莎的視線一催,只好先點頭再說。

    「啊,我忘了。我跟愛莉莎剛好要去一個地方。」

    山崎失望地垂下肩。

    「好吧,反正友月今天也請假。改天再辦吧。」

    「嗯,謝謝你的邀約,下次大家再一起去玩吧。」

    愛莉莎抱歉地誑完話,並面向前方時,突然「啊!」地叫了一聲。

    「呀!由衣!」

    還沒確認怎麼回事前,換冬上開心地驚呼。仔細一看,校門旁有只黑色的小狗。那瞬間愛莉莎眼神警戒地瞄了下冬上後,腳往地面一踢,衝了出去。

    「糟了!?」

    冬上急起直追,但先行一步的愛莉莎快速地抱起由衣。

    「呵呵呵,我不會再把由衣交給雪繪了!」

    雙臂用力抱緊由衣的愛莉莎,露出勝利的表情。

    「小氣鬼……抱一下又沒關係。」

    「不——行——!還有啟介,你再發呆又會被雪繪攻擊,我們快走吧!陽名和那個……名字叫什麼來著?算了,BYEBYE!」

    說完,愛莉莎便從校門往右轉跑走了。

    「喂!等一下啦!啊,那明天見羅!」

    我跟大家匆匆道別就去追愛莉莎。

    「好,明天見!」

    「她不記得我們的名字啊……」

    身後傳來聽到陽名和山崎他們的聲音,我沒回頭只揮了揮手。

    短裙約十公分處的前端危險地翻揚,奔跑著的愛莉莎回頭瞄了我一眼,稍微放慢速度。

    4

    時間過了下午一點,我與愛莉莎走在日正當頭中。

    流經學校前的河川沿岸幾乎沒有車子駛過,每當腳一踏在熱辣的柏油路上,就會大聲地響起清脆的鞋聲。

    「由衣可能很寂寞吧?因為今天只有她一個人在家。」

    走在我前頭,往河川的下游——男生宿舍前進的愛莉莎問著懷裡的由衣。

    「唔……」

    由衣尾巴下垂,露出無辜的表情。

    「聽你這麼一說才想到,之前我去學校的這段期間,由衣一直都是跟愛莉莎在一起……」

    我伸手摸摸由衣的頭喃喃說。

    今早也因為差點遲到,跟平時一樣什麼都沒交待就把她留在家。屬於自律型魔術的由衣基本上不用吃東西,但內心仍跟人類一樣。遠見由衣仍舊是我的妹妹。獨自一人會感到寂寞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能這件事我也疏忽了。

    「由衣也跟我一樣上學就好了……」

    愛莉莎雖然這麼說,但哪怕是九棚先生也很難辦到吧。

    由衣是已經死亡的人,隱藏獸耳和尾巴也很困難。而且長時間在社會中生活卻不會變老,到時肯定會露餡的。

    至少委託給曉得狀況的人看照,由衣也不會無聊,但唯一的候補人選烏爾特卻仍行蹤不明。

    「雖然不能說出實情,但現在也只能拜託香織小姐了吧。」

    「欸!我對香織感冒啦。她會突然自言自語地發牢騷,好可怕哦。雖然覺得她不是壞人啦……由衣跟她兩人單獨相處沒問題嗎?」

    我想到曾見過幾次香織小姐的陰暗面。

    「唔……的確有點不放心呢。不過也沒有其他辦法吧?還有愛莉莎,你究竟要去哪裡啊?」

    剛剛經過男生宿舍前,也沒往自然公園方向的路走,我開口詢問愛莉莎。

    「欸,都來到這裡了還不知道嗎?」

    愛莉莎驚訝地反問,我因此搜尋著記憶。也就是我去過的地方吧。啊,這麼說來……

    「——是教會啊!」

    由於才來過一次所以沒立刻想到,這條路是通往兼作育幼院的教會。

    遇到失明的少女小鈴,和大戶都修女的地方。愛莉莎在那裡演唱了珠洲裡優耶的歌。

    「答對了。我答應過她們一定會再過來。可是後來離開了一陣子,回來後也沒有時間……所以我決定今天排除萬難都要去一趟。」

    「是嗎……」

    忘得一乾二淨的我覺得有些尷尬地點點頭。

    這樣的話陪她去也無妨啦……

    相較於記不太清楚路的我,愛莉莎卻似乎完全記得路線,我跟在她身後。

    剛邁入九月的陽光跟盛夏差不多,我用手背擦試額頭上的汗。走了一段路,來到用長長的鐵柵欄圍起來的設施前面。柵欄的另一頭種了很多樹,再過去是有著高鐘樓的教會,和看似學校校舍的大樓。

    「啟介,聽得到管風琴約聲音呢。」

    愛莉莎指著教會的方向說。豎耳一聽,音樂乘著風吹進我的耳裡。

    我們隨著歌曲的引導,穿過開放的設施大門,來到禮拜堂前。

    「這歌曲……明明沒聽過卻沒來由的浮現歌詞出來,應該是優耶的歌吧。」

    一般來說,人類應該只會擁有自己的記憶,但愛莉莎卻不一樣。過去,擁有世界守護者《代界存在》的因子的人遭到《群聚》的殺害,靈魂聚集到身為容器的愛莉莎身上。優耶也是犧牲者之一。因此某個機緣下,沉睡在愛莉莎體內,零碎的優耶的靈魂被喚醒了。

    「彈琴的是她吧?」

    愛莉莎猜測,發出「嘰!」的聲音打開門。

    一開門演奏便停下來。坐在管風琴前的是身高差不多是小學低年級,個頭嬌小的女孩。她手指離開鍵盤看向我們。但我曉得,她眼中沒有我們的身影。

    「誰?」

    女孩問道。

    「好久不見了,鈴!雖然慢了一點,但我依約過來看你們羅!」

    愛莉莎大聲地回應,原本面無表情的女孩——小鈴笑逐顏開。

    「這聲音是——愛莉莎!?我一直在等你呢!」

    「啊,你待在那就好了!為補償你等了那麼久,今天應鈴的要求,要唱多少歌都可以哦。」

    小鈴拿起掛在管風琴旁的白手杖想站起來,愛莉莎卻制止了她。愛莉莎跑到小鈴的身邊,我也跟著踏進教會。這時,理應看不見的小鈴卻筆直地轉向我。

    「還有另一個人在,是誰啊?」

    「啊,是啟介啦。之前也一起來過的啊?啟介,快過來打招呼。」

    總覺得口氣像咲姊一樣的愛莉莎這麼一催,我便開口:

    「小鈴,你好。知道還有別人真厲害呢。」

    「因為聽到腳步聲了……那個——是叫由衣嗎……之前也一起來過,今天不在嗎?」

    「汪!」

    聽到小鈴的話,抱在愛莉莎懷中的由衣用叫聲回應。

    「呀!?小、小狗?」

    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小鈴縮起身體。

    「啊,鈴。被嚇到了嗎?她現在被我抱著啦,所以絕對不會咬人的,你別擔心。」

    聽到愛莉莎的解釋,小鈴安心似地摸摸胸口。

    「太好了……」

    「對了鈴,今天沒有其他人在嗎?像是都修女或其他的孩子們,之前人很多的啊。」

    「因為那時是假日……今天幾乎都去學校了。修女在教留在教會裡的孩子唸書。」

    聽到這件事的愛莉莎,露出佩服的表情。

    「唸書?已經知道這設施涉獵很廣,竟然還有學校啊。」

    「不是這樣的。這間設施有很多不同的人在……也有怎樣都不想去學校的孩子……所以修女才代替老師教課的。我也是這樣,但因為一起上課很多地方還是不懂,一向都是晚上才跟修女唸書。因此我白天才會在這裡彈琴。」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愛莉莎環視著微暗又安靜的禮拜堂問道。

    「修女偶爾會來,但幾乎都是一個人。彈管風琴時,時間一下就過去,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看著理所當然似地點著頭的鈴,愛莉莎似乎在打什麼主意。

    「鈴,如果白天有人待在這裡,會妨礙到你嗎?」

    「為什麼會妨礙?不會啊。不論是聽我彈琴或說話,我都會很高興呢。」

    聽到這回答,愛莉莎用眼神向我示意。

    唔?怎麼了?

    我一時會意不過來,愛莉莎便焦急地用視線指著由衣。

    由衣……?啊——!

    我終於明白愛莉莎話中的意思了。剛剛才談到「那件事」。我思索著該如何開口,並且說:

    「……小鈴,請問你哦。」

    「唔,什麼事?」

    「剛剛提到的我妹妹由衣,之前見到她時你覺得怎樣?」

    我謹慎用詞。

    話題突然改變令小鈴有些錯愕,但她認真地思考後回答說:

    「我覺得她是……很貼心的孩子呢。我聽聲音大致就能分得出來。」

    「是嗎?那麼若下次由衣來的話,能跟你成為朋友嗎?」

    我們去學校的這段期間由衣或許能待在這裡,我抱著這樣的期待問出口。

    「那個我不清楚……可是我想跟她做朋友。」

    聽到這個,我馬上看向被愛莉莎抱在懷中,狼模樣的由衣。

    「————所以。」

    「汪……」

    被有些銳利的視線瞪了我一下,由衣吠叫。

    或許太過直接了。可是這樣就能知道小鈴的想法。

    之後該怎麼做,就交給由衣吧。

    「小鈴,謝謝你了。」

    聽到我的道謝,小鈴面露不解。

    「我也要謝謝你呢,鈴。那當作回禮,我就來唱歌吧。鈴,你能幫我彈琴嗎?優耶的歌我應該都沒問題。」

    愛莉莎走向小鈴,手直接放到她頭上說。小鈴雖然還不曉得我們為何要道謝,但聽到愛莉莎要唱歌,表情頓時一亮。

    「真的!?那——啊,等等。」

    原本轉向鍵盤要彈琴的小鈴,想到什麼似地停下手指。

    「怎麼了?」

    愛莉莎一問,小鈴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叫一個人來。」

    「誰啊?」

    「就是……她叫做鶫。是之前從外國回來的院長帶回來的。好像是中學生,但都不去學校,一直是一個人。所以我想讓她也聽聽愛莉莎唱歌……」

    小鈴吞吞吐吐地提出要求。我們當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好,那我去帶她來。她人在哪裡?」

    愛莉莎一問,小鈴往自己的頭上指。

    「她都會爬上鐘樓裡,不到晚上不會下來。現在大概也在那裡吧。」

    「鐘樓嗎……」

    我喃喃說道。那是響鐘用的尖塔。從外觀來看是這樣。

    愛莉莎和我將由衣留在小鈴身邊,打開禮拜堂裡頭的門走進去。只看到這一扇門,所以應該是從這裡往鐘樓上去吧。這個房間像儲藏室,不曉得做什麼用的箱子和壞掉的椅子隨意擺放。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走路的通道,走在雜物的縫隙間來到往上的階梯。由於二樓沒有窗戶,漆黑一片。

    一邊留心腳步,一邊往上爬,來到稱不上是房間的圓柱狀狹窄的空間,也沒有繼續往上的階梯。不過,天花板相當高,牆壁邊還擺了張梯子。從這個空間的形狀看來,這裡就是鐘樓的正下方吧。也就是說可以爬梯子上去。

    「……啟介,你先爬。」

    「為什麼是我先?」

    愛莉莎突然這麼命令,我反問她。

    「還用說嗎!我現在穿的裙子那麼短耶,先爬的話不就被你看光光了?」

    愛莉莎抓著制服裙襬擺動給我看。

    「說、說的也是啦……算了,看來上頭應該也很窄,愛莉莎就待在這兒吧。」

    覺得反問她的自己很蠢而羞紅著臉,手搭在梯子上。梯子是鐵製的有點生鏽,腳一踏上去便發出吱嘎聲,令人提心吊膽。我小心翼翼地加上自己的重量,確認梯子沒有壞掉便往上爬。

    剛哪是在下面所以暗暗的看不清楚,爬上梯子後,看得到天花板上有扇吊門。是從那裡往外頭去的吧。

    我來到手構得到的地萬後,用右手將門往上推。

    比想像中還重的門發出「嘰!」的聲音打開後,風和陽光照到臉上,不由得眯起眼睛。

    「然後是……」

    從暗洞爬出來的我,發現站在狹小的鐘樓上,穿著修女服的女孩。對方背著我而看不到她的臉。

    我對站在圓錐形的屋頂與金色的大鐘下,吹風欣賞風景的少女出聲問道:

    「請問你是……小鶫嗎?」

    聽到我的聲音,少女悠悠地轉過身。眼睛逐漸習慣明亮的地方,才發現少女的頭髮是白色的。

    「……」

    面無表情看著我的少女,有著褐色的皮膚與紅茶色的瞳孔。可能因為「鶫」這個名字,而先人為主地以為她不是日本人。這時才想到,小鈴的確說過「她是從外國回來的院長帶回來的」。

    等了很久少女都沒有回應,但既然是在這裡應該不會認錯人吧。我這樣想,並直接說明來意。

    「那個……等一下禮拜堂會有小型的演唱會,方便的話要不要過來聽?」

    「……」

    少女沒有回答。無言的壓力讓我覺得很痛苦,於是找了藉口開口:

    「其、其實是小鈴約的。小鈴你應該認識吧?平時都在下面彈管風琴的那女孩。從這裡也能聽到一些吧。」

    「……」

    我耐心地等著對方會有什麼反應,但少女只是用看不出情感的雙眼直直望著我。我開始想到該不會是語言不通吧,這時少女卻小小聲說:

    「——我不去。」

    還以為差點聽錯,但那肯定是在回答我。

    看來是被拒絕了,不過終於讓她開口倒令我鬆了口氣。

    「是、是嗎……真可惜。今天愛莉莎——我的朋友會搭配小鈴的管風琴來唱歌,你不喜歡聽歌嗎?」

    「…………」

    我厚臉皮地再問一下,少女卻再度閉口不語。不過,剛剛她的確回應我了,所以我決定耐心等待。

    「…………………………………………………一般般。但我不去。」

    至少過了一分鐘以上後,少女冷冷地回答。再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如此判斷,並決定離開。

    「好吧。雖然遺憾但我還是回去了。不過,若你不討厭聽歌,我可以把門就這樣開著嗎?這樣你在這裡也能聽得到吧。」

    「……」

    由於是第三次,所以已經習慣了,我望著少女的眼睛等待回答。原本面無表情的少女,臉上初次顯露出厭煩的神情。

    「隨便你。」

    少女說完便移開視線背向我。

    那就隨便我羅。

    我照她的話,門開著就下了梯子。

    我向等待中的愛莉莎報告結果,她卻責備我「你在搞什麼啊籲」,但我勸說即使她去也會得到同樣的答案,我們便回到小鈴那裡。

    「抱歉小鈴,沒有辦法。」

    「真受不了,啟介不知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害她生氣了吧?」

    我道完歉,旁邊的愛莉莎抱怨著,小鈴卻搖搖頭。

    「不是啟介的錯啦。就算我去……也會被拒絕吧。可是,鶫平時沉默寡言,卻回應了啟介!光這樣就很厲害羅!」

    「唔?她都不說話的嗎?」

    「嗯……所以大家都很害怕,不敢靠近她。」

    害怕……因為她身上的確有種無言的壓力吧。

    我想起白色頭髮與褐色的肌膚。人會恐懼與排斥和自己不一樣的。我很清楚這一點。

    「至少親切一點,情況就會不一樣吧……」

    交流溝通互相瞭解後,對未知的恐懼總有一天會消失。不過,照剛剛鶫那態度,恐怕很困難吧。

    「所以啟介,可以的話請你再去見鶫!就像我想跟由衣做朋友一樣,鶫一定乜是想和歐介做朋友才說話的。」

    「唔……」

    老實說我覺得不是這樣,但輸給小鈴真摯的眼神祇好點頭答應。

    「——好吧。放學後之類有時間的話會繞過來看看的。」

    「太好了!謝謝!」

    小玲像是對待自己的事一樣開心。

    小鶫知道自己被人這麼掛唸著嗎?我既然還會去找她,一定要跟她說這件事。

    我看著小鈴的笑容,心想。

    沭浴在透過禮拜堂彩繪玻璃所照進來的彩虹光線下,愛莉莎揚聲歌唱。

    小鈴所彈奏的管風琴曲調與歌聲完美地搭配在一起,震動著教會的空氣。

    我坐在由兩列並排成的長椅中的最前排,聆聽她們的演唱會。小狼模樣的由衣捲曲依偎在我旁邊,只有耳朵豎起來聽歌。

    由美妙的音樂支配的時間持續了一陣子。禮拜堂內側的門是開著的,為了讓歌能傳到小鶫那裡。

    然後唱到不知道第幾首的時候,小鈴停止敲打鍵盤,愛莉莎也配合著闔上嘴。

    ——啪啪啪啪。

    我拍手鼓掌。這反應是理所當然的。光靠嘴上的讚美還不夠,也無法確實傳達內心的驚嘆。

    愛莉莎也看著我,用笑容回應。

    ——啪啪啪啪。

    但我卻覺得哪裡怪怪的而停手。

    ——啪啪啪啪。

    掌聲仍響著。是從禮拜堂入口處傳來的。仔細一看,對開的大門稍稍開啟,光從隙縫透進來。

    「誰?」

    愛莉莎一問,大門隨著吱嘎聲打開,有人跟著進來。

    「……抱歉,不由得在門口前聽傻了。這歌比我之前聽到的任何聖歌都還要透明且清澈。」

    帶著爽朗的聲音與清脆的鞋聲出現的是金發碧眼的少年。年紀看似跟我差不多,身上穿著鑲邊且有些華麗的修道服。應該是這所設施的相關人士吧。

    「這聲音……是院長先生。您好!」

    小鈴的聲音解決了我的疑問。

    這人就是最近剛從國外回來的院長?

    因為太年輕而令我納悶。怎麼看都不到二十歲。

    「你好,鈴。你彈得音色也很清脆。非常棒哦。」

    「謝謝!對了,院長先生,他們是之前跟您提過的愛莉莎和啟介哦。」

    「原來是你們啊……我算是這裡的院長艾諾克·凱特魯。請多指敦。」

    自稱艾諾克的少年說完後就直直地走向愛莉莎,並牽起她的手。

    「歌聲也很好聽,但你的美貌更勝一籌,如何?要不要當我的伴侶?」

    「什麼?唔,美貌……」

    被這天外飛來的求婚嚇了一跳,愛莉莎滿臉通紅。我內心覺得有氣。

    ——幹麼臉紅啊。

    我幾乎是衝動地衡亙在兩人之間,把艾諾克的手給揮掉。

    「喂,突然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是神父嗎?」

    這時艾諾克用傷腦筋的眼神看向我,聳聳肩說:

    「你是……啟介吧?我只是穿著這身衣服,以前也上過神學院,但很可惜並不是聖職者哦。」

    「不是聖職者?但你是這裡的院長吧?」

    「對,這是因為在各地經營設施的是我父親,但他一年前就逝世了。我只是繼承這裡而已,然後就以兼任院長的身份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由於我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對於命中注定的相遇要珍惜才行。所以請別妨礙我。」

    這傢伙根本就是個好色的偽神父嘛。

    我如此判斷後立刻抓住愛莉莎的手。事情已經辦完了,沒有在這裡打擾太久的理由。

    「回去吧,愛莉莎。這種輕浮的傢伙所說的話別認真。啊,小鈴我會再來的。」

    「唔,嗯!今天謝謝你們了!」

    我揮手回應,小鈴也催促由衣,準備要離開禮拜堂。

    「等、等等啟介,別拉啦!我還——算了,小鈴再見羅!」

    手被拉著的愛莉莎抱怨著,見到我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就死心向小鈴告別。

    「說我輕浮太難過了。我向來都是真心的哦!」

    身後傳來艾諾克的聲音,但我沒理會直,接離開這所設施。

    然後,默不作聲地走了一段路。

    為了送愛莉莎回去,而走在前往未由宅邸的路上。

    「啟介……我的手很痛耶。」

    「欸?啊,抱歉。」

    發現自己一直抓著愛莉莎的手而連忙放開。

    「真是的,怎麼突然這樣?走得那麼快由衣也會跟不上啊。」

    愛莉莎這麼一說,我回頭便看到狼模樣的由衣用跑的跟著我。

    「……對不起。」

    我沒有反駁而是直接道歉。找又忽略掉身邊的事了。

    不行……不知不覺又沖過頭了……

    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讓愛莉莎待在艾諾克的身邊。

    光想到直截了當對愛莉莎告白的艾諾克,就沒來由一肚子火。

    「啟介我問你哦,我『漂亮』嗎?」

    這種時候愛莉莎還重提艾諾克的話,讓我更生氣。

    「……不是說了嗎?那種搭訕的話別當真。」

    「是嗎……果然是這樣呢……」

    愛莉莎的聲音比想像中還失落,我開始緊張了。

    「欽……啊……不是啦,這跟愛莉莎漂不漂亮沒有關係,我只是說別相信那傢伙——艾諾克的話。」

    「可是,意思不就是說我不漂亮嗎?」

    看著歪頭睜著大眼的愛莉莎和那精緻的五官,我搖搖頭。

    「才不是——愛莉莎很漂亮又可愛……」

    說完後才回神過來。我在說什麼啊——

    頓時發現自己的臉很熱,而愛莉莎的臉也很紅。

    「真、真的!?你沒騙我吧?」

    愛莉莎雖然這麼逼問,但我不可能再重複一遍,只是輕輕點頭「對啦……」

    於是愛莉莎的臉更紅了,但同時又展顏一笑。

    「是嗎?啟介覺得我可愛啊。」

    「等等……別這樣啦,別說出來啦!剛剛那只是客觀的想法——」

    「客觀什麼的都可以啦。因為啟介覺得我『漂亮又可愛』所以我很開心。」

    「……」

    最近老這個樣子。一聽到令人害羞的話,就不知該如何回應。

    為了別再露出破綻,我沒多吭聲。而回到宅邸之前,愛莉莎一直樂不可支的樣子。

    5

    愛莉莎在教會唱歌的時間比以為的還要久。我們到達友月家的宅邸時,太陽即將隱沒在山的另一頭,紅色夕陽照出長長的影子。

    「啟介,大門前好像有人呢。」

    拐個彎,來到看得見宅邸的地方時,愛莉莎指著前方。

    「真的耶。那個……是香織小姐吧?」

    髮箍加上有荷葉邊的女僕服裝。住宅區裡沒有女性會做那樣的打扮。香織小姐手拿著掃帚,似乎正在打掃家門口。

    我想起冬上的話。

    雖然不認為她在騙人,但還是再詢問一遍關於未由的事吧……

    「我們回來了,香織!」

    「汪!」

    愛莉莎與由衣打招呼,並小跑步過去。

    「香織小姐,你好。你在打掃嗎?」

    我也跟著她問好。

    「哎呀,你們都回來了。其實我是送末由小姐出門,看到落葉太多所以才整理一下。」

    「是嗎——咦?未由回來了嗎!?」

    突然說到這個,理解慢了幾秒。

    我祈禱著沒有聽錯並加以追問,香織想起什麼似地拍了下手。

    「啊!對了。抱歉,應該先跟啟介先生說才對……其實未由小姐大約在一小時前,坐著外子的車回來了。」

    「真、真的?」

    「是的,雖然外子又直接出門了……真是的,對一直守著這個家的我,竟連一句『辛苦了』都沒有!真難以置信!」

    「啊,那個,先別管九棚先生了,現在是在講未由……」

    我趕忙把插開的話題給拉回來。

    「啊、啊哈哈哈……抱歉。未由小姐在宅邸裡稍做休息後,就去女生宿舍了。」

    才剛離開,說不定還追得上。

    「香織小姐,謝謝你。那我就先告辭。」

    「等等啟介,你要去哪裡?」

    我急著想轉身,卻被愛莉莎叫住。

    「我要去追未由。」

    「都回來了明天在學校就見得到啦。幹麼那麼急……今天一起在這裡吃晚餐啦。香織說為了慶祝我入學,煮了一桌豐盛的菜。」

    愛莉莎稍微拉拉我的制服,眼睛朝上地望著我。

    「——對不起,我想儘早確認未由的狀況。」

    雖然很難抗拒愛莉莎懇求的表情,我卻進一步地將她的手拉開。

    「唉……」

    那一瞬間,愛莉莎露出難過的表情。

    內心深處感到刺痛。有一點後悔。

    不過,累積已久的焦躁卻催逼著我。

    或許錯失掉什麼的焦慮。可能為時已晚的恐懼。

    一直沒有聯絡,沒有見到面的未由是這些情緒的象徵。

    ——我應該還沒放開任何人的手才對。

    為了確認這件事,我坐立難安。

    「由衣今天就拜託愛莉莎了。」

    我留下這句話,轉身背向愛莉莎往前跑。

    這個選擇應該沒有錯。知道未由狀況的愛莉莎應該會體諒我吧。若說任性反而是愛莉莎比較常才對—

    我在心中安慰著自己,盤旋不去的感情令我痛苦,滋味很不好受。

    為甩掉雜念,我全力往女生宿舍奔馳,卻因為激烈的奔跑太久,很快就氣喘吁吁地在黑漆漆的半途中停下來。

    「呼……呼……呼……」

    不知何時太陽已下山。雖然山脊仍一片通紅,天上的星星卻已經在發光。

    來到這裡仍沒看到未由。從宅邸到女生宿舍的路程約二十分鐘,路也不只一條。說不定已經追過她了。

    最糟的狀況也不過就是比未由早到女生宿舍,在那裡還是能見到面吧。

    在門限將近的女生宿舍前站崗雖然很尷尬,但也沒其他辦法。

    呼吸終於平穩下來,這次放慢奔跑的速度。

    因為有了餘力看看景色而環視著四周,這裡似乎是有許多住宅及矮大樓的地區。也有幾間小型工場。這地方可能還在開發中吧,看得到施工中的建築物。

    ——啊嗚——!

    這時聽到類似遠吠的狗叫聲。

    「怎麼回事?」

    我停下來四處張望。或許是因為住宅很少而沒什麼人,也分不清聲音的來處。

    但一瞬間,視線一隅——覆蓋施工中大樓用的塑膠布,透出搖曳的紅光。

    可能是在裡頭施工的人開了幾盞燈。但總覺得不對勁,於是走向那棟大樓。

    「……唔?」

    為了防止外人進入所設置的柵欄倒塌。大樓裡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在施工的樣子。入口處附近的塑膠布像是被撕破一樣,暴露出幽暗的大樓內部。

    裡頭再度閃了下紅光。一看到那紅光,右手便發麻。

    我望著《魔狼》所附身的右手。將由衣作為束縛《魔狼》的枷鎖具體化以來,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那是《魔狼》在尋求作為食物的魔術時所產生的脈動。

    「不會吧——」

    我拋開猶豫,進到大樓裡。

    烏爾特女士現今行蹤不明,這座城市裡魔術的使用者只剩愛莉莎……竟然釋放出如此強大的能量,甚至令被強烈束縛住的《魔狼》出現反應。

    我進到仍綁著鋼筋的大樓裡,但已看不到紅光。

    噗恰!

