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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22 AM

川原礫 -【絕對的孤獨者.二】-發火者 The Igniter-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1-10 12:59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被謎樣地球外有機生命體寄生的少年──空木實用自身的能力「孤獨」當武器,艱辛地戰勝了人類之敵「紅寶石之眼」。

那一天,「加速者(Accelerator)」由美子邀請他加入「組織」。

組織的職責是撲滅會加害人類的「紅寶石之眼」能力者。

受到一起戰鬥的請託後,實答應加入,卻要求了某個交換條件。

那就是,消除他自身的「存在」。

他不斷追尋著「沒人認識自己」的世界……

實的下一個敵人是最危險狡猾的敵人──操縱「氧氣」的「發火者(Igniter)」。

懷抱著絕對「孤獨」的少年將何去何從──!

【原日文書名】:絶対ナル孤獨者《アイソレータ》2 -発火者 The Igniter-

【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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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24 AM

第二章 發火者

  1

  何謂火焰?

  所謂的燃燒是何種現象?

  中世紀歐洲的化學家們為了解釋火焰的真面目,假想了名為燃素(plogistion)的元素。

  意思就是所有可燃性物質都含有燃素,一旦被加熱,它就會化為火焰與煙霧釋放而出。然而根據實驗結果,燃燒後的物質會變得比以前略重一些,這個假設也因此輕易遭到否定。

  至於現在,人們當然已經明白所謂的燃燒就是「氧化」的其中一種形態。火焰是被加熱的物質釋出的可燃性氣體一邊放出光和熱,一邊連續氧化的模樣。也就是說,氧才是顯現燃燒這種既美麗又激烈的現象的神秘之物。

  氧。

  氧氣,氧氣。

  「氧~……氧氣氣氣…………」

  加上帶有音樂感的抑揚頓挫如此低喃後,以須加綾斗這個名字生存著的男人展開雙臂,大口地吸進空氣。

  從鼻腔吸入的大氣裡含帶著氧分子,它們透過支氣管累積在肺部,經由肺泡進入血管中。氧氣淨化變混濁的靜脈血液,讓它們取回光輝,令艷麗的赤紅色流遍全身。

  同一時間,閉起的眼瞼下方微微滲出淚水。

  那是感激之淚。壓倒性的感激之情令背脊發顫,讓皮膚起雞皮疙瘩。

  如今,在體內的所有粒腺體裡,氫與氧都在起反應而合成出ATP。這也是一種燃燒。高傲的氧氣正以無限的慈悲,允許包含人類在內的所有生命進行穩定且無害的燃燒現象。

  所以要感謝,每呼吸一次就要獻上最大的謝意。

  ──然而……

  說到你們這些人類。

  須加睜開眼睛,瞭望眼底的黃昏景緻。

  他身處十五層樓的大樓屋頂上,越過圍欄站在狹窄的外圍地帶,所以在路上攘往熙來的人潮與車輛看起來就像芝麻粒似的。計程車與家用車在池袋站西口的圓環那邊排出長長的車陣,寬廣的人行道盡被人類覆蓋。

  車子在堵塞的道路上一點一點地前進。在它們的引擎內部裡,被送進氣缸的氧氣跟汽化汽油混合,被迫進行著空虛的燃燒行為。醜陋地混合為一所產生的排氣聲響,簡直像是氧氣們的怒吼。

  而且,掩埋了人行道的人類們,其體內也正為了無聊的目的持續浪費著吸收而來的氧氣。將它們陸續汙染成用來進行無意義對話,與無意義移動的能源。然後再排出體外。

  連感謝都沒有。

  不但如此,甚至沒被意識到自身的存在。

  ──你們全都不曉得。氧氣是多麼高潔,多麼可怕,又危險至極的存在。

  「所以,由我來告訴你們吧。」

  他有如歌詠似的低喃。

  右手的掌心正中央,又灼熱又刺痛。

  有如贊同般,宛如催促似的,就像在催趕一樣。

  須加筆直地伸出右手。他張開五指,感覺就像握住直徑十公分左右的透明球。

  這種規模的「掌握」至今連一次也沒成功過。然而,自己應該做得到才對。為了這個時刻,自己在奧多摩的深山裡露營了一個月之久,與甘美又清新的氧氣們充分地進行了交流。

  他移動張開的指尖,鎖定遙遠地面上的人群中的其中一人。

  那是穿著灰色西裝,貌似上班族的年輕男子。應該是在等待某人吧,只見他站在人行道旁,而且已經有三十分鐘不曾移動。他用焦躁的舉動操作著智慧型手機,一邊不停地吐出煙霧。他腳邊的路面漆著道路上禁止吸菸的標誌,而且上面已經散落了十根以上的菸蒂。

  在須加注視之際,男子同樣含住下一根菸,然後取出金色的打火機。

  「氧……氣氣氣氣氣…………」

  他一邊低喃,一邊將力量注入五根指頭。

  假想的透明球將強烈的抵抗感彈回手指,就像它突然得到實體似的。同一時間,深埋在掌心中央的那個事物也加速了疼痛的脈動。

  嘰、嘰──他一邊壓輾著關節,一邊絞盡所有肌力與精神力握緊右手。假想的球一點一點地變小。

  「氧……氧…………!」

  額頭冒出黏答答的汗水,手背浮出血管。抵抗感愈變愈巨大,將透明球握至五公分左右時壓倒性的硬度拒絕了手指。

  這一握果然太大了嗎?

  然而,沒有這種程度的規模,就無法得到他期望的成果。

  「氣……!氧……氣氣氣氣──!」

  咬緊的齒縫間迸射出異樣聲響。

  一邊將身體後仰至極限,須加終於擊碎看不見的殼,成功握緊了右手。

  拳頭的縫隙迸射出數道深紅光芒。

  在眼底的人行道那邊,來來往住的無數人群被突如其來的陣風吹襲,紛紛腳步踉蹌地壓住上衣或是裙子。

  然而,這只不過是附屬現象罷了。

  須加瞄準的年輕上班族毫不在意陣風,用拇指擦動了靠近嘴邊的打火機的磨石輪(wheel)。

  從打火石(flint)飛散而出的火花,接觸了滲滿油的燈芯。

  橘紅色火焰激烈地向上噴出了三十公分的長度。

  火焰瞬間燒完年輕男子叼在嘴邊的香菸,而且沒停留地從讓赤紅大火從臉龐燒到頭髮。

  「呀啊啊啊啊啊!」的尖銳慘叫聲甚至傳到須加站著的十五層樓的大樓屋頂。不久,周圍的行人們也發出悲鳴。

  脖子以上被劇烈火焰包覆後,上班族倒在人行道上來回打滾,試圖把火滅掉。然而,不論他用雙手如何拍打,火焰都沒有變弱的跡象。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那個男人如今正被純度接近百分之百的濃密氧氣所包圍。

  站在屋頂上的須加,其握緊的右拳──埋在它中央的深紅球體,讓周遭大氣中的氧分子凝聚在同一點上。

  在純氧的環境下,就算是鋁跟鐵也會激烈燃燒。人體這種東西就像是浸了油的木材。

  如今,赤紅色火柱包裹上班族的全身,熊熊燃燒了數公尺的高度。周圍有風吹進來,乘著風聚集而來的落葉與垃圾有如爆炸般瞬間燃盡,增添了華美的色彩。

  「咯……咯呵,咯呵呵呵呵呵。」

  須加綾斗無法抑制從喉嚨深處湧上來的笑聲。

  看到沒?明白了沒?

  氧氣的恐怖,還有美麗。

  在火焰之中,上班族在不知不覺間停止了動作。手腳從仍然站著的身軀上熔解崩潰,不成原形的男子被炭化成了漆黑色。

  然而,須加仍然不打算張開握住的右手。

  火焰甚至令紅磚舖面宛如溶岩般變紅變熱,無法判斷中心部位的溫度上升了多少。不過,只要那兒存在著可以氧化的某物,氧氣就不會平息它瘋狂肆虐的怒火。

  崇拜吧。崇拜火焰,崇拜美麗的氧化現象。

  沒立刻逃跑而是在旁觀起火現象的愚蠢行人們,如今無一例外地癱坐著,要不然就是倒在地上。雖然這是因為周圍的空間漸漸變成缺氧狀態所致,但看在須加眼裡,它只像是人們畏懼巨大火柱而趴伏在地的光景。

  「嗯,嗯呵呵呵呵。」

  須加晃動肩膀扭轉瘦軀笑了起來。

  在漫長時光中只能引發小火的「力量」,終於進化到足以將一整個人燒光的程度。

  不過,還早得很。

  人類不斷讓寶貴的氧氣跟炭元素空虛地結合著,而這種小火根本不足以成為讓他們察覺自身愚昧的所多瑪之火。

  要能夠掌握更多,更寬廣的空間的氧氣才行。

  「……氧氣,氧氣。」

  有如歌唱似的哼著歌,須加終於打開了右手。

  「氧氣,氧氣。」

  掌心中央的皮膚有如眼瞼似的上下分裂,裡面可以窺見帶有黏液光澤的血色球體正釋出凶光。

  當風靜止時,曝露在超過一千度高溫環境下的紅磚步道已經呈現半玻璃化,而且上頭只殘留著不規則形狀的黑色汙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26 AM

  2

  空木實下了計程車,愣愣地仰望著鬱深深地排列在道路兩旁的樹群。

  拉起正要滑落的圍巾後,他詢問了接著下車的同車者:

  「……是這裡嗎?」

  「是啊。」

  安須由美子輕輕晃動閃閃動人的黑髮,露出有點像是惡作劇的微笑一邊點頭。

  從位於埼玉縣埼玉市的縣立吉城高中前方移動到這裡為止時,由美子在車上一直默不作聲。實本來以為或許是她心情不好所致,但看樣子似乎也不是這麼一回事。

  然而,現在的實並沒有針對這種事想東想西的從容心情。

  要說那是為什麼的話,就是因為由美子說要帶他到厚生勞動省安全衛生部特別課,簡稱「特課」──也就是為了守護人類而戰的祕密組織的「總部」是一片廣大的雜木林,這讓那個場所看起來像是實位於埼玉市櫻區的家附近的秋瀨公園。

  「……話說回來,這裡是東京的哪裡?」

  等計程車一邊響著電池行駛模式的馬達聲一邊離去後,實輕聲詢問特課的前輩成員。在距離學校很近的地方接到實後,車子從附近的交流道上了首都高埼玉新都心線,然後就這樣在高速公路上一股腦地奔馳了將近三十分鐘,接著來到一般道路上向左向右彎了許多次。實不熟悉這片土地,所以根本不曉得自己現在位於何方。

  「這裡可也是新宿區喔。」

  如此回答後,由美子用纖細食指比向午後的冬季天空如此補充。

  「那邊是地下鐵副都心線的西早稻田站,這邊是東西線的早稻田站。我們剛好在中間……地址是,新宿區戶山三丁目。」

  「新宿區……」

  被由美子這麼一說後,實率先想起來的是東京都廳充滿特徵的雙塔。他試圖在空中找出自己在照片或電視畫面中見過的那副景象,卻受到雜木林的樹梢妨礙而完全瞭望不到遠方。

  「那個……都廳的大樓在哪個方向呢?」

  實明明是認真至極地詢問,由美子卻瞬間瞪大眼睛,然後用忍住笑意的表情說道:

  「不可能看見的啦。都廳在新宿站的西邊,而這裡幾乎是東北方的末端呢。」

  「是……這樣子的啊。」

  實點了點頭。明明從荒川沿岸的任何一處都能看見埼玉新都心的高樓大廈群啊──雖然心中這樣想,但他並未說出口。

  「等一下有時間的話,你可以一邊看地圖一邊在附近走一走。」

  我來當你的嚮導──由美子沒說到這種地步,將拿在右手的肩包斜揹在肩上。

  「走這邊,跟我過來。」

  動臉龐比了比後,她在雜木林旁邊的步道上快步地邁開步伐。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五。換言之,自從在秋瀨公園初次見到由美子後,時間剛好經過了一週。

  她跟七天前一模一樣,是黑色西裝外套配上灰色摺裙,黑緊身襪搭配中統運動鞋的打扮。但她是否跟當時一樣,在裙子底下裝備著高輸出功率的電擊棒跟藍波刀就不得而知了。

  才剛以英姿煥發的步伐走了十公尺,由美子就突然轉進了左邊的道路。實小跑步地追上去後,那兒出現一道鏽成赤紅色的鐵製門扉,以及貫穿雜木林朝前方延伸的小路。

  一邊啪啦啪啦踩踏積在柏油路面上的落葉,一邊朝前方又前進了數十秒後,前方突然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被鬱深雜木林包圍的四角形空間入口,實啞口無言地佇在原地。要說是為什麼嘛,因為悄悄建在那兒的是有如箱子般的老舊五層樓式集合住宅──也就是所謂的公寓。

  外壁是有老舊的水泥牆。表面積有三成左右長了綠色青苔,又有三成被藤蔓覆蓋,剩下的四成則是因為雨漬而變得黑黑的。

  每一層樓有四戶,因為是五層樓建築,所以算起來一共是二十戶。抬頭一望,陽台到處都曬了棉被或衣服,要不然就是垂著簾子,完全沒有神祕感或是基地的氛圍。

  不……或許正是如此吧。

  如此一想,實怯生生地詢問由美子:

  「該不會……就像這地下隱藏著最先進的祕密基地……之類的事吧?」

  「就算你向下挖,這裡也只有蚯蚓跟西瓜蟲的基地。」

  冷冷地否定後,由美子快步邁開腳步。實連忙追上那道背影。

  就看起來完全不像這一點而論,安須由美子這個女孩也不惶多讓。

  西裝外套制服打扮的平凡女孩,居然會是以電擊棒與大型刀刃,還有「加速增幅力」為武器進行戰鬥的「煤玉」,也就是黑色第三隻眼的宿主……

  不,不行。

  不要看,不要思考──不要去記憶。

  硬是從由美子的背影上剝離視線後,實將目光固定在腳邊的地面上。

  一旦開始累積對某人的記憶,那個記憶本身就會尋求肥大化。會開始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對方,而那份情感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也想讓對方了解自己的欲望給取代。

  ──我之所以來到這個地方,並非以煤玉之眼的身分與紅色第三隻眼寄主……「紅寶石之眼」進行戰鬥,也不是為了守護將會因他們而犧牲的人們。

  我之所以幫助他們,是為了前往長久以來不斷追尋的那個「沒人認識自己」的世界……

  一邊拉起披在學生制服上面的西裝式大衣領口,實一邊走著路。

  由美子走在前方,默不作聲地踏進一樓的大廳後,就用力壓下位於深處的老舊電梯的按鈕。大概是接觸不良吧,門扉緩慢地開向左右兩旁。

  站進去的電梯間非常狹窄,搖晃得也很厲害,這迫使實感到有些緊張。就算抬頭望向門扉上方,也找不到類似定期檢查合格證紙之類的東西。

  由美子站在斜前方,有淡淡香氣從她的秀髮飄出,而這股香氣也莫名令實感到緊張。這麼一說,我第五節上的是體育課呢。我身上一定都是汗臭味,所以她才一直背對著我吧……實不由得想到了這種事。就在他開始想要展開「防禦殼」時,電梯總算抵達了頂樓。

  跟在由美子後面,走出一邊發出喀噠聲響一邊開啟的電梯門後,實輕輕吐了一口氣,接著環視四周。就在他這樣做的同時──

  「咦?」

  實發出了短促的叫聲。

  他吃驚的第一個理由,是走出來的地方不是走廊,而是一下子就來到了室內。

  然後,接著是房間異常寬敞。右邊跟左邊的牆壁在遙遠的彼方。看來似乎是把公寓五樓的整個樓層內壁打通,將它當作長方形房間利用的樣子。東西邊大約有三十公尺,南北邊也有八公尺吧。也就是說,地板的面積有兩百四十平方公尺。一坪是三點二平方公尺的話,算起來就有七十五坪。

  地板是灰色的木質地板,三面牆壁與天花板是裸露而出的水泥,正面有一整排窗戶,它們的另一側是一大片被夕陽照耀著的雜木林。這幅景緻看起來實在不像東京都心的新宿區,入神地凝視半晌後,實再次來回眺望室內。

  用一句話來形容,這是非常浪費的空間使用法。

  大型電視跟音響組合、幾乎快碰到天花板的書櫃、似乎也可以用來當作床鋪的沙發、尺寸大小可供十人入座的餐桌等等,這些東西都有如孤島般東一個西一個地配置在地板上。就男高中生而論,實自己的房間也給人物品密度偏低的印象,不過這個房間的空盪感就宛如喀拉哈里沙漠。

  如果住在這裡的話,就算不每天早晨到荒川堤防那邊,似乎也可以在屋內慢跑……就在實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茫然地站著時,身旁的由美子有如忍不下去似的開口說話:

  「我明白你覺得很傻眼,不過差不多好了吧?」

  「啊……唔,嗯。」

  「鞋子脫在這裡,要用哪雙拖鞋隨你高興。」

  按照吩咐換掉運動鞋後,實跟在由美子身後踏進寬廣的大房間。繞過書櫃,跨過坐墊,從視聽組合前方通過。

  走了十五公尺總算才抵達的西側盡頭,只有這裡的風貌才勉強配得上這棟建築物的名稱「特課總部」。

  一整排的鐵架上塞滿了電腦主機、大型螢幕、印表機、掃描器、驅動器之類的東西。除此之外還有一大堆用途不明的謎樣機械。附有水龍頭的實驗桌讓人想起中學理科教室,上面亂七八糟地排放著玻璃或金屬製的各類器具。

  實驗桌中央觀察著大型顯微鏡的人,無論怎麼看都是小孩──比實還年幼許多的女孩子。

  對方甚至不是國中生,頂多小學四五年級吧。短短的髮辮垂到背上,圓滾滾的臉頰長著雀斑。至於服裝,也是很有小學生風格的T恤配上白色牛仔迷你裙。胸部上有安全別針別著的名牌,上面披著幾乎快碰到腳踝的白袍。

  「唔~?唔……嗯嗯~~」

  面對發出可愛低吟聲的小學生,由美子大聲地發出呼喚:

  「教授!教──授!」

  ──啥?所謂的教授是professor的那個教授嗎?

  實歪頭露出不解表情,在他身邊的由美子又提高了音量。

  「教授,我把新的研究材……不對,是特課成員帶回來了!」

  「嗯?喔,喔喔。」

  教授總算抬起臉龐。不管從哪個角度用什麼方式觀察,對方果然都是小學女生。

  她有著紅通通的臉頰跟輪廓清楚的眉毛,以及一對大眼睛。比起身穿白袍觀察顯微鏡,她似乎更適合穿著運動服在校園裡奔跑。

  從圓凳上躍下後,女孩從實驗桌與鐵架的空隙間小跑步接近他們,然後用直率眼眸抬頭仰望實。那道視線就像要看穿心底似的,這讓實不由得感到退縮。

  從背後把這樣的實推回去後,由美子進入了介紹階段。

  「空木同學,這個人是特課的代理課長兼作戰指揮官,伊佐理理小姐。」

  ──代理課長?指揮官?伊佐……理理?

  實一邊驚訝地張著嘴巴,一邊望向女孩子身上的名牌,只見上頭用可愛的字體寫著「四年二班 伊佐理理」。在日本的學校裡,有四年級的只有小學跟高等專門學校以及大學而已,不過後兩者恐怕不是答案。

  「然後,他就是那個空木實同學。教授很感興趣的那個人。」

  「多餘的話用不著說出來喔,小由子。」

  名為理理的女孩咧嘴一笑後,從白袍的口袋裡抽出右手,接著將它伸向實。反射性地握住那隻手又小又柔軟,甚至到了令人驚訝的地步。

  「請指教,我是伊佐。」

  「是……是的,呃……那個,我是空木實,請多指教。」

  「嗯,關於我的稱謂,要叫我伊佐代理或是小理理,還是像小由子一樣叫我教授都行。所以,你的叫法也由我來決定行吧?」

  仍然呆在原地的實只能點頭。

  「很好!」

  教授這次露出天真笑容,放開手可愛地微微歪頭。

  「唔,空木……阿空……木木……不,果然還是名字吶……實實……實仔……實寶……」

  「…………咦?」

  該不會那些就是候補的名字吧?實感到戰慄,由美子輕輕拍了他的肩。

  「放棄吧,因為我也心甘情願地承受了『小由子』的稱呼。教授最喜歡思考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喔。」

  「是……是喔……」

  就在此時,在桌子前面走來走去的教授啪的一聲拍響雙手大聲叫道:

  「好,從今天起你就叫『阿實』!」

  是偶然嗎?這個稱呼跟義姊由水典江給實的暱稱「小實」像到一個極致。如果是這個稱呼的話……就在實這樣心想時,由美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被取了一個很可愛的外號嘛,我也這樣叫好了。」

  「請不要這樣做。」

  實認真地拒絕後,由美子也一臉認真地回答:「我是開玩笑的。」,然後消失在離得很遠的廚房裡。

  介紹階段結束,就在實驗桌上排放了由美子準備的咖啡時,身為小學四年級生的代理課長再次毫不客氣地注視實。

  「唔,雖然已經看過照片,不過像這樣直接見面,我果然還是覺得很驚訝呢。想不到你居然單槍匹馬打倒了那個『咀嚼者』。」

  被亂成熟一把的口氣這樣說後,實只能縮著頭不斷左右搖動。

  「不……不是的,我不是單槍匹馬。畢竟我跟『咀嚼者』進行戰鬥時,由美子跟DD也有前來埼玉超級競技場……」

  「用不著謙虛啦。畢竟我們慢了一步才出現,根本沒派上用場呢……這麼一說,教授。DD那傢伙在哪裡?」

  由美子如此問道後,伊佐理理教授一邊攪拌加了許多牛奶跟砂糖的咖啡杯,一邊如此回答:

  「他好像『聞到味道』了,現在正跟奧利B一起進行搜索。」

  這個答案讓由美子眉毛抽動了一下。

  「意思是今天只有教授在這裡?林丹貝爾卡呢?」

  「按照慣例,不在。」

  ──奧利B跟林丹貝爾卡是誰啊?

  話說這個組織……「厚生勞動省安全衛生部特別課」裡一共有幾名煤玉之眼?眼前這名教授,身體的某處果然也有那個黑色球體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的「能力」會是什麼呢?是因為抵達這個基地……公寓之後被輸入了過多的情報,或是陸續湧出的疑問所致,實感到自己頭暈了起來。平時實總是以「跟昨天沒有任何不同」為座右銘過著生活,所以他明白自己對環境變化的適應性很弱。他想迅速地知道自己該曉得的事情,然後返回位於埼玉市的家重新設定思緒。

  教授把話題拉回來,就像聽見實的這種心聲似的。

  「哎,先把這件事放到一旁。阿實,關於『煤玉之眼』,你接受了多少程度的說明呢?」

  「咦……呃……」

  實端正姿勢,一邊盯著實驗桌的黑色表面,一邊答道:

  「它們是直徑兩公分左右的球體,是從宇宙來到地球,然後寄生在人類身上……數量目前仍然不明,不過有紅色的『紅寶石之眼』跟黑色的『煤玉之眼』。不同點在於被紅寶石之眼寄生的人類會想要殺死其他人類。而且不論是哪一邊,它都會將不可思議的能力賜予被寄生的人類。就像我的『殼』,或是由美子的『加速』那樣。」

  「嗯,大致上都聽過說明了嘛。如果要做部分修正的話,那就是關於第三隻眼賜予的能力,已經沒那麼不可思議了。」

  「咦!」

  瞬間停住拿到嘴邊的咖啡杯後,實如此反問:

  「能力的機制已經解開了嗎?」

  「不……畢竟還不到解開謎題這個地步。因為雖然可以隱約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卻完全不曉得『是如何引發的』。」

  教授一邊把辮子的髮梢捲上指尖,一逷輕輕搖頭。

  「不……不過,光是這樣也很厲害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球體裡究竟藏有何種力量呢……?」

  實探出身軀,教授朝他豎起一根手指。

  「簡單來說,就是直接操縱分子或是原子。就像未知之力……念動力之類的東西。」

  「操縱……原子?」

  「嗯。然後那股力量的效果範圍面積,會跟身為操縱對象的原子,或是分子的複雜度呈反比。」

  教授移動右手,將放在桌上的培養皿之一推向實。

  緊緊蓋上蓋子的那個培養皿裡面有一個很眼熟的金屬片,它散發銀灰色光輝,大概跟一圓硬幣差不多大。

  「啊……這……這是……」

  「是咀嚼者的『牙齒』喔。」

  平靜地如此說道後,教授雙手環胸接著說道:

  「真是讓人驚訝的東西吶。鐵跟鉻的分子在人類牙齒的主成分羥磷灰石的組織裡,製造出奈米等級的3D蜂巢結構,藉此實現了維氏硬度兩千五百的駭人硬度。」

  「可以插一下話嗎,教授?那個叫維氏硬度的東西,如果是普通人類的牙齒,數值大概是多少?」

  由美子如此問道後,小學四年級的女孩露出微笑,就像在說這是一個好問題似的。

  「我們的牙齒頂多只有四百。碳化鎢之類的超硬合金是一千七百,藍寶石是兩千三百。咀嚼者的牙齒有多硬,你們理解了嗎?……順帶一提,用已知科技造不出跟這顆牙齒一樣的東西。因為鉻的融點大約是一千九百度,但羥磷灰石卻是一千六百七十度吶。如果試著用融化的鉻上膜,牙齒就會被燒光。換句話說,咀嚼者在製造出這顆牙齒的過程中,將會需要同時操控鐵跟鉻還有羥磷灰石。不只如此,聽說那傢伙甚至還讓下顎周圍的骨骼跟肌肉變形吧?」

  「啊……是……是的,確實如此。」

  實在腦海裡描繪僅僅四天前戰鬥過的紅寶石之眼的模樣。

  「嘴巴突向前方,簡直像是鯊魚一樣……」

  「意思也就是說,他能自由操縱構成人類軀體的蛋白質與脂質、鈣化合物之類極複雜的分子構造。像這種肉體變形型的第三隻眼,基本上能力只能作用在自己的身體上。」

  「啊,嗯……所以方才您曾經提過,效果範圍面積與操縱對象的複雜度呈反比呢。」

  實極自然地對身為小學生的對象使用敬語,一邊如此低喃。

  伊佐理理教授也用讓人隱約聯想到教師的舉止點點頭。

  「沒錯,你的理解力不錯呢。簡單來說,如果第三隻眼持有者操縱的是以多數原子構成的高分子化合物,那他的『射程距離』就會很短。反過來說,操縱對象的分子愈單純,射程距離也會跟著變長。附帶一提,就能力分類而論,小由子的『加速』也跟咀嚼者屬於同一類。」

  聽到這句話後,由美子厭惡地皺起臉龐。

  「……我的確是操縱著自己的全身……不過我完全沒變身啊……」

  「我覺得妳想做的話應該也能做到喔。」

  咧嘴浮現笑容後,教授繼續說明。

  「小由子的情況是踹向地面產生加速力,再把這股力量當成槓桿,將構成肉體的所有分子拋向前方。所以就原則而論,她的力量無法作用在自身以外的物體。」

  「把肉體……拋向前方?」

  實一邊重複低喃,一邊瞄了由美子一眼。

  身穿黑色西裝外套的女高中生一臉沒事地啜飲黑咖啡。對戰咀嚼者時,實目擊過許多次擁有「加速者(Accelerator)」代號的她,以等同於瞬間移動的速度進行猛衝的場景。然而直到現在為止,實都以為由美子的能力是針對加速力本身進行操控。就算教授說由美子拋出了構成身體的分子,實仍然無法立刻想像出那是什麼現象。

  就在實一邊皺眉一邊拚命試圖理解時,伊佐理理教授說道:

  「看樣子阿實似乎在煩惱呢。既然如此,就實際表演一下給他看好了,小由子。」

  「咦?在這裡嗎?」

  由美子露出真的很不願意的表情,但教授卻平靜地點點頭。

  「嗯,只要重新看一次『現象』,他應該可以立刻理解才對。」

  「空木同學應該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吧。」

  嘴上雖然這樣說,由美子還是從圓凳上抬起腰部。在教授揮手催促下,實也站了起來。

  「阿實離遠一點……在那邊看就行了。」

  「是……是的。」

  實按照指示,移動至擺放在巨大房間中央南側的電視附近。他與位於西側牆邊的實驗桌之間距離大約十五公尺。在屋外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距離,但在室內感覺卻像是遙遠的彼方。

  「那麼,要去嘍!好好看仔細喔,阿實!」

  教授如此大叫後──

  「要進行跳躍的人可是我耶。」

  由美子用死心的表情如此回應,脫去穿在腳上的拖鞋。她用被黑色緊身襪裹住的雙足輕輕踩踏地板,就像是在確認木材地板的強度。

  是為了減少風阻嗎?她將伸直的雙臂高高地揮向後方,然後右腳向前踏出一步。

  然而,那隻腳卻沒有觸碰地板。宛如被看不見的橡皮帶拉出去似的,由美子的身軀以駭人速度在距離地板上方數公分的上空滑行,接著啉的一聲震響空氣從眼前通過。

  然而,實卻無法追上由美子在大房間另一邊著地的身影。並不是眼睛跟不上速度。而是因為她穿著的白襯杉因風壓而緊緊貼在胸部上的光景烙印在視野上,讓實的思緒瞬間中斷。

  ──呃,可是……剛剛還穿著的西裝外套跑去哪裡了?

  這個疑問在兩秒後冰釋。

  「教……教授,妳幹什麼啦!」

  如此尖叫後,由美子再次使用能力衝向房間西側。在她前方,伊佐理理教授面露惡作劇笑容,右手高高舉著黑色西裝外套。

  她恐怕是在由美子衝刺的前一瞬間,用手抓住了西裝外套的背部附近。由於雙臂向後伸的關係,西裝外套沒受到任何抵抗被一口氣脫下,就這樣留在教授手中吧。

  「請把它還給我!」

  著地後由美子立刻搶回西裝外套。這樣做是無所謂,不過她慌慌張張地試圖穿上外套,所以手卡到了左邊的袖洞。實留心不去看焦頭爛額的由美子,一邊走回實驗桌那邊。

  教授將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裡,面帶笑容地如此問道:

  「如何,阿實。理解了嗎?」

  「唔…………呃…………」

  ──從剛才發生的情況中,我應該理解到什麼事呢?

