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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22 AM

簡薰 -【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八】閒妻鎮後宅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過去他的祖先翻不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難道現在歷史要重演,
不,更慘!他堂堂猴官竟栽在這名叫霍小玉的花姐兒手上……

他只是想找個隊友贏得天庭競賽,誰知道竟跑進《霍小玉傳》,
成為負心書生李益,他猴官的一生英名都要毀在這渣男手裡了!
不過這個霍小玉挺有意思的,長得美若天仙不在話下,
但更吸引他的是她的聰慧,年紀輕輕便懂得掐住敵人的要害,
不動手只動口,用流言蜚語逼得她那無良兄嫂吐出私吞的嫁妝;
更不像一般女孩看到他就像蝶看到花的撲上,反而冷冷對待他,
他知道她不是在玩欲擒故縱,是真的討厭他……這怎麼行,
他可需要她的幫忙呢,幸好他靠著人脈廣,請來太醫為她娘治病,
總算贏得佳人正眼看待,正以為兩人可以開始培養默契與感情,
偏偏姑母硬要將表妹嫁給他,上門找她麻煩,還藉故誣陷打傷她,
他及時趕到救下她,見到她一臉傷的狼狽模樣,他心疼又自責,
她卻因此願意跟了他,說她總算見到他眼底真誠的關心……
這女人果然不一般,她不當妻不為妾,只肯沒名沒分的跟著他,
說她的過去會讓他蒙羞,也讓自己變成後宅的箭靶子,
她也太小看他了,他誰啊,猴官耶,他絕不會讓人動她一根寒毛的!

【出版日期】 2016/1/29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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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24 AM

緣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發。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閑,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干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征文比賽時所搜集整理的作品—「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3 AM

第一章

  大黎朝,京城。

  比雨剛過,立夏未至,正是出遊的好日子。

  三年一次的拔萃科考即將在年底舉辦,雖然還有半年時間,已經陸續有考生入住京城,一來是想早日習慣京城水土,二來也是走個文雅,交友論書,將自己的名聲往外傳。

  拔萃科考得看主審喜好,才學固然重要,但也得有幾分運氣,滿腹經綸卻名落孫山者,年年皆有,下次再來就是三年後,可是啊,若能在科考前把名聲傳出去,即使榜上無名,也可能會被賞識者延攬,無論跟著文官辦事,或者跟著大學士修書,都是一條官路。

  筆此,每三年的春天,京城就開始舉辦各式各樣的茶會,花會,字會,學子們想盡胳法寫詩,斗詩,直到秋末。

  采香湖上,船只搖蕩,吟誦聲夾雜著搖槳聲,是三年一次才有的特殊景象。

  京城民風開放,加上這幾日難得放晴,湖上,湖邊,都有不少女子在家人或者嬤嬤的陪伴下出遊,在漁舟上彈琴烹茶,解解春雨帶來的煩悶。

  「這位大娘。」一個穿著杏黃色衣衫,綁著雙髻,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對著一個粗衫漁婦喊著,「你船出不出呢?」

  漁婦姓張,原本在整理網子,見有客上門,立刻笑臉泛開,「出,出。」

  她的漁船小,又舊,多半是捕魚用,鮮少有客上門,現在看看,大抵是附近的大漁船出光了,這家姑娘又想出來玩,所以才輪到他們這艘小破船。

  夫妻倆趕緊把前頭收拾出來,放好桌子椅子,又搭了個木板,就把對方三人接過來,漁夫長竿一推,隨著深綠水紋漾開,船只滑進湖中。

  主人家小姐看起來約十八九歲,脂粉未施,卻更顯貌美,眉眼之間十分風流,系著藕荷色的薄披風,披風隨著光線隱隱出現山水花紋,腳下一雙寶墜香鞋,小銅片在少女的腳步移動中,發出輕響,煞是好聽。

  張大娘看多了。年紀輕,眼神媚,有丫頭卻沒嬤嬤,這姑娘大抵是花姐兒,但相貌這樣拔尖,態度又大方,十之八九是給青樓供起來的頭牌。

  京城聲色撩人,共有八條花街,上百家大花坊,至於小鳳居更是沒人搞得清楚有多少。

  大花坊就得有頭牌,頭牌就是名聲,得有花容月貌,得懂琴棋書畫,為了顯示地位不凡,只陪酒,不陪夜,即使陪酒也選客人,二十四歲講親,二十五歲敲鑼打鼓送出門。

  雖然在青樓待過,但一來知書達禮,二來容貌出色,三來也沒破了身子,因此求娶的人仍多著是,即使進了青樓就是連年絕子湯,幾乎沒有當娘的命,但只要挑夫婿的眼光好些,還是能過上安定的好日子。

  要說眼光好,要數四十幾年前雪香樓的頭牌趙喜娘了,嫁了個比自己小四歲的落榜書生蘇光宗,日夜悉心照顧,溫柔相伴,蘇光宗在趙喜娘的鼓勵之下,又苦讀三年,一舉過了拔萃科,又過了書雋科,短短四個寒暑,趙喜娘從花姐兒成了官夫人,蘇光宗感謝趙喜娘的扶持,沒納妾室,只收了兩個通房傳宗接代,子女都歸在趙喜娘名下,由她親自扶養。

  趙喜娘當年陪伴出一個書雋科士,十幾年後由她帶大的長子又中了拔萃科士,年紀輕輕且文采出眾,讓南國公看上,給自己的嫡孫女說為夫婿,有南國公這派人脈,蘇科士官運自然亨通,到正八品時,第一次上書請封,請封的對象不是親生母親,而是照顧他長大的趙喜娘。

  蘇科士官運順遂,家中也不用說,南國公府的小姐雖然嬌貴,卻是真心喜歡自己夫婿,故對公婆十分盡孝,對小姑也頗為照顧,自己生了兩兒一女,提拔上來的姨娘也都順利開枝散葉。

  城西的萬雲街底,有座門口雙石獅的大宅,紅漆門,黃銅環,前庭有一尺的青磚地,兩側種有數十棵合抱大樹,白色外牆延伸得很長,那裡,就是蘇家的宅子,趙喜娘已經六十幾歲了,她一生沒懷過孩子,但卻子女孝順,兒孫滿堂,丈夫從不嫌她年華老去,再漂亮的丫頭,他都沒有多看一眼,初一十五,一定陪著趙喜娘到昭然寺上香。

  讓說書先生來講,都不能講出這樣峰回路轉的故事,但卻真的發生了。

  當然,這後來也多少影響了來京的科考書生,每個書生都希望能像蘇光宗一樣有佳人在側,照顧寢居衣食,好讓自己專心讀書,每個花姐兒,都希望自己能有運氣踫上個蘇光宗,能爭氣,爭氣後不負心,故科考季節除了是書生間的吟詩論文大會,也成了書生與姐兒互相探測意願的時節,花坊的頭牌,幾乎都是在這夏秋季節嫁人,而十之八九,嫁的都是書生。

  張大娘看著那穿著藕荷色披風的貌美少女,只要是載著書生的船只經過,便會定楮細看,再跟旁邊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低聲說話,似是在詢問名字,心裡忍不住嘆息——遊湖為假,相人為真,這姑娘只怕是想來找良人的。

  真是傻丫頭,蘇光宗與趙喜娘之所以被傳頌,不就是因為希罕嗎,好姻緣太難找了,這幾年,倒有幾個花姐兒聰明,不嫁人了,拿著攢下的金銀,自己過清閑的日子,省得無良夫還要拿她的銀子去養姨娘的孩兒,多嘔心。

  張大娘雖有心提點,但想想,自己什麼身分,講出來只怕人家也不願意聽,便沒作聲。

  泵娘傻歸傻,但也不能說她錯了,人各有志,喜歡痛快過日是對的,希望有人承歡膝下也是對的——只是,哪這麼容易呢?

  大黎朝上下百年,出了無數書生,無數花姐,可是,這無數書生中只有一個蘇光宗,無數花姐裡也只有一個趙喜娘。

  多的是花姐不耐久候,另隨他人而去。

  多的是書生高中後,覺得佳人配不上自己,休妻另娶。

  船上那三十余歲的大娘姓柳,十幾年來都在替想從良的花姐兒找人家,從不掩短道長,總把丑話說在前頭,找她講親的姑娘剛開始可能都不高興,什麼「董家老三的那方面不太行,要不介意這個,倒是能美滿,董家公婆和善,董老三田莊也是年年豐收,不會動到姑娘的私房」,「張家兒子長得可俊,又能放下身段討妻子開心,但酒後愛打女人,姑娘若是喜歡好皮相,又禁得起打,張家不介意姑娘出身」。

  難聽歸難聽,但卻是實話不過,好壞都清楚,婚後自然不會抱怨,是故這柳大娘即使不怎麼說好話,但托她的人卻是沒少過。

  只不過找她的,通常是一般姑娘,夜度資普通,年近三十,但求老了有人互相照應,其余都好談,像今天這種事情,還真是第一次——因為,找她的人叫做霍小玉。

  京城,只怕沒幾個人不知道這個少女。

  霍小玉雖然陪酒賣笑,但並不在青樓,而是自己在京城有小屋子,由「母親」替她張羅,這種一屋一姑娘的,通稱小鳳居。

  京城的小鳳居走兩種極端,一種是在陋巷,價錢便宜,專門接娶不到媳婦的單身漢,姑娘長得不怎麼樣不說,年紀還都挺大,一切隨便又馬虎。

  另一種,即是霍小玉這種,十金才能見一面,還得看她愛見不見。

  因為她是大戶衰落後的昔日千金,誰不知道她是霍大人的小女兒,誰又不知道霍大人的愛妾鄭氏容姿拔尖,女兒即使落魄,但身分還是在,會挑客人也不意外。

  當年鄭氏有機會進入親王府,卻舍棄親王的門第,跟了名滿天下的才子霍大人,兩人年紀差了二十余歲,但卻十分恩愛,過門一年多後,鄭氏替霍大人生下一個女兒,由於霍大人希望小女兒能承襲母親的花容玉貌,於是取名叫做小玉。

  她出生時,父親是正一品文官,家境十分富裕,幾位姊姊早就出嫁,她在霍府過得儼然是嫡女生活,鄭氏的院子大,僕婦多,已經成家立業的哥哥,自然不可能去管父親的妾室問題,就算嫂子跟佷女嫉妒鄭氏與霍小玉的月銀與待遇,但連霍太太都沒開口了,誰又敢去跟霍大人說什麼。

  霍太太是侯府千金,典型的三從四德好妻子,丈夫讓她給鄭氏大院子,她就給大院子,給小玉嫡女待遇,她就給小玉嫡女待遇,鄭氏三十歲生日時,還大肆宴客,著實熱鬧了一番。

  京城的太太都在說,這鄭氏也未免太厲害了些,後宮四妃生日,都還得自己來,誰敢不長眼讓皇後出面邀請客人?可霍家一個妾室的生日,竟讓主母親自操辦,若說家族無子,這姨娘生了兒子,立了大功,倒還說得過去,但鄭氏前前後後不過一個女兒,也值得這樣張羅?

  無論如何,鄭氏生日就是這樣熱鬧過了。

  但就在鄭氏生日過後沒多久,霍家驟變——霍大人跟著皇上春獵時,跟大隊走散,發現時已經被野獸咬死了。

  一品文官,糧部掌司,喪禮自然備極哀榮。

  霍大人入祠後,霍太太把家權交給嫡長子霍文濤與嫡長媳齊氏,她成了不管事情的霍老太太。

  霍文濤成為霍家大家長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情,即是將鄭氏母女逐出家門,理由也簡單,鄭氏青樓出身,入府後行為不檢,霍小玉不是霍家血脈。

  他見父親老來得女心中高興,所以不忍拆穿,現在父親過世,他自然不能留個來歷不明的人在府中,念及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幾年,給她們一個時辰收拾,能用手拿的都能帶,一個時辰後,不自己走,他就派人往外扔,院子裡的婆子跟丫頭,若想跟著去的,他會放賣身契。

  那天,很多人都在霍家的側門外看到那一幕。

  大雨天的,地上一片泥濘,幾個粗壯婆子把母女二人往外推,淋得一身濕透的鄭氏哭天搶地,「小玉明明是霍家的孩子,眼楮跟霍大人那麼像,連太太都說過,兄弟姊妹雖然好幾個娘,但眼楮卻是一樣的,怎麼這樣污蔑她,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污蔑她。」哭聲遠遠傳開,令人不忍。

  倒是十五歲的霍小玉十分冷靜,左手撐著雨傘,右手扶起了母親,這時,側門裡兩個小丫頭背著小更袱跟了上來,「婢子跟著小姐去。」

  她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兩丫頭連忙點頭,「婢子不怕吃苦,婢子想跟著小姐。」

  主僕四人後來在勝業坊附近的小屋子落腳,情況本已經不好,沒想到鄭氏因為受了打擊,加上淋了雨,一病不起。

  從霍家帶出來的金銀,流水般的往藥鋪送,請大夫要錢,抓藥要錢,幾人生活也要錢,兩丫頭一個叫桂子,一個叫浣紗,年紀都小,白日去附近的客棧幫忙洗碗,多少掙幾枚銅錢,掌櫃知道這兩丫頭寧可跟著被掃出門的主子,也不願留在大宅安穩,倒是多了幾分欣賞,若是客人有剩余飯菜,便讓兩人帶回家。

  霍家千金,霍大人最寵愛的小女兒,以前一頓飯要八菜兩湯,現在開始吃剩飯度日。

  饒是已經艱難到這一步,還是抵擋不住那天——家裡真的什麼都沒了,只剩下二十兩金子。

  二十兩金子,五口之家可以過上三年,但若換算成藥錢,大概只有兩個月。

  可兩個月後,又該怎麼辦?

  沒多久,就傳出霍小玉在古寺巷租了間一進的房子,當成自己的小鳳居。陪酒陪笑,不陪夜,進門價是十兩金子。

  十兩金子,又不陪夜,真是瘋了。

  但更瘋的是還一堆人搶著上門——都說霍大人的小女兒既有母親的芙蓉花貌,又有霍大人的聰慧機敏,能讀書論文,談笑間令人如沐春風,絕非那些只會刺繡的千金貴女可比。

  十六七歲的少女,正是容顏最好的時候,誰不想一睹芳顏,再者,十兩金子就能讓昔日的官家千金給自己倒酒,彈琴,說來也挺值得一去的。

  替霍小玉張羅的「母親」,是鄭氏昔日在青樓的丫頭,叫做福氣,後來跟了個姓楊的豬肉販子,日子十分美滿,沒想到丈夫卻在大路上被官家的馬車撞死,正妻連同兒子把她母女倆趕出門,愁雲慘霧了一年多,存銀漸空,正不知道該怎麼養女兒,霍小玉卻找上門來。

  埃氣雖然沒做過小鳳居,但在青樓服侍姑娘久了,張羅起來也十分得心應手。

  既然姑娘只陪酒,在庭院挑選上就特別講究一些,院子得大,得有涼亭,有花台,請匠人把庭院花草重新梳理過,干涸的池塘也重新活起水來,讓院子看起來花盛葉茂。

  埃氣忙,霍小玉也沒閑著,重新訂制了一批衣服鞋襪,請琴師量手作琴,胭脂水粉也請以前熟悉的老師傅重新做。

  進了醇酒,精茶,上好的薰香,城裡有名的糕點也都買了幾樣備著,另外再請了廚娘,粗婆子,這便準備得差不多。

  美貌,善琴,能論,加上官家之女的身分,名氣一下子打開了。

  京城的小鳳居雖多,可沒哪間姑娘能跟她比。

  隨之而來的,就是霍家的氣急敗壞——見過霍小玉的人不少,她跟幾個嫡庶姊姊,眉眼之間十分相似,眾人都了解「鄭氏行為不端」只是借口,她貨真價實是霍大人的女兒,只是,誰又去管人家家裡事,被新任家主掃地出門,只能說鄭氏當年欺人太甚,沒給自己留下余地。

  只是誰也沒想到,她的女兒會在幾年後做起小鳳居的生意,這下換霍家傻眼了,裝死裝不過,但上門要這庶妹收起生意也奇怪,畢竟都以那樣難聽的理由將她們掃出門,總不能又說「我們霍家女兒不能這樣拋頭露面」吧。

  朝廷的姻親關系千絲萬縷,有些跟霍家有過節的,會故意上門讓她倒酒,布菜,再找機會跟霍家幾個男丁說,「那個霍小玉,還挺不錯」。

  霍小玉也是故意的性子,知道客人跟霍家過不去,就會說些霍家的私事——哪個大宅沒丑事,丑事可以瞞得過外人,卻瞞不過牆內的人。

  三房梅姨娘來投靠的弟弟,原來不是弟弟,是定過親的鄰家哥哥。

  霍四太太的親弟因為考試之故,從旬州到京城,暫住在霍家客院,兩個多月後,卻被嬤嬤發現他與四房新姨娘互傳書信,四老爺當天就把新姨娘送給拉車的喬老頭,連帶四太太被打了個**開花——四房舅老爺當年說因為家中有急事,所以趕回旬州,那都是假的,他不回旬州,難道等四老爺拿棍子打他嗎?

  大太太齊氏當媳婦時,老怨恨婆婆偏心二房,居然在初一十五的祠堂奉茶裡加了香灰,被罰跪寫一千遍的女誡,自己懶,讓奶娘的女兒代寫,霍家老爺直接把她關祠堂,大太太在祠堂住了八個月,把萬遍女誡抄完,這才終於出來。

  大房嫡女知道母親被罰是四房告的狀,懷恨在心,有次上凜國公府赴宴,故意把雞湯倒在四房嫡女裙子上,讓她當場大叫出丑,還在腿上留了疤,黃了四房跟凜國公府的親事。

  還有,她那個已經嫁入平大人家的嫡姊回府時,知道父親送了自己一支寶釵,居然在庭園家宴時,把她擠落魚塘,當時可是深秋,庭院到母親的院子又有一大段路,她病了好幾日,霍家大房嫡小姐可真狠,一支釵子而已,就想要了十二歲妹子的命。

  霍小玉就這樣有意無意的,把霍家丑事往外傳,終於,霍文濤受不了了,再這樣傳下去,全家都不用做人了,遂讓妻子齊氏去跟她談條件,看她怎樣才肯閉嘴。她說,要自己的嫁妝。

  她雖未訂親,但父親早把她的嫁妝準備好了,有金銀,有寶飾,有兩塊田產,還有一支價值連城的紫玉釵——就是那支害她落水的釵子。

  玉無價,紫玉鮮少,價值更高。

  紫玉石是當年霍大人提出國策有功,皇上賞下來的,約莫六寸長,一寸寬,一寸高,呈現出透明晶瑩的紫色,由於太過希罕,是故美歸美,府中卻也沒人敢打它主意。

  她十二歲那年,父親請了京城有名的老工匠入府,讓他把那塊紫色瑩石打成首飾,老工匠畫了幾個圖案,她選了蝴蝶展翅。

  釵子完成那日,父親親口說,這是她的嫁妝。

  那日被趕出府時,霍文濤只準她們拿走院子裡的東西,但她的嫁妝卻是鎖在庫房裡,金銀是安身立命之本,而這支釵子,有著父親對她太多的偏愛,她無論如何都想拿回來。

  金銀她要,回憶她更要。

  齊氏聽到她如此說,連忙回去稟告丈夫,霍文濤一聽便覺得麻煩,這事說好辦,但也不好辦。

  嫁妝中的金銀田產早被他分給自己的兩個兒子,珠寶首飾也多送給兩個女兒,至於珍稀功物,則由齊氏拿走,紫玉釵便在裡頭。

  想想,讓齊氏把自己那份拿出來,再從公庫出個一萬兩——霍家幾個女兒,出嫁都是一萬兩嫁妝,這樣應該沒問題。

  卻沒想到,霍小玉知道自己嫁妝有多少,金銀雖然差不多,珠寶首飾卻少了七成,最重要的是,她有兩塊田產。

  齊氏只好又回府中轉達,霍文濤一聽就怒了,一個小妾生的女兒也想有田產,父親是老了,糊涂,才說要給她,他才不會給,怒急攻心,完全忘了現在是他求自己的庶妹。

  又過了半年,當三個弟弟紛紛來跟他抱怨兒女說親不易,連帶他那嫁入平家的妹妹也因為當年推人落水之事,兒子都十五歲了,還對不上人家——有女兒的人家都會想說這平夫人當年能要妹子的命,現在就能要媳婦的命,誰敢把女兒許入平家,再者,霍文濤自己也是有感覺,大兒子相貌平平,當年訂親時很順利,小兒子長得好看,卻到現在都還說不上人家,明顯就是被害的。

  只講了這些,就讓霍家頭痛不已,而她在這大宅住了十五年,還有很多可說,萬一全講出來,霍家只怕要遠離京城,還得改名換姓,這才能過上安穩日子——霍文濤終於屈服了,讓兩個兒子把田產地契交出來,又叫女兒把拿走的首飾頭面都拿回來。

  於是霍小玉在十九歲那年,終於拿回她的嫁妝。

  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即是她惹怒霍家,一些怕得罪霍家的醫館,不肯出診。

  她用得起最貴的藥,卻只能請次一等的大夫。

  鄭氏還是病著,所以她繼續做著小鳳居的生意,錢會用盡,有能力時多攢一點是一點,她不想再為了幾兩藥錢擔心受怕,只不過,不再提霍家丑事。

  嫁妝之事,當然只有霍小玉自己知道——有錢是好事,但不需要昭告天下。

  京城人只知道五年前被趕出家門的霍大人的女兒還在陪酒賣笑,一頓飯要十兩金子,雖然已經二十歲,但容貌卻更盛當年,來往者有朝廷官員,有文人雅士,求娶之人不少,不過她現在誰都還看不上。

  柳大娘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兩層船只,船上數人,看樣子都是書生,正在品酒吟詩,裡面有老有少,那個青衫公子看起來約二十來歲,「霍姑娘,那船上的便只有那青衫公子未婚。」

  「他叫什麼名字?」

  「姓林,林有為,祖父曾經中過京生,霍姑娘,我實話實說,這林少爺,是真心可以考慮的。」

  霍小玉會叫柳大娘來,自然也是聽聞她老實不灌水,她說能考慮,肯定有長處,「家裡有些什麼人,個性如何?」

  「家裡即是一個老娘,一個妹妹,個性說好聽是溫和,說難聽就是怕娘的,林老太太治家倒是厲害,家裡雖然窮得只剩下兩個下人,一切依然按照規矩來,霍姑娘,婆婆難伺候,這是壞處,但林少爺文章極好,姑娘若是跟了他,盼頭倒是比跟著其他人還大。」

  霍小玉微微一笑,「柳大娘,我不奢望當趙喜娘,我只要對方家中人口簡單,好相處,做人老實就好,會選書生不是希望他高中,而是怕對方粗魯無文,嫁個讀書人,說起話來總是比較容易。」

  「姑娘有沒有想過嫁入商戶?我倒是知道有個鰥夫,以前也是念過書的,考了幾次都沒能上,這才認命接了家裡的當鋪,正妻病逝幾年,他都沒再娶,因為讀過書,想找個知心人,姑娘這般人品,對方肯定喜歡,填房也是正妻,家中下人不少,不需要姑娘操勞。」

  「家中哪些人?」

  「一個鄉下婆婆,人挺客氣,亡妻留下兩個兒子,三妾室生了一男五女,都算乖巧。」

  霍小玉聽了頗為動心。長輩好相處,孩子又乖巧,而且商人家,就沒這樣多規矩,社會地位低,自然對她就沒這樣挑剔了。

  何況自己當年落水,身子被凍壞了,即使調養了一年多,也只是讓她在冬天時手腳不冰冷,能不能生孩子都難講,若是對方已經有孩子傳宗接代了,她這個填房便不用考慮子嗣問題,日子倒是輕松得多。

  「長子多大?」

  「十二歲。」

  霍小玉莞爾一笑,「那我豈不是過門兩年就要張羅婚禮,過門三年成婆婆,祖孫三代不是不好,但太早了,我還想多過幾年清閑日子。」

  柳大娘也忍不住笑出來,這女孩兒就算過三年,也還很年輕,這樣年輕就當婆婆,的確也不太像話,「是我不好,沒弄懂姑娘意思,我現在明白了,姑娘不求才,不求名,但求清閑,對嗎?」

  「若柳大娘能替我找到良人,我不會虧待大娘的。」霍小玉看看天色漸晚,遠邊浮現點點茜紅雲朵,「桂子,去跟船家說回去了。」

  別子咦的一聲,「小姐不看看月色嗎?」

  「小姐我餓了,得回家吃飯。」

  采香湖與古寺巷距離不算遠,馬車行不到半個時辰,便停在巷口。

  主僕倆一前一後走著,到了自家院口,桂子伸手敲門,「牛婆子,是我們,開門啊。」

  門很快從裡頭拉開,牛婆子笑道︰「小姐回來的可正是時候。」

  霍小玉提裙過檻,「怎麼,飯菜剛煮好嗎?」

  「哎,飯菜算什麼,有貴客來。」

  「貴客?怎麼福氣沒跟我說。」

  牛婆子低聲說︰「鮑十一娘帶了個客人過來,鄭姨娘大概是心中高興,精神倒是好上許多,三人在小廳喝茶聊天呢。」

  霍小玉聞言,臉上倒是出現喜色——五年前,母女二人被霍文濤掃地出門,除了桂子,浣紗這兩個傻丫頭跟了過來,就只有鮑姑姑雪中送炭了。

  為了夫家面子,姐兒跟了人,與昔日姊妹是不會再聯絡的,可沒想到鄭氏病後,唯一一個來看她的,就是這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姊妹。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便送米面油鹽,若是夫家宴客,也會讓人送幾個菜過來,鮑姑姑嫁入普通商戶當姨娘,手上金銀不多,能照顧到這裡,已經十分不容易。

  這些年,人情冷暖,她都記得。

  「等飯菜好了,直接送到小廳,我跟鮑姑姑一起吃。」

  牛婆子笑著說︰「好。」

  霍小玉回到房間,桂子替她解下披風,又把在湖上被吹亂的頭發重新梳過,看看鏡子,整齊不失禮,才往小廳走去。

  晚春初夏的晚上還有點寒意,小廳門是合上的,才在門口,就聽見鄭氏的聲音,「十一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這事如此困難,即使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辦到……」

  「姊姊說什麼呢,當年要不是姊姊好心開口,我早被打死了,哪來今日這條命,那日聽姊姊說了,我便發誓,無論如何要把人找到。」

  「十一娘——」

  「姊姊別想著過去的事情,若哭出來,李少爺要見笑了。」

  「也是。」鄭氏的聲音既喜悅,又感傷,「年紀大了,容易多想,李少爺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門外的霍小玉心中一凜,李少爺?

  難道——

  不,不會,她記得初見是夏日時分,過幾日就是大暑,那日天氣很熱,熱到她回房間換過兩次衣服,李益當時也是借口天熱,不好趕路,所以留宿在這,而現在不過才初夏,早晚天氣都還有些微冷。

  她就是為了避開那個命運,這才急著在春日找夫婿,只要她成了親,嫁了人,即是拗過了天命,那一切都不會發生。

  二十五歲就香消玉殞,太冤枉了。

  這一世,她想活久一點,不求長命百歲,但總不能走在母親前面……

  霍小玉定了定神,不會的,姓李的人這麼多,鮑姑姑的客人,一定只是湊巧也姓李而已。

  她知命運,但不破命運,讓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著原本的時間發生,所以,李益也不會意外,盛夏的時候他才會來到京城,先見了福氣,這才由福氣安排進入勝業坊的古寺巷。

  別嚇自己。

  「姑娘怎麼站在這裡?」廚娘提著食盒,笑咪咪的一下推開小廳的門,「魚剛剛蒸好,先送過來。」

  廚娘動作挺大,屋裡三人一下往外看來。

  背對著門口年輕男子轉過身來,眉目清朗,神情俊秀。

  霍小玉只覺得一陣暈眩——李益。

  居然真的是李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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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4 AM

第二章

  她是霍小玉。

  活了第二遍的霍小玉。

  當年她在小鳳居賣笑,科考年,很多姑娘紛紛找到了良人,古寺巷有一半以上的小鳳居都不再做生意了,書生紛紛進了姑娘的宅子,姑娘關起大門,專心伺候照顧,希望自己能有趙喜娘的命。

  她也不例外。

  當然,李益出現之前,她也見了幾個人,雖然都很誠懇,很老實,但,也就是誠懇跟老實,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她甚至覺得這幾個人到京城是為了找個有錢的花姐兒養他的,她都還沒考慮呢,就頻頻問她私房有多少,可以支撐這宅子多久,讓她只覺得倒胃口。

  她是想找個人互相照顧,而不是找個人將就,她是霍家的女兒,就算淪落至此,她也不想將就。

  大暑前兩日,李益由一位賈大娘帶來了。

  英姿颯爽,風采翩翩,舉止進退都有禮,霍小玉心中喜歡,但又怕他嫌棄自己,對方看出她心思,吟了一首詩,詩意纏綿不說,還明明白白的只求佳人有心,其余都不介意,那一日,兩人便交換了信物,男人隔天搬進了她的宅子,她跟著關上大門,不再接客。

  那年,他沒考上。

  他很過意不去,覺得愧對佳人有心,反倒是她不介意,認為三十歲考上都算厲害了,何況他才十八歲。

  李益關門苦讀,連家中來信都由她代回,三年後,他終於高中拔萃科,隔年底,又過了書雋科。

  霍小玉把積蓄都給了他,讓他去疏通吏部,把空缺先填上他的名字,一萬多兩的銀子換到很好的結果,酉州杏花府的副府之位。

  二十二歲的年輕副府,絕對值得李家大宴賓客。

  他帶著自己給他的二十兩盤纏先回雲州洛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所有人都說她是傻子,應該一起回去的,就算李家對她有意見,反對娶為正妻,但畢竟照顧了李益四年,疏通吏部用的又是她的私房錢,至少也會給個姨娘名分,如今放他一人先走,既然高中,她又是花姐兒,那他肯定不會再回來了。

  她卻不信,四年歲月,兩人恩恩愛愛,他對她是真心喜歡,初識時就知道她什麼身分,怎可能到現在才嫌她。

  一年過去了。

  霍小玉開始請人打聽,請人找他,消息很快傳回來——省親後,他回到京城,到吏部領取派令,現在正在張羅與盧家表妹的婚事,預計成親後,就帶著新婚妻子到酉州杏花府擔任副府。

  李老太太跟李老爺可開心了,商人低微,就算再有錢也是粗人,沒想到家裡會出個文官,真是神佛保佑。

  京城的霍姑娘是誰?沒聽說過。

  李家人都說,李益在京城是住在表親崔家,這回高中,真多謝崔家多年照顧,到京城領取派令時,還親自上崔家送了大禮。

  霍小玉大受打擊之下,所有病癥一起涌上。

  罷從霍家被趕出來那天,她淋了雨,病過,後來為了生活開了小鳳居,一天又一天的喝酒,剛跟李益好上沒多久,便懷了孩子。

  兩人未婚,孩子生出來就成了他私生活不檢的證據,對名聲跟仕途大有妨礙,她不想這男人前途就毀在自己的手上,於是只能喝藥。

  那碗藥,要了孩子的命,也差點要了她的命。

  而這樣的她對他來說,居然是不存在的。

  身子早已經淘空,精神又飽受打擊,只能勉強飲些湯水,其他的什麼都吃不下,身體一日虛弱過一日。

  京城的冬天大雪紛飛,四處都積著一層厚雪,有時雪雨交雜,屋裡更是冰得嚇人,但她也只能捱著冷——她大部分的錢都被李益拿去疏通了,剩下的這一年也用得差不多,匣子裡,只剩下幾塊碎銀子,宅子裡的人還得吃飯,不可能拿去買暖炭。

  比起虛弱更致命的,是她病了,高燒不斷,咳嗽甚至咳出血。

  有天,家裡突然有藥了,她以為借到了錢,但晚上卻發現不對,桂子不見了。

  別子那孩子,是她從人牙手中要下來的,對她忠心得不得了,被大哥趕出府時那樣艱難,她都願意跟著自己,怎麼會在這時候不見?