    踩到了像是水坑的東西。不對——最近這裡應該沒下雨。

    我彎身想看看那是什麼,這時卻感毚空氣在震動。

    「嘆息的炎劍。」

    細微的聲音傳入耳裡。右手大幅脈動著,全身打寒顫。

    「呃!?」

    身體受到《魔狼》尋求食物的嗅覺而有所反應,我下意識地轉身並伸出手。眼前看到正揮落纏繞著火焰的寬幅彎刀的少女。四目相對後,少女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依本能而舉起的右手確實地掌握到劍的軌道,但刀刃在碰到掌心前瞬間停住。

    「……啟介,同學?」

    少女叫出我的名字,而我也曉得她是誰。

    「未由……」

    炎劍映照出的是齊肩的黑髮與白色的肌膚。正是我在尋找的少女——友月未由。她穿著紅色和服,漆黑的眼瞳凝視著我。

    「對不起。我以為還有存活的……」

    未由喃喃說著,並收回劍。

    「存活的?未由,你在這裡到底——」

    話聲未歇,在炎劍的照亮下,周圍的景象浮現出來。

    我們的腳底是一大片的紅色……血泊。倒在血泊上的是肉片——手、身體、頭,以及燒得焦黑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這些是……未由做的嗎?」

    「嗯。」

    我顫聲詢問,未由滿不在乎地點頭。

    「——啟介同學你別那種表情。那些都不是人類。」

    未由對稍微鬆口氣的我解釋說。

    「欸?」

    「那些是最近常在我面前出現的怪物。做夢都沒想過會在城市裡攻擊我,有點不措手不及……」

    「啊……你受傷了?」

    仔細一看,未由臉頰上有一道傷。

    「沒事啦,小傷而已。」

    未由摸摸傷口並擦掉血,下方的傷口就不見了。

    那是混血兒的再生能力。在奈波時也看過幾次。

    「從奈波回來後究竟發什麼事了?而且怪物是……」

    仔細觀察,焦黑的物體的確長著像是翅膀的東西。不過,未由究竟為何會被這種東西攻擊……

    「怪物的真面目我也不清楚。不過,並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才是——引發事端的一方。」

    未由露出一抹笑容。感覺很不對勁。這才是真正的未由嗎?她該不會又被哪個人操控了吧?

    「對了……得消除痕跡才行。」

    忽然想到這件事的未由,舉起炎劍往血海與怪物的屍體揮舞。

    火焰熊熊包圍,被燒燬的血液與肉片留下惡臭。

    「未由——你該不會被血的衝動所吞噬了吧?若要血我可以給你。所以……」

    「不是這樣的,啟介同學。離滿月還有一星期所以我沒事。如果覺得痛苦,會直接拜託你的。我只是依自己的意志做想做……應該去做的事而已。」

    未由的眼神堅定。並不是渴望血而灰濛蒙的眼神。

    「應該去做……的事?」

    「你還記得奈波事件中……在背地搞鬼的八朔連大吧?」

    「……啊,當然記得。」

    佯裝未由的雙親是意外死亡的就是他,他的兒子八朔則秋如此說。

    「我要把他揪出來,但棘手的是他投靠《群聚》躲藏起來了。因此我決定要先消滅《群聚》。」

    「消、消滅……難不成你孤身一人跟他們全部的人戰鬥?為何不找我們——」

    「因為沒有啟介你們能做的事。魔術雖能成為強大的武器,擊潰組織上卻仍力有未逮。我需要的是更強大的力量。友月家就有這股力量。」

    「太亂來了……對方可是跨足全世界的組纖哦?就算多有錢有勢,我都不覺得有辦法搞得定。最重要的是,為何友月家願意為你如此大費周章?」

    「友月家——不單只是財閥而已。累積的千年勢力也不會輸給《群聚》。而且,啟介同學我要申重一遍,並不是友月家為我做,而是我要友月家這麼做的。」

    「未由嗎?」

    我回問,未由卻搖頭。

    「我不是未由。」

    「欸?」

    明顯矛盾的回答,我感到莫名其妙。

    「別再叫我這個名字了。因為我即將成為——」

    穿著紅色和服的未由挺直身子,拎起炎劍接著說:

    「友月家的當家,友月未永。」

    當家?未永?

    我……在何時又疏忽掉了?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弄錯的啊?

    眼看著斷然否定「自己名字」的未由,雖然我不想她離開,卻也體認到她已經從我手中溜走了。

    未由對愣在那裡的我露出惆悵的笑容後,將炎劍回歸虛空。紅光消失,大樓又再度被黑暗所籠罩。

    「啟介同學,因為被噴到一些血,那我要回宅邸羅。我決定暫時不回宿舍。因為剛剛那些怪物若攻擊宿舍的話,會對同寢室的陽名同學造成困擾。」

    未由說著並走過我身旁,正要離開這棟施工中的大樓。但我一聽到「攻擊」兩個字,瞬間清醒。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怪物是《群聚》的刺客嗎?既然有可能再度攻擊,我也一起——」

    「不用!」

    尖銳的聲音打斷我的話。

    「我一個人沒問題。若有人在旁邊的話,我無法使出全力反而礙事。就算在睡覺,現在的我也在用魔術保護自己,所以別擔心。我至少要在兩個月以內,讓《群聚》這個組織從世界上消失。如此一來就不會再有危險逼迫啟介同學和愛莉莎同學了。在那之前……請等著。」

    留下這句話後,穿著紅色和服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

    「——未由!」

    我忍不住大喊。

    然而——逐漸走遠的腳步聲沒有停住。

    *

    臨終之際看到的是紅火。黏著在腦髓裡的是貫穿、劈斷身體所造成的炙熱與疼痛。

    昏暗的施工大樓裡被殺了「五次」的我,意識回到了原本的身體裡。

    由於太慢切斷與終端的《接續》,反饋的痛楚傳導至全身。

    「唔……」

    忍著激烈疼痛的我睜開眼睛,從床上起穿。我在平時待的房間內。

    「結果如何?」

    冷冽的聲音對我問道。一抬頭,站在窗戶邊的男人——八朔連大正低頭看著我。

    「投入的五體的終端全數死亡……但也利用偷襲,成功讓友月未由受了一次傷。」

    聽到我的回答,八朔連大挑著眉。

    「是嗎……終於砍了她一刀啊?這也叫偷襲,真好笑。但接觸到她至少能達到最低限度的目的。所以,當然『讀取』了吧?」

    「是的。雖然只有表層,但已得到充分的情報。」

    看到我點頭,八碩連大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樣要鎖定誰應該很清楚了。可以用的人有幾個?」

    我搜尋讀取的情報。

    「八……不對,有六個人。」

    「哼,挺多的嘛。那就鎖定重要的兩個。」

    「遵命。」

    接下八朔連大的指示後,我從床上站起來。

    「要慎重行事。我的目的不是殺了友月未由。你們看似怪物,卻只是《鵺》的劣質品。力量遠不敵那個妖怪。」

    我走出房間,身後響起像是半是激勵半是輕蔑的話。

    走在走廊上,一邊在腦中挑選兩名標的物。

    一名是少女,另一名是少年。兩人都與友月未由同年。

    「……」

    其中一個標的物也認識。心情上有些複雜。

    不過,若無法達成任務,我就無法做我自己。也會失去被賦予的名字。

    如此一來我就誰也不是,只是一個廢棄物。

    不允許失敗,也不能挾帶私情。

    畢竟我為了守護屬於證明自己的名字——一直戰鬥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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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47 PM

第二章 樓上的少女,月下的紅月

    右手與左手雖然沒辦法握手,

    但並肩走路就剛剛好哦。

    1

    時間特別漫長的九月一日終於結束,現在是隔天的星期五。我比平常早三十分鐘起床,前往未由住的宅邸。早晨的空氣很冷,令人感受到秋天將近。雖然仍是夏季制服,但已厭到些許涼意。

    昨天,沒追上未由的我直接回宿舍,躺在地上盯著天花板直到有睡意為止。好幾次下定決心想用忠志舅舅給的手機打給未由,但聽到答鈴聲後立刻切換到語音留言。我也沒想到——要留什麼話。

    而現在我也不知道該說、該做什麼,雖然來到宅邸,卻只是呆站著,沒按對講機。

    這麼下去不行。只有這個念頭是可以確定的。

    過了一會兒,大門的另一頭響起腳步聲,以及哢鏘的開鎖聲。

    總之,再跟她談一次……

    只能直接來問她,我下定了決心。

    「哎呀,是啟介?」

    然而,從大門鑽出來的卻是穿著制服的愛莉莎。一看到我就立刻把臉別過去。看來她仍在意昨天的事情。

    「你來這裡幹麼?還不就是昨天沒見到未由所以在這裡等她吧。你應該曉得未由後來就回來了吧?早知道就聽我的話留在宅邸就好了。一定是報應啦。」

    「沒有啦,我跟未由見過面……發生了一些事。我想再談一次才來等她的。對了——未由呢?」

    經我這麼一問,愛莉莎的表情似乎更拗了,粗聲粗氣地回答。

    「我聽香織說她今天請假啦,因為旅行太累的關係。昨天一回來馬上閱在北棟沒有出來,今天本來想去叫她吃早餐,但北棟的門是鎖上的,所以今天也不會去上學了。」

    「……是嗎?」

    我嘆了口氣。覺得可惜的情緒中滲雜著輕鬆。或許我害怕她會說出跟昨天一樣的話吧。

    「究竟怎麼回事啊啟介,發生了一些事……是什麼?」

    可能是從我的聲音察覺到什麼異樣,愛莉莎與剛才判若兩人,擔心地抬眼看著我。

    這傢伙從來都不會忽視我軟弱的部分。她忘記自己在生氣,溫柔地關心著我。跟一無所見的我大相逕庭。

    「邊走邊說吧。總之先一起去學校吧。」

    我伸出左手說。

    或許只是想有個依靠。愛莉莎有些訝異,但馬上用右手牽起我的左手。

    「啟介你知道嗎?右手與左手雖然沒辦法握手,但並肩走路就剛哪好哦。」

    像是發現到什麼趣事般地笑著說,愛莉莎的手好溫暖。

    縱使假期剛結束,第二天等待我們的還是六小時的課程。只有未由缺席的教室裡,我和愛莉莎坐在一起聽講。愛莉莎不是沒有自己的課本,只是必須要協助她一陣子。

    愛莉莎常常指著板書上的漢字發問。基本的日文雖然會念,但難些的漢字就不懂了。

    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的問題,很認真的聽課,甚至連數學都能指出老師錯誤的地方。

    這狀況在做入學前的準備時我就曉得了,愛莉莎在《方舟》時,似乎讀過非常艱澀的書籍。對數理科的科目一開始就有豐富的知識,我幾乎不用教她。相反的,像社會或國語等必須從頭開始學習的科目,倒會因為數量太龐大而叫苦連天。

    「……」

    我斜眼偷瞄抄著筆記的愛莉莎。

    若扣掉一開始的自我介紹,愛莉莎的學校生活很順利。上課時只會問我不懂的問題,不會聊到私人的事。

    我告訴她的規定也乖乖地遵守。從見面的那一刻,愛莉莎就很守規矩。因為她曾經破壞了規定,為《方舟》帶來危機,而對此感到很後悔。

    愛莉莎的個性直接,也因此經常發生衝突,但現在我很羨慕她。今早問過我未由的狀況後,愛莉莎也立刻曉得自己該做什麼。

    『——換言之,現在《群聚》與友月家發生戰爭。指揮的人既然是未由,她就會被盯上……唔,這樣的話我要定期的巡視宅邸周圍了。未由既然說會礙手礙腳不要靠近,那就在敵人攻擊未由前先下手就好了吧。』

    笑著這麼對我說的愛莉莎很耀眼。

    ……沒有我能做的嗎?

    我沒住在宅邸所以無法用同樣的方式保護未由。假使我去拜託她讓我住進宅邸裡,現在的未由也不會同意吧。

    機械性地抄著筆記的我,思索著這問題,還沒找到答案卻赫然發現,平時覺得漫長的六小時課程已經結束。

    愛莉莎覺得要盡快回未由身邊,所以很快地離開學校,我也一個人走出教室。山崎與宮島邀約說既然是週末,就算只有我們三人也去哪裡玩玩吧,我卻沒這樣的心情。

    「遠見同學,等等!」

    回頭一看,長發飄曳的少女跑過來。

    「冬上?」

    我叫出她的名字並停下來。

    「你到底想怎樣?」

    冬上一來到眼前便立刻逼問,令我不知所措。

    「欸……?怎、怎麼突然這麼說?」

    「別給我裝傻。友月同學今天也休息,遠見同學從早上就心不在焉。午休大家都在我就忍住了,結果你什麼沒說就要回去了,真不敢相信!友月同學肯定發生什麼事了吧?難道她沒說要向我報告嗎?」

    「啊、啊啊,好像有這麼回事……」

    「忘得一乾二淨的表情。算了,總之你快說給我聽吧。」

    冬上抓住我的手,瞪著我說。放學途中的學生們好奇怪地看著我們。

    該怎麼辦呢?我思考著。

    隨便把事情說出來冬上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行動,也有可能被捲進危險裡。這裡先……打個馬虎,混過去好了。

    「呃,抱歉。我忘了跟你說未由昨天就回來了。今天請假是因為旅途太操勞的關係。還有,我很擔心她的狀況。」

    冬上對於我的解釋卻一笑置之。

    「遠見同學,當我那麼好騙嗎?這種謊是騙不過我的。遠見同學的樣子與其說擔心,反倒是在煩惱的樣子。我先申明,不解釋清楚之前我是不會放手的哦。」

    冬上的手加強了力道。

    「沒騙你啦。啊,而且我今天還有事,得先走才行……」

    「別再講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藉口。」

    她說得沒錯。那只是順口而出的推託之詞。但隨即想到其實我沒說謊

    「——是真的啦。我等等要去教會,我跟別人有約了。」

    沒錯,我答應過小鈴還要去找鶫這個少女。老實說今天我沒這個心力,本想改天再去拜訪……但這樣就不是騙人了。

    「教會……?」

    「嗯。」

    冬上一臉狐疑地看著語氣肯定的我。

    「真的?」

    「真的。」

    「若騙我可不會輕易就放過你哦?」

    「不是騙人所以請輕易放過我吧。」

    冬上直直注視著我約眼睛,最後嘆了口氣放鬆手的力道。

    「……那就沒辦法了。」

    冬上遺憾地嘀咕。看她終於釋懷我也鬆了口氣。然而,冬上的話卻還沒說完。

    「我也一起去吧。直到遠見同學事情結束,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欸……?」

    我吃了一驚,冬上則露出調皮的笑容。

    2

    「抓夠了沒,可以放手了吧。」

    前往教會的路上,我甩著她的手。遠離上學的道路後來往行人雖然變少,但總覺得這狀況會讓人產生奇怪的誤會。

    「不行啦,遠見同學說不定又會溜走。所以到教會之前都要這樣。」

    冬上卻若無其事地搖頭說。

    「就說不會溜走了啦。況且,溜走後的下場更慘。」

    「哎呀,挺有自知之明嘛。但我可是做事謹慎,以確保萬無一失的那種人哦。你就死了這條心接受這狀況吧。還是說,你覺得很丟臉?既然今早進到校門之前,都跟愛莉莎一直牽著手,遠見同學對這種事應該不在乎才對。」

    「……你看到羅?」

    「看得一清二楚。怎麼?遠見同學在跟愛莉莎同學交往嗎?你不是後來就直接稱呼友月同學『未由』。」

    「……你發現羅?」

    「當然。」

    冬上果然不能大意。

    「我們兩人不是你想的那樣。」

    會稱呼「未由」是她自己這麼要求的。愛莉莎的話……我也不知道。反正沒在交往就對了。

    「呵呵,遠見同學曉得我在想什麼嗎?」

    「……這麼說來還真不曉得呢。」

    對冬上的惡作劇反擊,我選擇淡然處之。

    「那真可惜。遠見同學在想什麼我就大致都曉得。」

    「這麼不公平害我都想哭了。但既然如此你就都不用問我了吧?」

    我聳聳肩說。

    「唔,竟然被抓住話柄,遠見同學還真囂張。」

    「先發制人的究竟是誰啊?我多少也學會以牙還牙了。」

    我不耐煩地說。冬上不知為何佩服地抬頭看著我。

    「平常只有我們兩人時不大講話,沒想到遠見同學嘴巴挺毒的,真好玩。」

    「那是褒還是貶啊?」

    「誇讚你的意思啦。」

    「哦哦真開心,謝謝羅。」

    我不屑地回答,冬上開心地笑了。

    冬上說的沒錯,氣氛輕鬆的聊天是第一次。在五月的時候,從沒想過這樣的狀況。我原本很討厭她,講話很沖、完全沒在客氣。

    沿路上一直鬥嘴,不知不覺已來到教會附近。專心在聊天上後才發現路程原來很短。

    「冬上你看,那就是教會。」

    我指著由高的鐵柵欄圍起來的鐘樓說。

    「……」

    冬上卻沒有回應,臉上有些陰鬱。

    「怎麼了?」

    「——冬上同學。這裡並不是單純的教會吧?」

    「嗯,啊,難道是因為面積太大而嚇一跳嗎?其實這裡也兼作育幼院哦。」

    「果然……難怪覺得氛圍很像。」

    嘆了口氣後,冬上放開我的手。

    「很像?」

    我反問,冬上注視著設施一邊喃喃說:

    「我原以為這種事只會跟友月同學說,其實我曾待過類似的設施。在七歲時被冬上家收養之前。」

    「是……這樣啊?」

    我很驚訝,但仍佯裝平靜附和說。這時別多說什麼比較妥當。

    因為我覺得冬上不是為了搏取同情,只是單純地說出自己的身世。

    「反應真冷淡呢。難得我說了過去的往事,你都不追問下去哦?」

    聲音有些不悅,但嘴角露出笑容的冬上問我說。

    「你想要我追問嗎?啊,當然……若因為這種事而有什麼煩惱的話,我願意陪你聊聊。」

    「呵呵,你真是個怪咖呢。煩惱多少都會有,聊聊就免了。我打算全靠自己的力量來解決。」

    「……我就知道冬上會這麼說。況且,就算我追問,你也不打算老實說吧?」

    「也是啦。我或冬上家的事情,除了未來的夫婿以外,其他人沒必要知道吧。若你有興趣,要不要當我的丈夫候選人?」

    「我怎麼可能——呃!?」

    脫口而出的我,腹部被冬上的手肘狠狠一揍。

    「遠見同學,這種時候就算是說謊也要表現出猶豫的樣子啊?」

    皮笑肉不笑的聲音令我壓力很大,只好乖乖向她道歉。

    「很好,這樣我心情也舒坦多了,那就走吧。遠見同學,快點帶路。」

    「沒關係嗎?」

    「什麼?我先說哦,我對設施並不已i諱也不討厭,只是沒有心理準備而已。自己的過去突然出現在眼前,任誰都會裹足不前吧。」

    「……是嗎?」

    「過去」這件事的確非常沉重。我在奈波也有所體悟。

    我走在前頭,帶著冬上鑽過設施的大門來到禮拜堂前。跟昨天不同的是,沒聽到管風琴的樂聲而是人的說笑聲。其中一個大概是小鈴吧。那麼至少還有另一個人,會是誰呢?

    若是昨天見到的這所設施的院長——艾諾克,就很不想見到他,我邊想邊打開對開的大門。

    「啊,哥哥!」

    還沒確認裡頭的人是誰,便聽見妹妹的聲音。這聲音我不可能認錯。

    「啟介?你來啦!」

    接著小鈴也開心地拉高嗓門說。兩人並坐在長椅上。看來,剛剛開心在說話的是由衣和小鈴吧。

    現在的由衣是人類的型態,戴著麥桿草帽和圍巾遮住狼耳朵和項圈。

    「啟介,謝謝!昨天我說的話你告訴由衣了吧。所以由衣說想跟我做朋友就過來了。」

    對於小鈴所說的,由衣尷尬地用麥桿草帽的帽簷擋住我的視線。

    「我、我不是因為哥哥的話才來的。只是散散步就走到這附近而已……」

    「理由是什麼都沒關係。看樣子你們成為朋友了吧?太好了呢,由衣。」

    自覺昨天太多管閒事,所以沒再逼弄好勝心強的由衣,只摸摸她戴著麥桿草帽的頭這麼說。

    「唔……哥哥是笨蛋。」

    由衣彆扭地別過臉。

    「哎呀,由衣生氣的臉也好可愛哦。」

    晚一步進來的冬上說。一聽到這聲音,黑色尾巴嚇得瞬間從由衣的裙子露出來。

    「啊……雪、雪繪姊姊——」

    可能是以前被熊抱的經驗造成心理創傷,由衣頓時警戒起來。喜歡狗的冬上,對狼形態的由衣無法抗拒。

    「哇,好開心哦。你記得我的名字呢。真的跟你哥好像,是個聰明的孩子。」

    「多謝雞婆。」

    我吐槽出神地望著由衣的冬上,這時小鈴插嘴進來。

    「請問,那是誰?不是愛莉莎吧?」

    「抱歉還沒打招呼,我叫冬上雪繪,是遠見同學的同學哦。」

    「原來是這樣,幸會,我是小鈴,請多指教!」

    小鈴向冬上所站之處稍微錯開的方向鞠了個躬。冬上看見她這樣,挑了一下眉毛,為了確認而看向我。或許冬上也察覺到小鈴雙眼失明。看到我頷首示意後,冬上走向小鈴並握起手。

    「——幸會,請多多指教小鈴。」

    「嗯!」

    小鈴對握手問候的冬上笑著點頭。

    「對了遠見同學,跟你有約的人就是她們嗎?」

    「不是,我跟小鈴是有約定,但要去見的卻是另一個人。」

    「什麼意思啊?」

    「該怎麼說呢……有個孩子最近剛來這個設施,好像一直都一個人,而且似乎都不跟別人說話。可是之前有回應過我幾句話……所以小鈴拜託我再去見她。」

    我向不明所以的冬上解釋大致的狀況。

    「………遠見同學,你這人也太多管閒事了吧。那種事就別管了嘛。」

    冬上用受不了的眼神對我說。

    「不行啦!」

    小鈴卻立刻反駁。

    「欵?」

    「我老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所以有人可以說話或對我說話的話,就很開心!所以不能不管她啦!鶫經過這裡時我都會跟她攀談,但我不能爬梯子所以無法去鐘樓……我沒辦法跟她在一起,所以……」

    聽到小鈴含淚欲泣的聲音,冬上的表情五味雜陳。

    「——說的也是,小鈴說的沒錯,真的好貼心哦。之前有誰這麼關心過你嗎?」

    「我剛來這裡的時候,小優是我第一個朋友,一直陪著我呢!」

    小優是出身這所設施的歌后珠洲裡優耶。小鈴之所以崇拜優耶,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冬上刺眼似地眯著眼,望著談論過去的小鈴。

    「這裡……比我待過的地方溫暖得多呢。唉,有種輸掉的感覺。沒辦法,我也來幫忙吧。遠見同學,你帶我去那孩子那裡。」

    冬上手撥著頭髮,下令說。

    「幹麼?冬上也變得多管閒事了嗎?」

    「……墮落了啦。」

    我沒有問「墮落到哪裡」的勇氣,說聲「謝謝」後便帶著冬上前往鐘樓。

    來到鐘樓的上方後,地面上感受不到的風便拂過臉頰。

    這裡依舊是個狹窄的地方,所以讓冬上在梯子下待命。總之我又一個人去到那裡。

    眼前的是白發與褐色皮膚的少女。跟昨天一樣背對著我。

    「——小鶫。」

    她應該發現我爬上來了才對,但等我叫她時才轉過來。

    「……又來了哦。」

    覺得傷腦筋地咕噥著。

    「哎呀,今天馬上就回應我了?」

    「……我不說話你也不會離開啊。判斷出那是浪費時間。」

    大概是嫌煩吧,但我聽聽就好。既然願意跟我說話,就是很大的進步了。

    「我問你哦,昨天小鈴和愛莉莎的演唱會,在這裡也聽得到嗎?」

    「……聽到了。」

    「覺得怎樣?」

    「……問題很抽象,我不回答。」

    看她真的不懂的樣子,於是我改正說法。

    「就是好聽或不好聽,喜歡或不喜歡啊?」

    「……不會不好聽,也不會不喜歡。」

    聽到這答案我放心了。若不喜歡那場演奏,她跟小鈴就交不了朋友了。

    「問題只有這個嗎?你若這樣回去我會很開心。」

    「不是,我還有別的事。那個,小鶫——」

    「還有,別那樣……叫我。」

    「咦?」

    本想切入正題的我,突然被打斷。

    「……你應該發現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吧?鶫這名字是原本的名字翻譯過來的。無法將我的名字發音念正確的小鈴,院長告訴她我名字的意思……之後就自做主張一直這麼叫而已。」

    「啊,抱歉我不曉得這件事。那我今後就叫你的真名,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仔細想想,我們的交情又不到需要叫我真名。算了。」

    「那個,這樣不就只能叫你小鶫了……」

    「加上『小』很噁心。應該說,你能去到不用叫我名字的地方就謝天謝地了。」

    意思就是叫我快滾吧?但我事情還沒辦完。

    「嗯……那就不加『小』字,當我是在叫你的暱稱好了,不然談不下去。」

    「……暱稱?」

    她似乎第一次聽到這單字而歪頭問。

    「暱稱是跟本來的名字不一樣,朋友之間才會互相稱呼的名字啦。我很想跟小鶫——不對,是鶫做朋友,某種層面上這樣剛剛好。」

    「……為什麼我非得跟你做朋友不可?完全沒那個必要。」

    果然是這樣,我搔著頭想。這樣最好把事情說清楚。

    「我就老實說吧,其實是小鈴拜託我的。因為你老是一個人所以要我當你說話的對象。她一定很擔心你。所以我不會勉強你跟我做朋友,但跟小鈴說話看看吧。你們一定會變成好朋友的。」