  略微煩惱半晌後,實總算有所察覺。

  如果由美子的能力跟實至今為止思考的一樣,是讓加速力本身進行增幅的話,那個影響應該會遍及整個物體才對。然而,光是被身材嬌小的教授抓住,西裝外套就被脫了下來。也就是說──

  「……由美子的能力畢竟只以自己的身體為對象,衣服只是被身體拉著走而已……是這麼一回事嗎?」

  「正是如此!」

  教授用彈出響聲的右手幫忙由美子重新穿好西裝外套,一邊繼續說明:

  「跟由美子或咀嚼者這種『自我操縱型能力者』完全相反的,就是DD這種『遠隔感應能力者』。」

  實的腦海浮現看起來眼皮老是很重的青年臉龐。與由美子一同追捕咀嚼者的那名青年,其能力是可以聞到其他第三隻眼的氣味。「DD」這個感覺還不賴的綽號恐怕也是教授替他取的吧。這麼一來,實也在意起剛才在對話中出現了「奧利B」跟「林丹貝爾卡」的本名了。

  教授的聲音將實有些離題的思緒拉了回來。

  「DD完全無法操縱分子。但相對的他能夠從以公里為單位的距離感受到『被其他第三隻眼操控的分子』。也可以說那是捨棄攻擊與防禦……只強化效果範圍的力量。」

  「是喔……總覺得講起來好像是把能力點數加到哪個參數裡呢……」

  實不禁說出這種意見。將西裝外套鈕釦從上到下確實扣好後,由美子用銳利視線望向他。

  「你跟那傢伙好像很合得來呢。」

  「咦……是D……DD嗎?」

  「不是,是另一人。」

  實歪頭露出不解表情,由美子卻沒有告訴他對方是誰,而是移動了視線。

  「別管這種事了,教授。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吧?太陽要下山了。」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東京的日落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八分四十三秒。只剩五分鐘了,那就趕快講吧。」

  推測大約十歲的少女,沒看日曆也沒看智慧型手機就如此表明。讓實跟由美子再次坐上圓凳後,她自己也在另一側坐了下來,然後一口喝乾加了許多牛奶的咖啡。

  「那麼……開場白已經結束了。阿實,關於你的能力……」

  「是……是的。」

  實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等待接下來的話語。

  「一開始聽小由子說你的能力是……『防禦殼』時,我推測你是操縱了某種分子,藉此形成透明的障壁。而且,為了判斷那是什麼分子,我分析了回收的咀嚼者的『牙齒』。因為我認為咀嚼者卯起來咬了你的防禦殼,所以它的表面上應該會附著殼的構成物質。」

  「啊……說……說得也是……」

  實一邊回想四天前的恐怖體驗,一邊點頭。咀嚼者讓頭部變形成宛如食人鯊般的外型,使用連鐵都能咬碎的銀色牙齒試圖破壞實的「殼」無數次。如果「殼」是用透明物質構成的話,是有可能會有一些分子被牙齒削下來。

  然而,教授卻用苦澀表情瞪著桌上的培養皿。

  「不過,除了成為最後戰場的埼玉超級競技場地下停車場的水泥粉塵外,我沒從咀嚼者的這顆牙齒上檢測到任何事物。不管是用電子顯微鏡或是氣相色譜儀都一樣。那顆牙齒比鑽石以外的任何物質都硬,所以不可能會有被它啃咬卻絲毫未損的『殼』。」

  「…………啊。」

  如此低喃的人是坐在旁邊的由美子。她消去從西裝外套被脫事件之後就一直刻劃在眉間的皺紋,讓雙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既然如此,乾脆認定殼是由鑽石構成的不行嗎?所謂的鑽石是碳的結晶吧。如果是碳的話,周圍的空氣中應該有二氧化碳才對……會不會是讓它們瞬間結晶化,藉此製造出殼呢?」

  「唔,這意見滿有趣的,可以讓想像力延伸到許多方面呢。不過……」

  浮現不像孩子的苦笑後,教授聳了聳肩。

  「很遺憾,鑽石的硬度雖然突出,但靭性──也就是耐碎度卻不怎麼樣。就算用鑽石構成薄膜,只要普通人用鐵鎚敲一下就會變得粉碎四散吧。實在不可能撐得住咀嚼者的咬合力。」

  「什麼嘛。」

  發出真的很遺憾的聲音後,由美子啜飲了開始變冷的咖啡。實陷入了像是抱歉又像是無法釋懷的心情,教授朝這樣的他用力比出兩根手指。

  「在這種情況下,我建立了第二個假設。你的『防禦殼』不是由某種物質所構成,而是分子操縱力自身。」

  「分子……操縱力嗎?」

  「要如何說明才好呢……噢,你看這個。」

  如此說道後,被教授拉到手邊的是收納著咀嚼者牙齒的玻璃培養皿。拿掉蓋子後,教授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鑷子,從正上方將它用力壓向銀灰色的牙齒。

  當她這麼做後,令人吃驚的是直徑有兩公分的硬塊,從正中間斷成兩半分別滾向左右兩邊。截斷面有如鏡子般散發著光輝。

  「好厲害……是怎麼切的……?」

  實一邊低喃,一邊把右手伸向教授推到桌子中央的培養皿。

  「不要碰!截斷面的邊緣太銳利,光是觸碰皮膚就會裂開喔!」

  提醒的聲音傳來,讓實連忙把手縮回去。

  「好……好的……這是教授……不對,是伊佐小姐剛才切斷的嗎?」

  「叫我教授也沒關係啦,然後答案是NO。東西已經切斷了,只是藉由凡得瓦力吸附在一起。」

  「凡得瓦力……」

  實隸屬數理組,所以雖然內容粗淺,他還是在物理課學過這個字彙。

  「也就是所謂的分子間作用力嘍。不過,要只靠這股力量讓金屬在物理層面上吸附在一起,我認為有必要將截斷面磨平到極限就是了……是用鑽石刀或是某種東西切斷咀嚼者的牙齒,再刻意打磨截斷面嗎?為了什麼?」

  實如此提問後,教授滿足地點了頭。

  「這個問題很好。的確,要用正常手段切斷這顆牙齒,就只能使用鑽石刀了吧。不過,這玩意兒卻是用不尋常的方式切斷的。具體的說,是特課某個成員的能力吶。」

  「…………!」

  實屏住呼吸,再次凝神觀視培養皿裡的兩個小碎片。有如切起司還是切什麼東西似的截斷那個咀嚼者的牙齒,這種事絕不尋常。

  「能力……也就是製造跟鑽石一樣堅硬,有如剃刀般銳利的刀刃的能力……是嗎?」

  「這次的問題不太好。」

  浮現滿足笑容後,教授用右手食指轉著圈,就像是要把話題倒回原點。

  「我剛才應該有提過喔。你的『殼』不是物質,而是操縱力本身不是嗎……切斷這顆牙齒的也是同樣的力量。雖然我們為了方便行事稱呼它為『分斷』……不過簡單來說,就是在任意平面讓固體維持固體形態分子間作用力消失掉。因為截斷的是分子與分子的結合,所以不管對象是鐵塊或是絹豆腐都能完美地切斷,它的原理就是這樣。」

  「…………截斷嗎……」

  實茫然地低喃。將視線從他臉上落至培養皿後,教授說道:

  「如何,差不多可以理解我想表達的事情了吧?如同切斷這顆牙齒的『分斷』,你的『防禦殼』也一樣,並不是由某種物質構成……」

  「啊,原來如此。不是物質,而是操縱力本身……也就是說,是不讓其他物體──應該說是不讓其他分子靠近身體附近的力量嘍?」

  「正是如此!」

  教授啪的一聲讓雙手用力拍在一起。

  「這就是我的第二個推論。意思就是跟『分斷』一樣,卻是分處兩極的能力。這麼一來,就能說明咀嚼者的牙齒無法從阿實的防禦殼削下半個分子的現象。然而……然而吶。」

  就在實正要深深同意之際,教授又朝他拋出了否定話語。

  「閱讀阿實與咀嚼者戰鬥的最終局面的相關報告後,我不得不捨棄第二個推論……」

  「咦……?為……為什麼?」

  「因為你甚至阻隔了汽油燃燒所產生的高熱!」

  有如小顆珍珠般的貝齒緊緊咬住光澤感十足的唇瓣。

  突然起身後,教授將放在桌上的LED桌燈拉過來,接著喀恰一聲按下開關。釋放而出的橘色光線射向實的右手。被照亮的地方產生了微微的暖意。

  「火焰發出的輻射熱並非物質。它跟這座檯燈發射出來的東西一樣,都是電磁波。既然如此,就假設你的防禦殼連可視光在內的電磁波都能阻隔好了。不過在這種情況下,當你發動能力時,會變得完全無法看見周遭的光景,而且也不能從殼外面看見你的身影。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不符合計算了。吸收光線的話就會變得黑漆漆,反射光線的話看起來就會像鏡面,就是這個道理對吧!」

  就算拚命試圖理解困難度增加的話題,實仍是不由得想起自己與那個恐怖鯊魚男之間的戰鬥。

  咀嚼者因為大腦被炸飛而導致第三隻眼「失控」,進而變形成異形怪物,還用長了牙齒的手臂將汽車車身有如紙片般撕裂。油箱受損漏出汽油,從頭淋遍咀嚼者全身:實使出防禦殼拚命壓住他,再請由美子用電擊棒引燃汽油。

  汽油瞬間熊熊燃燒,變成紅蓮之火吞噬了咀嚼者跟實。實當時體驗到的恐怖感強到令他感到厭惡,但他確實完全沒感受到熱度。

  也就是說,防禦殼也完美地阻隔了在火焰在極近距離激烈燃燒的熱度──事情就會是這樣。然而,實卻看到了火焰的眩目光輝。這的確是不合邏輯。因為火焰釋出的紅光,其自身就是傳遞熱能的電磁波。

  關掉桌燈後,教授一邊用大眼睛閃著光芒,一邊劈哩叭啦地講了起來:

  「當然,還可以假設再進一步的堆疊假設。舉例來說,阿實的防禦殼可以讓波長在一定範圍的無害可視光穿過它──就像這一類的假設。如此一來,你的能力就不只對分子下令,甚至有可能以基本粒子的層級進行操縱……接下來的不實際驗證的話,我無法表示任何意見。」

  教授有些亢奮地講出一大串的話。實怯生生地舉起右手,因為他的腦海突然浮現了一個疑問。

  「那個,教授……小姐。」

  「什麼事呢,阿實?還有,要叫我教授的話,後面就不用再接小姐嘍。」

  「啊,好的……教授。那……我使出殼時雖然可以看見周遭的光景,卻會變得聽不見任何聲音。這就表示能以振動形式傳遞聲音的空氣分子都被阻隔了吧?像是氧氣或氮氣之類的。」

  「唔,就會是這樣吧。」

  「可是……我前幾天曾經試著把殼使出來一個小時左右……仔細想想,在那段期間內我一直在呼吸,這一點不是也有點奇怪嗎……?」

  「………………」

  教授突然停住身體的動作,緊緊皺眉如此低喃:

  「…………你說什麼?」

  在那之後,實的「防禦殼」被伊佐理理教授親手徹底調查了大約兩小時之久。

  窗外的雜木林沉入黑暗,位於另一側東新宿一帶的燈景輝煌地浮現而出。由美子躺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沉迷地閱讀著長篇漫畫。

  實事先聯絡了義姊典江,告訴她今天自己要住在朋友家。打從八年前被收留後,實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所以典江似乎莫名開心。不過因為事實有些出入,所以實覺得心裡很沉重。由美子提出建議,說如果有必要可以在電話裡跟實串供。用不著說,實當然是慎重拒絕了。

  實一邊茫然地想著這種事,一邊在攝影機與謎樣感測器之類的東西包圍的檯架上,重複地使出殼然後再讓它消失。

  教授不停發出低吟沉思,一邊記錄著數據。就在時鐘的指針繞過晚間七點時,她總算宣布「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實爬下檯架,穿上襯衫後,由美子一邊大大地伸著懶腰一邊朝他們接近。

  「總算結束了?那就吃晚餐吧,教授。我的肚子已經餓扁了。」

  她再次脫掉西裝外套,連襯衫的蝴蝶結都解了下來。

  由美子如此說道後,教授一邊用駭人的速度敲擊電腦鍵盤,一邊做出回應:

  「吃飯是沒差,不過DD還沒回來,所以會由我們之中的某人負責做飯喔。」

  「呃……對喔……」

  由美子臉頰抽動,仰望天花板。

  「我可不想再看到那個慘劇重演……」

  ……慘劇?實皺起眉頭,在他前方,由美子含恨地瞪著窗外一邊大吼:

  「啊啊啊,要是可以叫外賣就好了!」

  「不能叫嗎……?外賣……」

  實不由自主地詢問。這裡是新宿區,時間還只是晚上七點。不管是披薩或壽司還是中華料理都行,應該想叫什麼外賣就能叫什麼外賣才對吧。

  然後,由美子一邊斜眼看著實,一邊搖了搖頭。

  「沒辦法叫啦。因為沒有人進得來這座公寓裡面。」

  「咦……?可是馬路那邊的門一直是開著的啊。」

  「那道門的位置布下了冰見課長的結界。不相關的人就算從前面的道路經過,也無法認知到有門跟公寓的事實。如果去明治通附近拿的話是沒問題,不過要做到這種地步的話,不如找家好吃的店還比較好。」

  「節……節借……」

  用漢字寫出來應該是「結界」吧,實總算是想到了這一點。

  所謂的冰見課長,就是四天前在埼玉市的醫院介紹給實的那個男性的名字。他身上隱約帶有武人氣息,而且是率領這個特課的指揮官,能力是「操縱人的記憶」。

  如果第三隻眼的能力是操縱原子或分子的話,可以推測冰見的力量就是對神經突觸或神經細胞動手腳吧。不過想不到他明明不在現場,居然還有辦法不讓外人認知五層樓建築的整棟公寓。

  「……我開始覺得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了……」

  一邊輕聲低喃一邊抬起臉龐後,實發現由美子在很近的距離探頭望著自己,所以他哇的一聲向後仰起了上半身。

  「怎……怎麼了?」

  「欸,空‧木‧同‧學。」

  「…………幹嘛?」

  「你……會做菜嗎?」

  「如……如果是簡單的料理……」

  下意識地如此回答後,實立刻覺得不妙,但此時襯衫的領口已經被由美子用力揪住了。

  「再怎麼說,我也不會叫你做法式料理全餐或是京都懷石料理還是滿漢全席啦。做出可以正常吃下肚的東西就足夠了。」

  面帶微笑丟下這句話後,由美子開始將實推向位於房間另一邊的廚房。

  教授一邊盯著螢幕,一邊揮著單手說道:

  「阿實,我討厭吃茼蒿跟香菇。」

  ……如果妳不是小學四年級的女孩,我就做放一大堆茼蒿跟香菇的火鍋給妳吃。

  實一邊思考這種事,一邊橫越三十公尺的房間抵達半島型的廚房。出乎意料之外,那是一個很專業的廚房。瓦斯爐是內建三個爐口的型式,不鏽鋼料理台的桌面也擦得很亮。水龍頭裝了固定式的淨水器,吊架上也排列著許多厚鍋跟平底鍋。

  「這個……可以隨便使用嗎……?」

  實回過頭如此問道後,由美子神色自若地點頭。

  「反正也是DD因為自己的嗜好才備齊的道具,而且話說回來,他是用特課的預算購買的,所以我不會讓他有怨言喔。」

  「喔……」

  總之,實先試著打開了德國miele公司製的大型冰箱,結果裡面放滿了新鮮的食材。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實的拿手菜有限,似乎也能勉強做出料理。

  實又看了由美子一眼,提醒她「味道什麼的我不能保證喔」後,先在高鍋裡放滿水,然後打開瓦斯爐的火。

  接著,他用微波爐解凍冷凍的墨魚、甘貝,還有去殼的蝦子。他也用小鍋子燒了水,將切成一口大小的蘆筍跟花椰菜先川燙。此時大鍋子的熱水也開始沸騰,所以實加了略多的鹽,然後將三人份的義大利乾麵條弄散扔進鍋中。

  將大蒜切碎,然後在平底鍋裡倒了橄欖油後,將去籽的辣椒跟大蒜一起用小火仔細加熱。大蒜煎得染上淡色後,將海鮮跟蔬菜丟進鍋內快速拌炒。當食材開始煮熟時,從煮義大利麵的鍋子裡取出適量的煮麵水倒入平底鍋,然後微微搖晃。厚實的平底鍋重量將近兩公斤,不過也許是因為第三隻眼讓肌力增強之故吧,實完全感受不到重量。

  當油開始變白濁之際,實對仍然站在旁邊的由美子說道:

  「不好意思,可以用那邊的夾子把麵撈上來嗎?」

  「啊……嗯。」

  由美子手勢笨拙地用夾子從大鍋裡撈出義大利麵放在篩子上,然後將麵丟進火力開到最大的平底鍋。水蒸氣唰的一聲盛大冒出。實用力搖晃平底鍋,讓糊化的醬汁沾黏在麵條上,然後加少許鹽調味。

  「麻煩妳拿盤子。」

  「好……好的。」

  由美子將盤子排在瓦斯爐旁邊。喀啦喀啦地轉了幾下胡椒研磨罐後,實將平底鍋裡的東西平均地移至盤子上。用手撕碎甜羅勒,並且將它撒在麵上面做點綴後,實呼的一聲喘了口氣。

  「……那個,姑且算是做好了。」

  話剛說完,就啪啪啪地響起兩人份的拍手聲。

  定睛一看,只見教授在不知不間站在廚房入口,跟由美子一起拍著雙手。

  「……只花十五分鐘呢,教授。」

  「唔,令人吃驚吶……DD當主廚時,最少也要等上一小時……」

  「不,這個──」

  實慌張地搖頭。

  「只是偷工減料的料理……」

  實跟在埼玉縣廳工作的典江兩人一起生活,所以他當然幫忙備過料,而且也有很多機會自己做菜。料理這件事本身實絕對不討厭,但他畢竟是男高中生,所以比起功夫菜,他學會的盡是一些「可以快速做好分量又足夠,味道也過得去」這方面的食譜。

  這個有一大堆料的香蒜辣椒義大利麵也不例外,至於味道只是次要之事──不過……

  在擺放於廚房附近的餐桌就座後,由美子跟教授抓著各自的餐盤,以比賽般的氣勢用叉子一一將麵送入口中。她們對料理很捧場令實開心,但實卻也對感到開心的自己產生龐大的厭惡感。他平常總是不希望留下他人的記憶,受到好評又很開心的話,未免也太沒有一貫性了。

  ──關於這件事,回家後就快忘掉吧。為了達到目的,最近就別做香蒜辣椒義大利麵了。

  就在實一邊思考這種消極的事情,一邊動著嘴巴時,先一步吃完的由美子喝光倒在玻璃杯裡的烏龍茶,然後夾雜嘆息地低喃:

  「呼……總覺得很久沒吃到這種味道了呢……」

  「唔……因為這是快速的料理手法才做得出的味道吧……」

  教授一邊吃一邊附和,所以實再次縮起脖子。

  「抱……抱歉。我完全不會做功夫菜……」

  「不,這是在誇你喔,空木同學。這個義大利麵非常好吃。總覺得有種……令人懷念的味道。」

  被難得浮現明確笑容的由美子這樣一說,實更加害羞了起來。

  話說回來,這兩人到底住在哪一帶?先不提應該是高中生的由美子,應該差不多到了小學四年級的教授要回家的時間了不是嗎?

  實為了問關於這些的問題,打算把口中的墨魚趕快吞下肚,由美子卻在那之前換了話題:

  「那麼……教授。關於空木同學的『防禦殼』,明白了些什麼嗎?」

  一邊讓叉子叉著的花椰菜在空中盤旋,教授一邊交纏著沉吟聲一邊答道:

  「嗯嗯~~……哎,只明白了一件事。也就是說,用這裡的設備什麼都不會明白。」

  「咦咦?居然有教授不明白的事情……」

  「當然有嘍,小由子。」

  露出苦笑後,教授張嘴一口吃下花椰菜,將它咀嚼完後接著說道:

  「因為我的『能力』絕對不是可以解決所有疑問的力量。」

  蠛到這句話後,實不由自主地凝視坐在飯桌另一邊的嬌小少女。

  「……那麼,教授果然也是第三隻眼持有者嘍?到底是怎樣的能力?」

  面對這個問題,答案雖然簡單卻出乎意料。

  「是思考。」

  「思……考……?」

  實陷入苦思,由美子補充說道:

  「教授的能力是『思索』。只要是可以找到答案的疑問,它都可以在轉眼間做出解答。舉例來說,有幾百個位數這種龐大數字的質因數分解也一樣。」

  「無聊的力量。就算是電腦,只要花時間也能做到這一類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就是因為這股力量,我才覺得自己愚蠢到了極點喔……──哎,我的事怎樣都無所謂啦。」

  將葡萄柚汁一仰而盡後,教授回到原本的話題。

  「做了許多測量後,果然得到了這個結論。阿實的『防禦殼』並不是在物質層面上擁有實體的事物。畢竟殼表面的摩擦系數是完美的零。」

  「摩擦力……是零……?」

  實無法立刻想像出這個概念,由美子替他表達了異議。

  「可是教授,這樣很奇怪呢!空木同學有在展開殼的情況下奔跑過。如果沒有摩擦力的話,他應該無法踢擊地面,而是會在原地滑來滑去才對呀。」

  「是這樣沒錯……看樣子在展開殼的時候,阿實並不是越過殼踩著地面……」

  「咦……那他是怎麼站立的?」

  「我完全不曉得。在各種數據驗證結束前,我無法表示更進一步的任何論點。」

  教授如此低喃後,將最後一口義大利麵塞滿嘴巴。有如很可惜似的細嚼慢嚥吃下去後,她看著實露出微笑。

  「很好吃。謝謝招待,阿實。」

  「不……不會啦。粗茶淡飯而已。」

  「不不不,你的料理功夫真的很高明。我都想把你的代號取成『調理者』了。」

  噗一聲笑出來的人是由美子。

  「那樣DD會嫉妒的喔,因為那傢伙可是賭命在做料理呢。」

  「所謂的代號……就像由美子的『加速者』一樣嗎?」

  實一邊瞄向左邊一邊如此詢問後,特課的指揮官點了點頭。

  「沒錯。你已經知道我們的組織會給予已經識別過的紅寶石之眼簡稱了吧?」

  「嗯,就像『咀嚼者』那樣吧。」

  「沒錯。相同的,組織成員也擁有各自的代號。因為在作戰中呼喚彼此的本名很危險。舉例來說,由美子的代號寫作『加速者』,讀起來是Accelerator。把咀嚼者的牙齒切斷的傢伙是『分斷者』,Divider。用鼻子聞區分出其他第三隻眼的DD是『探索者』,Searcher。而我是『思索者』,Speculator。阿實加入了成員,所以也得想一個代號出來才行……不過『防禦者』Defender感覺不搭……是『硬化者』Hardener的話又跟美甲用品一樣……」

  就在教授唔唔唔地陷入沉思時──由美子用平靜的聲音開口說:

  「……寫成『孤獨者』,唸作『Isolator』如何?」

  眨了幾下眼睛後,教授微微皺眉。

  「小由子,這個代號的諷刺度有點太猛了吧?」

  「這不是諷刺。當所有紅寶石之眼遭到排除,特課也跟著解散的那一刻到來時,這位空木同學要冰見課長用他的能力,從所有人的腦海中消除跟自己有關的記憶……空木同學就是在這個條件下成為我們的同伴。」

  由美子臉上仍然掛著微微笑意。

  「所以,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忘記今天吃的義大利麵。不留在任何人的記憶之中……妳不覺得這樣太孤獨了嗎?」

  教授似乎沒聽過實對冰見課長提出的那個交換條件。

  她把大眼睛睜得大大地,目不轉睛凝視了實半晌。不久後教授點點頭,臉上浮現的笑容令人感受到不符合她年紀的包容力。

  「…………這樣啊。阿實對被稱為『孤獨者』這件事有異議嗎?」

  「沒有。」

  實立刻搖頭。

  「我覺得這是一個好名字。『孤獨者』……Isolator,我很中意。」

  「嗯,既然如此,我就用這個代號進行登錄吧。話說回來……早知道會忘記這盤義大利麵的味道,吃的時候就應該再多品嚐一下了。」

  對實而言,這是一句讓他無從答起的話語,但過了一會兒後由美子喃喃說道:

  「他會再做的啦,一定會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27 AM

3

  把手放在身後在自宅大門上了鎖後,須加綾斗做了一個深呼吸。

  好甘美。

  濃厚氧氣充斥在空氣中,從肺部透過血管擴散至全身的每一個角落,洗去外界的汙濁。在須加租借的2LDK公寓裡,所有房間都密密麻麻地排滿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植物盆栽。僅在短暫期間內開出大花朵,然後立刻枯萎這種被人類將自我傲慢強加於身的植物連一盆也沒有。這裡全部都是茂密地長出許多具有光澤感的濃綠色枝葉,大量進行光合作用的強健植物。

  重複深呼吸直到心滿意足為止後,他終於脫下皮鞋。

  進入綠意盎然的客廳後,須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南邊的落地窗。寬廣的陽台上同樣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沒地方可站的地步。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暫日照,他每天都會把室內的盆栽輪流拿到陽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斷亞熱帶化的東京都內,在日落後不快點把盆栽拿到室內的話,就會有受到霜害的危險。把數十個盆栽早晚拿進拿出的舉動雖是重度勞動,但須加卻完全不引以為苦,

  畢竟這也是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們。而且自從身上寄宿了那個「紅色眼球」後,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顯著的提升。

  「會冷吧,馬上就讓你暖和喲。」

  一邊對伸出厚實葉片的天堂鳥如此低喃,須加一邊捲起襯衫袖子動手進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將第五個盆栽移至客廳牆壁邊時發生的事。對講機用毫不客氣的電子聲妨礙了作業程序。

  「…………」

  須加皺起臉龐,朝牆壁上的液晶螢幕望了一眼,但上面並未顯示出鏡頭的影像。發出門鈴聲的不是入口的自動門禁鎖,而是玄關大門。

  反正是混在居民裡面穿過門禁的推銷員這一類的人吧。如此判斷後,須加無視門鈴準備繼續進行作業,但這次耳中卻同時傳來拳頭直接敲打門扉的粗魯噪音,以及不耐煩的喊叫聲。

  「須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須加不由自主發出咂舌聲。是住在右邊隔壁房的主婦。這麼一來,有什麼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須加又試著無視她一陣子,但咚咚敲響門扉的聲音卻沒有打算要停止。他嘆了一口氣,中斷作業走向玄關。

  「欸,你在家吧!剛才我有聽到陽台有聲音喔!」

  來訪者扯著嗓子發出尖銳喊聲。至少也要把不耐煩的情緒傳達給她才行──為了這個目的,須加粗暴地開了門鎖。有如不讓對方窺見到室內似的,須加只將門扉推開到最低限度,從裡面鑽出來到共用的走廊上,與大嶋太太面對面。

  臃腫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鏡片的眼鏡,一邊晃動鬆弛的臉頰,一邊用更尖銳的聲音有如連珠炮般說起話來:

  「須加先生,我前陣子明明那樣拜託過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陽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過隔間一看,那到底是怎樣啊!簡直就是叢林不是嗎!噁心的蟲子都跑進我們家的陽台了!是從你的陽台長出來的吧!你到底有沒有常識啊?」

  ……越過隔間偷看?

  壓抑緩緩滲入喉嚨深處的焦躁感,須加說出跟三天前一樣的反駁話語:

  「……根據公寓管理規則,陽台可以擺放觀葉植物。」

  「凡事都有個限度吧!」

  嘰──大嶋太太用含帶高頻率的聲音吼了回來。

  「如果有人從外面看到那種有如雜木林般的陽台,可是會丟整棟公寓的臉吶!如果資產價格因此下跌的話,你會負起責任嗎?而且在規定中雖然允許擺放植物,卻沒有寫可以讓它長蟲啊!」

  焦躁的疼痛感從胸口穿過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緊緊握住的拳頭中央開始發出微熱。

  ──燒了妳喔,老太婆。

  須加做了一個深呼吸,勉強鎮住腦部深處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頭。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從外面觀看的情況來說,貴宅的陽台上似乎也擺放了各式各樣的盆栽呢。」

  須加用低沉聲音試著再次反駁。事實上雖然沒像須加這樣,但大嶋家的陽台也放了好幾株大型的觀葉植物。

  然而,對方丟在外面的都是火鶴或黃椰子這種耐寒性差的樹種,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難看到了極點。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們實在是很可憐。

  「……再順便給妳一個忠告,火鶴在這個季節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氣變暖前要放在室內……」

  「你說你從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讓臉頰微微抖動。

  「我們家有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喔!居然偷窺,啊啊好噁心喔!該怎麼辦!警察!要報警才行!」

  給我等一下。

  說陽台被別人從外面的馬路看到時,資產價格會怎樣的人不就是妳嗎?在那之前,還有一開始時,妳不是有說越過陽台的隔間直接窺視我家嗎?

  瞬間啞口無言的時間也只有轉眼間而已,比剛才強一倍的爆怒貫穿背脊。

  想燒掉對方。想將構成這個低等愚味沒開化的生物的元素一個不留地全部氧化,讓她變成小小的黑色汙漬。

  不,就算不做到這個地步,只要輕輕「掌握」周圍的空氣,讓這裡呈現缺氧狀態,這女人就會輕易昏倒吧。因為她不斷從醜惡地擴張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塵器般轟隆轟隆地持續呼吸著。

  可是,現在還不能在生活圈內──也就是連接自宅與職場的通勤路線附近使用力量。

  須加有從「他們」那邊收到警告,有一個黑色第三隻眼集團正在狩獵紅色第三隻眼的持有者。

  只要紅色第三隻眼行使力量,黑色獵人們就會從遙遠的距離聞到氣味,然後猛襲而來。

  對第三隻眼還一無所知,深信被賜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個時候,須加曾被黑色傢伙們襲擊過一次。當時他將其中一名敵人趕進低氧空間勉強擊退對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條命的重傷。

  當然,他會討回這筆帳。

  特別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進大型刀的那個女人,絕對要燒了她。因為自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躲進深山修行強化能力。自己要看準時機,籌備好策略,安排縝密的陷阱,美麗地讓對方氧化。

  所以,現在不是被這種小規模怒火控制的時候。

  須加將冰冷空氣吸進肺的底部,想像氧氣漸漸淨化混濁血液的模樣,一邊用平板的聲音對仍然在大聲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報警還是要怎樣都悉聽尊便。關於陽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員大會再討論吧。再見。」

  從聽覺中完全阻絕中年女人的尖銳聲音後,須加進入自宅關上門扉。他迴轉把手鎖,然後回到客廳。

  雖然他淡淡地再次展開移動盆栽的作業,在胸口深處冒著煙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過,這樣就夠了。

  怒火會讓力量變強。為了向黑色獵人們復仇,必須要「掌握」更大範圍的氧氣才行。勉強燒掉一個人的程度根本不夠。

  他要召喚足以燒焦天空的索多瑪巨火,讓他們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蟲,一網打盡地燒掉那些傢伙。

  將所有盆栽搬進室內,關起窗戶後,須加在被綠意掩埋的客廳中央大大地展開雙手。身體內外承受著植物們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後大量釋出的氧氣。

  「喔喔……喔……喔……」

  一邊發出恍惚的呻吟聲,須加一邊高舉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紅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開心地脈動。

  4

  吃完飯後,教授迅速地返回實驗區,由美子表示「我來負責收拾」後把碗盤拿到廚房。

  實一個人被留在餐桌邊,茫然地眺望著東新宿的夜景。廚房那邊雖然傳出一次喀鏘啪哩的險惡聲響,不過實慎重地決定假裝沒聽到那個聲音。

  數分鐘後,由美子拿著冒著蒸氣的兩個馬克杯走了回來。

  「來,請用。」

  「啊……謝謝。」

  實輕輕點頭行禮後,接過了遞出來的杯子。內容物乍看之下似乎是咖啡,實卻不由自主確認了氣味,所以坐在正面的由美子瞪了他一眼。

  「很失禮耶,就算是我也會泡咖啡啊。不過當然是即溶咖啡就是了。」

  由美子一邊講,一邊從裙子口袋裡抓出塑膠小容器,然後將它們撒在桌上。

  「這個,隨便用吧。」

  「好……」

  抓起玉米糖漿後,實開始苦思在熱咖啡裡加這個好嗎?不過由美子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杯子裡丟下了容器的內容物,所以他也跟著這樣做。應該一樣會變甜吧。

  兩人同時啜飲一口咖啡,氣氛緩和下來後,由美子喃喃說道:

  「……剛才真是抱歉。」

  「咦,是指什麼事?」

  「我擅自替你取了代號。如果你想用不同的代號,現在還可以跟教授講一聲,換成其他的名字……」

  由美子難得說出柔順話語,實輕輕向她搖了頭。

  「不,沒關係。我是真的很中意。孤獨者……Isolator,我開始隱約覺得它很適合自己。」

  實追求著「沒人認識自己的世界」,而由美子就是從這個目標中想到了這個名字。不過實展開防禦殼時,正是被留在完全的孤獨之中。防禦殼將他與這個世界隔開,只有可見光能抵達內部。能跟隔離(isolation)這個單字符合成這樣的狀況也不多見。

  「而且,聽起來還有點酷呢。我一點也不在意。」

  實認為自己說出這些話是在打圓場,但不知為何由美子卻不滿地噘起嘴唇。

  「……啊,是嗎?哎,你覺得好就沒差了。」

  將咖啡一仰而盡後,她罵了句:「好燙!」

  ──她到底想怎樣?

  打從以前開始,對實而言所有女孩都是充滿謎團的存在。話雖如此,由美子的心情走向根本就完全無法預測,簡直像是在黑暗中不斷衝刺的雲霄飛車。不愧是被稱為「加速者」的人。就在實思考著這種事時,由美子忽然說道:

  「我說空木同學啊,舉例來說──」

  「是……是的?」

  「假設有一個女孩子非常非常喜歡你,甚至到了難以自拔的地步。」

  「啥?」

  實仰起身軀,由美子對這樣的他表情認真地搖搖手。

  「不是我喔,畢竟只是假設。總之,有這麼一個戀愛中的少女。你也想從那女孩的腦海中消除所有與自己有關的記憶嗎?」

  「會的。」

  實立刻做出回應,這次換成由美子將上半身向後仰起了五公分。

  「……為什麼?你不開心嗎?」

  「這不是開不開心的問題……因為永遠持續下去的感情是不可能存在的。」

  實垂下視線如此說道。

  「那個女孩子總有一天會因為某件事而討厭我吧。或許她會憎恨我到想要殺掉我的地步。這個可能性一直都存在。既然如此,打從一開始就是陌生人比較好。」

  沉默持續了半晌。實沒抬起臉龐,頑固地持續凝視著桌面上的一點。

  老實說,他甚至不想進行這種對話。因為當自己一個人獨處時,他會仔細地重播對答,而且必定會對自己從頭到尾的發言感到後悔。

  不久後,由美子用有些尖銳的聲音低喃:

  「哦?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不想被別人討厭。你希望每個人都喜歡你嗎?」

  「……我沒這樣講。我只是希望大家對我漠不關心,就只有這樣而已。」

  實搖了搖仍然垂著的頭,但由美子仍然沒停止追問。

  「被討厭什麼的,只要不去在意,也就只有這樣而已不是嗎?不管是什麼人,都一定會被某人討厭的。當然我也是。」

  實緩緩抬起視線,望向坐在正面的由美子的臉龐。

  筆直流洩而下的黑色艷麗直髮。明明看起來沒有化妝,卻宛如木蘭花瓣般白皙的肌膚。還有充滿強烈光彩,帶有清涼感的明亮眼神。

  從十個人中會有十個人評論為漂亮的容貌上再次移開視線後,實如此低喃:

  「由美子同學真的明白被討厭這個詞彙的意義嗎?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明白嗎?」

  由美子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未傳到實的耳中。

  因為在淡桃色唇瓣移動前,位於北邊牆壁的電梯門扉就一邊發出喀噠聲響,一邊打了開來。從那邊猛力衝進室內的是戴著眼熟的棒球帽,身材矮小的少年。

  他是煤玉之眼的一人,擁有這個代號與DD這個暱稱的他,用可以從寬廣房間的這一頭傳至另一頭的聲音大叫:

  「大……大家!是那傢伙……那傢伙回來了!池袋的殺人事件是『Igniter』幹的好事!」

  喀!