  逼問過後,浣紗低聲說,桂子自己把自己賣給人牙子,為了給小姐買藥。

  霍小玉聽了心裡痛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自己這麼傻,把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當良人,桂子這麼傻,五兩銀子能做什麼,竟把自己賣了。

  霍小玉真心想好起來,她只是病了,但不是丑了,只要把自己養好,美貌就能再回來。

  女人只要美貌,狠心,就可以做成很多事情。

  可是,五兩銀子真的太少太少,京城的冬天真的太冷太冷,霍小玉開始無止境的發燒,發熱,口鼻溢血,不再清醒。

  然後那天到來——她死了!

  死了,卻又活了。

  醒來,卻回到十二歲,嫡姊推她落水那年——一樣是冬天高熱,但她睡在錦被裡,身邊數人十二時辰伺候,小爐上溫著藥,屋子裡很溫暖。

  見她睜眼,十歲的桂子嚎叫出聲,「小姐醒了。」

  小姐醒了!

  是,她醒了——她知道父親再三年就會離開,知道她們母女會被趕走,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悲慘命運。

  身子好後,她拚命讀書,學習琴棋書畫,一方面也注意著春獵的時間。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了多少方式阻止父親跟皇上出遊,可是沒有用,她想讓父親在家中跌傷的小陷阱被管家發現,計劃給父親喝的蒙汗藥被嬤嬤倒掉,最後一刻,她在書房中跟爹爹實話實說,包括自己怎麼落魄而早死,只求他別去,但皇上的口諭來了。

  爹爹說,命數如此,別抗命,人還是得順命而為,否則只怕避開小禍,卻招來大禍,讓她沉著氣,不要一開始就跟命斗,否則等該斗的時候會拿不出力氣,定而後動,方能避禍。

  爹爹還說,讓她好好照顧母親,好好照顧自己,前生比母親早逝,太過不孝,這輩子讓她自己活得好一點,至少不能走在母親前頭。

  爹爹跟她保證會小心,可是,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爹爹跟大隊人馬走失,慘遭野獸咬死,而她們母女也被趕出霍家。

  不同的是,這次她知道要撐傘,別淋雨,留下病根,就少了個本錢。

  也不用求幾個哥哥,因為他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就算被趕出來,母親病重,她也得繼續讀書,繼續背詩,繼續練習琴棋書畫,因為這些,將來都會用得上。

  一切都跟前生很像,但卻好上很多。

  只要自己小心一點,就能避開那禍事,沒問題的,十二歲到現在,八年力氣呢,絕對可以拗過命運。

  雖然心中震驚,但畢竟已經活了第二世,霍小玉很快把心情整理好,「娘,鮑姑姑,我回來了,這位是?」

  「在下姓李,李益,雲州洛縣人。」

  「李少爺有禮了。」

  「姑娘有禮。」

  霍小玉坐在鄭氏下首,見母親氣色的確是難得的好,也就先把這王八的事情放在一邊——既然已經知道結局,離遠一點就是了,倒是母親,若能早一年病愈,才是真的好事。

  席間只聽得鮑姑姑說,李益今年十八歲,去年在雲州通過國生考試,這次是上京考拔萃科。

  她自然附和了一番。

  三人既不知道她的心事,她又是活過一次的人,情緒隱藏得滴水不漏,飯桌上十分融洽。

  晚飯過後,鄭氏借口累了,要回房間躺躺,鮑姑姑跟著說,自己還有話想跟她母親講,大抵還要一兩刻鐘,讓她替自己招呼李益。

  霍小玉不想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含笑應允,小鳳居本來就是招呼客人用的,把他當一般客人就好。

  讓桂子跟浣紗在涼亭裡放了點心茶具,她親自烹茶。

  前一世,她什麼都不會,無才無藝,只能賣色陪夜,賣色久了,腦子糊涂,以為自己真能找到良人,他說那些甜言蜜語時,那樣真心,心裡只有她,絕對不會嫌她,她以為自己能成為第二個趙喜娘,結果……

  這一世,知道總有這天,她拚命讀書,學習各種技藝,以藝侍人,終於不用再賣色,即使落魄,至少還像個人。

  她的一手芼茶藝與水丹青,都不知道鎮住多少京城雅士,李益果然也看得十分專心。

  「這是昭州產的牡丹茶,李少爺嘗嘗可合口味?」

  李益端起奉雲杯,聞了聞氣味,輕品一口,「倒還不錯,可惜這茶葉欠佳,配不上姑娘的好技藝。」

  「今年昭州雨水較多,雖然味道不若去年,卻也還是新茶中最好的一批。」

  霍小玉見他喝茶的樣子,姿態文秀,神色溫文,儼然是翩翩公子——當年,自己就是被這模樣給騙了吧,才會等得那樣苦,死得那樣慘。

  算算,這一世已經過了八年,這混蛋可比記憶中要早了兩個月出現,雖然告訴自己避開就好,但與昔日不同的情況,總讓人有點擔心

  「我娘與鮑姑姑是多年姊妹,常有來往,卻是不曾聽說過鮑姑姑有姓李的親戚,倒是冒昧請問李少爺何以來到古寺巷?」

  李益聞言,笑道,「是鄭姨娘托人找我的。」

  「我母親?」

  「我來到京城已經兩個多月,暫住在南亭的親戚崔家,鮑十一娘一直托人傳口信,說有個鄭姓故人求見,我一來沒聽過鮑十一娘,二來也不認識姓鄭的人,故一直沒理睬,直到今日下午與幾個朋友在崇敬寺賞牡丹,不知道你那鮑姑姑哪裡聽來風聲,居然親自到牡丹棚下等我,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只好隨她走一趟,心想把誤會解釋清楚,省得日後耽誤。」

  李益這話全是真的,但卻不盡詳實。

  他出身富貴,年少有名,以十四歲的稚齡便成了京生,是大黎朝上下百年,最年少的京生。

  大黎朝的讀書科考人,大抵沒人不知道李十郎的名字。

  家境富裕,未婚加之人品俊秀,才剛入京,就有兩個大學士請他到府一敘,擺明了就算他拔萃科沒能入主考的眼,官也是當定了,如此前程似錦,這「故人」自然多得不行,自從他入住南亭院子,每日都有投帖,那關系都是遠到不行的,連他從家中帶出來的精明老管家,都得想好久才想出到底是誰,有些關系甚至遠到爺爺輩留下來的姨娘的弟弟的女婿……

  李益最煩這些事情,他是來考試的,又不是來走親戚,故一律不管。

  京城比雲州好玩得多,民風又開放,他這兩個月都在遊山玩水,看自己想看的風景,交自己想交的朋友。

  今日中午,見天氣放晴,於是約了表哥崔允明到外頭新開的客棧吃飯,兩人才剛坐下,臨間突然傳出喧嘩聲,幾個大男人,都在罵一個叫做霍小玉的賤人,母親下賤,女兒也下賤,越罵越難聽。

  但李益聽著,卻覺得挺有趣的,等那群人走了之後,問起霍家怎麼回事,崔允明自小住在京城,霍家的事情自然清楚,見表弟有興致,啪啦啪啦倒出一大堆,包括嫁妝之事——嫁到平家的霍大小姐忍不住,跟幾個姊妹講了,這幾個姊妹,又跟另外幾個姊妹講了,崔大太太就在這第二圈的姊妹裡。

  李益聽聞霍小玉大談家族丑事,逼得大哥把嫁妝還給自己,忍不住大笑,「這姑娘挺有趣。」

  那群罵罵咧咧的,大抵是她的兄弟,甚至可能是佷子輩,見到手的鴨子飛了,不去想那鴨子本來就不是自己的,還覺得主人可惡。

  京城跟雲州大不同,只有這點一樣,不要臉的人挺多。

  話說回來,李益倒是想起那些信箋裡,有個人說是替「霍家鄭氏」來求的,正想回頭再找人問問,沒想到不用等到回頭,下午在崇敬寺,一個中年女子見他就哭,自稱鮑十一娘,姊姊鄭氏病重,實在想見他——而他是想見霍小玉,這才隨著鮑十一娘來。

  親眼所見後,發現霍小玉果然沒有辜負那群沒用家伙口中的「賤女人」三字,容姿出眾,端麗大器,眼神堅毅,加上以她十幾歲的年紀,居然能逼得四十歲的大哥吃癟,可見腦子也聰明。

  聰明好,他喜歡聰明的女子。

  對不爭氣的世家子弟來說,家裡出了這樣厲害的女兒,真的該死。

  看她眼神,似乎早知道自己是誰,但那恭喜淡淡的,笑容也淡淡的,沒討好,沒拉交情,老實說,還挺新鮮。

  「竟然是我娘找李少爺,卻不知道鄭家同李少爺怎會有關系?」

  「這事我不好說,請姑娘親自問母親吧。」

  霍小玉聞言,便也沒在這問題上深究,重新換過茶葉,「李少爺兩個月前就來京城,雲州距離此地千裡,至少得行上一個月,如此算來,李少爺是在大雪時節出發,積雪難行,怎不等到春暖花開再走?」

  春暖花開再走,如前一世一樣,會在夏天到達。

  若是一切照舊,她有自信能躲過那劫,但既然連相遇時節都不同,她實在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在等著她。

  「原本打算清明過後才走,但剛好有人約我同行,貪圖有伴,這便提早了。」

  「李少爺提早出發,夫人肯定舍不得了。」成婚就好了,成婚就好了,希望他這時已經娶了盧家表妹。

  「我尚未成婚。」

  「那,肯定也有姑娘等著少爺衣錦還鄉。」還沒娶親沒關系,跟盧家表妹訂親也是可以。

  「我也尚未訂親。」

  好吧,總之,自己留意就行。

  既然知道此人不能信,總不可能還笨第二次。

  眼見李益的神情已經開始打量,霍小玉定了定神,不討論婚事了,開始跟他討論其他。

  迸詩,策論,最近幾年有名的文章,乃至天下大事她都能說,但知道他愛聽,所以不想講,怕又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最討厭遊記,土方志,各州甚至是鄰國的異人軼事,覺得那些東西難登大雅之堂,真正的文人雅士,可不會去提「南磷國有個能舉起三百斤鐵石的大力士」,「西瑤國的皇後出身時滿室異香」這種話題,所以霍小玉把話題都放在這上頭。

  和州有座鴛鴦湖,夏日長滿荷花,但水又清可見底,南磷國的貢豬據說山泉山菜喂養,春州的赭石雖然出名,但好石難得,聽說方大人弟弟的絲湖莊跟汪大人堂兄的錦繡閣,兩邊搶一塊難得的赭石,鬧到皇後娘娘那裡去了。

  以前自己縱論天下,論得李益對她刮目相看,十分傾心,現在她便說這些端不上台面的東西,讓他倒胃口,她不招惹他,他又覺得她粗俗,那就兩相安了,他高中後娶他的盧姓表妹去,她繼續在京城過她的日子。

  那混蛋果然聽得表情怪異,不多時,鮑十一娘出來,「讓李少爺久等了,我們這就走吧。」

  轉身又跟霍小玉說︰「夜涼了,早些睡。」

  這兩句話雖然簡單,但卻十分真誠,她點點頭,「鮑姑姑回家後也早些歇息。」

  迸寺巷窄,李益的馬車進不來,鮑十一娘自然也是把自己的車子停在巷外。

  此刻兩人一前一後朝巷口走去,鮑十一娘笑說︰「小玉也是能說詩論文的,大抵是知道公子才學驚人,心裡有了約束,這才盡說一些閑談,她平常是很少提這些的。」

  鮑十一娘其實只在鄭氏的房間待了一會便出來,因為有心讓李益與霍小玉獨處,於是一直站在遊廊轉角處等。

  心想,小玉既然有母親的美貌,又有霍大人的聰慧,肯定能抓住他的心——嫁妝拿到了,年紀也不小,女人還是該找個歸宿,對方有才有貌,若他能收了這孩子,那小玉肯定能享福。

  鮑十一娘等的是男子吟詩稱贊女子,女子送男子手帕這等風流事情,卻沒想到小玉不提詩句文章,不提天下民生,僅說一些茶館話題,連搶赭石這種後宅丑事都拿出來,趕緊出現打斷。

  「我這佷女是溫柔過頭,怕是公子連年讀書疲累,所以不提功課,講些笑談,好讓公子舒舒心,公子可別覺得她說話粗俗,被冒犯了。」

  「不會,我覺得挺好。」李益語氣頗為輕松,「要論詩論文,有的是地方,既然是閑走,就不想聽那些,她說那些異人軼事還不錯,聽著有趣,聲音也好聽,不瞞你說,跟我說話不發抖的年輕女子,目前為止只有她一個。」

  「哎,是嗎?」鮑十一娘笑顏逐開,「李公子的見識果然跟我這婦人不一樣,倒是我多想了。」

  男人聞言,微微一笑,

  那當然,他見過的事情可多著了,哪裡是她能比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霍小玉還挺不錯的。

  李益,是李益,也非李益。

  他原是仙界的生肖猴仙,日子過得挺美,沒想到玉帝要重新排過生肖輪,而且這次不是個人賽,是團體賽,讓他們得找隊友。

  玉帝讓他們進仙書中找人,事關先後排名,排名就是面子,誰也不想馬虎,為了公平,大家都同意進同一類型的書,但要進哪類書,卻是各有意見,吵了幾日,終於決定了,一起進「古代傳奇故事」中找隊友。

  他原本選擇進入排列第五十九本的《蘇軾傳》,以成人真身與蘇小妹認識,他喜歡蘇小妹的聰明,蘇小妹也肯定會喜歡聰明的他,兩人攜手過完人間,接著回天庭,豈不美哉。

  哪知這一區竟是「偽傳奇故事」區,第五十九本書根本不是《蘇軾傳》,而是偽《霍小玉傳》……

  他一睜眼,就是個嬰兒,一堆人逗弄著他,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十郎」,「十郎」,一聲又一聲。

  雖然一開始發現自己鑽錯書,有些驚訝,但隨即便接受了,這肯定是那些仙人的惡作劇。

  現在的他是李益,是雲州洛縣李家的長孫。

  李家世代為商,是雲州一富,老太爺已經過世,家中最年長的就是李老太太,下來是李老太太的嫡長子李正道,李太太盧氏,至於李正道的兩個庶弟,在老太爺過世後便分出去了,是故李家只有嫡長子這一脈。

  盧氏第一胎是女兒,李家還能忍,第二胎又是女兒,李正道跟李老太太的臉色就難看了。

  人丁單薄,媳婦肚皮又不爭氣,要不是看在李盧兩家淵源極深,第一胎是女兒就會納妾了,還讓你等到第二胎。

  盧氏不得已,只好親自幫金魚跟錦鯉這兩丫頭開了臉,讓她們伺候丈夫去。

  金魚與錦鯉運氣都極好,伺候李正道不過兩三個月,先後有了,李老太太跟李正道都很高興,盧氏雖恨,但礙於婆婆與丈夫,卻也只能悉心照顧。

  年底,兩人先後產下孩子,錦鯉先生了一個女兒,盧氏才剛松一口氣,沒幾天,金魚在大年初九開始陣痛,初十那天,生了個兒子。

  李正道喜形於色不說,李老太太也年輕了好幾歲。

  李家總算有兒子了。

  銀子大把大把賞下去,盧氏的盛枝院上上下下都全力伺候這個小祖宗,滿月那日,家裡更是大肆宴客。

  金魚立了大功,自然不能再在盧氏的院子當丫頭,李老太太親自跟盧氏要了金魚的賣身契,讓人去官府消了奴籍,恢復姓氏,又整理出一座兩進的新院落,開了庫房,搬了不少好東西進去,李正道親自題了字,良福院,金魚從賣身丫頭一躍而成雲州大戶的左姨娘,而她生下的兒子,就是李益,益,諧音一,意思是李家的第一個兒子,想藉著這小娃的好兆頭,再來李二,李三,李四,由於是初十出生,小名十郎。

  既然丫頭肚皮爭氣,李老太太又作主抬了花羅,半年多過去,花羅沒動靜,錦鯉卻又懷孕了,以為花羅是個不下蛋的,沒想到錦鯉八九個月時,花羅有了。

  錦鯉生了李爾,隔年,花羅生了李參,跟左姨娘一樣,兩人也都除了奴籍,恢復原姓氏。

  錦鯉成了田姨娘,帶著女兒李梅婉與兒子李爾住在豁心院。

  花羅成了周姨娘,帶著李參住在文照院。

  李家的大太太盧氏,面臨前所未有的困境——三個姨娘都有兒子了,李一李二李三,而她這個正妻卻只有兩個女兒。

  是,女兒是懷胎十月來的,但是,女兒能做什麼?

  梅雪跟梅艷再可愛,將來都會嫁人,大紅花轎過了門,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到時候這個家只剩下她還有庶子,庶子怎麼會孝順她,怎麼會聽她的話,昔日她是小姐,金魚錦鯉花羅是奴婢,可等到女兒都出嫁,誰是小姐誰是奴婢就很難說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選擇——把姨娘的兒子抱過來自己養。

  李益三歲多,已經懂事,認人,不列入考慮,李爾一歲,李參剛出生,比較起來,李爾當然是第一人選。

  一歲了,習慣都已經知道,比起新生嬰兒的瞎子摸象要好照顧。

  於是,盧氏行使了正妻嫡母的權力︰自己養庶子。

  田姨娘雖然不願意,但也沒辦法,大黎律法如此,別說只是商戶,即使是後宮,皇後娘娘想養誰的兒子,就養誰的兒子,因為她是正妻,女人堆裡,她說的就是律令。

  生不出兒子的大戶太太,誰不養庶子,李老太太沒反對,李正道也沒反對,於是尋了個天晴的好日子,李爾以及他的奶娘丫頭,全部從豁心院搬到盛枝院,田姨娘以後想看兒子,還得盧氏點頭。

  不知道該說李爾運氣不好,還是盧氏真沒有兒子的命——李爾原本十分活潑,食量極大,進入盛枝院當晚卻拉了肚子,盧氏拷問了兩個奶娘,以為她們亂吃零食害李爾生病,奶娘卻大呼冤枉,說她們一整日下來午飯晚飯宵夜,都是規規矩矩吃大廚房出的菜,盧氏卻是不信,各打兩板子,又讓嬤嬤看著,不準她們吃廚房以外的東西。

  棒天是高家錢莊娶媳婦的大日子,盧氏早早準備好便出門,回到家已經黃昏,嬤嬤來說,今日一整天都盯著奶娘,真沒亂吃,但二少爺還是拉肚子,問說要不要請大夫?

  盧氏猶豫,外頭天都黑了才要大夫,一定會驚動婆婆跟丈夫。

  這孩子白白胖胖,在豁心院住了一年都沒事,才到她這邊就要請大夫,婆婆會怎麼想,丈夫會怎麼想?

  還在猶豫,嬤嬤卻慌忙來報,二少爺吐了。

  這下不用猶豫,趕緊派人去請大夫。

  李爾這病來勢洶洶,不過幾日,小娃兒就沒了。

  李老太太跟李正道心痛無比,田姨娘更是哭暈了一次又一次,比父母早走的不孝孩子,喪事只能潦草帶過。

  喪事過後,李正道開始追究原因,知道兒子第一天就不舒服,盧氏卻沒請大夫時,氣得一言不發,轉身就走——若不是念及盧太爺對自己的父親有救命之恩,他會直接休了盧氏。

  二十幾年前,李太爺曾經上京考拔萃科,在客棧病倒,眼見主子病得厲害,伺候他的兩個下人居然卷走全部的金銀跑了,剩下兩個老實的陪著,但老實也沒用,因為沒錢。

  當時,盧老太爺剛好也住在同間客棧,目睹了掌櫃把人往外掃的那幕,於心不忍,替他們結了一個月的房錢,又拿了三兩銀子給年紀較小的僕人,讓他回家討救兵,至於跟在李太爺身邊照顧的,則給了十兩銀子。

  等李太爺被家人接回洛縣,身體養好,找到恩人,已是一年多後的事了,兩人相談甚歡,給孩子定下了親事。

  李正道自小知道未婚妻的父親對李家有恩,因此對她十分寬容,別人家都是正妻生下女兒,立刻納小妾了,他還等到盧氏生了第二胎,他自問沒對不起妻子,卻沒想到她居然連孩子病了,都沒請大夫。

  李正道後來再也不去盛枝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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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5 AM

第三章

  李正道的書房取名蒼柏齋,一進,三間房,雖然有床鋪,但以前頂多在這午睡,晚上還是會回盛枝院,現在盧氏犯了後宅大忌,不休她已是李正道忍耐的結果,自然不可能再去她的院子。

  身為一家之主,每日去李老太太的長松院問安,閑暇時去周姨娘的文照院逗李參跟後來的梅娟,去田姨娘的豁心院逗弄梅婉,最愛的,當然是去左姨娘的良福院逗弄李益了。

  除了是企盼已久的長子之外,李益也確實聰明。

  李太爺雖然沒能入京考試,好歹也是雲州國生,學問還是有的,當爹的文秀,教出的兒子自然不差。

  李正道沒考過試,可在父親的影響下,四書五經都讀過,流傳較廣的詩句文章也難不倒,原本只是好玩跟兒子說幾句,沒想到多說兩次,李益卻能完整復誦,三歲多,已經能背詩百首。

  李太爺有官夢,李正道其實也有,只不過父親當年遇難,已經嚇到母親,為人子女,孝道為先,母親這輩子就生他一個孩子,總不好再讓她擔心受怕。

  現在看李益這樣聰慧,李正道又想起了昔日願望。

  若能出個書雋科生,不只是圓了他的夢,也是圓了李太爺的夢。

  李正道花大錢,請來西席,每隔兩三年就換一個老師,都說公子聰慧,自己已經沒能再教了。

  李益自然也一路拔進,七歲過了童生考試,十一歲就拿到了國生資格,是大黎朝年紀最小的國生。

  李家大肆宴客,最開心的就是盧氏——她被無視了好幾年,丈夫不來,她去蒼柏齋也不見,只有過年跟開祠堂看得到丈夫,就連每日的長松院問安,李老太太都免了,說不想看見她。

  但宴客這事情,一定得由正妻張羅,好不容易有表現機會,盧氏自然十分賣力,雲州有頭有臉的都邀請來了,剛好有位京官奉旨來到雲州辦事,聽得州府說起,倒有興趣看看這個小國生,聯袂前來,李家更是有面子。

  小國生的學問自然比不上京官,但那京官見他年紀小,十分有趣,足足跟他說了一刻鐘的話。

  李益十四歲時,通過京生考試,這意味著,他可以入京考拔萃科,拔萃科考上,即是等著朝廷派官。

  李家興致勃勃開始準備,一日,下人飛奔來說,紫天寺的住持守德大師來了,在外頭呢。

  紫天寺乃百年古寺,守德大師自幼出家,神台清明,修為極高,據說,連灰塵落地都能聽見。

  守德大師只有初一十五時會在紫天寺的大殿講解佛經,其余時間不見外人,沒想到這次大師竟然會來,李老太太連忙請他到大廳,跟兒子一起親自接待。

  守德大師年紀很大了,但仍十分硬朗,雙掌一個合十,「老僧見過兩位。」

  李正道跟李老太太還禮,仙人似的大師來到府中當然很高興,但又很迷惘,大師到底來做什麼?

  「不知道李益少爺在哪,還請出來一見。」

  原來是為了十郎來的。

  李正道心想這就對了,肯定是知道自家兒子聰慧,所以想來見上一見。

  孩子還沒來,但聽到風聲的盧氏,幾位姨娘,少爺小姐,已經都來了——守德大師呢,聽說他能聽到神佛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請他給點贈言,好趨吉避凶。

  只是老太太跟一家之主在上,自然沒人敢造次,不多時,李益來了。

  守德大師老臉露出笑意,「李少爺。」

  李益卻不像嫡母跟幾位手足一樣過去行禮,只是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大師讓我好等。」

  左姨娘見狀,連忙過來拉了兒子,按住他的頭跟守德大師鞠躬,「大師,這孩子別扭,您別見怪。」

  左姨娘就是丫頭出身的姨娘,小心翼翼養大兒子,她只知道這大師有名,偶爾給有緣人贈言,為難之時總能點出大路,若能給李益寫上兩句,將來助他度過仿徨無助的時候,好處勝過萬金。

  現在滿廳只有自己兒子沒行禮,說話又莫名其妙,左姨娘心裡急,直接壓頭行禮。

  守德大師見狀,笑說︰「不要緊,不要緊。」

  李正道憋了半日,「不知道大師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李少爺聰慧,但鋒芒太露,恐會自傷,老僧要帶他到紫天寺住四年,之後李少爺再上京求功名,方得安穩。」

  李正道一口茶噴出來,「大……大師算出來的?」

  大師微笑,「老僧修佛八十年,總不是白修。」

  左姨娘心慌,一聽兒子有危險,腦袋一片空白,當場廣跟李正道跪下,「老爺,您,您讓十郎去吧,「大黎朝最年輕的拔萃生」不過是個虛名,孩子的性命要緊。」

  「跪什麼,我又沒說不讓他去。」雖然說,他真的對李益的才學得意了很久,但守德大師是什麼人,總不可能跑來唬弄他們。

  同時,李益也把左姨娘拉起來,「爹什麼都還沒說,別跪。」

  混亂中,李梅婉突然道︰「十郎,你莫不是知道大師日會來?」

  瞬間,所有人看向他,對了,他剛剛進大廳時說過一句「讓我好等」。

  「是。」李益神情鎮定,一臉誠實,「小時候祖母帶我們去過紫天寺,當時守德大師就跟我說,等我過了京生,會來接我,一直以為名單下來時就要準備入寺,卻沒想到又拖了半年多。」

  眾人一聽,真不愧是大師,修為高深,十郎在小娃娃年紀,就知道他將來會通過京生考試。

  「大師真是讓我好等。」李益又說了一次。

  「老僧想著,李少爺跟我一去,此後即是多年不能回李家,才想多留一段天倫時間。」

  「倒是我不懂大師體諒了。」李益微微一笑,「在下這便去收拾收拾,大師請稍等。」

  「李少爺隨意。」

  守德大師看著他的背影,心想,真不愧是生肖猴官,說起謊來面不改色。

  兩人哪有見過面啊。

  自己會來,是因為有神仙來跟他說那生肖重輪的事情——他從去年起就開始作這夢,開頭是兩三月作一次,後來變成初一十五作一次,到最近幾乎天天作,直到今天醒來,發現自己臉上被蓋滿金印,印紋跟夢中神仙衣服上的花紋相同,這才知道,真有生肖猴官入凡,他得來接。

  沒想到猴官張嘴就來,他也只能配合,連累了他八十年修為,克己了一輩子,現在居然要睜眼說瞎話,唉。

  「李少爺隨我前去,是避煞,可送衣物書籍,但不能交代口信,吃食也一律不能送,算是暫時出家,塵世皆在外,亦不能談親事,四年後的拔萃科試,李少爺便從紫天寺出發。」

  孩子離家,李家自然諸多不舍,好在紫天寺分量夠重,倒也沒人懷疑他這住持是拐帶小孩。

  把李益接入紫天寺,布置個房間給他,隨他去。

  李家給他找的書籍,一箱一箱來,他讀通了,又一箱一箱送回去,要說苦讀,倒也不是,這猴官也不知道是不是佔了天時地利,聰明得很,書籍最多讀三遍就能記熟,他又以補佛經為誘餌,讓他的兩個師弟幫他打掃房間順道洗衣服。

  百年古寺,有不少珍貴殘本,珍貴到整個大黎朝只有這一本,破爛到讓他們這群和尚心痛,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去動」,不動至少還能維持原本的樣子,一動,萬一整本裂開,豈不是對不起前人辛苦搜藏。

  怎麼樣也沒想到,猴官有一手補書的好手藝,開出條件,有人幫他掃房間,他一天補一頁,有人幫他洗衣服,一天補兩頁,有人幫他抬水燒熱水,一天補三頁,和尚們看過他出神入化的手藝,那真是復舊如新,再聽他開出的條件,喜出望外,

  不過就是些灑掃粗活,簡單得很,若那些古本能補好,還真是功德一件。

  李益就在紫天寺過了四年,直到十八歲的一月,便往京城出發。

  當然,他在出發前已經讓人去李家打聽過了——考完試就要回去的地方,怎麼能不弄清楚呢。

  盧氏生的李梅雪,李梅艷先後出嫁,田姨娘名下的李梅婉也已經成親,周姨娘名下的李參定了親,預計一年後過門,李梅娟年紀尚小,還沒婚事動靜。

  李老太太三年前跌倒,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盧氏搬到長松院,所有起居親手照顧,就連擦身喂飯也都親力親為,辛苦年余,李老太太身體不但恢復,還比跌倒前氣色更好,李正道終於原諒她,女兒們都出嫁後,同意她把哥哥的女兒盧珊瑚接來李家陪伴。

  盧珊瑚今年十五,相貌可愛,個性憨直,李老太太也頗喜歡。

  「李少爺,這即是盧珊瑚。」打聽先生不愧是打聽先生,居然連畫像都弄到了,「這盧珊瑚都十五歲了還沒訂親,看來李大太太是想把她塞給你。」

  這不奇怪,這個家將來肯定以他為大,盧氏控制不住他,只能想辦法讓他的正妻與她一心,否則她在這個家沒有立足之地。

  可是,他干麼娶個跟嫡母一心的妻子啊,又不是腦子壞掉。

  只是聽聞盧氏已經重掌家權,他既然進入這時代,就得順著這時代生活,大黎朝,嫡母是很大的,庶子必須聽話,否則就是不孝,人人得而誅之——就是為了躲開這一段,他才會在男子適合議親的年紀住到寺裡去,只有寺廟,才能理所當然的不問世事,不問外務,十八歲直接上京,自己找妻子。

  等他考上,就在京城拜個老師,請老師主婚,他找個姑娘娶。

  最好能找到聰明的,找不到聰明就找老實的,總之要看得順眼,聽得懂人話,至於其他也就不強求了,反正他來是為了找隊友,成親只是為了符合這時代的價值觀而已,大家都成親了,他總不能不成親啊。