    「……我拒絕。」

    「為什麼?」

    「……因為我不覺得有那個必要。我想要一個人待在這裡,也不需要說話的對象。這樣只是在打擾我。」

    態度相當冷淡。我被明確的拒絕,實在沒轍了。

    「喂,你以為你是誰啊!」

    正當此時,開著的吊門那裡卻傳來怒吼聲。

    「咦?」

    冬上從門口露出臉,原是她爬上了鐘樓。可能是偷偷爬梯子時聽到我們說話。兩個人已嫌擁擠的空間出現第三個人,鐘樓變得擁擠不堪。

    「……等等,別逼我。」

    「不、不是啦,因為冬上她——」

    我對瑟縮著身體的鶫解釋說。

    我的話卻被打斷,接話的是冬上的大吼聲。

    「給我聽清楚勺小鶫』。你想要一個人?不需要說話的對象?開什麼玩笑!你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你是誰?我沒道理被第一次見面的人這麼說吧。」

    某種層面上說得很正確的鶫,毫不畏懼地笑了起來。

    「我叫冬上雪繪,給我記好了。你做的不夠徹底啦。若真想獨處,就一個人待在沒有人會發現的地方。每天每天都會經過小鈴的面前,那麼溫柔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會擔心!」

    「……那是對方自做主張。」

    「沒錯,的確是這樣。可是這不是你該說的話吧?我問你,小鶫。你故意來鐘樓應該有什麼原因吧?好比說……在這裡就能聽到小鈴的演奏之類的。」

    「……」

    鶫悶不吭聲。這反應等於默認了冬上說的話。

    「我好像猜對羅。哎呀呀,聽演奏卻沒有等值的付出,你還堅持拒絕對方的好意……這樣對小鈴——不是很失禮嗎?」

    冬上嚴肅的表情瞪著鶫。

    「喂,你別這樣啦。」

    眼見鶫完全無法反駁,我出面緩頰。冬上這時為了冷靜下來而深吸口氣。

    「算了,想說的已經說完那我走了。遠見同學,我先下去。小鶫,既然受了恩惠,至少對小鈴要有所回應吧。」

    冬上咚咚咚地爬下梯子。變得較為寬敞的鐘樓上,我開口說:

    「好、好像颱風一樣哦。」

    我尷尬地笑著說,鶫沒有反應。

    「……原來我是為了聽她彈琴才來這裡的啊。」

    鶫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你自己不曉得嗎?」

    「……是的。我只是考慮這間設施哪個地方最舒適。我不瞭解自己的心。」

    「別人的心你也不瞭解吧?」

    「不,對我來說,別人的比較容易瞭解。」

    她斬釘截鐵地說,臉色卻立刻暗淡下來。

    「……可是剛剛那人真奇怪。明明瞭解她卻又不瞭解她。」

    「奇怪?冬上嗎?」

    「對。她為什麼要擔心我呢?明明是受小鈴之托才來這裡的。」

    「——什麼啊,原來你瞭解冬上的心情哦,真敏銳。」

    我也發現到冬上應該是為了小鈴,所以才生氣的。

    「……我很冷漠,但她並不討厭我,而是在擔心我……真是莫名其妙。而且我們才笫一次見面,照理說我對她沒有任何價值才對——」

    「那個,我想跟有沒有價值無關吧。剛剛的冬上看起來沒想太多。可能是想故意引起你的注意吧。」

    「……引我注意?」

    鶫驚訝地問道。

    「你還記得冬上哪聊叫你『小鶫』吧?可能是要惹惱你才故意這麼叫的。可是,她應該也聽到我們說了暱稱是朋友之間使用的一種名字。」

    「……朋友。」

    鶫愣愣地重複這句話。

    「不相信的話就直接問她吧。」

    「……不、不用了。我已經……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瞭解應該對鈴付出什麼等值的報償。我會好好想一想的,所以請先讓我獨處。」

    鶫的表情第一次那麼慌張。我差不多該退場了吧。

    「是嗎?好吧。但是鶫,我還能再過來嗎?」

    我最後故意稱呼她的「暱稱」。似乎曉得我的意思而皺起眉頭,卻又不得已地點頭。

    「……隨便你。」

    她沒有拒絕這個「暱稱」,也同意我再次造訪。我很滿意這結果並爬下梯子。

    「——遠見同學,怎麼樣?她聽懂我的意思吧。」

    等待我的冬上有些擔心地問道。看來冬上沒聽到鶫有提到她。

    「算有吧,她會再想一想的樣子。話說回來,除了未由的事以外,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冬上那麼熱心呢。」

    我回到小鈴與由衣等待的禮拜堂,一邊說。

    「……我故意引她注意的。總覺得她跟以前的我很像。所以才想勸勸她。」

    「真意外呢。冬上,你以前也是個像鶫這樣的孩子嗎?」

    「算吧。雖然比較可愛一點,但滿像的。莫名的冷漠又看破一切的樣子,對理所當然的常識卻不曉得。就只是個小屁孩吧。」

    冬上自嘲似笑著。

    「——遠見同學,你若有空就再過來吧。那個孩子其實很寂寞的。」

    「知道了。嗯……那麼,冬上也是嗎?」

    「我也不知道。先不提小時候了,我連現在的自己都搞不懂。」

    冬上表情曖昧地回答。

    對自己不瞭解。冬上也一定是這樣吧——

    和小鈴告別,由衣也一起跟著離開設施,這時火紅的夕陽從正前方照射下來。來到沿岸,我們三人並肩走在同一條路上。

    「呵,總覺得有點掃興。」

    夕陽似乎很刺眼,冬上眯著眼睛說。

    「——遠見同學,友月同學的事我改天會再問你哦。」

    冬上表情有些迷濛,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我以為等等鐵定就要開始質問我了,令人大感意外。

    「咦……可以嗎?」

    「可以啊,又沒關係。反正今天不管怎麼逼問遠見同學,你都不會說實話吧。所以我本想故意弄到你不開心,但又沒那個心情了。」

    「喂喂……」

    我被冬上的真心話給逗笑了。

    「況且由衣也在。遠見同學,我們就和平地各自回家吧。」

    這才發現已經走到分岔路。

    冬上往女性宿舍的方向轉身,倒退著跟我們揮手。

    「那個,雪繪姊姊再見羅!」

    一直以我為擋箭牌和冬上保持距離的由衣,最後也好好地向她揮手道別。

    「冬上回去也要小心哦!」

    雖然仍是傍晚,但想到這裡除了放學時間外幾乎沒有往來的行人,而大聲提醒。

    「好好好,知道了啦!」

    冬上說完便轉向前面,走在黃昏的路上逐漸遠去。正面照射下來的夕陽形成逆光,冬上的身影沒入影子中。

    「——冬上!」

    對這景象沒來由的不安起來,我下意識叫住了她。

    「怎麼了?遠見同學。」

    冬上停住轉頭過來,語帶訝異地問。被陰影遮住的表情看不清楚。

    「那個……可以的話我送你回去吧。」

    聽到這提議,她用笑聲回應我。

    「呵呵,今天老是那麼冷漠的,現在是有事嗎?難不成遠見同學是個傲嬌?最後一秒讓我看到你的溫柔,計劃要迷惑我嗎?」

    「不、不是,我沒這種打算……」

    「那就不用費心了。遠見同學現在該保護的人是由衣吧。我一個人回宿舍就可以了。」

    冬上語氣開朗地說完就轉過身去。黑色的少女影子彷彿被吞沒在紅光裡,逐漸變小。

    「……哥哥?」

    總覺得眼睛不能離開那個背影,這時聽到由衣的叫喚。

    「啊,抱歉。沒事。對方是冬上……的確是我太雞婆了吧。」

    我歉疚地對由衣露出苦笑。視線拉回來時,已不見冬上的身影。

    「——回去吧,由衣。」

    「嗯。」

    與冬上住反方向走的我們,腳下拖著長長的黑影。

    3

    當晚我睡到睽違已久的床鋪上。從奈波回來後就一直暫住在未由的宅邸裡,昨天也整晚擔心愛莉莎說不定會來而在地上睡,已經一個月沒睡在床上了。不對,暑假之前床就被愛莉莎所佔據,說不定更久。

    不過,今天愛莉莎應該不會來吧,因為她在守護未由。

    雖然仍想不到自己能做什麼,但已經沒有昨天焦慮了。愛莉莎眼光敏銳,未由陷入危機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可是,冷靜不下來呢。」

    我小聲地喃喃自語。可能是留在被子裡的愛莉莎的香味,枕在我右手臂上發出香甜鼻息的由衣,都讓我內心一直很不安定。

    我在奈波每天都過得鬧咲咲的這段期間,未由已去到遙不可及的地方了。

    未由應該真能消滅《群聚》。如果抓到八朔連大,她想怎麼做?

    未由的眼神展現出她下了重大的決心。

    八朔連大是害未由雙親身亡的仇人。說不定未由會想對連大——

    我不敢再想下去。但如果我猜得沒錯,就必須阻止未由才行。

    一旦放開手,就會被拖入無止盡的黑暗深處,失去她。

    那是在海難意外中失去由衣時的感覺。無法挽回的絕望心情。

    現在由衣在我旁邊睡得很安詳,然而,當時未能救起她的事實仍沒改變。

    對於未由,也為時已晚了吧。一旦拉開的距離不斷在擴大……

    沒有這回事。仍然來得及。仍然……

    我安慰著自己,這時終於想到一件自己能做的事。

    ——直接去問未由吧。問她是不是打算向連大復仇。

    全都是由此開始的。若未由有復仇的念頭我就要勸她放棄。哪怕我沒有阻止友月家的力量,但未由的心應該聽得懂我的意思。

    腦中頓時浮現出冬上的身影。

    以前,對未由窮追不捨的冬上,以及今天跟小鈴握手問候、怒罵著小鶫的冬上,像是另一個人卻又是同一個人。

    聽到我的調侃而開心地呵呵笑著的冬上的表情,未由當時若復仇成功就看不到了。

    而且,未由也會失去自己的笑容。

    為了復仇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多了。

    比起愛莉莎或許晚很多,但終於找到解決之道的我閉上眼睛。

    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課,先去宅邸看看吧。一做好打算,就等待睡魔上門。

    然而,這時我的眼球感受到照到眼皮上的強光。

    「——什麼啊?」

    睜開眼時強光已消失,但被窗簾遮住的陽台窗上有人影在晃動。那個人影迅速打開窗戶進到裡頭時,聲音迫切地大喊。

    「啟介,不得了了!」

    那是身穿以黑白色為基調的法衣的——愛莉莎。

    「怎麼了?表情好嚇人。」

    我嚇得連忙起身。原本躺在手臂的由衣也醒來,揉著眼睛問:「……發生什麼事了?」

    「啟介,別問那麼多快跟我來!不得了了!」

    愛莉莎似乎沒聽見由衣的話,抓著我的肩頭搖晃說。

    「什、什麼事不得了啦?好好說嘛!」

    我在混亂中問道。這時愛莉莎露出憤怒的表情,聲音很焦急:

    「氣死了!現在沒空好好說話!因為——雪繪被綁架了!」

    「什麼……」

    怎麼突然這麼說?

    冬上嗎?究竟怎麼了?

    「不會……吧?」

    「是真的!我睡覺前在屋頂上用風的魔術巡邏著宅邸的四周。發現都這麼晚了還有車開進來,待了一下子後又離開。想知道他們談了什麼走到玄關時,發現穿著黑衣的男子們樣子緊張地在談話……」

    愛莉莎很快地解釋。抓著肩膀的力道變強。

    「可是不論我怎麼問,他們都不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所以我就用透明化魔術跟蹤他們,結果偷聽到他們跟香織的談話。絕對不會錯!」

    愛莉莎的聲音很認真,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我的身體在發抖。今天傍晚才剛揮手道別的……難不成是後來——

    「是誰……又為什麼要綁架冬上?」

    我逼問,愛莉莎卻以手制止。

    「犯人是連大……香織他們說的。」

    「八朔……連大嗎?」

    我憤恨地吐出這名字。

    混帳!那時真應該送她到宿舍的……

    「好像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寄恐嚇信到宅邸。似乎上頭只寫了交易地點和時間。從宅邸出去的車子裡坐的可能是未由吧。」

    「知道車子去哪裡嗎?」

    「郊外的巨大坑洞。指定的時間是午夜十二點。」

    我仰頭一看掛在房間牆上的壁鐘,時針剛過十一點五十分。

    「愛莉莎,波費時間抱歉了。我馬上準備!用魔術移動應該來得及吧?」

    「嗯,還是要快。沒多少時間了。」

    聽到愛莉莎這麼說,我迅速準備。衣服是作為睡衣穿的針織衫,但必須要穿鞋子。

    「由衣,事情就是這樣。拜託你看家了。」

    我對憂愁地聽著我們說話的由衣說。

    「唔……哥哥,你要救回雪繪姊姊哦。我其實沒那麼討厭給她摸啦——」

    「我知道。聽到這句話,冬上也一定很開心。」

    我把手放在由衣頭上,答應她,隨後便和愛莉莎走到陽台。

    「遠颺之風!」

    愛莉莎的《起動語言》震憾著夜晚的大氣,施展的奇蹟將我們送上天空。

    沒多久老舊的男生宿舍映入眼底,我一面抓著愛莉莎的腰,俯視著燈火零落的城市。

    「愛莉莎,你不使用轉移魔術嗎?」

    「那個太顯眼了。而且也不曉得是怎樣的交易,從天空湊近一點偷看狀況比較妥當。」

    愛莉莎的《疾速光輝》轉移時的確會伴隨強光。用飛行魔術可能比較安全。

    「……雪繪,沒事吧?」

    往巨大坑洞飛行的愛莉莎喃喃自語。目的地是城市的另一端——沒有任何燈光,隱沒在黑暗中的一角。從夜晚的空中往下看,巨大坑洞和四周的黑暗同化而無法區別出來。

    「只能信相她沒事了。至少交易結束之前……應該沒事。」

    不過,對方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連自己的親兒子八朔則秋都被他當成棋子一樣,他不可能會手下留情。

    「那就得當場解決,快!」

    愛莉莎加速飛行速度時,突然遭到上方而來的衝擊。

    「咚!」

    強大的力道震晃包圍我們的風結界,讓我們差點失去平衡而掉下去。

    「——!?什麼籲」

    愛莉莎施展魔術妨止我們墜落後,靜止在半空中。

    為了不被甩出去,我緊貼著愛莉莎,一邊確認狀況。

    「這些傢伙……是什麼啊?」

    長著翅膀的怪物。只能如此形容的生物,幾隻怪物拍打著翅膀開始繞行在我們的周圍。每隻長得都不一樣,有全身是鱗片臉長得像鳥的,也有毛絨絨長得像狼人的。翅膀上有的是羽毛有的像蝙蝠一樣是皮的翅膀,難以找出共通點。

    「說不定就是這些傢伙攻擊未白的。」

    愛莉莎猜測怪物們的來歷。

    「……這就不知道了,因為我也不是親眼看到。但若是這個狀況——應該是那個吧。」

    據說八朔連大藏匿在《群聚》。也聽說那個刺客借力量給連大做交易。

    「吱吱吱吱吱!」

    長得像烏的怪物吱吱叫,用身體朝我們這裡撞過來。包圍我們的風雖將怪物彈飛,卻也引來怪物們從四面八方攻擊。

    「——呃,數量太多了。啟介,我們先降落到地面,準備施展魔術!」

    愛莉莎說完,為避開怪物的衝撞而開始急速下降。雖然巨大坑洞還在前面,底下已經是森林。這地點剛好可以避開人們的眼目來戰鬥。

    我迅速詠唱《姿態語言》,一邊看著追捕我們的那群怪物。

    「很好,就全給我聚在一起吧。」

    劇烈衝撞到地面之前緊急剎車,輕飄飄著地的愛莉莎,手舉過頭看著上方。

    「狂刀旋風!」

    不詠唱《起動語言》,愛莉莎朝天空釋放出風刀。不可視的凶器在高速追著我們的大批怪物群中奔竄,切斷它們的肉體。

    「嘎昧哢哢哢哢!?」

    有的怪物翅膀斷裂,有的上下身份離滾落在地。但一隻避開風刀運氣較好的,像大熊一樣的怪物高舉著的臂膀降落下來。即使不詠唱《起動語言》,愛莉莎的迎擊也快要來不及,幸好我這邊已準備完畢。

    「貪食魔狼!」

    我喊起《起動語言》,右臂隨即纏繞起如陽炎般的黑影,隨之而來是手臂脹大的感覺。

    我直直盯著步步逼近的怪物,手指彎曲成鉤爪一樣。此時此刻,我的手指是銳利的狼牙,手掌則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魔狼口腔!

    右臂朝著上空攻擊,將沒什麼抵抗的怪物右半身給咬爛,剩下的左半身順著力道滾入草叢裡。

    「搞什麼也太弱了吧。這樣應該能全部消滅吧。」

    仍一面警戒著狀況的愛莉莎說。

    「或許吧,不知道它們跑出來幹什麼,快點去交易的地點——」

    我同意愛莉莎的話想加快速度前進時,卻看到倒下去的怪物又一個個爬起來。仔細一看,它們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復原,失去的部位也再度重生。

    「……再生速度簡直跟之前交鋒過的奇美拉一樣。不上不下的攻擊似乎沒效。」

    「奇美拉……那種東西接二連三的出現可受不了——」

    我發出乾啞的笑聲說。奇美拉曾將《天使王》實體化的愛莉莎的劍給折斷,但我怎麼會輸給那些傢伙。

    逐漸步步包圍我們的十幾隻怪物們擁有媲美奇美拉的能力,這我可不敢想。

    奇怪……?它們原本就有那麼多嗎?一開始還以為不到十隻——

    「啟介,你覺不覺得……好像增加了?」

    「呵呵……原來不是我心理作用啊?」

    我冒著冷汗回答愛莉莎。仔細觀察,新的怪物從森林深處一個個冒出來。往頭上一看,樹上及上空也有大片的影子。

    「到底有幾隻啊……啟介,你握住我的手。雖然離巨大坑洞還很遠,但危機之時就用轉移魔術離開森林吧。」

    我的左手握著愛莉莎伸出的右手。

    「好。可是看這樣子巨大坑洞周邊的森林和上空全都是這個東西。不打倒它們根本就無法前進。」

    「也是……可能想阻止我們去妨礙交易吧。」

    四周已被怪物擠滿。

    「吱吱吱吱……」

    「嘎嘎嘎嘎……」

    發出刺耳聲音聚集而來的怪物與我們對峙。

    彷彿像是從森林深處,無止盡的惡魔湧上來。

    「吼吼吼吼吼!」

    從後方將前排的怪物向前推似地攻了過來。

    「旋阻烈風。」

    愛莉莎捲起強風將怪物纏起來後刮飛,下一列的怪物又馬上襲來。

    「呀啊!」

    我將呈現《貪食魔狼》的右臂往旁邊一揮,一口氣將靠過來的怪物身體給咬爛。被衝擊擊震飛的怪物們雖倒在地上,傷勢較淺的幾隻又立刻爬起來。愛莉莎憤恨地嘖舌:

    「……看起來雖然沒有奇美拉那麼強,但都解決不完!」

    怪物一個接一個襲來,害我們無暇施展強大的魔術。後悔沒一開始就將《三頭獄牙》或《天使王》之劍實體化,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

    「啟介,果然還是重整態勢比較好!我們移動吧!」

    如波浪般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擊之間,愛莉莎大喊。

    愛莉莎也判斷出再這樣下去是無法突破的。我握緊愛莉莎的手,表示同意。

    「——唔?」

    就在這時候,怪物們不曾中斷的連續攻擊卻戛然而止。

    沙沙沙沙——

    怪物們如波浪般與我們拉開距離,直接與黑暗同化慢慢消失。

    「咦……?究竟怎麼回事?」

    愛莉莎納悶地環視著森林。原本充斥著震耳轟聲的大氣,如今靜謐得詭異。

    「難不成是逃走了嗎?」

    我愣然地喃喃說道。愛莉莎恍然大悟地看著我。

    「啟介!時間!?」

    「啊!」

    我察覺到愛莉莎在擔心什麼,於是拿出口袋裡的手機確認時間。

    「十二點……一分。」

    交易時間過去了。

    「那些傢伙的目的是為了拖延時間。總之……趕快。」

    愛莉莎抓住我的手,詠唱飛行魔術並往上飛。她的表情很嚴肅。

    ——或許為時已晚。

    她擔心的可能跟我一樣吧。

    解除《貪食魔狼》並再度從上空俯瞰底下,發現巨大坑洞附近有微弱的燈火。

    「可能是那裡……」

    聽到我的話,愛莉莎點點頭,直線往那裡飛去。

    一靠近後,終於確定這裡是巨大坑洞沒錯。山腳下的森林到山腰全塌陷下來,直徑約二百公尺的半球狀的坑洞。定睛一看這景象真詭異。樣子已經和我們跟《探求愚者》決戰時的痕跡完全不同。

    對了,從奈波回來時,媒體已經完全不提這件事了……

    我頓時想到。八月下旬時在電視已經看不到這消息,昨天和今天在學校也沒有人在談論這件事。總覺得有些奇怪。不對,至今都不曾覺得奇怪,才是最奇怪的。

    「啟介!是未由!」

    油然而生的疑慮被愛莉莎這一喊聲給吹散。如同從睡夢中醒來,夢就成了泡沫一樣,感覺到的異樣感也在意識到現實之後立刻消失。

    我覺得似乎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但仍看向愛莉莎指的方向。

    紅色光芒照出佇立在巨大坑洞邊緣的未由。

    「——使用魔術嗎?」

    從遠處就看得到的光,似乎是未由手中纏繞著火炎的刀劍。好幾個黑色的塊狀物掉在她四周。想必是跟攻擊我們一樣的怪物殘骸吧……

    仔細一看,附近沒有冬上的身影。不安感已逼至喉頭,可怕的想像愈發膨脹。

    「啟介,怎麼辦?要降落到她旁邊嗎?」

    「好吧……交易的時間也過了,我們靠過去看看狀況吧。」

    「知道了。」

    愛莉莎點頭後,降落在離未由十公尺距離的地面上。著地時有發出聲音,但未由仍面向巨大坑洞沒有轉頭。看來她還沒注意到找們。她穿著同樣的紅色和服。被火焰一照,紅色的色調更加鮮明。

    散落在未由腳下的果然是怪物的屍體。被砍得四分五裂無法再生,變成了黑炭。

    確認周圍沒有任何人後,我心驚膽顫地叫喚:

    「未由?」

    未由雙肩一顫,動作遲緩地回過頭。她的表情是我從來沒見過的。

    臉上面無表情,瞳孔暗沉。眼眶流出的淚水卻滑過臉頰。

    我心中盤旋的不安更加擴大。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會有——如此絕望的神情。

    「未由,你在哭嗎?」

    愛莉莎猶豫地問道。

    「啟介同學,你們為何會在這裡……?」

    未由沒有擦拭眼淚,聲調平坦地問道。

    「我聽說冬上被綁架了……」

    「——哦,你們知道羅……」

    未由的嘴角不自然地上揚,露出破涕而笑的表情。

    「嗯……冬上同學因為我被當作人質了。主謀是八朔連大。他指名我來這裡。」

    「交易完畢了嗎?冬上她——」

    最想問……卻也最害怕而不敢問出口的問題,直接丟給未由。

    未由卻打斷我的話,逕自接了下去:

    「我依約定的時間來這裡,等在這裡的是長著翅膀毛絨絨的怪物。臉長得像猿猴。那怪物用粗獷的聲音說:『如果想釋放冬上,就喝八朔連大的血,受《支配》』……」

    支配………那是八朔所擁有的混血的能力。光只用聲音即有若干的影響力,用自己的血液做為媒介更能發揮真正的價值。如果直接喝下血液,不只肉體連精神都會被支配。過去八朔家便是以血的力量,將菜津作為工具及武器來管控。連大又故計重施,打算將未由變成可操控的傀儡。

    這種條件她不可能輕易答應。

    「我無法立刻回答。我若受到支配,被利用完的冬上同學也一定會被殺掉,而且……我實在無法接受被那男人支配。所以我回答他『若不先釋放冬上我不會答應』。」

    我覺得這回答並無不妥,但未由的聲音卻在發抖。

    「於是……那些怪物就露出非常、非常噁心表情笑著說:『那就算了,交易失敗。』然後,然後,然後——」

    未由表情扭曲地看著我。

    「掉下來了。」

    「咦?」

    「掉下來了!掉下來了啊!掉在我面前!一瞬間四目相對,然後就摔爛了!滾落到巨大坑洞下!沒有動了!」

    「你在……說什麼啊?」

    我無法理解未由的話。不想……去理解。

    「我錯了!來不及了!沒救到她!我沒救到她啊!不要,我雖然不想答應,但我不希望她死掉啊!」

    我看向未由的腳邊。那裡有大片飛濺的血跡。我無法——呼吸了。

    無力的雙腳移動著,搖搖晃晃走到巨大坑洞的邊緣。

    『——遠見同學,友月同學的事我改天會再問你哦。』

    耳內響起與冬上臨別之際的對話。

    怎麼會這樣……下次見面時,那傢伙應該還會纏著我問未由的事。因為不想害她捲入危險之中而瞞著她……沒錯,我瞞著她。所以她應該不會發生危險才對……現在卻!

