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親暱
謝箏猶自想著,突然聽陸毓衍喚她,她才回過神來,以眼神詢問他。
陸毓衍凝著謝箏的眼睛,沉沉湛湛:「前回說的,尋個合適的理由讓你離開蕭府,不如就這個吧。」
衙門裡都知道,陸毓衍查案時身邊總帶這個小丫鬟。
小姑娘年紀輕輕的,記東西卻格外清楚,一些細節處都能映在腦子裡。
陸毓衍若是放外差,把得力的小丫鬟帶上,倒也說得過去。
反正,謝箏是蕭嫻身邊的丫鬟,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即便有充足的理由,也會叫人詬病。
如今這樣,已經是個不錯的由頭了。
哪怕有人要胡說八道,總歸是出了京城,耳不聞心不煩。
謝箏沒說話。
她自然是想跟著去的,去舊都見一見章家老夫婦,去給父母磕個頭,再回到鎮江,鎮江官場裡的彎彎繞繞,她比陸毓衍熟悉。
可她一個姑娘家,在京中也就罷了,跟著出遠門,多少有些不方便。
抿著唇,遲疑和猶豫只在心中一閃而過,餘下的就是堅定了。
眼前的這個人,曾經與她說,讓她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那她又何必在意那些。
她是謝慕錦的女兒,策馬投壺,而不是被束縛在內院裡的世家女。
在閨閣裡本本分分繡嫁妝,恪守著沉重的規矩,那不是她,也不是謝慕錦希望她做的。
謝箏徐徐舒了一口氣,彎著眼睛笑了起來:「好啊。」
扣著手指的手突的又添了些力道,饒是陸毓衍知道謝箏會答應,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一種如釋重負又欣喜雀躍之感。
簡單的兩個字,卻好像有煙花炸開,映滿天空的五彩讓人驚喜不已。
不自禁的,陸毓衍抬起手覆在了謝箏的額頭上,手指撥弄著她的額髮,指腹觸及光滑細膩的額頭,叫他不由想起那夜嘴唇輕輕吻上去時的觸感。
清晰,又模糊,想要再觸碰一次,想要再體會一次,來驗證當時的感覺,把那份記憶刻得再深一些。
謝箏微微縮了縮脖子,只覺得陸毓衍的指腹擦的她額頭有些癢癢的,還不等她推開,下一刻,突然那雙桃花眼近了許多,映在其中的她的身影也越發清楚,在謝箏回過神之間,陸毓衍的額頭已經壓在了他的手背上。
隔著那隻手掌,額頭貼著額頭。
謝箏的眸子一緊。
這個距離,委實太近了些,鼻尖似乎都要碰到一塊了。
她能數的清陸毓衍長長的睫毛,也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
近到,讓謝箏連呼吸都要忘了。
那雙桃花眼似是蘊了一汪水,眼中的笑意就像是陣陣漣漪,隨風飄盪開,漆黑的眸底裡情深意切,那麼清晰且直白。
謝箏以為她會沉在這汪水之中無法思考,可她的腦海裡卻閃過各種片段,都是她從前看過的才子佳人話本裡的段落。
彼時她笑話他們的情難自禁,如今卻是笑不出來了。
陸毓衍想,他還是嚇著謝箏了吧,別看她平日裡膽兒大,在感情上卻稚嫩極了,幾乎都是他半推半拖著,才讓謝箏一點點明白過來。
不願意嚇著她,陸毓衍微微直起身,覆在謝箏額頭上的手往上移開,打算輕輕碰一碰就離開,垂眸卻對上了她的目光。
鳳眼揚著,眼角微微發紅,有些彷徨,有些迷茫,卻沒有露出排斥和抗拒來。
這般模樣,實在是招人。
偏偏謝箏渾然不覺,也許是陸毓衍溫熱的呼吸落在了她的鼻尖唇角,她的紅唇微微一動,下意識想抽出被陸毓衍握住的那隻手,去摸一摸唇角。
陸毓衍一把抓住了謝箏的手,推開了几子,將人拉過來箍在懷中。
力道有些大,謝箏的下顎撞到了陸毓衍的胸口,硬邦邦的,她不由低聲呼痛。
陸毓衍卻沒鬆開她,環在腰間的手臂越發收緊,怕謝箏掙扎,他啞聲哄她:「讓我抱一會兒。」
謝箏剛想推人,聞言到底還是頓住了,懷抱太暖,讓她心底也升騰出了一絲不捨。
陸毓衍抱著謝箏,只覺得心跳極快,小姑娘的腦袋埋在他懷裡,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可他自己知道,剛才若不是將她壓在懷裡,他會想要吻住她的唇。
櫻唇小巧,兩邊微微翹著,像是在笑著一般,只稍稍一啟,就勾人心魄。