  至於自己在京城成親的理由,也不難想,推給「守德大師說」就行了。

  迸寺巷的霍小玉又是一夜無眠。

  饒是有了八年的心理準備,再次見到李益,心裡還是不淡定,這都幾天了,還是睡不好。

  看,天色才魚肚白呢,這就醒了。

  淨了臉,漱了口,浣紗正在替她挽頭發,牛婆子飛奔進來說︰「姑娘,鮑十一娘讓人傳話問,說今日天氣好,想去昭然寺上香,辰正一刻在石階最底處見面,姑娘去不去?」

  霍小玉心想,這幾日都淺眠,多夢,去上上香也好,「跟鮑姑姑說,我整理妥當就出門。」

  然後就是,她被騙了。

  鮑姑姑沒來,在石階旁等她的是身形頎長的李益。

  玄青衣衫,靛藍衣帶,頭發以玉冠束起,山上清風吹動,衣擺微幅擺動,更顯俊秀飄逸,英姿煥發。

  自己一直很尊敬鮑十一娘,然而這是第一次,有種想掐她的沖動。

  如果李益沒看到自己,她會轉身上馬車就走,但他看到了,而且對她笑了,霍小玉只能邁著千斤重的步子前進,行禮,「李少爺。」

  李益眯眼一笑,「接到信箋時,我還暗自得意了一下,霍姑娘這般自持,居然主動約我,可此時見姑娘眼神詫異,看來那信箋不是姑娘給的了。」

  「我已經一年多不寫信箋。」言下之意就是否認。

  「回頭倒要問問鮑十一娘為何如此捉弄我。」李益也不以為忤,一搖扇子,「不過既然來了,還是上去點個香吧,見姑娘眼圈微黑,聽師父念個經,或許晚上會好睡些。」

  霍小玉一怔——前世,他連她替他落胎都不知道。

  當時以為他是專心讀書,心無旁騖,後來才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次考上,拉不下臉來跟家裡要錢,才想找個姐兒照顧自己,身邊的人是誰不重要,只要美貌聽話就好,所以對她根本不上心,他一直以為她在床上躺了那些天,只是女人病。

  而現在她明明已經蓋了粉,他居然還看出她氣色不好,而且只一眼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霍姑娘。」李益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走吧。」

  兩人都帶有僕人,但此刻自然是稍微錯開一段。

  石階雖長,倒也難不到她,慢慢走著走著,就到昭然寺門口,從石拱與石柱看過去,即是百年朝然。

  兩人上了香,又在賽錢箱中投了些錢,看到粥棚子有菜粥,李益笑說︰「正好,我還沒吃早飯。」

  霍小玉出聲,「李少爺,這可是素粥。」

  李益嘴極挑,茶得喝好的,飯得吃當餐煮的,桌上得有魚有肉。

  提醒他也不是怕他吃了不高興,而是怕他看清只是粗粥,又要擺臉色,兩人結伴前來,他擺臉色,她面子上也過不去。

  卻沒想到他聞言只是莞爾一笑,「寺中自然是素粥了。」

  「只是想著李少爺出生富貴,怕吃不慣這種糙東西。」

  「我雖出生富貴,但卻在紫天寺住了四年,寺廟的菜粥我不但吃得慣,還能做上好幾種。」

  那幾個和尚煮出來的東西,真不是普通難吃,要說「將就」都太客氣了,根本就是「修行」,每一次吃飯都是鍛煉,後來他實在受不了,開始自己下廚。

  他呢,就是好在心靈手巧,雖然神仙百年都是飯來張口,又投生到好人家過著茶來伸手的日子,但第一次開伙,弄出來的倒有模有樣,後來他要離開紫天寺了,幾個小和尚還央他把食譜抄一份下來。

  「李少爺在紫天寺住了四年?」

  「嗯,雲州很多人都知道,不過雲州的事情肯定傳不到這裡——我十四歲拿到京生頭餃,原想直接赴京,準備隔年拔萃科,卻沒想到紫天寺的大師說,少年得志大不幸,讓我去寺裡住著,去去銳氣,沾沾佛氣,說這對將來大有幫助,守德大師向來有威名,我爹娘雖不舍,還是讓我隨著大師過去,廟中什麼都勉強過得去,就是這吃食,真的太難吃,我剛開始還勉強忍著,忍了兩個月,衣服都松了,心想再這樣下去不行,得自己開伙,這素粥,我雖然不愛,但也不至於吃不慣,出門在外,將就些就行。」

  「李少爺體貼下人。」

  「算不上什麼體貼,我只是不愛等。」

  說話間,已經到了粥棚,李益也沒問她,徑自點了兩碗菜粥,又點了幾個小菜,讓粥大娘端到桌子邊。

  「這麼早,霍姑娘肯定也還沒吃,墊墊肚子吧,待下了山,再去糕餅店買些好吃的甜品。」

  只見霍小玉一笑,端起碗,用匙羹小口地喝了起來。

  男人見狀,跟著也拿起碗——真不是自己多心,這女人肯定有古怪。

  每次他說了什麼,她眼睛總會閃過一絲錯愕,旁人大抵不會發覺,但他可是百年猴官,怎麼可能瞞過他的眼。

  一次還能說是湊巧,兩次三次那絕對不是「剛好」可以解釋的。

  「霍姑娘以前見過我?」

  「李少爺以前來過京?」

  李益啞然——瞬間,又笑了出來。

  有意思啊。

  來大黎朝十八年,這還是他第一次不知道該回什麼,「是我失言了,姑娘莫怪。」

  霍小玉放下粥碗,拿起帕子印印嘴角,「要我莫怪也行,李少爺可得告訴我,何以如此問?」

  「姑娘對我細心,還以為姑娘從前見過我,所以另眼相看,現在看來是我自作多情,倒是不好意思了。」

  李益話講到這分上,她自然不好繼續追問下去,不然好像顯得自己在針對他似的。

  「我十一歲時,家中宴客,當時霍大人正好到雲州洛縣,我與霍大人有過一面之緣。」

  「你見過我爹?」

  「是,霍大人聽聞洛縣有個小國生,剛好有空,所以過來一趟,當時我的西席吳先生還問我,將來若我能中拔萃科,能否拜在霍大人門下,霍大人含笑應允,兩個多月後,霍大人派人送給我一塊硯台,說將來若是到京城赴考,上霍家即是。」

  霍小玉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父親的事情,一時高興,又有些感傷,定了定神,才問道︰「那李少爺怎會住在崔家,而沒上霍文濤那兒?」

  霍文濤再過分,朝廷上也是正三品,霍文其從七品,霍文居跟霍文安各有官祿,她爹不在了,霍家還是霍家,還是高牆,紅瓦,很多人想結成姻親的霍家。

  霍家四房,合適的女兒好幾個,若能到霍家備考,考上後娶個霍家女兒,那官運肯定順遂,對於李益這種沒背景的白身考生來說,最有利不過。

  「霍家的爹娘那樣,霍家的女兒腦子怕也不夠用,娶妻乃大事,我膽子小,不想冒這險。」

  「李少爺一口一句霍家女兒腦子不好,可別忘了,我也姓霍。」

  李益隨意一問,「姑娘莫不成還當自己是霍家人?」

  霍小玉一怔,笑著搖搖頭,「不當。」

  「我想也是,不然應該稱為大哥,而不是直呼其名。」

  「我是被本家驅逐的女兒,本性鄙俗,李少爺莫怪。」

  鄙俗嗎?說真的,他還挺喜歡霍小玉的——容顏秀麗,個性潑辣。

  是,他覺得這女子挺潑辣,即使聲音溫柔,言暖淺笑,但都隱藏不了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扁是聽聞她以丑事逼霍家把嫁妝還給她這點,就值得給她嘉獎,日子都過不去了,還管名聲呢,何況,人家也沒把她當妹子看,若只是一味想著「他畢竟是我大哥,我不能丟他的臉」而什麼都不做,就是等著金銀漸空,拿不出藥錢,然後母親病死,迎接她的就是為奴或者為妾的悲慘人生,誰會同情?沒人,因為早沒人記得她了。

  現在多好,拿回屬於自己的,將鄭氏養得白白胖胖,院子裡下人好幾個,吃得起精米,喝得起好茶,衣料也俱是上品。

  他還真喜歡她的院子,花木扶疏,錯落有致,四株櫻桃樹依牆而種,從古寺巷口,一眼就能見到她的宅子,東北角邊有個鸚鵡架,養了兩只彩色鸚鵡,不會說話,倒是會哼上幾句。

  講真的,霍家那樣無情,大雨天的趕走母女二人,只準拿個包袱,其他什麼都不準,這種情況下,她若還處處替他們想,那她不是有情,她是有病。

  現在這樣才是暢快,拿回嫁妝,過好日子,直呼霍家的大家長霍文濤。

  恩恩怨怨,清清楚楚,多好。

  「跟姑娘說個故事吧。」李益也不管她要不要聽,徑自說了起來,「嫡母無子,我三歲那年,嫡母把二弟抱去養,沒幾天,二弟就在嫡母那病死了,二弟生母田姨娘是嫡母的丫頭提拔上來,兒子給自家小姐養死,一句責問都不敢,我母親也是嫡母的丫頭,兩人自小相識,田姨娘好幾次到我們這,就是哭,母親讓她去問問怎麼事,懷胎十月,又養了一年,總不能怎麼沒的都不知道,田姨娘只道︰「無論如何她都是小姐,我一個婢子,怎麼能去質問小姐」,祖母當著田姨娘的面稱贊她懂事,又說,將來她名下的梅婉,她會多給一份私房,可是哄我午睡時,奶奶卻說,這田姨娘是好姨娘,好婢子,但不是好母親,祖母以為我小,不懂事,什麼都說給我聽,我當時想回,我也這樣覺得,怕嚇到她老人家,忍住了。」

  「李少爺的嫡母肯定是連年積威,剛好田姨娘又老實過頭,才會如此愚順。」

  「說到底,二弟沒了,最傷心的就是她,因此即使她愚順至此,家裡也沒人開口問一句「你真不幫兒子爭個對錯」——只是我覺得人生苦短,若委屈真能求得全,也還罷了,很多時候委屈就是換來更多委屈,所以,恩怨還是得分明。」

  回到家中,鮑十一娘自然已經在等了,鄭氏難得的也在。

  牛婆子一開門,涼亭中的兩人見是霍小玉,雙雙站起來,鮑十一娘示意鄭氏坐著就好,自己迎了上去,朝後左看右看,掩不住失望,「李少爺沒送你回來?」

  霍小玉解下披風遞給桂子,「鮑姑姑,你做什麼呢。」

  走進涼亭,又對鄭氏說︰「娘,今日倒比前兩日冷些,你不在房裡休息?」

  「唉,整天躺在床上沒意思。」鄭氏連忙把女兒拉到旁邊坐著,「你今日跟李少爺去昭然寺,可有說上話?」

  「自然有。」轉身又對鮑十一娘道︰「鮑姑姑,下次可別再如此了。」

  鄭氏連忙道︰「別誤會你姑姑,那是我的主意,覺得你倆生疏,想你們熟稔一點。」

  霍小玉不解,她從今年進春後,便央著柳大娘陪著看人想結親,娘從不管她這些事情,怎麼這次卻積極起來?

  娘又不出門,只見過李益一次,才一次,她就希望女兒跟他有緣分了?

  話又說回來,自從李益出現,已經躺了幾年的母親,卻是一日好過一日——她能下床走路,足足比過去早了一年。

  難不成真像爹爹說的,因為她重新走過命運,所以有些事情開始不一樣,越偏越多,最後完全不同了。

  霍小玉覺得很困惑,想不通,但此事又不能問人。

  鮑十一娘走進亭子,笑說︰「你娘見李少爺沒信來,你也沒信去,心裡著急,這才讓我傳個話,那日只是吃個飯,今日時間長,可有時間好好相處,李少爺的人品真的不錯,京城那麼多準備科考的學生,他肯定是數一數二的了。」

  霍小玉更覺奇怪,鮑姑姑平日講話很流暢,這幾句話卻怎麼聽怎麼別扭,各種不順,肯定有鬼。

  掀開桌上的八寶盒,拿了塊涼糕——早上沒吃,面對李益她也無法放開懷吃,喝了兩口粥就沒胃口,現在餓死了,先墊肚子再說。

  又撿了塊蓮花酥,吃完,拿起丫頭奉上的手巾擦擦手,這才準備要問問兩位大娘在搞什麼。

  「你們倆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鮑姑姑,是我最親的兩個人,我也不跟你們迂回了,這番安排,一定不會只希望我多跟他認識,但不管你們是看中他的錢財,還是將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服侍他,我寧願出家,也不想服侍他,不管是姨娘還是正妻,我都不希罕。」

  被白了吧。

  肯定很白了,因為鄭氏跟鮑十一娘的臉同時綠了。

  鄭氏先開口,「玉兒,你怎麼這麼說呢,你也二十歲了,過去是娘耽誤了你,現在我身體已經大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你該找個人家,結婚,生子,女人啊,一個人是不行的,身邊還是要有個男人。」

  「誰說一個人不行,我不就挺行?我有宅子,還養了下人,出入有人伺候,哪裡不好了,男人有什麼用啊,霍家四個男人,哪個有用了?霍文濤的嫡子霍願偏寵姨娘,姨娘恃寵而驕,居然跟正妻杠了起來,弘國公上門給嫁為正室的女兒討說法,娘你猜怎麼著,霍願聽到風聲居然先溜了,霍文濤說男人不管後宅,跟著跑,留下大太太齊氏面對怒氣沖沖的弘國公夫妻,大太太只好打死那姨娘給弘國公看,隔天兩父子才回家,面對弘國公,什麼也不敢講,就只會欺負姨娘跟妹子,姨娘再不長眼,也是霍願寵出來的,知道女人被母親打死,屁也不敢放一個,乖乖去跟正妻認錯,一定要男人干麼,霍家除了爹爹,哪一個不是混帳?」

  霍小玉自小過的是嫡女待遇,嬌寵萬分,是故脾氣其實並不好,只是吃的既然是溫柔生意,有人在的時候也就盡量克制,讓自己何時何地都是一朵解語花,鄭氏自然明白女兒這脾性,倒是鮑十一娘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子,楞了一會才回過神。

  「玉兒,話不能這麼說,人總有分好人壞人,你那幾個哥哥是不象話,但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象話,你娘希望你有個歸宿,也不能說她錯了,哪個母親不希望女兒有人照顧,講直白點,你的親戚都不算親戚,萬一將來我跟你娘走了,你可怎麼辦。」

  霍小玉聞言心軟,低聲道︰「那娘跟鮑姑姑便想辦法陪我久一些。」

  那些幾代傳承的大醫館怕得罪霍家,都不敢到她這出診,請不到好大夫,母親身體始終好不起來。

  多少錢的藥她都能買,但是藥方卻不是她花錢就能買到。

  鄭氏苦笑,「這哪是娘可以決定的。」

  「玉兒,鮑姑姑這便老實跟你說吧,李少爺是你娘托我找的,雖然不知道你到底不喜歡他哪裡,可當初他也不是請了就來,花了好些時間呢,你寧願相信柳大娘,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講到這,我可想起一件事情,我們搬入古寺巷後,娘從沒出過這宅子,怎會知道李益這人?」

  鄭氏嘆了一口氣,「是故人。」

  是故人?莫不成爹爹跟娘提過?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可能了,爹爹跟娘提過雲州有個小國生,然後她這幾個月在找良人,娘也許想起那小國生的年紀,請了鮑姑姑去打聽,一打聽,發現這次應考的還真有此人,想起爹曾誇過他,這便想把女兒托付了。

  這李益雖然跟以前不大一樣,但一個人喜不喜歡自己,要分辨起來卻也不難,霍小玉知道,如果她肯,他一定肯。

  只是,這次她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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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6 AM

第四章

  自從霍小玉被鮑姑姑設計跟李益共訪昭然寺後,他十天半個月就會來古寺巷一次,卻不是找她,是找鄭氏——鄭氏早年在歌舞教坊待過,跟過不少異族老師學習技藝,尤其音律十分擅長,隨著時光過去,老師不教了,學生也忘了,那些少女時候苦練的曲子,慢慢成了絕響與殘曲。

  李益對音律頗為喜歡,知道鄭氏記性好,詢得鄭氏同意後,每隔一段時間便帶著紙筆過來錄殘曲,錄下全篇後,又會自己試著彈,務求沒對琴譜解讀錯誤。

  興許是有事情做,做的還是自己喜歡的事,鄭氏精神倒是不錯,霍小玉原本想要趕他,但看在母親氣色一日好過一日,便算了,心想,若母親能康復,她不介意常常見到他。

  李益求譜,每次都帶些東西,有時候是水果點心,有時候是酒樓的新菜,總之,他不會空手而來,但帶的東西也不會讓人有壓力,鄭氏跟鮑十一娘都就此誇過他,空手而來是無禮,但若禮重,收的人也覺得手重了,送些精致吃食最好不過,等一兩個時辰忙完,鄭氏會留他吃晚飯——霍小玉不想讓任何人看出自己有多在意這個人,所以也只能同桌。

  桌上,他總是很能說。

  有時她甚至會想,或許這個李益是來還債的,前生要了她的命,這生,就替她母親續命。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鄭氏這幾年都不太好,別說走,就連坐著都要有人扶,李益第一次到古寺巷時,是鄭氏第一次走出自己房間,這幾個月下來,鄭氏待在院子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還能做一點小女紅打發時間。

  霍小玉自己也善琴,但她並不喜歡,她學習琴棋書畫,不過是為了之後做準備,她若跟鄭氏問琴譜,只怕是一點用都沒有,鄭氏反而會不高興的說︰「你娘又不是小孩子,還用得著你哄。」

  但李益就不同了,他是真的喜歡,不單他喜歡,他表妹崔雅兒也喜歡,只不過崔姑娘是大家閨秀,這院子又是陪酒陪笑的,當然不好讓正經女子出入,因此崔雅兒總是托他把一些自己彈不好的琴譜帶來,詢問該如何運指,他學會了,再回頭教她。

  霍小玉心想,這崔雅兒也有心,怕是喜歡這表哥,卻又不好開口,所以換個手法——把自己不懂的地方跟表哥說清楚時,是一個下午,表哥再手把手教她,又是一個下午,日久生情,還不容易嗎,崔家只怕也是樂見其成,所以也沒阻止。

  至於自己,心情漸漸有所轉變。

  一來,鄭氏日子有寄托,精神漸好,為了母親著想,她反而希望他最好能十天就來一次,六七天來一次更好,鄭氏這幾個月都在錄譜,氣色真的比以前好很多。

  二來,李益有個美貌年輕的愛慕者崔小姐,包括整個崔家都想跟他親上加親,把前因後果串起來後,霍小玉更不想趕了,這人不來錄譜,崔小姐如何找理由跟他見面,如何日久生情?

  最主要的是,七月二十過了。

  她一直記得,李益是七月二十搬進古寺巷,兩人恩愛過後,他在三尺素絹上給她寫了詩,說,永不負她。

  他是世家公子,又是讀書人,自然有一點傲氣,而她,一面自慚形穢,一面又感謝他不嫌棄自己,起居飲食都由她親手打理。

  他對她不算和顏悅色,但大抵一般男子都是這樣對待女子,她甚至想,那是因為他把自己當妻子,沒把她當供養自己生活的女人,說話才如此,他有時凶她,她反而踏實。

  他一直很努力讀書,連過拔萃科,書雋科,這不是運氣好,是老天有眼。

  李益回雲州洛縣之前,信誓旦旦一定會回來提親,給她婚禮,給她名分,他要用大紅花轎迎她入李家大門。

  霍小玉以為自己可以是第二個趙喜娘——

  現在想來這樣也好,李家是什麼地方,花姐兒進了門,只怕不用一年就被找借口休了,若是到時已經生下孩子,又從此見不著面,豈不是更心痛。

  二十歲的七月二十已經過了。

  他們雖然還是相遇,但僅止於相遇。

  她歡迎他來古寺巷,歡迎他來陪陪母親——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他當一般人,有禮對待,有禮交談。

  母親跟鮑姑姑都不止一次問她,「李少爺這麼好的人,你還不喜歡,難不成你想嫁給小王爺?」

  小王爺很中意她,曾想收她為府中良人——霍小玉是直到事情黃了,才知道母親收了人家聘禮,那日晚上跟母親約法三章,她的婚事自己作主,若以後背著她訂婚約,她就出家,當下把頭發剪去六寸長,嚇得母親只有點頭的分。

  這件事情都過去兩年了,真沒想過還會再聽見小王爺的名字,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她們說,她十八歲不想嫁的人,二十歲也不會想嫁。

  至於李益這麼好的人,哼。

  十二歲那年,她在夢中殺了李益好多次,而現在,她偶爾都還會在夢中拿茶板子抽他,怎麼可能嫁給他,萬一晚上翻身一個迷糊,真把他了結,豈不是自己也毀了。

  此生不易,她還有好多事情想體會,這要蠢成什麼樣子才會兩世都栽在同一個人手裡?

  只是這些不能言明,霍小玉自然得另外找理由,「娘,你們只覺得李少爺人好,又對我和善,可是也不想想,李家那背景,我怎麼跟的起。」

  「哪裡跟不起了。」鄭氏急道,「李家不過是商戶,又不是什麼書香世家,但你爹可是正一品的大臣,你雖是我所生,但後來卻歸到太太名下,是名正言順的霍家嫡女,正一品嫡女配個商戶庶子,那是綽綽有余。」

  霍小玉無奈,「正一品嫡女配個商戶庶子的確綽綽有余,但我現在在古寺巷,十兩金子就陪酒,彈琴,甚至出船游湖,娘,我不是霍家的嫡女,我只是個清姐兒,而他,聽說天資聰慧,還沒科考,就已經有數位大臣讓他過府作客,若不意外,過拔萃科與書雋科都不是難事,加上李家財富疏通,肯定可以拿到好缺額,不用兩年,我們就是清姐兒與朝廷命官,就算當妾,都還算抬舉我了,哪裡合適?」

  「就因為還耍兩年,沒那樣快回雲州,如果你先給他生下孩子,看在血脈的分上,李家人也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娘,沒那個分量,別進那高牆,我能當小戶妻,不當大戶妾,我不想伺候別人吃飯。」

  鄭氏跟鮑十一娘被她堵得無話,只能算了。

  因為鄭氏身體漸好,霍小玉不再那樣恨李益,但不代表她原諒了這個人,她只能做到「把他當成一般人」,不針對,不敵視,不讓他看出自己不想面對他。

  慶幸的是,李益也把她當成一般人,見到面會點頭致意,沒見到也不會特別問起——就只是看到她時,臉上會出現高興的神色而已。

  在外人眼中,他是不錯的丈夫人選,年輕,有才,出身富裕,將來可期,對她既有心意,又有禮儀,這麼好的男人當然得趕緊抓住,母親著急,她能理解,天下父母心嘛,但也僅止於理解,不可能順從。

  所以她那日才把話說得很明白,非常明白,相信母親跟鮑姑姑都會想起兩年前她剪斷頭發那幕。

  除去這小插曲,都還過得挺好的,真的。

  夏末的京城仍然十分濕熱——拔萃科的考生們,就在這時候入闈,得考上四天,過程就是各種折磨。

  不過選這時節也是有其道理的,鍛煉心智嘛。

  寒露當日公布結果,李益的名字出現在紅色榜單上,而且還是第一名。

  李益的表哥崔允明雖然名落孫山,但崔家還是替這外甥操辦了一番,一方面顯得自己大度,一方面也是想讓自己兒子沾沾喜氣,但當所有科考生都開始拜老師,想辦法在考書雋科時爭取更多有利條件時,昭然寺的住持竟到崔家,把李益接走了。

  說詞自然也是那套,鋒芒太露,得近佛,去銳氣,這段時間便算是暫時出家,家人不見,書信不接,俗事不問,人間之事一律不準,講白話就是︰不能訂親。

  崔家知道他十四歲時就被紫天寺住持接走的事情,故不意外,可是當天家裡有幾個客人,個個目瞪口呆。

  昭然寺住持只有皇宮法會才會出寺,專門替皇太後主持祈福會,然而寺中的住持居然來了,幾位客人十分不淡定,又見崔家人絲毫不驚慌,李益也是點點頭就去收拾東西,倒是想起了隱約聽過李益曾在紫天寺住過的傳聞,原以為是誤傳,沒想到是真的。

  霍小玉聽聞此事,又更放心了些——事情發展越來越不一樣了,肯定沒事。

  心裡定,閑情逸致倒也有了,雖是沒找到合意郎君,但柳大娘說話率直,消息又四通八達的,她覺得脾性很合,偶爾還是會讓她過來陪著說話,鄭氏自然也是一起。

  柳大娘說話不如說書先生那般精彩紛呈,但勝在她講的都是真的,聽起來有意思的多,有時鄭氏聽得高興,還會問上幾句,柳大娘自然知無不言。

  原本只是各種閑談,卻沒想到,居然從她口中聽到李益的後續事件。

  「倒也不是我愛說長道短,只是此事實在有趣,鄭大娘與霍姑娘不妨當作笑話一聽。」

  拔萃科考上,基本上已經能當個縣令,這要是家中能疏通,便能進州府給知州辦事。

  至於名次比較前頭的,自然想再拚一下隔年的書雋科,書雋科一過,好一點就是正輔,差一點也能當個副府。

  李益這官途,是走定了。

  寒露放榜,知道李益高中後,崔家當日便派人快馬到雲州洛縣的李家報喜,李家自然欣喜若狂,除了上紫天寺供金修佛像,還連擺了十天流水席,能多熱鬧就多熱鬧,這下真的光宗耀祖了,李家有族譜以來的十幾代,第一次這樣爭氣,李正道就別提多得意,酒席散後,還在院子跳起舞來,鬧得大半夜才肯睡。

  慶祝過後,李家都想著同一件事情︰該給這長子長孫訂親了。

  十八歲,有功名,自然要快點成家,好給開枝散葉。

  「李太太盧氏沒生兒子,想給這庶長子說自己的娘家佷女盧姑娘,將來婆媳一心,這才好過日子,但李老太太卻想著京城裡嫁入崔家的長女所生的崔小姐,若讓孫子娶了外孫女,肯定能幫上崔家一把。」柳大娘說起,笑到眼睛都不見,「李公子是富貴人家的長子,加之人品相貌出眾,原本就是一塊好肉,現在有科考身分加持,更是成了上好的肥肉,媒婆想咬就算了,沒想到嫡母跟祖母也張嘴。」

  李益說親對霍小玉來說本就是好事,柳大娘又譬喻得有趣,她倒是難得在聽見有關他的話題時笑了,「那李老爺怎麼說?」

  「李老爺自然是偏自己姊姊,李家是旺定了,李少爺娶崔姑娘,自己的親大姊也能得到好處,何樂不為,至於盧家,說穿了不過就是妻子的娘家,他還真沒想過要讓兒子去親上親家。」

  鄭氏聽得十分專心,「那李家是幫李少爺定下崔姑娘了?」

  「若是定下,還沒這麼好笑,鄭大娘,這事兒好笑之處我才正要說呢。」柳大娘喝茶,潤了潤喉,「李老太太跟李老爺一條心,盧氏知道自己說不上嘴,但也不想就此打住,兩位倒是想想,一個女人沒有嫡子,又掌控不住庶子,為了自己晚年著想,也為了逐漸衰敗的盧家著想,她肯定要讓庶子娶自己娘家的佷女,所以她想了一招︰先斬後奏。」

  霍小玉一方面覺得荒謬,一方面也忍俊不住,「先斬後奏?難不成她要自己一個人回娘家提親?」

  「盧氏借口去玉佛山還願,來回共要十天,可沒想到她不是去還願,而是帶著盧姑娘直奔京城,等李家收到信時,早追不上,盧氏就這樣一路快馬加鞭,直接到了南亭崔家,道,老太太病重,紫天寺住持說得讓長孫快些成親沖喜,所以李老爺讓她帶著定過親的準媳婦過來,八字都是過的,日子也算好,明天就是好日子,讓崔家幫忙張羅婚事,一切從簡就行。」

  霍小玉笑出來。

  這盧氏,不只是出身不錯,家裡也肯定沒壞人,過門後又是嫡長正妻——李家人口簡單,姨娘也都是丫頭出身,雖然生了兒子的都脫了奴籍,但娘家人都還在盧家呢,翻得出什麼花樣?

  一輩子幸幸福福,最大的苦頭可能也就是禁足,抄佛經之類,所以才這樣敢。

  「盧氏的膽子也太大了。」

  「是啊,大抵是想著,等李家追來,李少爺已經跟盧姑娘拜過天地,行了周公之禮,那就是貨真價實的夫妻,李少爺又準備書雋科考,仕途還沒開始,若是讓人知道李少爺剛剛娶了表妹,就馬上休妻,名聲只怕要打壞,而若是庶子登科,嫡母沒能享福,反而被逼回娘家,這丑的可是整個李家,不孝順嫡母,人品又能好到哪裡去,若被人上吏部以孝道為名告上一狀,李少爺的前途十之八九就沒了,盧氏就是看準了李老太太與李老爺珍惜子孫的將來,會吞下這悶虧,至於婆婆跟丈夫要責罰,她頂下就是,罵她罰她,總比晚年無人照應,只能看庶子跟媳婦的臉色好。」

  鄭氏聽得瞠目結舌,過一會才道︰「明明是大戶人家的太太,怎麼作風卻跟個姨娘外室一樣。」

  「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盧氏姑佷趕到京城的那天上午,昭然寺的住持才剛剛把李少爺接走,而且說得明白,同以前一樣,是暫時出家,家人不見,世事不問,盧氏不知道昭然寺的名聲,居然異想天開要崔家幫忙請武師,好隨她去寺中討人,是崔大太太把她拉住,說這位住持可是給皇太後做祈福會,給先皇念佛經的人,今上見到他,都會雙手合十,地位極高,京城的親王公主都沒人敢去寺中鬧過,她敢去?