    未由手持的炎劍淡淡照出巨大坑洞底的景象。

    從巨大坑洞邊緣延續下去的血跡——一個人倒在那裡。頭跟四肢往不正常地扭曲,身體下方是大片的血泊。

    唯一曉得的是,那個人留著長頭髮……穿著傘陽學園制服的少女。以及那個人再也不會動。

    「那人是……冬上嗎?」

    我喃喃說道,心中不想承認。站在我旁邊往下看的愛莉莎也用乾啞的聲音說:

    「沒、沒看到臉……可、可能不是雪繪——」

    未由卻搖搖頭。

    「我、我……跟她四目相視了!那張臉看得很清楚!我看到了冬上死前的——表情!」

    未由說出決定性的事實。

    想要逃避的希望被打破,我跪了下來。

    「冬上……死了嗎?」

    我感到暈眩,視線一片模糊。兩手撐在地面支撐著身體,忽然想要吐。我無法接受。眼前發生的事我全都想抗拒。

    「啟介,振作一點!」

    愛莉莎扶著我,但她的手卻微微在顫抖。

    「啊哈,哈哈哈哈……我什麼都做不到。眼前一片赤紅,雖然把怪物大卸八塊,但這麼做冬上同學也不會復活。那麼我該怎麼辦?我問你哦愛莉莎,魔術能施展奇蹟嗎?」

    未由口氣激動地問道,愛莉莎目光卻垂落下來。

    「沒辦法……我的恢復魔術只能快速治療傷口。未由所使用的《悲嘆魔王》的魔術中,並沒有能夠治癒人的魔術。」

    「說的也是……這我也明白。我的魔術只有破壞、擊潰、斬殺、蹂躪與征服的能力。並沒有——救人的能力!」

    未由吶喊的瞬間颳起了炙熱的風。

    「呃!?」

    皮膚一陣刺痛,我用手保護著臉。未由的未定義魔術。右手的《魔狼》吸收了魔力而大力脈動。

    「啟介,快離開!」

    愛莉莎強硬地抓住我的手拉起來,將我拉雕未由。

    「未由,你怎麼了!?」

    「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聲問,但未由只是不住地狂笑。

    「啟介,糟了。未由被《悲嘆魔王》侵食了!」

    「侵食!?」

    我不解地反問。

    「我們是與《高次元存在》這個精神體同步使用魔術。不過,若同步得太過頭,就會被《高次元存在》的精神所吞噬!現在的未由受憤怒與悲痛所支配,與《悲嘆魔王》深深連結在一起。再這麼下去就會喪失自我了啊!?」

    愛莉莎為避開熱風,帶我躲到樹木後面並解釋說。

    「怎麼會這樣——那該怎麼辦……」

    「沒關係。雖然有些粗暴,但我會設法讓未由昏過去的!」

    愛莉莎將我留在樹蔭後,便往未由跑去。

    「光輝雷球。」

    愛莉莎的掌心上冒出有如棒球般的閃電火球,再朝著未由投出去。

    然而,那一擊在觸到未由的身體前,便「啪」地被彈開。

    赤紅的火焰包裹著未由的身體。如此一來,不僅攻擊不到她,也無法靠近。

    我咬緊牙根,雙腳試圖用力。

    每當倒在巨大坑洞裡的冬上身影閃過腦海時,腳就差點癱軟,但仍咬著牙站起來。

    現在不是躲起來的時候。我才不要在呆立不動的這段期間又失去什麼!

    「愛莉莎,我要吞食掉未由全部的魔術!你趁機再攻擊一次!」

    我一吶喊,右手便往前衝了出去。

    周圍的溫度異常升高,全身冒出汗,但湧過來的熱風無法阻止我。圍繞著未由的熱旋風全遭《魔狼》所吸收,而開出一條路。

    「未由!」

    伸出來的指尖觸碰到未由的肩膀。右手脈動著,吸收了未由所啟動的所有力量。

    「趁現在,愛莉莎!」

    「光輝雷球!」

    聽到我的指示,愛莉莎同時朝著未由釋放電擊球。沒有任何防護而命中腹部的雷球,使未由的身體瞬間痙攣。

    「啊——」

    我扶好快要倒下去的末由。看來她似乎昏過去了。然而,閉上的眼睛仍流著淚。

    未由……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愛莉莎聲音極度疲憊地嘀咕著。我也是這麼想o

    ——沙沙!

    這時附近的草叢沙沙晃動。我讓未由躺在地面上後,擺出警戒的姿勢。

    仍有那個怪物嗎?殺了冬上的——那些混帳!

    腦袋感到灼熱感,內心深處湧現恨意。

    「……遠見先生、愛莉莎小姐?」

    傳來的卻是熟悉的聲音。出現眼前的是戴著眼鏡,身穿執事服的男人。手裡拿著手電筒的光照向我們。

    「九棚先生……」

    我叫出他的名字。

    「為什麼九棚會在這裡?」

    愛莉莎問道,九棚先生看著躺下的未由並回答道:

    「護送未由小姐到這附近的是我。她也下令過十二點五分之前不准靠近。未由小姐……沒事吧?」

    「沒事,只是昏過去。不過,雪繪她……」

    九棚先生追著愛莉莎的視線,站在巨大坑洞邊緣用手電筒向下一照。

    「——我明白了。」

    壓抑著厭情點頭,九棚先生看著我們。

    「我就不問愛莉莎小姐為何會在這裡了。現在的我和八朔家是合併的關係,你們之前所做的事我多少曉得。兩位會再幫助未由小姐吧。感激不盡。」

    「九棚先生,你為何會讓未由一個人赴約?至少要派人手過來,以妨最糟糕的狀況才對……」

    我曉得現在說這個於事無補,但就是忍不住埋怨。

    「我……我們,無法違抗未由小姐的命令。絕對不行。」

    回答的話很沉重,我無法多說什麼。無能為力的狀況我也一樣。我曉得自己是遷怒於他。

    「——那兩位,和未由小姐一起回去……冬上小姐請交給我。我的手下會陪著各位。」

    九棚先生說,草叢堆出現黑衣男子,催促我們跟他走。

    「可是,未由還——」

    醒來時或許又會發狂。讓她一個人我很擔心。而且能放著那個狀態的冬上不管嗎?

    不過,九棚先生眼神嚴肅地瞪著我,厲聲說:

    「這是九棚家的工作。請回。」

    接著再出現一名黑衣男,包夾我們兩個。

    我猶豫著要不要反抗,愛莉莎輕輕將我握緊的拳頭一握。

    於是我放鬆力量。撐著差點又跪下的雙腿,點頭答應。

    「知道了。九棚先生……麻煩你了。」

    我邊說邊跟著黑衣男人們離開。

    「好的。這些都是無法公開的事。請勿對外洩漏。」

    我已無力回應九棚先生的提醒,微微頷首並抓著愛莉莎的手跟在黑衣人身後。

    走在森林中一會兒後來到電車的高架台下。沒有鋪路的沙子路上停著一輛高級黑頭車。

    幾乎不記得在車內的事。回神後發現,他們把放我在男生宿舍附近的地方下車,左手愛莉莎的溫度也已消失。

    臨別之際愛莉莎似乎說了什麼,但我想不起來。

    已過門禁的男生宿舍大門緊閉,但這種時候仍有幾條小路可以進去。我繞到後面,從隱藏在植栽的陰影中的籬笆洞內進去。

    我躡手躡腳不發出聲音爬上樓,來到房門前。用放在口袋裡的鑰匙開門後,看到靠在床上睡覺的由衣。

    一定是等的累了吧。我輕輕抱起由衣讓她睡在床上,我自己則跟剛剛由衣的姿勢一樣,背靠著床緣。

    抬頭看向壁鐘,時間已超過凌晨一點。

    我的眼睛追逐著哢嚏昧嚏刻著每一秒的秒針。

    ——一小時之前冬上仍活著。

    停止思考的我的頭腦,認知到這樣的事實。

    長針只繞了一圈的時間。並沒有挽回時間的魔術。

    如遭蟲蛀一般,內心擴大的空洞感,名字叫做絕望。

    我想起痛失雙親與由衣後,發呆一整晚的自己。

    氛圍跟那時很像。完全沒有現實感,世界看起來是灰色的。

    如今所見到的景色也褪色得很嚴重。不過,絕不會消失的顏色只有一個。

    ——紅色。

    那顏色一直在視線一端搖動著。每一晃動,就讓我的心掀起大波濤。

    「是嗎……那就是憤怒吧——」

    喃喃自語。理解到自己內心深處沸騰的衝動。

    「停止復仇嗎……」

    打算勸說未由的自己跟個笨蛋一樣。

    內心的這種……這種如燒灼般的痛苦,簡直像是酷刑。

    若抑制住這痛苦,似乎就會轉變成不論是誰都想攻擊對方的破壞衝動。

    我曾經很不喜歡冬上。以前很討厭她,甚至也恨她。然而不知不覺中,冬上成為了重要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無可或缺的一個人。

    對我而言,現在的冬上毫無疑問就是「朋友」。

    八朔連大………

    緊握著拳頭,從內心喊出這名字。

    現在我終於能體會未由的心情。貝要是為了向連大復仇我什麼都—

    「呼。」

    就在此時,安靜的房間響起由衣微弱的鼻息。被紅色填滿的景色又恢復原樣。

    「由衣……」

    只要是復仇——什麼都不能做。

    看到由衣的睡臉,我才察覺到這件事。

    我什麼都不想失去。不想放開曾抓到過的手。

    那是我所希望的。自己為了自己所祈求的願望。

    原本想將心委交給憤怒來忘記所有的痛。不過,這樣的選擇會連想守護的東西都錯失掉。

    ——可惡!

    現在的我沒有地方能逃避。

    我抬頭直直注視著時針,按著胸口。

    心痛成這樣,今晚是不可能睡得著了。

    *

    「——好痛。」

    飄浮在星空與大地之間,我壓著胸口。

    通過聯繫著啟介和我——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的《通道》,痛苦傳達過來。

    我能體會無法保護雪繪的啟介的心情。我也同樣極度的憤怒,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很不甘心。

    可是我切斷感情與思考,意識轉向眼底下的街景。

    我的痛苦不可能傳達給啟介。因為啟介的痛苦已佔滿了他整個心。

    況且,我還有件事非做不可。

    我的正下方是友月家的宅邸。無法冷靜的啟介想必沒有餘力去思考,但事件仍未結束。

    若未由說的是真的,對方沒什麼談判就殺了雪繪。

    這麼說來,對方的目的可能是為了要打擊未由的精神。擔心未由醒來後又會再度發狂,而且說不定剛剛那些怪物會重新席捲而來,攻擊精神耗弱的未由。

    我必須……代替啟介守護未由。

    下定決心後,我每隔五分鐘就施展風的魔術來搜索敵人的行蹤,突然看到什麼發光的東西朝這裡飛過來。

    「……是鳥嗎?」

    那是發著金光的鳥的形狀。我保持戒心拉開距離,這時卻響起熟悉的聲音。

    『——愛莉莎,好久不見了!』

    「阿姨!?」

    那是從八月下旬就銷聲匿跡的阿姨——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的聲音。

    鳥形狀的光芒頓時擴大,出現又淡又逶明的阿姨身影。

    「那個模樣……是精神體嗎?你之前都在做什麼啊……我很擔心你耶!」

    『不好意思啦,我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不過,你去啟介的故鄉後,我也有守護你們一段時間哦。也曉得發生了重大事件。可是我不能出手干涉。這次的事件我也不能幫你們的忙。』

    「為什麼?有什麼隱情嗎?」

    『理由很簡單。現在所發生的事,其結果是方舟需要的未來。我無法阻止什麼……』

    阿姨一臉不甘心地回答說。

    「方舟需要的未來……那為什麼阿姨會出現那樣的表情?」

    『因為那個未來對愛莉莎和啟介是悲劇啊。會讓你們更加的受傷:

    聽到這句話,我想起巨大坑洞所看到的雪繪而不寒而慄。

    「又會有人……死亡嗎?」

    阿姨沒回答這個問題,手掌舉起遮住天空。仔細一看包圍阿姨的光逐漸轉弱,身體也愈來愈淡。

    同這身體不是完整的精神體,而是接收我的思想實體化後,用來應急的未定義魔術。看來差不多到極限了:

    「等等阿姨!好好說清楚啊!」

    我對著即將沒入黑暗中的阿姨大喊。

    『別一副要哭的表情嘛。你真的從小就沒變呢。我不喜歡看到你哭。』

    「阿姨……」

    『讓你會難過的未來——這種發展我可不喜歡。方舟需要的未來,路不只有一條。所以愛莉莎,照你想做的去做就好。就算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你都不需要在意『方舟』這兩個字。像我這樣自由自在就好。我想說的——只有這個。』

    說完這句話,金色的光便隨風吞沒於夜色之中。

    「啊——」

    我急忙地伸出手,前方已空無一物。

    阿姨……

    既然沒事就放心了,但她留下的話卻很沉重。

    未來等著的是——悲劇。然而,那卻是方舟所需要的。

    什麼意思?現在發生的事和方舟有關嗎?

    我不懂。

    可是我不想看到,再發生悲劇……而墜落絕望深處的啟介。然而,究竟該怎麼做才能避開這樣的未來呢?

    阿姨只給我一句建議。

    別在意「方舟」這兩個字。

    這句話的意思,現在仍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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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48 PM

第三章 迷惘的餓狼,襲擊的真相

    只要繼續怒不可遏。

    如此一來你就能成為月天之王。

    1

    時鐘分分秒秒地過去。眼睛持續追著顯示時間流逝的三根針,這樣的夜晚感覺相當漫長。不過,早晨一定會來臨。

    陽光透過窗簾間隙照到側臉上,這才發現夜晚終於結束。

    「唔~」

    床上的由衣身體動了一下,可能就快醒了。她一醒來,肯定會追問冬上的狀況。

    我沒有自信……能夠冷靜說明。

    隔了好幾小時才站起來的我,撕下桌上的筆記本內的一張紙,在上頭留言。

    我明白這麼做是在逃避,但由衣若知道冬上的事一定會哭的。現在的我也還無法接受。拚命保持住的內心會崩潰的。

    我脫掉針織衫,換上牛仔褲和E-i恤後,留下留言離開宿舍。

    這樣她就曉得我回來過。由衣應該會很擔心吧……

    因為是假日的早晨,零星的學生從宿捨出來慢跑。也有一群群為了社團活動的準備而一起上學的學生。

    我跟在他們的後面走出宿舍大門,往學校方向前進。感覺像是穿便服上學。

    沿著河岸一直走來到學校,我卻沒進校門直接往前走。這次則和迎面而來的一群女學生擦肩而過。前面是女生宿舍所以才會都是女學生。

    這麼短的距離內,冬上就被綁架。

    足以遇害的路程,我卻沒送她回去……

    還沒釋懷的悔意折磨著我,我走過往女生宿舍前的橋,離開了那條路。

    沒有特別的目的地。我隨便選了條路繼續走。

    我認為現在別去人多的地方比較好,所以選了人少的路。

    安靜又沒車子的窄路沒有多餘的雜音,卻特別寂寞。

    一直找不到能讓我放鬆的地方,就這樣流浪了三個小時。雙腳累積了疲勞,沉重得不得了。由於早上什麼都沒吃,空腹感也很嚴重。然而覺得不論吃什麼都挽回不了什麼,就停不下來繼續徘徊。

    連自己也不曉得要走去哪兒。所以算是巧合,抑或是雙腳無意識地走到熟悉的路呢……我驀地往旁邊一看,不知何時已站在教會前面。

    是想來懺悔嗎?

    我自嘲地抬頭看著鐘樓。今天鶫也在那裡吧。可是今天應該無法好好跟她說話。

    我搖搖頭準備離去。

    『遠見同學,有空的話就來這裡走走吧。那孩子其實是很寂寞的。』

    冬上的話這時卻擦過腦海而停下腳步。

    「……」

    猶豫到最後,我鑽過設施的門。

    「哎呀。」

    這時卻聽到叫喚聲。我訝異地尋聲看去,門柱的影子下站著金發碧眼的少年。他是這所設施的院長——艾諾克·凱特魯。

    「你好……打擾了。」

    我頷首問候。雖然我對搭訕愛莉莎的他沒有好印象,但我是來訪的人不可能對他置之不理。

    「有什麼事嗎?啟介。你的表情好嚴肅。」

    艾諾克親暱地直呼我的名字。

    「我是來找鶫的。我的表情原本就這樣。」

    心情沒有很好的我,口氣很沖。

    「呵,啟介喜歡鐘樓上那隻沉默的小鳥嗎?那我追求你的同伴——愛莉莎也沒什麼問題吧。」

    「……才不是這樣。不好意思我現在沒空陪你。我是為了實踐諾書而來的。」

    我壓抑住快要沸騰的煩躁,走過艾諾克的旁邊。

    「抱歉,我玩笑開過頭了。」

    「咦?」

    真誠的道歉令我意外,不由得停下來。

    「臉色那麼凝重肯定發生什麼大事了吧。不然跟我談談吧?」

    「……我沒有什麼事好跟偽神父談的。而且就算跟你談……也沒用。」

    我話說得直接,艾諾克輕輕一笑。

    「哈哈,說的也是呢。我能做的頂多就是說說安慰的話而已。不論跟誰談,現實也不會改變。無論做什麼都已經太遲了。無論怎麼祈禱神都——不會出手相救。」

    「這是教會的人該說的話嗎……」

    我不耐煩地說。

    「說我是偽神父的是你吧?而且那是事實我也無法反駁。我很清楚這侗世界不會有奇蹟。殘酷的現實是絕對不會被翻轉的,所以每個人的臉色都跟啟介一樣。」

    「像我一樣……?」

    「就是絕望的表情啊。真是的……我們也想誕生在有奇蹟的時代啊。」

    艾諾克望著遠方般地,眼神看向天空。

    「什麼意思?」

    「……被釘上十字架卻死而復活的聖人、分隔紅海的先知、服從惡魔的古代國王——若是在有奇蹟的時代……即便是萬分之一、億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們也不會絕望不是嗎?」

    艾諾克說笑似的口氣問我。他的表情卻露出——用來形容我的那種「嚴肅的表情」。

    「……」

    看到我沒答腔,艾諾克露出和藹的笑容。

    「沒有啦——說了奇怪的話。抱歉佔用了你的時間。」

    「啊,嗯……」

    我點頭後艾諾克便轉身背向我。他沿著敷地周圍走著,可能是在巡邏吧,我望著他的背影想。

    真是奇怪的傢伙……

    原以為只是個輕俘的男人,看來不是這樣。

    艾諾克沒入建築物陰影內看不見後,我雙腳也動起來。

    絕望的表情……

    不能用這種表情見鶫,我前往禮拜堂時一邊用手擦了擦臉。

    可能因為今天是假日吧,禮拜堂的門雖開著卻沒見到小鈴。我從裡頭的門穿過倉庫,爬上鐘樓。

    鶫跟之前一樣背對這裡望著天空。白髮隨風搖曳。我跟著鶫的視線眺望著天空,這才發現今天是個萬里無云的大晴天。

    「天氣真好……」

    沒想到其他的話,喃喃說。這時鶫轉過來,紅茶色的瞳仁看到我。

    「……今天為什麼過來?」

    「因為我昨天說要過來啊。」

    「……對,你是說過。可是我感覺不出現在的你想和我說話。不對……是看不出來。」

    昨天看穿冬上真正想法的鶫,一下就識破我的本意。我以為表情裝得可以了,看來還是被拆穿了。

    「抱歉——總覺得今天非來不可。那我馬上回去。」

    沒錯,為了義務才來鶫也不會開心……

    「……請等一下。你為何如此悲傷?」

    原本想轉身的我,心想「果然被看穿了啊。」嘆氣後回答:

    「我有一個重要的朋友……死了。」

    「……朋友死亡有那麼悲傷嗎?」

    「廢話!」

    我不由得拉高嗓門,鶫因而嚇了一跳。「對不起」我對她說。

    「果然……不想失去她啊。」

    但鶫卻理解似地喃喃說。

    「怎麼了?」

    「……沒事,什麼都沒有。」

    「是嗎……那你還是回去吧。」

    我又準備要轉身,但她再度以「請等一下」喚住我。

    「怎麼了?」

    「……關於昨天所說的事,我自己做出了結論。需要報告嗎?」

    「啊……是小鈴的事嗎?你決定怎樣?」

    「……我的確白白接受了恩惠。所以決定要付出相對的報償。可是因為我沒有錢,所以只能口頭上致謝。」

    說了什麼呢。既然是鶫,想像得到她很生硬地直接說:「感謝你讓我聽演奏。」

    「小鈴的反應如何?」

    「……她不曉得為何我要道謝,然後她說『鶫,謝謝你』。」

    那畫面也很快就能想像出來。總之狀況還不錯,既然如此我應該就能退役了吧。

    「小鈴很高興所以才會跟你道謝。可是,既然彼比都道謝就相抵掉了。得再向她說謝謝才行。」

    「……那就是還沒結束。」

    我對表情像是不堪其擾的鶫一笑。或許這是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吧。

    「沒有結束很好啊。察覺到這件事就是朋友了。」

    「……朋友。」

    鶫不解地喃喃說。

    「算了,很快就會明白吧。到時再跟我說經過吧。」

    我說完,打算爬下梯子。但鶫第三次叫住我。

    「……請等一下。你今天不叫我的勺暱稱』嗎?」

    「欸?」

    「………不叫嗎?」

    「啊——」

    我曾解釋過暱稱是朋友間的稱呼。但今天卻連一次都沒這麼叫她……

    「鶫,我會再來的。」

    我修正告別的用詞。

    聽到我這麼說,鶫似乎微微笑了起來。但她回應的話卻令我訝異。

    「……不,你大概不會再來了。」

    「什麼?」

    「……開玩笑的。再見。」

    看到我嚇了一跳,鶫說完就轉身背向我。

    啊……原來是玩笑話嗎?

    口氣很認真害我有點緊張。一定是她不曉得怎麼開玩笑吧。我邊想邊爬下梯子。

    暱稱……啊。

    冬上也叫她鶫。之前,表面上因爭吵而分開的兩人,再也沒有合好的機會了。

    對於這件事,我實在很不甘心。

    2

    察覺到那個視線,是離開設施過了一會兒後。

    「有人……在跟著我呢。」

    打算正午前回到由衣身邊而往宿舍走去的我,稍微加快腳步。視線卻像黏在背上似地甩不掉。

    氣息和殺氣……開始隱約察覺出這樣的感覺,是在第一次戰鬥之後。那次以來,每當捲入與死亡只差一步的戰鬥裡,那樣的感覺就會逐漸變得敏銳。而且從經驗上學習到,相信那個曖昧的直覺是能夠活下來重要關鍵。

    可能如陽名所說的,那是屬於將沉睡在自己體內的力量牽引出來的《內在魔術》吧。然而我還無法將那個作為運用自如的「技術」。除了被窮追不捨之外,也不曾明確地感受到過。

    然而為何現茌——的確感到異樣的視線在盯著我。

    不只一個。二個……三個。配合步伐跟著我。

    一旦意識到視線,對方的氣息也稍微變得透徹。厭覺到的是猙獰的猛獸呼氣。肯定就是昨天阻撓我們的怪物。

    「啊……原來是這樣。」

    我頓時明了。

    也就是,輪到我了。

    冬上是第一個警告。現在要再度綁架下一個,提出同樣的要求。這對未由的壓力是第一個無法比擬的。因為這次的對象是——我。

    「呵呵——」

    我嘴巴卻發出笑聲。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扭曲。

    正好,就帶你們去狩獵場。

    我走過河川上的橋,沒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而是選擇往自然公園的路。

    建築物屋頂、細窄的路地、成為死角的欄杆下方。包圍我的視線愈來愈多。但還沒要出手的樣子。因為這時間跟抓走冬上時不同,有行人來來往往吧。

    我進到自然公園,穿過——過去和愛莉莎訓練魔術和體術的山丘。接著再爬過前面禁止禁入的柵欄,站在有著巨大龜裂的荒野上。周圍已沒有人煙。

    「咕咕咕咕……」

    背後響起咆哮聲與腳步聲。決定不隱藏了吧。數量是五個。

    荒地周圍剩下的幾棵樹的樹蔭,也出現獅頭與長著黑色翅膀的獸人,以及全身都是鱗片的魚人等千奇百怪的怪物。從我看得見的範圍來看超過十個,數量增加了。

    不過——為什麼。

    昨天明明感到那麼棘手,現在卻不覺得害怕,也不打算呼救。

    不想被「打擾」。

    感覺仍然敏銳,不用看也曉得死角上怪物們的位置。彷彿伸手可及。

    之前一直沒有下手的時機所以等得不耐煩了吧。追著我而來的後方那些怪物率先出動。

    猙獰的氣息,以及肅殺的殺氣從視線外棗集過來。

    不曉得等不及的究竟是誰……

    這些傢伙真的不懂,到底誰才是真的等得不耐煩。誰才是狩獵者!

    《姿態語言》已詠唱完畢。之後只要說出《起動語言》即可。

    「三頭獄牙!」

    手高舉至天空吶喊。頓時出現黑影包裹著右手,巨大的陽炎形成狼頭。可不是這樣就結束了。纏繞著手的黑影逐漸膨脹,接著再形成兩個狼頭。每個狼頭各有五公尺長,包圍著我。

    我驚訝身體竟已習慣三叉的狼頭。彷彿欠缺的部位回來般的熟悉。

    於是我終於向後轉。

    五隻怪物們逼近眼前。殺害冬上的——那些怪物。

    數量超過狼頭的數目,但我瞬間想到屠殺這些傢伙的方法。

    無需下令,光用想的《三頭獄牙》就會自動地動起來。

    「擊潰它們!」

    數量既然那麼多,全都纏起來就好。

    兩隻狼頭大大張著獠牙,左右夾攻五體的怪物。

    「嘎啊啊啊啊啊!」

    肉體被咬爛、被折彎、發出震耳欲聾的悲鳴,變成一個個肉塊。我讓剩下的狼頭奔馳過去,將那些醜陋的肉塊從這世上給除去。

    「哈——哈哈哈哈!」

    心情有些舒坦了。

    屯積在內心裡的怒氣終於發洩出來。

    可是——還不夠。

    衝突推逼著我。還沒……還沒完全「吃飽」。

    充斥在我心中的肯定是「飢餓感」沒錯。為了填補失去的東西,我尋求「吞食」的對象。

    「嘎吱吱吱吱吱!」

    看到同伴被吞食的模樣,剩下的怪物發出恐嚇的聲音蜂湧而上。

    速度好快。如海嘯般波濤而來氣勢。

    不過現在的我不會錯失所有「食物」的位置。能夠精確掌握每個怪物的速度和動作,從最近的那一個依序解放「飢餓感」。

    與思考同步的三隻狼頭動起來,連我自己都看不清其動作。

    殘留黑色軌跡的陽炎獠牙挖掉怪物的肉體。

    我週遭散落著失去頭部的屍體,血腥味污染了大氣。連腦部都失去了,所以無法再生吧。

    幾隻怪物同時攻擊也沒問題。進到離我周圍五公尺處後,它們的利爪在碰到我之前就會喪命。正因為發了狂的《三頭獄牙》如我本身一樣,想將它們一隻都不放過地啃食掉。

    那些獵物現在終於理解自己的立場了吧,即使包圍著我也不敢進到範圍裡。不僅如此,還害怕地往後退。

    我冷冷一笑。怎麼可能這樣就「捕食」結束。

    既然不過來,我就過去。

    我被猙獰的感情所推逼,正要邁步時。

    「啟介!快住手!」

    然而這時,天空卻傳來聲音。

    我中斷狩獵往上看。

    金發飛舞,穿著黑白法衣的少女從天而降。

    狼頭告訴我,那個人也是食物。

    既然如此——就吃掉吧。

    「呃……怎麼可以這樣!?」

    我奮力抑制正要解放出來的《三頭獄牙》。對方並不是食物。她是——那少女是愛莉莎。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並非這只右手該吃的對象。

    現在的我……為何會分不出是愛莉莎?