明明五年前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頭片子,明明這兩年間遙遙看過她數次,從不覺得她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她還是一點一點留在了他心上,變得這般好看,讓人挪不開眼,只想親近,再親近些。
這是他的小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如此一想,胸口便熱騰騰的,好似謝箏的呼吸透過了衣衫,全部直直呼在了他的皮膚上。
「丹娘……」陸毓衍柔聲喚她,聲音低沉溫和。
聲音沿著耳骨蔓延,激得謝箏頭皮都麻了,她不知道該應還是不該應,只好微微偏轉過頭,試著去看陸毓衍。
可惜,只能看到他的下顎。
陸毓衍的下顎繃得有些緊,謝箏一仰頭,鼻尖正好擦到他的喉結,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謝箏眨巴眨巴眼睛,再想要低頭,細長手指扣住了她的下巴。
哪怕是心裡有個聲音叫囂著吻上去,陸毓衍還是忍住了,他只在謝箏的眼睛上輕輕啄了啄,歎道:「不聽話。」
眼皮子酥麻酥麻的,謝箏哼了聲,倒也沒跟陸毓衍爭辯哪兒不聽話。
陸毓衍啞然失笑,低頭抵著謝箏,這一次,沒有隔著手背。
又恢復到了如此貼近的距離,甚至比之前更近,謝箏這回倒是沒再想那些七七八八的話本,而是緩緩垂下了眼簾。
心軟極了,像是摻了水的麵糊,又加了許多糖,甜膩膩的。
她一點也不排斥這樣的滋味。
陸毓衍箍著謝箏的肩膀,頭抵著頭靠了會兒,良久才慢慢拉開距離。
離開之前,到底是捨不得,貼著謝箏的額頭吻了吻。
謝箏低著頭,整理被陸毓衍弄亂的額髮,唇角沒有屏住,淺淺勾起,在陸毓衍沒有看到的時候,笑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一百三十六章 辭行
九月過半,蕭柏收拾了行囊,準備返回明州。
傅老太太的身體不能說大好了,但聽御醫的意思,細細調養,還是不成問題的。
蕭嫻已經及笄,沈氏沒讓她跟著父親遠行。
看了眼西洋鐘,算著老太太歇午覺起來的時辰,謝箏便與蕭嫻一道去給傅老太太請安。
「祖母這幾日不太高興,」蕭嫻低聲與謝箏道,「這上了年紀的人,脾氣跟小孩兒似的,昨晚上說廚房裡的湯熬得不香,吃不下飯了,母親為難極了。」
謝箏抿唇直笑,哪裡是湯不香,是蕭柏要走了,老太太捨不得罷了。
蕭柏是外官,在京裡留了幾個月,全是聖上給的體面,那些道理,老太太心裡清清楚楚的,可不捨還是不捨的。
延年堂裡,傅老太太盤腿坐在羅漢床上,聽沈氏說話。
待聽完了,老太太慢慢哼了聲:「你拿主意就好。」
沈氏心裡哭笑不得,退出來時正好遇見蕭嫻,她悄悄往東稍間方向努了努嘴,壓著聲兒叮囑道:「就這幾天的情緒,記得別跟你祖母鬧。」
蕭嫻抿著唇,看看謝箏,又看看沈氏,歎道:「我們來,不是來鬧的。」
沈氏一怔,苦苦笑了笑。
這兩孩子要說的話,怕是比鬧騰頂嘴還要讓老太太難過。
蕭嫻握住謝箏的手,道:「進去吧。」
謝箏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馬上要離京的不止是蕭柏,還有她跟陸毓衍。
陸培元看過鎮江府衙的案捲了。
謝慕錦遇害,同知李三道代管鎮江,等新知府上任,而李三道的夫人正是指證謝箏與秀才有交往的兩位同知夫人之一。
為了坐實謝箏與他人情投意合,除了那兩位夫人與廚娘,另有城中車馬行做轎子生意的轎夫說抬過謝箏去城中一處園子,謝箏打扮得很漂亮,一準是約了情郎,又有走街的貨郎說賣過一隻頭花給那秀才,過幾日就見知府女兒戴了同樣的頭花……
如此種種,全是謝箏聞所未聞之事。
而章家夫婦的質疑,上頭一字為提。
李三道整理的案子,應天巡撫陳如師拍板斷的案,刑部山西清吏司結案。
流程清清楚楚,案子亂七八糟。
李三道的夫人做了偽證,毫無疑問,李三道一樣是被買通的人,陳如師和山西清吏司到底是稀里糊塗只求快速結案,莫要危及自個兒的烏紗帽,還是也被人打點了,這就要去細細查了才清楚。
陸培元和蕭柏商議過了,陸毓衍放外差,任廣東道、山西道巡查御史,可查應天、鎮江、太平三府之事,眼下已經定下出發的時日,只比蕭柏離京晚三日。