  「盧氏自從知道婆婆跟丈夫想讓李少爺娶崔姑娘後,就對崔大太太這位姑奶奶沒好感,聽她如此說,以為是唬自己,也不管外頭下著雪,自己出門找武館,一出手就是一人一兩銀子,武館見她給錢大方,自然高興,問要辦什麼事情,一聽說是要去昭然寺鬧事,都把銀子扔了回來,鬧了幾天,走遍京城武館,都沒人敢接,這才相信崔家人說的是真的,就在這當中,李家人來了。」

  鄭氏嘴上不提李益,但心裡還是企盼他成為自己女婿,聽柳大娘說盧氏計謀沒成,暗暗松了一口氣,心裡卻感嘆,李少爺人品如此俊雅,真不知道玉兒到底不喜歡他哪裡,唉。

  「盧氏不顧婆婆與丈夫意願,也有心理準備接下來要承受責罵,卻沒想到大管家來了,什麼口信也沒帶,只是說過年快到了,老太太過年采買,照例給崔姑爺,姑奶奶,表少爺,表小姐,各送了一份,至於崔家其他人,自然有一般禮物——盧氏腦子雖然不大好,但命卻不錯,以前養死二少爺,卻因為盧太爺對李家有恩,沒被責罰,這次惹了這番大事,誰知道剛好李三少爺在雲州墜了馬,盧二老爺又正好經過,見附近空踩的馬兒**上的烙印是妹夫家的樣式,心裡奇怪,讓下人到附近山坡四處找找,就這樣找到在山溝裡的李三少爺,摔得頭破血流不說,半個身體還泡在半結冰的河水裡,再過一個時辰,就算沒被雪掩蓋,也是要被凍死——李家就兩兒子,盧二老爺救了三少爺,盧氏就算有天大的錯,都消了。」

  鄭氏一聽,原本安下的心又不安了,「那大管家送完禮,肯定是接盧氏姑佷回雲州了?」

  柳大娘笑出來,「沒有。」

  「沒,沒有?」

  「大管家送完禮當天就離開京城,沒說來接主母,盧氏礙於面子,總不能自己開口,只好繼續在崔家住下來,眼見過年一天一天近,內心急躁,有天發了崔大太太脾氣,說︰「娘家的老母親身體不好,也不見你這女兒著急。」崔大太太笑了笑,沒說話,盧姑娘為了討好姑母,若有似無的諷刺了幾句,等崔少爺回來,崔姑娘跟哥哥提了下午的事情,隔天早飯時,崔少爺當著大房全部人的面說,小廟容不了大菩薩,崔家這小院子不好繼續接待,請舅母跟盧家表妹明日就走吧。」

  霍小玉臉上出現贊許神色,「這崔允明平日看起來不大可靠,知道母親受委屈,卻是站了出來,也不枉崔大太太一番辛苦。」

  崔家落敗,幾房都是省著度日,只有大房過得舒服,並不是崔老爺本事,而是李老爺憐惜這個嫁不好的姊姊,直接在京城買了鋪子讓姊姊收租,一個月三十兩,維持大房的體面已經綽綽有余。

  崔家,用的是李家的銀子。

  盧氏知道這點,所以才會明明住在崔家,卻還跟姑奶奶大聲說話,崔大太太記得這點,所以才會明明是在自己家,卻沒反駁。

  崔允明雖然魯莽了些,但崔大太太一定覺得安慰。

  母親受委屈,都不敢出面護著,這算什麼男人,回小學堂從頭念孝經去。

  「盧氏自然不高興,又說了幾句,崔少爺大概是真的生氣,一下子全倒了出來。」柳大娘忍著笑意,「原來,盧氏抵達京城的前一天,李老太太的信才剛來,信上將盧氏想把盧姑娘嫁給李少爺的事情全說了,信末又道,只要自己還活著,李少爺的正妻就會是崔姑娘,等書雋科放榜,李家便上崔家提親,讓女兒跟孫女先把喜服喜被等東西準備起來,到時候便能省點時間,自己年紀大了,想快點抱曾孫,崔少爺道——

  「「我母親善良,可憐舅母無處可去,沒揭穿為外祖母沖喜這天大謊言,沒想到舅母居然來嫌我母親不孝?我想問問,詛咒婆婆,擅做親事,到底誰不孝了,我就不信這事傳入盧家,盧家大老爺跟二老爺會說自己的妹子賢慧,舅母,我母親雖柔弱,但好歹有個兒子,我身為人子,不會讓母親吃虧,你欺負了她一次,別想再欺負第二次,另外,盧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做事怎麼跟落魄窮酸戶一樣,覺得有好處就想跟著,連臉面都不顧,做出騙婚之事不自己反省,還跟著說我母親枉為人女?不知道這千裡騙婚傳回雲州,雲州人會不會說盧姑娘是閨女典範?」

  「據在場的下人說,盧氏跟盧姑娘當眾被揭了這丑事,直想找個地洞,盧姑娘畢竟年輕,更是直接哭出來。」

  霍小玉聞言,噗嗤一笑,崔允明這巴掌打得好響,盧氏跟盧姑娘肯定被打得眼冒金星。

  盧氏的心病就是沒兒子,盧姑娘的心病就是家族衰敗,盧家也快變成落魄窮酸戶了,這番話,句句命中要害啊。

  但話說回來,崔允明口條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了?

  柳大娘不過三教九流之輩,崔家大房的事情她也知道得這樣清楚,怕是崔家有人故意傳出來的,打盧氏的臉是其次,主要還是告訴京城的媒婆,這李家的老太太親口說了,要給李益定下崔雅兒。

  若是李家跟崔家真的聯姻,她肯定要好好布施一番。

  年過了,春過了,夏天再度到來。

  今年夏天依然是熱,霍小玉哪兒也不敢去,都待在古寺巷中讀書畫畫,等黃昏時分,才偶爾出門散散心。

  一日下午,她正描著蓮花觀音像,桂子卻在門外道︰「姑娘,有人來訪。」

  霍小玉微覺奇怪,嫁妝拿回來後,自己便關起門不再做陪酒生意,桂子跟了她這些年,總不會連點分寸都沒有。

  放下筆問道︰「誰?」

  「是李家公子。」

  「我娘呢?」

  「鄭姨娘在午睡,福氣說這幾天太熱,鄭姨娘都睡不好,今日下過雨,好不容易涼爽些,婢子不敢叫,這才來請姑娘。」

  「請他到亭子,奉上茶果,我等會過去。」

  李益去年每隔幾日過來抄錄琴譜,真讓母親身體好了不少,預備考拔萃科時,他說,接下來要專心準備考試,等書雋科考完,再上門拜訪。

  母親一直跟他說,請他一定要來。

  算算他也差不多考完書雋科,總不能人家來了,她們卻請他回去,隔日再上門,挺不象話的。

  霍小玉讓丫頭端盆水來,洗洗臉,把頭發重新挽過便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值得她梳妝更衣的人。

  涼亭裡,李益還是那個李益,容色出眾,姿態閑雅,但過了一年,五官神色倒是比去年更像大人些。

  霍小玉走過去行了個禮,「李公子要來,怎麼不先讓人說一聲,我好準備。」

  「我當這裡是朋友家,所以沒想那麼多。」

  朋友家?還沒人說過把她當朋友的……這世的李益跟前世的李益,不是同一個套路,說實話,她有時會招架不住。

  她在石桌對面坐下,「李少爺這幾日可是也被熱得睡不好,眼圈兒都出來了。」

  「睡是睡得挺熟,只不過睡的時間不長,今年考題大,不好寫,大家都是縮了睡覺的時間拿來寫策論。」

  別子這時正好端上水果,男人見狀,很自然拿起西瓜跟白色布巾,張嘴便吃了起來。

  霍小玉心想,還真的把這兒當「朋友家」啊。

  仔細一想,唉不對,書雋科不就是今天中午出闈嗎?所以他沒回崔家,直接來了?

  他似乎挺渴,連吃了兩片,這才在丫頭端過的水盆中洗了手,又接過干布巾把手擦干淨。

  見霍小玉看他,笑說︰「讓姑娘見笑,我還真的渴到了。」

  「李少爺這番辛苦,我先預祝金榜題名。」

  「說我厚臉皮也罷,我還真不覺得考題多難,只是天氣太熱,隔壁帳子的家伙又整晚打呼,累得我不好睡。」

  浣紗好奇問︰「李少爺,我聽人家說入闈是一人一個房間,搜身進房間後,就不準再出來,吃喝拉撒都在裡頭,前後各有人一個人把守,直到出闈,是不是真這樣?」

  「傳聞有誤,不是這樣,是前後都有兩人把守,那兩人還會交談,不只自己交談,也會跟臨間守帳的人交談,廚房燒菜時,油煙一陣一陣飄過來,那味道真是不提也罷。」

  她第一次同情起李益來,夏天考試已經夠煩了,白天,房舍前後還有人講話,晚上,隔壁又有人打呼,難怪眼圈這麼黑。

  「李少爺回家後好好調養幾日,書雋科重陽前就會放榜,等放榜過後,肯定有不同人物要上崔家門,到時候公子只怕想休息都沒時間。」

  「我就是想著會如此,所以才在今日前來。」

  被霍家趕出來後,不少人怕得罪霍家,選擇無視她們母女,連好一點的大夫都不願意到這裡來出診,可李益跟母親只當了幾個月的無名師徒,以他前途大好來說,能記得一年前的承諾上門拜訪,十分難得,就算母親沒能見到面,知道他有心,也會高興。

  男人笑笑,「我有話想單獨跟姑娘說。」

  別子跟浣紗見小姐眼色,於是退出亭子,直接到游廊下等著。

  李益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荷包,「我是猴年初十出生,小名十郎,這是我周歲要上紫天寺做平安時,母親繡來裝八字用的,八字紙現在還在裡頭。」

  霍小玉拿起荷包,這倒是第一次見。

  荷包已經有些發黃,邊緣繡線都有毛邊了,真是十幾年舊物,可舊歸舊,女紅卻十分精致,小小的繡面繡著池塘與大石,一只漂亮的金毛猴子坐在大石上,神情機靈,體態健碩,顧盼之間顯得十分威武。

  原本只是覺得荷包精致,想拿起來看看繡工,但不知道怎麼著,心中突然浮現一種奇怪的想法,母親繡的生肖荷包,八字還在?

  「我在昭然寺住了一年,此番考完有諸多事情需要處理,以後只怕難有時間再訪古寺巷,請告訴鄭大娘,謝謝她的琴譜,不瞞姑娘,我來此實別有居心,我雖然擅琴,卻不愛琴,來這裡錄譜,其實是為了看你。」

  霍小玉雖然心中隱隱想到,但聽他說得這樣直白,還是有點錯愕。

  他以前講話是這樣的嗎?

  但重生後再次遇到的李益,跟以前的真的……好不一樣。

  「姑娘對霍家潑辣,恩怨分明,合我心意,那日共游昭然寺後,你落了東西在馬車上,我給送回來,也不知道是門板薄,還是姑娘嗓門大,聽見那番話感覺還真痛快——但知道你對我不喜,這才想出聲東擊西之法,每隔一段時間進出,此法雖然曠日廢時,但也算是有用,你從把我當仇人看,後來把我當路人看,現在肯跟我單獨說話,又願意拿起我的東西端詳,證明對我疑心去了大半。」

  李益頓了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自從我過了京生,家裡大人便蠢蠢欲動,恨不得我一口氣先提十個丫頭上來生孩子,但那些丫頭蠢鈍無聊,伺候茶水還行,生孩子真是免了,連說話我都懶,只是此事自然不能跟家中大人言明——我在紫天寺躲了四年,又在昭然寺躲了一年,這回是沒理由再躲了,祖母跟父親希望我娶崔家表妹,嫡母又希望我娶盧家表妹,但我想娶你。」

  什!麼!

  有人說話這樣的嗎?

  居然連生孩子什麼的,都直接在她面前說。

  還有,她不防他,除了母親身體是因為他而好轉的之外,最主要的,是她以為他會娶崔雅兒。

  「我沒寫過信箋,是知道你不會看,沒送飾品布匹,是知道你不會收,但我是真心喜歡你,你若願意,書雋科放榜後,我將會拜禮部掌司為老師,屆時請他上門提親,再請昭然寺住持給我們主婚——你放心,我絕對不是沒有擔當之人,既然娶你為妻,自會跟你站在一起,你過往陪酒陪笑,跟別人有書信往來,我都知道,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我不介意。」

  這……

  霍小玉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內心唯有各種震驚……

  這是讀書人應該講的話嗎?盧姑娘不要,崔姑娘不要,卻是要找她這個清姐兒?他這麼忤逆不象話,李家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不得殺上京城一掌拍醒這長孫?

  但是,他卻說「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從來就沒人這樣想過,只有他……

  外人都覺得她是過不了苦日子,還一副「別說了,我懂,日子難過嘛」,哪裡只是「難過」而已,是過不下去了呀。

  她需要銀子買藥,沒能保住父親,她不能再失去母親。

  她不怕吃剩飯,她怕的是失去母親……

  「荷包姑娘收著,我會一直住在南亭崔家直到吏部發下派令,大概還有三個月,你若同意,便派人來說一聲,若是不好婉拒,還了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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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6 AM

第五章

  重陽前一日,書雋科放榜,只錄取三人,果然如李益自己所說,高中第一,即使是城西跟城南的距離,霍小玉都知道崔家有多熱鬧——大黎朝已經好久沒有平民出身的書雋科士了。

  至於給她的荷包,則被收在抽斗中。

  當日她有點出神,等回過神來,他已經走了,他在昭然寺一年,現下回來崔家肯定有一番熱鬧,加上親戚舊友都會來走動,這時去找他只怕不但沒找到,還會被以為是想攀交情的,於是想,等過陣子再讓桂子悄悄拿去還即是,那猴兒荷包好歹是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丟了不太好。

  他說過,還了,就是拒絕親事。

  他功名已有,年紀已到,一定會從盧姓崔姓表妹中選一人為正妻,只要他成婚,兩人就再不可能。

  至於自己——以前礙於鄭氏身體不好,只能一直待在京城,這一兩年,鄭氏身體恢復如常,霍小玉打算等明年春天便舉家離開此地。

  大黎朝國力雄厚,國土極大,搬到哪都好,到時候招個讀書人為夫婿,一樣生兒育女,他若懂得感激,她也會對他好,但他若負心,就讓他去吧,銀子握在自己手上,什麼都不用怕。

  一心想著將來美好的日子,可人算真不如天算,小雪過後沒幾日,天氣瞬間轉寒,已經好了一年多的鄭氏突然又倒下了,而且病情來勢洶洶,原本只是有點不舒服,可沒兩天,居然就下不了床,吃的東西有一半會吐出來,吃了幾帖藥,卻是越吃越差,有天晚上,還吐了不少血,牛婆子又連忙去請阮大夫。

  這阮大夫每次來,都是一臉為難,但這次是最為難的,「霍姑娘,我本是半路出家的大夫,傷風感冒還行,但鄭大娘這病我是真的沒看過,也不會醫,我早說過,你得另外請大夫去。」

  看著母親嘴角那絲絲血跡,霍小玉忍著眼淚,「阮大夫,您再用心看看,多貴的藥我都用得起。」

  就是……有名的大夫不肯讓她請。

  霍家再不象話,也是京城百年的高門大戶,四個老爺,個個為官,四房十幾個少爺,也有一半捐了官,不管是太太還是奶奶,娘家都有權有勢,人人都知道霍小玉撬過霍家牆角,讓霍家很是惱怒,何必為了個花姐兒,得罪霍家?

  「這,唉,我若說錯,姑娘莫怪,聽說,過去小王爺跟姑娘有來往?」

  「是有這事,可跟我母親的病癥有什麼關系?」

  「姑娘不知道,因為皇上皇後這兩年向佛,無子嬪妃陸續遣出皇宮,太醫院有一半以上的太醫沒了主子,所以前兩個月皇後命人修葺了榮和書院,太醫全到榮和書院去了,拿的依然是太醫俸祿,不過自持身分,不給一般老百姓看病,不講出個門戶名字,連大門都進不去,姑娘若跟小王爺有交情,不妨去求張紙條,榮和書院的太醫可不怕霍家。」

  去求紙條當然行,但是王府哪這麼好見,她可以用銀子讓門房去找管家,只是若沒信物憑借,管家也不會來門口見她。

  再者,王府守門大抵都知道小王爺三年前中過邪,想要納霍小玉當妾,被王爺打了一頓,只怕她報出自己的姓名,當場就被潑了盆水出來。

  「阮大夫,榮和書院的太醫多少銀子請得動?能不能請你跟我走一趟?」

  「銀子真是請不動的。」阮大夫壓低聲音,「也不怕跟姑娘直說,皇上一心向佛,這才遣出無子嬪妃,太子已經十六,也許等太子十八,皇上便會禪讓,此後潛心修法,新皇即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充盈後宮,哪位太醫不想回皇宮,若是現在銀子拿了就出診,只怕將來皇宮要人,也不會要他,若是王府難進,姑娘又無論如何想救鄭大娘,還有個下下之策——戶部六司許司計正在給自己父親找續弦,姑娘貌美,又能讀書識字,不如請人去說上一說,若能成,姑娘也算堂堂司計的嫡母,鄭大娘就是司計的外祖母,這等關系倒是能在榮和書院說上一說。」

  別子一聽立刻哭出來,「那怎麼行,許大人都四十幾了,他爹只怕六十多了吧,我家姑娘才這年紀,怎麼能嫁個六十幾的老頭子。」

  「那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王爺身分尊貴,紙條便行,但若是一般官戶,紙條還真行不通,得有關系,而且還得是嫡正關系,親戚出了六等都不管了,若是什麼姨娘親戚,想都別想,只不過這一去求,姑娘可就是拿往後的日子押上了,得想清楚。」

  霍小玉皺著眉,一言不發。

  母親病重,若等到請人上許家,許家同意,辦婚事,這拖拖拉拉下來,再快也得一個月。

  就算她表示要從簡從快,許家為了面子問題,也不會肯,母親這血吐的……只怕熬不到那時候。

  難不成真的是她重新活過,逆了天命?

  前生,她病榻纏綿,十二月初九含恨而死,今世,母親突然病倒,今天是十二月初二。

  因為她活著,所以母親得替她死嗎?

  不,她要救娘,她們母女倆好不容易苦盡甘來,這一世她一定要她們活下去。

  天剛亮,一輛馬車遠遠疾駛而來,在崔家大門停下。

  守門的立刻打起精神,只見馬車上跳下一個丫頭,接著又扶出一個女人——穿著厚披風,帽子也蓋得低低的,就是一身紅色在雪地裡顯得格外顯眼。

  見是兩個女人,守門的奴僕原本緊握棍棒的手便松了。

  只見那丫頭從包袱裡拿出四個錢袋,雙手奉上,「這是我家小姐一點小意思,請各位大哥喝點熱茶。」

  守門的也不客氣,直接打開束口,一看裡頭滿滿的金子,一個袋子大概有十幾兩,立即十分客氣,「不知道你家小姐是哪房親戚?」

  「我家小姐想見崔大太太的佷兒,李少爺的管事娘子。」

  李少爺身價水漲船高,崔家的工作他們還想要,給多少銀子也不敢去打擾崔家現在這位貴客,但人家說想見的是管事娘子,這倒是不用怕。

  一個三十余歲的僕人讓她們到門內小間避雪,另外一個則已經跑去找人了。

  大概一刻鐘後,一個穿著杏黃大襖的中年婦人過來——原本以為是自己娘家親戚來找,沒想到卻是個面生的,可見霍小玉那件紅色披風繡工精細,又滾了一圈昂貴的貂毛,倒也沒有待慢。

  「老奴即是李少爺的管事娘子,姓徐,敢問姑娘找人是為了什麼事情?」

  霍小玉拿出李益前幾個月硬塞給她的八字荷包,「這是李少爺先前不小心遺落在我這的,今口特來歸還,只不過此物要緊,不想隨便托人,還請徐大娘轉告一聲。」

  徐大娘既然被崔家派來管理李益身邊大小事情,自然是管家一把能手,那荷包她去年見過,確實是李少爺的東西。

  又見眼前姑娘十分貌美,心裡猜測也許是李少爺將來要收為妾的紅粉知己,當下笑著說︰「姑娘稍等,老奴去去就來。」

  霍小玉見徐大娘走了幾步,招手叫過一個正在掃雪的粗使丫頭,在她耳邊吩咐幾句,看樣子是讓粗使丫頭去崔大太太那裡報告此事——崔家都落魄成這樣了,還是覺得別人攀不起自己。

  幸好自己沒幻想著小王爺的紙條,或是去當許大人的嫡母,只怕光是見人,就得花上十天半個月去疏通。

  霍小玉一直望著從內院延伸出來的抄手游廊,很快的看到人。

  李益正跑著過來,一臉欣喜。

  「打通關花了不少銀子吧,怎麼不先說︰聲,我好讓人在這裡等。」

  「……急。」

  李益剛聽到她來,是很高興,現在才看到她不太對,眼睛一圈紅通通,「怎麼了?可是有事情為難了?」

  霍小玉點點頭。

  「若我能幫你,絕不推托。」

  霍小玉咬咬下唇,過了一會,下定決心抬起頭,「求,求你娶我,越快越好。」

  李益莞爾,「我本就想娶你,不過你得先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娘……病了,很不好,我想去榮和書院請大夫。」

  他聽得鄭氏生病,收起笑臉,「你想請榮和書院哪個大夫?」

  「我,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是從皇宮出來,肯定醫術都好……誰都行,只要能到古寺巷來看看我娘……」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幫你去榮和書院走一趟。」

  「不行,阮大夫跟我說,榮和書院的太醫不幫普通人診治的,即使你替我開口,但你跟我娘非親非故,他們也不會來的,所、所以,還是請你娶我吧,那我娘就是書雋科士的岳母,如此才能請得動。」

  李益見她慌亂,耐著性子跟她說︰「你這樣著急,鄭大娘肯定不大好,婚事再快也得兩三天,你娘能等?你回宅子待著,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辦法可多著。」李益招手叫過桂子,「陪著你家小姐回去,小心照顧,不要鄭大娘還沒好,你家小姐先病了。」

  李益果然說話算話,不到中午,就帶了一個六十余歲的太醫與一個醫女前來,太醫姓貝,專門診治疑難雜癥,醫女則是他的女兒。

  貝太醫挺客氣的,替鄭氏細細診治,施了針,沒多久,鄭氏口鼻斷斷續續的溢血便停住了,等藥煎好,餵下去之後,臉色更是好上許多。

  霍小玉心裡怕極了母親離自己而去,此刻見她呼吸平穩,紅著眼睛跟貝太醫跪下磕了頭,哽咽道︰「多謝太醫。」

  貝太醫笑道︰「姑娘客氣。」

  說話間,貝醫女已經把她扶起來,「我爹爹跟李少爺是朋友,姑娘不用行這樣的大禮。」

  見霍小玉一臉懵,貝太醫笑說︰「去年郁貴人到昭然寺祈子,在寺中住了三個月,我是隨侍太醫,但寺中飲食實在難吃,不過才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圈——幸好在客居識得李少爺,他一手能把素菜炒香的好廚藝,又不介意多個食客,於是我便每天上他那吃飯,蹭了他三個月的吃食,他出闈後,卻只來我家喝過一次酒,說來,我都要不好意思。」

  貝太醫笑了笑,臉色一斂,「鄭大娘這病雖難調理,但不難治,日後我每五日會來施一次針,不過——」

  「貝太醫直說無妨,我沒忌諱。」母親可以治愈,那就好了,其他的她都能接受。

  「鄭大娘這不是病,是毒。」

  「毒?」

  「陳年積體,只怕是十幾年了,雖然曾經稍好,但並未痊愈,不過就是短時間的精神恢復,但毒是在骨子裡頭,從來沒有拔除過,或許最近又吃了些跟毒物相克的東西,把積在骨子裡的東西給誘發出來,講白了,就是兩層毒。」

  霍小玉聞言,只覺得背後一片寒意,十幾年的毒?

  母親跟了父親後,不輕易出門,能做這件事情的不會是外人,只會是那座高牆內的某個人。

  是看起來始終和善的嫡母,失寵後對母親懷恨的黃姨娘,伍姨娘,姚姨娘,還是嫁入平家的嫡姊?

  四個哥哥,都對父親這年輕姨娘不以為然,四個嫂嫂,都抱怨過她的月銀太高,丫頭太多,待遇太好,但最可笑的是,這些其實都沒有妨礙到他們。

  扮哥們自己也娶姨娘,她的月銀是庫房的,並不是扣了嫂嫂的給了她。

  「拔毒至少得四個月,調養大概還要一年,雖然能拔毒,但姑娘要知道一件事情,鄭大娘身體已損,將來要好生照顧。」

  「我,我知道了。」

  親自送了貝太醫一行人出門,霍小玉一方面欣慰太醫說了「可拔除」,一方面又難受居然是毒。

  走回母親房中,見她睡得安穩,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吩咐兩婆子仔細照顧。

  埃氣見狀,忍不住提醒她,「姑娘,李少爺還在大廳呢,時間也差不多了,是要留飯,還是?」

  霍小玉還真忘了,「不用留。」

  餅幾日她再好好道謝,今天實在沒那個心情。

  大廳裡,李益自己一個人下棋,大概是聽到聲音,抬起頭來,「鄭大娘可好?」

  「好,貝太醫說能治,謝謝你。」

  「那就好,我實在餓了,要在你這裡蹭頓飯,讓婆子把飯菜送上來就行,你不用陪我,去陪鄭大娘吧。」

  瞧他蹭飯蹭得這麼理所當然,她只好吩咐丫鬟去廚房說一聲,然後看向他。

  「那你什麼時候派人來提親?」是她求嫁的,太醫來了,她該說話算話。

  她知道這男人很喜歡她,喜歡她的不溫柔嫻淑,喜歡她的不三從四德,喜歡她的不委曲求全,喜歡她跟那些只會點頭稱是的閨秀不一樣。

  李益莞爾,「拿著貝太醫的針灸之術來娶你,那我跟流氓有什麼兩樣,我是讀書人,不是土匪,吏部派令下來還有一個月,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你願意跟著我,我便好好待你,你不願跟著我,那我好好想你就行,不管你做什麼決定,貝太醫都會繼續醫治鄭大娘的,放心。」

  霍小玉聞言,只覺得心中復雜。

  重生後,她對他處處防備,可是在她求助無門時候,唯一伸手的人是他。

  不是想要她報答,只是不想看到她煩惱。

  「我……一定會好好想清楚的。」

  「如此甚好。」李益一笑,「好了,我真的餓,讓婆子送飯上來吧。」

  不知道為什麼,看他那一笑,她居然也覺得輕松了不少,「李少爺稍候,我親自去廚房催。」

  霍小玉親自拿著湯匙餵,見母親把一碗雞湯喝得干淨,十分高興,「娘,讓廚房做些粥,試著吃吃看好嗎?」

  貝太醫果然醫術精湛,不過才第三日上,母親已經能說話……前幾日那血溢滿枕的一幕,真是想起來都還會怕。

  鄭氏為了讓女兒放心,點點頭,「也好,喝了幾天雞湯,也真有點想念米飯的味道。」

  「周婆子,你去跟廚房吩咐一聲。」

  周婆子笑著說︰「是。」

  才剛打開門,浣紗走進來,「姑娘,有客呢。」

  霍小玉頭也不抬,「不見。」

  「是藥鋪小子,說今早收到兩條大人參,掌櫃的讓他送過來給姑娘選。」

  她立刻放下碗,「讓他等等,我馬上去。」

  別子替她穿上披風,主僕才過了轉角,就看浣紗在等著,見到她來,連忙壓低聲音,「不是藥鋪小子,是崔大太太——李少爺前幾日幫了我們家這樣大的忙,崔大太太是他親姑母,所以婢子也不曉得該不該趕,姑娘若不想見,婢子這便去外頭回話。」

  霍小玉心想,該來的總是會來。

  崔家故意把那日與盧氏的爭執內容傳出,就是要讓京城的人家知道,李老太太親口說了要讓孫子娶外孫女,加上徐大娘當著她的面都敢吩咐粗使丫頭去傳話,可見崔家是要定了這女婿,這種情形下,有個年輕女子拿了李益的私人物品上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但落魄家族要打聽事情總沒這麼快,大抵是今日才弄清楚上門的人是誰,崔大太太這便來了。

  「請她們到小廳吧,點心茶水都按規矩奉上。」

  「是。」

  「還有,浣紗,你做得很好,讓大家嘴巴緊點,崔大太太來的事情,別傳到我娘耳中。」

  「婢子知道,這就去傳話。」

  說完,霍小玉回自己房間,梳妝打扮。

  當然也不是說她想給崔大太太好印象什麼的,只是隱約知道對方來者不善,那麼把自己打扮起來,什麼都不用講,直接用美貌打回去,豈不簡單痛快。

  別子跟她久了,知道她心意,笑咪咪幫她把一頭青絲梳起雲髻,「姑娘,要帶什麼頭面?紅寶鎏金瓖東珠的那套可好?」

  「就那套吧,不過釵子不用,給我插上錦霞匣中的那支。」

  眉粉,胭脂,銅鏡中的臉蛋,在脂粉襯托下顯得十分精致。

  妝容完整,這便換上妃色鳳錦裁成的對領襦裙,腰間系著桃紅滾杏黃邊的腰帶,白色狐裘披風一系,鏡中人物更是非凡。

  她覺得很滿意。

  丙不其然,當她這一身富貴走入小廳時,別說崔家僕婦,就連崔大太太跟那個應該是崔雅兒的年輕少女都面露詫異。

  很好,就讓你們知道,書香世家沒什麼了不起。

  見崔大太太連基本的起身禮儀都沒有,霍小玉也懶得跟她套近乎,直接在主人位置坐下,「兩位今天到來,所為何事?」

  崔大太太吶吶的說不出話來——原本是要上門討說法,但此刻見對方這身富貴,倒是為難了。

  十郎最近花銷頗大,還以為十郎讓花姐兒給哄了,可看她衣飾,就算他花銷再大十倍,也是買不起的,當下便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崔雅兒見狀,嬌聲嬌氣的道︰「霍姑娘讓我們母女久候,卻是一句道歉也沒有,好生無禮。」

  霍小玉微微一笑,「若有投帖,我自會提早準備,可是兩位是突然到訪,卻怪我沒能準時迎接,未免霸道。」

  崔雅兒沒想到對方一下打回來,怔了怔,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氣呼呼的拿起茶飲了一口,又扯扯母親袖子。

  崔大太太只好道︰「聽家裡婆子說,霍姑娘前些日子到崔家找我佷子?」

  「是有這事。」

  「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霍小玉慢吞吞地拿起青花茶盞,慢吞吞地掀開蓋子後吹了吹,慢吞吞地淺啜一口明前龍井,然後慢吞吞地放下茶盞後笑說︰「沒什麼。」

  崔大太太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以前丈夫也迷過小鳳居,她一上門對方就是極盡的討好,有問必答,十分恭敬,就是想求入門當姨娘,沒想到眼前這個卻不是那個樣子,倒是讓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想想,還是直說︰「霍姑娘,你跟十郎是不可能的,我娘,也就是益兒的祖母,她已經親口說了益兒的正妻會是我的女兒,不管是李家還是崔家,都不會容許一個姐兒入門當姨娘。」

  霍小玉都想笑了,原來這對母女以為她纏著李益想當姨娘?