    我對自己的念頭不寒而慄。

    在我面前著地的愛莉莎,用力抓住我的肩頭,直勾勾地盯著我。

    「啟介,冷靜!現在的你跟昨晚的未由一樣,精神都被《高次元存在》侵食了!要保持住自己的意識啊!」

    「……侵食?」

    這句話終於讓我理解自己的異常。

    超過直覺這個框架的知覺,與彷彿和身體融為一體的《三頭獄牙》。以及造成內心發狂的,龐大的「飢餓感」。

    猛然發現,不知何時我已變得不是我自己。

    可是——理解歸理解,衝動還沒消失。

    怪物們又包圍著我們。現在雖然因為怕我而沒有動作,卻不可能就這樣逃之夭夭。

    「愛莉莎——抱歉,我沒辦法。你暫時離我遠一點。再一下就能把這些傢伙收拾乾淨……」

    我的左手想拉開愛莉莎,她卻用力抵抗。

    「不要!自我的境界若再動搖下去,啟介會被吞噬的啊!我絕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清醒吧啟介!清醒吧!」

    「……戰鬥還沒結束。既然這些傢伙的目的是綁架我,若不解決掉它們,下次又有人會被盯上。而且,愛莉莎應該是要保護未由吧?這裡靠我一個人就行了,你回去吧。」

    「未由她已經醒來了,所以我才來找你的啊!」

    「就算這樣未由仍然——」

    「別開玩笑了!兢算保護了未由,若啟介不在,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啊!啟介,你別看那些怪物!冷靜下來,看著我!」

    「現在是在敵陣當中哦!怎麼可能——」

    「別說了看著我,專心看著我!」

    愛莉莎大喊並抱著我,貼上我的唇。

    「唔——」

    柔軟的觸感以及天旋地轉般的驚訝,震盪著我的腦。

    閉著眼睛的愛莉莎的臉佔據了整個視線,但那張臉逐漸泛紅並開始微微顫抖,可能快到極限了所以嘴唇瞬間離開。

    「……呼。」

    她一直在停止呼吸的樣子,臉色漲紅且呼吸紊亂。

    「喂、喂……」

    我愣愣地叫著。

    「怎麼樣?稍微……看到我了吧?」

    聽她這麼說,才發現哪剛敏銳的感覺變回跟平常一樣。

    充斥著內心的「飢餓感」也因強烈的衝擊給遠遠衝跑了。

    「啊……好像恢復了。」

    看到我的表情,愛莉莎也覺得我是真的清醒了。紅通通的臉笑逐顏開,更加用力抱著我。

    「太好了……」

    「愛莉莎,竟然接……不對,先不管這個。你曉得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想必是敏銳地察覺到我的氣息已改變。之前逐漸往後退的那些怪物又再度縮短距離。

    在危急的狀況下……做危急的事情。

    在烏爾特的事件中曾親過臉頰,與《天使王》的精神世界異常接近,嘴對嘴卻是……第一次。

    震驚還沒冷卻下來,心臟也仍蹦蹦跳個不停。

    「……因為隨便使用我的魔術會刺激到《三頭獄牙》,所以沒辦法直接用《光輝雷球》打昏你啊。我思索其他能讓啟介回神的方法……就只想得到接吻嘛……」

    臉埋在我衣服裡的愛莉莎,聲音含糊不清地說。

    「竟然說只想到這個,應該還有別的方法吧?」

    「你——不喜歡嗎?」

    「不、不是這樣啦……只是覺得很危險啊!」

    這時看到怪物們已經踏進我們的範圍裡。老實說,我沒自信能像剛哪一樣操控《三頭獄牙》,但現在也只能迎面還擊——

    「等等!現在的啟介很不穩定,最好別再打了。先拉開距離,再顯現《天使王》之劍,剩下的敵人我來收拾。」

    愛莉莎抓起我的左手說。

    「……好吧。」

    雖有猶豫仍點頭答應。我也很清楚再和那些怪物戰鬥下去,又會重蹈覆轍。

    「遠見同學,你要去哪裡?」

    然而在下個瞬間,突發的暈眩感將準備用《三頭獄牙》大力擊向地面的我,以及正要詠唱飛行魔術的愛莉莎,全都停下動作。

    因為我們聽見意想不到的聲音。

    因為聽見以為再也聽不見的聲音。

    怪物群往左右方分開,長發少女出現在對面。

    「冬……上……?」

    無法置信的我,低吟這名字。少女穿著不像是冬上會穿的長袖深藍色長洋裝,但絕對是她沒有錯。走過來的人是理應死亡的——冬上雪繪。

    「雪繪……你還活著嗎?」

    愛莉莎也詫異地問道。

    「我在等著你們來救我啊。希望不論你們去哪裡,都要帶上我。」

    冬上對我們笑著說,泰然自若地走過那些怪物的旁邊,朝我們走來。

    這景像極其怪異。

    然而,因冬上的出現而愣在那裡的我們,察覺到危機時已經太遲。

    「——好嗎?」

    冬上伸出手說。我的右手現在是《三頭獄牙》,而左手牽著愛莉莎。找正要放開左手。

    「不行!」

    愛莉莎為了讓我清醒而大聲尖叫,並握緊我的手。

    「危險!」

    愛莉莎用力拉著我的左手。我搖搖晃晃地往後退,愛莉莎則衝到冬上面前。

    ——啪嗞!

    聽到細微的聲音。一根小小的針刺在愛莉莎手上。

    「……呃!?」

    愛莉莎頓時腳步踉艙,整個人癱軟下去。

    「愛莉莎!?」

    我從背後撐著愛莉莎,並瞪著巧笑嫣兮的冬上。

    「遠見同學,表情別那麼可怕嘛。剛剛那只是麻醉槍,不是什麼強大的武器啦。」

    冬上輕輕晃了晃原本藏在袖子裡的槍。

    「你——是誰!?」

    我將三隻狼頭伸向她面前質問道。

    「怎麼突然不認識我啦?好過分哦。隨便想一想應該可以想到幾個可能性的。」

    冬上卻不為所動,聳聳肩說。

    「……可能性?」

    「對啊。第一,我是冬上雪繪本人且投靠敵營。第二,某人的變裝。第三,死的是假的,某人操控了冬上雪繪的身體。第四,我其實是雙胞胎姐妹。你猜是哪一個?」

    心臟劇烈跳動。她提出的可能性中,有一半代表著冬上沒有死。可是——不對。

    「……別開玩笑。你才不是冬上。至少『裡面』不是!」

    「挺有自信的嘛。遠見同學,你就那麼瞭解我嗎?你都沒想過我是為了向友月復仇,才演這齣戲嗎?」

    我的確對冬上不太瞭解。以前曾待過育幼院的事也是昨天才第一次聽她聽起……

    「冬上才不會用這招逼迫未由,也才不會用這招打贏她。雖然有點調皮,但現在的她是會直截了當地挑戰。所以你是假的!」

    聽到我的話,冬上苦笑。

    「呵,意思是你確信第一個不是羅。但是第三——既然身體有可能是真的,如果這麼做,遠見同學還能如此平靜嗎?」

    冬上搖晃不同於拿著麻醉槍的手,於是手槍從袖子滑出來拿到手裡。接著將槍口——壓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這個可是殺得了人的真槍哦。」

    「什麼!?」

    全身感到寒意。一想到倒在血泊中動也不動的冬上,腦中就一片空白。

    「……真蠢。」

    看到我的反應,冬上說話的語氣變了。

    「咚!」後頭部受到撞擊。視線晃動,悶痛感瞬間擴散。整個世界在旋轉,接著是臉頰擦撞到地面的觸感。口中是沙子的味道。

    啊……

    我被打了嗎?

    沒有發現到緊追在後的氣息。忘記自己已失去之前的敏銳感,沒察覺到異樣是我太大意……後侮也於事無補。

    我的視線一片漆黑。

    「……答案是二。」

    意識斷掉之前聽到這個聲音。

    那個不是冬上的聲音。但這聲音——曾經聽過。

    3

    一直沉浸在黑暗裡的我,因為呼吸困難而意識到「自己」這個存在。

    奇怪……我為什麼—

    後腦勺感到劇烈疼痛。

    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因為要逃離這樣的痛苦,為了尋求空氣而在黑暗的世界裡探求光源。找不到刺眼的光芒可作為目標,但發現在上方有矇矓的亮光。

    我掙紮著往亮光的方向前進。這時一股老舊木頭的味道衝入鼻腔。

    再一下……

    淡淡的光芒於眼前擴散——我睜開眼。

    污痕遍佈的天花板映入眼簾,這才曉得我處於仰躺的姿勢。身體底下的是布柔軟的觸感。

    我是睡在床上吧,但這個天花板沒見過。這裡是陌生的地方。

    「……醒來了嗎?」

    熟悉的聲音。

    我動著頭,看到聲音的主人。現在的所在地也大致掌握住了。

    我在昏暗的室內。從緊閉的窗簾縫隙透進來的紅光是唯一的光源。光線照在側臉上,白色頭髮與褐色皮膚的少女低頭看著我。

    (鶫?)

    我想叫少女的名字——不對,是暱稱,卻發出不聲音。嘴巴被像是膠布的東西給搗住,所以才會呼吸困難吧。想試著爬起來身體也動不了,手腳似乎被綁在床上。

    「……早安。一直沒醒來,很擔心是被打的地方惡化了嗎?如果死了……就沒有人質的價值了。」

    鶫摸著我的頭說。

    (被打的地方……?人質?)

    這時後腦勺隱隱作痛,找頓時想起所有的事。

    對了,愛莉莎阻止我與怪物們戰鬥……然後冬上出現……愛莉莎被麻醉槍射中失去意識,而我——

    (鶫為何在這裡……?我被打昏後應該被擄走了才對……)

    「……還沒發現嗎?」

    她用不耐煩——卻又惆愁的表情說,並用單手遮住自己的臉。

    接著全白的頭髮開始慢慢變黑,及肩的頭髮也逐漸變長。皮膚的顏色卻反而變淡,接近白色。

    (這是……什麼啊……)

    簡直像電影中的CG特效一樣,鶫的外表鮮活地產生改變。

    瞬間改變容貌的鶫,放掉遮住臉的手,從口袋裡拿出鍛帶將瀏海綁起來。眼前的是——我很熟悉的少女。

    (冬上……)

    「……就是這麼回事。」

    變成冬上的鶫,語氣依舊冷冷地說。

    (這麼回事是……怎麼回事?簡直一頭霧水。為什麼鶫變成了冬上啊!)

    滿腹疑問的我在心中大喊。

    「……不是說了答案是二嗎?是我變成冬上雪繪。只是如此而已。」

    彷彿聽到了我心裡的聲音,鶫回答說。不對,這麼說來之前她也都是——

    「……是的。只要直接接觸,我就能讀取你的思考。我的名字是——真名是史萊許·望。心靈感應能力超群的《群聚》是生物兵器。對你來說跟《鵺》是同類或許比較容易瞭解。奇美拉不是也有這樣的變身能力?」

    解開鍛帶,手再次遮住臉後變回原來鶫的模樣。

    (《群聚》……奇美拉?你在……說什麼?難不成你跟連大……那群怪物是一夥的!?)

    「……正是如此。你口口聲聲說的怪物,是跟我一樣屬於量產型的《鵺》。我們是總稱為《群鶫》的兵器。這次被借給連大先生……聽命於他而行動。」

    (怎麼會……騙人的吧?)

    「……我有需要騙你嗎?」

    我當然明白。哪怕是騙人的,在說謊的這件事上她就是壞人——

    (那些怪物們……也跟鶫一樣是真正的人類嗎?)

    我猶豫地問道。

    「不是。他們是成不了《鵺》的失敗作品。繼承各種《高次元存在》的血液和因子的我們,幾乎不曾以人類的身份生活。也沒有理性這種東西……如同兇猛的野獸。我是這些之中……《鵺》之後的世代中唯一以人型誕生的實驗體。」

    (人的姿態……這樣的話鶫是成功的例子羅……)

    「……不是。我沒有《鵪》的戰鬥力,變身能力也只適用在人類這個範疇裡,是個不上不下的成品。」

    鶫淡漠地說著自己的身世。

    「可是後來發現,我所擁有強大的心靈感應能力——和可說是手足的其他實驗體,無關距離長短都能夠起作用後……狀況就改變了。所謂的心靈感應,換句話說就是將自己的精神直接送至對方內心的能力。我能夠將無法駕馭的實驗體變成自己手足,也就是《終端》來加以統率,因而發現到我的價值。所以獲得了《一鶫(史萊許·望)》這個名字……並且在這裡。」

    (也就是說……昨天阻擋我們,今天又攻擊我們的也是鶫嗎?)

    我應該要生氣吧。因為鶫欺騙我,又是擄走冬上的始作俑者。可是為什麼仰頭看到的鶫的臉非常透明,我想發洩情緒也沒用的感覺。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道具。現在的鶫看起來就像這樣。

    「昨天,出現在你面前的終端是我所指揮的。不過……今天不一樣。」

    鷓的回答卻出乎意料之外。

    (什麼意思?)

    「今天……向終端下令擄走你的人是連大先生。那位是除了我之外唯一擁有操控終端能力的人。可是連大先生誤判了你的能力……犧牲掉太多的終端。我感應到這件事而衝到現場。」

    (支配的能力嗎……)

    八朔家所擁有,以血為媒介的異能。如同操控菜津一樣,只要讓那些怪物喝下血,就能在掌控之中。

    「……可是結果還生擒屬於未定事項的魔術師。終端的損耗沒有浪費是唯一慶幸的地方。」

    (魔術師……對了,愛莉莎——愛莉莎現在在哪裡籲)

    只能移動頭所看得到的範圍內,沒見到愛莉莎。

    「她在別的房間睡覺。藥效還沒退,再過一會兒才會醒來吧。」

    聽到她的話我放心了,但隨即想到冬上。

    人質若有兩人,就會用其中一個做為要脅。

    (要先讓誰當人質?)

    我盯著鶫的雙眼,在腦海中質問她。

    「……以順序來看,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先比較適合。友月未由最不想失去的人是你,留到後面才有效果。」

    這句話令我震憾無比。

    (我是……她最不想失去的人?)

    心臟大力跳動著,但我仍反問鶉。

    「……意思是友月未由最喜歡的人是你。雖然是我不太懂——的感情。」

    (為什麼鶫……知道這種事?)

    「……因為我讀取了她的心。所以肯定沒錯。」

    這種狀況下——實在太意外了。

    而且,這可能是我不該知道的事。

    未由喜歡我?對未由來說,最重要的人是——我?

    如果說我不曾想像過這種事是騙人的。我甚至如此期待過。

    但卻沒想過要去確認。一旦確認了這件事,我就必須正視自己的感情。

    必須去尋找對我最重要的是什麼,而這個結果可能會必須捨棄掉什麼。

    我害怕面對這件事——一直在逃避。

    「……你的心很複雜呢。我也不太瞭解你。」

    鶫眼神有些羨慕地說。

    我也不……瞭解。因為我根本沒有打算要去看一看自己的內心。

    對未由的感情也無法立即看出來。思考的時間不夠,狀況也不允許。

    所以只是收在在內心深處。

    被囚禁的我,對未由一點幫助都沒有。不僅如此,還淪落成用來逼迫她的工具。

    然而,如此不堪的我或許仍然能夠守護她。也許會徒然無功,但那是我現在該做的事。

    (鶫。先由我當人質吧?第二個或第三個結果也是一樣吧?)

    我壓抑著曉得未由感情後的悸動,在心裡提出要求。

    再這樣下去,愛莉莎會成為第二個冬上。我只能設法避免這事發生。

    我想起愛莉莎那為了我全力以赴、憤怒、喜悅、歡笑的臉,以及嘴唇的觸感。

    我明白這樣只是在拖延時間。也可能無法解決這局勢……

    但我絕對不能讓那傢伙——

    「……你不希望她死吧。」

    (欸?)

    鶫推測我的心說。

    「……放心吧,這次的人質是你。抓到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的事,我沒有向連大先生報告。」

    (沒有報告?為什麼……)

    「因為這情況沒有特別指示。」

    鶫用事務性的口氣回答,摸著我頭的手移到眼睛的位置。視線被鶫的手掌所覆蓋,什麼都看不到。

    (鶫?你在做——)

    「……到交易時間之前再睡一次吧。交易若成功,你和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都會被安然釋放。我向系保證。」

    聲音聽起來很真誠。

    我瞬間理解,她是我每天去鐘樓見面的那個鶫。

    (鶫——)

    我心中想再喊一遞那名字,卻突然被強烈的睡意所襲擊。

    鶫那遮住雙眼溫暖的掌心——將我的意識捲起漩渦,彷彿被吸入黑暗中般深深往下墜。

    「……沒事的。」

    最後,聽到這個聲音。

    4

    唔……

    令三半規管大亂的劇烈震盪,使我的意識浮了上來。

    我覺得好像暈船一樣作嘔而睜開眼,於是夜晚的街景在眼前擴散。昨天也跟愛莉莎一起俯瞰過的景色。移動視線確認狀況後,發現抱著我的是鵞頭的怪物。我被抱在全是羽毛的膀臂下,在天空飛行。嘴巴仍被膠帶貼住,手腳也被繩索綁住無法動彈。

    多到嚇人的怪物在週遭跟著飛行。

    現在是晚上了啊。留在房裡的由衣一定非常擔心。

    (要帶我去哪裡啊?)

    我在內心問道,怪物沒有反應。這表示操控這傢伙的不是鶫吧。

    現在這狀況……肯定是要拿我去進行交易。

    這群怪物離開燈火通明的鬧區,飛往的目標是漆黑一片的森林。前方是大地被挖掉,直經約有兩百公尺的巨大坑洞。

    打算在同樣的地方做交易嗎?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怪物們直直朝巨大坑洞飛去,高度開始下降。

    巨大坑洞的底部看得見亮光。拉近距離後,發現那是一棵燃燒的木頭。有兩個人隔著木頭對峙著。

    一個是黑髮的少女——未由。另一個是左右兩邊跟著兩體的怪物,身材高大且黑髮中滲雜著白髮的男人。我認識他……那人是八朔連大。

    怪物們帶著我降落在連大的周圍。

    穿著灰色西裝的連大瞄了一眼被送過來的我,對未由說:

    「你看,這樣就能確認遠見啟介還活著吧。那就依約喝下我的血吧。」

    什麼……難不成未由接受這個要求?

    不曉得他們之前做了什麼交易,但透過連大的背所看到的未由表情卻相當憔悴,眼神恍惚地直直望著我。

    『……友月未由最喜歡的人是你。』

    鶫所說的這句話頓時紮上心坎。

    比起連大的憤怒與憎恨,未由選擇了我。鶫說的是真的。未由如此為我設想。

    卻因此才更受不了。因為我,未由成了連大操控的人偶。

    未由墜入比當時被叔叔友月灘世束縛起來時,還要痛苦的地獄裡。

    寧可她別顧慮我,報仇就好了。

    現在我寧願這樣。恐怕是未由接受條件,為了讓她喝血與接受命令連大才現身的吧。不會再有這種好機會了。雖然週遭有難以數計的怪物,若是未由就一定能夠獲勝。雖然不曉得我會怎樣,但連大死亡至少愛莉莎能夠得救。

    我想用眼神傳達這樣的心思而看向未由的雙眼。

    但未由卻泫然欲泣地搖頭。

    「我知道了。可是,我一喝下血就要立刻釋放啟介同學。」

    「好,我答應你。」

    從這方向窺看不到表情,但聽得出連大的聲音很興奮。沒有任何他會遵守約定的保證,但未由沒再抗辯。她肯定是想到光只是還嘴就被殺死的冬上吧。

    連大手裡拿著玻璃杯,裡頭倒了紅色液體。想必那就是連大的血。連大將杯子讓身旁的怪物拿去給未由。

    未由從靠近自己的怪物接過杯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成為自己的捆鎖的紅色液體。

    住手!別喝!不要喝啊!

    哪怕進行復仇的未由會改變,都比人格全被否定來得好。如果打倒連大,未由和愛莉莎就一定能活下來。我唯一擔心的只有由衣,但就算我死掉應該也不會立刻就消失。《魔狼》再度轉移到哪個人身上,由衣就能以枷鎖的身份繼續存在。

    我心中不斷對著未由大喊。這聲音不可能傳過去,未由卻抬起頭看我。

    「——對不起。但我絕不要啟介同學死去。」

    啊——

    未由說完,嘴就著玻璃杯喝下去。紅黑色的連大血液從未由的嘴唇流進嘴裡。

    阻止不了,無法阻止了。至少和逐漸減少的杯子完全相反,我的心充滿絕望。

    於是——未由將連大的血一口飲盡。

    哢當!

    未由將空了的玻璃杯往地面一摔,怒瞪著連大。

    「好了,快釋放啟介同學!」

    「呵——閉嘴,把心關上。」

    但連大哼笑著,命令未由。

    那一瞬間,未由的雙眼失去光澤,如同電池沒電的洋娃娃般停止不動。

    未由那表情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變成傀儡的人還有自己的意見,真是可笑。我的行動我自己決定。那麼……現在要做什麼呢?」

    連大態度狂妄地喃喃說道,轉頭望著我。

    「你對《群聚》的確是個重要人物。可以成為交易的物品,力量也能拿來利用。就讓你也變成我的傀儡吧。」

    鬍子下方的嘴角邪惡地扭曲,連大走向我。

    果然不會遵守約定……

    鶫雖說交易若成功就會安然放我們回去,但連大似乎沒那麼簡單。既然變成這樣,只能相信鶫至少會釋放愛莉莎。

    我一邊想著若靠視線就能讓他喪命多好,並怒瞪著連大。

    這個人搶走了我許多的東西,現在還要再來掠奪什麼?

    奪走冬上的性命和未由的心志,我無法原諒這傢伙。

    「……是反抗的眼神呢,不過很快就會轉為順從的眼神。我很喜歡那個瞬間哦。無論擁有多麼堅強的意志,都絕不會忤逆我。所有人對會伏首稱臣。友月家的實權就快落入我手裡了,然後《群聚》中最大戰力的《群鶫》也會成為我的傀儡。從幕後權掌全世界的日子也不遠了。」

    連大摸著抱著我的怪物身體,笑著說。卻又想到什麼似地雙手盤胸。

    「不對……在那之前必須處理掉管理這些東西的那個少女才行。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能夠操控《群聚》的人在,會很傷腦筋的。」

    他是在講……鶫嗎?

    面對連大深不可測的支配欲,我感到不寒而慄。

    「到時就會用到你吧。《群聚》那些傢伙不曉得該優先順從哪個人的支配吧?」

    是要我去殺鶫的意思。我很想怒吼「開什麼完笑!」但沒辦法。我只能祈禱讀懂人心的鶫能在事前就察覺到,他有這樣的企圖。

    「那麼,既然杯子破了就直接讓你喝吧——」

    連大手伸進西裝裡,接著將黑光閃閃的手槍亮在我面前。

    「唔……?」

    這時他卻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奇怪……我想拿的明明是小刀。」

    『——殺了他。』

    這時聽見微弱的聲音。如銀鈴般尖銳的女人聲音。

    再一個瞬間,連大手中的槍抵住我的額頭。

    咦……?

    冰冷的鐵的觸感,令我全身發抖。更加可怕的感覺從腹部底層衝上來。

    會被殺掉?為什麼……連大不是只想操控我而已嗎——

    我愣然地看著,站在散發暗淡光芒的手槍另一頭的連大。他的雙眼失去光輝。簡直跟現在的未由一模一樣。

    「是嗎——那就殺掉吧……」

    連大用沒有起伏的聲音喃喃說,手指扣在扳機上。

    現在的狀況真是一頭霧水。唯一確定的是,我即將步入黃泉。

    我不要,為什麼會這樣……!?

    我這才曉得,聽到自己會成為連大傀儡時,仍是安心的。

    比被殺掉的好。比全部結束的好。比所有可能性都斷掉的好。

    住手……

    扣下扳機,響起轟聲——這才發現。

    感覺到劇烈的衝擊。疼痛只有一瞬間。取代抵著額頭槍口的冰冷感,猛烈的熱能衝入腦門。

    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啊啊啊啊啊——

    視線扭曲得亂七八糟,龜裂、雜音……黑白色與極度繽紛的影像交互出現——記憶裡的影像以不同的順序怱亮怱滅。

    從百貨公司頂樓捲著風降落下來的愛莉莎。小時候,和由衣與咲姊一起去逛廟。拜託我變魔術的冬上。整晚看著遺照中的老爸和老媽。黑暗的海面上,從我手中奪走木片的藍色瞳孔。花田中向墳墓默哀的陽名那嬌小的背影。一搭一唱很有默契的山崎和宮島。為救女兒而挺身而出的烏爾特的拳頭。聚光燈下歌唱的珠洲裡優耶。回憶過去的九棚小姐的眼神。告訴我真相時鶫的表情。

    然後是未由初次展露出的笑容。那身影與站在連大身後面無表情的未由重疊,混雜在一起。

    未由對不起,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

    ——啪滋!

    *

    我眼睛眨都不眨地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事。

    動彈不得。連叫也叫不出來。

    心與身體簡直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我的意志沒辦法傳到外面去。

    好比電影一樣。螢幕和觀眾席間的距離感。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干涉的世界。

    這樣的狀況中,我——友月未由拚了命想守護的少年,頭部遭到槍擊。

    啟介……同學……?啟介同學!?啟介同學!?

    在心中無論怎麼吶喊都叫不出聲音,被怪物抱著的啟介也絲毫都沒有動。

    「雖然有點浪費,但沒關係。又不是不可或缺的人。」

    舉著還冒著煙硝的手槍,八朔連大咕噥,腳踐踏四濺在地面上的血液和腦漿。

    哇……啊啊啊啊啊啊!

    體悟到再也無法挽回,我的心染上了紅色。

    守護的人不在了。依靠的人不在了。跟雙親一樣,跟冬上同學一樣,被奪走了!

    該怎麼做?該做什麼?

    ——不原諒、不原諒……絕對不會原諒!

    那要怎麼做?怎麼做才好?

    ——大卸八塊、燒成焦炭、要他命喪黃泉!

    可是,這麼做什麼也改變不了任何事。現實的狀況是什麼也奪不回來。

    ——我心知肚明,但也只能這麼做!

    有些東西想奪也奪不回來。復仇是個什麼都拿不回來的毫無意義的戰鬥。毀掉對方與自己的未來,通往黑暗的道路。

    不過,無所謂。

    這樣的行為再愚蠢,這憤怒也遠遠凌駕理性和道德!