謝箏決心跟著陸毓衍一道去。
前幾日與蕭嫻提起來,她絲毫不覺得意外。
這就是謝箏的性子,謝箏是不會願意留在京裡、留在蕭府,讓陸毓衍一個人去整理鎮江案情的。
鎮江的官場,謝箏比陸毓衍瞭解得多。
今日過來,亦是謝箏與眾人商議後的結果,之前是擔憂老太太扛不住,這才多有隱瞞,如今既然定下了方向,還是要與老太太說一說的。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東稍間。
傅老太太皺著眉頭飲羊乳羹,見了蕭嫻,撇著嘴道:「難喝!也不知道當初娘娘為何那般喜歡。」
蕭嫻從老太太手裡接了瓷碗,道:「您又誆我了,我小時候挑嘴,您教我說『只要是對身子骨好的,再不喜歡也要吃』,還說先皇后娘娘最厭惡羊乳羹,但這東西能養她的身體,她就堅持喝。」
傅老太太挑眉,渾然不覺說岔了,面不改色道:「有嗎?老婆子以前還這麼勸過你?」
蕭嫻篤定點頭。
傅老太太眨了眨眼睛,幾分精明又幾分裝糊塗:「年紀大了,什麼都記不清了。哎,阿黛今兒個怎麼過來了?老婆子聽說,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找你打聽衙門裡的案子,你哪兒都說了,就是不來給老婆子說。不行不行,今天來了,就坐下來多給老婆子講講。」
蕭嫻和謝箏交換了個眼神,不由失笑,傅老太太這是轉話呢。
這也使得謝箏放鬆許多,上前在羅漢床前,給傅老太太跪下,恭謹磕了個頭:「老太太,今兒個是來給您磕頭辭行的。」
傅老太太聞言怔了怔,看看謝箏,又看看蕭嫻。
李嬤嬤通透,見了這模樣,打發了其餘人出去,透過簾子一角,見沈氏還帶著心腹守在明間裡,不由愈發謹慎,去將後窗關上了。
「辭行的?」傅老太太擰眉。
蕭嫻不走,她身邊的人沒有回明州的道理,哪怕是蕭柏身邊要添伺候的人手,也不至於輪到淺禾、阿黛身上去。
傅老太太想了想,有些悟了:「年紀到了?許了人家了?是哪家呀?誰給說的親?」
謝箏抬頭看著傅老太太:「前些年就許了人家了,老太太您給說的親。」
「我?」傅老太太驚訝極了,轉頭問李嬤嬤,「老婆子還管過這事兒?」
謝箏微微點頭,低聲道:「老太太,是我啊,我是謝家阿箏吶。」
傅老太太愕然,她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細看著謝箏。
那雙丹鳳眼晶亮晶亮的,與記憶裡那個愛笑的小姑娘一點點重合起來,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扣著謝箏的肩:「老婆子前回還說,這眼睛像極了阿箏,竟然真的是阿箏,可你不在鎮江府,怎麼……」
怎麼會成了阿黛,跟著嫻姐兒回京了……
這番話,傅老太太沒有問完,無需多問,她也能猜得到,肯定是謝家出了變故,使得謝箏不得不如此做。
謝箏一五一十說了鎮江事情,說她在進京路上遇見了蕭嫻,說她要隨陸毓衍再回鎮江。
傅老太太閉著眼睛,良久,長長歎了一口氣。
她已經這把年紀了,自個兒也算是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自問對生死一事,經歷頗多,可聽說了鎮江事情,還是難過極了。
雖然接觸得不算多,但傅老太太喜歡謝慕錦的為人為官,喜歡顧氏的性情談吐,也喜歡謝箏幼年的率性天真,若不然,也不會極力主張陸毓衍與謝箏的婚事,她握著謝箏的手,剛想說什麼,就聽見院子裡一陣問安聲。
沈氏的聲音從明間裡傳來,她道:「老太太,毓衍來給您請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三十七章 磕頭
傅老太太抿了抿唇,想安慰謝箏的那些話,到底還是嚥了回去。
謝箏聽聞是陸毓衍來了,亦有些詫異。
定了外差,陸毓衍這幾日格外忙碌,幾乎是夜夜都歇在都察院,翻看應天、鎮江與太平府這數年間的大小案卷,與前幾年巡按過這幾處的御史瞭解當地狀況。
她沒有想到,陸毓衍今日會過來蕭府。
李嬤嬤請了陸毓衍進來。
謝箏偏轉過頭看去,陸毓衍收拾過了,但眼底有些發青,難掩一身疲憊,她不由皺眉。
陸毓衍上前與傅老太太問了安,見謝箏跪著,也就沒落座,陪著在謝箏身邊跪下了。