  姨娘?她就算被趕出霍家,也沒這樣沒出息,「兩位若只是想說這些,可以走了。」

  「霍姑娘,在我走之前,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崔大太太,我敬崔家兩代為官,可是我不欠你。」她看著崔大太太,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什麼事情都不想答應你。」

  崔大太太錯愕,忍了半日的崔雅兒終於爆發,茶杯一摔,指著她罵,「你這女人,你什麼東西,這樣跟我母親說話。」

  霍小玉笑了笑,「你這女人,你什麼東西,這樣跟主人家說話?」

  崔雅兒聞言更怒——這女人,自己開著小鳳居,多少男人進過這宅子,表哥肯定是被她哄了。

  想到這裡,崔雅兒忍不住委屈,當時舅母跟盧珊瑚在崔家多霸道,她都忍了,就是怕將來嫁入李家跟婆婆處不好。

  那日哥哥在早餐時把事情掀開,舅母跟盧珊瑚沒臉再住下去,當天下午就去了客棧。

  母親說,讓她做些點心去探望,主動去跟舅母提說將來讓盧珊瑚當貴妾——自己自是萬般不願,有誰願意在成婚前就先給丈夫定下貴妾,何況盧珊瑚跟表哥青梅竹馬,情分本來就比跟她深,可母親說她既然是正妻,就已經佔了便宜,外祖母跟舅舅也會照應她,就對舅母好歹讓上一讓,讓舅母高興,將來大宅生活也容易一些。

  再者,盧珊瑚雖然是嫡女,生母卻已經過世十幾年,盧大老爺的續弦又十分厲害,「娘家」基本上不會為她撐腰,有身分卻沒家族支援,這樣的女子當貴妾是最好不過。

  最後,身為正妻,本就該有雅量。

  就算現在沒妾,以後也會有,不如先定下來好讓眾人知道她賢慧,李益若是知道正妻如此大度,只會高興。

  崔雅兒想了一晚,被最後一個理由說服了,隔日早起親自做了桂花百合糕,在母親與僕婦的陪同下去了舅母落腳的客棧。

  丙然,當母親委婉的暗示此事時,舅母原本陰沉的臉一下開朗起來,又讓人去叫了佷女出來。

  崔雅兒按照母親教的,拿了點心給她,說︰「「盧家表妹」四個字太拗口了,怎麼說都是親戚關系,不如以後便喊你妹妹吧,這樣親近些。」

  盧珊瑚的臉登時變得又驚又喜,接過點心道︰「珊瑚……謝謝姊姊。」

  崔雅兒只能告訴自己,正妻就得大度,這麼做表哥會高興,相處半年有余,他對她總是不咸不淡,崔雅兒是真的很希望能討他開心。

  外祖母發話讓他們早些準備,崔家自然開始看家具樣式,挑繡花樣式,崔雅兒開始一針一線繡起將來要送給夫家人的鞋面跟手帕。

  可沒想到表哥出闈後回到崔家,卻是什麼表示都沒有,她就算心急,也沒辦法——當年紫天寺的住持說,他得在十九歲的小寒過後才能議親,昭然寺的住持來接人時,也再三說,未來一年是暫時出家。

  未來一年,現在距離表哥到昭然寺,還沒滿一年。

  沒人敢挑戰兩位德高望重的住持,崔家只能等著下個月的小寒之日。

  可沒想到在這中間,有個女人上門了,拿著的憑借還是左姨娘給表哥繡的荷包,花了兩三日打聽,這才知道那日到的居然是赫赫有名的霍小玉。

  這怎麼行。

  納個小鳳居的女人當姨娘,她的臉都不要了。

  她原本想著如果對方道歉,並且保證以後不再見表哥,她便饒了對方,可沒想到這霍小玉居然一副死樣子,還學她說話?

  「霍大人是老糊涂,才年紀一大把還收個花姐兒入門,搞得一家子不安生,我表哥可不是霍大人,就算他喜歡你,也不過是逢場作戲圖個新鮮,你以為憑你真進得了李家門?」

  霍小玉聞言杯子一摔,一臉陰沉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崔雅兒,「霍大人老糊涂?霍大人有四個兒子,這四個兒子都活著,不但活著還在朝為官,十一個孫子有六個入仕,要不要我把話透過去,有個落魄門第的女兒罵你們的爹你們的祖父是一把年紀的老糊涂?」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這女人……」

  「不管你說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記仇,霍家的男人更愛記仇,我當年不過說了幾件破事,就落得有錢也請不到大夫的窘境,你說,若他們知道崔家大房的嫡生女兒如此破壞霍大人名聲,會做什麼呢?是在官場為難崔二老爺,還是擋著吏部,讓崔家人以後都捐不了官,啊,我想起來了,霍家三房的長子,不就在吏部嗎?這下肯定熱鬧了。」

  崔雅兒焦急又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霍小玉繼續逼近她,「你猜,是你叔叔那個買來的官大,還是霍大老爺連進三科之後,吏部發派的官大?」

  「我,我……」

  「桂子。」霍小玉揚聲,「拿霍老太太當年送給我的鐲子,去敲霍家門,把崔姑娘的話都跟霍大太太說一遍。」

  崔大太太跟崔雅兒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倒是有婆子機警,趕緊飛奔出去討救兵,一刻鐘多一點,崔允明一臉著急地來r.

  他雖不是霍小玉的陪酒客,但兩人在幾個詩會場所見過,一進門就拱手,「給姑娘陪禮,給姑娘陪禮。」

  霍小玉哼了一聲,表情不悅,「崔少爺明知道母親跟妹子要上我這找麻煩,沒阻止,沒跟著,卻是這時候才出現?」

  崔允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老實跟姑娘說,我阻止不了,她們也不讓我跟,我怕有事,這才在附近酒樓待著,原本以為會要進來救你,沒想到是要來救我娘跟我妹子。」

  她聽他說得誠實,倒也不忍繼續為難——他是老實人,只是不巧有個腦子不太好的母親,以及腦子非常不好的妹妹,若她繼續追究,倒顯得是自己欺負人了。

  也幸好他來了,其實,她說要拿霍老太太的鐲子去敲門告狀都是唬人的,霍家門人都知道聽到「霍小玉」這三個字,就要潑水趕出去。

  「崔雅兒辱我父親,若是崔公子一個拱手就算了,我也枉費讓父親照顧了十五年,這樣吧,我可讓話不往霍家傳,條件是崔雅兒得禁足,抄寫大善經二十遍,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出門——若你妹子覺得不劃算,我稍晚就讓下人回霍家一趟,總之,這口氣我是不可能吞下的。」

  二十遍看似輕松,但大善經總共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字,也就是說,得寫上快二百萬字,崔雅兒雖然覺得煩躁,但更不想惹霍家,霍家人位高權重,卻又心眼狹小,她說的蠢話若是傳出去,整個崔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崔雅兒一個跺腳,轉身而出,崔大太太連忙跟上。

  崔允明見狀,又是拱手,「多謝姑娘寬宏大量,等妹妹寫完,我會再派人把經書送過來。」

  霍小玉見他一臉憨厚老實,無奈中有點好笑,「崔少爺那日替母親說話,句句命中要害,今日妹妹吃癟,怎麼一句都不幫她說?」

  崔允明困惑,「那日替母親說話?那日……喔,你講的是我舅母那事吧——那是我表哥寫下來讓我背熟的,我哪懂啊。」

  「寫下來?他,他不是在昭然寺嗎?」

  「表哥他,他,嗯,他既然把左姨娘繡的荷包都給了你,這些話跟你講想必也不要緊——他讓我每隔五日去一次寺裡,我那日過去時跟他提了外祖母信上的事,也講了舅母帶著盧姑娘前來,他便寫下那段話,讓我背熟,說若用不上最好,但若舅母發瘋羞辱崔家,倒是可以鎮住她,說來我表哥還真聰明,我舅母真的發瘋了,而且我一說完,她人就走了。」

  霍小玉暗忖,這人真……真奇怪,看起來不怎麼把崔家當一回事,可是嫡母欺上門,卻也是不許的。

  「那……你上山去做什麼?」霍小玉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知道,「給他帶書嗎,還是跟他說說朝政變化?」

  「給他帶點肉末子,豬油啊,不然山上吃素,一碗一碗都是菜,吃多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霍小玉無言,居然在昭然寺吃肉,她整個人才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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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7 08:57 AM 編輯

第六章

  官差上門時,霍小玉真的覺得自己最近是被詛咒了。

  先是母親病倒,然後崔家母女上門鬧事,現在居然有人告官,說她自稱是李科士的未婚妻,招搖撞騙。

  大黎朝冒用官家名諱不大不小,雖不需要下大牢,但得在衙門外挨上二十板子,再讓衙門婆子抽上二十個耳光。

  皮肉痛還是其次,重點是一個姑娘家趴在路邊受罰,下板子之前還會敲鑼打鼓讓眾人來看,這……

  衙門婆子還算客氣,「姑娘這就隨婆子去吧,若是沒這事,講清楚就行。」

  沒辦法,也只能走這一趟。

  霍小玉進入官府,發現不是去旁邊的小廳,而是直接前往大堂,內心隱隱覺得不妙——殺人放火這等大事才由大堂官審,冒用官諱在京城不過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哪用得著堂官親自出馬?

  「霍小玉到。」

  她提裙跨過門檻,一步一步走進去,書記下首有對中年夫婦,穿著打扮頗為貴氣,這婦人她認得,是那口在古寺巷吃癟的崔大太太,所以中年男人也不用猜,站得這樣近,肯定是崔老爺。

  她真蠢,當時不應該放過那一對母女。

  兩人回家肯定跟崔老爺說了,崔老爺怕她說話不算話,怕霍家報復,又怕李益這塊肥肉真的被她這花姐兒叼走,所以先下手為強。

  現在如果她挨了打,再回頭跟霍家說崔雅兒說的話,那也沒用,任何人都會覺得她是挾怨報復。

  「民女霍小玉,見過堂官大人。」

  「有人來告,說你自稱是書雋科士李益的未婚妻,可有此事?」

  霍小玉只覺得好笑,崔家肯定砸了不少錢,都打點好了,她否認,就是刁民,刁民自然得上刑。

  崔家這銀子給得不少啊,堂官臉笑得這樣高興。

  懶得說了,反正板子跟耳光都挨定了,何必解釋,越解釋越狼狽。

  「大人。」崔老爺說︰「這霍小玉不但自稱是我佷兒的未婚妻,連她母親鄭氏也是,我女兒之前曾經從鄭氏那裡得到不少琴譜,前些日子聽聞鄭氏生病,所以帶著一些補品上門探視,卻是沒想到剛好看到榮和書院的貝太醫出診,那鄭氏還說,等女兒跟李益成婚那天,請貝太醫一定要來喝喜酒。」

  「哦,原來鄭氏也如此說過。」

  「是,大人可要提鄭氏來問一問?」

  霍小玉心中一凜,姓崔的這家伙不只想打她,還想把她母親拖下水?

  即使她年輕力壯,二十板子也得躺上兩三個月,母親那孱弱的身子,二十板子會要了她的命,何況給了銀子,板子就會加倍的重。

  崔雅兒的羞辱,她的心軟,最後付出代價的居然是自己的母親?

  難不成她們母女無論如何就是二十幾年的情分,前世她先走,今生仍無法見到母親平安終老?

  不,她不要。

  她不信小心翼翼地走到這一步,她還是不能平安到老。

  「回稟堂官大人,李科士求娶民女,民女也應允了,大黎律法,口頭婚約也是婚約,不知道民女自稱李科士的未婚妻,是犯了何罪?」

  堂官沒想到她居然承認,楞了一下道︰「你們二人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於禮不合。」

  「正是如此,所以民女只說自己是未婚妻,而非李科士的妻子,大人若是不信,請來李科士一問便知。」

  崔老爺既怒且急,「大人您瞧瞧,此女臉皮多厚,當著堂上大人的面,她居然還是面不改色,我佷兒有著大好前途,怎會跟個小鳳居的姐兒求親,京城人都知道新科士今日要到幾個大人府上拜訪,只怕是知道我佷兒不會出現,這才大膽說謊,大人,此女刁蠻,還是賞她幾個嘴巴子,讓她老實老實。」

  堂官心想這女人這樣會說話,還不知道要攪到什麼時候,先打幾個嘴巴子也好,總不能白白收人家五百兩。

  一個點頭,幾個衙門婆子於是走上前,一左一右的拉著霍小玉,其中一個最粗壯的婆子啪啪啪啪左右開弓地朝霍小玉臉打了幾十下,直到堂官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這才停下來。

  在後頭的桂子跟浣紗想沖上前,卻是被攔住了。

  霍小玉被打得眼冒金星,婆子一松手,便整個癱在地上。

  她覺得臉上又熱又辣,鼻子還有點濕,一摸,滿手都是血,而且還在繼續流,滴滴答答。

  她也不擦,稍微鎮定過後,抬起頭來,那堂官看她被打成這樣還是沒求饒,一時之間倒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廳上後頭已經聚集了二十幾個來看熱鬧的,人人都聽見霍小玉說要找李益來對質,自己若是不準,倒是顯得奇怪。

  猶豫間,突然一陣騷動,卻是一個青年急步走了進來,氣勢凜然,竟沒衙役攔他。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崔大太太驚呼,「十郎。」

  霍小玉轉過臉,看見李益的神色——從剛開始的焦急萬分,到對上眼的心疼難忍。

  明明是大雪天,他額上卻都是汗,不知他是從哪裡趕來的?

  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容貌,但舉止個性完全不同,這個李益,很真誠,他上次說——「你過往陪酒陪笑,跟別人有書信往來,我都知道,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我不介意」,他是真的不介意。

  以前也有人跟她說過「我不介意」,但那是看在她青春美貌上,她這樣的才貌帶出去詩會,很有面子,可等自己容顏不再,色衰愛弛,男人就會介意了,會說她不是老實女人,好吃懶做,所以寧願陪酒陪笑,日進十金,也不願遵守婦道做些女紅過日子。

  只有他跟她說過,「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聽到他這麼說時,她其實很想哭,她被誤解習慣了,沒想過會有人明白她的不得已,她覺得自己的委屈有人看到了。

  霍小玉原以為今日挨板子挨定了,而且還得目睹母親被打死在自己眼前,她很害怕,若母親因她而死,她也活不下去了。

  離開霍家後,一次一次的難關,沒有一次讓她這樣害怕,失去母親這種痛苦的後果,她撐不住。

  兩世人,多次難,爹爹走後,再沒人在她遇難時趕來保住她。

  李益——

  這一世,她從沒對他好過,一次也沒有。

  可是,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她不用求他,只要她開口,他就會盡力……

  她外表溫柔,內心反骨,他都知道。

  「新科士李益見過堂官大人。」

  「李科士客氣。」

  「此女是我的未婚妻,卻不知道她犯了大黎朝哪條律法,要被打到雙頰破皮,鼻血不止?」

  堂官驚了,「霍小玉真是李科士的未婚妻?」

  「是,我們口頭約定在前,禮部掌司歐陽大人已經答應替我作媒。」

  堂官沉吟了一下,「李科士可否上前一談?」

  等對方上前,為了表示誠意,他也起身下座——書雋科四年一試,一次錄取二人,雖然難得,也不算那樣希罕,之所以對李益另眼相看是因為皇上崇信佛法,十分禮遇昭然寺,而京城人都知道昭然寺住持親自接他上寺中暫時出家的事情,有這層淵源,就算是白身世家出身,官途也肯定光明。

  堂官低聲道︰「崔大太太與崔小姐前日來我府上找我母親,說科士被一個花姐兒纏上,科士人好,不忍告官給她教訓,卻讓這花姐兒得寸進尺,到處宣稱自己是李科士未過門的妻子,我一來想著崔家兩代為官,二來也想給李科士賣個好,這才開了今日大堂。」

  李益心裡想著,原來如此。

  泵母與表妹上古寺巷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不過見霍小玉沒動靜,他也不好上門,又見表妹這陣子老實抄佛經,覺得最後應該就是抄經了事。

  直到今天要出門時聽兒馬夫碎念著,方才載了老爺跟太太去衙門,一出門輪子就不小心陷在泥坑中,幸好老爺沒多責怪,換了輛馬車就匆匆走了。李益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直接派人去古寺巷,婆子說霍小玉被衙門婆子帶走了,理由是冒用官諱。

  他匆忙趕到,她雖還沒被拖到門口挨板子,但臉上已經挨了一頓。

  「若不是崔姑娘斬釘截鐵說自己才是李科士的走婚妻,崔大太太又拿出李老太太的信件為證,我怎可能為了這種事情開正堂。」

  「都是外傷,養些日子就行了。」貝太醫道,「我回去調些玉膚膏,早晚擦一次,別踫水,不會留疤的。」

  李益點點頭,「桂子,你送貝太醫出去。」

  等貝太醫出了小廳,李益轉頭又對霍小玉笑道︰「可放心了?」

  霍小玉「嗯」的一聲,她喜歡自己的容貌,喜歡對著鏡子打扮,不想留疤。

  「等……等我臉好了,便……便……」

  李益笑問︰「讓我來娶你過門?」

  她輕輕點點頭。

  「我現在前途大好,但官運難說,事事難料,也許將來會去不毛之地,甚至是更奇怪的地方,我若是其他身分,你可還跟著我?」

  「……跟的。」

  「那好。」李益笑逐顏開,「你這傷看似嚴重,但貝太醫既然說養幾日,那應該就不用耗費多少時間,等臉傷好了,你母親的身體應該也更健朗些,我們便借歐陽大人府上辦個婚宴,然後回雲州過年。」

  「可你家裡——」

  「放心,我家還算簡單,叔父都已經分家,家裡就只有我爹這一個嫡房,嫡母姓盧,我母親姓左,另外還有兩房姨娘,家裡姊姊都已經出嫁,弟弟剛娶媳婦,另外還有個已經訂親的妹妹,明年過門。」

  所以李家就是李老太太,李老爺,盧氏,三房姨娘,弟弟弟媳,以及快成親的妹妹。

  以大門戶來說,這樣的人口算是很簡單了,但以她在霍家生活的經驗來說,再簡單的人口也能翻出花樣。

  就拿崔家人房來說好了,一次到古寺巷鬧事不夠,又把她告上官衙,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她們自以為的女婿李益,但事實卻是︰李益在今日中午以前還沒有跟任何人訂親。

  什麼事情都還沒發生,也能生事。

  真是傻。

  若不是她今日挨打,他不會趕來,她也不會在看到他那樣著急的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沒有現在了。

  崔家不搞今日這一出,她倒還沒機會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會把那荷包退回,然後他在祖母的要求下娶崔雅兒,崔家會得到這個好女婿。

  但經過這一打,倒是打通她腦子裡的任督二脈。

  霍小玉想明白了,一個男人知道自己出事而趕來相護,她實在找不出不信任他的理由。

  「不過男女有異,我即使自詡聰明,但後宅還是很多事情猜想不到,若有什麼難處可先跟我說。」

  「我要帶著母親一起到雲州。」

  「這我早就想到了,若要讓她住進李家,她一定不肯,我想在李家附近置間宅子,古寺巷的人都帶去,習慣的人在,她比較放心,你若想見她,出門就是了。」

  「但,你嫡母會準嗎?」

  李益倒是被問住了,第一個想法是︰為什麼要跟盧氏講?

  後來仔細一想,盧老太爺救過爺爺的命,救命恩人的女兒當了自己媳婦,祖母自然十分能容,但母親,周姨娘,田姨娘的娘家人明明就在鄰縣的盧家,卻是不曾主動說過要回去,總是在特殊的大日子,才跟著盧氏一起回娘家。

  後宅果然學問挺大的,他在仙界百年,學了不少東西,但進入這本書中也快二十年,後宅之間的學問至今卻仍一竅不通。

  「我想到一個主意。」霍小玉對他招招手,讓他附耳過來,低聲說了一遍。

  李益咦的一聲,「這,我是可以,但……女子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分嗎?」

  所以他跟她求親時,才說得很慎重,禮部掌司作媒,昭然寺住持主婚,明媒正娶,她會是嫡妻,李家的大奶奶。

  「我想要名分,但更想要日子好過,我的身分若是當了正妻,只怕是吃不完的苦頭,我不想為了一個虛名過得像下人般,早起伺候,婆婆訓話多久都得聽,每天小心翼翼就怕長輩不高興,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見。」

  男人不愛了,正妻又怎麼樣,男人愛了,良室又怎麼樣。

  後宅良室,是京城才有的特殊景象,幾乎都是花姐兒,寡婦,女商人之類,剛開始是因為身分太低,連侍妾都當不上,所以勉強稱為良室,意思是︰從良內室,地位大概跟婢妾差不多,不算是那戶人家的人。

  可後來慢慢變了,變成有錢的花姐兒,有錢的寡婦,有錢的女商人,她們有了喜歡的男人,但討厭那些後宅規矩,自願成「良室」,良室不算名分,所以一切規矩都對她們無用,正妻太太恨得牙癢癢也沒辦法,想拿銀子掐?人家有的是銀子,太太不給,照樣過得好。

  霍小玉聽過盧氏跟盧珊瑚的作風,又知道崔家對李益這女婿志在必得,想想自己的出身經歷,進了李家,不就是吃不完的苦頭嗎?不如當個自在良室,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若是她成了李大奶奶,盧氏教訓,她只能低頭聽著,盧氏生氣,她得馬上跪下,可是若她是良室霍小玉,盧氏教訓,她可以走人,盧氏生氣,也不關她的事情。

  再者,她若成正妻,婆婆會逼她納了盧珊瑚,李老太太會逼她納了崔雅兒,但她不想做這種事情,她是良室,李老太太跟盧氏要壓人,只能壓自己孫子,李益能躲這些年,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他是當事人,讓他面對最恰當。

  況且,當了李大奶奶除了會被李老太太,盧氏找麻煩之外,有兒子的周姨娘只怕也想絆絆她,李參的妻子也會想刺刺她。

  「李大奶奶」這四個字不足以讓她願意去扛起這些,她是跟這男人住在一起,又不是在猛虎出沒的深山,天天要小心翼翼,太累了。

  餅得好才重要。

  名分雖然很好,但在真實生活面前,不值得一提。

  吏部的派令下來了,李益被派為雲州高儀府的正輔,明年九月赴任,算算大概有十個月的時間準備。

  消息一出,眾人驚訝,平民科士能拿到正輔之位已經難得,還拿下高儀府的——高儀府共五個縣,位於兩大河交會之處,船運轉運都十分發達,是大黎朝稅收最多的地方,立縣的高山老林極多,盛產上好木材,霞縣露縣季縣則多是平地,靠著河水支流疏通,一年三耕。

  前有一說,李益與皇上都是昭然寺住持的俗家弟子,兩人是師兄弟關系。

  後有一聞,他的四篇策論有三篇入了皇上的眼,覺得是個人才,所以吩咐了吏部,這才把最好的空缺給了他。

  無論何者為真,有件事情肯定是真的,李益是未來高儀府的正輔大人。

  好消息自然早傳到洛縣李家,家中上上下下高興得不得了,尤其這孩子來信說會回鄉準備一起過年時,李家的長輩們達到了最喜悅的狀態。

  餅年本就忙碌,五年不見的長子長孫要回來,更是熱鬧。

  去年替他蓋好的新院子總算可以用了,李老太太開恩,讓左姨娘親自操辦新院子的大小事物,吩咐自己的心腹嬤嬤跟著開了庫房,要什麼東西直接搬了即是。

  至於盧氏,就負責「朋友」的院子。

  李益說會帶個朋友來,讓家人也準備個院子,要有井有灶,不用丫頭,幾個粗使婆子就行,重要的是,別離他住的院子太遠。

  李家錢多人多,諸般事物都在短時間內準備就緒,就等著他回家團圓。

  大寒過後的第二日,李益在一陣喧鬧中進了家門。

  家裡老老小小早在大廳等著,一聽見外頭一聲聲「大少爺回來啦」,全都忍不住往外頭看去。

  一輛青帳馬車緩緩駿進大門,停在前庭的青磚地,眾人屏氣凝神中,看到一個披著大氅的男人下來,身量十分高大——左姨娘一看,便哭出聲,也不管合不合規矩,便直接跑了出去。

  李益聽見腳步聲,轉過頭看到自己親娘,拉起母親的手,笑說︰「娘,兒子回來了,肚子可餓了,快讓人開飯上來。」

  左姨娘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兒子五年不見,高了,臉也長開了,但還是跟以前一樣,只要出門回到良福院,一定會拉著她的手說著自己有多餓,要開飯雲雲。

  「大,大少爺這可回來了……」

  「這裡就我們母子,沒有外人,我是益兒,不是大少爺。」

  左姨娘吸吸鼻子,道︰「益,益兒,快點進來,你祖母跟爹都等著,你幾個姊姊都出嫁了,家裡倒是多了三奶奶,你沒見過,在廳裡等著見大伯呢。」

  「娘,這是我在京城的朋友。」

  左姨娘看著後頭那穿著白色兔毛披風,帽子蓋住鴿張臉的人,笑說︰「進來再說吧,外頭雪大。」

  母子一邊說話一邊走向大廳,左姨娘關心的不外乎飯有沒有好好吃,覺有沒有好好睡,聽說官場有朋友會比較容易,在京城也待了一年多,有沒有交上幾個朋友,李益笑著一一回答。

  進入室內,李益解下大氅讓丫頭拿著,後頭那穿著兔毛披風的朋友也跟著解下,瞬間,李家人都張大嘴巴——遠遠看樣子還以為是身形較矮小的科考友人,卻從沒想過居然會是個年輕女子,身段婀娜,牡丹容貌,這……

  倒是左姨娘一下明白什麼狀況,笑咪咪的說︰「大少爺也這麼大了,都知道要個女人照顧起居了。」

  這下李家人才反應過來,對了,孩子今年十九,正常點的兒子都兩三歲了,身邊帶個女人,不是很正常嘛。

  李益給家裡長輩一一行禮,「玉兒來,見過我家人,祖母,從小最疼我,發痘子時祖母兩個月都睡在我榻子旁邊,給我擦藥,給我餵飯,親手給我燉各種湯藥,我今日身體健康,都虧得祖母當年不眠不休。」

  李老太太一聽,心就軟了,真沒白疼。

  五年不見,一見就念著祖母對他有多好。

  「家裡分得早,我爹沒兄弟分憂,為了讓一家子安穩,爹每日來往家中與商鋪,日日辛勞,我要換西席時,名師難請,爹一趟又一趟地拜訪,終於說動老師見見我,雖說學問是老師所教,但老師卻是爹辛苦替我請來家中的。」

  李老爺一聽,心也軟了,臉上帶著微微笑意。

  這孩子聰明,西席覺得本事教完了,這便離開,他就得替兒子找新的西席,讀書人與商人剛好是階級的兩端,好老師真不好請,每一位都是幾十趟的拜訪啊。

  這孩子今日有了功名,卻沒忘記自己當年用心,好孩子。

  「這是我的嫡母,爹事務忙碌,上有高堂,膝下又是兒女眾多,嫡母操持家中事物,井井有條,辛苦非常,這是我生母左姨娘,這位是田姨娘,周姨娘,這是我弟弟李參,這位沒見過,應該是今年過門的弟媳婦吧,然後是我最小的妹妹,梅娟。」

  霍小玉一一行禮,言行舉止挑不出毛病,但也沒那種「婢妾拜見各位長輩」的感覺。

  李益道︰「這是我在京城的良室,叫霍小玉。」

  眾人面面相覷,什麼是良室?

  李老太太跟盧氏都不願問,問了好像自己很無知,左姨娘覺得沒什麼好問,總之就是兒子身邊的女人,田姨娘完全不關心,反正是李益的女人又不是李正道的女人,只有周姨娘關心家產問題,猶豫了一會,終於開口。

  「大少爺,這、這什麼是良室?」

  是朋友嗎?還是妾室的別種說法?

  若是替京城的老師護送家人回鄉,那倒好,若是妾室,感覺就比較不妙。

  參兒媳婦黃氏進門半年,肚皮卻還是沒動靜,萬一大少爺有妾室,妾室還給力的生出家裡的長曾孫,那——老太太早發話,誰先生下兒子,就把杳縣那座年收一千兩的茶園給下去,丫頭生的也給。

  她原想讓參兒收了身邊的大丫頭,但參兒媳婦卻鬧了起來,吵到老太太那裡去,老太太氣怒交加,這才半年就想給收妾室,難不成黃家問起來你要告訴人家先生兒子有茶園拿嗎?