    我禱告,身體能夠動。

    祈求。這股憤怒與悲嘆轉變成刀刃。

    身體卻沒有反應。連大明明近在咫尺,卻輿我遠如天涯。

    不行嗎?我只能認命成為這個人的傀儡嗎?

    ……殺了啟介同學……殺了支持我並讓我看見希望的人,我要被那種傢伙支配嗎?

    『沒這回事。』

    腦海裡卻響起這個聲音。年輕女人的尖銳聲音。我認得這個聲音。

    同汝體內所流的是,身為始祖的我等的血液。與汝的心連結在一起的,是王的意念。其肉體與精神都不會輸給八朔的血:

    朋月,未永……活了一千年,友月家真正的統治者。

    『只要繼續怒不可遏。如此一來汝就能成為月天之王。』

    憤怒嗎?

    ——只要這樣就好。

    自制、後悔、甚至連憎恨,全都不要。

    我只需用赤紅的憤怒,燒光一切即可。

    景色扭曲。

    連大的身影也溶化,出現了不屬於這裡的景象。

    看見紅色的月亮。看見紅色的大地。

    看見如獅子鬃毛般,長發隨風飄逸的男人背影。

    我的意識被吸入那巨體裡。赫然發現,我壯碩的雙腿站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上。

    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是我的我,視線從空中的紅月往下方移動。我那大而粗獷的右手抓著小而白皙的左手。

    延著那小手往前看,我與穿著紅色和服的黑髮少女四眼相對。看到那張臉時嚇了一大跳。她和我非常像。因為頭髮的長度感覺有些不同,但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年齡也相仿。我的嘴巴自己動了起來,態度高傲地對她說。

    『露娜……我是在與《天使王》的戰爭中,捨棄了人類這個容器了。若我等能在此得勝,赫斯他們就能做出度過時間的方舟,決戰時就能萬無一失。可是汝會被獨自留在這大地。』

    從喉嚨發出的是低沉的男人聲音。少女的黑色眼瞳朝上看我並點點頭。

    『妾身明白,父親。可是我在這國家有名字,叫做未永。撒種時,假使世界被腐蝕,我都會完成戰鬥時所需的基盤。屆時體內沸騰的怒氣,想必會喚醒父親吧。』

    少女用和外表不搭的沉穩語氣說。

    『抱歉……露娜。』

    我動作生硬地伸出左手,摸摸少女的頭。

    這是這麼回事?

    我究竟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抬頭看著我的你是誰?

    我對不是自己的身體與聲音感到困惑。

    「那是,我的記憶。」

    又聽見男人的聲音,卻是從不同的地方傳過來的。從內心很深、很深的地方——

    是誰?

    「應該明白吧。因為汝已是我,我已是汝,」

    我的確知道。不僅知道,也記得。

    與我的憤怒交雜在一起,強大的力量。內心充滿著深深的悲嘆。

    「「沒錯,我是——」」

    現實的景色穿透紅色的景象回來了。

    眼前的是帶著那些怪物走過來的八朔連大。但他的表情很僵硬。

    「你……為什麼在笑?為什麼笑得出來?」

    是嗎?看起來像在笑嗎?很可惜,他看錯了。

    那是在撕牙裂嘴。露出憤怒的獠牙。

    來吧,用憤怒和悲嘆泯滅理性,屠殺我的仇敵吧。

    「不准笑!服從我,作為一個道具乖乖聽我的話!」

    連大焦急地怒吼,我臉上的笑容卻沒有停止。

    本想奪走我的身體與心志的八朔連大的血液,現在已經沒用了。就像以下克上的暴君一樣,國家若遭征服,就得直接讓渡城池。這身體裡流的是王的愛女,未永的血。無法掩蓋的等級之差,一目瞭然。

    「——下令的人,是我。」

    我嘀咕說,並往前一步。

    踏在腳下的地面變得又紅又熱,然後溶解。地面上像蜘蛛網一樣的裂痕,以我為中心往外擴散。

    「你!?」

    連大臉色蒼白地後退,想以怪物們為盾牌躲起來。

    被他逃走可傷腦筋呢。

    「停住,八朔連大。」

    所以我下令說,而連大的腳果真聽話地停下來。

    「為、為什麼不能動!?難道這就是你的支配?」

    連大聲音顫抖地大喊。

    「真愚蠢。汝忘記這身體流著的是我女兒未永的血液嗎?不需要讓你淋到血。汝自身的血脈就會服從我。」

    「女兒……?而且那語氣——你,不是友月未由嗎?」

    這也是愚蠢的問題。我若不是友月未由,怎麼會對連大如此憤怒呢?

    「我是友月未由。而且也是——稱作悲嘆魔王的存在。那個境界,已經沒有了。」

    我更進一步。大地的裂痕擴散到連大的腳邊。

    「哼!《群鶫》!夠了,殺了她!」

    從天空與地上,包圍著我的怪物們同時發動攻擊。

    「聲勢浩大呢。不過——」

    大地上的裂痕發出紅光與震耳的地鳴。地面隨著震動而隆起,又紅又熱。

    那是,我的憤怒。我要讓八朔連大親眼見證、親身感受。

    我稍稍抬起腳,用力往裂痕的中心一踏。

    大地的裂縫迸裂出閃光,以我為中心地面染成通紅一片並溶解。

    轟聲——撼動黑夜。

    彷彿連天上的繁星都要燒盡般的黃昏的火炎,震碎了大地噴出來。

    正要靠近我的怪物們被火柱吞沒而溶化。

    噴到天空上燃燒中的岩石,如隕石般傾盆而下,蹂躪尚存的怪物們。

    八朔連大茫然地抬頭看著那幅光景。即使岩彈掉落附近,他仍一動也無法動。

    我慢條斯理地,慢慢走近連大。鬆開握緊拳頭的右手,頓時出現纏繞著火焰的彎刀。

    「……我會死在這裡嗎?」

    連大喃喃問著來到面前的我。

    我不再回答。

    我不發一語地將炎劍高舉在夜空中。天空掛著一輪明亮的弦月。讓這種傢伙命喪於此,實在浪費這美麗的月夜。

    望著夜空,我以「友月未由」的身份在心中吶喊。

    ——爸爸、媽媽,我要報仇了。

    握著刀柄的手加重力道。

    ——冬上同學,害你捲進來,對不起。

    然後直直盯著八朔連大的臉。

    ——啟介同學,我……

    沒有再說下去。沒辦法再說下去。

    釋放這股憤怒之時,我已完全成為《悲嘆魔王》的一部分。

    這一點我很確信。無所謂。最重要的人已經不在了。

    既然復了仇,我也就成為罪人。已沒有容身之處。

    「再見。」

    那是對連大的告別,也是向自己訣別。

    舉起刀,重重往下揮。

    紅色火炎的軌跡,劃破——暗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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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50 PM

第四章 紅月的龍王,蒼白的星狼

    因為我太太太喜歡你了,

    任何願望都會幫你實現!

    1

    槍聲,結束我生命的聲音,在耳朵深處迴響。

    ——我死了。被連大從額頭擊爆頭顱。

    腦袋開花,自己逐漸死去的感覺鮮明地殘留下來。

    然而,我發現哪裡不太對勁。如果我死了,不應該意識到自己死亡才對。

    眼前是遼闊的黑暗。但這黑暗有溫度。

    好溫暖……

    我記得這溫度。那是鶫的——手。

    「……解除接續。」

    我想的沒錯,聽到了鶫的聲音。遮住我眼睛的手慢慢離開。

    黑暗雖然散開,眼前的卻是灰暗的景色。只有從窗戶照射進來的月光,光源微弱的房間。

    我似乎仍躺在床上,但手腳也一樣被綁住。剛剛所發生的事簡直像作夢一樣。

    我移動視線。床的旁邊果然仍站著鶫。白色頭髮沐浴在月光下,發出淡淡光芒。

    「怎麼……回事?」

    開口後才發現嘴巴已經沒被塞住。

    「……透過我,讓你的意識和終端連結。」

    鶫低頭看著我說。

    「連結?」

    完全無法理解而反問。

    「……也就是讓一個終端擬態成你的模樣,聯繫著精神。遭槍擊而生命活動停止的是終端的身體。你仍然……活著。」

    「意、意思是製作我的替身嗎?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答應過你。如果交易成功……就安然釋放。」

    鶫表情認真地回答。

    「違背命令……沒關係嗎?」

    「……我所賦予的任務是營造出完成連大先生的目的狀況。所以沒有違背命令。」

    「可是你不是說終端就像是自己的手足一樣嗎?為何要犧牲到這種地步來救我……」

    聽到這問題,鶫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我只是不希望,稱呼我『鶫』的人死亡。」

    「那是指暱稱的事嗎?」

    「是的……對我而言,名字是任務,是唯一能證明自己的存在。所以對於鈴叫我『鶫』感到非常不高興。可是你卻……輕易地給了我『另一個名字』。令我實在很難放手……」

    「鶫……」

    「只有三個人。只有那三個人支撐著這夢幻般的名字。所以『任何一個』……我都不想失去。」

    「三個人?」

    小鈴和我……還有誰呢?難道是——

    或許是讀了我的心,鶫點點頭。

    「……是的。冬上雪繪……仍活著。跟你一樣用終端製作了替身,伴裝成死亡。」

    「真、真的嗎!?」

    由於事出突然而無法置信,但卻又很想相信,所以我反問。

    「……是真的。小雪一直待在對面的房間裡。」

    「她還活著啊……咦,小雪?」

    聽到非常異樣的單字,我訝異地開口問。鶫的臉微微泛紅。

    「那、那個……抓到冬上雪繪時有幾次說話的機會……然後我說了『暱稱』的事情後,她就要我也用暱稱來稱呼她……這樣曲折的過程後就叫她小雪……」

    可能冬上也逼問她自己為何沒被殺吧。

    「……順便跟你說,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在右邊的房間。應該快醒來了,你們帶著小雪一起逃吧。我差不多……該走了。」

    「走……你要去哪裡?不解開我的手跟腳嗎?」

    「……既然能說話,捆綁的手腳用魔術就有辦法解開了。我要去友月未由那裡。不知為何,她竟脫離了連大先生的控制。」

    聽到這件事,我終於想起「被殺」前的記憶。

    「未由嗎……?」

    「是的。你被槍擊後驟變成另外一個人……發揮出驚人的力量。」

    驟變……又被侵食了嗎?若真是如此——

    「難不成……連大也?」

    「……不曉得。除了你之外,我還讓與『眼睛』連結的其他終端潛伏進去……但現在已經燒掉了。」

    我想像得出來,接在冬上之後,我又在眼前被殺掉的未由有多麼絕望。如果她真的脫離控制,連大的命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別做蠢事——這種話我說不出口。我和冬上雖然活下來,連大殺了未由雙親的事仍未改變。重要的人被奪走的憤怒我也懂。

    但我仍不希望她復仇。看到怒火中燒的未由——我好難過。

    「鶫,除了我們之外,沒有人能阻止未由了。之後就交給我。況且連大連你都想殺掉。你沒理由幫他吧?」

    我不想看到無謂的犧牲而勸她說。

    「……他有反抗的想法我一開始就知道,也向《群聚》報告了。而且還被……賦予保護連大先生的任務。我不明白《群聚》的意圖是什麼,我只是要完成我的義務……而且,連大先生既然無法控制她……我們《群鶫》就必須殺掉她不可。那也是……我的職責。」

    「殺掉……?你在說什麼啊?鶫都救了我們——」

    「……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如同『鶫』這個名字一樣,《一鶫》這名字對我也很重要。因此,我對這名字所賦予的責任……不能夠放棄。」

    鶫雙眼隱含著堅定的光芒,注視著我說。

    「哪有這種事——為任務才給名字不就跟記號一樣嗎!?只用『鶫』這個名字,到哪裡都一定能夠生存的。況且要是未由真的發怒,鶫你們是敵不過的!」

    昨天,弄昏喪失自我的未由時,若不是靠著《魔狼》也無法接近她。鶫恐怕也沒有勝算。

    「……以我們的能力的確可能無法殺死友月未由。不過……這是我的責任。至今為止,我為達成任務奪走了許多性命。所以我必須不斷達成任務才行。而且,任務無法達成時……只有死亡。這是身為兵器的我,正確的生存方式。」

    鶫說完後背對我。

    「等等,鶫!至少我也一起——」

    我出聲制止她,鶫卻已走到我的視線之外,並且聽到「吱!」地打開房門的聲音。

    「……再見了。謝謝你……給我名字。」

    那是溫柔又溫暖的聲音。

    然後響起「碰!」的關門聲。

    「混帳!」

    沒有思考的時間。這麼下去未由會連鶫的命都奪走。

    我不要讓未由背負更重的愧疚,也不要鶫死丟。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夾縫,阻擋了星辰的牙之門,禁閉了青空的天之牢!」

    為解開手腳的束縛,我開始詠唱《姿態語言》。

    「……飢餓的、兇猛的、狂暴的,永遠也無法被滿足的魔性之狼!」

    詠唱的咒語太長令人心急,但我忍耐下來。若不能跟語言一起在心中將牽引出來的力量化成影像,想法就無法傳到《高次元存在》。

    「在深遂地獄守著大門的三顆頭顱。仿照其姿態,以無底的嘴撕裂罪人吧!」

    魔術在我體內成形。之後只要用話語將影像拖出來即可。

    「三頭獄牙!」

    右手的繩索「噗恰」一聲裂開,顯現出長長的三隻狼頭。四肢被綁在床腳的我,用三個獠牙將剩下綁住左手與左右腳的繩索給咬爛。

    穿的衣服是跟出門時一樣的便服。鞋子很貼心地整齊擺在床邊。

    我急忙下床穿好鞋,跑向房門。木製的門沒有上鎖,轉動把手就能輕易開啟。

    左右兩邊連接著黑漆漆的走廊。我先走向右邊的房間,由於那房間上了鎖,便用《三頭獄牙》硬是將門把的部分給挖開。

    開了門,前方是隔局和鄰房一樣狹窄的房間。床上是穿著法衣的愛莉莎,手腳被捆綁,嘴巴被塞住,呈仰躺的姿勢。

    「唔!唔!?」

    鶫說的沒錯,愛莉莎似乎醒了,一看到我就掙扎地想開口。她用眼神央求我解開困綁的繩索。

    「啟介,你沒事嗎!?我剛剛好像……好像覺得啟介死了才醒來!你沒有哪裡受傷嗎!?」

    我被槍擊時的衝擊可能是透過《通道》傳過去了。我看著淚眼婆娑不斷摸我身體的愛莉莎,不禁胸口一熱。

    「愛莉莎,沒時間跟你解釋。我還活著。這樣——就知道吧。」

    我伸出左手,將愛莉莎的頭壓到胸前。

    「啊……唔……心臟在跳動。」

    愛莉莎終於呼了口氣,冷靜下來。我也感受到愛莉莎的溫度而稍微寬心。

    「喂,你們兩人在幹麼啊?」

    這時出現驚訝的聲音,我和愛莉莎往房門處一看,冬上眯起一隻眼看著我們。除了詫異外,內心也充滿了開心和放心。

    她真的……沒死。

    「欸!?雪、雪繪?為什麼你………」

    不知冬上仍活著的愛莉莎目瞪口呆。冬上卻誤會了這意思,回答說:

    「我只是被關在房間,動作沒有被限制住。不過有隻怪物在監視我。剛剛鶫進到房裡從窗戶飛出去了。被怪物抱著的她……對我說,她很開心——」

    是哦,鶫是從冬上的房間出去的啊。

    「然後因為沒有上鎖,我就去走廊看看。接著聽到讒話的聲音,沒想到遠見同學和愛莉莎同學竟然相擁著。」

    「欸?咦?這個雪繪不是假的嗎?不會再把我們抓起來嗎?」

    我向看起來更混亂的愛莉莎解釋。

    「這個冬上是真的啦。死的才是假的。」

    「是、是嗎?為什麼會這樣?」

    「哪剛也說現在沒時間解釋太多。現在未由的心應該受到《悲嘆魔王》的侵食而發狂。得趕緊阻止她才行。」

    聽我這麼說,愛莉莎和冬上表情都變得凝重。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就趕快過去吧。地點在哪裡?」

    愛莉莎問說。

    「跟之前一樣是在巨大坑洞旁。能夠轉移嗎?」

    「當然可以。可是得去外面才行……這房間看不到月亮。」

    愛莉莎的轉移魔術是以光為媒介。月光的確無法直接照進這裡。

    「那麼就到外面——」

    「等等,啟介同學。我也要一起去。可以吧?」

    我拔腳想跑時冬上卻這麼說。

    雖然很危險,但為了阻止未由發狂,或許也需要讓她看到冬上平安無事。如此打算的我點頭:

    「好,走吧!」

    我們衝出房間,跑到走廊上並找尋階梯。老舊的木地板發出「嘰!」地刺耳聲音。

    階梯上在走廊的盡頭處。由於不曉得如何到頂樓所以我們往樓下去。下了兩層樓後階梯就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走廊邊緣的出入口。我們從那裡跑到外面。

    「這裡是——」

    我因詫異而停下腳步。眼前是廣大的運動場。回頭一看,那是老舊的三層樓宿舍。隔壁是看起來有點新的另一棟宿舍。而運動場旁邊是有高鐘樓的教會……

    「是鶫待的設施。」

    冬上喃喃說。

    原來我們是被抓到這裡啊。鶫在時我也想過該不會……

    問題是為什麼隸屬於《群聚》的鶫為在這間施設。難不成連大也被藏在這裡嗎?

    不對,這疑問之後再說!

    我仰望著天空。正上方剛好掛著白色的弦月。這裡就能使用轉移魔術。

    「愛莉莎,拜託你了!」

    我伸出左手。

    「好,走吧!雪繪也一起來!」

    愛莉莎抓起我的手,冬上的手也疊上來。

    「迅疾光輝!」

    愛莉莎清脆的聲音大喊《起動語言》。

    我們被金色的光包圍,周圍的景色逐漸模糊。這種魔術移動上雖然不需要時間,但來到這裡花了點時間,飛在天空的鶫這時應該已經到巨大坑洞了吧。

    拜託要來得及!

    我在心中——如此祈禱。

    2

    燒焦味頓時刺入鼻腔。

    接著,紅色大地映入眼簾。那是火焰與血的顏色,各地躺著焦黑的怪物屍體,地面被染得斑斑駁駁。

    大氣蘊含令人窒息的熱氣,燒灼著肌膚。

    弦月投射的青白色光也不足以擦去這裡的紅色。地面的裂縫處都積了岩漿,宛如地獄般的景象。

    站在紅與黑的世界中心是——未由。

    手裡拿著纏繞著火焰的寬幅彎刀。腳下踏著……全身都是傷的鶫。

    鶫的修道服到處都被劃破,白頭髮也燒焦了。

    來遲一步……可是為時未晚。鶫發出痛苦的呻吟,表示仍有氣息。

    「未由!快住手!」

    我朝劍尖抵著鶫喉嚨的未由大喊。

    干鈞一發——未由停下來,回頭看著我。然而,瞳孔裡雖然映著我們的身影,臉上卻面無表情。

    「未由,你看!啟介和雪繪都還活著啊!所以你冷靜下來吧!」

    愛莉莎指著我和冬上說,未由卻沒有吭聲。

    這次換急得跳腳的冬上大喊:

    「夠了,友月同學!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你該發洩怒氣的人不該是小鶫吧?她好歹是我朋友,放她一馬吧!」

    「我當然有理由生她的氣。」

    老成的口氣。那聲音怪怪的。

    「是什麼?」

    冬上蹙眉問道。

    「此人奪走了我的仇敵。因而有責任接下這怒氣。」

    「……這是什麼意思?」

    我發出疑問,但回答的人卻是被未由踩在腳下的鶫。

    「唔……我順利讓連大先生逃脫……我完成任務了……」

    鶫用乾啞的聲音說。微微張開眼看著我。

    「咦……連大還活著嗎?」

    老實說,我沒想到能來得及。

    沒因復仇而弄髒未由的手我鬆了口氣,但卻非常訝異。

    「是的……必須感謝那位協助者……若不是他保護連大先生,現在就……」

    還有同夥啊……?不過,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能夠從現在的未由手下保護連大嗎?連那種怪物都能瞬間燒成灰炭。

    「八朔連大是該由我親手消滅的仇敵。這些人卻阻擾而害我錯失這個機會。因此憤怒的矛頭才會轉向她。」

    中斷我的思考,未由用跟平時完全不同的口氣說。

    看得出來抵著鶫的劍加重了力道。

    ——呃!?

    她會在眼前……喪命。

    我反射性地拔腿跑向未由。

    距離太遠,右手構不到。但是,我發現右手仍是《三頭獄牙》。

    不想失去的那種心情,是渴望。想將欠缺的部分補回來的衝動,名為「飢餓」。

    我的意識與《三頭獄牙》重疊。

    想要來得及的願望,想要構得到的想法,由我的魔術來實現。不需要思考,滿足這個飢餓感的道路,瞬間出現在我面前。

    靠這雙腳來不及,因此用兩隻狼頭重重往地面一擊,迅速將我的身體往前面送。

    靠這隻手來不及,因此用剩下的第三隻狼頭奔馳。

    五公尺的射程一下就超過去,我的獠牙——咬碎了未由的劍。

    「——什麼?」

    未由驚訝地看著空了的手掌,並從鶫的旁邊閃開。

    我擋在仰躺的鶫與未由之間,架好三隻狼頭。

    「別傷害鶫。未由的仇人只有連大。那傢伙既然逃走了……就算了吧。」

    「……只要這股怒氣還在心中,我就不會停止。發洩憤怒與悲嘆,才是我的生存方式。」

    未由說著,手中再度顯現炎劍。甚至不需要——詠唱咒文。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未由?你是未由吧?」

    懷疑到達臨界點的我問道。

    「很遺憾,友月未由這個少女的心已經溶化於我所嘆息的大海中。我的名字是阿爾·札那夫,特瓦萊德。被稱為《悲嘆魔王》的空局次元存在》。」

    「悲嘆……魔王?怎麼可能,外表還是未由不是嗎?之前召喚時外表更——」

    我想起未由似前召喚出來的龍頭紅巨人。那應該才是《悲嘆魔王》的樣子。

    「啟介,這個可不是召喚哦,是完全同化。內心已經和《高次元存在》混合在一起,自我意識消滅的現象……那已經不是真正的未由了。」

    追著我過來的愛莉莎,從背後解釋說。

    「哎呀,這個長相和服裝近看後挺熟悉的。難道是拜爾嗎?」

    未由——不對,《悲嘆魔王》看著愛莉莎問道。

    「拜爾……是我母親。」

    愛莉莎回答後,魔王面露訝異。

    「你是她女兒?那麼《天使王》的魂魄呢?父親是誰?」

    「我父親是《探求愚者》。《天使王》的魂魄在我的體內。」

    聽到這番話,魔王喃喃說:

    「……在我沉睡期間,發生意料之外的事呢。我不是借用露娜,而是後裔的身體覺醒,也是原因之一吧。」

    「在說……什麼啊?」

    我問,魔王便看向我。

    「少年,看起來你的手臂也與《天牢》聯繫在一起。似乎因為這樣才能駕馭外界的安全裝置《反牙》吧。你打算用那隻手吞掉我嗎?」

    《三頭獄牙》的確曾表示要吞食掉魔王,但我卻搖頭。

    「不是。我向你提出的要求只有一個——把未由還來!」

    比右手的衝動還強烈的是,我想奪回未由的「飢餓感」。那是抑止住《三頭獄牙》的食慾,並讓它順從我的意念。

    「這句話……似乎在夢中聽過呢。」

    魔王眯起眼,警戒我似地張開半身,架好劍勢。

    「對,沒錯。你企圖奪走未由已經是第二次了。之前我吃掉一半你的身體,這次是要來討回來的。」

    我故意露出猙獰的笑容,大放厥詞。

    「是嗎?這女孩以前也召喚過我啊。不過根據我的記憶所看到的模糊畫面,當時並不是讓我成為覺醒的容器。而且,現在我和這女孩的心已經分不開了。想還也還不回去。」

    魔王沒有慈悲的宣告。卻得來一笑置之的回應。

    「真聽不下去……笑死人了。心分不開?別開玩笑了。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友月同學憎恨的仇敵逃走了不是嗎?這種狀態下,友月同學不可能會把心讓出去的。夠了,一副自以為是魔王什麼的——別『裝模作樣』了!」

    站在我旁邊的冬上大聲吼道。

    「愚蠢。我可是《悲嘆魔王》。友月未由的自我已經——」

    「如果消失,為何還會想讓小鶫『痛苦』呢?如果你是《高次元存在》那種了不起的人物,就不會讓她傷成這樣,而是輕易就殺掉她才對吧?這樣簡直就是拿她當出氣桶亂發脾氣嘛!」

    魔王啞然失語。這證明冬上說的沒有錯。

    未由仍未完全消失嗎?