傅老太太伸手想扶,卻沒扶住,笑著搖了搖頭:「這是做什麼?罷了,跪都跪下了,當年定親的時候,也沒一道給老婆子謝過媒,現在磕個頭就起來吧。」
兩人依言重重磕了個頭。
傅老太太示意兩人起身坐下,與陸毓衍道:「你來得也巧,她正與我說家裡事情。
原本是一樁好婚事,老婆子也沒想到,中間會出這等變故,原還念叨著等阿箏及笄了就催你母親娶她過門,眼下是要耽擱了。
多耽擱兩年,也不知道老婆子還能不能吃到喜酒了。」
陸毓衍斂眉,道:「怎麼會吃不到?喜酒是一定要讓您喝的。」
傅老太太含笑,一手牽著謝箏,一手牽著陸毓衍,將兩人的手疊在一塊,重重拍了拍:「都是好孩子。人生總有起伏,你們現在能齊心協力,老婆子當年保媒總算沒保錯。毓衍,阿箏娘家沒有別人了,以後不許欺負她。」
桃花眸子溫和起來,陸毓衍道:「您放心吧。」
傅老太太又問了些放外事的計劃和打算,曉得鎮江一案牽扯了後宮舊事,她凝眉沉思,問李嬤嬤道:「詹嬤嬤的住址,你那兒還記著嗎?」
李嬤嬤想了想,應道:「應當記在簿子上,您稍等,奴婢去翻一翻。」
傅老太太頷首,交代陸毓衍與謝箏:「這個詹嬤嬤,與老婆子年紀差不多。
她是舊都人,從前是先皇后娘娘身邊做事的,娘娘薨逝後,她離開後宮返鄉。
老婆子與她也算熟悉,直到前幾年,還時不時有書信來往。
你們正巧要去舊都,不妨去見見她,雖說齊妃娘娘病故時,她已經離京了,但宮裡的事情,她總歸比我們外頭的人清楚。」
說話間,李嬤嬤也翻出了存著的地址:「是幾年前的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住在老地方。」
謝箏記性好,看了兩眼便記下了。
陸毓衍與傅老太太道:「搬了也不要緊,只要還在舊都,府衙裡尋人,還是方便的。」
傅老太太又交代了幾句,稍稍覺得疲憊,便叫他們都散了。
李嬤嬤送了人出去,再進來時,就見老太太靠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
她走過去,替老太太整了整毯子,道:「您莫要傷心。」
「也不算傷心,」傅老太太歎了一口氣,「就是覺得世事無常。」
「好歹阿箏姑娘活下來了……」
傅老太太擠出笑容來:「是啊,好歹還活著一個。看來老婆子要多熬兩年,才能吃到這杯喜酒了。」
在蕭府裡頭,陸毓衍也沒與謝箏多言,向沈氏行了禮,出府回都察院去了。
謝箏與蕭嫻回到安語軒,一面飲茶,一面嘀咕:「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他做什麼來……」
「還能做什麼?」蕭嫻睨了謝箏一眼,「也就你沒良心。」
謝箏捏著茶盞莞爾,她才不會沒良心呢,誰待她好,她一清二楚。
隔日裡,京城下起了秋雨,使得本就有些涼颼颼的天,早晚都添了寒意。
蕭柏啟程出發了,蕭臨和蕭嫻一直送到了十里長亭才回來,沈氏更是牽腸掛肚的,偏偏婆母在京裡,又有一雙兒女的人生大事要操持,她只好按捺住心情。
謝箏忙著收拾行李。
說是行李,她的東西也不多。
離開鎮江時,可以說是身無長物,跟著蕭嫻回京,穿的用的都依著大丫鬟的規制來,這會兒收拾起來,倒也簡單。
蕭嫻又讓人給她趕了兩身方便出行的衣裳,至於首飾,一來她沒多少,二來也沒打算戴。
幾雙乾淨的鞋襪叫她仔細收好了。
之前查案時弄髒了鞋子,松煙跑去買來的,還很新,哪怕天氣再冷些就不好穿了,謝箏想來想去,還是帶著了。
離京前一夜,蕭嫻拉著謝箏一道睡。
說是謝箏守夜,等房門一關,哪裡知道屋裡是怎麼歇的。
蕭嫻拉著謝箏躺在拔步床上,側著身子絮絮與她說話,時不時打趣幾句。
饒是謝箏不怕蕭嫻的胡言亂語,也叫她說得啼笑皆非,只能不輕不重踹了蕭嫻一腳:「我這回去舊都,要去那個什麼書院裡,瞧瞧那韓家十四郎是不是跟你說得一樣俊俏。」
蕭嫻一怔,笑著撓謝箏的癢癢:「我都放下了,偏你還時不時拿出來笑話我。」
謝箏怕癢,咯咯直笑:「那姐姐如今心裡記得誰?」
手上動作一頓,一時之間,蕭嫻的腦海一片空白,似是閃過人影,又似是什麼都沒有。
她歎了一聲,道:「誰都沒有。其實沒有也挺好的,我已經及笄了,很快就會定親出閣,與其真記住了一個不合適的,不如空蕩蕩的,誰也不惦記。」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卻也叫人難過。