  由美子將右手的馬克杯用力放回桌上,響起堅硬聲響。

  所有人再次集合在一個場所。

  最西側的研究室旁邊有一台八十吋的大型螢幕,前方排著折疊椅。那似乎是用來開會的空間。

  由美子、DD、實並排而坐,走到他們前方的教授用棍型指示棒輕輕敲打螢幕畫面。8K解析度的螢幕開啟,一張照片顯示在上面。

  照片模糊不清,上方打著「已識別紅色第三隻眼持有者第19號:Igniter」的標題,而且似乎是目標人物站著時,從斜後方捕捉的鏡頭。不過除了對方是一名身穿西裝的削瘦男子外,無法判別出其他線索。

  回過頭後,教授在童稚臉龐上滲出嚴肅感,一邊開口說道:

  「……很遺憾,發火者……Igniter還活著,事情就是這樣。」

  「意料之中。」

  由美子用低沉聲音回應。

  「只是腹部被刺一刀的話,紅寶石之眼是不會死的。下次我會瞄準心臟,絕對不會刺歪。」

  危險意味十足的台詞讓實瞄向由美子,只見她的側臉緊繃得前所未見。不只是她,連坐在前方的DD臉上都能看到相同的緊張感。

  對實而言,「發火者(Igniter)」是「咀嚼者(Biter)」以來他面對的第二名紅寶石之眼。從代號判斷,他擁有的能力似乎跟火有關,不過是那麼危險的對手嗎?

  就在此時,教授有如看透實的內心似的說道:

  「為了阿實好,我們先從確認情報開始進行吧。」

  她再次回頭,用指示棒操縱螢幕。

  「……變成阿實了呀。」

  如此喃喃低語的人是坐在左邊的DD。眼神對上後,他朝實浮現了一個微微漂散著悲傷意味的笑容。

  「不過嘛,這個暱稱比我的DD正經吶。奧利B那傢伙甚至還叫我什麼『D&D』喔。」

  實不由自主嘴角一鬆,一邊輕聲詢問:

  「DD的暱稱也是教授取的吧?是怎樣的由來?」

  實如此一問後,坐在另一邊的由美子搶先DD一步做出回答:

  「是本名啦,本名。Daimon Denjirou的縮寫。」

  寫成漢字的就是大門傳二郎……吧。由美子輕易曝露了暱稱的由來,這讓DD露出苦澀表情,由美子卻毫不在意地問道:

  「……話說奧利B那傢伙怎麼了?」

  「為了保險起見,他待在池袋的現場監視。」

  「發火者有可能回到現場嗎?」

  「哎,也不能否定他會像縱火狂一樣吶……」

  「那邊,不要交頭接耳。」

  教授回過頭,用老師般的口氣斥責。三人同時端正坐姿。

  畫面上追加了數張新照片。大概是從監視攝影機的影像擷取出來的畫面吧,它們的畫質還是很粗糙,只能看出夜晚的道路上有東西在燃燒。

  「正如發火者的代號所示,這個紅寶石之眼可以操縱火焰。『香菸突然猛烈燃燒導致顔面嚴重燒傷』這一類的新聞,阿實記得在今年十月時的電視新聞裡報導過幾次吧?」

  被教授一問,實曖昧地點了頭。

  「……我好像有在報紙上看過這種新聞。」

  「這些都是發火者幹的好事。我推測這個男人的能力是加熱目標物。構成物質的是原子,我認為他就是讓原子的震動增幅,藉此產生熱。所以才會給了他這種代號……不過,這個推測卻有誤。正確的說這傢伙不是『發火者』,而是『燃燒促進者』喔。」

  「促進……燃燒?他操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實如此問道後,教授用沉痛表情回答:

  「是氧氣。發火者擁有操縱大氣中的氧分子,並且令它們集中在一點的力量。就是因為誤判了這一點,我們才付出了過分巨大的代價。」

  「代價…………」

  「關於這件事,等之後跟『她』……直接見面時再提吧。DD,可以把今天在現場拍的照片給我們看嗎?」

  「探索者」點點頭,從戰術背心胸前口袋拉出智慧型手機操作它。教授將傳送出來的數據顯示在大型螢幕上。

  最初的照片光是看一眼,實就立刻屏住了呼吸。

  這是DD用高倍率望遠鏡頭拍攝的吧。跟之前的照片不同,它非常地鮮明。照片的構圖是從高處俯瞰紅磚步道。一部分的紅磚有如被太陽曬到褪色般變得有些白,在正中央則是殘留著漆黑色的汙漬。

  那個汙漬明顯有著人形,可以如實地推測出它曾是何物。

  這裡有人燒了起來。

  「力量變強了呢。」

  仍然站著的DD「嗯」了一聲,點頭同意由美子的聲音,然後開始解說:

  「今天下午三點半左右,在池袋站西口附近的鬧區馬路上,發生了一起二十五歲男性上班族突然被火焰包圍燒死的事件。同一時刻,我感受到了紅寶石之眼發動能力的氣味,所以跟奧利B一起趕過去,不過抵達時一切早已落幕。」

  「…………!」

  三點半這句話語令實身軀一僵。當時實應該跟由美子一起搭計程車在高速公路上移動才對。而且說到池袋站,距離兩人的移動路線並不遠。意思就是……或許可以從計程車窗口看到的地方,有紅寶石之眼殺了人嗎?

  也許是察覺到實受到了打擊吧,教授開了口:

  「阿實,你沒發現也是沒辦法的事。DD擁有特製的鼻子,除了他以外的煤玉之眼頂多只能在一百公尺左右的距離感覺到紅寶石之眼使用力量時的氣味。雖然也要看對方是何種類型就是了。」

  「…………嗯……」

  實點點頭後,隔壁的DD再次開始說明:

  「根據池袋署在當地替目擊者記錄的證詞,火源跟之前一樣是香菸或是打火機,不過被害者的身體似乎在完全炭化前火焰都沒有消失。而且,距離二十公尺遠的人有感覺到風吹進現場時的流動。因缺氧而被送進醫院的人似乎多達九人喔。」

  「沒錯,就是這個。這就是發火者這個紅寶石之眼最危險的力量。」

  教授一邊用嚴峻語氣如此說道,一邊用指示棒的前端寫字。

  她在映照著人形汙漬的照片上,用畢竟還是有點孩子氣的筆跡排列出「促進燃燒=缺乏氧氣」的文字。

  「發火者可以自由地操縱空氣中的氧氣,所以實際上他藉由這種能力習得了兩種攻擊方式。一個就是將氧氣集中在火源,藉此爆炸性地促進燃燒現象;還有另一個就是持續時間短暫,卻還是能將一定範圍內的空氣導引至缺氧狀態的方式。」

  回頭依序看了三名學生後,教授接著說道:

  「在兩種能力之中,比較危險的其實是缺氧攻擊。要說是為什麼嘛,因為燃燒攻擊雖然華麗,發動時卻需要一個很大的必要條件。阿實,你明白那是什麼嗎?」

  被突然這麼一問,實一邊品嘗回到白天課堂上的感覺,一邊輕輕舉手答道:

  「是……是的。呃……意思是需要火種嗎?」

  「沒錯,正是如此!發火者的能力雖然是將氧氧集中在同一點上,卻沒辦法引燃它。所以不是利用香菸或是線香,還是瓦斯爐這種『已經存在的火』,就是得自行用打火機之類的東西點火。以你們第三隻眼持有者的反應速度,要躲過燃燒攻擊應該沒那麼困難才對。然而……缺氧攻擊真的很棘手。畢竟就算想要閃避眼睛也看不見。」

  教授有如做廣播體操般的動作伸展雙手,嘶──呼──地做了深呼吸給兩人看。

  「在戰鬥中,你們的肉體會被第三隻眼活性化,所以會消耗大量的氧氣。你們的呼吸必然會變快,變深。假如把無氧空氣大量吸入肺部的話,最糟的情況甚至有可能會立刻昏厥。」

  童稚臉龐忽然滲出沉痛神色。

  簡直像是這件事「已經發生過」似的。

  然而教授立刻恢復原先的表情,用右手掏摸白袍的口袋。

  「因此,下次與發火者戰鬥時,請各位使用這個。」

  拿出來的是全長十五公分左右的小型氣瓶。透明管從氣閥延伸而出,然後跟極小的口部組件連在一起。

  「這是將海自蛙人部隊裝備的小型高壓氣瓶改造後的成品。一根氣瓶最多可以呼吸五分鐘。我有事先做過調整,讓它可以裝在衣服下面,管子也可以拉到脖子附近。為了保險起見,裡面充填的也是氧氣濃度高的高氧氣體。」

  話剛講完,DD就啪的一聲拍了手。

  「原來如此,是這樣子啊。意思就是有空氣氣瓶的話,就用不著擔心呼吸這方面的事情了呢。不愧是教授!……話說不要用這種小不隆咚的玩意兒,直接揹全尺寸的潛水氣瓶不就好了嗎?那種程度的重量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喲。」

  「那麼,我在這裡再次提問。有人明白為何我準備了這種小不隆咚的玩意兒,而且還裝了透明細管呢?」

  安靜──

  這種沉默持續了五秒鐘左右,所以實再次怯生生地舉起手。

  「喔,請說,阿實。」

  「呃……這個……」

  實一邊縮脖子,一邊小聲回答:

  「發火者可以操縱氧氣吧?既然如此……如果讓他意識到氣瓶的存在,填充在裡的氧氣也會變成敵人的操縱對象不是嗎……我是這樣想的……」

  「正確答案!」

  DD跟由美子「喔喔~」的拍手。教授也露出微笑,啪啪地踏響拖鞋走向這邊。這次她從左邊的口袋裡取出了某物。

  小拳頭伸到眼前,實反射性地在它下方張開手掌,發出輕響掉下來的是有著懷舊風情的草苺牛奶口味的糖果。

  「剛才的洞察力很不錯,給你獎勵。」

  面帶笑容地說完後,教授走回螢幕前方。回過頭時,臉上已經回復成教師的毅然表情。

  「正是如此。氣瓶裡填充了氣壓有兩百五十的高壓空氣。如果它被敵人動手腳的話,氣閥有可能會被瞬間轟飛,一個搞不好還會爆炸,那你們可不會只受到擦傷就了事喔。所以必須把小型氣瓶藏在衣服裡面,再從脖子周圍拉出透明管偷偷呼吸。氣瓶的存在一旦曝光,就得立刻將它捨棄才行。在那之後……就用毅力奮鬥吧。」

  「沒有問題。」

  由美子用緊繃的低沉聲音回應。

  「只要能接近一次,我必定會收拾他。」

  實覺得房間的溫度似乎略微下降了些。

  特課這個組織對紅寶石之眼的應對方式,不是捕獲對方然後用外科手術摘除第三隻眼嗎?

  然而,由美子的語氣等於是在宣布她會不由分說地殺掉名為發火者的男人。

  也許是察覺到實的困惑吧,教授用微微夾雜嘆息聲的語調回答:

  「關於戰術面的細節,等奧利B回來後再討論吧。總之我們確認了發火者回到都心的事實……而且能力強化到了截然不同的等級,所以這個會議就到此結束──小由子,不好意思,可以讓阿實跟『她』見一面嗎?」

  「………………」

  黑髮的「加速者」緊咬唇瓣,臉龐也垂了好一會兒。

  然而,不久後她緩緩點頭,接著站起身軀。

  「好的……空木同學,跟我來。」

  跟著由美子走出電梯後,實環視四周。

  這裡是將整個樓層打通成一個房間的五樓正下方。特課總部的四樓跟五樓截然不同,四樓的外觀是毫無任何特異之處的公寓模樣。水泥蓋成的公共走廊朝左右延伸,玄關大門成對地排列著。

  由美子悄悄地踏響運動鞋的跟部邁開步伐,實追在她身後移動至最東邊的門扉前方。

  等待由美子打開門鎖之際,實掃視了門牌一眼。在「404」的房間號碼下面,有著端正筆跡書寫的「安須、生駒」。安須是由美子的姓,意思就是她跟名叫生駒的人一起住在這裡?由美子背對感到疑問的實,一邊發出喀恰聲響轉動門把。

  門被拉開,從另一側輕輕流向實的甘甜氣味,確實讓人產生這裡是女性生活領域的想法。自己偶爾會進去典江姊的房內打掃,裡面也有同樣類型的香味。

  差不多快忍受不了沉默的實輕聲詢問:

  「這裡是妳的房間……?」

  「是啊。」

  簡短回應後,屋主連頭都沒回就走進室內。實也只好不得已地輕聲低喃「打擾了」,接著穿過門扉。

  內部也跟五樓不一樣,似乎是很符合常識的構造。走廊從地板墊框延伸而出,左右邊各有兩扇推門以及一扇拉門,盡頭處有一扇似乎是通往客廳的玻璃門。格局大致是2LDK吧。

  脫下鞋子來到走廊上後,由美子總算回過頭瞪向實。

  「如果你敢打開右邊最裡面的門,我會把你從陽台扔出去……穿這雙拖鞋吧。」

  「謝……謝謝。」

  「跟我過來。」

  由美子轉身走到正面的玻璃門那邊,然後輕輕壓下金屬製的門把。

  門扉喀恰一聲開啟,從深處的黑暗中流出了了更加濃冽的甘甜香氣。那不是人工香味那種黏膩的氣味,而是清新輕爽的真花香氣。而且──雖然很稀薄,不過裡面也有人的氣息。

  實自然而然地壓抑腳步聲,一邊走進客廳。那邊關著燈,是空調一直開著的關係嗎?室內並不寒冷。也許是因為胸骨處埋著第三隻眼吧,眼睛立刻習慣黑暗,就算只靠從南邊窗戶照進來的淡淡街燈亮光也能充分看清楚房間的模樣。

  在約六坪大小的客廳裡,完全沒有擺放沙發、電視,或是其他的大型家具。相對的,有一張大床占據了房間的中央,而且看樣子似乎是具有升降機能的醫療床。

  床鋪周圍堆滿了無數花朵。百合、歐石楠、茉莉花,以及其他實認不出來的花兒們都綻放著純白色的花瓣,就算在昏暗環境中也微微散發著光輝。

  在由美子的催促下,實移動至床鋪旁邊。

  沉睡著的人是一名應該跟他同年紀的少女。

  微微帶著茶色的頭髮跟男生一樣短。然而,之所以可以確定這個人是少女,是因為她的容貌優雅到了極點之故。肌膚跟周遭花兒們一樣雪白,令人感受到照到陽光就會融化般的空靈感。緊閉的眼睛上的長睫毛連一絲絲的震動都沒有,但略微張開的唇瓣卻傳出了微微的呼吸聲響。

  經過數秒後,實發現少女並不只是在睡覺。

  透明導管與黑色電線從棉被下方伸出,與擺設在床鋪另一側的機械互相連接。被花瓣遮去一半的機械螢幕上顯示著數值低到異常的心跳數與體溫。

  這名少女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昏迷中。

  微微吸進帶有香氣的空氣後,實向由美子問道:

  「這個人……就是生駒同學嗎?」

  「沒錯。生駒早苗……是到上個月為止都跟我一起搭擋的女孩。代號是『狙擊者(Shooter)』。」

  與空靈感相去甚遠的稱呼讓實眨了兩次眼。由美子仍然注視著少女,就這樣靜靜說明了起來:

  「她是拿弓的喔。能力是只要能用視線確認到目標,就能讓箭百分之百命中……就算對方在隔了十公里遠的地方也一樣。我跟早苗是最棒的前鋒跟後衛。特課成立後的一個月內,我們就捉到了七個紅寶石之眼。沒有一個紅寶石之眼能逃過我的電擊槍還有早苗的麻醉箭。直到那個男人,發火者出現為止…………」

  壓抑語尾將它變成嘆息後,由美子坐到床邊。

  她轉過上半身,伸出左手溫柔地梳理早苗的短頭髮,一邊用低喃聲再次開始說明:

  「……我們深信發火者的能力是『加熱目標物』,所以認為只要不讓他看見我們的肉身就會很安全。因此我們建立了作戰計畫,用加裝耐熱陶瓷片的車子進行跟蹤,再將早苗的麻醉箭射進發火者體內。然而,那男人真正的能力卻是『將氧氣集中在一點』。明明跟這種對手戰鬥,卻把自己關進車子這種密室之中,這實在是最差勁的選擇呢……」

  也許是想起當時的狀況吧,由美子猛然吸了一口氣。

  「……發火者底奪走了車內的氧氣,開車的DD、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還有後座的早苗都將無氧空氣吸滿了整個肺部。我勉強打開車門,使用『加速』跟駕駛座上的DD一起逃出車內,意識卻在那時開始變模糊……我用最後的力量奮力一跳,將刀子刺進發火者體內後就昏倒了。我清醒時發火者已經消失,現場只留下血痕。我跟DD僅昏迷了數分鐘,但被留在車內的早苗……腦部卻受到了不可能恢復的損傷。」

  實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

  深深將空氣吸入肺中,呼吸到的卻是不含氧氣的氣體──雖然可以想像這樣有多痛苦,實卻完全無法在腦中想像這個畫面。

  另一方面,由美子彎下上半身,用雙手輕輕裹住沉眠少女的臉龐。

  「說真的,早苗應該無法自行呼吸才對。因為從大腦到腦幹都陷入了無法逆轉的機能停止狀態。然而她的外觀卻像這樣,看起來只像是在睡覺……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不。」

  「是第三隻眼喔。寄生在早苗右肩的第三隻眼略奪了中樞神經的控制權,強制她進行呼吸。四天前你也看過吧,空木同學?『咀嚼者』整個頭部都被轟爆,卻還是繼續大鬧的光景。」

  「……是失……『失控』嗎……?」

  由美子輕輕點頭,回應實沙啞的聲音。

  「沒錯。早苗現在正靜悄悄地『失控』著。本人的意識明明已經不存在了,第三隻眼卻不允許她死亡。真是殘酷呢……冰見課長跟伊佐教授都說應該下定決心進行摘除手術才對喔。他們說應該從體內取出第三隻眼,給予早苗正確的『終結』,讓她回到家人身邊才對。可是……可是我…………」

  瞬間中斷的話語帶著前所未有的痛切感,迴響在被花朵掩埋的空間中。

  「我不想忘記,不想讓早苗變成過去。我想要每天增加跟早苗一起度過的記憶。就算只是像這樣跟不會清醒的早苗講話也一樣。」

  實發現這句話跟自己的心願完全是兩個極端。

  就是因為這樣嗎?所以由美子才會動不動就反駁實想要所有人遺忘自己的心願嗎?

  然而,實當然沒有說出這個推測,甚至也無法說出除此之外的任何話語。

  實感到震撼。被紅寶石之眼與煤玉之眼的戰鬥所帶來的,過分冷酷的現實所震撼。

  被這麼嬌小溫柔的女孩,只因為一次戰鬥就有可能殞命的事實──

  「……為什麼?」

  從口中說出的是為時已經太晚的提問。

  「為什麼由美子同學跟早苗同學不選擇摘除第三隻眼,忘掉一切呢?」

  「要是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或許會選擇那邊吧。」

  由美子的答案很沉穩。但在昏暗之中,仍然低垂的雙眸看起來卻像是寄宿了冰冷的火焰。

  「可是,我不會再逃避了。為了早苗我絕對不能逃避。直到把發火者……紅寶石之眼一人不剩地處理掉為止……」

  處理。

  也就是說摘除第三隻眼,或是連同寄主一起殺掉的意思。

  由美子的覺悟很了不起,同時卻也有著某種錯誤。實不由自主地這樣想。

  的確,擁有紅色第三隻眼的人們是危險的存在。外表跟普通人類並無不同,但精神上卻充滿對人類的殺意,甚至還被賜予了特異能力。唯有同樣身為第三隻眼宿主的人才能感應到他們的所在地,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世界需要「特課」這樣的對抗組織。

  然而,在成為煤玉之眼前,由美子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就算不讓她們直接上場戰鬥,應該也有無數種應對方式不是嗎?

  舉例來說,由美子她們只協助發現與跟蹤紅寶石之眼,實際上的處理由警察或是自衛隊負責就行了。紅寶石之眼並非不死身的超人,如果麻醉彈有效的話就更是如此。由美子她們冒著生命危險進行戰鬥的必要性究竟在哪裡?

  然而,實卻無法把這個疑問說出口。

  早苗陷入沉眠不會再次清醒的模樣,不由分說地傳達著事情已經走到沒有轉圜的餘地。

  打破沉重沉默的,是由美子取回冷靜的聲音。

  「……發火者治好傷勢回來了,你也將會參與跟他的戰鬥。我想你大概不會直接進行戰鬥吧,不過還是要先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你不是跟咀嚼者那時一樣,被捲入事件莫名其妙地進行戰鬥……而是積極地搜索紅寶石之眼,將他們無力化後處理掉。做好你也將會參加這場『狩獵』的心理準備吧。」

  意有所指的如此告知後,由美子從床上起身指向玄關那邊。

  「……隔壁的403房是準備給你過夜的,雖然只有寢具就是了。」

  由美子走了出去,追在她身後的實好不容易把進入這個房間前感受到的疑問說出口。

  「那個,由美子同學住在這裡嗎?」

  「是的,我也會從這裡去學校上課。不過要看心情就是了。」

  「……妳是怎麼跟雙親解釋的?」

  「我住進了學校的宿舍。雖然是多虧了冰見課長的頭銜、人望,還有能力,雙親才相信的就是了。」

  ──也就是說,操縱了家人的記憶。

  實一邊感受「非做到這個程度不可嗎」的驚訝,還有「這種情況就是得做到這種地步」的壓力,一邊準備走出被白花掩埋的客廳。

  踏上與走廊做區隔的界線時,實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在呼喚自己,所以他回過了頭。然而,在床上沉眠的少女剪影當然沒有出現任何改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29 AM

5

  手機在須加綾斗正要進入被窩之前響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機,而是兩個月前新辦的機子。交換號碼的對象僅有一人。

  是「他們」的成員。

  須加一邊將手伸向手機,一邊做了個深呼吸,將充足的氧氣送進腦中。與「他們」進行接觸,就算是透過電話也得萬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變清晰時,他按下了通話鍵。

  「你好,Mr. 發火者。」

  傳進耳中的是女人有如絲綢般滑順的聲音,跟之前一樣完全推測不出年紀。

  「……我之前應該說過,希望妳不要用這個名字叫我才對。」

  敵人──黑色獵人們替自己取了「發火者」這種會錯意的稱呼。須加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抗議,女聲卻發出帶有深意的笑聲同時回答:

  「哎呀,名字什麼的只不過是符號。既然如此,有幾個都沒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願地接受了上頭那些傢伙硬塞給我的綽號呀。」

  「……那是妳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只是問候一下而已。歡迎回來,Mr. 發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來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講的好像有看到一樣。

  須加將差點衝口而出的話語嚥了回去。如果是這個女人,搞不好會若無其事地說出「我有看見喲」。

  女人沒對須加冷淡的應對方式感到生氣,手機流洩出圓滑的聲音。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種程度的潛力,要成為『組織』的一員可是綽綽有餘喔,先生……如何?還是沒那個意思嗎?」

  「沒有呢。」

  須加一邊壓抑焦躁一邊回答:

  「或許你們確實是我的同類,然而卻絕對並非同志。要說是為什麼嘛,因為你們被賜予了力量與義務,可是卻不打算動手執行。聚集在某處的地洞裡,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們紅寶石之眼應該卯起來亂殺人,然後因為那個結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獵而死嗎?就像那個英俊卻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樣?」

  「…………他死了嗎?」

  「在四天前。」

  須加為了未曾謀面,也沒有交談過的對手默禱了片刻。咀嚼者應該不曉得須加──不,甚至不曉得有自己以外的紅寶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無疑仍是同志。

  須加睜開眼睛,略微加強語氣撂下話語:

  「妳的說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為了我等的義務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會死,不就是因為你們判斷沒必要跟他接觸害的嗎?」

  「我們不需要那種不優雅的力量。」

  電話另一頭的女性發出帶有某種含意的輕笑聲。

  「可是,你不一樣。Mr. 發火者。你的力量很美麗。我們隨時都會為了你而敞開大門。有那個意思的話,請隨時打電話過來。」

  「…………哼。」

  男子冷哼一聲,準備結束無益的通話。

  然而在那之前,險惡話語傳到了耳中。

  「請你小心,黑傢伙們已經開始行動了。他們下定決心打算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殺了你喔。」

  然後,對方主動掛斷了電話。

  瞪了機子半晌後,須加將它放回充電座,接著輕聲低喃:

  「……狩獵他們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6

  在陌生房間裡的全新床舖上度過難眠的一夜後,實在早上六點離開「特課」本部,準備回自己位於埼玉的家。

  在足以令人感到刺痛的寒氣裡,將實送到公寓周圍那片雜木林的入口處的人,是昨晚幾乎沒機會講到話的DD。

  「不好意思,只有我送行。其他傢伙都是晚睡晚起,所以早上根本不會起床。」

  「不會……」

  想起在五樓大房間裡一直開到半夜的那場無酒精飲料的歡迎會,實輕輕地露出微笑。猶豫片刻後,實也向DD提出了自己一直在意著的問題。

  「……特課的大家都住在這棟公寓嗎?」

  「嗯,對呀。在三樓、四樓的八個房間是我們的個人房。」

  「八個房間……」

  實一邊重複,一邊在腦袋裡再次認成員的名字。

  四樓的404房是由美子跟早苗,隔壁的403房似乎今後會交由實來使用。

  剩下的是教授、DD,還有到最後還是沒回總部的「奧利B」跟謎樣的「林丹貝爾卡」。冰見課長似乎沒有住在那兒,所以房間還剩下兩間。

  是讀取到了這個想法嗎?DD點了點頭。

  「嗯,應該還有成員沒介紹過……應該說連以後會不會見得到面都……」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就是那種能力啦,我這兩個月也沒見到對方一面呢。哎,運氣好的話總有一天會見到面吧。」

  「是……是喔……」

  這個說明也帶著謎團,不過實沒時間多問,所以先對它暫且不管,問了他最想問的事情。

  「那麼……呃,大家是對家人怎麼解釋的呢?」

  「啊~是這件事呀。」

  DD,也就是大門傳二郎用力拉了拉他的註冊商標棒球帽的帽舌。

  「雖然也是要看情況……不過基本上都是請課長對家人施加了極輕微的『記憶操縱』。」

  「…………!」

  所有人都是如此嗎──實感到驚訝,DD立刻對他搖了手。

  「話雖如此,並不是讓家人把我們的存在整個遺忘掉喔。由美子跟奧利B是住進了宿舍,我則是去法國學習料理。在所有事情得到解決前,我們不會回家……老實講,雖然按照預定沒有要講到這邊,不過空木……我覺得你最好也這樣做。」

  實立刻領悟DD這番話語的理由。

  因為很危險。

  一旦身分被紅寶石之眼發現,毫無防備的家人遭受攻擊的可能性就絕對不低。實際上實的義姊典江就被咀嚼者襲擊,而且還遭到綁架。就結果而論雖然毫髮無傷,不過光是想到她有可能因為那起事件身受重傷,實就覺得很可怕。在最惡劣的狀況下,事情甚至可能演變成她慘遭殺害。

  如此一想,接受DD的提議確實比較安心。

  然而──

  這同時也意味著實會失去他追尋的「不斷重複的日常生活」。只在家裡跟學校,還有圖書館之間往來的規律生活會消失,而且將會曝露在大量新記憶流入腦中的狀況下。

  實沒有撐得下去的自信。

  所有記憶會流入腦海深處,試圖連繫「那起事件」。一旦開啟開關,就會無法反抗地被迫重新體驗那件事。體驗令溫柔雙親與最愛的若葉姊姊喪命的那個恐怖記憶。

  在這個瞬間,實就已經覺得難以呼吸了。

  雙手冰冷發麻,平衡感也變得怪怪的。視野突然傾斜,略帶灰塵味的氣息衝入鼻腔。

  在地板下方陰暗又狹窄的貯藏室裡。

  砰咚、砰咚、砰咚。

  粗暴的腳步聲朝他接近。

  怦咚、怦咚、怦咚。

  那是鐘聲狂敲般的心跳聲。還是在脈動的是寄生於人體啃食心靈傷痕的黑色眼球呢──

  「……木,空木。」

  右肩忽然被搖晃,實猛然抬起臉龐。

  DD皺眉露出狐疑神情的臉龐近在眼前。

  「你沒事吧?」

  「啊……是……是的。什麼事都沒有。」

  實連忙搖頭向後退一步。郵差包裡裝著教授給的小型氣瓶,重新將它揹好後,實有如連珠炮般地說道:

  「那麼,我差不多該走了。不管是電話或是郵件都行,只要收到聯絡我就會立刻趕來……搬過來的事我會考慮。」

  「嗯,就這麼辦吧。聽好了,務必小心注意『紅寶石之眼』的氣味。因為就算是我,也沒辦法從這邊聞到埼玉市那邊啊。」

  DD似乎打從心底擔心實,實對他深深鞠躬。

  「好,我會注意的。幫我跟大家問好……那麼,再見。」

  DD輕輕揮手,用相同的動作回應他後,實將圍巾拉至嘴邊,開始走在貫穿雜木森的小道上。

  穿過生鏽的門扉來到外面的兩線道道路時,剛好路過身穿運動服的中學生用狐疑的表情看了實一眼。外人因冰見課長的「結界」而無法認知通往特課總部的道路。如果此事為真,那中學生就會覺得實是突然從雜木林走出來的吧。

  實靠著智慧型手機的地圖走到東京地下鐵西早稻田站,然後搭副都心線來到池袋,接著轉乘埼京線的快速電車。現在是星期六的早晨,所以車廂內空空盪盪。就在實打瞌睡之際,電車抵達了離他家最近的車站──與野本町站。

  車站到自宅約兩公里,實脫下外套跟圍巾,在這段距離稍微慢跑了一陣。跟每天早上跑步相比僅有五分之一的距離,但實決定今天跑這樣就夠了,然後在自己家前面稍微做緩和運動。

  實一邊拉腿筋一邊望向手錶,打從他離開特課總部後剛好過了一小時。考量到他在池袋站那邊還等了一會兒快速電車,時間算是意外地早。不過,如果收到「紅寶石之眼出現了!」的緊急召集令,要立刻趕過去也是一件難事。

  如果真心想以特課一員的身分戰鬥,果然還是應該考慮搬過去才對吧,不過……實無法下定決心地思考著,一邊拉完筋,然後從地上拾起背包跟外套。

  義姊典江應該還在睡,所以實靜悄悄地打開門扉走向玄關前方。

  將剛換新的玄關門扉開鎖前,實將冰冷空氣吸進鼻腔,將意識集中在氣味上。

  他沒感受到顯示紅寶石之眼存在的那股──暴力性的野獸腥味。然而,這絕對不是安全的保證。因為只有在那些傢伙發動能力時才能感受到氣味。

  只要實住在這個家,危險度就不會是零。

  雖然明白這一點,但──

  實一邊嚥下嘆息聲,一邊輕輕旋轉門鎖進入家中。

  才一進門,拖鞋啪噠啪噠的聲音就沿著走廊快速接近──如此心想的瞬間,全身已經被緊緊拘束住。

  「歡迎回來,小實!」

  「嗚啊,等一……典……典江姊。」

  實慌張地試圖掙脫擁抱,義姊卻不打算鬆開手臂。

  「我……我回來了……話說妳是怎麼了?」

  「因為啊~」

  應該身為縣廳審查委員會副主任的三十一歲幹練職業婦女典江,露出只能用垂頭喪氣來形容的表情說道:

  「這個家一個人住實在是太寬敞了嘛。」

  「了嘛什麼啊……──所以我不是一直說用不著等我升學,請妳趕快找個老公嗎?」

  「又在說這種話了~」

  實總算是從雙臂中逃了出來。典江這回對他鼓起臉頰,而且還突然說出不得了的話語:

  「事到如今,乾脆再等兩年跟小實結婚好了~」

  喀!