  周姨娘被罵了一頓,不敢再提,但心裡畢竟還是很想要,此刻見李益回來,又帶著個貌美女子,心裡一急就問了。

  「祖母,爹,嫡母,這位霍姑娘伺候兒子穿衣飲食,但卻不是賣身給我,我也沒正式收她,所以她不算是我們李家人。」

  這,這不懂啊——

  周姨娘見李老太太已經在瞪她,不敢再追究答案,倒是李參很自然的問了,「大哥既然讓她伺候穿衣飲食,怎麼不收了,好歹是個姑娘家,沒名沒分的,這樣不太好吧。」

  李益看著弟弟,內心倒是有點安慰,能這樣說,心眼自然不會太壞,品性還是好的。

  他在這人間雖然是托生,好歹也是受了恩惠,神仙不會病痛,凡人可免不了,小孩子體弱,什麼病都來,若不是得到悉心照顧,這一世只怕是要白辛苦。

  世道有句話說,人心是肉做的,其實神仙的心也是肉做的,人心會軟,神仙也會,他自然希望現在的家人都能善良健康地活著。

  「三弟多慮了,我既然已經有了官家身分,即使是個姨娘也馬虎不得,與其一時心軟留下話柄,不如一開始就謹慎些——霍姑娘知道我不會收她,她是心甘情願跟著我的。」

  李家眾人似懂非懂,但倒有句話聽進去了︰他現在是官家身分。

  是,商人自然隨便收,就算娶妻之前先納妾又怎麼樣,但益兒明年就是高儀府的正輔大人,不只正妻得好好挑選,妾室也不能馬虎,否則一旦落人口實,對名聲就會造成影響,有人一輩子升不了官就是因為入仕前妾室太多,傳入上司耳裡,立刻就被蓋了黑印章,二十歲不到就收了十幾個姨娘,喜好美色到這種地步,能辦成什麼大事。

  這個什麼「良室」肯定是因為科士得愛惜名聲,才在京城發展開的伺候方式,既能有姨娘的功能,又不會出現戶口裡,就算一屋子有十個良室,但在吏部紀錄上,卻是無妻無妾的自律狀態。

  李老太太一個拍桌,「益兒這麼遠回來也累了,去休息休息,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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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8 AM

第七章

  李益雖然還沒正式上任,但「高儀府的正輔」的消息已經傳開,剛好又是接近過年的時候,是故來往的客人十分熱絡,李正道每日都接待各家老爺大爺,盧氏每天都接待各家太太奶奶,忙得不行,但卻一點都不累,這麼有面子的事情怎麼會累,每天讓人恭維,晚上都睡得特別香。

  至於他自己也沒閑下來,府官縣官得去拜訪,昔日老師也得上門道謝,直忙了七八日,這才終於有空來看霍小玉。

  守門婆子見是自家少爺,自然趕緊去報,李益在垂花門下站了一會,見到霍小玉撐著紙傘從中間大屋走出來,穿著藕荷色披風,看起來好像雪地裡開了一朵荷花。

  走近了,霍小玉笑問︰「忙完了?」

  「第一波忙完,還沒開始走親戚。」

  「快些進屋,我煮茶給你喝。」

  「不忙,先帶我繞繞院子。」

  那日回來,他回自己的新院子,至於霍小玉則由管家娘子帶去「朋友」的院子安置——她不要名分,自願為良室,自然就是不想惹注意,惹麻煩,李益明白,所以他當天晚上睡自己的新院子,隔日一大早出發給州官府官拜早年,忙完外頭,就是陪李老太太上紫天寺祈福。

  因此眾人都知道大少爺帶回一個女人,但也不過就是個女人,這都回家十幾天了,也沒過去一趟,沒什麼好值得特別注意的。

  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踏入她居住的院子,不忙著喝茶,得先看一看。

  一進房子,三間大屋,前院連同大屋有著抄手游廊,後院也是一樣,庭院雖然不大,但前後雙游廊倒是挺好,無論晴雨都能有地方走。

  小院子的名字也很簡單,牡丹苑。

  「這幾日住得可習慣?沒悶著吧?」

  「我在霍家住了十五年,牆內的生活早習慣的不能再習慣,閑了就看書,看累了就畫畫刺繡,不會無聊的,對了,你倒是瞧瞧這是什麼。」霍小玉興致勃勃的把他拉往後院,「看。」

  東角的影牆邊,種了幾棵樹,李益定睛看了一下,「這不跟你古寺巷宅子前一樣的嗎?」

  女人嫣然一笑,「就是,第一天進來時,天色已黑,大雪又蓋滿整個院落,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發現這是櫻桃樹,還剛好四棵,你說巧不巧?」

  「原本還覺得這地方太小,想給你換個大的,但你現在肯定想等春天開花,夏日結果了。」

  「院子看完了,不用擔心,進屋吧。」

  屋內自然十分溫暖。

  霍小玉讓桂子燒了水,煮起茶來,不一會,滿室茶果香味。

  李益拿著瓷杯,「過完年,我便二十歲,加上初十是我生日,家裡只怕是會開始給我說親。」

  這事情他們都清楚,但他覺得還是得再跟她說一下比較好。

  「我知道,官媒那些不論,至少盧珊瑚一定會想辦法讓自己入你的眼。」

  「盧珊瑚還在?」

  霍小玉點點頭,「還在,跟從前一樣是家裡的表小姐,住在盧氏院子,跟盧氏支月銀,早晚餐都上桌吃飯,過得跟嫡女一樣,她有姑姑當依靠,家裡自然沒人去掀她去年直奔京城的丟臉瘡疤。」

  李家給她的婆子都是從年輕做到老的,這種婆子最好打聽事情,一兩銀子就把李家的底都掀了。

  李益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盧氏姑佷去年鬧那一出,惹得李老太太跟李正道都準備蓋佛堂關她了,卻沒想到三弟受傷,讓盧二老爺所救,這下自然是不會罰盧氏了。

  只是,不罰歸不罰,可不代表真的沒事,李家年前派人送禮至崔家,管家卻沒說要接回主母,盧氏又拉不下臉,只好繼續待在京城,直到春天實在沒辦法,只好寫信回娘家求助,盧大老爺親自上京接妹妹與嫡女回洛縣,這事才算完。

  「盧氏回來就算了,好歹是我爹明媒正娶,八人花轎迎回家中的正妻,盧珊瑚也跟著回來?我祖母居然沒攆她出門?」

  霍小玉笑道︰「李科士就算再聰明,只怕也難猜中後宅女子心思,難得看你吃癟,換我給你說說。」

  李益見她笑語嫣然,拱拱手,「那就有勞霍姑娘。」

  「首先,盧珊瑚自己肯定是想待在李家,這次回來就算被白眼,好歹有盧氏這姑姑疼她,反觀盧家,嫡母厲害,兄妹不睦,兩相比較,自然是李家好,至於盧氏則簡單,她還沒放棄給你主婚這件事情,想要婆媳一心,她沒得選,就算知道你祖母不喜歡,也會想辦法留下盧珊瑚這張牌,最後就是你祖母的想法了,這最容易不過,兩姑佷絕對痛哭了一番,說自己一時糊涂之類的,祖母年紀大了,見一個正妻沒有嫡子,一個嫡女卻被妾室欺負,也著實可憐,再者,盧氏的處境跟祖母從前相像,祖母當年也是正妻,卻連生兩女,中間委屈不說,眼淚絕對也少不了,只怕是想起自己當年的艱辛,心裡軟,這才沒開口趕。」

  李益想了想,懂了。女人想要有好歸宿,不能說這樣錯了,但好丈夫又不是路邊水果,伸手就有,就算是路邊水果,也得看老板賣不賣。

  盧氏姑佷做事情丑到這種地步,也算奇特。

  「你是男人,不懂後宅事情也屬正常,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只有女人才會懂。」霍小玉笑著再給他斟了一注茶,「進入牡丹苑的第二天,曾經有人來探過,給了浣紗一只鐲子,打聽什麼叫做良室。」

  「浣紗講了?」

  「嗯,我跟她們說的,要有人來打聽,禮物都收吧,反正人家有錢呢,不收白不收。」

  李益見浣紗在一旁笑咪咪的,問道︰「你可說了什麼?」

  「我說姑娘出生時批過命,昭然寺住持說這八字不能成親,否則會禍延家族,我家姑娘這才自願當良室。」

  「挺聰明的。」李益笑了。

  「謝姑爺誇獎。」

  「這樣也好,與其讓她們找婆子打聽不到自己亂猜測,不如讓你的丫頭收銀子,這樣她們放心些,反而不會有太大動靜。」

  「我也是這樣想的,才讓他們不用把錢財往外推,打聽這種事情杜絕不了,婆子貪圖銀子只怕會亂說一通,怕給將來埋下麻煩,思來想去,還是讓桂子浣紗賺點嫁妝。」

  浣紗嘻嘻一笑,「那大娘出手真大方,一塞就是一兩金子,婢子先是假裝為難了一下,等大娘再加碼一只金手鐲,這才為難的地了。」

  「這樣就高興了?」霍小玉笑說︰「找時間去買個枕箱,姑娘告訴你,以後金子還有得收。」

  「那承姑娘吉言,金子還真不嫌多。」

  「金子越看越可愛是吧?」

  「是。」

  李益覺得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下人,主子個性聰慧爽朗,身邊丫頭也都活潑能說。

  堂堂一個生肖猴官進入一本偽書,剛開始他也挺絕望的——他知道以李益這身分來說,盧家表妹跟崔家表妹是最可能成親的,但是,他跟這兩人自幼相識,不管找誰當隊友,那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豬隊友。

  假出家,逃往京城,陰錯陽差認識了霍小玉,突然又覺得有希望了,光是舍正室當良室,就足以見出她的聰明——李盧兩家門當戶對,盧氏都過得十分辛苦,若是她當了正妻,只怕沒一日舒服。

  包何況一旦是正妻,勢必開始走親戚,那麼她在京城陪酒賣笑之事再無法隱藏,李家會變成雲州笑話,堂堂一個正輔居然娶了個小鳳居的女人!他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可是,他在乎祖母跟爹娘的感受——回到家後,發現祖母跟爹娘都老了不少,尤其是祖母,頭上居然一根黑頭發都沒有,滿頭銀白,瞬間內心覺得好險,好險霍小玉考慮得多,不然祖母那年紀,萬一打擊太大病倒怎麼辦。

  看看外頭天色漸暗,李益道︰「我今天在這吃晚飯吧。」

  浣紗丟下一聲「那婢子去讓廚房加菜」立刻沖向後面,隱隱約約還聽見她拉著嗓子喊廚娘的聲音。

  霍小玉知道他留飯,開始收拾起桌面,「不用讓人去大廳說一下?」

  「今天祖母念經,是各吃各的。」

  「居然還有這種事情,祖母念經是固定日子,還是隨性?」

  「固定的,所以我才趕著在今日之前把該辦的事辦完,就是為了跟你吃頓飯。」

  霍小玉聞言,抿嘴一笑,「算你有心。」

  「還有就是——」男人在她耳邊小聲說︰「我今天在這過夜。」

  過年前兩日,李益新院子的牌匾總算送了過來。

  新院子蓋好時,剛好傳來他考上書雋科的消息,李正道怕請先生先取的院名配不上兒子,乾脆就先放著,等兒子回來自己取。

  李益直忙到前幾日這才有空,自己寫了字,便讓小廝送去店家做,小廝不識得字,他又不說,因此李家上上下下都沒人知道他把住處叫做什麼,聽得牌匾今日送來,等吉時就要掛上,一方面心裡好奇,另一方面則是外頭放晴,竟是全家上上下下都來了——李益從房間出來,走過前庭覆雪的青磚地,轉過垂花門,看到的即是雪地上的一家子。

  李益笑說︰「掛個牌匾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怎麼都來了?」

  「好奇呢。」李梅娟雖然久不兒大哥,但畢竟是一起長大,倒也不顯生疏,「大哥起了什麼名字,這樣保密?回來連忙了好幾天,我們兄妹都沒能說上什麼話,等這鞭炮放過,我可要進去吃點心。」

  洛縣的習俗,沒掛牌子不待客,若是去了即是打擾,所以他回家這半個多月,並無人到新居小坐一下,聽幼妹這麼說,李益莞爾,「你愛來就來,我又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罵你。」

  「我想呢,不過我娘說,不是,是周姨娘說若我壞了規矩,要罰我月銀。」

  李梅娟小,一時脫口而出「我娘」,氣氛頗尷尬。

  在李家,盧氏這個當家主母才是「娘」,其他人都是「姨娘」。

  他的親娘,生他養他,卻得稱他「大少爺」,而只要有外人在,他就只能喊她「左姨娘」。

  這是當年李家求親時,盧家的要求,原因也很簡單,想保障女兒身為正妻的威嚴與利益,姨娘是一定會有,但若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不能叫自己娘,就算不用正室時時提點,孩子天天叫著提醒,哪會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

  李梅娟喊錯一定是在文照院中叫習慣了,她年紀小,一時沒注意脫口而出,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盧氏要不要發揮而已。

  一陣不知道該不該罰周姨娘沒把女兒教好的尷尬中,李老太太開口了,「梅娟,你年紀跟哥哥姊姊差了一截,梅雪,梅艷,梅婉先後出嫁,家裡特別疼你,不過還是得按照規矩來,周姨娘說的並沒有錯。」

  周姨娘知道李老太太替自己擋了這一回,松了口氣,「四小姐想見大少爺的話,日後有的是時間,不用急於現在。」

  此時,一直看著指針盤的風水先生開口,「時辰差不多,可以放鞭炮了。」

  李老太太連忙揮手,「快,耽誤了吉時,一人打十板子。」

  鞭炮一下燃了起來。

  劈裡啪啦的聲音伴著火光跟紅色紙屑,兩大串火龍炮放完,已經爬在梯子上的兩個工人一左一右的把牌匾拉上,接著很快的上拴子,固定起來。

  扒住牌匾的紅布輕輕動著,但還是不知道院落到底叫什麼。

  風水先生嘿的一聲,「吉時到。」

  李益接過管家遞上的青竹長竿,用上頭的勾子勾住紅布,輕輕一拉——魚子功名閣。

  如果說李梅娟剛剛的失言造成小靜默,現在這「魚子功名閣」五個字就是讓李家人集體僵住。

  左姨娘在當盧氏大丫頭的時候,名字就是金魚,生了李家長孫李益之後立了大功,李老太太親自要了金魚的賣身契,讓人去除了奴籍,這才恢復本名左招弟,下人都稱為左姨娘,但是盧氏還是叫她金魚,總是說「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覺得叫這樣才貼心」等等,院子裡的月銀由盧氏發派,衣料也是,就連飯菜時間都由她指定,左姨娘就算心裡不喜,卻也只能說沒關系。

  李益回到家後,父親才跟他說院子還沒起名,他當時就想到這五個字,不過那幾日家裡一定忙,若是就那樣掛上去,反而無聊,所以他才拖拖拖,拖到家裡親戚朋友都來得差不多了,父親跟盧氏也都沒什麼事情了,這才起名。

  看,多好,果然大家都來了。

  因為沒事嘛,沒事自然會來看看。

  匾額用的是上好的烏金絲木,今日天氣晴朗,便能看到隱隱絲紋,四角邊用錯金手法瓖上蘭花,荷花,菊花,梅花,寓意一年到頭繁花盛開,平安如意,工法細致,很適合當正輔的書房,當然,重頭戲就是中間那五個字了︰魚子功名閣。

  左姨娘一臉欣慰,周姨娘一臉羨慕,田姨娘一臉感觸,李正道沒發現玄機,李老太太似笑非笑,只有盧氏的臉色跟吃到蒼蠅一樣難看。

  左姨娘是下人沒錯,她除了奴籍也還是金魚,她得叫兒子「大少爺」,關起院子大門才能當母子,但無論如何,她就是有兒子,還是個考到功名的兒子,將來她會是官家老太太。

  以後金魚不再是屈辱,每喊一次金魚就是提醒大家,這金魚的孩子多爭氣。

  風水先生自然不知這些彎彎繞繞,只大贊字好,管家娘子給了謝金,這就由小廝送出府。

  李老太太揮揮手,「熱鬧看完,這都散了吧。」

  家裡最大的都說散了,那當然也只能散了。

  左姨娘回到良福院喝了杯茶,這便又提腳出門,走到兒子那。

  這院子蓋得很氣派,朱牆紅瓦,那塊烏金匾額真的是……

  「左姨娘。」一個俏麗大丫頭笑著過來行禮,「少爺吩咐婢子在這等您。」

  她認得那是李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頓時覺得不太好意思,老太太剛剛都說散了,自己轉眼就來,根本是給人抓到現行,「春許姑娘怎麼沒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把我給少爺了,以後就在魚子功名閣當執。」春許笑說︰「少爺猜左姨娘會回來,讓婆子別關門,等著呢。」

  進了大廳,李益放下看到一半的書,朝她走來,「娘。」

  左姨娘十分高興,但又有點不自在,「你這——」

  「這是我的院子,不用怕,我跟祖母把他們的賣身契全要來了,誰要敢收別人銀子,我就把他送去鹽田作苦力。」

  母子倆坐下,就著那「魚子功名閣」說了一下。

  兒子回來,又有功名,左姨娘已經有了底氣,只是二十多年來謹慎慣了,一時之間倒是不太適應,見兒子鎮定,才稍稍放心。

  聊了一陣,卻見兒子對著她後頭笑,轉頭一看,即是那日看到的……

  「霍小玉見過左姨娘。」

  對了,霍小玉,是益兒的……良室!

  「娘,這是兒子想娶的女子。」

  左姨娘一口茶噴出來,連忙取出絲絹擦了擦嘴,娶?這怎麼行啊,「不是說她自己願意跟著嗎?」

  好人家女兒誰會這樣跟著男人就回家了,十之八九不是正經出身。

  她們李家也是有頭有臉,加上益兒高中書雋科,前途大好,可不能要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娘,我原本要娶她,也有辦法娶,你知道我從小心眼最多,我當年不想成家,所以跑,現在想成家,也是有辦法,是她顧念李家人的心思,這才成為我的良室,而不是正室。」

  左姨娘心裡稍稍放心,總算這女子還有點良心。

  益兒雖然讀書聰明,但畢竟年輕,這女子又是如此花容月貌,一時意亂情迷也是可能。

  「左姨娘,您可知道朝中霍家?那個三代都科考入仕的霍家?」

  「知道是知道,不過……」不過這有什麼關系?

  通常是爹發憤考上官職,然後給兒子捐官,兒子又大了,再給兒子的兒子捐官,世代為官就是這樣來的。

  霍家之所以有名,是因為世代為官都是靠科考入仕的,大黎朝便只有這戶人家有本事如此,所以即使雲州離京城千裡遠,也是知道的。

  「我即是霍大人最小的女兒,霍小玉。」

  左姨娘懵了,霍家的女兒?怎麼可能,除非——「益兒,你,你該不會是拐帶了人家的小姐吧?」

  李益笑出來,「娘可把我的膽子想得太大了,若真要拐帶人家女兒,我怎麼可能還在京城留到臘月初呢。」

  也是,是自己太擔心了。

  原來是霍大人的女兒,唉,自己真是老了,沒注意到她頭上戴的點翠多寶,那可是太太奶奶才可能有的好東西,盧氏那裡的點翠顏色還沒這樣好,更別提多寶瓖得更精致。

  手腕上那串十八珠碧璽,顏色居然顆顆相同,用得起這些,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

  「霍姑娘既然出身這樣好,怎麼會……」

  霍小玉聽她喊自己「霍姑娘」,知道她對自己出身已經沒有懷疑,「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怕會嚇到左姨娘,所以先說一聲,我不求名分,現在不求,以後也不會,我就當個良室,伺候李少爺更衣梳洗。」

  左姨娘只能點頭。

  霍小玉也沒打算話說從頭,於是只簡單講道︰「我是姨娘所出,我娘就我一個女兒,爹爹過世後,嫡兄把我們母女倆趕出霍家,母親病重,為了生活,我陪酒賣笑,雖然只賣藝,但畢竟有辱斯文,所以即便跟李少爺情投意合,也只願為良室。」

  左姨娘心裡只覺得好險,好險這姑娘有自知之明,只當良室。

  就算只賣藝,還是跟許多男人有來往見面,這樣的女人當媳婦,實在不行,但若只是在兒子身邊伺候,倒是不用要求這樣多。

  她心中念頭一轉,卻也覺得同情。

  大戶人家老爺過世,太太容不下姨娘母女的事情她聽得多了,若是身體健康,做點女紅勉強能維持生計,但若是病了,只能看命。

  說句不象話的,老爺哪日若走了,自己跟周姨娘有兒子,不用怕,但田姨娘能靠誰,盧氏那樣小肚雞腸,她肯定沒好日子過。

  去年田姨娘病倒,她去探視,田姨娘發熱說夢話,說的居然是「大爺大爺可憐我,賞個銅錢吧,我兩天沒吃飯了」,丫頭一臉為難,在她詢問之下才說,自從知道鄰家老爺過世,兩房無子姨娘被趕出門,只能乞討過日,田姨娘就開始不安,偶爾晚上就會說這話,丫頭勸慰她說,膝下還有梅婉這小姐呢,老太太為了補償她,三小姐的嫁妝可比嫡姑娘多上一倍,若太太真的狠心,去投靠小姐就好。

  田姨娘卻說怎麼行呢,岳母投靠,女兒這輩子在夫家不用當人了。

  左姨娘聽了眼淚都要流下來,無子啊,但田姨娘明明有兒子的,二少爺當時剛滿一歲,健壯得很,兩個奶娘都說比一般一歲的嬰兒要胖上好幾斤,好吃好睡,哭起來震天價響的,感覺屋頂都要被掀了,這麼健康,卻被盧氏養死了。

  四十歲,原本可以享兒孫福的年紀,卻在夢中乞討。

  無子妾室要是遇上無良主母,那真……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霍小玉再三保證只為良室,左姨娘內心反而對她有了同情——大戶人家的女兒,從小肯定嬌生慣養,卻沒想到遭逢巨變,父親死了,母親病了,她陪酒賣笑又能怎麼辦,就算她願意去乞討,一天最多討得幾枚銅錢,別說拿藥,連租個有屋頂的地方都不夠。

  「霍姑娘……」

  「您是長輩,還是叫我玉兒吧。」

  「那,玉兒,你母親現在在京城嗎?」

  「不是,她隨我一起到了雲州,我在梁釉山下租了屋子,下人都是從京城帶來的,跟了幾年都很貼心,母親使喚起來比較方便。」

  左姨娘奇怪,「怎麼租得這樣遠?」

  梁釉山可是出了洛縣呢。

  自己兒子還不清楚嘛,就算沒給名分,也是會照顧對方家裡的,何況玉兒這身行頭,也不像是租不起附近的宅子。

  「母親身體還要調養,京城有大夫跟我說,梁釉山上有溫泉,我請人幫忙打聽到了一間不錯的院子,泉水從底下經過,就算冬天也不會冷,宅子差不多兩箭之遙的地方就有泉眼冒出,板車拉回來都還熱呼,三天一次,一兩年身體就能養好,等母親身體好了,再接到附近來。」

  李益笑說︰「玉兒原本是要跟著母親住在梁釉山下,不過鄭大娘也擔心女兒的終身大事,一定要她跟著來伺候我,否則不肯吃藥,玉兒這才隨我回家。」

  左姨娘想想也是能懂,天下父母心,這玉兒就算比妾不如,不算李家人,但若是跟著伺候生了孩子,那關系就斷不了。

  退後一步說,萬一她搶先生下長子,益兒的正妻又沒能生兒子,將來就不用擔心了。

  想想,這兩個孩子什麼都老實說了,倒也有點欣慰。

  就算被下了藥,就算不能再生,她這輩子生了這爭氣的孝順孩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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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8:59 AM

第八章

  年夜飯。

  李家已經好幾年沒有這樣熱鬧了,李老太太甚至發話,三個姨娘在旁邊另開小桌吃,不用站著伺候。

  紫檀大桌上即是李家的男人們與正妻,除此之外還有盧珊瑚。

  雕梁畫棟的大廳中一派和樂融融,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丫頭撤下席面,換上水果茶灑,李老太太心情很好,還喝了兩杯。

  盧氏看著李老太太心情好,小心翼翼地試探,「娘,再過幾天,十郎就二十歲了,參兒都已經娶妻半年多,是不是也該給十郎談一談婚事,這幾日諸多親戚來訪,倒是有不少人問起。」

  李老太太慈愛的看著長孫,眼睛眯得看不見,「是該成親了,家裡好久沒小娃,趕緊成親生個小娃出來,祖母不認老,想抱曾孫呢。」

  李益笑道︰「孫兒十月才要赴任,五年在外,好不容易回家,等過完年再說也不遲。」

  盧氏連忙說︰「益兒這話就不對了,正所謂好事成雙,喜事自然得趕著來才好,你既然是李家的長子長孫,又年紀輕輕就得了功名,凡事不能馬虎,十個月說來似乎多,但要張羅婚事恐怕都還有點不夠,好事嘛,越早越好。」

  李益早知道盧氏會發作,只是沒想到會選在年夜飯,心裡有底,倒也不急,自顧自吃著水果,看她會演些什麼。

  「前些日子好些親戚來訪,個個都關心我們家的李正輔何時娶妻,打聽有什麼條件,是否定了哪家小姐,就連官媒都來了兩個。」

  「李正輔」這三字顯然打中了李老太太與李正道的心,前者笑咪咪的,後者則是直接得意的哈哈大笑。

  「媳婦回說,家裡大事婆婆作主呢,就算是我的兒子,還沒請教過婆婆,也是不敢擅做主張。」

  李正道連連點頭,「這就是了,以後沒問過的事情不要自己作主。」

  「老爺說的是,今天趁著好日子,便有件事情想請問婆婆跟老爺。」

  李老太太沒回答,倒是一向粗枝大葉的李正道嗯了一聲,「什麼事情?」

  「就是益兒的婚事,我內心有個合適的人選,門戶相當,姑娘品行也端正,知根知底,說出來婆婆跟老爺看看行不行?」

  李正道顯得很感興趣,「這麼快打聽到了?哪家姑娘?」

  「就是我佷女,珊瑚。」

  李益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控制自己不要笑出來——這盧氏姑佷到底有什麼毛病,又不是缺銀子,非得跟他結親?

  難不成還巴望著他娶了盧珊瑚,將來帶著正妻跟嫡母一起赴任?怎麼可能,他腦子又沒壞掉。

  珊瑚人不壞,但不會看人眼色,講好聽點是坦率,講實話就是欠揍,專門在大家高興的時候掃興,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以前是親戚,偶爾聚聚也就算了,這要收了,怎麼想都不行,而且她這樣聽盧氏的話,他可不想放個會把院內事情透露出的人在旁邊。

  至於盧氏,別的不說,他就記得小時候躺在小床上午睡,盧氏來看他,總愛掐他腳心,每每掐痛他,再來說這孩子愛哭鬧,借題發揮左姨娘沒把孩子照顧好,往往一罵就是一個時辰。

  「媳婦兒,今天這話我沒聽過。」李老太太筷子啪的一聲放在紫檀桌上,拿出絲絹擦擦嘴,「散了。」

  「婆婆,我還沒說完——」

  「閉嘴,我不想聽。」

  「我,我說的是貴妾,貴妾。」盧氏慌忙道,「益兒現在這身分,婚事哪這麼好說,不如先在府內小宴,讓珊瑚替我們李家生個胖娃娃,至於正妻再慢慢挑選,門戶與子嗣都不耽誤,這不是比什麼都好嗎?」

  說到這裡,李老太太倒是有點心動了。

  若是盧珊瑚懷了,為了孩子著想,不可能隨著前往高儀府,她會在洛縣生完孩,孩子那樣小,也不可能長途跋涉,這麼一算,小曾孫可會在自己身邊好幾年。

  不過盧珊瑚……

  以前是挺喜歡的,但沒想到她居然同意媳婦那荒唐要求,兩人直奔京城逼益兒「沖喜」,女兒還在信上說,盧珊瑚為了討好自家姑母,當時可是把她這崔家大太太也酸了一頓,更何況——算了,絕對不行。

  「娘,我知道我過去糊涂,可,可是好歹看在我為李家盡心盡力二十幾年的分上,讓益兒收了珊瑚吧。」

  盧氏這一跪,李家全傻眼,這是哪招?

  逼婚也不是這樣逼的。

  主母跪著,姨娘哪還能坐著,左姨娘,田姨娘,周姨娘連忙站起來,卻聽得李老太太一聲,「全部坐下。」

  三人本來就不想跟著跪,所以才動作慢吞吞,現在老太太發話正好,理所當然坐回椅了上。

  田姨娘一直為了李爾的事情恨著盧氏,雖然嘴上不敢抱怨,但此刻見她狼狽,眼中隱藏不住笑意。

  左姨娘則是一臉焦急——兒子的婚事輪不到自己這親娘作主,但是,她不想要盧家的媳婦啊,她已經被盧氏使喚一輩子了,不想再跟盧家有關系。

  「婆婆,老爺,去年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向婆婆跟老爺認錯,但看在我是真心疼愛益兒的分上,別生我的氣,我,我不是想繼續拿著權柄,只是想有個依靠,老爺,老爺請你看在我爹救了公公一命,我二哥又救了參兒的分上,讓我安心一點吧。」

  李益看到現在只有一個感覺︰盧家姑佷腦袋裝的一定都是水。

  盧氏剛開頭提的肯定是正妻,才會強調門戶相當,但見祖母如此不喜,居然立刻降為貴妾,而盧珊瑚雖然錯愕,但顯然也是同意的。

  李正道嘆口氣,「十郎,你怎麼說?你嫡母想把你舅舅的嫡女許給你當貴妾?」

  爹心軟了。

  李益只能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今早去長松院找了祖母,祖孫一起吃了飯,祖母笑問,有什麼事情要來求她,他跟祖母提了,絕不娶盧家人。

  祖母有點驚訝,點了頭說,好!

  那個瞬間,祖孫兩人雖然都沒說話,但李益覺得祖母是懂自己的,就像自己懂祖母一樣,他們知道同一個秘密,但是沒人說出口。

  那碗藥是什麼時候給喝的不重要,重點是沒有不知不覺。

  祖母肯定在每個院落都有人,而他則最簡單了,盧氏自己跟他說的——益兒啊,我給你娘喝藥了,你以後沒有弟弟跟妹妹了,你說這樣好不好?

  他才八個月,怎麼可能說好,但他以猴仙身分托生於此,自幼便記得所有事,盧氏的狠心他都看在眼中。

  「十郎,你收了珊瑚吧,這要說出去庶子娶了嫡母的娘家佷女,還是嫡出大小姐,對你的名聲也會有好處,我都跪在這裡了,你若還不答應,傳出去也不好聽——」

  「你閉嘴。」李老太太把自己前面的青瓷聚福杯一下扔在地上,「你愛跪,那就繼續跪著,所有人給我聽著,不準給蒲團,不準給水,誰敢扶她起來明天就收拾收拾滾出我李家。」

  廳上頓時安安靜靜,就連已經預備開始哭訴的盧氏都停住眼淚。

  李老太太已經六十多歲,平日喜怒不形於色,卻在這大好日子發怒,別說李參的媳婦黃氏,就連李參,李梅娟兩兄妹都沒見過。

  老太太只有二十年前李爾病死時扔過東西。

  「盧大小姐,盧老太爺救了我丈夫,我知道,也沒忘記過,但你這恩情也要脅的太久了,一次生不出兒子,兩次生不出兒子,我都等了,爾兒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別人家,早把你拉到衙門去賠命,但看在你爹分上,我忍了,參兒娶妻,你無論如何非得說上自己姊夫的佷女,我也算了,現在連益兒的妻妾你都想插上一手,我都已經說散了還不依不饒,什麼叫做「我都跪在這裡了」,怎麼,拿益兒的前程名聲來要脅嗎?」

  盧氏被痛罵一頓,卻是什麼都不敢說,原以為氣氛大好,她再痛哭跪求一番,一定能成,她都想好要在李益生辰當日喝茶過禮了,卻沒想到婆婆會發這樣大的脾氣,還叫她「盧大小姐」。

  李家上下十幾人,包括旁邊伺候的丫頭都看著她這主母跪在地上被罵,實在丟臉至極,過了一會,這才低聲回答,「媳婦不敢,是媳婦嘴笨不會說話,請婆婆饒了我這回。」

  「我都數不清楚饒了你多少回,「傳出去也不好聽」,哼,以為這樣說我便會因為愛惜十郎的前途就答應?媳婦啊,我以前不是沒辦法,我是不想,總覺得女人難為,我可憐你,所以才在參兒議親時讓了一步,是不是因為我讓了那一步讓你以為你可以鎮住婆婆,可以要脅婆婆,以為這一跪,十郎就不得不收你的娘家佷女?我都六十幾歲的人了,還怕你這一跪?「都跪在這裡了」,哼,這麼明白的威脅我如果都能吞下去,以後你就不用當媳婦了,換我當媳婦聽教訓。」李老太太站了起來,「自己愛跪那就繼續跪,好好的跪,別坐在腿上,腰打直,我看你能跪到什麼時候。」

  李老太太走了幾步,又回頭道︰「賴嬤嬤,派人去洛縣幾個敲更的家裡,給上一兩銀子,讓他們大年初一敲更時說,「盧氏想陷害李家長孫不仁不義,被李家老太婆罰跪在大廳」,另外派人把盧家姑娘送回去,跟盧家人說,我李家長子回來,府上正預備說親,不好再接待未婚姑娘。」

  盧氏呆住,盧珊瑚則一下哭了出來,「老太太,您別生氣,我不想回盧家,我爹當初是被祖母逼娶我娘,所以看我也不喜歡,現在的填房又那樣厲害,回到家裡哪有我的立足之地,李家這樣大,也不差我一個人,姑姑,你幫我說說話。」

  李老太太當初同意盧珊瑚住下,自然是知道她可憐,這女孩本性不壞,加上活潑健壯,一副好生養的樣子,這樣的姑娘如果當益兒的妾室,其實她也挺樂見的,壞就壞在她這樣聽姑姑的話,而姑姑又不安分。

  籠絡是一回事,強迫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盧氏能籠得益兒願意,她這祖母自然無所謂,但盧氏現在卻是軟求不成想硬來,擺明以名聲做為要脅,,嫡母都跪了,庶子還不答應,太不孝了,這話要是傳入吏部,那還得了——盧氏入門這二十幾年,她是真的受夠了。

  益兒為官,家業將來一定是給參兒,參兒賺錢給益兒打通關,益兒高升後就能給參兒更多方便,兄弟攜手,李家正要旺起來,這盧氏卻蠻橫得一定要把這兩個庶子的正妻握在手裡。

  是,她是讓了黃氏這一步,但也得黃氏能生兒子才有用。

  「賴嬤嬤,現在就請盧姑娘上馬車,屋子裡有什麼東西明天派大車全部送過去,我剛剛的話都聽清楚了,誰不想繼續待在李家,都可以試一試。」

  因為大年夜那一出,過年期間也就沒怎麼熱鬧了——盧氏罰跪之事早已傳開,親戚都想著先別上門避免尷尬。

  至於內宅,主母挨了那一頓,三個姨娘都關起大門,避免火燒到自己身上,只有李梅娟不怕,訪了牡丹苑一趟,東問問,西問問,霍小玉知道李梅娟只是無聊沒朋友,又忌諱自己嫂子是盧氏娘家人,所以寧可來她這兒找伴。