兩情相悅,少女含情,原本是最最叫人心動之事。
謝箏不由伸手摟住了蕭嫻的腰身,道:「別這麼想,你該有個最好的。」
蕭嫻倒沒多少失落,揉著謝箏的頭髮:「你與表兄情投意合,就自個兒偷著笑吧,至於我……」
話到嘴邊,蕭嫻略微頓了頓,沒說洩氣話,反倒是笑彎了眼:「我吶,我等著你從鎮江回來時,我也有個能讓我牽腸掛肚的。那時候你就再不用跟我提韓家十四郎了,我讓你換個人選笑話我。」
謝箏撲哧笑出了聲。
這一夜,沒有要啟程前的輾轉與忐忑,謝箏睡得很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抵達
清晨的京城很是熱鬧。
路邊有不少早點鋪子,小販們穿街走巷,出入城的百姓候在城門附近,依次進出。
謝箏跟著陸毓衍,通行方便。
陸培元正好休沐,送他們到了長亭處,語重心長交代了許多。
「應天、鎮江的官場,各個都曉得我們陸家與謝家的關係,你這次外差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人家不用猜都知道,」陸培元清了清嗓子,「哪怕事實如此,也別讓人挑出差池來。就他們辦謝家案子的這個糊塗態度,這麼多年間,肯定還有其他糊塗案子,不用怕找不到他們的過錯,仔仔細細查,在應天地界上,還沒哪個昏了頭,敢明目張膽給你使絆子。」
應天府治就在舊都,另轄了附近幾個小縣。
陸家是舊都世家,百年沉澱,姻親關係亦是盤根複雜,這些舊都的世家,一榮俱榮,又多有子弟再朝為官,一道說一句話,應天府衙都要掂量掂量。
陸毓衍曉得陸培元的意思,頷首道:「殿下恐怕也是這麼個意思。」
李昀把他扔到都察院,是曉得他心繫鎮江,順水推舟罷了,陸毓衍往鎮江去,若只查謝家案子而不管其他,怕是會太過直白。
陸培元叮囑完了公事,又嘮叨起了家事:「你們到舊都時,只怕已經過了你母親的生辰了,但禮數不可缺,我讓你捎回去的東西也萬萬不能忘了。」
畢竟是放外差,輕裝簡行,除了陸毓衍和謝箏,也就只跟了松煙和竹霧。
四個人、四匹馬,並幾個包袱,並無馬車箱籠,便是要捎些東西回舊都,也帶不了多少。
「除了給你母親的,還有給二筒的,」陸培元摸著鬍子道,「它從小吃的就是京裡的糧食,也不曉得去了舊都習慣不習慣,指不定就瘦了……在府裡,它從來都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回了舊都,幾位老太太都不喜歡貓兒,你母親少不得拘著它,肯定不得勁……」
一說起二筒,陸培元的語氣裡不知不覺就帶了幾分思念,滔滔說了幾句,意識到說過了,尷尬地摸了摸鬍子,一本正經起來。
謝箏暗暗想笑,見陸培元丟不下臉面,佯裝整理馬背上的行李,走開了幾步。
陸培元見此,壓著聲兒交代陸毓衍:「你不是頭一次回舊都,旁的我也不多說了。
你就給我記著,她是個姑娘家,不比你皮糙肉厚的,路上緊趕慢趕,或是查案子,也要顧忌她身子骨。
再者,大禮未成,你再中意她,也別稀里糊塗弄事情。」
饒是陸毓衍沉穩,被父親這般耳提面命,也難免有些吃不住,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不再多想。
陸培元打道回府,四人這才啟程。
松煙是頭一回遠行,心中不由雀躍,嘀嘀咕咕與竹霧道:「我怎麼覺得,比起我們爺,老爺更掛念二筒?」
「瞎說什麼大實話!」竹霧把一個包子塞給松煙,「被爺聽見了,小心他趕你回城。」
松煙不敢多說了,他要去舊都,他好久沒見到夫人身邊的清苒姑娘了,實在怪想的。
謝箏偏著頭與陸毓衍說話:「伯父剛才與你說什麼了?」
真話自然是不好說的,陸毓衍輕咳一聲:「有些話捎給母親。」
謝箏挑眉,不置可否,心裡卻是不信的。
陸培元哪怕有千萬句話要說與孫氏聽,那肯定也是寫在信裡的,哪裡會當兒子轉達。
竹霧趕上來,算是給陸毓衍解了圍:「姑娘吃個包子。」
謝箏接過包子,莞爾道:「還真是香客居的包子呀。」
在城門處時,她就聞到香味了,當著陸培元的面,她沒好意思問。
竹霧笑著道:「早早就去買了,爺說出了京城,想再吃到這個味道就難了。」