  右腳小指撞到地板墊框,實一邊發出痛苦呻吟一邊不斷搖頭。

  「說……說這是什麼話!什麼再等兩年,我還是高中生耶……而且就算是五等親的姑姪,在法律上也不能跟入了同一個戶籍的對象結婚!」

  「咦……是這樣子的嗎?」

  「就是這樣子!」

  其實,養子與養父母的親生子女之間的關係似乎不在此限,但實並不打算說得這麼明白。實趁典江還沒說出「既然如此只要脫離戶籍就行」之類的台詞,就推著肩膀讓她轉向客廳的方向。

  「……別管這個了,總覺得廚房傳來了很危險的氣味呢。」

  「咦……啊,討厭!魚!」

  老公最好找個細心的人,絕對要。

  實沒說出口而是在腦中思考著這句話,一邊追在義姊身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31 AM

7

  咕啵。

  咕啵、咕啵。

  礙耳的聲音來源是自己的喉嚨與肺部。

  是貴重的空氣,氧氣被擠出肺部,水取而代之進入其中的聲音。從食道進入胃部時它明明是生命活動所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從氣管進入肺部的那一瞬間卻會變成致死的毒液,真是善變。

  噢,話說回來,為何會這麼痛苦呢?

  早知如此,用不同的方式就好了。不管是燒炭或是硫化氫都行,方法明明有許多種。

  然而,為了確實達到目的,果然只能這樣做。

  上了門鎖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車輛正是死之密室,誰也無法逃脫。如今兩名同車之人,從數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動作。

  接下來自己也會追隨在他們之後,就只是這樣而已。如此一來一切就會結束,自己將會被解放。

  ──然而……

  為何左手要拚命地試圖解開安全帶?

  為何右手試圖用愛用的萬寶龍鋼筆打破車窗?

  為何恢復自由的身體要試著穿過破掉的車窗逃向車外……?

  我要死。明明下定決心只能這樣做,明明把油門踩到底了才對。自己明明對副駕駛座的懇求與後座的悲鳴充耳不聞,衝進了黑暗的海中。

  然而,雙臂卻拚命划著水,雙腿死命地踢著水。

  灰色的水面映入眼簾,馬上就能回去了。

  前往充滿甘美空的生之世界。

  空氣。

  氧氣。

  好想吸。

  然而,手腳卻在此時變得無法移動,身體再次開始下沉。

  不要。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後會有多後悔。

  絞盡最後一絲力氣踢水。

  奮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無數氧分子溫柔地輕撫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臉無論如何都沒有脫離水中。

  突然……

  奇妙紅光通過搖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簾。

  右手抓住了它。

  灼熱,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須加綾斗一邊大叫,一邊猛然躍起。

  他從喉嚨發出呼呼聲響,貪婪地吸著空氣。用雙手把氧氣集中至嘴邊,有如要吃下它們似的重複呼吸。

  數秒後須加總算回過神,發現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窩裡。

  是一直在作的夢。

  用睡衣袖子擦拭額頭上的濕黏汗水後,他發出了低沉的長嘆聲。

  都已經過了三個月,作那個夢的頻率仍然沒有改變。每三天就必定會作一次惡夢。

  雖然那是一個光看都很可怕的惡夢──但這一定也是必要的過程吧。

  為了不斷意識到自己的責任與義務。為了天天將自己對那些不明白氧氣有多尊貴的殘渣們產生的輕蔑與憎惡重新刻劃至心中。

  沒錯,這是必要的痛苦。

  而且,那兩人的死亡也是必要的犧牲。

  確認呼吸恢復平靜後,須加站了起來。他將墊被與棉被仔細折好,將它們收進壁櫥。他洗臉刷牙,然後著手進行將客廳的植物們搬到陽台去的工作。他一邊動著手,一邊瞄向貼在牆壁上的大張地圖。

  在一週之始的星期一至少要燒掉一名殘渣,可能的話想燒掉兩人。為了在徹底汙濁的都市描繪出美麗的象徵。

  「氧氣,氧氣……」

  須加已經忘了作惡夢的事,一邊哼著歌一邊俐落地行動著。

  8

  星期六日在平穩之中過去了。

  實沒感受到紅寶石之眼的氣味,甚至也沒收到由美子等人的呼叫。除了例行晨跑外,實甚至沒出門,只是在自己家中幫典江的忙,一起看電視,當然也有念書,就這樣度過了週末。

  十二月十六日的星期一,從一大早就是黑鴉鴉的陰天。

  中午前的課程結束後,實跟平常一樣獨自走向學生餐廳。

  他在聯絡走廊上抬頭仰望,天空的色調沉重地像是隨時會下雪,但在周圍走動的學生們表情卻很開朗。下學期的期中考已經結束,距離聖誕節與寒假只剩一週。這種時期特有的躁動氛圍包裹著整個學校。

  造訪新宿的奇妙公寓,成為煤玉之眼的一員與紅寶石之眼戰鬥,是僅僅三天前發生的事。然而像這樣回歸日常生活後,在那個地方體驗到的所有事物感覺就像是快速地失去了現實感。

  ──差不多要準備替典江姊買禮物了。可是她是給自己零用錢的人,用那些錢買禮物給她總覺得有些微妙。她也差不多該允許我打工了吧……

  實一邊沉思這些事情,一邊在餐券販賣機前方排隊。就在此時──

  「喔~空木。」

  突然被別人從正後方叫名字,實的身軀倏地一僵,然後緩緩回過頭。

  在那兒的人當然不是有著異樣外形的紅寶石之眼,而是穿著相同制服的男學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這裡是學校──埼玉縣立吉成高中的餐廳。

  然而先把此事放到一邊,那個人也讓實感到有些意外。是一年八班的田徑社社員──尾久。

  實被一週前跟兩名田徑部高年級學生一起把他叫到格鬥場後面,還試圖霸凌他的男人叫住。就在實思考到底應該擺出何種表情時,尾久先做出了表情。有著運動員風格的精悍臉龐上浮現有些生硬的苦笑。

  「用不著那麼警戒啦,我什麼都不會做。」

  「……是……是嗎?」

  「你都是來學生餐廳嗎?」

  「哎,大概都是……尾久同學呢?」

  「我也大概都是,話說後面不要加同學啦。」

  「喔……好……」

  實一半感到無言,就在兩人交換這種對話時,實抵達了售票機的前方。略做思考後,實按下了鮮肉烏龍麵套餐的按鈕。以前只吃烏龍麵就已經足夠,不過自從被第三隻眼寄生後,基礎代謝率似乎有所提升。如果不點附了兩個豆皮壽司的套餐,就會沒辦法撐到晚餐。

  用IC卡付錢,取出跑出來的餐券後,實連忙準備前往配餐區。然而──

  「只吃這樣虧你吃得飽呢。」

  後方傳來這種話語,實錯失了脫身的時機。

  「……哎,畢竟我是回家社的嘛。」

  實如此回答,在他前方的尾久將千元鈔票投進售票機,毫不遲疑地按下雞肉南蠻定食的按鈕,然後又按下飯量加大的按鈕跟單點可樂餅的按鈕。將三張餐券與零錢一把抓起來後,田徑社社員邁開步伐,實只好不得已地追了上去。

  在那之後兩人也繼續進行奇妙的對話,一邊在配餐區各自收下盛著午餐的托盤,接著在空桌子面對面地坐下。

  在開始大塊朵頤的尾久前方吸了一口烏龍麵後,實下定決心主動踏進核心領域。

  「呃,尾久同……尾久。那個……箕輪同學好嗎?」

  實這樣問後,尾久皺起剃到幾乎快違反校規的眉毛,讓拿著筷子的右手停在空中。甜醋塔塔醬從炸雞上面滴落,啪噠一聲落在盤子上。

  令眉間皺起紋路,嘴巴也噘起來的表情似乎不是在表達怒意。

  「嗯……要說她好不好嘛,是很好啦。畢竟打從回學校的那一天算起,她就已經很正常地在練習了呢。」

  如此回答後,尾久張大嘴巴將炸雞塞滿嘴。

  跟尾久同班,而且也是田徑社社員的箕輪朋美,是在十天前遭到紅寶石之眼「咀嚼者」襲擊。實好不容易才將她毫髮無傷地成功救出,但在近距離目擊咀嚼者讓臉龐變形成食人鯊般的模樣,令她在精神上受到相當大的打擊。況且她也有可能再次受到襲擊,所以才在跟特課有關係的醫院接受保護。

  在四天的住院期間中勉強恢復平靜後,朋美應該有接受記億封印的處置,藉由特課冰見課長的能力消除了與咀嚼者有關的記憶,而且在上星期三就開始上課才對。據尾久所言,她似乎在那一天就已經參加了田徑社的練習。

  「這樣啊……太好了。」

  放鬆肩膀後,實咬了一口豆皮壽司。然而不知為何,尾久的表情仍然罩著陰霾。他一邊瞪著配菜番茄,一邊用低沉聲音說道:

  「看起來是很好啦……不過,總覺得她跟受傷前有點不同……」

  「…………」

  襲擊事件的真相不能公諸於世,所以朋美是在「自主練習時受了傷」。尾久應該是這樣相信的,或許連朋美本人也是。

  面對真心擔心著朋美的尾久,實一邊覺得非隱瞞真相不可的自己很可恥,一邊提出問題:

  「所謂的不同,是跑姿之類的事嗎?」

  「不,才不是這種事呢。畢竟她跑步的秒數好像也沒有變慢。只不過……跑步時她偶爾會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不,或許跟痛苦不一樣……我不太會形容啦。」

  最後有如低吼似的如此說道後,尾久將番茄拋進口中。

  是討厭吃番茄嗎?用苦澀表情吃完它後,尾久喝了一口麥茶,接著目不轉睛地望著實。他搔了搔頭髮理得短短的腦袋,很難以啟齒地──

  「……我明白自己沒權力拜託你這種事。我因為你跟箕輪要好而不爽,所以想拜託學長處理你……真的很遜呢。當時的事我向你道歉,就像這樣。」

  尾久有如要將鼻子插進炸雞南蠻定食的盤子似的深深低下頭,毫不在乎周圍的學生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們。這個姿勢維持了一陣子後,他總算抬起臉龐,用認真的表情跟語氣說道:

  「空木,可以請你稍微跟箕輪談一下嗎?」

  …………就算你這樣講我也……

  在下午的課程中,實不斷在腦海裡重複那句話。

  尾久似乎是真的在擔心箕輪朋美,所以不能不顧他的請託──實是這樣想的。然而打從朋美出院後直到今日,實都刻意避免與她接觸。理由有二。實擔心如果跟朋美講話,難得被冰見課長封印的──與咀嚼者有關的記憶或許會復甦。再來就是難以言喻的內疚感。

  被施加記憶封印處置前,朋美跟實打了勾勾。做下的約定是──「如果又在荒川的堤防上相遇,要再做一次朋友」。

  實打算要遵守那個約定,卻也同時自覺這是極大的欺瞞。

  因為實跟冰見課長做了交易。實會加入特課,不過當所有紅寶石之眼都消滅時,冰見課長要從包含朋美在內的所有人類的腦海中消去跟實有關的記憶。

  實不知道這個交易是否能實現。他或許會輸給恐懼而逃離特課,也有可能因為跟紅寶石之眼交戰而喪命,或是受到無法恢復的傷害。就像曾跟安須由美子搭檔過的生駒早苗那樣。

  不過至少實向冰見課長提出的條件,無疑是背叛了他答應朋美會再次跟她當朋友的約定。因為實為了要讓朋美忘記自己,從今而後會以煤玉之眼的身分戰鬥。

  ──這一類的事情,實這幾天一直在思考著。結果實一半期待,一半害怕自己會在晨間的荒川堤防與朋美再次相遇,在學校裡也自然而然地一直躲著她。

  …………就算你叫我跟她談一談,我也……

  發出不知是第幾十次的嘆息聲時,告知第六節下課的鐘聲同時響起。

  實做好放學的準備,接著離開教室走下樓梯。他在室內拖鞋櫃換了鞋子,走出樓梯口時,停下腳步望向左右兩邊。要去腳踏車停車場的話是左邊,要去操場的話是右邊──

  迷惘了一會兒後,實將身體轉向右邊。

  走了數分鐘後實抵達操場,田徑社的社員早就在那兒開始熱身了。實在身穿淡紫色運動服的女社員團體中發現了眼熟的短髮,所以他透過鐵柵欄目不轉睛地凝望那邊。

  距離將近有五十公尺,不過也許是因為第三隻眼連視力都能增強吧,實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朋美的側臉。之所以苦著一張臉,是因為她正用力地伸展著小腿肚跟阿基里斯腱吧。實無法從那張認真表情上判讀朋美的內心。

  總之田徑社已經開始練習了,所以不能大聲呼喚她。不,就算還沒開始練習,實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種會讓社員們記住的行為。

  左腕上的跑步表顯示下午三點五十分。田徑社的練習應該會持續到晚上七點左右。就這樣呆呆站在操場旁邊三小時以上實在太可疑,應該先退到圖書館那邊,再找適當的時機重來一次才對吧。

  如此思考後,實為了回校舍而轉身。

  他離開操場,在旁邊的體育館轉角拐向左邊,然後又走了一陣子時──

  有規律腳步聲從後方接近。如此心想時,腳步聲在身邊減了速。實一邊想「不會吧」一邊望過去,只見在那兒躂躂躂踏著步伐的人,是數十秒前應該還在跟其他社員一起暖身的箕輪朋美。

  「…………」

  意想不到的發展讓實身軀一僵。抬頭瞄了這樣的他一眼後,仍然在原地踏步的朋美輕聲問道:

  「……你剛才在操場看我……對吧?」

  看樣子朋美的視力似乎也不錯。雖然不曉得她認不認識「一班的空木同學」,不過也只能先肯定這個問題。

  「唔……嗯。」

  「……為什麼要看我呢?」

  才第二個問題實就突然啞口無言。實難以承受朋美的視線,所以他一邊垂下視線,一邊拚命地動著腦筋。

  箕輪朋美被冰見課長的能力封印了與咀嚼者有關的所有記憶,問題是封印的範圍。

  朋美被關在秋瀨公園的貯物小屋,而實將她救出來的這件事,她肯定是忘記了吧。跟實約好要見面的事情變成那起事件的遠因,所以她應該也忘記了。然而從剛才那句話語推測,雖然斷斷續續,但朋美或許還記得兩個多星期前在晨間的荒川堤防上與實相遇的事情。

  這恐怕並非冰見課長刻意造成的狀況吧。既然如此,如果實在此說錯話,記憶的封印會減弱,甚至產生連鎖反應讓她想起自己曾被咀嚼者襲擊──或許存在這種可能性不是嗎?

  然而另一方面,如果回答「我之前沒跟妳說過話」,就會演變成「那你到底來操場幹嘛?」的狀況。

  實在一瞬間考慮要說「因為我在猶豫要不要加入田徑社」,不過在開學都經過了九個月的這個時期入社實在很不自然,而且話說回來實並不想說謊。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只能告知事實。

  「那個……我有一些話想說……可是社團活動已經開始了,所以我打算等到結束後……」

  「有話是指要對我說嗎?」

  「…………嗯。」

  實點頭肯定第三個問題後,朋美停止原地踏步,把整個身體轉了過來面向她。

  清爽的髮型跟帶著茶色的大眼睛,都跟記憶中的一樣。然而比起以前,實覺得強到耀眼奪目的活力似乎略微減少了一些,相對的既似憂愁又像迷惘般的情緒卻在表情上投下了陰影。朋美直勾勾地望進實的眼睛裡,一邊有如曝語似的說出第四個問題:

  「……我們以前也講過話吧……?」

  「…………!」

  實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額頭上也滲出冷汗。朋美眺望著這樣的他,不知為何突然發出輕笑說道:

  「換個地方吧。我接下來要去練路跑,你晚一點再跟過來。」

  實在約三十公尺的後方,以最快速的步伐追著用極低速慢跑的朋美。他被帶到的地方是在學校東方兩百公尺左右的小河川。

  朋美在河邊小道的入口處停下腳步,實晚了三十秒左右追上了她。

  朋美隔著白色鐵柵欄俯視著水面。就在實站到她身邊思考該怎麼辦時,喃喃低語聲傳進了耳中。

  「……你知道這條河的名字嗎?」

  「咦……不……」

  就在實因為始料未及的話語而瞪大眼睛眨了幾下時,朋美立刻告知了答案。

  「它叫作見沼代用灌溉西側水路喔。」

  「是……是喔……」

  關於見沼代用灌溉水路,在小學時的社會課有上過。那是江戶時代的享保年間,一名叫作井澤彌惣兵衛的人受八代將軍德川吉宗之命,以新田開發事業的一環而開挖的灌溉水路。實記得自己搭巴士到很上游的攔水壩參觀,卻不曉得它有流到距離高中這麼近的地方。

  「……箕輪同學喜歡河川嗎?」

  實一邊俯視搖晃的水面一邊如此詢問後,小小的頭輕輕上下移動。

  「嗯。很不可思議呢……這麼多水連一秒也不停竭地持續流動著。這條河會一路南下與笹目川合流,笹目川則是會跟荒川合流喔。」

  「是喔……」

  「我每天早上都會在荒川的堤防上跑步。因為一邊感受河川的感覺一邊奔跑心情會很平靜,而且可以集中精神……」

  實覺得自己能理解這種感覺,所以他點了點頭。

  「我好像可以明白,因為我每天早上也會在荒川的堤防上跑步。」

  如此低喃後,實心想糟糕了。

  感受到左頰上的視線,實怯生生地望向旁邊,結果立刻被寄宿著認真目光的眼瞳射穿,這讓他忍不住想要別開視線。

  「……我呀,上星期受到輕傷休息了幾天,上個週末才又開始跑步……不過我總覺得怪怪的呢。」

  「怪怪的……?」

  「從羽根倉橋那邊稍微往上游過去一點的地方有擋車柱……我通過那邊時腳會擅自停下來,心臟則是會揪得緊緊的。總覺得好像曾經在那邊發生過很恐怖……可是卻又令人高興的事情……」

  「……恐怖的事……」

  實一邊重複,一邊拚命思索。

  羽根倉橋附近的擋車柱──那是十二月三日的早晨實遇見朋美的地方。朋美雖然忘了那起事件,不過兩人站著說話時,實護住了差點被猛衝而來的自行車撞到的她。

  那雖然是略微讓人捏把冷汗的場面,實卻也覺得不到「很恐怖」的地步。朋美在那個場所附近的秋瀨公園遭受咀嚼者襲擊,說不定她把當時的恐懼感給搞混了。

  在實的視線前方,朋美緊緊閉上雙眼。她有如要想起某事似的皺眉,緊緊咬住嘴唇。

  這個表情一定就是午休時尾久說過的「痛苦的臉龐」。

  該怎麼做才好呢?該聯絡冰見課長,請他再次施加記憶封鎖嗎?然而,那樣做可以改善現況嗎?朋美之後應該也會繼續在荒川堤防上跑步,每次只要跑到擋車柱那個關鍵場所,就會發生相同的狀況不是嗎?

  「……你是空木同學吧,國中時我們曾經同班過。」

  緩緩睜開閉著的眼睛後,朋美一邊注視著實一邊如此說道。

  「……嗯。」

  「剛才你說自己有話要說才來操場的吧……是什麼事呢?」

  「……這…………」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抱歉,忘了吧。

  如此說道然後轉身離去,從今以後不再跟她搭話。從各方面做考量的話,這是最好的選擇。如果當時遇見實的記憶讓「封印」變得不穩定,就不應該繼續深入下去。就算會因此無視尾久的請託──還有,即使會打破跟朋美訂下的,再次成為朋友的約定也一樣。

  腦袋雖然這樣想,實的嘴巴卻不肯動作。胸部深處湧出類似苦澀的情緒,令喉嚨哽塞發不出聲音。

  三個月前,奇妙球體掉落到以東京為中心的地區,並且寄生在數十名人類的身上。實跟咀嚼者高江洲晃也是其中之一。

  結果實被捲入了極為異常的命運之中,但他卻也不打算自憐自哀。畢竟寄生在胸膛裡的黑色球體或許是實自己召喚而來的。

  然而,箕輪朋美沒有任何責任。被咀嚼者襲擊,差點慘遭殺害,連記憶都被擺弄……就算回到了學校,她也沒有理由像這樣因恐怖的殘渣而害怕,絕對沒有。

  「我跟妳有過約定。」

  不知不覺間實說出了這種話語。話剛出口,朋美就瞪大了眼睛。

  「…………約定?怎樣的約定……?」

  「如果再次遇見妳的話,就要跟妳當朋友。」

  朋美並沒有這段記憶,就算被嘲笑或是被她覺得噁心也是沒辦法的事。實一邊做出這種覺悟,一邊如此回答。然而,朋美卻露出更加認真的表情,然後將距離縮短半步。

  「…………那是國中時發生的事嗎……?……抱歉,我不記得了……」

  朋美扭曲臉龐,有如要挖掘記憶似的用左手手指抵住頭。是產生暈眩了嗎?嬌小身軀傾斜,右肩撞到白色柵欄彈了回來。

  「箕輪同學!」

  實連忙伸出右手撐住朋美的肩膀。隔著運動服的布料感受到嬌小身軀的冰冷,實再次屏住呼吸。

  被咀嚼者這種異形怪物襲擊的打擊,只靠操縱記憶這種方式應付是否從根本上就是錯的呢?比起硬是蓋上蓋子,將所有事情好好說明清楚,仔細進行心理諮詢的話,朋美會比較沒那麼痛苦吧。

  不──冰見課長封鎖朋美的記憶,真的是為了朋美好嗎?實際上只是為了不讓第三隻眼的存在洩露出去這種優先考量的特課……說不定是更「高層」的做法罷了……?

  一這樣想,強烈的憤怒就湧上心頭,實咬緊了牙根。

  然而,這份情感立刻轉變成驚訝。朋美用雙手輕輕包住實的右手,然後將它拉向胸口。

  「…………空木同學的手好暖和呢。」

  當然不能說這是因為第三隻眼的關係。

  「……因為我穿了很多衣服……」

  他撒了一個小謊。

  聽到這句話後,朋美發出輕笑,視線朝上望著實。

  「對不起呢,我不記得跟空木同學做過約定的事……如果這樣你也不介意的話,我們就當朋友吧。」

  「咦……啊,當……當然。我才抱歉呢,突然說出這種話。妳會忘記也很正常,因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這樣啊……不過很不可思議呢。總覺得我們並不是第一次這樣做。我覺得這樣做後,腦袋裡那種悶悶的感覺好像慢慢消失了……」

  如此說道後,朋美仍然將實的右手放在胸前,然後閉上眼睛。

  十二月的乾燥北風吹來,灌溉水路的水面揚起漣漪。朋美好像感到寒冷似的縮起身軀。為了替朋美擋風,實無意識地抓住她的手,準備將她拉向身邊。

  然而在那之前,外套內袋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震動音也傳到朋美耳中了吧,只見她用猛然回神的表情放開實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啊……啊哈哈,抱歉,我做了奇怪的舉動。」

  朋美的臉頰急遽變紅,她一邊躂躂躂地踏步,一邊慢慢拉開距離。

  「不過我很開心喔,因為你說要跟我當朋友。下次約在荒川堤防上一起跑步吧!」

  留下這句話後,朋美輕輕地轉身,在灌慨水路旁的道路上快跑奔離現場。

  實一邊目送淡紫色運動服離去,一邊思考自己這樣做真的好嗎?

  然而,與第三隻眼有關的事件全部解決前,這個問題都不會有答案吧。現在自己只能做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就算回自己家後,會因為想起自己的言行而發出呻吟也一樣。

  用力吸進冷空氣做了深呼吸後,實從口袋裡拉出智慧型手機。液晶畫面上顯示著數十秒前收到的簡訊。

  寄件人是安須由美子。

  內文只有一行──

  「十秒後去接你」。

  ……十秒後?呃,從何時算起?

  就在實啞然無言盯著畫面時,正後方突然咻轟一聲響起猛烈又滑順的引擎聲。

  有如整個人蹦起來似的回頭後,實看見了裝著漆黑整流罩的超級運動型機車,以及跨在上面身穿黑色連身皮衣的騎士,同樣是黑色的全罩式安全帽後方流曳出長長的直髮。

  放下側邊腳架後,騎士彈起細腿下了機車,然後拉起安全帽的擋風鏡。一看到在深處閃閃發光的鳳眼,實就叫了出來。

  「由……由美子同學?」

  「在氣氛正好時打擾到你,真是抱歉呢。」

  雖然因為隔著安全帽而含糊不清,但那無疑就是安須由美子的聲音。

  「並……並不是這樣子的……妳……妳那副打扮是?」

  「我是騎機車來的,穿這樣很正常吧?」

  「啊,是……是嗎……不,不是這樣的……」

  由美子無視陷入混亂的實,逕自從背部拿下大型背包,然後從裡面取出某種又白又圓的東西。

  由美子用力將它遞過來,所以實反射性地接了下來。那是一頂安全帽,跟由美子戴的顔色不同。

  「…………請問?」

  「快點戴上去。」

  「呃,可是……」

  我又沒戴過這種東西──就在實一邊這樣想,一邊將純白色安全帽翻來翻去時,由美子的雙手伸向他握住左右兩旁的下巴扣帶,用安全帽罩住實的頭。她就這樣用蠻力將實的頭硬塞進去,就在實吃驚地瞪大眼睛時,耳中傳來由美子過分清晰的聲音:

  「還滿適合的嘛。」

  從聲音的感覺判斷,安全帽內部似乎安裝了擴音器。意思是嘴巴附近有麥克風吧。

  「呃……有一點緊就是了……」

  「因為這是早苗使用過的東西。之後會換襯墊調整尺寸,今天就這樣忍耐一下吧。」

  如此說完後,由美子回到機車旁邊,將空背包收進裝在後車架上的置物箱中。

  「你的背包也是。」

  實將上學用的郵差包交給伸出來的右手保管。將它同樣塞進置物箱關上蓋子後,由美子用彈性十足的動作跨上座位。

  「坐到後面。」

  雖然這是被戴上安全帽後,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預測到的指示,但實還是慢慢地退向後方。

  「呃……可……可是我沒坐過機車。」

  「我又沒叫你騎,只要抓住我就行了。」

  「…………是。」

  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逃跑了──死心地扣緊西裝式大衣的釦子後,實害怕地跨上後座。然而他沒地方可以抓,所以真的坐得很不安心。

  就在實搖晃著上半身時,耳邊響起嚴厲度增加的聲音:

  「雙腳踏在後座踏板上,兩膝緊緊夾住我的腰部。」

  「……腰……腰部?」

  實按照吩咐害怕地夾緊由美子的纖腰。

  「沒錯,然後雙手抱住我的第八肋骨附近。」

  「……第……第八?」

  就算由美子這樣講,實也不能用手指從上面邊摸邊數下來,所以他大略判斷了一下後抱了上去。

  「是……是這附近嗎?」

  「就是那附近。絕對不要從那邊往上或是往下移動!」

  「是……是的。」

  「那,要出發了。」

  話剛說完,由美子就踢開側邊腳架排了檔。引擎輕盈地發出低吼,絕對不小的車體在河邊的小道上靈巧地轉了半圈。

  是在體恤實是初學者嗎?機車以極低速行駛了一會兒,然後在高速公路下方那條大馬路的十字路口停下。機車停下後,剛好橫越斑馬線準備放學回家的數名小學男生一邊發出歡呼,一邊衝向他們。

  「唔喔~好酷喔!」

  「姊姊,這叫作什麼啊?」

  實以為由美子會冷淡地趕走他們,想不到她居然認真地回答:

  「是奧古斯塔F3-8DD喔。」

  「有多少馬力?」

  「一百四十八馬力。」

  「最高時速是?」

  「零點七馬赫。」

  話剛出口,小學生們就異口同聲地說「騙人!」。剛好交通號誌變綠,由美子向孩子們揮揮手後,讓機車緩緩地朝前方行進。

  機車向右轉,在高架橋下方的車道開始直線前進時,實微微放鬆肩膀的力道一邊說道:

  「……由美子同學也會開玩笑呢。」

  「開什麼玩笑?」

  「妳……妳說什麼玩笑……剛才不是對孩子們……」

  「我回答得很認真喔──別管這個了,你有更應該早點問的事情吧?」

  「咦……啊,是……是嗎?」

  是因為心情終於追上狀況的關係嗎?被棄置在腦海角落的疑問漸漸浮上心頭。

  「那個……為什麼過來接我?」

  由美子的回答既簡潔又嚴肅。

  「發火者有動作了。」

  「咦……!」

  「現在DD跟奧利B正開車進行跟蹤,我們則是要繞到發火者預測行進方向的前面。」

  一邊意識抱住由美子身軀的雙手慢慢冒出汗水,實一邊用沙啞嗓音反問:

  「意思也就是說,會演變成戰鬥……嗎?」

  「沒錯。」

  由美子立刻表示肯定,她的聲音裡有著不由分說的餘韻。生駒早苗在特課總部的其中一個房間裡陷入沉眠無法清醒的身影閃過腦海。

  「……我明白了。」

  要將這句話濟出喉嚨需要莫大的努力。

  當然,實也不是第一次跟紅色第三隻眼持有者──也就是紅寶石之眼戰鬥。他跟襲擊箕輪朋美,綁架義姊典江的咀嚼者之間,曾經展開過兩場激戰。

  然而,那畢竟只是「被迫捲入其中的戰鬥」。

  以特課一員──黑色第三隻眼持有者,也就是煤玉之眼的身分,積極地攻擊紅寶石之眼,將他們無力化。實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這樣。要跟不知道真實面目也不曉得本名的對手展開真正的廝殺──

  就在此時,有如要揮落實的喪氣心態似的,重型機車閃動了左邊的方向燈。它衝下新都心交流道的入口,通過位於地下的ETC閘門,在隧道裡一口氣加速到時速八十公里。

  ──基本上畢竟是隸屬厚勞省管轄的組織,所以由美子同學有好好地遵守法定速限呢。打從出生以來初次乘坐重型機車的速度感令心臟發出怦咚聲響,即使如此,實仍是思考了這種事。然而在那之後,身後的置物箱響起嗶啊啊啊啊──的尖銳警笛聲。實大吃一驚回頭一望,只見置物箱兩側的突起物正閃爍著紅色閃光。

  「這……這是啥東西啊!」

  「警笛跟紅色警示燈。」

  「是……是妳擅自加裝的嗎?」

  「怎麼可能。基於道路交通法施行令第十三條,這可是受到公安委員會許可的真貨。」

  「響著這種東西,妳到底有何打算!」

  「這還用說嗎?會很危險,要抓緊嘍。」

  若無其事丟下這句話後,由美子的右手使勁扭轉油門。引擎猛然發出低吼,重型機車有如被踹飛似的在超車道上加速。越過由美子的肩膀可以看見數位儀表板的數字,才一轉眼它就超過時速一百公里,直逼一百二十公里。

  將車體深深地壓低通過隧道內的平緩左彎道後,機車衝上位於前方的斜坡來到高架橋上。機車再次順著道路彎向左邊,進入首都高琦玉大宮線的長直線道。

  「感覺不錯呢,路上沒什麼車。」

  正如由美子所言,在平常日傍晚的北上車道上,幾乎沒有其他車輛。被不祥的預感襲擊,實連忙大叫:

  「可是,那個……我們是兩人共乘,所以要安全駕駛……!」

  「那當然──可是,我們得在五分鐘內抵達池袋才行呢。」

  「啥?這……這種事不可能做到吧!」

  從埼玉新都心到池袋,順著道路行駛應該有二十公里以上。就算用一百公里的平均時速持續飛馳,至少也要十二分鐘。想要只花五分鐘抵達的話,就需要用兩百四十公里的時速行駛才行。就算這輛機車可以視為警備車,這也不是可以在公路上飆出來的速度,而且這也不是在物理層面上可以達到的速度。

  有如察覺實的思緒似的,對講機再次傳來由美子的聲音。

  「發火者距今三十七分鐘前,在新宿使用了能力。就算是DD的鼻子,也只能再追蹤『殘存氣味』五分鐘左右。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要稍微飆一下了。再抓緊一點。」

  「我……我明白了。」

  做了深呼吸後,實丟棄一切顧慮,用雙膝雙臂重新緊抱由美子的腰部跟腹部。

  然而僅僅三秒過後,實就深深體會到「飆一下」這句話語真正的意義,甚至深到令他感到厭惡的地步。

  機車用一百二十公里的時速奔馳著,由美子退了兩檔後,使勁將右手的油門催到底。引擎發出咆哮,馬達轉速計的數字猛烈地向上跳。鋼鐵車體一邊讓前輪微微舉起,一邊化為巨大砲彈加快速度。

  ──加速。

  這應該是由美子的能力。擁有「加速者」代號的她,能夠增幅自己產生的加速力,宛如瞬間移動似的衝刺。

  如果機車引擎的力量,也包含在「產生」的範圍內。

  「……不會吧。」

  實如此低喃的同時,異樣且壓倒性的力量將機車「彈射」而出,讓它用駭人速度在距離路面數公分的高度飛翔。

  映照在視野裡的高速公路與夕照天空漸漸以放射狀融解。有如牆壁般的風壓猛襲而來,實拚命抓緊由美子的身體。如果沒有煤玉之眼的肌力,或許會被剝離滾倒在路面上也不一定。

  實愣愣地凝視在遙遠前方行駛,看起來只有米粒大小的大貨車,以二十倍快速播放般的速度朝他們急速接近的模樣。

  「──嗚哇啊啊!」

  在機車前後輪著地發出嘰嘰聲響取回抓地力後,實才有辦法發出這種慘叫聲。大貨車在一瞬間接近至眼前。

  將速度降至一百二十公里後,由美子敏捷地壓低機車,從左邊超過貨車。她一邊盯著再次出現在前方的空車道,一邊低喃:

  「我有說過吧,最高時速是零點七馬赫。」

  就這樣,她甚至不給空檔讓實說些什麼,再次催下油門。

  「啊────────」

  實不得已地再次大聲慘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34 AM

9

  在計程車後座上坐好後,須加綾斗緩緩吐氣。

  東京都內的計程車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全面禁菸,但車內卻充滿了新添的菸臭味。須加忍住想咂舌的衝動,將左邊的車窗全部打開。

  令人不快的溫熱暖氣與菸臭味被排出。相對的,有如會讓手凍裂般的冰冷空氣卻流進車內。須加將寒氣吸滿肺部。當然,外面的空氣中也充滿了往來於明治通的大量車輛排放的廢氣,不過比起車內難以忍受的氣味還是好一些。

  「客人,我有開暖氣吶──」

  四十歲前後的司機毫不客氣地丟出這種話語,須加冷淡地答道:

  「關掉,太熱了。」

  無視刻意發出咂舌聲的司機,須加再次,這一回他一邊將意識集中在鼻子,一邊吸入外面的空氣。

  在汽車廢氣的臭味之中,有著極細微極細微的那股「氣味」。

  是令人聯想到某種化學物質,令嗅覺細胞產生刺痛感的刺激性氣味。

  是那些傢伙──黑色獵人們的味道。

  「紅方」的須加等人,與身為敵人的「黑方」,都能藉由氣味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然而就原則而論,似乎只有在敵人發動能力時才能感受到氣味。不過須加的感覺有些特別。是可以操縱大範圍氧氣的能力庇蔭嗎?敵人朝自己追擊時,他就能感受到那股氣味。

  只不過,範圍頂多只有兩公里左右。也就是說,就目前的狀況而論敵人已逼近到了很近的位置。

  「就這樣在明治通上行駛,然後在春日通那邊右轉。」

  指示司機後,須加將身軀深深地靠向後座。

  他感受到被追捕的危機感,但腹部深處也同時湧現了滿足感。

  今天他也燒掉了不懂氧氣有多尊貴的愚蠢之徒,讓對方變成活祭品以便在都心上描繪出記號。而且,炭化到連骨頭都不剩所花費的時間,比起上次縮短將近一分鐘。老實說他本來想再燒掉一人,不過還是該見好就收吧。

  操縱氧氣的力量仍在持續進化。照這樣下去,抵達全新階段的日子也不遠了。到時候自己就要在帶來純粹燃燒的光輝中,讓那些煩人的獵人們一口氣全部氧化掉。

  ──沒錯,我跟液化者他們那群「組織」的傢伙不一樣。跟完全捨棄崇高使命,只為了存活下去而汲汲營營的傢伙們不同。

  使命──就是將完美的氧氣循環歸還給這顆藍色行星。在這個循環之中,沒有人類汙穢的燃燒行為介入的餘地。

  「……咯,咯。」

  須加忍住哼出「氧氣之歌」的欲望,喉嚨深處卻因此發出短促的笑聲。司機透過後照鏡,將感到噁心般的視線射向他,但須加已經不介意了。

  ***

  如同宣言,僅僅不到五分鐘重型機車就衝過了二十多公里的距離──雖然有時候輪胎並未接觸地面──然後下了東池袋交流道來到普通道路上。

  警笛與紅燈才一消失,實就身軀一軟整個人靠在由美子背上。然而,對講機卻立刻傳來冷靜的聲音:

  「現在累倒還嫌早喔。我們應該差不多追上發火者了。你有帶教授給的氣瓶吧?」

  「是……是的……」

  「那趁現在把它準備好。」

  被由美子這麼一說後,實總算想了起來。自己雖然隨身帶著氣瓶,但在學校時卻不是放在口袋裡──

  「啊……抱歉。氣瓶在後面的背包裡……」

  「……我知道了。我會隨便找個地方停下來,你快點準備好……」

  由美子說到這邊時,通訊裡忽然插入了耳熟的聲音。

  「……邊是「探索者」,「加速者」現在的位置是?」

  雖然混雜了很多雜音,但那無疑就是DD的聲音。由美子簡潔地答道:

  「東池袋,陽光城下面。」

  「這邊正沿著明治通北上,不過味道已經快中斷了。發火者應該在附近搭車子移動中,想辦法找出來!」

  「什麼想辦法……你以為在視線範圍內有幾輛車啊?」

  「用氣勢上!我們也會立刻趕過去會合,通話結束!」

  通訊才剛結束,由美子跟實緊緊貼住的背部就無力地一沉。

  「真是的,說得還真簡單。空……不對,『孤獨者』,事情就是這樣,你也確認看看周圍的車子,有什麼感應的話就告訴我。」

  「喔,好……」

  ──就算妳說感應我也……

  心中雖然這樣想,實仍是左右移動了視線。

  在特課看到的發火者照片,只是一張不清楚的長距離照,除了對方是一名略瘦的男性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來。而且在擦身而過的車輛內,握著方向盤的人大部分都是男性。

  「……總覺得看起來都很可疑……我記得由……不對,加速者同學有親眼見過他吧?」

  至少要知道一些線索才行,如此心想的實如此詢問後,傳回來的是夾雜著嘆息聲的答案。

  「後面不用加同學。之前我只看到了一瞬間,當時他戴著毛線帽、太陽眼鏡與面罩。」

  「……原來如此,很值得參考。」

  如此低喃後,實放大了目視的範圍。

  頭上是剛騎下來的首都高五號池袋線的高架橋。在道路右側可以看見貼著紅磚風格磁磚的巨大建築物,它就是所謂的陽光城吧。左側有一整排的時髦店家隔著寬廣步道與道路對望,而且周圍有數不盡的車輛──

  「……總之我會在彎過那個十字路口時停車,你把氣瓶準備好。」

  「明白了。」

  如此回答後,實偶然將視線停留在一輛從對向車道朝這邊行駛的計程車上。

  ***

  難以置信。

  須加啞口無言地瞪大眼睛凝視司機。

  車子明明正在行駛中,他卻從副駕駛座上一把抓起香菸盒,然後用嘴巴抽出一根。

  扔開菸盒後,這一回他握住打火機,毫不猶豫地點了火。將煙霧深深吸進去後,他有如故意做給自己看似的吐了出來,然後才亡羊補牢般地打開駕駛座的窗戶。

  在後照鏡裡四目相會後,司機一邊細長地吐煙一邊咧嘴笑道:

  「啊,抱歉。這台車是個人計程車,所以可以抽菸。客人要抽的話也不用客氣喔──」

  東京的個人計程車協會,應該在距今十一年前的二〇〇八年實行了全面禁菸令。話說回來,明明有載客人卻吸煙,司機到底在想什麼?如果只是為了要報復自己不關窗的話,那未免也太幼稚了。

  ──我要下車,立刻給我停車。

  須加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話嚥了回去。

  驚愕在腦袋中心與氧氣結合,變化成殺意。

  燒了你,把你的頭連同叨在嘴上的香菸一起變成灰燼。

  舉起右手的瞬間,理智在千鈞一髮之際踩了剎車。現在不能這麼做。在這裡使用力量的話,等於是對追在後方的「黑色」們說快點發現我。

  然而──啊啊,無法忍受。

  車內的氧氣漸漸被汙穢的燃燒侵蝕。每呼吸一次,就會讓散布在四周的二氧化碳跟有害物質進入肺部,令血液汙濁。

  冷靜想想,忍住燒掉司機的衝動下車的選擇也不可能實行。叫到下一台計程車前,黑傢伙就會追上來。

  ……沒辦法了。

  須加從愛用的包包裡取出自己為了預防萬一而隨身準備的東西。那是在運動用品店販賣的氧氣罐。

  他用透明的面罩部位緊緊覆蓋住鼻子,然後壓下按紐。咻咻聲響發出的同時,甘美又濃厚的氣體也跟著流出。

  須加露出淡淡微笑一邊關窗後,這回換成司機瞪圓了眼睛。

  ***

  ……什麼?

  從視野範圍內橫切而過的某物吸引了實的意識。

  剛才擦身而過的是白色計程車,司機如今正在車子裡抽菸。

  然而,令實在意並不是這件事。坐在後座的客人正用某種怪東西抵著嘴邊。

  「……抱歉,可以請妳迴轉嗎?」

  實朝對講機低喃的瞬間,由美子短促地叫道:

  「找到了嗎!」

  「不……不是的,還沒……不過我有點在意……」

  「看見什麼了嗎?」

  雖然如此逼問,由美子還是打了方向燈,在對向車陣中斷的瞬間靈巧地迴轉機車。目標的那輛計程車行駛在十輛車之前。

  「可以追上前方那輛白色計程車嗎?」

  「當然。」

  移至左車道後,由美子催下油門,鑽過停在路邊的車子與右車道的縫隙不斷加速。

  與計程車並列後,實隔著車窗玻璃窺視後座。乘客依然用某物抵著嘴邊。那是──用在登山等活動上的O2瓶。

  也就是,氧氣。

  實倒抽了一口氣,一邊凝視乘客的側臉。

  在那之後,他輕輕放鬆肩膀的力量,接著朝對講機低喃:

  「抱歉,我看錯了。」

  因為西裝打扮的男乘客是一名不會小於六十歲的老人。

  對方仔細地將半白的頭髮梳理得很服貼,不帶油亮光澤的皮膚有著很深的皺紋。隱約令人聯想到老師的知性面貌,怎麼想都不像是連續殺人狂的嘴臉。他恐怕患有呼吸系統的疾病,所以才有必要吸入氧氣吧。

  「……請妳再迴轉一次……」

  實中斷換掉他對由美子說的話。

  「……那個,我要稍微使出『殼』喔。」

  「咦?為……為什麼?」

  「雖然覺得我看錯了,不過還是試一下比較保險。」

  實一邊說,一邊放開抱住由美子身軀的雙臂,然後深深地吸入空氣。

  他屏住呼吸,「壓住」埋藏在胸部正中間的漆黑球體。

  「你說看錯了是指──」

  由美子的聲音噗滋一聲中斷了。

  機車的引擎聲跟周遭車輛的行駛聲,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噪音都消滅了。

  視野微微變藍,腰部跟雙足從機車上面浮起。以三公分的厚度展開的「防禦殼」,將世界與實分離。

  話雖如此,在外觀上卻幾乎沒有變化。就算老人一直看著實,也不會發現身體從具有彈性的座位上離開的事實吧。

  ──然而……

  展開「殼」後僅僅過了半秒。計程車內的老人有如彈起來似的撐起上半身,望向了在窗外的實。

  從銳利雙眸釋出的視線貫穿窗戶玻璃與安全帽的擋風鏡,接著射穿實的雙眼。

  浮現在老人臉上的驚愕表情急遽變成赤色殺意,實也一邊感到吃驚一邊眺望著這一幕。

  ***

  鼻腔突然燒了起來。

  是有如要燒光嗅覺細胞般的化學性刺鼻氣味。

  須加立刻思考司機是否朝自己噴了防狼噴霧。然而下個瞬間,他也察覺到了戰慄的感覺。

  那是「黑色獵人」的氣味,是告知自己他們發動能力的信號。然而,須加是第一次品嘗到這麼強烈的感覺。被那個加速小姑娘用刀插進腹部時,須加也沒感受到如此濃厚的信號。

  不知為何氣味瞬間消失,須加卻有如被吸引似的望向左邊。

  在窗戶外面,一輛黑色機車正與計程車並行著。

  身穿連身皮衣的騎士雖然看著行進方向,但坐在後座上的同車者卻將安全帽筆直地轉向他。雖然因為鏡面加工過的擋風鏡而看不到臉龐,須加還是有了確信。

  就是這傢伙。「黑色」就在距離自己僅僅一公尺的前方。對方發動了某種能力,試圖狩獵獵物。

  腹部深處噴出難以抑制的殺意,須加雛起鼻樑咬緊牙根。

  然而在那之後,他立刻領悟了自己的失誤。

  坐在機車上的「黑色」之所以發動能力,肯定是為了觀察須加的反應。用氧氣瓶抵住嘴巴的舉動令對方感到不自然,為了確認自己是不是「紅色」,對方才故意讓自己感覺到氣味。

  也就是說,自己犯下了因氣味而驚愕、望向旁邊、露出殺意這三重錯誤。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殺意與屈辱混合為一,變質成壓倒性的憤怒。

  要殺了對方,無論如何都要。

  須加改用左手拿氧氣瓶,朝機車伸出右手。

  ***

  看見貌似六十多歲老人的臉龐,實記憶的一部分瞬間受到刺激。然而他沒時間找出理由。

  老人伸出有如鉤爪般彎曲的右手。

  刻劃在皮膚上的掌紋朝上下裂開,深紅色的球體出現了。

  令人想到生物眼球的它,放射出血色光芒。

  實壓抑住想就這樣躲在殼裡的本能欲求,解除了能力。從剛才對話中斷的方式判斷,殼也阻絕了對講機的無線連接訊號。在持續使出殼的狀況下,聲音傳不到由美子耳中。

  身體沉進座位的瞬間,實用沙啞嗓音大叫:

  「發火者在右邊的計程車裡!我們要被攻擊了!」

  「…………!」

  對講機響起銳利的呼吸聲。

  在那之後,實感受到橫向的風。

  空氣由右邊流至左邊。明明不是什麼很大的風,呼吸卻受到了阻礙。實連忙大口呼吸,但胸口的苦楚卻沒有消失。

  空氣很稀薄。

  這是發火者的能力「缺氧攻擊」。應該被實他們吸入的氧氣,恐怕被移到了離機車很遠的場所。

  整個肺部有如被緊緊綁住似的痛了起來,眼前迅速變暗。要快點把氣瓶拿出來才行──如此思考後,實這才發現一件事。伊佐理理教授給的氣瓶仍然放在機車的置物箱裡面。

  ──再使出一次防禦殼。雖然完全不懂原理,不過殼裡面總是有氧氣提供著。換言之,應該也能應付發火者的缺氧攻擊。

  實一邊激烈地喘氣一邊如此思考,試圖發動能力。

  然而,他做不到。

  他沒辦法吸入空氣。為了發動防禦殼,實必須在胸部內吸滿空氣,然後做出屏住呼吸的動作。可是無論他怎麼吸肺部都不聽使喚,就像喉嚨被東西堵住似的。

  ……這樣有點不妙呢。

  開始變朦朧的腦袋裡浮現有點事不關己的想法。寄生在胸骨上的黑色球體噗通噗通地強烈脈動著。

  它要「脫離」嗎?判斷宿主會死,所以要回歸天空嗎?就像在埼玉超級競技場的地下停車場裡,從咀嚼者的屍骸中飛升至天空的第三隻眼一樣。

  就在此時──

  「我要飛嘍!抓好!」

  對講機響起的聲音拉回了實的意識。他用最後殘存下來的力氣緊緊抓住由美子的身體。

  是因為進氣的含氧量不足嗎?引擎痛苦地喘著氣,轟響出負傷野獸般的咆哮聲。

  強烈驅動力藉由鏈條傳導至後輪,又繼續傳向路面。同一時間,反轉矩──也就是反作用力製造出向上的力矩,令前輪浮起。

  就整體而論朝斜上方產生的加速力,被由美子的能力增幅──

  嘶砰!

  這種衝擊音發出的同時,搭載著兩人的機車以猛烈的速度做出跳躍。

  在實變模糊的視野裡,是一整片茜草色的夕空。

  ***

  不應該被逃走的。

  自己將存在於兩名「黑色」周圍的氧氣,都移動到了遠達十公尺以上的場所。按照須加的預測,騎士跟乘坐在後面的人都會吸進缺氧空氣而立刻昏倒。

  其實他想把目標放在機車引擎。在內燃機內部隨時有汽化的汽油在持續燃燒。如果在那裡凝聚高濃度的氧氣,就算是小學生也知道會變成怎樣。

  然而遺憾的是,機車離自己實在太近了。如果引擎爆炸,須加乘坐的計程車也不會倖免於難。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碎片或許會擊破玻璃窗衝至車內。所以,須加進行了次佳的策略缺氧攻擊──然而卻……

  「什…………」

  須加大感驚愕,同時放鬆了右手的「掌握」。

  應該被缺氧區域捕捉的重型機車突然使出誇張的單輪行駛,如此心想的同時,它就這樣有如地對空飛彈似的筆直飛向斜上方的天空。

  那恐怕是將刀子深深刺入自己腹中的那個「黑色」的能皮力。穿黑色連身皮衣的騎士正是那個小女娃。

  讓怨敵溜掉的懊悔在腹部深處火熱地沸騰。

  然而,這種狀況也只持續了一瞬間。現在還不是跟那些傢伙戰鬥的時候,因為他已經在其他地方準備了適合的舞台。

  在這個節骨眼上重要的是,以年長者的風範冷靜地行動。

  須加仍然用左手將氧氣瓶壓在嘴巴上,一邊對司機發出指示:

  「在那個十字路口前面停車。」

  然而司機卻仍然用嘴叨著菸,就這樣將頭伸至方向盤上面,透過擋風玻璃眺望上空。

  「老爺爺你有看見剛才那一幕嗎?機車飛上天了耶!是在拍什麼片嗎?」

  就算司機身上出現一點缺氧現象也不奇怪,不過多虧計程車的車窗是關著的,所以他似乎免於受到影響。須加一邊忍耐焦躁感,一邊重複發出指示:

  「別管了,停車。」

  「知道了,知道了。」

  打了方向燈讓車子在路邊停下來後,司機一邊操縱里程表,一邊再次大聲說道:

  「話說老爺爺啊,你有對剛才那輛機車打什麼信號吧?難道爺爺你也是演員嗎?」

  「…………」

  ──你說了多餘的話吶,年輕人。

  將氧氣瓶放入包包後,須加隨手伸出右手,從後方握住司機肥滋滋的脖子。

  喀啦。

  只是稍微用一點力,頸骨就輕易粉碎了。使用在深山修行過的右手下手的話,人類的骨頭就跟保麗龍一樣。

  將身軀一軟的司機用右臂拖到副駕駛座後,須加下了計程車。接著他繞到駕駛座,若無其事地坐了進去。

  將副駕駛座上的屍體塞到放腳的空間,並且把車頂上的顯示器變更成回程後,須加將計程車開向前方。

  ***

  雖然被灼燒般的胸口痛楚折磨,實仍然意識到重型機車跳躍──不,是正在飛行的事實。

  由美子增幅了朝斜上方的加速力,讓機車離地。雖然是離譜至極的強硬策略,卻也的確是逃出那種狀況的唯一手段吧。

  話雖如此……

  她究竟打算要怎麼著地?

  機車在至少離地三十公尺的空中飛行。當然,車輪下方並沒有道路。如此一來,就無法「加速」或是「減速」了。

  實在快要中斷的意識中如此擔心著,由美子的身軀卻沒有絲毫晃動地持續撐著實。

  在那之後,機車達到拋物線的頂點,接著開始墜落。

  從這個高度猛烈撞向建築物的話,機車當然用不著提,就連第三隻眼持有者的身軀也會受到重創吧。然而,實也不可能做出只有自己逃進「殼」的行徑。話說回來,在這種快暈過去的狀態下,也不確定是否真的能使出能力。

  墜落的方向矗立著好幾棟屋頂漆成綠色的低矮樓房。機車急速接近其中一棟。數秒後就會猛烈地撞上那棟樓房嗎──

  實的這種預測輕易地遭到背叛。

  在長方形樓房的屋頂逼近眼前的那瞬間,機車有如在空中放出降落傘似的急遽減速。水泥地板逼近,前後輪幾乎同時接觸地面。咚嘰聲響發出的同時,避震器深深地下沉吸收衝擊。

  接著,真正的剎車在這次發揮了性能。機車從大口徑碟剎噴散火花,一邊停在屋頂中央。

  看樣子自己似乎是免於墜落摔死的命運,不過為何墜落速度會在空中變遲鈍呢?就在實用朦朧的腦袋思考之際,他忽然發現一件事。

  墜落的機車因空氣阻力而產生減速。所謂的減速就是「負加速」,在本質上與加速力完全一樣。由美子恐怕是增幅了減速力,在半空中替機車剎了車。

  ──加速者(Accelerator),多麼驚人的力量啊……

  在最後如此思考後,意識瞬間遠離。實茫然地感到自己的身軀從後座滑落,滾到了屋頂的水泥地上。

  「…………!」

  由美子一邊喊叫著什麼,一邊衝過來將實抱起。用力脫去安全帽後,她從騎士裝的脖子旁拉出小型呼吸器,將它插進實的嘴裡。

  「……吧!快吸啊!」

  實聽命試圖從口中吸進空氣。

  然而,嘴巴跟肺部都已經一動也不動了。簡直像是大量熱漿糊流進體內,將呼吸系統的每個角落都固定住似的。視線在轉眼間變得昏暗,第三隻眼在胸口深處發出強烈痛楚。

  這是──情感?憤怒……不,是悲哀……?

  呼吸器突然被抽出口中。

  由美子銜住它後,仰起上半身深深吸入空氣。

  接著她吐出呼吸器,連一瞬間的猶豫都沒有地用自己的唇塞住實的嘴。確保氣管暢通捏住鼻子後,她使勁吹出空氣。富含氧氣的氣體一邊撬開氣管,一邊流進實的肺部。

  由美子立刻移開臉龐,再次銜住呼吸器。她大量吸入教授稱之為壓縮空氣,氧氣比例很高的空氣,再次將它吹進實的口中。

  實什麼都無法思考,就這樣貪婪地猛吸著陸續供給自己的氧氣。肺部有如灼燒般的痛苦被洗去,第三隻眼有如隨時會爆炸般的疼痛感也同時急速退去。

  「……嗚……!咳咳……!」

  實劇烈咳嗽的同時,肺部總算也開始自行運作。由美子死盯著實的眼睛,一邊銳利叫道:

  「能呼吸嗎?你可以自行呼吸吧?」

  「呼…………是……是的……」

  實用沙啞嗓音回應。

  話剛說完──

  暖和水滴滴答滴答地被實的臉頰彈開,實有好一陣子沒發現源頭是來自由美子的雙眼。

  由美子也被自己的淚水嚇了一跳似的拉開身軀。用騎士裝的袖子擦幾下眼角後,她就這樣背向實蹲了下來,開始真正地讓肩膀顫抖。

  實無法說些什麼,也無法起身,只能一直凝視嬌小的背影。與細蚊般的嗚咽聲互疊的只有引擎開始冷卻而發出的喀嘰聲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37 AM

10

  老舊電梯一邊發出嘎啦聲響在四樓停止後,由美子只說了一句「我回房間一趟」就走出了電梯。

  門扉關閉,電梯再次上升。

  三天沒造訪過的特課總部五樓用依然不變的寬敞迎接實。

  南側有一整排的窗戶,在窗戶另一側的天空上微微殘留著夕陽殘照的朱紅色。時間還這麼早嗎?實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離開學校時是下午三點五十五分。跟箕輪朋美在灌溉水路旁的道路分別時是四點二十分。在那之後,實被迫坐上由美子的機車,抵達池袋時是四點三十分。與發火者接觸,卻因為實的失誤而讓對方逃走,然後在教授指示下撤退至位於東新宿的總部,這一切都是在一小時內發生的事。

  ……而且我因為發火者的缺氧攻擊而差點喪命時,由美子同學救了我……

  走出電梯後,實呆呆站在原地再次體會這個事實。

  由美子還沒上樓。實環視房間,不過裡頭也沒有教授跟DD的身影。

  相對的,有一道陌生人影縮著身軀坐在大型電視機前方。

  從體型判斷對方是男人,恐怕是高中生吧。他穿在身上的西裝外套跟由美子的制服是同一色系,頭上戴著大型耳機,雙手握著遊樂器的手把。

  該不該主動打招呼呢──實一邊迷惘一邊接近後,電視畫面映入了視野。

  映照而出的是發售日比實的出生日期還要久得多的,家用電玩遊樂器黎明時期的RPG。縱橫頂多只有幾百像素的畫面顯示在六十五吋的大型液晶電視上,所以每一個點陣都大到像是開玩笑似的。

  實無言地眺望著排列在衋面右側的主角隊伍,以田園抒情風的動畫陸續發出攻擊的模樣。那起事件發生前,跟姊姊若葉一起玩過的掌機的解析度都遠比這個畫面還要高,不過實卻也覺得這樣別有一番風情。

  主角們輕易擊潰怪物回歸地圖畫面時,暫停鍵被按了下去。

  盤坐在坐墊上面的男高中生拿著手把,就這樣將身體倒向後方,用上下顛倒的臉龐望向實。他咧嘴露出笑容,單靠身體的彈性撐起腰部,然後用柔軟的動作站了起來。

  面對面後,發現對方的身高比實高了三公分。波浪狀的褐髮略長,瀏海的髮梢碰到了藍色的膠框眼鏡。鏡片後面是明亮的雙眼皮大眼睛,鼻樑很挺,臉龐的輪廓也帥氣又銳利。不管看哪個地方,都有著不像日本人的端整感。

  多虧了浮現在嘴邊的誠懇笑容,實才勉強撐在原地,一邊打了招呼:

  「啊……你……你好,初次見面。我是最近加入特課的空木。」

  話說完後,身材高挑的高中生用淡色眼眸直勾勾地凝望著實,一邊劈哩啪啦地提出意料之外的問題:

  「你是練等派,還是衝進度派?」

  …………啥?

  實雖然感到愕然,卻還是老實地回答:

  「最近我不太常打電動……不過我想玩久一點,所以是卯起來練等派。」

  實話剛說完,高中生就咧嘴露出友善笑臉,並伸出右手。

  「我是等級練過頭秒殺最後魔王派……我叫齊藤奧利維,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奧……奧利維?

  ──如果是本名的話,是混血兒?法國系的……?

  所以才那麼帥氣吶。實一邊這樣想一邊握手後,對方強烈的握力讓他不由自主地退縮。讓實的右手發出一陣子壓輾聲後,齊藤奧利維用力拍了實的肩膀說道:

  「好,那我們立刻一起賺沒用的經驗值吧。我馬上就要升級了,所以升級後也讓你玩一玩吧。」

  奧利維沒等實回答就讓他坐在大型電視機前面,然後再次握住手把。不過暫停還沒解除,後方就先傳來了愕然的聲音。

  「我說奧利B啊,不要讓備受期待的新人替你練等好嗎?」

  回頭一望,只見DD──也就是大門傳二郎斜斜戴著註冊商標棒球帽的身影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很近的地方。

  「喂,快點存檔結束遊戲吧。到開會的時間還在玩那個的話,又會被由美子啪的一聲切掉電源喔。」

  「不想再次重複那個悲劇吶。」

  聳聳肩如此回答後,奧利維老實地將遊戲存檔,然後關掉舊式主機與最新型電視的電源。

  「不好意思響,空木同學。記得你的代號是『孤獨者』吧?下次我們再一起開心地練等吧。」

  「好……好的,務必讓我一起玩。」

  他知道我的事嗎──實一邊感到吃驚一邊如此回答後,跟在奧利維後面站了起來。

  剛才DD叫他「奧利B」,實也記得自己聽過這個暱稱。他是實上次來這裡時,前往搜索發火者而不在場的特課成員。

  ……意思是奧利維同學是DD先生原本的搭檔嗎?

  實一邊這樣想一邊眺望走在前方的兩人。雖然有著一凹一凸的搭擋風格,卻能感到兩人不可思議地合拍,這讓實不由自主地垂下視線。一想到自己跟由美子一組所進行的頭一個任務就突然遇上大失敗,覺得太難堪的實不由得想要逃出這裡。

  然而就在此時,背後響起電梯抵達的聲音。伊佐理理教授帶著由美子登場。瞥了實他們一眼後,教授氣勢十足地說道:

  「大家好像都到齊了吶!那麼,立刻開始開會吧!」

  由美子將連身皮衣換成了制服。從她口中聽取與發火者接觸的報告時,實只是一味地縮著脖子。

  教授站在八十吋螢幕的前方。報告告一段落後,她發出了夾雜嘆息聲的低喃。

  「被逃掉了嗎……真可惜……」

  她揮出髮辮將視線望向DD。

  「可以追蹤到哪裡?」

  DD做出回答,他臉上也浮現著未曾有過的嚴肅表情。

  「在荒川西尾久的小地下道那邊發現了發火者搭乘的計程車。副駕駛座上雖然有司機的遺體,但死因卻不是窒息死亡或是被燒死,而是頸骨粉碎性骨折。在那之後的行蹤不明,行車記錄器也被帶走了。」

  「唔,車內有找出指紋或是其他微跡物證嗎?」

  「沒有從遺體頸部的皮膚採集到指紋,不過卻有檢測出液體OK繃的成分。為了隱藏指紋,發火者總是將它塗在手上吧。後座周圍雖然發現大量指紋與毛髮,不過老實說那邊也沒什麼指望……」

  「也是吶,將搭過計程車的無數乘客全部找出,並且進行跟監相當因難。意思就是……最後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阿實的記憶上嘍。」

  突然被叫到名字,實更加縮起身娓。

  「……阿實,只有你在近距離看過發火者的真面目。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手法很古典,不過我還是想試看看這一招。」

  如此說道後,教授從螢幕前方的書桌拿出素描本跟鉛筆還有橡皮擦。

  一邊感受到不祥預感不斷逼近,實一邊問道:

  「……呃,要用那個幹嘛?」

  「那還用說,要請你畫發火者的人像。」

  十分鐘後──

  素描本上刻劃著長久苦戰後的證明,實將它遞給教授。

  教授將本子接到手中,翻開封面後表情也幾乎沒有出現變化,應該說她擁有不符合年紀的完美自制力吧。

  「……唔。」

  發出微妙沉吟後,教授細心地撕下圖畫紙,然後將它放上掃描器。取得的畫像立刻放大在螢幕上。

  最先做出反應的人是齊藤奧利維。

  他差點整個人向後翻似的傾斜椅子,雙腿一邊亂踢,爆發出不客氣至極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哈!這……這已經不是人了吧,是大哥布林之類的東西吧!」

  「喂,奧利B,這是人家辛辛苦苦畫出來的圖,不要笑得這麼……咕呼……」

  DD試圖告誡,語尾卻也疊上了痛苦的呼吸聲。

  雖然有料想到會是這樣,不過被別人爆笑成這樣,實還是感到有些受傷,所以他噘起嘴巴說道:

  「……畢竟我也沒畫過人像……總之發火者是六十多歲的男性,身材削瘦,頭髮灰白而且向後梳……感覺像是學校的副校長。」

  加上解說後,實坐回椅子上,教授啪啪啪地拍響雙手。

  「好了,奧利B、DD。不要一直笑下去,這是重要的情報喔。之後也會用合成圖製作出人像……不過比想像中還要年老吶。阿實,你還有想到什麼其他的事情嗎?」

  被這麼一問,實陷入沉思。

  在徬徨視線的前方,奧利B跟DD至今仍顫抖著肩膀。坐在他們對面的由美子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讓發火者逃脫後兩人回到總部,一路上由美子幾乎都沒有講話。連實下機車後再次感謝由美子替他急救,她都只有微微點頭而沒跟實四目交會。

  是因為在大樓屋頂上讓自己看見淚水而感到害羞之故嗎──實雖然這樣想,卻也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簡直像是關在自己心中似的──

  揮開一瞬間的愁思,實開了口:

  「呃……經教授這麼一說,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哦?是最近嗎?」

  「不……不是側臉,而是從正面看到他時,我有一瞬間『咦』了一下……」

  雖然極細微,不過在發火者因實發動能力而產生反應,將臉龐轉向他露出殺意的瞬間,實覺得自己的記憶受到了刺激。

  然而,實卻很不擅長記住人的臉龐。實不到三天就會去一次圖書館,卻連圖書館員的臉都想不起來。如果只是在人潮中擦身而過這種程度的接觸,根本不可能停留在他的記憶之中。

  「…………抱歉,我想不起來。」

  實如此低喃後,教授一邊皺眉一邊對他點頭。

  「這樣啊……哎,在製作合成圖的過程中,有時候還會想起一些事情吧。會就先開到這裡。DD繼續努力探測,其他人在新情報進來前暫時待命。那麼,解散。」

  「哎呀,在那之前可以先等一下嗎?」

  「嗯?怎麼了,奧利B?」

  爆笑症狀總算消退後,齊藤奧利維用彈性十足的動作起身,然後用微帶藍色的灰眸望向由美子。

  「由美子,剛才的報告有個地方我不太明白。妳說你們發現發火者,然後遭到攻擊,接著脫離現場對吧。為什麼無法反擊呢?」

  垂著臉龐的由美子身軀倏然一震。

  實也在椅子上微微動了一下。由美子在開頭的報告中省略了部分事實。

  也就是實吸入無氧空氣險些喪命的那一部分。

  由美子沉默了半晌,不久後她喃喃回答:

  「因為很危險啊。」

  「這是當然的啊,因為我們在跟紅寶石之眼戰鬥嘛。」:

  奧利維的態度仍然隨性,聲音裡卻微微加上了銳利語氣。

  「可是因為危險就不戰而逃,那我們在這裡就沒意義了吧?」

  「……那……那個!」

  實下定決心站了起來。實必須說明由美子沒理由被責備。

  奧利維轉向他,實一邊拚命回望那張端整臉龐,一邊結結巴巴的繼續說話。

  「那個……都是我害的。我忘記準備好不容易拿到的氣瓶,所以差點被發火者的缺氧攻擊打倒,就是因為這樣由美子才脫離現場。抱歉,是我粗心大意。」

  實一邊發出孱弱笑聲,一邊低頭道歉。

  當他這樣做後,奧利維同樣輕輕點頭露出微笑。

  「啊~原來如此。明白明白。是會發生嘛,粗心大意這種事。」

  奧利維大步走近實,然後輕拍他左肩。

  將右手握成拳頭後,奧利維隨手向上一揮──

  在那之後,左頰上產生爆炸般的衝擊,實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樣被揍飛。

  背部猛烈撞上距離五公尺遠的水泥牆壁後,實才有辦法理解自己被奧利維用右拳狠狠揍了一拳。

  實從壁面上慢慢滑落,然後癱坐在地板上。

  被某人毆打,這個月是第二次。然而,因箕輪朋美那件事而被田徑社高年生毆打時,實無意識地展開了殼,所以完全感受不到痛楚。

  ──被揍真的那麼痛呢。

  左頰上灼燒般的疼痛,與屈辱感還有無力感混合為一,變成黑色液體漸漸流入記憶沼澤之中。

  「空木,明白我為何要揍飛你嗎?」

  面對在地板上深深垂著頭的實,奧利維如此問道。沉默半刻後,實小聲回答:

  「……因為我不小心失誤了吧。」

  「不對喔。」

  立刻否定後,奧利維繼續說道:

  「我有說過吧,偶爾也是會失誤的。我不是在責備你這件事。問題是你完全沒有認知,沒有認知到自己失誤導致一個不用死的人喪命的事實。」

  實猛然倒抽一口氣。

  實陷入茫然,奧利維啪噠啪噠地踏響拖鞋走過他面前。

  「到頭來你因為沒有覺悟,所以才有辦法覺得事不關己。你不適合待在特課呢,空木同學。接受第三隻眼摘除手術,消除所有記憶回家比較好喔。」

  輕輕搖了搖左手後,奧利維準備走向電梯,就在此時──

  靜謐卻有骨氣的聲音投向他的背部。

  「這一點有些不對喔,奧利維。」

  聲音的主人是仍然坐在折疊椅上的由美子。

  「空木同學剛才可以在被你毆打前,搶先一步展開『防禦殼』。如果他那樣做的話,現在你的右手就會啪嘰啪嘰地複雜骨折了呢……至少他有甘於受你一拳的覺悟喔。」

  奧利維在那瞬間停止腳步,但他沒做出任何回應,就這樣消失在電梯之中。

  數分鐘後──

  DD跟由美子都下了樓,在五樓西側空蕩蕩的研究室區域處,實正在接受伊佐理理教授的治療。

  只是嘴角有點裂開,什麼都不用做也沒關係──實這樣拒絕了一次,但教授卻硬是讓他坐下,接著仔細消毒然後貼上OK繃。結束治療後,她難得咕噥了幾聲,接著說道:

  「啊~呃……那個吶,關於奧利B那傢伙說的話……」

  實露出苦笑搖了搖頭。

  「沒事的,我不打算辭掉特課的工作。」

  「這樣啊。」

  教授有如鬆一口氣似的露出微笑,輕輕拍了實的手臂。

  「我還在擔心如果你真的說要摘除第三隻眼消除記憶的話,那要怎麼說服你才好呢。真是跟人溝通真難吶。因為唯一的正確答案是不存在的呢。」

  如果是有答案的問題,就能立刻解開──擁有這種能力的「思索者」露出有些孩子氣的笑容,然後開始收拾急救箱。面對身穿白袍的小小背影,實有如低喃似的說道:

  「……因為我覺得就算在這個時候辭掉特課的工作,再請冰見課長消除包含剛才那件事在內的記憶,那一拳的感觸我還是無法忘記……」

  「是喔……嗯,也是啦。或許如此呢。」

  教授回頭望向實,微微歪了歪脖子後點了頭。

  「我念二年級時,也曾為了無聊的理由跟幼稚園以來的好友大打出手吵架。當時挨耳光的痛楚,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

  「啥……咦?」

  實因為過度驚訝而不小心叫了出聲。

  「大打出手?教授嗎?」

  「我說啊……」

  稚氣臉龐上浮現淡淡苦笑。

  「就算是我,三個月前也跟外表一樣是個死小孩喔。我每天每天都不厭其煩地重複愚昧行徑,又是生氣又是惹別人生氣,又是哭泣又是把別人弄哭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是……是喔……」

  理所當然──被她這麼一說,或許就是如此吧。八年前發生那起事件前,實應該也會跟朋友還有雙親……偶爾還會跟姊姊吵架哭泣才對。

  將急救箱收進櫃子後,教授再次坐上實面前的圓椅。

  「可是,事到如今我覺得那也是不可或缺的必要經驗喔。」

  「……是指大打出手的吵架嗎?」

  「是啊……我啊,被第三隻眼寄生,得到『思索』這種能力後,解開了不能解開的問題。也就是──『人活著的意義為何』的這個問題。」

  「活……活著的意義……」

  實再次被弄得啞口無言,一邊目不轉睛地凝視髮辮指揮官。

  「這種問題有答案嗎……?」

  「當然有。如果沒有的話,哲學跟宗教是為何而存在的呢?」

  「那……那個答案是什麼呢?」

  「祕密。」

  對實眨了一下眼睛後,教授露出認真表情繼續說道:

  「總之,就是因為得到了那個答案,所以我雖然能『思考』,卻喪失了『煩惱』跟『迷惘』這種只屬於人類的特權。」

  「特權……」

  「沒錯。為什麼會有數不盡的煩惱呢──阿實至少也這樣想過一次吧?念小學時煩惱考試跟馬拉松大會,打預防針跟看牙醫,稍微長大一點就會煩惱友情或是戀愛,然後是升學跟就業,結婚或是貸款還是跟病痛奮戰。在人生中,所有煩惱化消的那一瞬間是永遠不會到來的。要說是為什麼的話,因為它是必要的存在。」

  「必要……是指煩惱跟迷惘嗎?」

  「嗯。不會煩惱的人精神狀態很畸形喔,就像我這樣。所以……能遇見你,我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教授伸出幼小的雙手,輕輕包覆住實的臉頰。

  「你的能力『防禦殼』是個大大的謎。我認為自己甚至看穿了紅黑第三隻眼落至地球的理由。然而我卻知道了你的存在,知道我得到的『答案』是錯誤的。沒有任何事比這個還讓人高興。」

  不知為何,教授熱情地如此訴說。

  「……因為我發現自己推導出來的『人生為何』的答案也有可能是錯誤的。雖然只是推測,不過……你的能力『防禦殼』恐怕跟第三隻眼存在的理由有著直接關聯。這應該也是包含人類在內的所有生命存在的理由。或許連孕育無數生命的這個宇宙存在的理由都……」

  「那……那個──」

  被教授接近到鼻尖幾乎要撞在一起的距離,實忍不住發出聲音。

  眨了幾下眼睛後,教授浮現平常的苦笑移開臉龐。

  「哎呀,抱歉抱歉。不自覺就入迷了……就像這樣,我對你很有興趣,所以我不希望你辭掉特課的工作。」

  「好……好的。嗯……我不會辭掉的。雖然是因為消極的理由……」

  在這時退出的話,只有被奧利維揍的疼痛記憶會無止境地肥大化。

  實覺得只能找到這種動機的自己很可恥。

  然而,教授卻浮現有如要包容一切的笑容點點頭。

  「嗯,煩惱吧,阿實。煩惱然後迷惘,有時還要哇的大叫一聲然後跳起來喔。」

  ***

  就算是憑藉須加的意志力,也得花費三小時才能勉強讓在腹部深處冒著煙的怒火冷靜下來。

  在陽台那排植物的對面,冬季的天空正一刻刻地增加色澤的濃度。須加一邊眺望這幅光景,一邊重複著深呼吸。

  按照今天的計畫,在新宿燒掉獵物後,自己應該能悠然地擺脫黑傢伙們的追蹤,成功脫離至安全範圍才對。然而,自己不但犯下三重失誤被敵人發現,還被正面看見臉龐,而且還讓敵人逃走。

  當時,須加不是將氧氣集中在機車引擎處讓它爆炸引發大火,而是奪走機車周圍的氧氣試圖令黑傢伙停止呼吸。可是,缺氧攻擊無論如何都要花費一些時間才能發揮最大的效果。那個小姑娘知道這個弱點,用加速能力逃了出去。想不到她居然會連同機車一起躍向空中,瞬間從自己的視線範圍中消失。

  發現呼吸因為過度憤怒與懊悔而變淺,須加深深吸進植物們釋放出來的氧氣,試圖平息自己的情緒。

  ──極近距離的戰鬥只是野蠻之舉。

  一邊感受腦袋的核心開始冷卻的感覺,須加一邊說服自己。

  從遠距離進行的燃燒攻擊──這才是須加被賜予之力的本質,也是命運所期望的使命。

  對汙穢文明施以淨化之焰。

  自己就是為此而被賜予新生。

  放鬆緊繃的雙臂,吐出長長的氣息後,須加緩緩回過頭。

  關著燈的客廳牆上貼著一張大尺寸的紙。那是東京都心地區的彩色詳細地圖。承受夕陽殘照而發出紅色光輝的,是刺在各位置的地圖大頭針。

  須加走近地圖,從刺在空白處的備用大頭針中拔出一支後,將它深深刺進今天新召喚出淨化火焰的西新宿現場。

  第九根。

  後退三步後,他眺望地圖。

  整齊排列的九根大頭針,在東京這座罪孽深重的都市上描繪出美麗的符號。

  愚昧的人類總有一天會明瞭吧。知道這個巨大印記正是一切的開端。知道這是對過度氧化的汙穢文明所降下的神罰的最初顯現。

  「……咯,呵,呵呵呵。」

  須加總算忘記憤怒,在嘴巴兩側刻劃出深谷露出笑容。

  被黑傢伙看見臉龐雖然令人擔憂,不過他們應該追蹤不到這棟公寓。

  絕對不可能畢竟須加綾斗是一個死透的人類。

  ***

  「真的很抱歉,典江姊。明天要提出團體研究報告,無論如何都非將它完工不可。」

  「嗯~是這樣的話,那就沒辦法嘍~要跟人家家裡的父母親好好道謝喔。還有,就算是功課,也不能太晚睡喲。」

  「好……好的。我明白……明天我會直接去上學。」

  「嗯,我知道了。加油喔。」

  對敬愛的義姊撒了大謊,實一邊因這個舉動所產生的罪惡感感到難受,一邊將智慧型手機拿離耳邊。

  其實他本來打算一開完會就立刻回埼玉市。不過被奧利維揍,又被教授說了那番話,讓實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實並不是耍頑固或是在鬧彆扭。至少得做些什麼來補償自己的愚昧行徑才行,不然就回不了家,他是這樣想的。

  話雖如此,現在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想辦法挖出埋藏在腦袋深處的記憶。

  實在特課總部五樓的牆邊抱膝而坐,閉上雙眼。

  ──我見過那張臉。

  透過安全帽擋風鏡跟計程車玻璃窗見到的,「發火者」的真面目。面孔因凶暴殺意而扭曲前的,面無表情看起來有點像老師的初老男性臉龐。

  那不是單純在街上擦身而過這種程度的記憶,因為實不會看路人的臉龐。而且也不是念小學時在同一所學校當老師這種有著明確共通點的人,因為實只記得正面看到的那張撲克臉。

  現在這一刻,不累積多餘記憶的原則令自己懊悔。實把下巴放在立起來的雙膝上,將拳頭用力抵住額頭。

  究竟……在哪裡……

  「…………我認為你用不著這麼內疚喔。」

  頭頂突然傳來這種聲音,實猛然抬起臉龐。

  站在那兒的是由美子,她換上了貼身牛仔褲跟毛衣,雙手拿著裝有炭酸飮料的鋁罐。

  她略微錯開視線,一邊吞吞吐吐地繼續說話:

  「計程車司機死亡這件事很沉重。不過呢,奧利維也不是在說你要負責喔。殺人的是發火者,也是寄生在那傢伙身上的第三隻眼。而且,遭到紅寶石之眼毒手的普通市民,光是現在證實的數量就輕易超過了一百人。如果你打算繼續從事特課的活動……我雖然不想這樣講,不過對每一名犧牲者都投入過多情感的話,一下子就會崩潰喔。」

  「……好……好的……」

  實一邊垂著視線一邊點頭。

  ──我之所以抱著頭,只是打算強行挖出記憶罷了。

  實無法把這種話說出口,伸手接過遞到眼前的鋁罐。說了句「謝謝妳」後,他拉開拉環。實一邊用嘴巴含著充分冰鎮過的炭酸,一邊茫然地思考。

  因為實出了包,原本應該不會被殺掉的計程車司機變成了發火者的新犧牲者。這是事實。然而,明明被奧利維狠揍……而且由美子明明出言安慰,實卻沒有實際感受到自己心中存在痛切的罪惡感。

  不會煩惱的人精神狀態很畸形,教授的這番話語在耳邊甦醒。

  ──我不正常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是第三隻眼害的嗎……還是被寄生前就這樣了呢?這種擔憂閃過腦海,實卻無法繼續思考下去。因為由美子一屁股坐到了他身邊。

  用單手靈巧地打開鋁罐,咕嚕一聲喝了一口後,由美子難以啓齒地開始說話:

  「那個……關於剛才那件事……不好意思呢。」

  「咦……?剛才是指……開會的時候嗎?」

  「不是啦。是那之前,在大樓的屋頂上……」

  「屋頂上…………」

  重複低喃由美子說過的話後,實總算想起自己差點喪命的場面。

  實正面受到發火者的缺氧攻擊無法自行呼吸,所以由美子用自己的呼吸系統幫助了他。也就是口對口直接──

  實的背部咚的一聲撞上水泥牆。瞥了他一眼後,由美子用有些快速的語調繼續說:

  「在那個瞬間我也只能那樣做。如果有急救甦醒球的話就好了,不過騎機車時我是輕裝上陣。下次我會隨身攜帶的。」

  「沒……沒那種事啦……我才是呢,妳沒那樣做的話我就死掉了。」

  實說完後,由美子輕輕點頭,簡短地說了句:「這樣啊。」

  「那就這樣嘍,我們雙方都把那件事忘了,可以吧?特別是我,呃……」

  「……哭泣的事嗎?」

  一邊回想由美子蹲在地上顫抖肩膀的背影,實一邊如此確認,結果話剛出口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就是那個啦。請你忘記,現在立刻。」

  「是……是的!」

  實一邊點著頭,一邊意識到記憶角落再次受到刺激。

  明明是毫無關係的事,發火者正面的臉龐與人工呼吸這個字彙卻打算在腦袋裡做連結。

  「人工……呼吸……」

  實下意識地低喃後,由美子立刻有些臉紅地大叫:

  「我說啊,不是才剛叫你忘掉嗎!」

  「啊,不,不是的。不是那樣的……妳看嘛,一般來說人工呼吸是溺水時做的舉動不是嗎?在那種高樓大廈的屋頂……」

  雖然慌張地說著藉口,實仍然試圖統合思緒。

  被施行人工呼吸的,是發生溺水意外的人類。

  或是以自己的意志跳入水中的──

  「啊…………啊!」

  實發出叫聲猛然站起,由美子用吃驚的表情看著他。

  然而在意識到那道視線之前,浮現在腦海裡的發火者正面臉孔就漸漸被黑白粒子加上了網版處理。

  不是直接見過面,而是照片。

  是報紙上的新聞。

  「是這個男人啊……沒有錯嗎?」

  從各種角度眺望顯示在八十吋螢幕上的低解析度黑白照片後,實深深地點了頭。

  「嗯……就是這張臉。他就是『發火者』。」

  由於是將數位版的報紙新聞放大之故,畫面並不鮮明。不過有著知性氛圍的初老男性風貌,連細部都跟數小時前的記憶完全一致。

  「這樣啊。你立功了呢,阿實!」

  伊佐理理教授用力回過頭。望了一眼手邊的平板電腦後,她一邊將報導的內文做整理,一邊向併肩而立的實跟由美子提出說明:

  「這個男人叫作中久保洋介,五十九歲。住址是目黑區柿之木坂……不過他已經不在這裡了吧。在三個月前,他經營的造園工程公司發生了跳票事件,所以中久保試圖強迫妻子跟他一起自殺。在大井港口那邊,他連人帶車衝進了海中。可是,被吊上來的車子裡只發現妻子跟小孩的遺體,並未發現中久保……意思是他還活著……」

  「三個月前……」

  由美子如此低喃,聽到這句話後教授也發出沉吟。

  「唔……很微妙的時間點。不過他不太可能是被第三隻眼寄生後,再撇除精神干涉嘗試自殺……這麼一來,就是從下沉的車子裡逃脫後被寄生了。如此思考的話,那傢伙的能力也能得到說明。」

  「咦……這是什麼意思?」

  實露出困惑表情,教授對他豎起手指。

  「第三隻眼會以寄主的負面心理狀態……心靈創傷或是強迫觀念,欲望或執著為鑄模,製造出超自然的『能力』。舉例來說,是咀嚼者也是美食評論家的高江洲晃自幼受到母親虐待,導致原本的牙齒失去了半數以上。因此寄生的第三隻眼才給予那個男人連金屬都能咬斷的強勒牙齒跟下顎。」

  教授回過頭仰望螢幕,一邊繼續說道:

  「發火者之所以得到操縱氧氣分子這種恐怖的能力,不可能跟他曾經差點淹死的事實無關。無限接近死亡的瞬間所產生的恐懼,以及對生存的執著,這種心靈能量應該非常巨大才對。在我們至今為止戰鬥過,然後處理掉的紅寶石之眼中,沒有一個人是以這麼迫切的『死亡恐懼』為能力來源……而且,在我們煤玉之眼裡面恐怕也一樣。」

  教授中斷話語,再次改變身體的方向。

  在那一瞬間,年幼的指揮官用大眼眸凝視了實跟由美子,不過她立刻垂下臉龐。可愛的聲音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沉鬱感流曳而出。

  「……換言之,意思就是單純比較能力強度的話,特課前鋒陣營的任何一人或許都比不上發火者。這下子……或許應該要求冰見課長同行了……」

  一聽到冰見的名字,實就眨了幾下眼睛。他封印他人記憶的力量雖然驚異,卻不適合用來戰鬥吧。

  然而,身邊的由美子卻露出更嚴肅的表情搖搖頭。

  「不,還不到這種程度。我們自己做得來。」

  「可是……」

  「加速者」堅決地打斷教授充滿擔心意味的聲音。

  「沒問題的,下次我一定會收拾他──我去調查發火者的住址,說不定會有他目前藏身在何處的某種線索。」

  由美子翻飛黑色長髮,朝電梯快步走了起來。

  「啊……我……我也一起去。」

  實一邊聽著教授「要小心喔」的聲音,一邊慌張地追在由美子身後。

  在地下一樓走出停下來的電梯後,出現在眼前的是昏暗的停車場。與咀嚼者戰鬥時曾經見過的黑色迷你廂型車,跟不曉得是誰開的輕型敞篷車並排在一起,由美子的重型機車也停在那邊。

  水泥壁上面有用衣架掛著的皮外套,由美子從衣架上拿下外套,一邊朝他瞄了一眼。

  實以為自己會遭到「你會礙事所以我不帶你去」的拒絕話語,不過由美子沒有說話,而是把安全帽丟了過來。實一邊鬆一了口氣,一邊戴上它。然後,裝有硬質護具的騎士外套也跟著拋來,實將西裝式大衣換成了那件外套。

  這次非記得不可──如此心想的實在內袋確實裝好氣瓶後,內建在安全帽裡的對講機響起教授的聲音。

  「我要把發火者的舊住址傳送過去了。現在我正使用本名以外的其他情報,在各自治團體、警察、消防單位的資料庫中進行搜尋,不過這邊的希望很渺茫呢。」

  隨後,全彩地圖顯示在安全帽的擋風鏡右側,這讓實吃了一驚。看樣子安全帽似乎是加裝了透明顯示器。

  「……謝謝妳把任務交給我們,教授。」

  由美子輕聲地搭話。

  「不要勉強喔,有新情報的話我會再聯絡。」

  教授如此回應後,通訊便中斷了。

  明明才剛過下午五點,新宿街道就早早變成了夜景。

  在明亮的霓虹燈之下,載著由美子與實的黑色機車奔馳著,而且速度幾乎達到常識裡的時速上限。

  仍然顯示在視野右下方的地圖指示著前往目黑區柿之木坂的路線。從明治通南下至惠比壽後,由美子右轉至駒澤通,在略微塞車的馬路上輕盈地奔馳而過。

  從騎車技巧而論,實認為由美子成為煤玉之眼前就有在騎機車,不過沒有十六歲的話應該不能考取機車駕照才對。由美子說過她跟實一樣是念高中一年級,所以半年前差不多剛滿十六歲──話說,在那之前……

  「……請問……」

  實透過對講機呼叫後,立刻有了回應。

  「幹嘛?」

  「這台機車的引擎是幾CC呢?」

  「798CC。」

  「意思是它是重型機車吧。」

  「對啊。」

  「重型機車駕照……幾歲可以考啊?」

  「當然是十八歲嘍。」

  若無其事地丟下這句話後,由美子用力催下油門。

  實打算大叫「咦咦咦咦!」的聲音,被加速G力壓回喉嚨深處。

  進入住宅區後,機車回歸低調的速度,大約十分鐘後在某間獨棟房屋前方停了下來。確認顯示在地圖上的現在位置與目的地的記號完全重疊後,實發出嘆息。

  「好大的家……」

  「光是土地價值好像就會輕鬆破億呢。」

  由美子的回應也混雜著愕然的語氣。

  被高聳石牆包圍的土地至少也有一百坪吧。不過可以從門扉對面看到的庭園裡堆積著落葉,前方的坡道上則是有用大字寫著「售屋中」的立牌。

  移動至房子後側後,由美子熄掉引擎,下了機車抬頭仰望高聳圍牆一邊說道:

  「要飛嘍,不要脫掉安全帽。被監視器拍到臉就麻煩了。」

  「……要飛是指什麼意思呢?」

  「跟記載在字典上的意思一樣。」

  將右臂從實的背部繞向腋下後,由美子緊緊抓住他。

  她輕輕沉下身軀,然後踢擊地面。

  「加速」。

  頭一次飛翔在高牆上降落,第二次抵達了房屋的三角形屋頂。

  放開實後,由美子用淡然語氣補充說明:

  「用自己的力量跳躍,頂多只能飛這樣而已。騎機車要輕鬆多了呢。」

  「那……那邊我已經享用過了。」

  這樣根本就是出現在B級動作電影裡的忍者嘛──實雖然這樣想,卻沒把話說出口,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從屋頂下到二樓的陽台後,由美子用口袋取出的奇妙道具在玻璃上挖出洞穴開了鎖,接著兩人侵入家中。有五坪左右的房間似乎是寢室,不過雙人床的底板裸露而出,壁櫥內也是空無一物。

  輕輕發出咂舌聲後,由美子將安全帽的擋風鏡向上一推,用自身的嗓音低喃:

  「這可真是打掃得乾乾淨淨呢……呃,你在幹嘛?」

  打從進入屋內後,實就一直拚命聞著空氣的味道。他同樣將擋風鏡向上推一邊如此回應:

  「因為發火者有可能潛伏在家裡的某處啊,不確認有沒有紅寶石之眼的氣味的話……」

  「我說啊,這個家現在已經是出售物件了,而且也會有客人過來看屋。他沒理由一直躲在這種地方吧?」

  「或……或許是吧。」

  實雖然點頭同意,卻還是再次深深地吸進空氣,確認自己完全感受不到殘留在記憶裡的那個原始的野獸臭味。

  「如果你滿意了的話,我們要下去一樓了。如果有發火……中久保使用過的書房,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線索。」

  由美子無聲地邁出步伐。實一邊追在她身後,一邊感到不解。

  「那個,雖然沒有紅寶石之眼的氣味……不過是不是有其他的味道呢?明明打掃得這麼乾淨。」

  「是嗎?」

  由美子也抽動了幾下形狀佼好的鼻子,然後皺起臉龐。

  「……真的呢,是什麼味道啊……」

  「總覺得很像是濕掉的舊抹布……」

  「不是清潔業者忘記把拖把帶走嗎?」

  兩人一邊進行這種對話,一邊打開門扉來到走廊上。

  走廊幾乎沉在黑暗之中,只有極細微的外界光線透過天窗射進室內。潮濕的氣味變得更強,令實感到莫名不安。

  「那……那個……由美子同學。」

  走廊盡頭處可以看見樓梯,就在由美子打算走過去時,實緊緊抓住皮外套的袖子拉住她。

  「幹嘛啦?」

  「……妳不害怕嗎?」

  「怕什麼?」

  「……那個……該怎麼說呢……鬼怪之類的東西。」

  一聽到這句話,由美子就露出無言表情準備再次邁開步伐,但實又將她拉了回來。

  「我說啊!」

  「因……因為……住在這裡的一家人被迫跟著一起自殺吧?然後,我們可是在晚上偷偷潛入了那個家喔。這不就是必定會出現鬼怪的模式嗎?」

  實也並不是真心相信幽靈的存在,不過跟卯起來緊張的自己相比,由美子實在太過冷靜,所以實才忍不住做出這種主張。然而,由美子卻完全沒有改變表情地答道:

  「不會出現啦,鬼怪什麼的不是實際存在的東西。」

  「……不是實際存在著第三隻眼嗎?牠可是謎樣的宇宙生命體耶,而且還寄生在人類身上呢。這種東西明明存在,妳有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鬼怪不存在嗎?」

  「……我說你啊。」

  由美子在安全帽下面豎起柳眉瞪視實。

  「是怎樣?你想讓我害怕嗎?很可惜,如果鬼怪出現的話,我會速戰速決加速逃逸,所以並不害怕喔。」

  「啊……好詐喔……」

  「你也使出殼就行了吧,雖然不曉得有沒有辦法隔離鬼怪就是了。」

  由美子有如在說「懶得理你」似的邁開步伐,實只好追在她的身後。

  由於所有窗戶都放下了防盜鐵捲門之故,樓梯下方完全是一片黑暗。由美子從口袋裡取出小型LED手電筒,將白色光線照向走廊各處。

  「這裡是書房嗎?如果有留下文件或是電腦的話就好了……」

  由美子一邊低喃,一邊輕輕拉開手邊的門扉。裡面正如由美子判斷,是排放著書桌跟櫃子狀似書房的房間,只可惜桌子跟櫃子都是空無一物。

  一邊輕輕發出失望的嘆息聲,一邊踏進室內一步後,由美子用右手蓋住了鼻子。

  「……這股氣味……」

  跟著進入室內後,實也因為飄散在空氣中的濃密異臭而無法呼吸。

  在二樓也有感受到的,有如濕抹布般的氣味更強烈地飄散在這裡。然而,無論是房間的哪一處都沒找到由美子預料的遺忘物品拖把。

  就在兩人為了找尋異臭發生來源而環視書房時,放在牆邊的大型空氣清淨機映入眼簾。它還是全新的,看樣子是最近才放置在此。

  「……經過三個月家還賣不掉,就是因為這股氣味嗎?放置空氣清淨機的是不動產公司吧,雖然好像完全派不上用場就是了。」

  如此低喃後,由美子仍然用單手捂住鼻子,一邊開始調查書桌的抽屜。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實也試著打開書櫃的玻璃門,不過一眼就能看出裡面什麼也沒放。

  空虛的搜索持續了數分鐘。

  最先察覺到那個聲音的人是實。

  「……那個……」

  「有什麼發現嗎?」

  由美子迅速回頭。對她輕輕搖頭後,實如此發問。

  「不,什麼都沒有……不過妳沒聽見其他的聲音嗎?」

  實如此一問後,由美子雖然露出不解表情,卻也做出了拉長耳朵聆聽的表情。

  這裡是豪宅,所以隔音效果似乎很好,外面的聲音幾乎傳不進來。彷彿會令耳朵感到痛楚的沉重靜寂──

  ……啪噠。

  被這種靜悄悄的水聲給打破了。

  實與由美子面面相覷,表情同時一僵。

  再次傳出比剛才還大的聲音。

  啪嚓。

  由美子突然以「加速」般的勁道採取動作。她繞到實的背後,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等……妳……你在做什麼啊?」

  實以沙啞聲音如此抗議後,對方立刻回嘴:

  「沒差吧,反正你有『殼』啊!別管這個了,剛才那是什麼聲音?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似乎是……水滴聲的樣子……是哪邊的水龍頭鬆掉了嗎?」

  「不可能吧。這裡是要出售的房子,瓦斯跟自來水應該早就停掉了。」

  「……原來如此。」

  實表示同意,然後再次拉長耳朵聆聽。

  啪噠。

  啪嚓。

  只有可能是水滴落至水面的聲音,規律地傳進耳中,卻無法判斷出方向。那個聲音的細微程度,只有第三隻眼持有者被敏銳化的聽覺才有辦法捕捉到。

  實甚至忘記充斥在房內的酸腐味,將所有神經集中在水聲上。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全身去捕捉空氣的震動。

  啪嚓。

  「……是下面。」

  如此低喃後,實拖著仍然緊貼在背部的由美子,移動至巨大桃心木製的書桌前方。

  如果這個房間的某處存在著通往地下空間的出入口,能藏住它的就只有這張桌子了。實抓住紅褐色的桌面邊緣,然後輕輕用力。很重。那不是只有貼上裝潢板中看不中用的貨色,而是真正的天然木材吧。

  話雖如此,卻也不是足以擊退煤玉之眼肌力的重量。實壓低重心發出吆喝聲,同時將書桌抬起數公分,以另一邊的桌腳為支點將桌子旋轉了九十度。

  「啊…………」

  背後的由美子發出短促叫聲。

  被隱藏在桌子正下方的小小艙口裸露而出。地板被挖穿成正方形,然後埋進了金屬製的把手。

  將臉龐湊近艙口後,討厭的味道跟水聲變清楚了。

  「……發現了討厭的東西呢。」

  面對由美子的低吟聲──

  「……要當作沒看見嗎?」

  實如此回問,經過數秒鐘後耳中卻傳來夾雜嘆息的話語。

  「也不能這樣做……呢。好,就打開看看吧。要嚴加警戒喔。」

  「好的。」

  實點頭同意,確認房間沒有監視器之類的東西後,他脫去了安全帽。將它交給由美子保管後,實將手伸向艙口。

  讓金屬釦轉半圈後,實握住突出的把手,輕輕將它抬起。

  艙口下方的黑暗向上吹出難以忍受的異臭,讓實屏住了呼吸。是發霉的味道跟──死水的氣味。這無疑就是飄散在家中的抹布臭味源頭。

  同樣脫去安全帽後,由美子一邊用左手緊緊蓋住鼻子,一邊用LED手電筒照向裡面。

  陡急的樓梯幾乎是朝正下方延伸,追著它的白光一閃被反射了回來。

  是水面。被藏住的地下室似乎完全被水淹沒了。

  「這是……什麼?」

  由美子如此低喃,然後動了動手電筒。然而,混濁的水只有反射光線,無法知曉底下的情況如何。

  至少那確實不是可以躲人的地方。艙口距離水面只有一公尺,木製樓梯似乎被徽菌覆蓋發黑,腐爛了一半。

  在地下室天花板結露的水滴落至水面,發出啪嚓聲響。

  在下一個水滴掉落前,由美子低聲喃道:

  「……欸,空木同學。」

  「……什麼事?」

  「我是第一次呢。」

  「……什麼第一次?」

  「接吻。」

  察覺到過分直接的語氣中帶有何種意圖後,實慌張地做出抗辯:

  「那……那個又不是這樣,是非常時期的急救措施……話說回來,說要忘了它的人不就是由美子同學嗎?」

  「所謂的少女心,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割捨的事呢。」

  對這句話,實只能用力地保持沉默。

  有騎排氣量800CC的重型機車飛上天,裙子裡又藏有電擊棒的少女嗎?