    真感謝冬上。這樣我就仍有希望。

    我仍相信——這手觸及得到。

    我向前一步。

    「悲嘆魔王——不對,未由!我要代替鶫,接受你所有的憤怒!既然是出氣,對像是誰都無所謂吧?」

    「……你以為吃光我的憤怒,這女孩就會恢復嗎?即使我消失,留下的也只是空心。這女孩再也不會醒來了。」

    魔王說的很坦白,我卻沒有絕望。

    「未由只是因憤怒而忘卻自我。我只要接受了那些憤怒,她就會清醒的!召喚你的,是失去冬上和我的憤怒。只要明白我們還活著,一定會清醒過來的!」

    「……那麼,要試看看嗎?」

    魔王的聲音改變。我警戒地架好《三頭獄牙》。

    感覺變清晰——現在不論受到怎樣的攻擊,都有自信能夠還擊。而且為了抵抗《悲嘆魔王》這些從《方舟》流出來的魔術,而製作出來的是《魔狼》原身的《反牙》。只要擁有能夠不由分就說吞食《方舟》魔術的這個力量,就絕不會輸。

    「挺沉著的嘛,少年。不過啊,我的覺醒是《方舟》意料之中的事。一千年前就已經注定好。」

    魔王露出極度殘酷的笑容說。

    「已經注定好……這不是友月家和《群聚》的問題嗎?為何這時會提到《方舟》?」

    「我不曉得覺醒的原委。只知道友月家是我的血脈,殘留在外界的《方舟》是同胞。你們沒有聽說過嗎?」

    這種事的確是第一次聽到。愛莉莎也愕然地咕噥說:

    「所以才會誕生出像菜津一樣,活了五百年的混血兒啊……難道阿姨說的就是這件事——?」

    「呵,看來是真的不曉得。意料之外的你們算是在計劃之外吧。既然如此,就讓你們瞧瞧,我覺醒後第一件該做的事——」

    說完,魔王不知為何將炎劍回歸虛空,接著用那隻手遮住閃耀在高空中的弦月。

    我懷疑自己的眼睛。

    月亮……原本應該是弦月的月亮——變得又紅又圓。

    彷彿睜開眼睛的動作般,影子被推開,接近滿月。

    「怎麼會這樣……月亮動了?」

    冬上嘶啞著聲音說,我也同樣這麼想。只要地球的自轉或月球的公轉速度沒有改變,就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愛莉莎雖然一臉茫然卻搖頭說:

    「……不是的。因為我能使用專司『流動』的魔術,所以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天空或大地的流動並沒有改變。雖然很難以置信,但那是月亮——自己在發光。」

    「沒錯。別一臉滑稽的表情啊。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這個天空全是假的。因為那個月亮是我的一部分。月亮只不過是接受了『我』這個光,才發光而已。」

    「天空……是假的?怎麼可能會有——」

    「連這個也不曉得嗎……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們,你們是多笨的小丑。」

    魔王帶著訝異的聲音說。

    終於變成滿月的天頂上,閃著紅色的光輝。

    「關閉境界,將世界上的魔術給奪走的牆壁——《天牢》。那絕不是眼睛看不到,曖昧不明的東西。只要仰頭一看,那絕對的《距離》,任誰都能夠意識到其存在。我的憤怒成為太陽,悲嘆成為月亮,《流轉星龍》在各地製作了星星與空間。接著專司《探求愚者》的陰陽的力量,轉動了天際。於是所創造出來的偽宇宙正是《天牢》真正的身份。我借用了那能力。」

    魔王盯著我的右手說。

    宇宙……?意思是這個夜空是《天牢》嗎?

    「因此,《天牢》只是將我等的力量全部吞沒的容器,《反牙》是以這個特性為基礎,作為反轉魔術被製作出來。而且那個任務也——到此為止。」

    光從紅月滿溢出來,成為一滴液體自天空滴落下來。滴在我們的頭上——

    太過炫眼而閉上眼睛。沒有感受到任何衝擊。而且發現穿過眼瞼的光逐漸收斂起來。

    睜開眼的我,看到魔王的右手握著一把紅色的長槍。

    全身不寒而慄。《三頭獄牙》在發抖。直覺告訴我,那個……非常不妙。

    意思是別讓那長槍傷到《三頭獄牙》。不曉得那究竟是什麼,但我沒有猶豫地跑出去。

    「你說過要代替她接受我的憤怒吧。你就親身試試,真有辦法接受得了嗎?」

    魔王瀟灑地架著槍,看著我說。

    噗咻!

    腳邊有怪聲音。我用狼頭往地面一敲,順勢往後方閃躲。眼前頓時噴出火牆。

    但對我而言,不會因這種東西就被困住。為了咬破火牆而使出一隻狼頭。但對方卻早一步,從另一頭撕裂紅色的火牆——槍頭刺出來。

    紅槍直直被吞沒於狼頭的口腔裡。這樣就可以直接咬得稀巴爛。

    明明可以這樣,我卻感到不寒而慄。

    牙齒互咬。然而,碎掉的卻是——牙齒。

    右手遭砍掉般的感受到強烈的痛楚。可以吞下任何東西的狼頭,長槍從中穿出,槍頭貫穿長長的脖子。

    「呃啊!?」

    劇烈的頭痛襲擊我。被長檜貫穿的一隻狼頭化為黑霧失去了形體。

    我努力保護剩下的兩隻狼頭,為了重新站好而拉開距離。

    「啟介!?」

    愛莉莎尖叫跑了過來。

    「怎麼回事啊那長槍……」

    我被愛莉莎扶著跪在地上,忍著疼痛說。穿過火牆出現的魔王,冷冷地俯視著我。

    「我的覺醒是在《方舟》的預定之中。因此,安全裝置的任務已然結束。這把長槍是用來消滅《反牙》的。以解除的方程式所編寫的《刺狼音槍》。」

    「竟有那種東西……」

    我喃喃說道。這只右手的《魔狼》是因《探求愚者》所變質而成《反牙》,利用《魔銀之鎖》而將宿主吃得一乾二淨。那把槍或許真能徹底殺掉《魔狼》。

    呼吸混亂,我看著朝向這裡的銳利槍頭而發抖。

    「如何,害怕嗎?痛嗎?這就是接受憤怒的結果。剛剛之前的你並不擔心自己會受傷。以為只要防禦攻擊就能消除我的憤怒。真愚蠢。看來你還不知道吧?能夠消除憤怒的是他者的悲鳴、為痛苦而掙扎的臉、弄傷身體的感觸以及破壞的快感。」

    「那是……」

    我想到了。因冬上死亡而勃然大怒時,放任自己的情緒吞噬掉那些怪物的記憶。

    「這樣你還敢說自己能接受憤怒嗎?我的長槍會毫不留情地傷害你,奪走你的力量哦?」

    奪走……力量?

    這句話令我雙肩顫抖。

    等等……如果《魔狼》消失會怎樣?由衣是……以《魔銀鎖狼》的身份存在的《魔狼》的一部分。難道連由衣都會——

    「怎麼了?表情突然變得很害怕呢。不是誇口說要用身體接受我的憤怒,奪回友月未由嗎?」

    沒錯,也必須救未由才行。無論如何受多大的傷、無論呼求多少次,若無法取回未由的意識……就再也無法見到未由的笑容和身影了。

    並非無路可退。那支長槍沒有一槍刺死《三頭獄牙》。既然沒直接對右手下手……

    「……我絕對會奪回她的。」

    我站起來。

    「啟介,太亂來了!之後由我——」

    「不行。大概……非要我不可。」

    愛莉莎伸手想阻止,我卻推開說。

    若使用《天使王》的劍,這戰鬥或許會勢均力敵。但即使打贏對方未由沒回來也沒意義。

    對未由而言我若是最重要的人,會變成這樣的引爆點就是因為我的死亡。這樣的話我有喚回她的責任。只有我才能這麼做。

    「覺悟吧。」

    魔王笑著說道。與未由完全不同的笑法。

    我想看的不是那種表情。

    「——未由,我在這裡。我要讓你明白這件事。」

    我邊說邊定向魔王。

    「但是,全都會徒勞無功。」

    魔王以同情的眼神看著我,一手拿著長槍,空著的手則伸向我。

    魔王的手發出紅光。愛莉莎仍在我的正後方。我用兩隻狼頭擊打大地,往旁邊跳開。魔王配合我的移動而改變手的方向,瞬間釋放出奔流的紅光。

    如海嘯般龐大的光流湧上來。量大到無法逃避,我舉起狼口作為盾牌。

    除了我所站的地方,地面瞬間被洪光所征服。但我發現那只是單純讓人頭暈目眩。

    ——咚!

    肉眼看不到。但《三頭獄牙》察覺到危險而顫抖。跟剛剛一樣。槍頭為了刺穿狼頭而自光芒中出現。

    「呃!?」

    我將狼頭往地面一揮,飛塵揚起,我趁勢一躍跳向空中。槍的刺穿落空,為砍倒我而直接追上來。

    在空中的姿勢沒辦法改變。但我伸出狼頭敲向地面,以狼頭為支點扭轉跳躍的軌道。

    大腿有灼熱的痛感。好像是被槍頭劃破,但只要狼頭沒事就好。

    我護著腳降落至地面。這時,架好長槍的魔王逼近眼前。

    這距離無法逃走。但我的目的是維持兩隻狼頭的安全,然後接近對方。

    長槍將一隻狼頭釘在地面上銷毀了。右手與頭感到劇痛,我依然將最後的狼頭卷在槍柄上。

    「呃啊……!?」

    光是觸碰就感到火燒般的疼痛,彷彿火團壓在手臂上一樣。但這樣就能封印住槍的動作。

    「未由,醒來吧!我還活著!給我回來!」

    我對著眼前的未由的臉大喊。但未由仍以魔王的表情搖頭。

    「沒用的。你是無法一直纏住長槍的。況且不使用右手,要如何抵擋我的攻擊?」

    掌心伸向我眼前的魔王說。

    「沒有……抵擋的必要!」

    我卻透過指縫瞪著魔王的眼睛怒吼說。

    「什麼?」

    「只要未由還在你體內,就不會做出殺掉我的攻擊!絕對不會!」

    我需要的是保護《魔狼》不被破壞,營造出窮途末路的狀況。為了奪回未由的自我,無論如何都要賭上自己的命。然而,在那之前若我先失去《魔狼》,由衣有可能會消失。所以必須避免這樣的情形。

    「隨你愛恁麼想吧。可是,現實不會如你所妄想的一樣。」

    紅色光輝頓時收進舉起的掌心內。若使出跟剛剛相同的攻擊,想必我瞬間就會灰飛煙滅吧。

    我卻沒有避開未由的視線。

    纏住槍的狼頭顏色變白,石化般開始崩塌,但仍疼痛的感覺仍在。

    「才不是妄想。是冬上讓我領悟到的可能性。若你覺得可笑,就殺我看看。我——相信未由。」

    「……真拿你沒轍。看來你是想用右手解決吧,那就順你的意吧。就算你死了,也不會妨礙《方舟》的計劃。」

    魔王眯起眼,冷冷地說。

    聚集在掌心的紅光大大膨脹起來,企圖吞沒我似地溢出來。

    「——啟介!?」

    遠處響起愛莉莎的聲音。

    我不希望她發出如此悲痛的喊叫聲。因為那是愛莉莎教我的方法。

    即便忘了自己,也不會看不見重要的人。消除憤怒的方式也絕不會只有暴力一途。

    當我自己即將被《高次元存在》吞沒時,我沒忘記愛莉莎所做的事。

    紅光令視界一片火紅。視網膜發出燒灼般的光亮。

    但我卻睜開雙眼。

    紅色——迸裂開來。

    「咦……!?」

    魔王露出驚訝的聲音。釋放紅光之前,我的眼前散發如煙火般的火花。

    魔王眼中露出從未出現過的動搖。那一定就是——未由的心!

    「未由!」

    我伸出左手。

    「——歐……介同學?」

    魔王嘴裡露出微弱的聲音——未由說話了。

    未由的手動起來,伸向我。

    但這時,我發現狼頭的石化已逼近右手附近。

    啊……

    由衣的臉擦過腦海。我想起曾經失去過的小手。

    魔術的崩壞若達到右手,連《魔狼》都會——

    「混帳!?」

    我連忙解除《三頭獄牙》。連一秒都不到的時間裡,未由眼裡的光芒消失了。我又錯失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到的手臂。

    又來了……我又因為沒做出選擇而錯過她的手。

    由於三隻狼頭全毀,我的頭顱吱嘎作響,頭暈目眩。

    「咚」地腹部受到重擊。劇痛到胃快被擠上來感覺。

    發現是被槍柄撞到時,我人已經摔到地面。

    「咳咳咳、咳咳咳!?」

    我兩手撐在地面乾咳,而面前的末由——變回魔王的未由,用槍頭刺向我。

    刺向右手旁。

    我背脊發顫。等於由衣性命的右手,暴霽在危險的長槍下。

    「不會吧,竟從我體內拉出友月未由的意識。還以為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我佩服你強大的意志力,不過……」

    魔王冰冷的聲音說。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不可能把這個身體還——」

    「旋阻烈風!」

    轟!

    這時颳起強風,打斷魔王的話。魔王像是被風推開似的,與我拉開距離。

    仔細一看,站在冬上和鶫前面的愛莉莎,朝我們這裡舉著手。

    「……啟介,已到極限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愛莉莎邊說邊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正面對著魔王。

    「如果是我,或許無法救回未由的心,也或許會被殺。可是,若要對啟介做剛剛那種事,就由我來吧。」

    愛莉莎狠下心對我說。

    「意思是下個輪到你羅?」

    魔王問。

    「對啊,要煮要炒隨便你。我可能不像啟介那麼厲害,但未由是我朋友。相信要殺我她也會猶豫。」

    愛莉莎說著並張開兩手。像是要保護我一樣。

    「哎呀,既然這樣的話,也讓我參加吧。」

    「冬、冬上?」

    站在愛莉莎的旁邊,瞪著魔王的冬上說。面對巨大的力量,卻毫不畏懼地直指著魔王。

    「友月同學,我已經從鶫那裡聽說了,我是你心目中第二個重要的人吧。雖然榮幸卻也有些不滿。對我來說現在最不想失去的人是你。讓我淪為輸家就消失,我絕不允許你這麼做。快回來吧!」

    魔王面無表情地聽著冬上的說詞,搖搖頭:

    「算了——我不打了。」

    「怎麼?害怕了嗎?」

    聽到冬上的挑釁,魔王露出悉落的笑容。

    「是啊,我不要再冒險了。而且,我也不可能傷害有《天使王》靈魂所寄宿的拜爾之女。《反牙》也不知為何被封印,不需要勉強破壞。現在是以《方舟》的計劃為優先,進行下個任務吧。」

    魔王舉起手。於是從虛空出現火炎鬃毛的紅馬。

    那應該就是《炎鬢軍馬》的魔術。而炎馬高聲嘶叫後,身體開始膨脹。

    四肢變得像木頭一樣粗,嘴巴長出銳利的獠牙,臉則變成龍。接著,背上長出翅膀,大得彷彿要遮蔽夜空。

    龍馬——這個形容詞應該很適合。它的身體相當巨大,跟三層樓的校舍一樣高大。

    已經不是馬而是龍的龍馬發出咆哮,睥睨著我們。魔王一飛到它頭上,火花便收進龍馬的額頭中。宛如是第三隻眼。

    「你想……做什麼!?」

    我按著肚子努力站起來,大吼道。

    『我現在要——奔上月亮。』

    「……月亮?」

    太過荒謬的回答,令我呆若木雞。

    『我覺醒,月亮也覺醒。之後只要和流有友月家始祖的血脈的女孩,與我的分身也就是月亮合而為一,擴增的支配能力就會傳到全世界。』

    「支配……傳到全世界?」

    聽不懂的我反問。

    『友月家每一代都是由女孩繼承,男孩成為其他勢力龐大的家族婿養子(「婿養子」是一種領養和婚姻繼承製度,在古代當公卿貴胄、武士只有女兒,沒有兒子或是兒子因故無法繼承家業,就可能把女婿改作養子。)。於是在這一千年裡,遍及全世界的友月家的子孫,便會因身上流的血脈而受到我的支配。無路可逃的連大讓他自戕也很容易。只是遺憾無法親手復仇了。』

    魔王理所當然說著非常駭人的事。

    「喂……你想要征服世界嗎?」

    聽起來像是在玩笑,但應該不是。我佯裝鎮定說。

    『我沒那種狂妄的計劃。由於人數眾多,力量至少足以一步一步慢慢改變世界吧。這對《方舟》是非常需要的階段。你們別再妨礙我了。如果阻止我,世界可是會毀滅的哦。』

    「開什麼玩笑……別想用荒謬的事來搪塞!讓她走吧!未由不是為了這種事而被使用的存在!」
   
    我想靠近龍馬,突來的大風卻阻止我的腳步。龍馬張開巨大的翅膀。

    『世界的——《物質界》的危機已迫在眉捷,汝等沒感覺到異常嗎?這大地上又大又深的坑洞究竟是什麼,汝還看不出來嗎?』

    龍馬用頭指了指旁邊的巨大坑洞。

    異常?這不就只是一般的洞嗎……

    頓時想到什麼,但我搖搖頭專注於現在。

    「這種事情不重要啦!我才不管《方舟》或世界的危險!我不管那些事是真是假,對我而言,未由不在才是最嚴重的!」

    我逆著風跑向龍馬。只要《魔狼》觸碰得到龍馬,就能阻止它。

    『愚蠢的人……拜爾之女啊,你要牢記我說的話。要努力別浪費了令尊——歷經一千年的方舟旅程。』

    龍馬的視線移至愛莉莎身上說道。

    接著震翅往天空飛去。

    混帳——來不及!

    紅色巨體拍響巨大的翅膀,往天空的月亮飛去。我佇立在剛剛龍馬所在的大地上,舉頭望著天空。

    怎麼辦?現在就算顯現《三頭獄牙》往上跳躍,那高度也構不到。

    覺悟到自己的力量沒辦法成功的我看向愛莉莎。

    「愛莉莎!用魔術將我送去——」

    話說一半頓時發現,愛莉莎愣然地望著飛在空中的龍馬。

    「……愛莉莎?」

    我叫她,愛莉莎生硬地轉頭看我。

    「啟介,我不會……不在乎《悲嘆魔王》說的話。我無法像啟介一樣想得那麼透徹。假使真的忤逆《方舟》害世界陷入危機,啟介還是要救未由嗎?」

    「…………」

    我其實沒想太多。只是以私人的感情為優先。可是,若要直截了當地面對這個問題,我——

    「還是想救未由。現在我只能考慮到這個。」

    「……這是因為未由是你最重要的人嗎?」

    愛莉莎表情嚴肅地接著問。我也認真地回答:

    「——不知道。剛剛未由和由衣兩人我都不想失去,所以才會失敗。我不會說她們都一樣重要。可是……沒有哪個人是失去也無所謂。至少是和世界或《方舟》的計劃之類,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無法比擬的。」

    「那麼,若我像未由一樣被奪走了,你也會這樣拚了命地去救我嗎?」

    「當然。」

    這問題我能馬上回答。於是愛莉莎咧嘴一笑。

    「是嗎……我最喜歡那樣的啟介了。」

    「咦?」

    「因為我太太太喜歡你了,所以任何願望都會幫你實現!如阿姨所說——現在我要選擇自己的心情。」

    愛莉莎紅著臉伸出右手。

    「啟介,給我翅膀吧。無論哪裡我都會送你去!』

    「愛莉莎……」

    我看著眼前的少女心想。

    我不曉得她是不是最重要的。

    但絕對是——喜歡她的。

    我伸出左手牽起愛莉莎的手。那隻手好溫暖。

    「金色降臨。領著風舞動的少女。邊界之王的小搖籃——搖曳著黃金的發絲橫渡天空、開拓道路,不知停留者。」

    我一字一句地念出愛莉莎的存在方式,以及力量的形成。

    連我都覺得這咒文過於美化。可是對我而言,這句話的確最能貼切地展現出愛莉莎。

    「蘊藏其中的尊貴之光,驅逐黑暗的天之輝耀。匯聚碎片的璀璨翅膀——宿命與使命於此分化,成為他背上的境界之翼!」

    定義沉睡在愛莉莎體內的《天使王》的力量,我大喊顯現魔術的《起動語言》。

    「飛天雙翼!」

    金色光芒包裹著愛莉莎,背後釋放兩道光輝形成翅膀的形狀。

    光的粒子如羽毛般飛舞在空中。

    「來吧,啟介。一開始就全速向前衝!」

    愛莉莎摟著我的腰,毫不畏懼地笑著說。

    「嗯,拜託你了!」

    我也點頭說。

    那一瞬間——形體與聲音從世界上消失。

    *

    「啊,雖然不曉得怎麼回事,但那兩個人氣勢洶洶地飛走了呢!」

    冬上雪繪望著追著紅龍消失在彼方的金色光芒,喃喃說道。

    「對啊……太亂來了,真是愚蠢到不行。」

    回答的是躺在燒焦的地面上的鶫。

    「小鶫,我問你。友月同學若回來了,你還會要她的命嗎?」

    「……這問題真奇怪。那兩人又不一定真能帶她回來。」

    「絕對可以的啊。遠見同學的聲音確實傳過去了,只要再加把勁,友月同學也會醒來的。」

    冬上雪繪堅定地說。鶫仰頭看著信心滿滿的她半晌後,回答剛剛的問題。

    「……我的終端已全部失去。我不再是《群鶫》了。為了守護那名字全力奮戰,以《一鶫》的身份在這裡死去。我已經沒有攻擊友月未由的理由和力量了。」

    「是嗎,那該怎麼辦?」

    「……回到《群鶫》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我,會以樣品的身份被銷毀,製作成標本吧。死亡是當然的末路,但我不想跟誕生疇一樣,被用編號來稱呼。所以我不會自己回去,在來人來接我以前——我打算以『鶫』的身份待在那個設施。」

    「哎呀,好消極哦。一直住在這個城市裡又沒關係。不對,小鶫不能離開這城市哦。你看看天空吧。就算你被《群聚》帶走,遠見同學肯定也會像那樣追到天涯海角的。」

    龍的紅光與金色的光輝,變得跟夜空的星星一樣小。冬上雪繪指著那個說:

    「……我嗎?為什麼——」

    鶫露出訝異的表情。

    「哪有為什麼。你跟遠見同學不是朋友了嗎?所以才會珍惜『鶫』這個名字吧?所以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哦。」

    「理所當然的……」

    「而且,輸給友月同學不會不甘心嗎?」

    「咦?」

    「和我聯手,讓友月同學嚇一大跳吧。在那之前你可要堅定地留在這個城市哦。」

    鶫聽到冬上雪繪的話很驚訝,但嘴角終於浮現出笑意。

    「……挺不錯的。」

    鶫喃喃說,冬上雪繪滿意地點頭。

    「那麼,今後多多指教羅,小鶫。」

    「……好,小雪。」

    「啊……可是那種叫法感覺挺肉麻的。好吧。也給遠見同學取個什麼小名吧?」

    「……那人也要嗎?」

    「對啊,最好是友月同學沒辦法叫的那種,只有你能叫的那個小名就好。啊,小鶫應該是中學生吧?」

    「是的,以年齡來說是這樣……」

    冬上雪繪蹲在有些困惑的小鶫旁邊,附耳說悄悄話。

    「這樣下次就這麼叫他吧。就是——」

    3

    自身發著光,將地球的影子推開的滿月。紅紅燃燒的龍馬朝著月亮飛奔過去。翅膀已經沒在動。纏繞全身的火焰朝後方大量噴射,如火箭般試圖脫離大氣圈。

    突破音速,已經無法靠重力拉住龍馬了。

    但以一倍的速度成為光箭的我和愛莉莎劃破夜空。

    由於速度太快,除了目標月亮與龍馬以外,其他的東西部失去了形狀。連在天空閃耀的星星,看起來也只是光的線條。

    因加速而造成的身體負擔與高空的冷空氣,似乎被愛莉莎的羽翼所釋放的力場給截斷。高度雖高,呼吸卻很輕鬆。

    「啟介,追上了!」

    轉眼之間龍馬的背影變得碩大。愛莉莎兩手撐在我的腰間大喊說。

    「愛莉莎,直接衝過去!先破壞那隻龍!之後就能逮住未由!」

    我右手舉向天空大喊。

    「好!除頭部之外攻擊哪裡都可以吧……我要打爆它!」

    愛莉莎很亢奮。包裹我們的金色光芒更加明亮,並一口氣拉近與龍馬間的距離。

    『拜爾之女!汝也要來阻止我嗎!』

    看來是發現我們正在接近。筆直往月亮飛去的龍馬一個翻身,轉向我們這裡。接著發出咆哮的怒罵聲。

    「我只是成為啟介的翅膀啦!」

    愛莉莎怒吼回去。這時龍馬的口腔、翅膀的前端以及四肢,亮起了大量的紅光。

    『太短視了——墜落吧!』

    紅光頓時被解放,宛如刺穿了夜空數也數不清的流星。我們要去的地方被紅色閃光給填得滿滿的。

    「竟然用這招!?」

    然而愛莉莎穿過似有若無的縫隙間,往更高的地方飛。不過,愈接近龍馬閃光的間隔就愈窄,最後周圍被填得滿滿的狀態,紅光從正面掉落。

    紅光重重壓在我舉起的右手上。

    「呃……!?」

    《魔狼》吸收了屬於《悲嘆魔王》力量的紅光,但湧上來的量太過龐大負荷不了。愛莉莎的翅膀所發出的天使力量雖能彈開紅光,但局勢仍僵持不下。

    只要張大嘴巴就好!

    我開始詠唱4三頭獄牙》魔術的《姿態語言》。但不知為何無論如何詠唱,腦中部無法產生影像。沒有連接到《高次元存在》的感覺。

    難不成長槍「殺死了」——我的《三頭獄牙》!?

    雖然無法相信編寫完成的魔術會完全被消滅,但想想那把長槍的任務,其實是有可能的。

    該如何是好?用《貪食魔狼》可能無法突破沖圍,還是等待一直吸收魔力的《魔狼》暴發呢?不行,這樣太危險也沒時間了。我們被光逐漸推開與龍馬間的距離。

    愛莉莎在焦急的我耳邊輕聲說。後方抱緊我的力道也稍微加強——

    「沒事的,啟介。那隻手臂什麼都構得到。」

    那聲音,吹跑了我心中的迷惑。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夾縫,阻擋了星辰的牙之門,禁閉了青空的天之牢!」

    我用右手抵抗紅光,並大喊道。

    「飢餓的、兇猛的、狂暴的——永遠也無法被滿足的,魔性之狼!」

    既然沒有方法就自己創造方法吧。既然被殺掉,就重生!重生成不是在地底汪汪叫的看門犬,而是吞食月亮的餓狼!

    「深黯之森,擁抱無盡空虛的人。奢求欠缺的光!」

    如果《天牢》真正的身份其實是這片廣闊的天空,就給我構得到比那月亮還要遠的地方的手臂!

    「月夜下仰望天、從地底望向繁星!越過月亮,在天頂釋發藍色青光!」

    甚至在遙遠處發光的《天狼》星也抓得到的力量!

    「至天的狼星!」

    定義好魔術,並大喊將影像具體出來的《起動語言》,那一瞬間藍色青光包圍了整隻右臂。光跟之前的魔術一樣形塑出狼的頭部。紅光的抵抗頓時變弱,閃光極速地被吸入狼口中。

    事情還沒結束。我的肩頭噴出光,將身體往上推。那氣勢強到足以吞噬紅光,整隻右臂如同一顆彗星般閃耀著。

    吸收進來的力量變成了推進的力量嗎?

    拖著藍色尾巴,我的右手貫穿紅色閃光。金色的羽毛散開,愛莉莎的翅膀縮短與龍馬間的距離。

    龍馬將紅光集中在我們身上,但吸收了這些的《至天的狼星》的光之尾巴變得更巨大,速度卻沒有變慢。

    還差……一點!