豈止是難,根本是非常之難,整個鎮江都沒有這個味兒的牛肉餡兒包子。
竹霧收得仔細,即便是出籠有一會兒了,包子還是溫熱的,謝箏吃過了,便忘了剛才的話題。
從京城去舊都,說近不近,說遠也算不得遠。
策馬比馬車還快些,眼看著要進了應天府地界,謝箏每日裡也不得不替自己裝扮一番了。
離京前,謝箏特特請教過許嬤嬤,苦練了好幾日,雖說還沒有許嬤嬤的手藝,但也比從前強多了。
陸毓衍巡按三府,這幾處肯定也得了信了,曉得他身邊會帶個姑娘,謝箏也就無需換男裝,只要改一改膚色,把自個兒那五官再修飾一番,讓人一眼認不出來。
尤其是之後去鎮江,鎮江的官員極其女眷都是認得她的,百姓也知道她模樣,她不能以真面目出現。
到舊都城外時,正好是夕陽西落的時候。
餘暉落在城牆上,為這座舊事都城添了些許溫度和厚重。
謝箏抬頭看了會兒,這是她有一回到舊都,哪怕謝氏一門出自此處,她卻不曾見過舊都風貌。
在驛館安置行李,陸毓衍正要回陸家一趟,驛卒拿著張帖子,小跑進來,恭謹遞上。
陸毓衍打開看了眼,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謝箏湊過去看了眼,落款是陳如師,內容無外乎那一套,什麼巡按一路辛勞,原本該立刻拜訪,有恐打攪休息,再者陸巡按是舊都人士,少不得回府拜見長輩,應天府衙更加不敢耽擱巡按的事情了,只好明日中午略備席面,給巡按接風洗塵。
謝箏抿唇,道:「他倒是靈通。」
陸毓衍收了帖子,道:「曉得我們要來,都日日備著呢,進城時守備查過路引,一見到我們,怕是馬上就報上去了。」
這也是官場常態,底下為官的,要操心的除了每年的政績考核,還有上頭的巡按。
謝慕錦在鎮江任職五年,期間也有巡按,一樣是不敢馬虎。
謝箏如今這身份,不用回陸家問安,哪怕沒打算瞞著孫氏,陸家裡頭人多嘴雜,也怕出了差池。
陸毓衍帶著松煙走了,竹霧去街上轉了一圈,給謝箏帶回來幾樣點心。
「都是城裡的老字號,也不曉得合不合姑娘口味,」竹霧一一介紹了,「驛館的飯菜不錯,快到晚飯時候了,也沒給姑娘多準備點心。」
謝箏每樣都嘗了嘗,口味都不錯,問竹霧道:「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竹霧笑了笑,機靈極了:「都是照著爺的吩咐買的。」
謝箏一怔,險些噎著,撇嘴想說「你們爺不在,不用時時刻刻替他說好話」,話到了嘴邊,卻先笑出了聲。
這豆沙糕,甜甜粉粉的,還真的挺好吃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母親
舊都陸府的佔地頗大,遠非京中的小府邸可比。
松煙是在京中長大,沒到過舊都,看什麼都新鮮,對著陸府的清灰外牆亦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陸毓衍示意他上前敲門。
年輕的門房慢悠悠探出腦袋來,見了陸毓衍,一時有些愣怔。
眼前的這位公子,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
他張嘴剛要問名姓,突得想起上頭吩咐過,在京中的長房二爺這幾日要回舊都來,霎時就捂了,趕緊問了安。
天色不早了,各房各院正是用飯時候,陸毓衍也就不急著去各處請安,只往母親孫氏住的院子去。
孫氏得了信,讓人在院外候著,引了陸毓衍進去。
簾子撩開,陸毓衍邁進去,還未看清孫氏模樣,只聽得一聲「喵」,肉呼呼的爪子拍在了他的肩上。
陸毓衍把二筒抱下來,只覺得這貓兒越發胖了,陸培元擔心它吃不好玩不好,分明是杞人憂天。
孫氏有些日子沒見過兒子了,趕忙讓他坐下,催著廚房裡多添兩個菜色:「曉得你要來,娘是日也盼夜也盼的,原以為還要一兩日,不想今兒個就到了。讓娘仔細瞧瞧。」
讓身邊嬤嬤把二筒抱走,孫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陸毓衍。
個頭似是又長了些,身姿挺拔頎長,跟棵松樹一樣,人也算精神……
目光下移,孫氏的視線落在了陸毓衍腰間的紅玉上,她的眉頭不由皺了皺。
清了清嗓子,把伺候的人手都打發了,孫氏示意陸毓衍坐下,道:「這趟外差,是為了謝家來的吧?