  將這種反駁吞進肚裡後,實無力地垂下頭。

  「……知道了啦,我會下去的。」

  實如此說道後,由美子一邊浮現表面上看起來很純真的笑容,一邊低喃:

  「我一直相信你會這樣說呢,不愧是我獻上初吻的……」

  「那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把手電筒借我。」

  打斷由美子的話語,把LED手電筒搶過來後,實用夾雜嘆息的語調強調:

  「……使出殼的話,就無法用聲音進行溝通。如果裡面有什麼狀況,我會閃動手電筒的光線……」

  「嗯,到時候我會找人求救。」

  「…………」

  那些話到底有多認真呢?一邊側眼看向再次露出微笑的由美子,實一邊在內心低喃。

  ……我也是第一次啊。

  就這樣,實盡量不吸入艙口冒出的臭氣做了深呼吸,接著用力屏住氣息展開殼。

  連讓人覺得如此安靜的宅邸內,都能清清楚楚聽出室內充滿各種雜音的靜寂裹住了實。然而,從某處遠方立刻傳來了轟隆轟隆的重低音聲響。那是使出殼時必定會聽見的聲音,不過實到至今仍是完全不曉得它的真面目。

  為了不讓手電筒被彈開,實將它包裹在掌心之中。將手電筒照向下方後,實下定決心,開始走下陡急的樓梯。

  在變調成藍色的光線之中,樓梯的踏板發出濕亮光澤,看起來很滑溜的樣子。然而,運動鞋的鞋底卻透過殼緊緊捕捉著樓板。

  踏出第四步時,左腳沉入水面。

  一邊確認濁水被隱形障壁推開的模樣,實一邊慎重地朝淹水的地下室邁開步伐。水面抵達腰部,越過胸口,逼近臉龐。

  就算全身被水吞沒,卻不可思議地完全沒產生浮力。一邊品嘗不是沉入水中,而是穿過水分子之間的感覺,實一邊持續下降至水中。

  樓梯比想像中還要長。總算抵達的地板表面,感覺上比入口低了五公尺。水的混濁度變得更加嚴重,阻擋著LED手電筒高亮度的光線。

  實一邊伸直右手,一邊慎重地開始前進。

  前進數步後,行進的方向出現了類似木製棚架般的東西。然而如果是書櫃的話,隔板距離未免也太狹窄了。一邊只有十公分左右的正方形密密麻麻地排列著。

  發現其中一個正方形內收納著老舊玻璃瓶後,實總算領悟這間地下室原本的用途。

  這裡是酒窖。實曾在哪裡讀過,紅酒害怕溫度變化與光照,所以要像這樣保存在地底。然而,架子上卻幾乎沒剩下應該是酒窖主角的紅酒。恐怕幾乎都是為了填補負債而賣掉了吧。這一點可以理解,然而──

  為何會淹水呢?

  是牆壁滲出了地下水嗎?然而,如果是酒窖的話,應該進行過嚴密的防水工程才對。反過來說,就是因為這樣積水才沒有退去。

  實上下左右移動手電筒找尋線索。

  答案就沉沒在地板表面附近。

  鮮明的藍色曲線浮現在光芒之中。被束起來的撒水用水管有如蛇般盤踞著,解開來的話有十公尺長吧。

  肯定是用這個從一樓的盥洗室或是從某處將自來水灌進酒窖的。雖然無法判斷總量有幾千公升,總之是把足以讓地下室淹水到天花板附近的水灌入了這裡。

  然而,就算明白了這件事,還是無法解開根本的謎團。

  為何這間酒窖的主人──也就是發火者,要做出這種舉動呢?

  要將水灌進地下室,就必須用到家裡的自來水。所以至少應該是三個月前發生的事。既然如此,就是發火者變成紅寶石之眼前……身為造園工程公司的中久保洋介的時候做的舉動嗎?實愣楞地站在水中,就這樣拚命地思考時,某人從背後拍打了他的右肩……他有這種感覺。

  「……抱歉,請等一下。」

  如此低喃後,實繼續思考。中久保淹掉酒窖後,用書桌隱藏入口處的艙門,在那之後又試圖強迫家人共赴黃泉。然而,很難相信試圖自殺的人會有做出這種舉動的合理理由。

  既然如此,這果然是跳水自殺後生還,變成紅寶石之眼後的發火者做的事情嗎?在宅邸主人失蹤後的一段時間內,也很有可能暫時還有自來水。

  肩膀再次被拍。

  「就說我正在想重要的事情……」

  ────咦?

  實全身僵硬。

  不可能是由美子,因為這裡是四公尺深的水底。

  實摒住呼吸瞪大雙眼,一邊緩緩回頭。

  浮現在LED手電筒光線中的是──浮腫的慘白色死人臉龐。埋在鬆弛皮膚裡的雙眼,在極近距離用灰色眼瞳看著實。

  「呀啊啊────────」

  這種慘叫聲響徹在殼的內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41 AM

11

  馬克杯裡是由美子泡的咖啡歐蕾。用雙手裹住馬克杯,覺得總算活過來的實,深深吐出累積在胸口裡的空氣。

  返回特課總部後,實在403號室沖了澡,但滲進骨髓的寒氣卻一直沒有消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實透過殼扛著在地下室發現的屍體將它拉至一樓,然後解除殼替屍體拍照,接著採集指紋,甚至還搜了外套跟褲子的口袋。

  考慮到在這段期間內由美子一直躲在房間外面的事實,一杯咖啡歐蕾實在是不划算。

  一邊啜飲有點太甜的液體,實一邊用白眼將視線送向身旁,但由美子卻用裝傻的表情探頭望向伊佐理理教授操縱的電腦螢幕。

  「……賓果!」

  教授啪一聲彈響小小的手指。

  教授用警方的指紋對照系統(AFIS)搜尋屍體的指紋,結果似乎是找到了。實也先中止對由美子的視線照射,望向了螢幕。

  映照出來的,是外表頗為亮眼的年輕男人臉龐。

  「咦……這就是那具遺體本人嗎?」

  實不由自主如此低喃後,教授立刻點頭。

  「不會錯的,屍體雖然因為泡水腫脹而改變樣貌,但不只是指紋,連耳朵的形狀也一致。因為長期泡在冷水裡,所以他沒腐敗而是屍蠟化了。」

  實一邊忍受聽小學四年級生用可愛聲音解說屍體的違和感,一邊再次提出問題:

  「那麼……這是誰呢……?」

  「這個男人在中久保綠化藝術……也就是發火者曾擔任社長的造園公司裡擔任會計。名字是須加綾斗,二十九歲。」

  「意思是他殺了自己公司的員工嗎?」

  「沒錯。須加在八個月前被公司懲戒開除,同時因為在業務上盜用公款而遭到控告。他似乎盜領了公司一千萬圓左右,指紋就是因為這樣才被登錄在AFIS裡面。不過,也許是律師很能幹吧,判決時加上了緩刑。如果公司走下坡是這個須加害的,就可以說社長中久保有很充分的理由恨他。」

  教授流暢地解說,然後一一點擊滑鼠。畫面上開啓新視窗,這次似乎是在偷看戶籍資料網的情報。

  「須加是單身,雙親也已經過世,所以甚至沒請警方找人……也就是說,生還的發火者為了報仇殺害須加,並且將屍體藏在自家的地下室,事情就是這樣吧……」

  「那麼,就是說沒有跟發火者的所在地有關聯的情報嘍?」

  由美子用滲著失望情緒的聲音如此低喃,實也同樣失望。明明遇到那麼恐怖的事情卻完全沒有線索,令人有些無法忍受。

  然而,實卻立刻告誡自己這絕非徒勞無功。

  先把被殺的理由放一邊,這名叫作須加的男人也是發火者手下的犧牲者之一。光是能找到被藏了好幾個月的屍體就值得了,應該要這樣想才對。一直沉在那麼黑暗的水中,靈魂甚至會無法升天…………

  「水中…………」

  實下意識地說出自己一部分的思緒。由美子跟教授狐疑地將視線望向這邊。

  「有什麼在意的事情嗎,阿實?」

  「啊,沒有,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不是火而是水呢。至今為止發火者下手害的人除了計程車司機外,死因無一例外都是燒死吧?」

  「的確如此……」

  實的疑問讓教授微微歪了歪脖子,但她立刻做出回答:

  「合理的推測是他想要隱藏屍體吧。要把一個人燒光的話,換算成煤油大概需要多達八十公升的熱量。如此巨大的火焰,在東京都市中心很難不讓人目擊到吧。而且也會產生大量的煙……實際上至今為止的發火者跟咀嚼者不同,從未試圖隱藏犧牲者。那麼,為何他只想隱藏須加的屍體呢……」

  教授將穿著白袍的手臂環抱在胸前,閉上眼睛。

  僅僅過了一秒後,教授用幾乎會發出啪嚓聲響的勁道張開眼皮,然後如此斷言:

  「因為殺他的理由並不只是為了報仇或示威。」

  「咦?」

  「什麼?」

  實跟由美子同時出聲反問,教授背對他們再次點擊滑鼠。

  顯示出來的居然是電力公司的顧客資料。看樣子特課總部這個組織似乎跟個人情報保護法無緣。迅速擷取出龐大名單後,教授再次啪嘰一聲彈響手指。

  「果然呢。須加雖然被殺害,不過這個月還是有付自己家裡的電費。而且不是銀行自動轉帳,而是超商繳費。」

  「咦?可是,須加是好幾個月前死掉的……」

  脫口而出說到這裡後,實終於察覺教授想表達的意思。

  「啊……說不定實際支付電費的人是……」

  「沒錯,就是發火者。發火者──也就是中久保殺害須加,然後隱藏屍體,奪取對方社會上的身分。」

  由美子打破了持續數秒的沉默。

  「不過,這種事有可能輕易辦到嗎?」

  「並不簡單。不過須加是單身,而且還被警方拘留,公司也倒閉了,生活環境因此遭到重置。只要在年齡這邊混過去再次取得身分證,要完全頂替本人並非不可能。」

  再次存取包含戶藉資料網在內的數個資料庫後,教授用強硬語氣如此說道:

  「果然沒錯,戶籍資料卡在三個月前重新申請過。而且……真令人吃驚,根據信用卡公司的資料記載,他甚至還重新就業了呢。『有明天堂海岸』……這是啥公司啊?」

  「咦,教授不知道嗎?」

  隨後由美子立刻露出驚訝表情。

  「跟教授同校的孩子們大概全部都曉得喔。那是今年在台場開幕的水上樂園,它是全室內型,據說就算在冬天氣溫也總是像夏天……」

  「不知道真是抱歉喔。」

  教授可愛地噘起嘴唇,有如賭氣似的回嘴。

  「我在官方說法上可是拒絕上學的問題兒童喔。最近班上那群傢伙可是如雪片般寄來『快點恢復精神來上學喲』的這種信。不介意的話我朗讀兩三封給你們聽聽吧,嗯?」

  「請……請饒命。」

  實不斷左右搖頭。實也曾收到這種東西,身為有過同樣經驗的人,光是想像文章內容就讓他冷汗直流。

  「別管這個了,這下子就曉得發火者現在的住處了吧?」

  「嗯,是用須加的名義租借,位於江東區豐洲的公寓。不過……闖進他家裡風險很高……」

  「風險?」

  由美子替露出不解表情的實提出解說:

  「很多紅寶石之眼都會替潛伏地點遭到強襲時做準備喔。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嘛,因為我們也有這樣做。」

  「咦?這個總部……有什麼準備嗎?」

  「到時候就曉得了。總之一個弄不好,有可能會把所有公寓居民都拖下水。更何況發火者的能力還是大範圍類型的。」

  教授把由美子的說明接了下去:

  「因此最好在他移動時進行狙擊。雖然想從遠距離監視,等周圍沒有行人時再發動攻擊,不過這也不是很容易……啊,不對,等一下喔。」

  在教授的操縱下,瀏覽器一個接著一個地切換。這次她似乎是入侵了工作地點的網路。

  「發火者冒用須加綾斗的名字,以清潔人員的身分被那個叫作有明天堂什麼的主題公園僱用。勤務時間是星期三到星期日的八點至下午四點,星期一是晚間十點至隔天清晨六點……今天是星期一,所以他應該是值夜班才對。而且這個時間園內只有少數警衛跟清潔人員。」

  「那就決定了呢。」

  由美子一邊用力握緊右拳,一邊如此說道。教授也點了頭。

  「今晚在工作地點展開突襲吧。入侵主題公園的監視器系統,用影像鎖定發火者的所在地,在他孤身一人時進行包圍,迅速將目標無力化。作戰開始時間是凌晨一點,出動成員是小由子、DD、奧利B……」

  「我……我也去。」

  實揮開對缺氧攻擊的恐懼如此宣布後,教授跟由美子一齊把眼睛望向實,過了半晌後同時點頭。

  「好吧。這麼一來,要先好好吃頓晚飯才行呢。」

  「現在讓DD做飯的話,就會沒時間小睡一下了。話雖如此,吃冷凍披薩的話又無法提昇士氣。」

  無言的凝視再次降臨。

  「…………知……知道了啦。不過味道我不能保證喔。」

  總覺得自己在這個組織裡的定位似乎漸漸往討厭的方向穩固……一邊想著這種事,實一邊撐起身軀。

  一邊移動至位於大房間另一邊的廚房,實一邊意識到沒有完全溶解的違和感變成小小塊狀物殘留在胸口深處。

  白天在前往池袋的路上瞬間目擊到的發火者真面目,與那個淹水又到處發霉的地下室,以及主題公園工作人員這個職業,總覺得它們並沒有緊密地吻合在一起。那是拼圖碎片的凹凸有著極細微偏差般的焦躁感。

  然而打開德製冰箱的瞬間,幾乎滿溢而出的眾多食材奪去目光,讓實忘記了些微的不自然感。看樣子DD似乎剛補充過內容物,實立刻開始進行拿手好菜跟食材的配對作業。

  ──能輕鬆做好,又能讓人打起精神的菜單就是炒飯了吧。就做使用大量蔬菜的什錦勾芡炒飯,再配上蛋花湯吧。

  實將洋蔥跟紅蘿蔔還有叉燒肉依序取出冰箱,一邊把意識集中在料理步驟上。

  ***

  對擦到沒有半點髒汙的玻璃隔間所散發的光輝感到滿足後,須加綾斗──或是該稱為中久保洋介,還是擁有發火者之名的男人輕鬆地躍下墊腳凳的最高階。

  在硬磁磚上面咚的一聲著地後,他右手拿著放有整套掃具的籃子,左手握著有五階的墊腳凳移動至隔壁的玻璃。

  在右下方噴上清潔劑的泡泡後,用超細纖維的打磨布仔細擦拭。在晨間喧鬧聲有如騙人般變得寂靜無比的設施內,只有啾啾啾的聲音迴響著。討厭在星期一深夜進行特別清掃的同事雖多,中久保卻不討厭這段時光。

  曾動手替富裕階級的豪宅或商業設施進行造園設計的一級造園施工管理技士中久保洋介,如今用須加綾斗這種輕薄的名字自稱,還趴在地上打磨遊樂園的玻璃。他並不是沒有對這種情況自嘲的念頭,但自從球體寄宿在右手後,他就幾乎沒回想起造園士時代的事情了。

  他本來就愛乾淨,所以並不覺得打掃很苦,而且被球體強化過的肉體不管怎麼操都不會肌肉痠痛。再者,現在的名字跟身分畢竟只是一時之物。因為真正的自己不是主題公園的清潔人員,而是汙濁人類文明的淨化者。如此一想的話,也可以說這個職業意外地適合不是嗎?

  在凹陷的臉頰上刻劃深深的笑紋後,中久保向後退一步,眺望剛打磨光亮的玻璃隔間。

  鏡面帶著濕潤光澤,他目不轉睛地凝視映照在上面的自己。

  以中久保這個名字活了五十九年,重生後自稱須加,又被紅色組織與黑色獵人稱呼為發火者(Igniter)的存在。然而,不久後的未來──當能力抵達下一個階段的那個時刻,所有人類將會說出適當的稱呼吧。

  會稱自己為淨化者(Purifier)。

  「咯……咯咯。」

  想像應該會來臨的新世界,中久保抿著嘴發出低沉笑聲。

  那個日子近了。為了讓操縱氧氧這個究極之力更加進化,他才選擇了這個工作場所。這裡大量,高密度地存在著應該要與其產生交感作用的氧氣。

  這個美麗又高傲的第16族元素,總有一天要從人類的汙穢之手中將它們全部解放。自己會禁止愚民們所有的燃燒行為,無一例外。

  火力發電?NO。

  汽油引擎?NO。

  焚燒垃圾?瓦斯暖爐?香菸?NO,NO,NO。

  呼吸?

  「……當然是NO。」

  咯咯咯地笑了好一陣子後,中久保繼續擦起玻璃。讓墊腳凳移動位置後,他輕鬆攀登上去,從上端開始擦拭汙漬。

  再次展開單調的作業程序後,亢奮感漸漸變淡,腦海角落浮現了些微的擔憂。

  臉龐被「黑色」的其中之一看見了。

  那件事足以成為讓現今的偽裝生活產生破綻的開端嗎?

  三個月前發生的強迫自殺事件,只有一份報紙有在報導中插入大頭照。如果那個黑傢伙讀了那份報紙,並且記得照片的話,就有可能查到中久保洋介的名字。

  如此一來,那傢伙或許會對位於黑目的家採取調查行動。只要找到用書房書桌隱藏的酒窖入口,並且調査水裡的話,應該也會發現須加綾斗本人的屍體吧。

  把屍體留在家裡果然太粗心了嗎?

  可是,只是殺掉那個最下等的蠢人兼叛徒,中久保實在平靜不下來。以當時的能力而論,只要花時間還是有可能將對方燒到連骨頭都不剩,不過在人口密集度那麼高的地方無法完全隱藏住火焰跟氣味,而且車子在大井港口那邊被水淹沒,所以中久保也無法搬運屍體。

  所以,為了有一天能夠給予配得上那個殘渣的淨化,中久保將對方封印在深深的水底中。時候馬上就到了。只要再打破一片薄殼,力量就會抵達新的階段。現在的這個瞬間也能感受到,感受到大量氧氣們想跟自己心靈交流的意志。

  沒問題的。偽裝的身分應該還能再撐一會兒。

  就算發現屍體,黑傢伙們也無法輕易察覺應該已經死掉的須加綾斗還過著生活吧。只要一週就夠了。只要有那些時間,就能燒掉預定數量的人類,在這座骯髒的都市刻下淨化的符號。

  ──然後我會進化,因真正的力量而覺醒。

  中久保揮開擔憂,再次發出低沉笑聲。

  那個笑聲立刻變成了細微的哼歌聲。

  氧~氣,氧氣。

  ***

  雖然能小睡的時間只有三小時左右,被智慧型手機的鬧鐘叫醒時疲勞感已完全消失。實在特課總部的地下停車場一邊等待其他成員下來,一邊用指尖輕撫唇角的OK繃。身體輕盈,思緒也很清晰。遺憾的是,只有至今仍微微殘留的痛楚與附帶的記憶不肯消失。

  在吃晚餐的時候,實無論如何都無法正視齊藤奧利維的眼睛。只不過對方用很驚人的氣勢掃完實煮的特大碗什錦勾芡炒飯,而且還卯起來猛虧似乎心有不甘的DD,看起來已經完全不在意白天發生的那件事了。

  坐在隔壁的由美子悄聲說「忘了吧」,實卻沒有這樣就能把事情忘掉的豪邁個性。結果在餐桌上實連一次都沒跟奧利維交談,當然也沒辦法道歉,就這樣拖拖拉拉地煩惱到出動的前一刻。

  ──就是因為沒有覺悟,才能覺得事不關己。

  不只拳頭帶來的痛楚,連奧利維的話語都能鮮明地回想起來。

  實本來就自知自己覺悟不足。因為他參加特課的動機完全不是想要守護人類這種崇高的情操,而是想藉由冰見課長的能力從周遭之人的腦中抹消自己的記憶這種極利己的東西。

  而且,覺得事不關已這句話,毫不留情地深深挖進實的心靈深處。

  ──至今為止,我曾經認真想過要用身為煤玉之眼而被賜予的能力幫助別人,守護別人嗎?

  對自己提出的這個問題,答案恐怕是「沒有」。

  就連想要保護被咀嚼者襲擊的箕輪朋美的那時,以及試圖救出遭到綁架的義姊典江的那時,實都覺得「不希望事後會有討厭的心情」的這個動機占了大部分。

  跟小學生在便利商店因身上帶的錢少了幾圓而困擾時,他不惜演出拙劣戲碼也要幫助對方的隋況完全一樣。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只是不希望因為後悔而弄髒自己的記憶罷了。

  所以,就算某人無法得救,只要不是自己害的就無所謂。

  空木實就是這種人。

  被奧利維揍飛之後,實也一直在內心的某處想著「殺掉計程車司機的人是發火者,不是我害的」……

  ──既然如此,那起事件也不是你害的嗎?

  某人對實如此提問。

  ──父親跟母親……還有姊姊若葉被殺掉時,只能在地板下發抖的你沒有任何責任嗎?

  實靠著停車場冰冷水泥牆,拚命地提出抗辯。

  ──因為我只是小學二年級生啊。光是躲起來就已經費盡全力了。姊姊也說沒關係,所以我才努力地數數字,然後我聽見了可怕的腳步聲,所以我又繼續數,繼續數,一直數下去……

  「……嗚啊啊啊!」

  實用壓抑住的聲音大吼,硬是阻斷了思緒。腦袋深處的開關啪地一聲突然被關掉,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黑暗。

  之所以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使出防禦殼,是因為奇妙的重低音傳進耳中之故。不是機械也不是生物發出的聲響。沒有味道的空氣,沒有顏色的光線。

  沒有任何人的世界。

  實蹲在水泥柱背後抱住雙膝。

  就在他閉上眼皮前──

  中統運動鞋踏在前方地板上的光景映入眼簾。

  實抬起臉龐後,將騎士外套換成西裝外套制服的由美子眼光銳利地站在那兒。唇瓣移動著,就算聽不見,實也察覺了由美子的話語。

  出來吧。

  「……不要。」

  在殼的內側如此低喃後,實準備垂下臉龐。

  當實這樣做後,由美子蹲到面前,緊緊握住纖細的右手然後高高將它揮起。

  她對準實的左臉頰奮力刺出拳頭。

  啪嚓。

  有東西爆開般的感覺敲擊臉頰。

  由美子的拳頭在手臂伸到全直的地方停了下來。那是足以聽見肩膀跟手肘的靭帶發出悲鳴,毫不留情的拳頭。

  「妳…………」

  實發出喘息,接著大聲吼道:

  「妳在想什麼啊!我慢零點一秒解除殼的話,現在就……」

  「我的右手會被撞壞呢。可是,並沒有變成這樣。」

  由美子露出微笑,用張開的手掌觸碰實的臉頰。她探頭望向實因吃驚而瞪大的眼睛,在極近距離低喃:

  「欸,空木同學。你呀,之前問過我真的曉得被討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吧?」

  「嗯……嗯。」

  「回答是YES喔。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表情雖然沉穩,那道聲音裡卻有著鋼鐵般緊繃的語調。在啞口無言的實眼前,由美子膝蓋跪地,就這樣突然撩起百摺裙。

  連制服打扮時總是穿著的黑色膝上襪的上緣都裸露而出。就算在停車場昏暗的照明下,大腿肌膚仍然白皙地令人感到眩目。實試圖從上面迅速移開視線,然而──

  「你看。」

  由美子一邊低喃,一邊將右腿的膝上襪一口氣向下拉至腳踝處。

  「…………!」

  實倒吸了一口氣。

  在形狀佼好的膝蓋上方,有著一條長到讓人害怕的大傷疤。那是蟹足腫的疤痕,以及橫切而過的縫合痕跡。

  「我呀,在成為煤玉之眼前,沒拐杖的話連路都沒辦法走喔。」

  由美子保持微笑地說道。

  「弄出這道傷痕的人是中學田徑社的學長姊們,他們用木刀跟鐵棒把我的膝關節揍到破爛不堪的地步喔。就只是因為我比那些人快,態度又很囂張的這個理由。」

  被討厭這種簡單至極的話語實在分量不足。

  由美子以自身承受的憎惡的駭人程度,就像要從一針針的縫合痕跡中滲出似的。

  實也在荒川堤防上慢跑了五年之久,所以他了解對跑者而言,自己的腳是經過長年的鍛練與磨練培育而來,比任何事物都重要的寶物。就算是一點小傷,明明只要一想到或許會治不好就會感到很不安──

  實擠出沙啞至極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

  「嗯?」

  「為什麼明明遇到這種事,妳還能相信他人呢?為什麼剛才有辦法相信我會解除殼呢?明明什麼根據都沒有啊。」

  由美子有一陣子什麼都沒說。

  她無言地將膝上襪拉回原位,整理好亂掉的裙子後,抱膝坐在實的面前。

  讓高度變成一樣的視線筆直交會後,由美子答道:

  「因為你已經不是他人了。」

  實垂下臉龐,就像是要逃開盈滿強烈光彩的眼眸。

  「……不懂,我不懂。我對那麼喜歡的雙親跟姊姊見死不救。也就是說對我而言,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他人。是不論是生是死都無所謂的存在。既然如此……建立關係這件事有何意義?到最後明明都是會背叛的啊。」

  從由美子投注而來的視線與呼吸聲這一類的氣息中,實強烈地感受到憐憫之意。

  實把臉龎垂得更低,一邊抱緊膝蓋一邊低喃:

  「……已經夠了,我無法變得跟妳一樣強。我無法相信這個世界存著不是他人的某人。」

  「是啊。」

  由美子的聲音輕輕搖動地下停車場冰冷到極點的空氣。

  「老實說,我也無法喜歡你這種人呢。」

  就在實更頑固地縮起身軀蹲著時,他的雙肩──

  被兩隻手緊緊抓住。

  「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你。相信當我倒下時,為了救我而撲向咀嚼者的你。」

  電梯運作的聲音低聲響起,疊上了這道聲音。

  柔軟感觸與甘美香氣突然輕輕裹住實。

  當由美子站起身軀開始走向黑色迷你廂型車後,實才發現自己被緊緊擁住了一瞬間。

  現在是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二,凌晨零點。

  DD駕駛的迷你廂型車離開東新宿的特課總部後,先朝北方前進,在護國寺交流道那邊上了首都高速公路。

  車子朝東南方橫貫都心,在箱崎系統交流道那邊轉向九號深川線。從辰巳系統交流道進入灣岸線,接著從有明出口下來。

  有明天堂海岸是蓋在百合鷗有明網球之森站西側的超大型水上樂園。全室內型設施是它的賣點,就算在嚴冬中也能穿泳裝體會度假氛圍──似乎是這樣。實當然沒去過也沒見過。

  下了高速公路的迷你廂型車在它前方的十字路口右轉,接著又開了一陣子後,橫擋在前方的深黑色建築物剪影開始映入眼簾。

  雖然藉由出擊前的會議將設施概要記進腦中,不過看到實物後果然還是覺得它很巨大。面積是兩百公尺乘三百公尺的話,就大到足以匹敵東京國際展示場的整座東館了──只不過這是奧利維說的話,實無法實際感受就是了。總之,要從那座巨大的水上樂園裡面暗中找出一個人才行。

  侵入水上樂園監視器系統後,教授如今應該正藉由畫面找尋著發火者,然而至今卻仍然沒傳來發現他的消息。

  「乾脆在樂園正中央使用能力,故意讓對方發現氣息引蛇出洞比較快吧?」

  奧利維抱著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的長釣竿箱,坐在副駕駛座如此低喃後,隔壁的DD搖了頭。

  「發火者這種對手可不會中這麼明顯的陷阱喔。他擁有國家證照,所以就聰明度而論,在至今為止戰鬥過的紅寶石之眼裡也算是頂尖等級吧。」

  「也是啦,畢竟他之前是社長嘛。」

  奧利維用鼻子冷哼一聲的同時,迷你廂型車減慢速度停在路肩。

  汽車導航的時鐘指著凌晨零點五十分。周圍的填海地還有很多空地,所以才一關掉引擎,難以想像這裡是東京都心的濃密寂靜就造訪了現場。

  圍欄在右側不斷向前後延伸,橫跨在對面的是橢圓形的巨蛋型設施,突出屋頂的透明管是滑水道嗎?白天這裡一定很熱鬧,如今卻宛如太古遺蹟般安靜。

  裝在左耳的超小型耳麥突然響起清晰的聲音。

  「似乎是抵達了。抱歉,我還無法鎖定發火者的所在位置。不過他正在執勤的事實已經得到確認,你們在車內再待命片刻。」

  DD回應伊佐理理教授的指示:

  「了解嘍……呃。」

  不經意地探出身軀後,DD朝略微開啓的車窗方向抽動了幾下鼻子。

  「請等一下。非常……雖然非常微弱,但現在那傢伙的味道……」

  緊張氛圍掠過車內,教授的聲音也增加了銳利度。

  「感應到發火者了嗎?意思是他在這個瞬間使用著力量嗎?」

  「不……是這樣的話,味道也太薄弱了……──不行,我無法掌握到詳細的位置。我覺得應該是在設施的東南區……」

  「好……就賭一賭,我來操縱那一區的監視器找尋那傢伙。你們等一下。」

  緊迫的沉默持續了三十秒以上。

  「……有了!是發火者,不會錯的。不過……這是在幹嘛……?」

  教授訝異的聲音立刻變更為聲線緊繃的指令。

  「不,在對方移動前擊潰他吧。聽好了,那傢伙目前在『椰子島』那一區的中央。附近沒有適當的入口,所以由奧利B切斷外壁確保入侵口。從四個方向接近他,進行包圍。」

  「了解嘍!」「收到。」「了解。」

  DD、奧利維、由美子以銳利語氣回應後,實也勉強用認真的聲音跟著回答:

  「了……了解。」

  實用左手確認放在學生服內袋裡的小型氣瓶的感觸。

  至今仍未確認「防禦殼」是否連發火者的氧氣操縱能力都有辦法阻隔。然而,恐怕已經沒有機會確認這件事了吧。因為按照程序,能用視力確認到敵人身影的瞬間,由美子就會朝前方突進,然後用電擊棒或是刀子令對方無力化。

  我這次大概不會出場,所以沒必要害怕。

  如此說服自己後,實跟在由美子後面下了車。

  越過塗成藍色的圍欄後,另一邊是寬廣的停車場。當然,現在只有無限延續下去的白色線條,幾乎沒有車子停在這裡。

  再次從鼻子吸入空氣後,DD迅速指出一個方向,然後開始跑步。在黑色運動服的上下套上迷彩背心的嬌小身軀,幾乎沒有搖動地無聲奔馳,這副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忍者電影。

  肩上掛著長箱子,穿著西裝制服外套的奧利維,跟同樣穿著制服的由美子併肩奔馳。跟在最後面的實也盡全力壓抑腳步聲,一邊拚命衝刺。

  眾人用不到十秒鐘就橫切停車場,緊緊貼住巨大巨蛋的外牆。

  確認智慧型手機的地圖後,DD指向牆壁另一側。

  「目標所在地的椰子島,就在這面牆壁的前方三十公尺處。從這裡進去吧。」

  就算說要從這裡進去,眼前也只有厚實水泥牆。就在實歪頭露出困惑表情時,奧利維發出「來嘍」的悠哉聲音,同時走到前面。

  把釣竿箱的拉鍵拉下約一半後,奧利維把手插進去。

  看到從裡面拿出並非釣竿的某物後,實驚訝地瞪大雙眼。

  是劍。

  而且不是木刀也不是日本刀,施加白銀裝飾的黑鞘伸出同樣是銀色握柄的物體,正是西洋風的「長劍」。

  在啞口無言的實身邊,由美子無奈地低喃:

  「……你呀,是從哪裡買來這種東西?」

  「之前去鎌倉出差時,在武器店稍微敗了一下家。」

  咧嘴一笑後,日法混血的美青年用右手握住劍柄。

  鏘──!威勢十足的聲音發出,同時抽出的是有如鏡子般發出銀色光輝的刀身。不管怎麼看,它都不只是玩具。

  「拔刀時再安靜一點啦!」

  「這個聲音很棒啊!」

  跟DD爭辯了一陣子後,奧利維輕鬆地揮起右手中那把看起來很沉重的劍──

  咻咻咻──奧利維用快到眼睛也看不見的速度閃出劍刃。再次鏘的一聲發出聲響收劍入鞘後,他回過頭。

  不管怎麼凝神觀察,灰色牆壁上看起來都沒有半點傷痕。然而當DD從腰包裡取出附有把手的吸盤(suction lifter),將它吸上去接著用力一拉後,就嗞嗞嗞地拔出了四邊各是八十公分的塊狀物。

  截斷面令人害怕的光滑度令實倒抽一口氣。將水泥與隔熱材質還有內側包材加在一起的話,牆壁的厚度會超過二十公分,而且明明有鋼筋縱橫在其中,截斷面的光澤卻像是經過打磨似的。

  「啊…………」

  想起上星期五也品嘗到相同的驚愕後,實發出低沉叫聲。

  放在玻璃培養皿裡面的咀嚼者的牙齒。教授一用鑷子壓它,它就露出鏡子般的截切面斷成兩半。

  教授說那顆牙齒是特課的媒玉之眼用自身持有之力切斷的。操縱分子間作用力,以究極平滑的截斷面切割目標物的那個能力者,其代號記得是──

  「……那麼,奧利B同學就是『分斷者(Divider)』嘍……」

  實如此低喃後,俊美青年讓眼鏡閃出反光然後擺出姿勢。

  「……又砍了無聊的東──」

  「少說廢話。」

  由美子咚的一聲朝他的側腹使出一擊後,奧利維用苦悶表情閉上了嘴。在兩人旁邊,DD將巨大水泥塊輕輕放到地面,然後拿掉吸盤將它收進腰包。

  「好──在這前方使用能力會被那傢伙察覺。所以要在不使用能力的情況下接近,進行包圍,然後用偷襲決勝負。第一擊是由美子。支援就……拜託你嘍,『孤獨者(Isolator)』。」

  「咦……」

  實的心臟噗通一聲跳了一下。斜眼瞄了他一眼後,奧利維說道:

  「我的能力會被發火者剋制,畢竟氧氣是沒辦法斬的嘛。阿實的殼比較有效果吧。」

  用力踏出一步接近後,身材修長的劍客用左臂緊緊繞住實的脖子輕聲囁語:

  「不甘心被我狠揍的話,就展現出毅力吧。」

  然而,實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就算想要展現,我也沒有毅力或是覺悟之類的東西啊。

  實在心裡如此低喃後,由美子再次用力抓住奧利維的制服將他拉開。

  「幹嘛對他施加無謂的壓力啊?我會一擊分出勝負,所以不用什麼支援。因為那傢伙是我的獵物。」

  低聲如此斷言後,由美子彎下身軀,動作流暢地消失在四方形洞穴的另一頭。

  DD跟奧利維跟在後面,實一邊注意不要被洞穴銳利的邊緣勾到衣服,一邊侵入水上樂園內部。

  在綠色的緊急照明燈映照下,狹窄通道一邊平緩地彎曲,一邊往左右延伸。這似乎是工作人員用的通道,牆壁跟天花板上可以看見許多條裸露而出的管線。

  DD仍然無言,就這樣奔向左邊。

  跟在後面跑了數步後,左耳的小型耳麥傳來教授的聲音。

  「……這邊也確認到你們入侵了。發火者仍然在『椰子島』區沒有移動。在那條通道上前進,再爬上左側第四道樓梯就能進入遊憩設施內部…………呃,一邊移動一邊聽,是分隊傳來的通訊。」

  分隊?