    紅光的另一邊是龍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聲喊叫,並使出全力。

    藍色與金色的光輝——打散了紅光。

    如太陽爆炸般的轟炸聲與光芒。

    耳朵麻痺,連風聲也中斷。

    靜謐無聲的世界中——我們像支箭矢貫穿龍馬的身體。

    幾乎沒有抵抗。如同吹散的云一樣,龍馬變成火紅的火焰四散在夜空。

    接著像被灑出來般,一名少女墜落下來。

    「未由!」

    我們一降落,就去追墜落的未由。

    然而未由手上仍握著紅槍。強風之中,睜開眼看著我們的表情,那是《悲嘆魔王》。魔王朝著接近而來的我們,架好專為消滅《反牙》的魔槍。

    「怎麼辦?啟介。」

    聽覺似乎恢復了,愛莉莎的疑問傳入耳中。

    「就這樣給我滾吧!只要能避開那把槍,我們就贏定了!」

    我已經曉得喚回未由的方法。

    那是剛剛沒做到的。

    將她從憤怒的酷熱中拯救出來的,並不是暴力。而是更簡單、單純、溫柔的東西。

    我被愛莉莎抱著,右手伸向前的姿勢走近未由。

    『果然,應該要先毀掉那隻手的!』

    魔王大喊,紅色的槍頭攻擊我的《至天的狼星》。

    趁現在!

    我稍微錯開手臂的方向。從改變了噴射角度的肩膀噴出來的青藍色焰尾跑離我們的軌道。

    咻!

    紅色槍頭沒有刺中右手,而是淺淺劃破我的右臉。

    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我。我解除右手的魔術,大大張開雙手。

    「未由——!」

    我呼喚她的名字,並直接抱住未由。

    瘦小的身體觸感。透過衣服感受到的溫暖。

    「啊……」

    嘶呀的聲音傳至耳際。我能確信,那是未由的聲音。

    我現在所感受到的溫暖,未由也一定感受得到。那才是消除憤怒的力量。

    人——溫暖的溫度。

    「發現到了嗎?」

    我在未由的耳邊問道。

    「唔……啟介同學。你還活著……還活著啊……」

    因為被我用力抱著所以看不到臉。不曉得她是什麼表情。可是未由現在肯定是回來了。

    我看見手裡的紅槍變成光後,消失。

    「嗯,冬上也沒死!她在下面等我們回去呢!」

    「……!?太好了……太好了……」

    未由聲音裡含著淚水。

    「太好了……可是我仍——」

    然而纖弱顫抖的聲音瞬間改變。未由的手按在我胸前後……推開。

    「什麼!?」

    未由飛上天空,再度離開我們飛往遠方。愛莉莎雖然抱著我追到了未由,伸出去的手卻被未由甩開。

    「啟介同學。我還沒……復仇。因此我要依自己的意思奔上月亮。」

    臉上的淚水被風吹散,未由說。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支配連大……並殺了他。他大概不會再出現在我眼前了。要報父母的仇,只有這個方式!」

    未由大喊,眼前出現小團火球後爆炸。

    「唔哇!?」

    湧上來的紅火雖被我的右手和愛莉莎的翅膀擋掉,但爆炸的氣勢卻拉開了與未由之間的距離。

    「掠奪就是幸福。在滿是令人暈眩的血紅深處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顫抖。毀滅希望的悲傷之王。」

    未由的詠唱伴著風聲傳入耳裡。

    「顫抖吧、翻滾吧、莫忘彼日,煎熬於永劫之人……永無止境的嘆息。淚水乾涸,赤紅色的憤怒湧上心頭——」

    她到底想做什麼?從特地詠唱咒文來看是要施展高級魔術。難不成……

    「啟介!未由可能是想使用《召喚》!」

    似乎肯定了我的想像,愛莉莎厲聲說道。

    「呃……愛莉莎!帶我去未由那裡,快!」

    感受到身後的她在點頭,愛莉莎的翅膀很快就追上遠處的未由。

    「嘆息消散後又有新的嘆息。憤怒產生後又是新的憤怒。王者只是揮劍而下!」

    我手再一次伸向詠唱中的未由。但她卻神情悲傷地將我的手推回來。

    「未由,住手!連身體都被奪走的話,這次真的就——」

    最高級的《召喚》魔術是要獻上肉體與精神,將《高次元存在》具體化的魔術。一旦啟動,未由就無法靠自身的意識活動了。

    「給予安慰的場所。我持吶喊與死亡前來,療愈其心!」

    但未由沒有停止詠唱《姿態語言》,為了叫喚出《悲嘆魔王》,她完成了五節的密碼。

    「住手!」

    未由抵抗著,我抓住她的肩膀並用力抱住她。

    「悲嘆——」

    未由仍想喊出《起動語言》。

    怎能讓她喊出來呢!怎能讓她離開呢!

    我硬是堵住即將唸完咒文的唇。用自己的——嘴唇。

    「——唔唔!?」

    聲音被擋住,嚇得睜大雙眼的未由。

    手腳亂蹬,想要把我推開。可是我緊抱著力量有限的未由,抵抗著。四片交疊的唇感覺到血絲的味道。

    終於成功阻止未由發狂,全身變得無力。我的手繞過她的身體撐住她,嘴唇慢慢離開。

    「——唔……呃……」

    未由泫然欲泣的表情。罪惡感頓時湧上心頭。

    「啊……不是,抱歉……」

    找不到其他辭彙的我,直接道歉。

    「為什麼……為什麼——」

    未由一邊流淚一邊敲打我的胸膛。

    「對我做出這種事……我不就不能捨棄自已了嗎!」

    用盡全力似地大叫,用力抓著我的衣服。

    「……抱歉,未由。全是我太任性妄了。我只是——不想讓你走。不想失去你啊!」

    扶在未由身後的手加重力道,並且說。

    「好過分……太過分了……可是……可是——」

    未由聲音顫抖,臉埋在我胸前抽抽搭搭地哭泣。

    「……謝謝。」

    一下哭一下笑的未由眼神的憤怒之情已經消失。

    恢復了。回來了。現在才確實地感受到這件事,溫熱的淚水從我眼眶滴下來。

    「未……好痛!?」

    然而,就在我想再叫她的名字時

    背後傳來愛莉莎的慍怒聲。

    「啟介——你忘了我還在嗎?」

    「欵……?那個……我沒有啦——」

    「少來!剛才是在幹麼?竟然在我面前接吻——唉,算了,剛剛那個我知道是逼不得已……可是……真低級!」

    愛莉莎一吼,我的身體就跟著晃動。當然被我抱著的未由也被晃到而尖叫。

    「呀!?」

    「——聽好,未由?我可是比你早一步和啟介接吻哦?」

    愛莉莎坦白地對未由說。

    「欵……?」

    未由驚訝地越過我的肩,看著愛莉莎。我的背後在冒冷汗了。

    「我很喜歡啟介!就算你和啟介接吻,他也不會變成你的!明不明白!?」

    愛莉莎隔著我,大刺剌地說出不禁令人面紅耳赤的話。害我開始在意背後所感受到的柔軟。

    「那個……我沒有……」

    未由感到困惑,說話吞吞吐吐,愛莉莎繼續咄咄逼人。

    「沒有,沒有什麼?未由不喜歡啟介嗎?那就好了。」

    可是未由的眼睛發出強光。

    「……嗯,我也喜歡——啟介同學哦!」

    「什麼——」

    在感受得到呼氣的近距離告白,令我忘了呼吸。明明聽鶫說過了,心跳的節拍卻異常過高。

    欸,可是,這狀況……該怎麼辦?

    我夾在中間,一觸即發的氣氛更加高漲。我連忙找尋回應的話,卻什麼也想不到。

    「是嗎……太好了。」

    可是接著聽到的愛莉莎的聲音,卻非常溫柔。

    「太好了?」

    未由詫異地反問。

    「嗯。未由若不在,我不就是不戰而勝了嗎?不是這樣,太好了。」

    「愛莉莎……」

    「總之,讓人費了好大的功夫呢心歡迎回來,未由。」

    「——抱歉。愛莉莎,我回來了……啟介,我回來了。」

    未由的聲音濕潤。

    「……歡迎回來。」

    我留意著讓臉不要紅,簡短地回答。

    簡直害羞得快死掉了。真不希望她們夾著本人說這種事。

    我沒有逃避的地方又不能飛上天空,於是我視線游移著。

    明明很害怕「最重要的人」這件事。「喜歡」這樣的心情,也一直逼我選出要捨棄的東西。

    然而,胸口現在卻是溫熱的。我終於曉得那是無法用邏輯去思考的。

    這個答案也一定是由心,自然引導出來的吧。我直覺是那樣。

    與往上衝時候相反,愛莉莎的翅膀以緩慢的速度下降。

    穿過云層時,出現圓弧的地平線與夜晚的大地。

    那裡應該有兩個少女在等著我們。

    我稍微動了下頭,斜眼往上看著空中的月亮。

    直到剛剛仍渾圓飽滿的夜空中的月亮,不知何時恢復成弦月。顏色也不再是紅色。

    月亮果然白色比較美……

    我一邊感受著兩人份的溫度,感嘆地這麼想。

    *

    佇立在廣闊的樹海中,平安式幅員廣大的宅邸。

    位於宅邸最深處的大廳緣廊上,兩名女性抬頭仰望天空。

    一名是穿著十二單和服的黑髮女性。另一個則是身穿畫著幾何圖案,以黑白色調為基底的法衣的女性。

    「——看來是沒奔上月亮吧。」

    穿著法衣的女性,仰望著紅色的滿月恢復到白色弦月的夜空,喃喃說。

    「那些孩子們真浪費妾勞的計劃……搧動拜爾之女的是君,烏爾特吧?」

    穿和服的女性嘆了口氣說。

    「哎呀,露餡了嗎。倒是未永——不是,露娜並沒有生氣呢。」

    被稱為烏爾特的女性一臉意外地看著穿和服的女性——露娜。

    「……或許這樣也不錯啊。將原本是妾身的任務全部推給那女孩也很不忍。妾身的憤怒因時間太過久遠已風化,沒有喚起父親醒來也全是這個原因。」

    「那也沒轍啊,露娜。一千年那麼長的時間,沒有人能夠想像吧。阿爾大人也絕不會怪你的。」

    烏爾特同情地看著露娜。

    「然而,卻也因此強迫妾身的子孫進行鍛鍊。擁有身為容器素質的菜津,內心憤怒不絕,被逼到艱苦的境遇,以及讓未由嘗到失去一切的絕望。連大也沒察覺到受了我擺佈吧。」

    「的確,這樣聽來露娜才是最邪惡的幕後黑手呢。可是——你只是努力達成自己的血脈所賦予的任務罷了。身為協調者的我無法忤逆身為外界管理者的你。畢竟我以前喝了你的血。雖然我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卻不會恨你哦。」

    「君一點都沒變……」

    露娜羨慕地微笑說。

    「你也一點都沒變啊,露娜。依然是我的朋友,那個既頑固又死心眼的青梅竹馬。因為你不是魔術師,而是靠混血的羈絆與《悲嘆魔王》聯繫在一起,變得必須一個人背負著超載的負荷。所以我一直有句話想對你說。」

    「……什麼話?」

    「辛苦了。」

    「呵——說這話還太早。烏爾特,君之後必須帶妾身上月亮不可。」

    仰望著弦月的露娜說。

    「是嗎?之後就交給你了。」

    「嗯。君也看得到我這個未來嗎?所以才從中干涉妾身吧。可是那是不確切的未來吧?父親的意識覺醒後的現在,妾身也必須迎向月亮不可。但精神與父親同步需要花點時間。在這期間毀滅也步步逼進。」

    「我知道啊。但我相信那些孩子們一定會有辦法的。如果來不及,我會拚了命爭取時間的。」

    烏爾特強而有力地說。

    「是嗎……那麼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君和那些孩子們。拜託了。」

    露娜白皙的手伸向烏爾特。

    「嗯。」

    烏爾特雙手握住那隻手點頭答允。

    最後,兩人變成金色光芒——消失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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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52 PM

終章

    漫長戰役結束的星期一。我靠比平時調快二十分鐘的鬧鐘起床。

    從硬邦邦的地板掀開毛毯起身。由衣盤坐在床上背對著我。那跟昨晚因太累而幾乎昏厥般倒在地上時看到的景象,相同。

    「早、早安……」

    我小心翼翼地問好,但她卻沒回應。也不曉得她醒了沒。不對,既然都沒任何反應,就表示已經醒了吧。

    應該還在生氣……

    昨天夜裡,從陽台看到我被愛莉莎送回來時,由衣就哭了。因為星期六晚上我說要去救冬上,出門後整整一天不見身影,由衣會這樣也是難免的。我安慰她讓她平靜下來,但後來卻完全不理睬我說的話,一直到現在。

    愛莉莎說「你想想辦法啊」就回到未由的宅邸,但由於我之後馬上便睡了,甚至沒有道歉。

    「那個,由衣……難不成你一直沒睡啊?」

    我換衣服準備去學校,一邊問道,由衣卻不予理會。

    「那、那我要出門了……還是今天跟我在一起去比較好?」

    我拎起塞滿教科書的書包問。這時由衣終於開口。

    「——哥哥,你今天會回來吧?」

    「欸……嗯,傍晚時應該——」

    「應該?」

    由衣拉高嗓門。老實說,一想到等等要去的地方,實在沒辦法保證能夠依約回家。但我下定決心地回答她。

    「不是,我絕對會回來。」

    我回答後,由衣左右搖搖尾巴。

    「那就好。慢走。」

    雖然連最後都沒有轉過頭來,至少由衣開口送我了。

    「嗯——我走了。」

    今天買個什麼點心給她吧。一定要在日落之前回來。

    做好打算後,我離開宿舍。

    早晨的空氣有些涼意。

    可能是最近一大早出門的機會較多,肌膚感受到氣溫的變化。

    我往學校的反方向走,目標是教會。有件事非確定不可。

    鶫待的那間設施,說不定連大也潛伏在裡頭。這麼說來,從外國將鶫帶回來的那男人——

    透過鐵柵欄看到鐘樓後,我開始詠唱魔術的《姿態語言》。

    「貪食魔狼。」

    接著再念出《起動語言》,陽炎的狼頭以不可視的狀態纏住右手後,便鑽過設施的門。這時「嘎!」的聲音震動早朝的空氣。仔細一看禮拜堂的門逕自開啟,彷彿在誘惑我一般。

    我謹慎地靠近禮拜堂,窺看裡頭的狀況。看到站在深處的祭壇上少年的背影。

    「……艾諾克。」

    我叫喚他的名字。艾諾克搖晃著金髮轉過來,綠色的眼瞳盯住我。

    「哎呀啟介,今天是可怕的表情嗎?還想去見樓上的小鳥嗎?」

    「不是,我今天找的人是你。」

    如艾諾克所說,我的表情想必很凶吧。不過,站在有可能是「敵人」的面前,這表情也無可厚非。

    「找我?」

    「我就單刀直入問你吧。八朔連大——在哪裡?」

    我直視艾諾克的雙眼問道。

    「那是誰?」

    「別裝傻了。我知道是你把鶫帶來這個設施。而她是連大的護衛。所以你跟《群聚》好歹也有關吧?不可能不曉得連大的事。」

    我沒有避開視線瞪了半晌,艾諾克眯起藍色眼睛。

    「——你為何如此確信,而且還單獨來找我?」

    艾諾克壓低聲音問。

    果然這傢伙……

    我加強戒心地回道:

    「一遇到連大的事未由可能又會喪失自我,而且總覺得不想讓愛莉莎跟你見面。至於其他人,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們捲進來。原因就這樣。」

    「哈哈哈——」

    聽到我的話,艾諾克笑了。

    「總覺得嗎?啟介的直覺很強。沒帶愛莉莎來的確做對了。如果是跟她一起來,當場把她奪走也很不好意思。」

    「什麼意思……?」

    這樣的說法令我不安。

    「我——不對,在下是跟她非常相近的存在。她本來也應該跟在下站在同一邊的。再過不久她一定也能領悟到這件事。」

    手按在自己胸口說話的艾諾克,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到底在說什麼……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問的是誰?『我』還是『在下』?」

    「別開玩笑,不都是同一個人嗎!」

    莫名其妙的問題令我火大。艾諾克嘲笑我似地哼笑。

    「哼,那就介紹『我』吧。我是艾諾克·凱特魯。以紅頂雄雞(維德弗爾尼爾)為《代號》的《群聚》黨首。」

    「黨首……?你嗎?」

    「嗯,不過我其實是最近才繼承這位子的。而且,《群聚》的任務即將結束,這頭銜已經沒有意義了。」

    艾諾克說著並走下祭壇,慢慢走向站在入口處的我。我解開《貪食魔狼》不可視的狀態,架在身體前。

    「比意料中還了不起的人物……從《悲嘆魔王》手上保護連大的就是你嗎?你還沒回答第一個問題。連大在哪裡!?」

    「他——那個扭曲的精神和強韌的混血身體還有用處。不可能跟你說。」

    艾諾克淡淡地笑著說。腳步沒有停下來。

    「必須讓那傢伙贖罪才行……用復仇之外的方法!否則未由體內的怒火會持續延燒。所以我用盡全力也要你說出他的下落!」

    我對即將踏入範圍內的艾諾克說。然而他的表情卻不為所動。

    「不可能的啦。歐介無法對在下作任何強硬的要求。因為那是這裡的規定。」

    「——!」

    我朝終於進到踏入範圍內的艾諾克,揮下閉著牙的狼頭。

    然而陽炎的手碰到艾諾克之前就發出綠色的光。這時狼頭產生龜裂而裂成粉碎。

    「什麼……」

    我驚訝得愣住不動。魔術被擊碎的痛楚慢了一拍才揪著頭部的內側發疼。

    「……呃!?」

    好不容易忍住沒倒下去,模糊的視線卻看見擴散的綠光。

    滿溢的綠先變成難以數計的羽毛湧了上來。宛如大浪般吞沒我的綠色羽毛。

    「唔噗——!」

    無法呼吸。我被羽毛淹沒——快溺斃了!

    「選在這裡真不好意思啊,啟介。此處是在下的領域。而且外面也逐漸被在下的「法則」所侵食。就像大家都忘了真正的天空長怎樣,直到下次見面之前,啟介都不會記得在下的。」

    他在——說什麼?

    已經發不出聲音,我意識朦朧地聽著艾諾克的話。

    「昨晚,短時間的滿月異常現象誰也沒有留意到。所以就算再奇特的東西出現在頭上也不會察覺……」

    艾諾克的聲音愈來愈遠……

    我的意識變白。

    「給你個啟示吧。對於在下或《方舟》而言,時間一到,愛莉莎就會成為在下的了。」

    ——別開玩笑。

    模糊的思慮中,燃起小火苗。但綠色羽毛也推開了我的憤怒。

    「在那之前,盡情體會「幸福」吧。受到恩典之人才擁有的「日常生活」的幻想。」

    最後,這聲音讓我的意識變成白茫茫的一片——散開!

    「欸……咦?」

    眼前是開啟的鐵格柵門。前方是運動場和三層樓的宿舍,高鐘樓的教會……

    異樣的感覺。我知道這間育幼院已經來過好幾次了。但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一頭霧水。理應有存在的東西被挖空般的喪失感。劇烈的疼痛。

    究竟……在做什麼?這麼早來這裡……

    正當此時,輕盈的腳步聲震動早晨的寧靜,傳人我耳裡。

    仔細一看,穿著傘陽學園中等部制服的少女從宿舍方向跑過來。

    白色頭髮與褐色肌——那特殊的外表不可能看錯。

    「鶫?」

    我叫著少女的「小名」。

    「……早安。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難不成……是來接我的?」

    氣喘吁吁的鶫說。

    「欸……?啊——是這樣哦……?」

    我瞹昧地點頭。

    也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事能讓我一大早來這裡。昨晚我的確聽到她今天起要去上學。聽到學校是傘陽學園時還嚇了一跳……

    「……你擔心……我嗎?」

    鶫眼睛朝上地看著我問道。

    「啊……算是啦。」

    異樣的感覺仍未釋懷,但我點頭說道。我「也」是擔心決定留在這城市的鶫才來的,這件事沒有變。奇怪……鴻什麼會用「也寸,

    「……那個,非常……謝謝。資料上雖是在學中,但其實是第一天上課………有點不安。」

    看到輕聲道謝的鶫,我笑了。而縈繞內心裡不舒服的疙瘩如夢一般消失了。

    「是嗎?很好,那就陪你一起第一次上學吧!」

    我為了吹跑鶫的不安而開朗地說。

    「好。麻煩你……帶我上學吧——學長!」

    「……咦?」

    聽到這不習慣的單字,不由得一怔。

    「……咦?果然很奇怪嗎?小雪說……要我這樣稱呼你的——」

    「不是……沒什麼不好的。」

    因為沒參加什麼社團,之後我跟學弟妹什麼的都無緣了。但這稱呼亂肉麻的。

    「……啊,學長……你的表情跟小雪一樣呢。」

    聽到這個我更加確信。是冬上那傢伙……故意這麼做的。

    故意讓我嘗嘗看,她被叫小雪的那種害羞的感覺。

    「呵……算了。」

    我喃喃說。

    這種日常生活,正如我願。

    去學校的路程,我與鶫稍微繞了遠路。

    最短的路程是回到男生宿舍前面,但我實在沒勇氣跟女孩子一起走在只有男生走過的路。

    可是走住宿生不會走的路,就會遇到一般的學生。

    我站在交岔路口時,在斑馬線的那一頭看到那些學生。

    同樣穿著傘陽學園高等部的三名少女。

    「……啊。」

    鶫也看到而驚呼。

    對方也發現我們而停下來並揮揮手。她們三人昨天住在友月家的宅邸中。

    一變成綠燈,我和鶫就走向她們。

    「早安,遠見同學。冷不防就對學妹下手,挺厲害的嘛。」

    冬上惡作劇地交互看著我和鶫說。幸好冬上的假屍體被九棚家謹慎地驗過屍,所以錯誤的情報才沒有傳到家人、驚察和學校那裡。雖然冬上嘆氣說,因為無故外宿而寫了報告。

    「……啟介同學,早安。」

    未由臉色泛紅地問候。因為這樣,我也想到了昨天發生的事。

    「那個,早安冬上。早安……未由。」

    我回想著有血絲味的接吻,一邊道早安。之後,未由降落到地上,答應我不捨再犧牲自己去復仇。但仍打算繼續尋找連大和壓制《群聚》。

    「拜託啟介,幹麼臉紅啊!」

    愛莉莎口氣彆扭地嘴進來。

    「沒有啦,哪有臉紅——」

    我反射性地否定後,一看愛莉莎的臉,莫名的不安便油然而生。

    「怎麼了啟介?怎麼又突然臉色蒼白。」

    愛莉莎納悶地看著我。

    「啊……那個……我說……愛莉莎不會突然消失吧?」

    驀地發現我說出這種話。愛莉莎當然莫名其妙地皺起眉頭。

    「欸……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發燒啊?」

    愛莉莎伸手按在我的額頭上說。

    「……不好意思,沒事。剛剛頭有點痛,可能真的感冒了吧。」

    我覺得害羞,苦笑著敷沂說。

    或許正如愛莉莎所說,身體不適吧。

    「唔……好像沒有發燒呢。啊,對了,睡迷糊了嗎?那我就讓你清醒吧!」

    「咦——?」

    愛莉莎貼上我的臉,輕啄般地碰了下嘴唇。

    柔嫩溫柔的觸感,令我呆然許久。

    「怎樣,清醒了嗎?早安——啟介。」

    愛莉莎有些害羞地笑著說。

    「早、早安……愛莉莎。不、你幹麼突然這樣!?」

    清醒過來的我大吼,未由也滿臉通紅地追問:

    「愛莉莎同學!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哪有什麼,就早安KISS啊。這樣就是二對一,我領先一步羅。」

    愛莉莎小碎步逃開未由,一邊說。

    「呵……二對一啊。」

    冬上竊笑說。

    「……學長,說早安是要附帶接吻的嗎?」

    鶫好奇地問我。

    「冬上……你別害別人亂想。鶫,你不用學愛莉莎。」

    我對兩人說,視線看向追著未由的愛莉莎。

    然後剛好四眼相對。

    愛莉莎樂不可支地邊跑邊大聲喊道:

    「啟介!放心,我不會消失的啦!!」

    這句強而有力的話吹跑了莫名其妙的不安。

    「——而且,不論發生什麼事,啟介都會抓住我吧?」

    接著更綻放出如夢幻般燦爛的微笑。

    「嗯。」

    我肯定地點頭。

    絕對要守護這笑容。我右手握拳,內心深處——下走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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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53 PM

後記

    大家好,我是司。

    RIGHT×LIGHT堂堂進入第八集,寫後記也是第八次。

    我這個人還滿怕生的,但和見了八次面的人多少也能聊聊天了。應該說,差不多也該是稍微打開心胸侃侃而談的時候了。

    或許會覺得我很晚熟,但心牆的厚度與張數,多到可比擬地區大會選拔水準的我,實在是無可奈何。這個屏障相當厚實的關係,跟我很要好,窺見過我真實樣貌的人,常覺得我判若兩人。

    像這樣和人相處融洽需要花很多時間的我,在執筆八集中聽到一件消息震憾了我。那就是責編M住院了。以前,GAGAGA報的問卷調查中有個問題是「今年最驚訝的事是什麼?」現在我絕對會舉出這件事。我就是這麼的震驚。

    M從我出道就一直很照顧我。擔心是當然的,至今一直仰賴的指針不在了,實在無法克制內心的不安。

    沒有啦,各位可能以為是什麼消極的話題,沒事的。M已經出院也回到工作崗位了。真是太好了。

    然而第八集的實際業務是由代打的Y和H負責,心情好像剛出道一樣,工作時很緊張。和其他編輯一起工作是第一次,所以從頭到尾一直都很緊張。

    雖然很多地方不熟悉,但從不同的角度所提出的指摘和意見也很值得參考,受益良多。非常謝謝各位。

    還有,去年年底參加了小學館的謝恩會。也因為之前都住很遠.所以一直抽不出時間,這次參與盛會著實是得獎以來的第一次。

    雖然有機會和同期或第二次、第三次的GAGAGA文庫的作家們說話,但個性怕生的我一直都很緊張。真的很感謝願意對行跡可疑我說話的各位人士。我希望能再多多鍛鍊溝通能力。

    因緣際會地受到許多新的刺激,能夠讓我想起初衷。

    加把勁,第九集也要加油。M責編,請再多多指教。

    近衛乙嗣先生,謝謝你這次也畫了精美的圖。每次一看到鶫或艾諾克這些新角色的插圖時,內心就很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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