陸謝兩家定親時,你和謝姑娘年紀都不大,她對你沒什麼印象也說得過去。
可作為母親,她最後的行事,我是不認同的。
你要理一理這案子,是你重情義,但是毓衍,別弄得流言漫天,面子裡子都難堪。」
孫氏不知鎮江案子內幕,陸毓衍不意外她會如此想,他摩挲著紅玉,解釋道:「母親,丹娘不是那等人,她……」
話才出口,陸毓衍就見孫氏的面色沉了下來。
孫氏惱了,下顎繃得緊緊的:「先用晚飯吧,我讓人在前頭給你收拾了院子,在舊都時就住家裡吧。」
陸毓衍道:「已經住了驛館了,巡按不能馬虎,住府裡不及驛館方便。」
孫氏眉梢一挑,並沒有堅持,只是抬聲喚了清苒,吩咐道:「備了馬車,再收拾床乾淨的鋪墊被子,一併送去驛館裡。」
清苒應了。
「既然那裡方便,那就住那裡吧,只這用具細軟,家裡都是簇新的,等吃了晚飯,娘過去給你鋪床。」孫氏道。
陸毓衍越聽這話越不對勁。
就算孫氏要讓他用家裡東西,打發人手過去收拾也就得了,哪裡需要她親自走一趟的?
即便孫氏去了,她一個官夫人,身邊丫鬟婆子都在,哪兒會讓她親自動手?
陸毓衍沉沉看著孫氏,起初當她在為了謝箏生氣,可細細品了,又絕對不像,孫氏分明在生他的氣。
氣他替謝箏說話?
瞧著也不像。
「母親……」陸毓衍試探著開口。
孫氏橫了他一眼,沉聲道:「你要理謝家事情,你是假公濟私也好,公事公辦也罷,我都不管,我只管你身邊事情!」
這麼一說,陸毓衍恍然大悟。
前回才被不知情的陸培靜質疑過,這會兒便是他母親了。
孫氏的話衝出了口,也就不憋著了:「放外差,還帶著個姑娘?你倒是比你父親還逍遙了。你啊你!」
她連連搖頭,這些時日,她也是有苦沒處說。
與謝家的親事,孫氏是相當滿意的。
哪怕陸謝兩家算不上門當戶對,但謝慕錦為官清正,謝箏幼年也性情爽快,比整日裡春花秋月的內院姑娘利索多了。
眼看著謝箏快要及笄了,孫氏一門心思要準備娶媳婦,哪知道就出了那樣的事兒。
不說面子,那些顏面都是虛的。
以陸家在舊都的根基,哪怕有人在背後笑話,當著面,每一個敢拿言語刺孫氏的。
孫氏真正揪心的是陸毓衍。
未婚妻與他人殉情,陸毓衍再要說門稱心如意的婚事,越發要費心費力了,偏偏這個當口上,他身邊還冒出來個姑娘,這讓孫氏想替兒子張羅,都不知道怎麼與相熟的夫人們說道了。
煩心,越發煩心!