  實甚至來不及苦思,在短暫雜訊過後,左耳接著響起沒聽過的陌生聲音。

  「這裡是『Reflector』,已成功侵入發火者須加綾斗的公寓。」

  那是語調低沉平穩,卻殘留著些許稚氣的女孩聲音。實不記得自己聽過這個代號,應該是還沒介紹過的某個煤玉之眼吧,然而──

  「入侵……做這種事沒關係嗎?」

  如果發火者有在自宅安裝監視器,而且在遠距離進行監控的話──實雖然如此擔心,跑在旁邊的由美子卻簡短地回答:

  「不要緊,因為看不見她。」

  看……不見?

  Reflector。記得這個單字的意思是「折射」。

  女孩的聲音沒有中斷地接了下去。

  「房間裡全是觀葉植物,還有大型水槽……這裡面也都是水草,沒有魚。」

  教授的聲音做出應和。

  「是植物嗎……原來如此。除此之外還注意到些什麼嗎?」

  「幾乎沒有家具……也沒有電視跟電腦……啊……客廳牆壁上有一張大地圖。」

  「地圖?」

  「都心的地圖,上面插了很多圓形的大頭針。」

  實他們四人默默無語地移動著,一邊拉長耳朵聆聽通訊內容。門扉跟樓梯從前方出現,然後朝後方遠去。

  「插在地圖上的大頭針數量有九支,地圖外面一共是七支。」

  「告訴我幾個有插大頭針的地方。」

  「足立區西新井、池袋站西口、西新宿一丁目。」

  耳中傳來教授猛然吸氣的聲音。

  「是至今為止的犯罪現場嗎?」

  「等等。沒插大頭針的地方上也有用麥克筆做記號。把它們全部連起來的話……就是一個有如要包圍都心的大橢圓形。是零……O?」

  「妳說O嗎?大頭針是九根還有七根,所以是十六根。O16……是氧氣的基準原子量嗎!這就是發火者的犯案計畫!那個男人正在東京正中央簽上自己的署名!」

  喀噠一聲傳來踢椅子的聲響,接著傳來的是教授焦急的聲音。

  「把沒插大頭針的標記地點告訴我!」

  「好的。大頭針大致上在北側,做記號的大致在南側。澀谷區神宮前……目黑區柿之木坂……江東區有明……」

  「妳說目黑區柿之木坂?那不是中久保洋介自己的家嗎……那裡沒有大頭針嗎?」

  「是的,只有麥克筆的記號。」

  「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兒已經有屍體了耶。」

  地下室的恐怖光景也不由分說地甦醒在實的腦海裡。

  被水淹沒的酒窖,漂浮的慘白屍體。

  正要遺忘的違和感隨後強烈地復甦,實皺起眉頭。

  不對勁,有什麼弄錯了。

  然而,想到為何會產生這種直覺前,跑在前面的DD就先停下了腳步。

  他用手指迅速指向左側。第四道樓梯在壁面上張著黑漆漆的嘴巴,發火者就在它的前方。DD繼續用手勢發出指示。由自己先入侵,接著是奧利維、由美子,最後是實。從四個方向進行包圍──然後攻擊。

  已經沒時間想多餘的事情了。實也跟在由美子等人後面點點頭。

  身穿黑色運動服的身影,連聲音也沒發出的消失在黑暗中。穿西裝外套制服的兩人也迅速地跟在後面。

  確認從學生服領口伸出的管子後,實也大大吸了一口氣,壓低腳步聲衝上狹窄的樓梯。爬上二十階左右後,前方是一道不鏽鋼製成的門扉。DD貼在門上聞了聞氣味,然後點了頭,接著慎重地回轉銀色門把。

  喀恰。

  細微聲響發出,門扉開啓了。

  從縫隙間射進暗橘色的照明光線,同時也傳來潮濕冷空氣的氣味。包含在裡面的不是只有水,也包含了某種藥品的氣味。

  ──這股味道是啥?。

  如此心想的同時,DD動作流暢地消失在門扉的另一側。帶著劍的奧利維,以及手握電擊棒的由美子也跟在後面。

  用制服下襬擦拭滲出汗水的手掌後,實登上最後幾階樓梯,穿過門扉。

  出現在眼前的空間貼著仿淡褐色紅磚的磁磚,另一側有椰子樹併排著。

  長著細毛的樹幹之間有閃爍搖動的橘紅色光線。

  那不是火,而是燈的反射光──也就是水。

  而且,這是氯的氣味。

  是泳池。

  「有明天堂海岸」是在嚴冬中也能穿泳裝體會度假氛圍的親水娛樂設施──

  瞬間……

  實總算搞清楚掛在心頭那股違和感的真面目。

  酒窖裡為何淹水?

  從造園工程公司盜領大量金錢的須加綾斗本人,為何沒被燒死?

  為何在目黑柿之木坂的屋址只有預定要犯罪的記號,卻沒有插上大頭針?

  答案是,因為還在準備階段中。

  燒掉是接下來的事,充滿地下室的水則是為了替它做準備。這並不只是為了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

  水的化學式是H2O。換言之,組成元素有三分之一是氧。

  那些水是燃料。

  「教授……教授!」

  實拚命壓低音量,對耳麥發出呼叫。

  「怎麼了,DD他們已經在泳池周圍展開陣形了!動作快,阿實!」

  「不行……這是陷阱!發火者的能力本質不是『火』!而是『水』啊!」

  「你……你說是水?」

  教授發出低沉的沙啞聲。

  「沒錯。中久保……發火者在溺死的前一瞬間被第三隻眼寄生。發火者的能力源頭對死亡的恐懼,也等於是對水的恐懼。所謂操縱氧氣的能力,究極地說就是將水分解成氧氧跟氫氣的能力!」

  一瞬間的沉默。

  教授用壓低的聲音低吟:

  「氫氧混合氣……氫氧混合氣爆嗎!」

  中學時代學到的化學知識瞬間閃過實的腦海。

  用一比二的比例混合氧氣O2與氫氣H2,接著點火,就會在一瞬間產生劇烈反應,發出高熱與衝擊波。也就是所謂的爆炸。那個氣體就叫作氫氧混合氣,或是氫氧混合氣爆。

  要製造出爆炸氣體時,只須準備純氧氣瓶與純氫氣瓶,然後同時打開氣閥就行了。可是按照這個方式,不太容易正確無誤地製造出一比二的混合氣體。

  不過有更簡單,而且還能達成精密比例的手段。

  只要電解水就行了。水的化學式是H2O,只要將它分解,就能得到一份O2跟兩份H2。是完美的1:2。

  「阿實。」

  教授的絕望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來不及了,小由子衝進去了。」

  ***

  既是致死毒液,也是生命靈藥。

  中久保洋介穿著工作服站在深度一公尺的泳池中央,讓右手觸碰水面。

  在奧多摩的深山裡,他每天都像這樣浸泡在山谷的河川清流中,跟超高密度的氧氣們做交流。比起遊離在大氣中的氧分子,跟氫氣結合變成H2O的氧氣,其傲氣跟執拗程度更是高得異常。就算想要掌握,五指也有如抓住鐵塊似的紋風不動,拒絕著第三隻眼的控制。

  然而這幾天,中久保的能力又有了大幅的進步。

  如果是自己家中的水槽,他一度可以掌握到一半左右──也就是說,他開始可以分離氧跟氫。照這種狀況下去,不久後就能一口氣分解放滿在目黑舊宅酒窖裡的水,然後點燃產生的大量氫氧混合氣,將須加的屍體連同被鬣狗般的銀行奪走的房子一起炸飛。

  在那之後,自己要慢慢掌握大量的水,在都心描繪出H2O的符號──最後則是要轟飛這個有明天堂海岸最大的泳池。

  而且還要在營業時間內。

  連同將泳池擠到水洩不通的愚蠢人類。

  能抵達那個階段的話,就算說東京這個人口一千四百萬的大都市的命運掌握在中久保的右手裡也完全不為過。因為所有河川跟池子、大樓水塔,還有遍布各地的水管,充滿在這些地方的水都會變成高純度的炸藥。

  將整個人類文明──

  完全抹消。

  「……咯,咯咯,呵呵呵呵。」

  中久保笑了。在右手的下方,水面擴散出細細的波紋。

  ──就在那時……

  手掌裡的球體發出刺痛。

  痛楚瞬間消失。然而中久保卻停止呼吸,睜大雙眼,五感全開搜索泳池的周圍。

  沒有感受到「黑」傢伙類似有機溶劑的氣味,也沒有看見會動的東西,也沒聽見腳步聲。而且,再怎麼說也太快了。九小時前才在池袋與那些傢伙接觸。從臉龐推測出中久保的本名,對目黑的舊家進行搜索,發現地下的屍體,識破須加的假身分查到有明天堂海岸這邊──實在不可能只花半天就做到這些。

  然而「組織」裡的女人──液化者的聲音也同時在耳朵深處復甦。

  ──黑傢伙們已經開始行動嘍。

  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逼上絕路。

  雖然想要如此否定,然而右手剛才的痛楚絕非錯覺。

  那是充滿周圍的氧氣們的瞥告。自己很有可能已經被包圍了。

  中久保再次將視線掃向左右兩旁。

  「椰子島」正如其名,是以長著椰子樹的南島沙灘為意象的遊憩施設。白沙堆成的人工沙灘包圍寬廣的圓形泳池,外圍地區則圍著真正的椰子樹。

  營業時間時,陽光會從裝有玻璃的巨蛋屋頂撒落,如今卻只有少數備用燈散發出橘紅色光線。椰子樹叢的深處完全沒入黑暗之中,就算用強化過的視力也很難一眼望穿。

  如果敵人潛伏在那片黑暗之中,應該早就發現中久保在泳池正中央將水浸到了腹部。如果對方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突然接近,就沒有時間進行缺氧攻擊,而且燃燒攻擊也無法應付複數的敵人。

  事到如今──

  只能放手去做了。

  在這裡發動祕藏在右手裡的真正之力「氫氧混合氣爆攻擊」,將包圍這裡的黑傢伙全部炸飛。自己只要潛到泳池底部撐過爆炸,就應該不會受到重傷才對。

  問題是,點火的方式。

  無論製造出多大量的氫氧混合氣,沒有火種就無法令它爆炸。沒有什麼東西可用嗎。就算不是用火焰也行,只要能產生出小火花就足夠了……

  咯的一聲,中久保的嘴唇移動刻劃出笑容。

  左手緩緩移動,在水藍色工作服的口袋裡抓住某物。

  ***

  就算現在大叫發出警告,也已經來不及了。

  雖不清楚發火者可以產生多少體積的氫氧混合氣,但爆炸的衝擊波仍然超越音速。就算是「加速者」由美子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地避開。

  可以從爆炸中護住由美子的手段,實只想得到一個。

  ──那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要做,由我來做。

  實緊緊咬住牙根站起身來。

  實開始朝向前方可以看見的泳池全力狂奔。

  ***

  ──來了!

  視覺尚未確認到,中久保就先藉由氧分子的動向察覺了那件事。

  距離約三十公尺遠的泳池北側的沙灘。

  黑影用猛烈的速度,從椰子樹的樹叢間衝出。

  在昏暗底色下飄揚的長髮,裙子翻飛的裙子,以及右手的電擊棒跟左手的刀子。

  是仇敵「加速小女娃」。

  對中久保而言,幸運的是敵人的腳邊是白色細沙。是為了取得足夠的加速度吧,女人揚起沙子打算用自身的力量再跑個幾步。

  中久保沒有浪費僅僅只有兩秒的空檔,用左手從口袋取出公司配發的手機,接著奮力將它捏扁然後投出。

  短路的鋰電池在空中釋放出白色火焰。

  在同一時間──

  他將右手筆直地伸向女人前方的水面──

  然後大吼:

  「氧氣──────────!」

  掌心的球體將眼皮睜到全開,釋放出深紅色閃光。

  好硬!

  骨頭發出壓輾聲,筋脈彎折。

  從手背到下臂的肌肉異樣隆起,割裂皮膚爆散出血霧。

  ──氧氣啊!

  ──氧氣們啊!回應我的意志吧!──純化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甚至令人感到目眩的激烈痛楚。掌骨的前端碎裂,突出右手的手背。

  然而,中久保終於握住了。緊緊地握住了。

  與血液融合的紅光在拳頭裡眩目地迸射而出,然後──

  嗶嘰!

  這種銳利衝擊聲撼動了大氣。

  泳池的水面瞬間冒出白煙。

  水以半球體的形式消失了,其直徑居然有十公尺。

  虛空有如產生折射現象似的緩緩搖動。

  小女娃現在打算衝進去的空間裡遊離著大量氫原子與氧原子,而且等不及再次結合的那一刻到來。

  也就是,燃燒。

  是這個自然界最美麗,最簡單,也最危險的燃燒。

  喜悅的雷光竄上脊髓。中久保高舉碎掉的右拳從背部倒進水面。

  手機迸射出的火花接觸了氧氣混合氣。

  ***

  實奔跑著。

  就自覺而論,他認為自己在奔跑,但鞋底踢擊地面的感覺卻很薄弱。

  即使如此,身體仍然用猛烈的速度前進,也能辨識出自己正急速接近在右手邊奔跑的由美子的剪影。

  實突破椰子樹之間的空隙,穿越沙灘,只剩下三公尺就能接觸到由美子,就在此時──

  左手邊那一大片的泳池水面發出異樣震動聲,同時消失。

  發火者分解了水。同一時間,纏帶著白色火焰的某物從空中飛來。

  距離著火爆炸的時間連一秒都不到。

  只有一個方法能在這種狀況下守護由美子。

  展開防禦殼讓由美子躲在背後的方法並不確實。疾馳的由美子已經漸漸踏進了氣爆之中。就算實變成盾牌,高熱與超音速衝擊波仍然會輕易破壞由美子的肉體吧。

  不是只有庇護──

  要將人納進防禦殼裡。

  寄宿在實胸口的第三隻眼所產生的「殼」,會展開在距離身體表面約三公分遠的地方。在那個瞬間存在於境界線上,被實認定為異物的物體會被彈飛到外側。

  不管由美子的體格有多苗條,都不可能收納在三公分的空間之中。所以用普通的方式思考,跟由美子進行接觸然後使出殼的瞬間,她就會被彈出至外側。

  對實而論由美子只是異物的話,事情就會變成這樣。

  如果只是他人的話,絕對會變成這樣。

  自從兩人在秋之瀨公園邂逅後,僅僅只過了十一天。

  這十一天裡見過的由美子的身影,不停閃過實的腦海。

  露出銳利目光進逼而來的由美子,將大盤義大利麵塞滿嘴巴的由美子,在早苗身邊垂下臉龐的由美子,凝視右腳傷痕的由美子。

  還有救實一命後,背對他啜泣的由美子──

  在這個瞬間,實終於想到由美子懷抱在心中的痛楚與痛苦有多龐大。

  不能讓她現在死在這裡。

  不希望她死掉。

  希望未來某一天超越所有悲傷記憶的那一刻,她能展露出真正的笑容。

  ──不是為了我。不是因為我不想增加討厭的記憶。

  ──我只是想保護這個人!

  「由美子同學!」

  實大吼。

  視野左側染成純白色。

  在那瞬間,實用雙臂裏住由美子,將她抱緊,然後發動防禦殼。

  劇烈膨脹的光芒吞沒兩人,融化了世界。

  在失去色彩與聲音的光景中,可以看見兩道黑影一邊旋轉一邊飛向遠方。

  是由美子剛才握著的電擊棒與刀子。

  被彈飛的就只有這些。就算展開殼,雙臂裡確切的溫度與存在感還是沒有消失。

  在那之後,數量龐大的氧分子與氫分子一口氣再次結合。

  因為衝擊受到緩和,聲音也遭到阻隔之故,那副光景宛如默劇。腳邊的白沙瞬間被刮飛,椰子樹的樹叢被掃倒成放射線狀。

  超音速衝擊波甚至粉碎包圍泳池的厚實玻璃圍牆,撞上水泥外壁,然後將能量導向上方。

  組成巨蛋屋頂的輕量化鋼骨與玻璃板難以承受壓力大大地膨賬,接著粉碎飛散而出。

  就在空中飄散著再次結合的水蒸氣與微細玻璃片的情況下,實從巨大的破壞現象中抽回視線,凝視懷中的由美子。

  黑髮少女用大眼眸直視著實,就像打從最初就沒在看爆炸似的。

  她的眼尾突然浮現大顆淚珠,嘴唇有如要訴說什麼似的顫抖。

  ***

  就算逃進深度有一公尺以上的水底,還是避不過爆炸的轟音。

  有如被鐵鎚毆打般的衝擊襲來,兩耳痛得發麻。碎裂的右手也被激痛包覆。然而,跟充滿全身的歡喜同暴相比,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中久保透過頭頂的水面看見瘋狂肆虐的白光,以及它所帶來的巨大破壞。

  只是小小的一握就有如此威力。

  真正的力量終於覺醒了。

  被黑傢伙逼到走投無路雖然屈辱,如今卻可以說這種困境也起了正面的作用。因為自己可以在遠比預定行程還快許多的情況下抵達「淨化者」的階段。

  不只是空氣,連水都已經可以隨心所欲地操控。

  ──看著吧,一心追求利潤不斷浪費氧氣的愚蠢之徒們。由我來告訴你們,人類的活動對這個世界來說只是災害吧。

  爆炸結束的同時,水面自己朝接近。水從周圍流進中久保將水完全分解的地點。

  中久保用左手撐住池底,緩緩站起身軀。

  加速小女娃應該不留半點痕跡地被抹消了才對,不過潛藏在背後的傢伙們或許還活著。也得對那些傢伙使用缺氧攻擊進行最後一擊才行。

  中久保一邊這樣思考,一邊凝神望向漂散在空中的水蒸氣的另一側。

  在那之後,看見難以置信之物的驚愕令他低聲呻吟。

  ***

  就在某種話語正要從由美子的唇瓣發出前。

  視野左側捕捉到動靜,實迅速將視線移過去。

  水蒸氣漸漸被吹開,那個男人就站在另一側。

  中久保洋介──「發火者」。操縱氧的紅寶石之眼。

  雙頰凹陷,看起來像是教師的知性容貌,無疑就是實在池袋見過的那名男性的臉龐。

  臉上雖然刻劃著符合年紀的皺紋,卻沒有枯槁的印象。是映照了在內側捲動的情感嗎?只見銳利雙眼寄宿著刺眼光輝。

  浮現在那對眼眸的情感從驚愕變成憤怒,接著轉變為殺意。對方嘴唇歪斜吼叫著些什麼,可是實卻聽不見。

  滿是傷痕的右手被舉了起來,埋藏在掌心中央的深紅色球體迸射出閃光。

  ***

  為什麼?

  為什麼還活著?

  抱住那個小女娃的人是穿著黑硬領學生服的小鬼。雖是初次見到的臉龐,中久保卻記得這股氛圍。是在池袋遭遇摩托車時坐在後面的傢伙。不管怎麼凝神觀視,小女娃跟小鬼都沒受到半點擦傷。

  襲擊中久保的驚愕,在瞬間變成駭人怒火熊熊燃燒起來。

  ──居然拒絕淨化者的火焰,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

  中久保大吼,接著用力伸出碎裂的右手。

  他無視激烈痛楚彎曲手指,從黑傢伙的周圍剝離氧氣。

  現場捲起風,水蒸氣被吹散。

  應該用來呼吸的氧氣被奪走後,小鬼們會立刻朝水面倒下──應該是這樣才對。

  然而──

  「………………為什麼?」

  中久保低聲沉吟。

  小女娃與小鬼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直立在泳池的波浪邊,連表情都沒有改變。浮現在四顆眼瞳裡的嚴肅光彩沒有絲毫動搖。

  「為什麼啊啊啊啊啊!」

  中久保厲聲嘶吼,使盡所有力氣握緊右手。

  然而,就在五指緊緊固定住前,強烈至極的抵抗感令整個右臂發出壓輾聲。

  好硬,握不下去。

  這是至今為止未曾感受過的,絕對的拒絕。只有微微圍住兩名黑傢伙的空間完全切斷了中久保的支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論怎麼吼叫,怎麼仰起身軀,右手都握不下去。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

  所有氧氣應該都是中久保的同伴才對。應該會讓他任意驅動、分解、結合、審判人類才對。然而卻是如此。

  中久保感覺在血管來回竄流的怒火中──產生了很細微,極細微的冰涼寒氣。

  這是……恐懼…………?

  就在此時,小鬼將右腳向前踏出一步。

  ***

  電擊棒跟刀子都不曉得飛到哪裡去了。

  然而,實卻明白已經不需要那些東西。只要踏出腳步踢擊地面就行了。

  「……用『加速』。」

  實如此低喃後,懷中的由美子用力點了頭。

  他用右腳朝裸露而出的水泥地奮力一踹。

  由美子加速了實的這一步──

  在隱形防禦殼的包裹下,兩人就這樣猛烈突進。泳池水面在腳邊向左右分開,水壁高高地噴起。

  超過三十公尺的距離瞬間變成零,實的左肩頭狠狠撞上發火者單薄的胸膛。

  雖然幾乎沒有反作用力,還是可以透過殼感受到老人的胸骨與肋骨瞬間遭到粉碎。紅寶石之眼從張大的嘴巴拖出一條細細的血線,一直線地被轟飛落至遙遠後方的沙灘上。

  被拋出去的四肢中,只有右手開始用僵硬的動作緩緩抬起,就像它擁有獨立意志似的。寄宿在手掌中央的第三隻眼不規則地閃動著紅光。

  然而,那道光也在不久後變淡消失,右手隨之啪噠一聲落至沙灘上。

  發火者已經一動也不動了,第三隻眼也沒有失控的樣子。

  實吐出憋住的氣解除殼。在那之後,周圍立刻湧來溫水嘩啦啦地吞沒下半身。

  「呀!……喂,反正都是要解除,等出了泳池後再解除啦。」

  耳畔傳出小小的叫聲,實連忙道歉。

  「啊……對……對不起。」

  到這個時候,實總算發現自己仍然用雙臂擁著由美子的背部。

  哇啊──腦中雖然這樣想,左右兩手卻無視實的指令,更用力地將纖細身軀拉向身邊。

  「…………」

  雖然聽見吸氣聲,由美子卻不打算推開實。

  「…………太好了,妳沒事…………」

  實聽見從自己嘴巴說出的顫抖聲音。

  「……我想說如果由美子被彈出殼,只有我毫髮無傷的話……不曉得該怎麼辦。」

  短暫的沉默。

  回應聲中帶有些許愕然的語調。

  「……咦?你不是有把握才那樣做的嗎?」

  「…………是……是的。大概是一半一半吧……我想……」

  「呃…………我說你呀!」

  這次由美子用力推開實的胸口,在極近距離瞪向實。

  「話說在抱緊的狀態下使出殼,如果遭到拒絕的話,我全身的骨頭就會立刻啪啦啪啦地折斷不是嗎?」

  「…………啊,是……是呢。」

  「真是的……」

  緊緊噘起嘴唇後,由美子聳了聳肩,然後露出──雖然帶有三分苦笑的成分──微笑。

  雙臂再次繞向實的背部,毫不客氣用力緊緊抱住。在鼻尖互相碰觸的距離中,光澤感十足的美唇簡短地吐露囁語聲。

  「…………不過,謝謝你。」

  一邊在水中持續擁抱,一邊對心想「真想像這樣一直抱下去」的自己感到很不可思議。或許有一天連這份記憶都想遺忘的時刻將會到來,實卻衷心希望不要變成那樣。

  由美子被長睫毛妝點著的眼眸,反射水面光芒閃閃發出光輝。略微張張的唇瓣深處可以窺見真珠顆粒般的貝齒──

  就在此時──

  「喂喂喂,你們兩人要放閃到何時呀?」

  抱怨般的聲音響起的瞬間,空氣霹啪一聲發出震動。回過神時,實的懷中已經空無一物了。由美子在飛身後退的同時加了速。

  實一副蠢樣僵在原地,在距離他很遙遠的沙灘著地後,由美子滿臉通紅地用右手指向椰子樹的樹叢。

  「你們在偷看什麼啊!揍飛你們喔!」

  「啊~好過分。我們可是正面挨了那場爆炸耶~」

  一邊搖著插了椰子葉的捲髮,一邊走到沙灘上的人是齊藤奧利維。在他身後也能看見DD滿臉賊笑的身影。

  潛藏在發火者背後的兩人看起來雖然沒受到重傷,但爆炸的衝擊應該有傳到他們那邊才對。從奧利維右手中的長劍已經出鞘的事實判斷,或許他用能力勉強度過了難關吧。

  由美子追向逃跑的奧利維。一邊對她露出「真沒辦法」的表情,DD一邊走近仍然倒在地上的發火者。

  觸碰脖子確認脈搏後,DD從腰際的包包裡取出針筒,動作迅速地施打了某種藥物。嘩啦嘩啦地撥開水上了岸後,實輕聲詢問:

  「他……還活著嗎?」

  「嗯,那種程度的外部衝擊是不會讓第三隻眼持有者當場死亡的。要殺掉的話,就得完全破壞心臟或腦部,不然就是阻絕氧氣的供給。就這層意義而論,這傢伙正是『第三隻眼殺手』呢……有你在真是太好了,空木。」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實連忙搖頭。

  「不,沒……沒那回事。我只是一股腦的……」

  「不要謙虛啦,阿實。」

  耳朵的耳麥突然傳來教授的聲音。

  「在這次的作戰行動中,從確認敵人身分到識破其能力,乃至於實際戰鬥,阿實的貢獻度都非常高。你真的做得很好。特課裡已經沒人會質疑你的能力跟覺悟嘍。」

  一被這麼說後,實就反射性地看了奧利維。

  似乎聽著同一段通訊的「分斷者」,在端整臉龐上咧嘴浮現大大的笑容,然後用力伸出豎著大拇指的右手。

  張力十足的美聲用不遜於大量警笛漸漸接近的音量,響徹在慘遭破壞的室內游泳池。

  「Good Job!」

  DD跟由美子同時搖頭,就像在說「真受不了」似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42 AM

12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輕輕搖動,男人抬起眼皮。

  「在這裡睡覺會感冒喔。」

  聲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輕護理師。簡短回了句「嗯」後,男子輕輕搖頭。雖然覺得作了某種很長又很奇妙的夢,卻想不起內容。

  目送露出微笑後離去的護理師後,男子在硬沙發上重新坐直身軀。

  醫院的談話室依然被懶洋洋的氛圍包裹著。開太強的暖氣還有零食的氣味讓這裡悶到不行,話雖如此卻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大型液晶電視裡,八卦節目的名嘴們正用亢奮語氣大聲嚷嚷。

  「……是恐怖攻擊啦,新型態的恐怖攻擊!那不可能是意外吧,為何泳池會爆炸呢!」

  「可是,不是說完全沒檢測出爆裂物嗎?是瓦斯漏氣吧?」

  「我不是說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線嗎……………」

  畫面切換成大型巨蛋屋頂慘遭轟飛的空拍影像。在這週裡,那則新聞已經看到厭煩了。而且不管主題樂園是爆炸還是崩塌,他都沒有絲毫的興趣。反正那已經是他一輩子都不會造訪的地方了。

  對企圖強迫家人一起自殺,結果卻忝不知恥獨自存活的人來說。

  男子搖搖頭深深地嘆氣,骨折的肋骨立刻發出刺痛,他皺起了臉龐。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連車帶人衝進海中,然後被送進這家醫院的這三個月內,自己在哪裡做了什麼事。從被發現時肋骨五根還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慘遭折斷的狀態而論。可以確定是被捲入了某種事件之中。然而無論怎麼絞盡腦汁思考都沒有回復記憶的感覺,所以男子早就放棄了。

  再次嘆氣後,男子起身移動至位於談話室角落裝了玻璃的吸菸室。他從褲子口袋裡拿出打火機跟菸盒,然後叨起一根菸點了火。

  深深吸入的煙卡在喉嚨裡產生刺痛感,簡直像是沒有記憶的這三個月一直在戒煙似的。不過,不可能有這種事。因為試圖強迫家人一起自殺前,他一天要抽兩包菸。

  呼的一聲長長地吐出煙後,男子眺望夾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樣子很凄慘。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連動都動不了。現在雖然看不見,手掌上卻有一個奇妙的傷痕。中央就像被湯匙刨挖似的有著圓形凹坑。醫生說那或許是因為撞上了尖銳物品,不過傷口卻又沒有穿過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這道傷痕,奇妙的失落感就會襲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對狂買名牌的妻子還有家裡蹲的中年兒子的失望,還要強上許多的寂寥感。感覺就像曾經有某個很重要的東西在那邊……

  「…………呵。」

  男子發出苦笑,從纏著繃帶的右手上剝離視線。他朝天花板細細地,長長地吐出煙。

  某種旋律般的東西忽然浮現在腦海。

  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男子用沙啞聲音低聲哼出歌。

  「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他想不起歌詞。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厭其煩地追尋著那道旋律。

  嚕──嚕嚕,嚕嚕嚕。

  配合節奏分裂的煙變成奇妙的形狀漂在空中,然後被吸進空氣清淨機的濾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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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10 12:43 AM

後記

  感謝各位讀了我二〇一五年的第一本書《絕對的孤獨者》第二集。(此指日版出版進度)

  哎呀,不過已經是二〇一五年了嗎……我出第一本書時是二〇〇九年二月,所以從出道算起到這本書的發售日整整過了六年,但在印象上卻是只有一轉眼呢。按照這種狀況下去,好像總有一天會追上「絕對孤獨」劇中的年份二〇一九年呢。希望現實世界的消費稅不要變成百分之十二!

  跟故事有關的部分也提一下吧(注意以下有劇透),劇情從這個「發火者」篇開始正式上了軌道。實同學參加的「特課」總部與成員都會在本集中明朗化,另一方面,敵人紅寶石之眼陣營也若隱若現地露出了姿態。在本書開頭的部分中,特課實質的指揮官「教授」有提到第三隻眼以原子層級操作物體的力量,所以我想稍微談一下這個部分。

  去年我有去筑波市參觀「高能加速器研究機構(KEK)」,不過對分子跟原子,還有基本粒子的世界知道得愈多,就愈是感到一頭霧水呢!您現在拿的這本書的書衣摸起來雖然平平滑滑的,不過放大到原子層級的話,它卻是由碳跟氫以及金屬元素這些一粒一粒的東西組成的團塊。再放大的話,就會搞不懂構成原子核的電子跟質子還有中子到底存在於何處……就是這種「到底是怎樣啊」的感覺。

  現今正以KEK為中心,進行著「國際直線加速器」的建設計畫。那是使用全長三十公里又長又大的地下隧道加速電子與正電子,並且讓它們相撞的世界最大級粒子加速器。本來不用這種大規模的手段,就無法觀測基本粒子的世界,不過所謂的第三隻眼,就是可看可觸碰,或是操作這種事物呢。在第二集中登場的發火者先生也一樣,明明如果他不要計畫什麼東京大爆炸,而是成立一個分解水製造氫氣的公司的話,就能賺大錢的說……

  我離題了。總之就像這樣,我想把《絕對的孤獨者》用「理化戰鬥」風格的故事形式寫下去。作者是絕對的文組人,所以我想應該會寫出錯誤百出的內容,到時候還請大家用推特之類的方式偷偷告訴我喔!

  將陸續登場的新角色魅力十足地畫出來的シメジ老師,為了引出角色魅力而操了許多心的三木責編,本集也承蒙兩位照顧了!還有各位讀者,二〇一五年也請多多指教!

  二〇一五年一月某日 川原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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