  剛好記得雙蝠紋箱裡有些小東西,拿了出來,一邊玩,一邊跟她說說京城的有趣事物,李梅娟聽得津津有味,離開之前拿著自己送她的小東西,高高興興去了。

  大年初二,李益來了牡丹苑,霍小玉聽李益說完年夜飯發生的事情,忍不住莞爾,「李科士艷福不淺。」

  「還笑。」李益蹙眉,想到當時盧珊瑚還撲上來抱住他的腿,他不好動手拉她,也不能直接踢她,簡直是——還有,什麼是「表哥就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有多天大的情分。

  「這種戲碼,霍家年年上演,不過霍家十幾房姨娘,好幾個兒子,自然想爭,沒想到李家人口這樣簡單了,還有人來這一出,以為看好時間來求一定成,卻沒想到都是鬧。」霍小玉看準位置,放下了一枚棋子,「祖母這樣生氣,沒事吧?」

  「沒事,我跟著送祖母回長松院了,怕她氣壞,連夜找了大夫來診脈,喝了寧神湯,我在美人榻上睡了四個時辰都醒了,祖母還在睡。」

  「那倒好,睡得沉總比睡不著好,年紀畢竟大了。」

  「盧氏跪在大廳,後來怎麼解決?」

  「趙嬤嬤帶人把盧珊瑚送回去,盧大老爺聽聞原由,馬上動身到李家賠罪,也是巧,賴嬤嬤正好送大夫出門,這下也不能說什麼,都請大夫了,可見被氣得不輕,賠罪什麼的只能日後再談,把盧氏送回盛枝院,其他的以後再說,祖母只說不準李家人拉她起來,不過盧大老爺又不姓李。」

  居然是這樣。

  霍小玉心想,李老太太還是給留了余地,不然盧家大老爺連門都進不來。

  只是這盧氏也太沒眼色,「沖喜」的荒唐才過一年,居然就在年夜飯又哭又鬧,最傻的是語出威脅。

  真傻了,這威脅誰能忍,李家這白身世家好不容易出了科士,當家媳婦居然想壞他名聲,李老太太沒當場休掉她已經是好修養。

  「這事都幾天了,也鬧得這樣大,你竟是一點都不知道?」

  「這才好呢。」霍小玉見勝負已定,重新把棋子收起,「這表示我們的策略有效啊,沒人覺得你對我特別,自然不會有人來討好——當然風波是一定會有,只是多寧靜一日就是一日,現在你幾日來看我一次,張婆子去廚房拿東西要拿什麼就拿什麼,若是你天天過來,只怕張婆子就是要什麼沒什麼了,但就算那樣我也不怕,只是不喜歡麻煩而已。」

  二世為人,又在霍家待了十五年,說實話,李家這些婆子跟嬤嬤只是小菜,好拿捏得很。

  要打聽自然有辦法,可是她也相信一旦她銀子開始送出去,長松院就會收到消息,只怕李老太太會開始注意她——只有盧氏那種傻子才會以為婆婆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家最位高權重的女人,什麼都明白。

  所以她沒打聽,就在小院子裡過日子,靜靜地看書,方寸就是天地。

  李益見她收好棋盤,對她招招手,一起走到屋外。

  這幾日陽光頗好,積雪雖厚,倒不覺得冷,前院幾枝黃色臘梅開得正盛,配上紅瓦藍天,看起來十分舒服。

  沒風,兩人也就不穿大氅了,李益吸了口冷空氣,霍小玉見他神色微有不快,問道︰「怎麼了?你既然對盧珊瑚無意,推掉不是正好嗎?還是覺得盧氏吃了這虧,會想辦法討回來?」

  「祖母推掉盧氏的提議,雖然是我的本意,不過沒想到會推得這樣堅決,讓盧氏跪在大廳,還不準人去扶,這麼不顧她的面子,接下來肯定是要奪回家權,但祖母對家權不是那麼看重,如此大動作,不會只是因為我去求她擋了這事,我覺得……應該還有崔家的關系。」

  霍小玉沉吟,崔家啊。

  李老太太當年先後產下李正秀,李正翔兩個女孩,這才生了李正道,李正秀後來嫁入崔家,成了崔大奶奶,隨著時間過去,掌了家,變成崔大太太。

  成親時崔家挺好,但二十年過去,崔家逐漸衰敗,李正秀是長女,李老太太特別偏愛她,眼見女兒過得不好,心疼可知,銀子給,鋪子給,可是面子卻是無法給。

  現在可好了,李益再過幾個月就成了李正輔,若這時娶了崔雅兒,有個正輔女婿,崔家也算小翻身,將來再讓李益提攜提攜崔允明,那女兒晚年就不用煩惱。

  李老太太心思其實很好懂,她就是希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我只見過祖母一次,所以也猜不準,可如果你覺得是跟崔家有關,那應該也是了,祖母疼愛崔大太太,自然疼愛崔雅兒,若是盧氏還掌權,崔雅兒過門後恐怕不好過,別的不說,光是日日叫她去盛枝院聽女誡就夠受了,後宅多的是不用板子卻讓人難過的方法,崔雅兒一旦沒了精神,自然做不好其他事情,這時候要挑錯再容易不過了。」

  「祖母發話的時候,我還挺高興的,可祖母摔杯子,我就開始覺得不妙,等祖母讓盧氏跪著不準起來,我心想大概過陣子就會跟我提崔家的事情,可能想趕在我到高儀府前辦好婚事。」

  霍小玉拍拍他被雪沾上的衣領,微微一笑,「不用這樣煩惱,長子長孫有長子長孫的義務,你若娶了,我也不會怪你。」

  李益的正妻並不好當,除非她依然是霍家的千金,否則即使她當日同意讓禮部掌司主婚而有了名分,也是坐不穩。

  嫡婆會壓,親婆會壓,上頭還有第二層的李老太太,她喜歡李益,不想讓他為難,可是如果不想讓他為難,她就得自己一直被這三位太太奶奶為難,婆婆如果要教媳婦規矩,那媳婦什麼話也不能說,太累了。

  再世為人,她不想在小地方鑽,她就想,能高興一天是一天。

  他再十個月就要進入高儀府,正輔不能沒有正妻,但她是小鳳居的女人,做不了他的正妻——世道如此,一個男人再喜歡良室,也不能沒有妻子。

  有很多事情男人沒時間,或者不好出面,妻子能代替,他遲早都會有一個李少奶奶,她清楚。

  並不是說她完全不介意,但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她知道他會有正妻,會有婚禮,但也知道他還是會對她好——就像霍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霍大人最疼愛的就是鄭姨娘。

  「你這麼大方,我要傷心了。」

  「在京城時你說要給我名分,會有媒妁,會拜天地——對我來說那就夠了,我當時雖然沒跟你說,但其實我很高興,被趕出霍家之後第一次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還恍惚了一下,以為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直到你說了第二次,我才知道是真的。」霍小玉拉著他的手,「離開霍家之後一直過得很辛苦,比起爭,我更想護,京城的姐兒只怕沒人不想當趙喜娘,可是,大家只見識到趙喜娘的風光,卻忘了她付出的代價,對我來說那代價有點大,我只想能常常看到你,其他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其次,能平平靜靜站在這裡看雪景,對我來說並不容易,我……很珍惜。」

  李益這幾日原本為了娶妻的事情有些煩,可現在握著她的手,又聽她這番情意訴說,心裡居然平靜許多,突然間有個想法——

  「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好。」

  「你知道十二生肖原本不是這樣排的,最剛開始是比賽力氣,後來幾個力氣小的生肖官說這不公平,力氣是天生的,又不是後來能練,以天生事物來排序,不能讓人心服口服,仙人想想也是,於是跟玉帝舉辦了一次競賽,競賽項目包羅萬象,有些要力氣,有些要精細,一輪下來,誰先完成誰就排前面,這才定了下來。

  「剛開始百年也是安然無恙,後來大概是閑了,生肖官開始鬧天庭,玉帝跟仙人便準備再來一次,但這次的比賽可大得多,生肖官得找個隊友回天庭,這隊友是自己找的,若是蠢笨可怨不得人,可是,問題來了,去哪裡找呢,眾生肖官商量了一陣,進書找吧,書中自有世界,找個滿意的隊友,屆時把書中人物帶出來,不就行了?」

  「進入書中找隊友,這倒是有趣,不過不管帶了誰出來,那人的家人朋友只怕要傷心難過再見不到面。」

  「所以是有規矩的,必須等那人陽壽盡了,又點頭答應,這才能帶著魂魄一起走出那本書。」李益說完一笑,「以前在佛寺聽到的,雖然不算有趣,不過還挺新鮮,今日想到便跟你說了——你信不信有神仙?」

  「信。」

  李益轉過頭看她,「真信?」

  「萬事萬物皆有可能。」霍小玉點頭,眼神一片清朗,「我信。」

  二月底,洛縣的積雪漸融,凍了一個冬天的草木逐漸出現綠芽,李家裡,白色梨花倒是搶了先,沒幾日,粉紅色的桃花開了,院子裡逐漸染上春意。

  這段時間李家唯一的大事就是李老太太身體不好,盧氏孝順,上玉佛山替婆婆祈福——這是對外的說法。

  正確的說法是,盧氏那一跪求,徹底讓李老太太怒了,就連盧大老爺來時,老太太都親自問他,長孫剛剛考上功名,媳婦就想害他被吏部記上不孝,這該怎麼辦才好?

  盧大老爺也是傻眼,李家正要走上坡,正是可以享福的時候,怎麼在這時候搞這出?

  李老太太的意思是,讓盧大老爺自己把妹妹接回家,每三個月準她回李家十天,會會親友,保住面子,其余時間她不準踏入李家門,若是還有什麼風聲傳入,那就別怪李家寫休書。

  盧大老爺雖然覺得妹妹可憐,但想想,如果自己長子剛剛派了官,填房章氏就想對外宣稱兒子不孝,他肯定什麼都不用說,直接賣了。

  盧氏自然不肯接受這安排,但也沒辦法,婆子力氣大,一下把她扛上車子,就這樣跟著盧大老爺回到盧家。

  三月底時,高儀府所在的寧州高知州親自寫信來,邀請李益上門賞桃花,眼見是將來的長官,李益立刻讓人快馬回報,自己則收拾收拾,這便出發。

  斑知州也是白身世家,因此對他很有好感,兩人談詩論文倒是頗愉快,在知州府上住了幾日,離開之前,又去了高儀府,拜訪了一下戴正輔。

  戴正輔在京中官位已經有了安排,九月底就會前往京城,原本也有點擔心政務交接,此刻見李益來,十分高興,花了幾日把上下事物都說清楚,該見的人也都叫到府中來,等他回到洛縣,已經是五月中的事情。

  時序已經是晚春早夏,院子裡開滿繁花,李老太太氣色極好,李老爺的氣色也很好,細細詢問李益這趟見了誰,有沒有什麼收獲等等,他一一回答。

  等說得差不多,突然從內廊傳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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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9:00 AM

第九章

  隨著聲音從內廊珠簾後頭出來的,赫然是崔雅兒。

  一身銀紅色的春服,十分喜氣,重要的是她梳著婦人發式,頭上幾枚釵子也都是金色,儼然是新婚婦,一路喜洋洋的走出來,後頭則跟著崔大太太,臉色頗喜,但也頗尷尬。

  這姑姑替他在京城擋了盧氏的沖喜婚,他很感謝,但是後來以丈母娘自居,跑去古寺巷鬧事,他就不太高興了,最後甚至花錢把霍小玉告官,讓她在堂上被打了二三十個耳光,他更是難以接受。

  李益可不是那種「畢竟是親戚」,「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性子,敢慫恿堂官打人,就得有讓他打去的準備——他讓秀子書院退了崔允明的申請。

  秀子書院是大黎朝最好的書院,老師都是當代大儒,甚至連昔日狀元,昔日太傅都有,每年的拔萃科生倒有五分之一出自這裡,故許多人家搶破頭也想把兒子送進來,崔家花了不少銀子,又托了許多人情,這才讓秀子書院同意把崔允明排入順序,能不能入學還得看他基礎,總之先排上再說。

  但崔允明根本不是讀書的料,不止一次跟李益說過,他不愛念書,想學做生意,對玉器尤其有興趣,可父母一心希望他能光耀門楣。

  「表弟你考上後,我爹娘更失心瘋,覺得我再加把勁就行,可我真不愛念書,我一看賀賢之的策論就頭痛,一看墨華的國論更覺得身體不舒服……也不怕你笑話,我最近半年都力不從心,再這樣下去我怕真要不行,大房才我一個兒子,我現在也才兩個女兒,萬一真的……真的那樣,我們這房就絕後了,你給我想想辦法,我想去跟四叔學做玉器生意,四叔說我對玉器鑒定有點天分,若真的想學,可以介紹我去老師傅那裡學幾年。」

  李益住昭然寺時,崔允明每隔幾日去給他送吃的,見他為此苦惱,本來就要幫他想辦法,加上那日霍小玉被打得雙頰見血,鼻血不斷,干脆一並處理了,只一件事情,不準崔允明跟任何人提這事。

  崔允明知道這表弟自小精怪,連在昭然寺偷煮了一年肉都沒人發現,他說行,那就行,一方面實在不愛讀書,又害怕自己以後不能人道,連忙答應。

  李益親自去秀子書院說了,退了崔允明。

  對秀子書院而言,排這個學生跟老師一對一試學問本就勉強,有人來挑事,那正好。

  於是,崔老爺跟崔大太太知道了,因為佷兒搞鬼,自己兒子進不了秀子書院。

  於是,崔允明知道了,因為表弟出手,自己不用進秀子書院。

  崔老爺跟崔大太太氣得要死,但不敢去質問李益,只能互相責怪——崔允明排入名單卻又剔除,這事遲早會傳開,兒子要不去外地書院,要不就只能斷了這想法,思來想去,便讓他去跟著自己四叔了。

  這結果就是他要的,幫了表哥,嘔了崔家夫妻。

  崔大太太一直有在注意這佷兒,知道他沒上禮部掌司家裡,心想,還是丈夫講的對,美人落難,大抵一時激憤,忍不住稈話說滿,誰會真的娶個花姐兒當正室呢。

  既然李益沒有真的要娶霍小玉,她也就沒跟母親提堂官的事情——堂堂一個大戶太太,出了手都沒能弄倒那花姐兒,說來也丟人。

  堂官事件過後,那晚李益就搬出崔家,直到現在才再見面。

  崔大太太其實有點尷尬,但想想母親在呢,心裡又安定了一點。

  「表哥,怎麼這才回來,都等你好幾天了。」

  「忙。」

  「十郎,有件好事要跟你說。」李老太太招招手,示意著孫兒坐到自己身邊,「你太忙,我跟你爹,還有你親娘已經作主給你娶了媳婦,參兒替你迎娶拜堂,家裡也有宴客,親戚朋友都知道了,以後雅兒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原來如此。

  李益點點頭,「我知道了。」

  見他不驚訝也不生氣,崔雅兒十分高興,果然有父母之命就是不一樣——雖然說過門得倉促,喜酒臨時,來的客人也不多,但無論如何自己總算成了表哥的正妻,也不枉自己一番相思。

  「趕了幾口的路,我也挺累的,想回去歇著,祖母,孫兒今日就不陪您了。」

  李老太太見他沒有異議,放心不少——這孩子從小聰明,雲州的人都知道李家的長子聰明到能讓老師把本事教完後自行求去,童生,國生一路上來,年紀小小廣已經頗有定見,這次回家更顯得處處有主張,自己作主給他娶了雅兒,原以為他會爭上一陣子,卻沒想到只是說累了。

  李老太太心想,大抵是年紀漸長,能體會長輩的用心,「那就去休息,晚上不用過來陪祖母。」

  「我明早也不過去了,想睡晚些。」

  李老太太一臉慈愛,「好。」

  眼見表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要往內廊走,崔雅兒連忙跟上,「表哥我跟你去吧,進門這些天,還沒進過你的院子呢。」

  原以為成婚後是直接住進表哥院子,後來才知道,李家女人是另外住的,舅舅有蒼柏齋,盧氏乃至於以下的姨娘們各有院落。

  她曾想進去魚子功名閣,但守門婆子沒讓她進去,母親說李家規矩如此,讓她等丈夫回來再說。

  此刻表哥說累了要休息,正是她跟著進去的好時機,她可不想象盧氏一樣做個可憐正妻,這輩子都沒進過蒼柏齋幾次,她要當個不一樣的妻子,想進丈夫的書房就能進去,不用允許。

  「不用,你替我陪陪祖母。」

  崔雅兒急了,連忙拉住他的袖子,「表哥,人家想跟你去。」

  李益轉過頭來,笑說︰「既然嫁入李家,祖母總也跟你說過規矩,丈夫讓你陪著祖母盡孝,聽不懂?還是不願意?你「想」跟我去,我問你怎麼想的了嗎?我是讓你這麼做,不是問你怎麼想。」

  雖然是笑著,語氣也和善,但字字帶刺,崔雅兒眼圈一下紅了。

  「還不放手?」

  崔雅兒吶吶松開。

  旁邊的嬤嬤丫頭看到大少爺發作大少奶奶,都恨不得自己暈倒——大少奶奶雖然才來一個多月,但這些嬤嬤丫頭伺候多年,早就已經看出她心眼狹小,現在她的丑事被看到了,將來只怕會故意挑她們這群人的刺,好借機趕走。

  「雅兒乖,過來外祖母這裡,給我槌槌肩膀,這幾日不太舒服。」

  崔雅兒吸著鼻子走到李老太太身邊,伸手輕輕槌著,直到李益出了大廳,這才哭出來,「外祖母,娘,你們看表哥他,他這樣對我。」

  崔大太太也很苦惱,兒子功名無望,大房想穩住,真不能放過李益這女婿人選,可看他剛剛的態度——岳母在,外祖母也在,他都這樣擺臉色,將來是要怎麼辦。

  李老太太開口,「你呀,脾氣收著點,現在是李家的大少奶奶,不再是崔家大小姐,以後丈夫說什麼聽就是了,益兒原本不也好好的,誰讓你跟他頂嘴了。」

  雖然喜愛女兒跟外孫女,但她更疼孫子,何況在她看來,李益已經算不錯了,剛開始沒生氣,雅兒要跟時也只說讓她陪陪自己,是雅兒伸手拉袖子時才開始不高興的。

  崔人太太聽母親這樣說,想想也是,便跟著勸,「雅兒,你若想跟益兒夫妻一心,得討他歡喜,別只想撒嬌,只想人哄,益兒又不是贅婿,怎麼可能圍著你討你開心,一個家,男人該有男人的樣子,女人也該有女人的樣子,丈夫是天,妻子是地,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做就是了,別想著討價還價,外祖母說得是,你現在可不是崔家大小姐,別老再說「我想」,多說「是」。」

  李老太太贊許的點點頭,看到外孫女眼眶紅紅,還是心軟,「這婚事沒人問過新郎的意思,老實說吧,你外祖母我啊,都已經有要讓他發脾氣的準備了,他沒發脾氣,是為了這個家讓步,你呢,就更應該乖順點,這才能討得他喜歡,益兒本來就對你無意,你又只想撒嬌,只會把最後的情分都磨完,他嘴上不說,但心裡清楚,只要你乖順大度不犯錯,他不會虧待你的。」

  崔雅兒被勸了一陣,堪堪止住眼淚,卻沒想到她院落的管事娘子匆匆過來,見幾位主子都在,行了禮,陪笑說︰「大少奶奶,您吩咐的東西已經送來了,張老板在等著呢,是讓他改天再送一次過來,還是您現在過去挑?」

  「我,我去挑吧。」崔雅兒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應著。

  「是,那我去讓他等著。」

  「慢著。」李老太太突然出聲,看看崔雅兒,又看看管事娘子,嘆了口氣,「許大娘,給我老實說,機會就這一次,要是跟我撒謊,看著辦吧。」

  聽見老太太這麼說,知道事情被發現了,許大娘嚇得一下跪在地上,「回,回老太太,大少奶奶……吩咐咱們盯著牡丹苑,大少爺剛剛往那兒進去了。」

  「我明明已經吩咐過不許說牡丹苑的事情,大少奶奶還能知道,到底是你們以為我老了還是干脆當我死了,這麼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羅嬤嬤,誰收了銀子多嘴,你給我找出來,讓婆子以後每曰賞她十個嘴巴子,就站在大少奶奶的院子外頭打。」

  兩個月不見,霍小玉臉頰紅撲撲的,氣色顯得非常好。

  李益看了一方面放心,一方面又覺得好笑,「怎麼我不在府裡,你還吃胖了?」

  「我們去外頭走走吧。」霍小玉說,「我來這裡幾個月,也沒逛過李家的花園,難得今天初夏舒爽,想去園子看看花。」

  「也好。」李益牽起她,見丫頭婆子要跟上,揮揮手道︰「不用跟著,林婆子,讓廚房多弄一些菜,我晚上在這吃。」

  兩人牽著手,這便跨過牡丹苑的門。

  霍小玉回頭看那牌匾,笑說︰「臘月那日進來,天色已晚,也看不清楚,原來這牌匾長這樣。」

  「這是我爺爺的字,爺爺當年也想過要考功名,練過的,可惜才出雲州,就病倒了。」

  當下便跟她說了李盧兩家的原由。

  霍小玉以前雖然聽過一些,但這次李益說得更仔細,她聽完搖頭道︰「盧氏太貪心了,若能知足,這輩子不用愁,但偏偏她放不下權柄,怕你娶妻,怕李家換人當家,真傻,你都考上功名了,家裡自然由弟弟繼承,黃氏已經是她姊夫那邊的人,這都還不滿意?」

  「所以她現在只能回去當盧大小姐了。」

  李家以商積富,花園著實不小,後院居然有小河道,連過去是荷塘,塘面大,曲橋從塘間穿過,中間還有個水榭,塘水碧綠,更襯得幾枝含苞早荷粉嫩無比。

  李益牽著她的手在水榭裡的鵝頸椅中坐下,「這裡可沒人會再偷聽了。」

  她主動說想外出走走,他覺得有點奇怪,心裡猜想著大概是有話卻不想讓人聽去——牡丹苑除了桂子跟浣紗,都是李家人,即使他已經特別說了要好好伺候,但在銀子面前,誰又乖得起來。

  霍小玉一笑,李益果然能懂她的「異常」,小聲開口,「有件事我不太確定……可是又不能跟你以外的人說。」

  李益被她勾起好奇心,「怎麼變成猜謎語了。」

  「我……癸水沒來……」

  李益腦袋轟了一聲,癸水沒來?

  沒,沒來?

  那就是,就,就是,癸水沒來只有一個意思吧。

  他,他單身了幾百年,現在要當爹了?

  慢著,她說不太確定,那就是沒有診過脈了,他皺起眉,「婆子不讓你的人出去?」

  「不是,我,我現在要跟你說第二件事情,你往寧州去後,我開始常常覺得疲倦,那時以為是春夏交替的關系,沒多想,有次因為我太早睡,隔日比平常還要早醒,那日有風,風把帳子吹得動了起來,我從細縫瞧見浣紗坐在我的蘭花鏡台前,我沒出聲,她便一直坐在那裡,直到外頭有婆子問我起了沒,她才從蘭花椅起來。」

  李益臉色開始難看。

  丫頭們別說主人家的鏡台,就連大屋裡的椅子都不能坐,何況鏡台對女子來說是一種身分象征,是小姐才用得起的東西,浣紗在霍家多年,總不可能連這都不知道。

  就算是累了,一時站不住,也都是蹲坐在門檻上,誰敢坐那邊?

  浣紗會坐在那裡只有一個原因︰她想坐在那裡,想知道坐在那裡的感覺,想知道小姐是如何看著自己讓丫頭梳妝的。

  所有不安分的丫頭,都是從偷用小姐的東西開始。

  李益一直以為浣紗只是比桂子多話,但她敢坐霍小玉的鏡台,那就不是單純的多話了,而是另有所圖。

  李益皺眉,「浣紗跟桂子這兩個丫頭,不是從小跟著你的嗎?怎麼會有這種心思?」

  「若她只是想你收了她,倒還罷了,十個丫頭九個有這種心思,只想爭寵,我倒不怕,可是鏡子裡她的神情很陌生,我越想越覺得不安,後來慢慢的想起一些事情——你記不記得我娘那次病倒,你替我請了貝太醫?」

  李益點點頭,「當然。」

  當時他在小廳上,之後因為尊重,他也不曾跟貝太醫打聽鄭氏是什麼病,只說若是需要什麼難找的藥草,跟他說即是。

  印象中鄭氏身體一直不好,他以為就只是單純的舊疾。

  「當時貝太醫說,我娘是被下了毒,下了十幾年,在霍家就吃進肚子裡了,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誰給她下毒,是我嫡母嗎,但我嫡母人真的很好,她很善良,沒苛待過任何一個姨娘,大戶人家誰不給媳婦立威,只有我嫡母從不,她說媳婦也是人家閨女,別折騰了,其他幾房姨娘,有那麼些可能,可我又覺得沒必要,她們的孩子都比我娘年紀還要大,一門心思都放在兒子上,只希望爹爹幫自己兒子鋪好官路,早過了爭寵愛的時候,我想來想去,總覺得是我嫡姊,我出生時她雖然已經出嫁,但卻十分討厭我,我十二歲那年,她甚至故意推我落水,害我病了一場,爹爹把紫玉釵給我時,她也回家鬧了好幾日。」

  李益正色道︰「你找到證據了?」

  「沒有——其實,我在衙門被打之後,托人傳話給了嫡母,說李科士將娶我為妻,他跟皇上可都是昭然寺住持的俗家弟子,皇上崇信佛法,我未來夫君又有佛緣,我這被趕出的女兒或許就要翻身,一旦我翻身,勢必要給我母親討個公道,讓霍家大牆內的人能多倒霉就多倒霉,霍家丑事我可還有好多可以講,可若她交出個名字,我會給霍家留條活路——嫡母雖然和善,但不是傻子,我相信大宅裡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瞞過當家主母,原本以為紙條回來上頭會有名字,但卻是白紙一張,嫡母的心腹嬤嬤說,是真的不知道。」

  李益見她神色苦惱,說道︰「你離開霍家時年紀尚小,會不會其實是霍太太她太過老練,水端得極平,反而看不出真好真壞?」

  「我也想過,但不太可能。」她可是重生之人,二十五歲的魂魄從十二歲活起,若嫡母真裝模作樣,自己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再者,一個當家太太要整治姨娘太容易了,光明正大的要她聽訓,要她抄經,那就有得受,根本用不著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後來呢?」

  「我原以為線索要斷了,可沒想到鮑姑姑來看我臉傷時,挺難過的,痛哭了一陣,說︰「霍大人當時到我們船上來,其實是慕著香姐兒的名聲,但是香姐兒那日身體不舒服,讓你娘去了,好運的被收入府中當姨娘,我以為幾個苦命姊妹總算有人能活得像人,可現在你娘病成這樣,你又被打成這樣」,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問她,「那香姐兒現在過得可好?」

  「鮑姑姑說,香姐兒後來跟了個國生,考了兩次沒考上,開始對香姐兒拳打腳踢,甚至把她賣回青樓去,兩人有個女兒大概七八歲,也被賣入大戶人家為婢,這事情過去也就算了,我沒怎麼想起——直到最近,我突然有種想法……」

  「你懷疑浣紗是那香姐兒的女兒,是她下的手?」

  霍小玉蹙著眉點了點頭,「娘上次病倒,貝太醫說得清楚,是兩層毒,當時以為是舊毒不小心被誘出,現在想來根本就是有意為之,能在霍家下藥,又在古寺巷誘出的只有兩個人——可桂子對我很忠心的,她曾經為了給我買藥,把自己賣了……浣紗一樣八歲入府,一直跟著我,我們母女落難也是跟著我,我真不想懷疑她,可是,可是……」

  「這事交給我吧。」李益抱著她的肩膀,「這陣子不好受吧。」

  他知道看到一同共患難的丫頭坐在自己的鏡台前,霍小玉肯定很錯愕,然後就像打開了開關,以往不經意的小地方都重新想起,一件件,一段段,拼拼湊湊出現了大概——霍大人是慕著香姐兒的名聲,但沒想到陰錯陽差,後來讓鄭氏侍奉了,還得了霍大人的心意,從此飛上枝頭。

  而那香姐兒後來卻落得被丈夫打罵,賣回青樓的下場,相對於鄭氏的風光,更顯得香姐兒的淒苦——都是鄭氏害的,鄭氏把原本應該屬於她的一切奪走。

  浣紗大抵從小聽母親如此說,後來又因緣際會的進入霍家,還被霍小玉挑走,只怕內心也不會平靜,覺得若不是鄭氏使詐,母親會是香姨娘,現在自己就是霍家小姐了。

  她沒了母親,霍小玉也別想有,卻沒想到鄭氏當時年輕健康,只是病了一場。

  至於第二次下毒,不就在他求婚之後嗎,怕是「好歸宿」又刺激了浣紗。

  霍小玉心裡即使知道有異,但在李家這環境,她什麼也做不了——當初當個「良室」只是想求清靜,但也因為沒名沒分,沒人會討好,她連借機要把浣紗趕出去都做不到。

  所以即便癸水沒來,她也不敢請大夫,怕會招來禍事。

  「明日讓人牙子過來,你親自挑幾個山裡的丫頭,雖然從頭教是累了些,但能跟你貼心,李家的上上下下只怕都成精了,表面上對你忠心,但事實上卻不知道對誰忠心。」

  「好。」霍小玉點頭。

  「這就去吧,趁著天黑之前把浣紗的事情處理了,這樣一個人,可不能再留在你身邊。」

  「婢子怎麼可能下毒害鄭姨娘,若婢子見不得鄭姨娘跟小姐好,又哪會跟著小姐離開霍家呢,小姐,我們剛離開霍家時,婢子為了給家裡省一口飯,跟桂子日日去飯館洗碗,冬天水冷,手都被凍壞了,現在每次雨天,就覺得隱隱發疼。」浣紗說到委屈處,眼淚隨即掉了下來,「小姐曾經對婢子說過,幸好有你,難不成婢子便只能陪著小姐吃苦,不配跟著小姐享享三餐有飯吃的福嗎?」

  霍小玉從不知道浣紗這樣會說話。

  為了怕浣紗抵抗不從,李益叫了魚子功名閣的幾個大丫頭過來幫手,卻沒想到浣紗字字直指她這小姐沒良心,暗示在場的大丫頭說,跟著她,壞處得一起擔,好處不能一起享。

  都這種時候了,還想挖坑給她。

  也好,把她心裡殘存的一點點患難情分砍得干淨。

  李益見霍小玉神色,知道她不想說話,於是開口道︰「這次我之所以遲歸,即是因為上了京城一趟,你的賣身契雖然是人牙轉官牙發出,已經找不到原本出處,但香姐兒有名,要找她的丈夫不難,你跟你爹長得很像,我連問都不用問就知道你們是父女。」

  哭到一半的浣紗頓時呆住了,一時之間神色猶豫。

  「你要不要猜猜看,你爹跟我說了什麼,我只給他一壺酒,他就什麼都說了,全無隱瞞。」

  「一壺酒。」浣紗頹然坐倒在地上,隨即又抬起頭,一臉怨恨的笑了,「果然還是那麼沒出息,一壺酒就把事情說了,他啊,以前把我給的買藥錢先拿了一半去風流,錢少了一半,劑量不夠,鄭淨持這才沒死,去年我特意給她加了其他東西,使得陳毒復發,沒想到鄭淨持娘命大,居然有人給她請來醫術高超的大夫,哼,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再說,我收收東西就走。」

  「走?誰準你走了?」

  浣紗滿不在乎的說︰「你還想我怎麼樣?這麼多年,難不成你能下手打死我?」

  霍小玉氣得全身發抖,主僕多年,她還是存著一絲希望,希望一切都是誤會,絕對不是浣紗做的。

  只是,一切不盡如人意。

  浣紗恨她們母女——前生知道李益以百萬之金娶了盧家表妹,她心灰意冷,打算好好振作起來,可沒想到就在自已勉強開始吃飯時,身體開始大壞,口鼻溢血而亡,想來也是浣紗之故,只是今生命運偏頗,讓母親替她受罪了。

  霍小玉深吸幾口氣,慢慢的張開眼睛,一字一句說︰「我原本還拿不定主意要把你怎麼辦,可你明知道事情敗露,卻還對我多般栽贓,魚子功名閣的大丫頭都在這,你剛剛告訴她們,我不能相信,我不值得忠誠,這話要是傳出去,我以後再難在李家立足——

  「也多虧你這幾句話,我真看清楚你對我有多恨,我娘入霍家,那是因為我娘入得了我爹的眼,你真以為當年若是你娘伺候,那麼你們母女的人生就會改變嗎?你在霍家這樣久,難道不知道我爹最愛的就是茶藝跟玉器,而我娘最擅長的也正是這兩樣,我娘懂得品茶與雕工分辨,這才得到寵愛,但據我所知,香姐兒懂的是琴棋書畫,聽清楚了,是琴棋書畫,沒有茶藝,也沒有玉器,即使香姐兒沒病,也不可能就此得了我爹的心意——你的命運多舛不是我娘害的,你沒資格拿她的命出氣,下一次毒不夠,還下第二次,什麼叫做收拾收拾東西就走?你想得未免也太容易了。」

  浣紗笑笑,「好,那我就死在這裡,死在你面前,讓你痛快,你們都看清楚了,我可是跟她一起共患難的人,但她今天逼我死。」

  說完,便朝柱子用力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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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9:03 AM

第十章

  卻是桂子撲上去拉住了她,劈頭蓋臉的便打了下來,哭道︰「浣紗你這沒良心的,沒良心的,原來你下鄭姨娘的毒,當初要不是小姐跟官牙要了我們,會被賣到哪裡都不知道。」

  浣紗甩開她,撇撇嘴道︰「賣到哪裡不都一樣,五更起床,伺候人家梳洗,主人家熄燈了,自己才能躺在床上睡,都是下人命。」

  「哪會一樣,霍家大院裡,也就鄭姨娘身邊的人沒挨過板子,沒跪過尖石,沒餓過飯,你該不會忘了有多少丫頭想到我們院子來吧,你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感恩,你這樣狠心。」

  一陣喧鬧中,李老太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吵什麼?」

  浣紗見狀,撲了上去,一下抱住剛出現的崔雅兒的腿,「大少奶奶救命,我家小姐疑心我下了毒,沒憑沒據的要逼我死,婢子想跟著大少奶奶,求您開口。」

  她說要撞死本來就只是演戲,知道桂子會心軟,桂子呢,也完全沒辜負自己對她的了解,真的上來拉拉扯扯,想講道理,耽擱了些時間,不然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這群正主子過來。

  崔雅兒已經成了大少奶奶,討好她便足夠。

  李益見祖母,表妹,連同母親跟幾房姨娘都出現,站起身迎了上去,「祖母怎麼來了。」

  「原本今天見了你心情好,讓她們過來伺候吃飯,東西還沒開上來,下人說牡丹苑要鬧出人命,我這才過來看看。」

  崔雅兒被浣紗抱著腿,雖然有些不舒服,但那句「大少奶奶」卻又聽得太舒服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把她踢開,只耽擱了這麼一會,原本不大的小廳就沒空下來的椅子了。

  李老太太在中間坐了下來,「到底怎麼回事?」

  李益正想開口,卻沒想到李老太太接著說︰「霍姑娘,你給我這老太婆說說。」

  霍小玉口才便給,簡單把兩代故事交代清楚,當年香姐兒如何錯過霍大人,後來又如何遇人不淑,導致香姐兒唯一的女兒把一腔怨氣出在她母親身上。

  「老太太明鑒,事情不是這樣的。」浣紗爬了過來,「鄭姨娘被下毒是有的,但真不是我,小姐如此咬死,只怕是知道我,我沒經過她同意,伺候了大少爺,大少爺心裡對不起小姐,只想把我一起趕出去,讓小姐消氣。」

  一頓話,讓大廳一片沉默。

  崔雅兒嫉妒難忍,李老太太若有所思——這事,很久以前有過,李正道的庶弟李正有即是沒得到正妻蘇氏允許就讓丫頭伺候,李正有為了讓蘇氏消氣,栽贓那丫頭偷東西,把她打了二十板子後奶出去。

  李益與其說是驚訝於浣紗的能編,倒不如說是驚訝於她對霍小玉的恨。

  她會這麼說絕對不是巧合,怕是剛入李家,便開始打聽大小事物,這牡丹苑的婆子只怕也被買通不少,回報時誇大渲染,祖母才會來得這樣快。

  「十郎,可有這事?」

  李益自若的回答,「祖母問這話可真讓孫兒傷心了。」

  「也是,我給你的那幾個丫頭個個絕色,姿態文雅,你都沒要了,這丫頭舉止粗魯,言語污穢,更不可能。」李老太太搖搖頭,又轉向霍小玉,「你竟是霍大人的女兒。」

  「是。」

  李老太太眯起眼睛,李益回家後,她當然有讓人去調查這霍小玉,知道她是霍大人的女兒時也欷噓了一下,只是,下人報告是一回事,親耳聽到感覺又不一樣。

  孫子十一歲那年通過國生,李家大肆宴客,當時一位京官剛好途經雲州,聽聞這熱鬧,過來了一趟,那就是霍大人。

  她記得霍大人跟她說,白己的小女兒也差不多年紀,將來若這孩子到京城,讓他上霍家,兩人見見,若彼此有眼緣,就替他們訂親。

  當時自己是高興得不得了,只是後來隨著霍大人意外身故,她知道這事只能忘了,口說無憑,更何況霍大人已故,若是讓李益上門,說不定還以為是去騙婚的,於是只能舍了這段鋪路。

  卻是沒想到這兩個孩子居然還能兜在一起,倒也算緣分。

  霍小玉能有自知之明,願意居於「良室」之位,也算懂事,所以李老太太不想去計較她過往陪酒陪笑的事情,反正沒上族譜的人都不算存在,李家也不差那幾人吃飯,只是見一個名門貴女淪落到名分都沒有,還是難免感嘆。

  「嫡母不容啊……」

  「嫡母人好,但卻是拗不過長兄,我的名字既然已經從族譜劃去,便不再自稱霍家小姐,沒改姓氏是不想斷了跟爹爹的父女情分,若不是李老太太問起今日罰人緣由,我也不想提。」

  「這丫頭能鬧到我這來,怕也不是個省心的,給了我吧。」

  「老太太想要,帶去即是。」

  李老太太身邊的嬤嬤都跟了三四十年,很懂她心意,一個眼神,兩三人便上去拉住浣紗,捂住嘴巴往外拖去。

  李老太太站了起來,「能發現丫頭有異心雖然不錯,但還是太嫩,敢給主人家下毒,直接拖出去打死就好,講什麼道理,女人太蠢做不了事,女人太心軟也做不了事,你們都記住了?」

  崔大太太,崔雅兒,左姨娘,周姨娘,田姨娘都只能點頭。

  見李老太太似乎想走,崔大太太連忙拉了拉母親袖子,低聲道︰「娘,既然是伺候益兒的,不如讓她見見雅兒吧。」

  李益今日剛從寧州回來,見到新婚妻子沒有一點高興,後來反而有點不愉快,說累了不陪,轉眼就到這女人身邊——盧氏那大麻煩雖然走了,霍小玉這小麻煩卻還在,李益喜歡,只怕一時也弄不走,好歹讓她知道誰是李家的大少奶奶。

  李老太太真是覺得沒辦法,又見女兒神色懇求,再想起下午時外孫女哭得十分委屈,還是心軟,只好開口,「霍姑娘,你在李家不曾出牡丹苑,只怕是不知道,這是我們李家替益兒娶的妻子,是李家名正言順的大少奶奶。」

  「以前在京城見過。」

  崔雅兒正志得意滿的等著她過來行禮拜見,卻沒想到一句四兩撥千斤這就回來了,既回了老人家,又完美的忽略她這個當事人。

  眾人正驚訝這種看似有禮實則無視的回應方式時,李益噗的一聲笑出來——若真乖乖行禮,那就不叫霍小玉了。

  崔大太太見狀,連忙道︰「霍姑娘,京城是京城,李家是李家,既然都到了雲州,總該按照李家的規矩見一次。」

  無論如何,得讓這良室給雅兒行禮端茶,否則光是憑著益兒回來直奔牡丹苑之事,就足以讓自己女兒成為笑話。

  霍小玉笑容可掏的說︰「崔大太太都出嫁了,不以公婆跟丈夫為先,倒是在李家一待兩個月不歸,這期間大房誰打理,崔老爺的大小事物可有人照顧?崔大太太難不成是在教女兒不用管自己身分,就算成了親,也得以娘家為先,夫家第二?我讀書不多,但也知道丈夫是天,為人妻子,萬萬沒有把丈夫兒子晾著不管,卻跑回娘家從春天住到快夏天的道理。」

  崔大太太被噎到了。

  她的確是在娘家待了很久,但總得確定女兒的生活上軌道,她這母親才好放心回京城啊,這良室牙尖嘴利,自己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崔雅兒見母親吃癟,連忙開口,「霍姑娘,我母親不是你能管的,總之,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情,我,才是表哥的正妻,李家的大奶奶,今年春天,八人大轎從正門進來的正房奶奶。」

  「嗯,知道了。」

  崔雅兒原本是想擺威風,炫耀,希望看到霍小玉一臉錯愕,能哭是最好,卻沒想到對方平靜至極,最後那輕輕的頷首反倒好像是自己在跟她報告事情,根本就是那日在佔寺巷的翻版一樣,自己一點便宜也沒討到。

  一旁,李益已經忍笑忍到肚子痛——女人的戰爭,男人不能開口,只能袖手旁觀,但霍小玉完全沒讓他失望。

  泵姑跟表妹不知道為什麼,很把名分當一回事,但她們卻不知道有人不希罕,「正妻」二字,傷害不了她。

  崔雅兒無法,環顧四周,又覺得有幾個婆子在忍笑,心裡更怒——良室沒有名分,不算李家人,當然不須拜見,她也很清楚,但就是非常不開心。

  轉念一想,有了辦法,遂轉頭對李老太太笑說︰「外祖母,雅兒有個提議,您聽聽行不行。」

  李老太太知道自己外孫女是草包,但對於霍小玉倒是頗有興趣,原以為只有美貌,但此刻見來竟頗為聰慧,倒是個能讓李益開心的。

  見崔雅兒有提議,知道還有後話,想著那就看一看也好,於是點點頭。

  「霍姑娘好歹是名門出身,這樣沒名沒分的跟著表哥,傳出去人家會以為我這大少奶奶刻薄,現在既然剛好外祖母在,左姨娘也在,不如就順勢讓她給長輩敬個茶,成為我們李家的霍姨娘。」

  到時候敬茶也得包含她這正妻在內,就不信不能讓這女人跟她下跪舉盤。

  新任科士的姨娘,這樣大的誘因,她一定會願意。

  只要她下跪了,一來給自己跟母親出口氣,二來,也讓表哥知道自己大度能容,是個賢妻。

  李老太太微微一笑,「霍姑娘你說呢?」

  「謝老太太抬舉,可我好歹是大戶千金出身,這輩子別說下跪奉茶,就連彎腰都沒彎過幾次,老太太睿智精明,我這點心眼肯定也瞞不了您,我就是不想下跪奉茶,不想伺候吃飯,不想聽正房奶奶訓話,這才寧願成為良室——但若李家能免了我這些俗禮,那就另當別論。」

  李老太太點點頭,「雅兒,你肯嗎?」

  「當然不行。」崔雅兒怒氣沖沖,「一個家總得立起規矩,不奉茶,不伺候,不聽話,這種姨娘也太好當了,想要個名分,總得付出些代價,不想下跪,就別想領好處。」

  霍小玉見李老太太又看向自己,「我從小就不知好歹,老太太見諒,今日既然眾人在此,我便再說一次,我願為良室,不盡倫常禮儀,但不從李家支領月銀用品,即是李家一個客人,如此而已。」

  「霍姑娘,你怎麼就這麼不知好歹呢。」崔大太太眼見似乎快散局,連忙幫腔,今日已經鬧成這樣,如果不能立下個規矩,女兒日後在這後宅只怕要多花力氣,「別說大戶人家,就算是小戶人家,也沒哪個正妻願意幫丈夫納姨娘的,今日我女兒見你得丈夫心意,才提出奉茶這件事情,想著以後姊妹齊心,讓益兒在功名上更能專心一意,你喊她一聲姊姊,從此即是府上人人羨慕的姨娘身分,別說月銀不會虧待,胭脂水粉也都有你一份。」

  霍小玉一臉笑意盈盈,但就是不說好。

  崔大太太見話說到這樣對方都不為所動,加強道︰「你今日之所以為難,連個丫頭都趕不出去,不就是因為沒有名分,那些粗使婆子只做粗活,懶得來討好你,可一旦老太太承認了你,以後誰還敢不尊敬你,總不至於讓婆子拉個人趕個人都沒辦法,你現在仗著青春美貌,自然覺得當良室好,什麼都不用管,可是啊,萬一你生下兒女,預備成婚時你可要怎麼交代,孩子姓霍,可別想李家給聘禮嫁妝,退後一步說,萬一你膝下無子又年老珠黃時怎麼辦,到時候丈夫嫌棄你老丑,把你趕出宅子,難不成堂堂一個霍家小姐要落得乞討為生嗎?」

  霍小玉忍笑,「怎麼在崔大太太心中,李科士竟是如此薄情寡意之人,只因孩子跟著良室的姓,便不願為其張羅婚事,只因良室青春不再,就將人趕出府中任其自生自滅,連一日兩頓都不肯給?」

  崔大太太又噎住了。

  她知道這話大大地得罪李益,也得罪了自己母親,一看,連左姨娘臉色都暗了一半,連忙解釋,「我不是那意思。」

  「話是崔大太太說的,怎麼不是那意思了?我願為良室,自然是相信李科士為人厚道,仁德心善,別說自己的異姓孩子,即使數十年後我無子,人老,他也會念在舊日情分上好好照顧我,不會讓我流落在外,一日夫妻百日恩呢,李科士人品端正,怎麼可能是崔大太太口中那種好色無情之人。」

  崔大太太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李老太太看不下去,女兒笨,外孫女也笨,她不想再看她們繼續蠢下去,「好了好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到現在都沒吃飯,都跟我回大廳吃飯去。」

  李益連忙跟上,笑說︰「雖然祖母累了,但孫兒還有件事情要麻煩祖母呢。」

  「怎麼,你這只小猴子,也有事情要求祖母?」

  「孫兒只懂考試,其他什麼都不懂,祖母把羅嬤嬤借給我段時間吧,我想把牡丹苑打理起來,整頓整頓。」

  霍小玉入門後,低調的根本不讓人發覺她的存在,李益也從沒特別要求,這番言語,倒是讓幾個姨娘跟嬤嬤都面露詫異。

  李益見大家都注意過來了,聲音不大不小的說︰「玉兒有孕了,我想她能專心待產。」

  年紀一大把的李老太太聞言,瞬間喜形於色,健步如飛的奔到霍小玉身邊,開始打量起她的肚子,左姨娘也是咻的一下跑過來,臉上開出花;樣的笑容,慈愛到不行。

  兩人忙不迭的問著「有了?」,「幾個月?」,「請大夫了沒」,「補藥是不是開始吃了」。

  一連串的問題,霍小玉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倒是李益說得清楚,「可能兩個多月了,正要請大夫來看看。」

  李老太太笑得眼睛都不見了,「還是玉兒爭氣。」並吩咐丫鬟快去請大夫。

  李益一陣莞爾,孩子的魅力真大,從「霍姑娘」變成「玉兒」了。

  「羅嬤嬤,去去去,把東西搬到這裡來,給我好好整理整理牡丹苑,丫頭婆子廚娘都挑聽話貼心的,讓你那兩個媳婦都過來幫手,這裡以後交給你,好好照顧玉兒,另外,定期派人去玉兒母親那裡瞧瞧,讓她放心,這才好專心待產。」

  羅嬤嬤笑答,「老太太放心,老奴這就去準備。」

  李老太太已經很久沒這樣高興了,各種交代,嬤嬤丫頭被喊到的,紛紛去辦事情。

  上周姨娘生孩子時,李家人人領個大紅包,當時有領到的都記得,後來才到李家工作的也曾聽說,這回是時隔多年後,李家再次添子,紅包只會大,不會小,能貼身伺候的到時都是大賞,閃此被叫到名字的,都是十分高興。

  在李老太太跟左姨娘一陣狂喜亂舞中,除了心痛杳縣那座茶園的周姨娘之外,最突兀的就是傻眼的崔家母女了。

  崔雅兒眼圈一紅,原以為丈夫今日回來,即是兩人圓房,卻沒想到居然是良室有孕,外祖母跟左姨娘圍著她噓寒問暖,完全不管她這個正門媳婦,這,這都什麼跟什麼。

  崔大太太雖然也錯愕,但知道現在鬧不起,見女兒要發作,連忙拉著她去了。

  羅嬤嬤不愧是李老太太身邊第一把能手,把牡丹苑的人換過不稀奇,厲害的是換來的都靈巧又安分。

  大夫也請來了,說她脈象平穩,只要吃得下睡得著,就沒太大問題。

  時序入夏,霍小玉的肚子一點一點大了起來。

  現在除了桂子依然跟著她,院子裡還有三個大丫頭,那些不把她放眼中又被浣紗收買的婆子也不要了,全換上新婆子。

  大夫說有了孩子,得多走走,她便趁著黃昏時分日頭不大,到李家後花園散步,現在人人知道她肚子裡裝了李家第四代,除了丫頭,羅嬤嬤的兩個媳婦一定跟著,那兩個媳婦都剽悍無比,能打又能罵,有這兩個左右護法在身邊,霍小玉倒是每天出門都很放心,就算遇到崔雅兒,最多也就是大眼瞪小眼這點程度而已,不怕。

  京城來信,崔允明的兩個妾室都有了,崔大太太急忙回去——大房到現在才兩個女孩,好不容易又有孕事,媳婦心眼小,自己肚子不爭氣倒是很會拿捏有孕的妾室,她得回去親自盯著,可別像去年一樣,沒一個保得住。

  雖然擔心女兒,但想想母親在呢,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雅兒吃虧,交代了一番,於是在五月底回京。

  而崔雅兒就更怨了,她是李家的大少奶奶,怛她到現在都還沒圓房。

  李老太太先前顧著霍小玉的肚子,都一直沒說什麼,直到過了四個月大,大夫說穩了,這才讓人把李益叫來自己的長松院,說︰「妻子總歸是妻子,雅兒又沒做錯什麼,別冷淡她。」

  李益笑說︰「我哪裡冷淡她了,每日早飯不都跟她一起坐在祖母下首嗎。」

  「你知道祖母是什麼意思。」

  「祖母,我知道您是覺得我能擔起自家,也能旺岳家,這才作主替我娶了表妹,表妹若是安分,我不會如此待她,但她卻是個不安分的——先前在京城,我只不過去了玉兒那裡幾次,她便跟姑母上門大鬧,還出言污辱霍大人,玉兒饒了她一回,反倒給自己種下禍根,讓姑母跟表妹上堂官家裡塞銀子,玉兒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在大堂上被打得滿臉血,若不是我去得及時,鄭姨娘只怕晚點就會被拖來,打死在那。」

  這些李老太太都是第一次聽到,表情原本還算輕松,聽到後來,越顯嚴肅。

  氣量這樣狹小,不太行啊……

  「別說我跟她無名無分,就算已經成親了,男人上小鳳居找花姐兒喝酒又算得了什麼大事,值得這樣大張旗鼓吵到巷子裡嗎?萬一孫兒將來納了妾室,她是不是要吵鬧到院子裡去,將來入了官場,應酬難免,難不成我去過的煙花地她都得去罵上一罵,把姐兒揪出來瞧瞧模樣才罷休,那孫兒的臉要往哪放,搞不清楚的說不定還會傳說我懼內呢。」

  李益知道自己的祖母,跟她講情愛什麼的,跟她抱怨家人瞞著他娶進門什麼的,一定講不通,講男人的面子就對了。

  會不顧男人面子的女人,怎麼會討男人喜歡呢。

  丙然,李老太太臉色閃過一絲為難,「雅兒怕你被搶走,這才如此,現在已經成了正妻,心裡有底氣,想必不會再如此亂來。」

  「祖母莫不是忘了楊伯父送了兩只補身的珍珠雞過來,爹吩咐廚房燉了,一甕給祖母,一甕送去牡丹苑,表妹也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算準時間,親自去大廚房把要送去牡丹苑的那甕拿走了,一只燉雞都要爭,我還真不知道她什麼不爭,我若真和她成了夫妻,讓她生下嫡子,只怕以後沒清靜日子過。」李益蹙眉說著。

  「益兒,她畢竟是你的妻子,你這樣冷落她——」

  李老太太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祖母,若這婚事我事先知道,就算不喜歡,我也會尊重她,不會讓她如此丟臉,可是,我從沒答應要娶她——我連新郎官的衣服都沒穿過,怎算我娶了她?」

  李老太太嘆息,「你這是在怪祖母自作主張?」

  「祖母自然是希望子孫都好,但表妹心狠跋扈,我可不想繼續領教,當時她不過是崔小姐,玉兒也不過是霍姑娘,她就能用錢買動官府,倘若真的二十板子打下來,即使年輕,也得躺床三個月,至於鄭姨娘那樣的身子,即是死在當場了,沒名沒分的,她都敢如此,一旦跟她圓房,讓她生下嫡子,我怕哪日趁我外出時,得寵的妾室跟庶子就會被拉上官衙,等我回來時只剩下屍體跟莫須有的罪名,祖母總說表妹善良,那是祖母沒見過她心狠的時候,無冤無仇也想致人於死地,若不是我考拔萃科時在崔家住了近一年,後來上了昭然寺又虧得崔家表哥常替我攜帶東西,我連每日早飯同桌的面子都不會給。」

  李老太太撫額道︰「那你說說該怎麼辦,能講出個方法,祖母以後不煩你。」

  「看她要當個虛位大奶奶,還是我寫張休書給她也行。」

  李老太太真不知道該怎麼講了,「她二伯父好歹也是當官的。」

  「祖母,你孫子我初入仕途就是正輔,高儀府可是皇上親自開口給的,這殊榮大黎朝可沒幾人有過,崔二老爺是聰明人,不會為了一個佷女跟我過不去,何況崔家大房跟二房根本不來往。」

  這頭是祖孫在較勁,至於霍小玉,她現在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十二歲落水,留下了些病根,大夫說她身子偏寒,孩子又預計在冬天出產,因此飲食都得依照菜單來。

  李益原本是幾日才來看她一次,現在幾乎都住在牡丹苑了,有時候見他摸著自己凸出來的肚子,笑得一臉高興,總感覺很神奇——她和母親差點要遭殃,他趕來搭救,當時見他在大雪天忙出了一額頭的汗,只覺得心軟,便答應了他的婚事,後來不是沒有猶豫過,只是心想,再賭一次吧。

  此刻見到他的笑臉,真覺得自己賭對了。

  原本還在擔心他赴任時自己沒辦法跟,卻是沒想到皇太後薨逝,大黎上下官員必須服孝一年,所有官員異動也都暫停,他得延到明年十月才會起程前往高儀府,到時孩子差不多十個月,正好一起上路。

  「小姐,姑爺,日頭快落了。」

  李益聞言,連忙扶她起來,兩人手牽著手,慢慢走出牡丹苑。

  兩人走在花園間的石板道上,晚風涼爽,花香迎面而來,吹得好不舒服。

  中間遇到幾個下人,自然十分有禮——這位雖然是良室,但現在懷著孩子呢,聽說少爺都寫休書給大少奶奶了,這位良室就算一直沒名分,也是兒子的娘,差不到哪裡去。

  「有件事情想問你。」

  霍小玉笑道︰「準。」

  多好,有話直說,不用猜測,這樣相處最簡單不過。

  「我剛從寧州回來那日,你跟我提起能兩次給鄭姨娘下毒的只有桂子跟浣紗,當時你是這麼講的,「可桂子對我很忠心的,她曾經為了給我買藥,把自己賣了」,我前兩日賞了桂子些東西,說是賞她賣身換藥的忠心,可桂子說她只有小時候被賣過人牙一次,還是被賭鬼老爹賣的,自己可沒做過什麼賣身換藥的事。」

  霍小玉蹙眉,自己當時是這麼說的嗎?

  大抵是緊繃了兩個月,見到他回來終於放心,一時沒注意就把前生之事說了出來。

  李益記性極好,無法輕易唬弄過去,但若跟他說實話,他豈會相信?如此荒誕離奇,話本裡也沒這樣不可思議的故事。

  「你,可有聽過蘇光宗與趙喜娘的故事?」

  李益雖不明白她怎麼提起蘇光宗與趙喜娘,但還是回了,「自然是聽過,去年在京城,我還拜見過蘇大人與蘇夫人。」

  「京城裡,有好多花姐兒想當趙喜娘,可是十之八九都只有香姐兒的命,有個姑娘呢,運氣不好,也成了香姐兒,窮困潦倒,連買藥錢都沒有,一個婢子忠心,把自己賣給人牙,換了五兩銀子給小姐續了藥,但人拗不過天命,那姑娘年紀輕輕就死了,魂魄飄移間,以為要進閻王地府,可怎麼也沒想到一睜眼卻回到十二歲年紀,人生又來過一次,但昔日生活過的記憶卻也沒磨去,所以有時說話會不小心,你信不信?」

  李益微有詫異,但仔細一想,自己都活了百年,她不過也就是從「年紀輕輕」變成十二歲,有什麼好奇怪,「原來如此。」

  這下,換霍小玉訝異了,「你信?」

  「我信。」

  李益心想,她前生不幸,現在總算過得上平順日子,也是運氣,「那個花姐兒又活過後,可有去找那負心書生打他幾頓?」

  「過日子要緊,怎麼會想到這麼多。」

  李益覺得奇怪,浣紗說起自己爹時,那臉上的恨意讓人難忘,若霍小玉也曾是香姐兒的命,只怕更要恨上百倍,可她剛剛分明就是輕描淡寫帶過,似乎就只是在講一件普通不過的事情,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快意恩仇的霍小玉。

  突然間,他想起來了,鮑十一娘第一次帶他到古寺巷時,她眼神中的疏離與嫌惡。

  兩人被騙去禮佛,他說想吃粥,她很自然地出聲提醒那是素粥,怕是入不了他的口,好像……好像早就知道他的習慣一樣。

  以他的科士條件要求娶,一般花姐兒怕是早飛起來了,她卻是萬般不願。

  那個害她前生落魄潦倒的人,是李益——雖然跟自己完全無關,但確實是李益。

  要解釋好像嫌太多,也罷,總之以後好好待她即是,他不會再娶正室,他的良室就是正室,他不需要妻妾滿堂,知心一人便已足夠。

  「對了。」霍小玉突然拉了他的袖子,「卓大夫說,我娘的身子已經大好,冬天之前就可以離開梁釉山,在李家附近找宅子住雖然方便,但總比不上住在牡丹苑裡來得妥貼舒適,我跟她講了,這還是祖母跟我提的,可我娘都不信,你再幫我勸勸她。」

  「好。」

  「過些日子,祖母肯定要跟你說孩子姓氏的事情,你直接應了,沒有關系。」

  李益莞爾,良室之子隨母姓,祖母肯定是想孩子姓李,所以先釋出善意,讓玉兒接母親來住,屆時再提出孩子姓李,也比較好開口。

  「祖母不知道,就憑著你膝下無子,我也不可能堅持讓孩子姓霍,現在倒好,多賺了一個,若等秋末娘搬來跟我一起住,那我人生簡直太美滿了。」霍小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李益見她一臉高興,忍不住微笑。

  所謂的緣分就是指他們了——他要進正本,但誤入偽本,她在正本,但穿到偽本,幾百個故事,竟也能撞倒了一起,如果他們這樣都不叫命定,不叫最佳組合,那什麼才叫命定,什麼才叫最佳組合,他跟她說生肖官的事情時,她毫不猶豫相信了,原來是因為自己也有過離奇遭遇。

  原本是一心一意想求得競賽第一,所以要找隊友,可現在感覺卻是隊友比較重要,能不能第一好像也還好。

  他的猴宮不知道她能不能住得慣,住不慣的話得再修修,她中意的那幾棵櫻桃樹,屆時拔了帶走就好,她喜歡的白玉花燻,桃口果盤,都得帶上,還有霍大人給她的那支紫玉釵也不能落下……

  他得現在開始把單子列出來,到時別漏了什麼才好。

  她的命運,他的命運,他們會有很多話可說。

  等到兩人陽壽齊盡,同回天庭,到時再說起人間之事,想必會是另一番有趣的風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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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υιε 發表於 2016-11-17 09:03 AM

祝大家新年快樂

  薰每次完成一本書寶寶後,都有一個共通的地方——後記不會跟稿子一起寄出去。

  我有「後記困難」這個癥頭,由於這本稿子交的時間算早,所以後來每次開信箱內心就會怦怦跳,我知道有一天編編一定會跟我說「該交後記了」,但我又很不想面對這件事情,於是往往自欺欺人到很後面的時間才交。

  可是,今年我想做一個改變,我想要在編編開口之前自己先交(握拳)。

  說說這本書吧。

  這本猴官尋妻的故事是穿越加上重生,其實在開稿前薰一直頗猶豫,猴官到底應該——

  一,穿成崔允明,讓崔允明跟李益一起追求霍小玉,當然的,霍小玉最後選擇了正直聰明的好青年。

  二,穿成崇敬寺的黃衫客,一時路見不平,後來又剛好買下霍小玉隔壁的宅子,知道她遭遇後頗多照顧,兩人日久生情。

  三,另外再創造出一個世子。

  在構思大綱時,內心是傾向第三方案,半原創半民間,比較好調整,而且世子有很多種可能性,可以豐富內容,可當我開始寫人物關系時,內心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還是李益吧。

  至於霍小玉,薰一開始決定寫這故事時,就打算讓她當二世人。

  兩人各有秘密,書裡雖然沒說破,但都有暗示,以兩人的聰明當然也都心裡有數,至於結局當然是幸福快樂的在一起——因為我自己是玻璃心,所以比較喜歡Happyending.

  以上就是這本書的小花絮。

  出書日期是一月底,先祝大家新年快樂,事事順心。

  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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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tang 發表於 2017-4-19 06:13 PM

非常謝謝大大的分享~{: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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