陸毓衍淡淡笑了笑,壓著聲兒道:「母親,那是丹娘。丹娘沒有做過糊塗事,兒子身邊也沒跟著什麼莫名其妙的姑娘家。」
孫氏愣怔,一時沒反應過來,來來回回想了想,下意識道:「她還活著?那鎮江……」
聽陸毓衍簡單說了說,孫氏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壓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轉折,之前的那些氣惱也好,不滿也罷,一下子化作了擔心和慚愧。
小姑娘家,受了這麼多磨難,委實叫人心疼得緊。
「那你就更別攔著我了,」孫氏急切道,「趁著給你送被子鋪墊,我也去瞧瞧她,可憐見的。」
謝箏不方便入陸家拜見孫氏,孫氏要去驛館,亦是今晚上最合適。
陸毓衍沒有再推辭,頷首應了,被孫氏催著去祖母老太太屋裡那兒問了安,又匆匆回來用了晚飯,一道往驛館去。
松煙直盯著清苒看。
他進不了內院,哪怕離清苒姑娘就隔了幾面高牆,也見不著那俏麗的身影。
不曾想,孫氏要去驛館,這叫松煙樂開了花。
驛館之中,謝箏用過晚飯,在廡廊下一圈圈走著消食,就見竹霧快步過來。
「二爺回來了?」謝箏問他。
竹霧點頭,道:「是二爺回來了,夫人也來了。」
謝箏剛要迎出去,聞言腳步一頓,梗著脖子,愕然問道:「誰來了?」
「夫人來了。」竹霧重複了一遍。
謝箏的笑容全僵在了臉上,腦袋一片空白之前,倒是閃過了陸毓衍說的一句話。
他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公爹陸培元,她已經見過了,現在輪到婆母孫氏了。
車馬勞頓了小半個月,剛進驛館歇了一兩個時辰,還沒顧得上好好養養精神,她現在算不算是個醜媳婦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一百四十章 醉漢
要說謝箏一點都不慌亂,那是騙人的。
見陸培元時還好些,她心裡存著,要說的,都是案子的事情,可面對孫氏就不同了。
謝箏捏著指尖,心跳撲通撲通的,沒一會兒,見陸毓衍扶著一位婦人進來,她只覺得肩膀都硬了許多。
陸毓衍一眼就瞧見了炸去年在廡廊下的小姑娘。
饒是她強作鎮定,那也是虛張聲勢,內裡虛得一塌糊塗。
陸毓衍看得明白,不自禁彎了唇角,目光亦柔和許多。
分明是個談論血腥案子能面不改色的姑娘,在見他父母時,卻是緊張又焦慮。
這也是因為她在意他吧。
這麼一想,陸毓衍的心情愈發愉悅,沉沉湛湛的眸子落在謝箏身上,笑意清晰。
謝箏睨了他一眼,許是叫他的笑容感染,短短一瞬,不禁輕鬆許多,尤其是對上孫氏的眼睛時,她心安多了。
陸毓衍的桃花眼是隨了孫氏的。
那樣一雙眼睛,溫和如春風一般,孫氏的眼神裡又飽含著關切,叫謝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顧氏。
天下的母親,大抵都是這個樣子的吧。
謝箏默默想著。
廡廊下不好說話,謝箏跟著竹霧給孫氏見禮。
孫氏頷首應了,起身進了屋裡,吩咐嬤嬤重新鋪床收拾,自個兒在桌邊坐下,朝跟進來的謝箏招了招手。
謝箏剛走到跟前,雙手就叫孫氏握住了。
在外頭時,光線昏暗,看得並不仔細,孫氏這會兒認真瞧了瞧,只覺得謝箏的五官與小時候變了不少。
雖說女大十八變,但如今這樣,倒是讓孫氏認不得了。
既然蕭嫻認得,那身份定然是不會錯的,孫氏道:「再近些,讓伯母仔細瞧瞧。」
謝箏會意,微微彎腰,眼珠子轉了轉,道:「怕叫人認得,跟蕭姐姐身邊的媽媽學的裝扮。」
孫氏恍然大悟。
難怪呢,還真不是她眼神差,而是沒往那處想。
孫氏這趟來時,原本還想問些鎮江事情,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她半點幫不上忙,又何必讓謝箏再苦悶回憶一次,便乾脆什麼都不提了。
雖然抹了妝,但眸子還是炯炯有神,清亮沉靜,可見謝箏心性。
孫氏放心許多,拍了拍謝箏的手,道:「眼下狀況,行事總有委屈之處,你又是個姑娘家,不比他們爺們粗糙,只能萬事將就些。你是個有韌性的,總會好起來的。」
謝箏點頭。
夜色漸漸深了,孫氏沒有多待,與陸毓衍交代了幾句,起身回府了。
松煙自告奮勇送了孫氏幾人回去。
夜幕中的舊都,半城寂靜,亦有半城熱鬧,隨風飄來的曲調與京中全然不同,另有一股味道。
回驛館時,濃濃的夜色之中,松煙不知不覺走岔了路,等察覺到時,已經不知道怎麼繞回去了。
松煙敲了敲腦袋,若是白天,找路不難,偏偏是夜裡……
好在這條街也算熱鬧,左右還有幾家酒肆客棧開著門,他走向最近的一家,剛邁過門檻,就有一人滿身酒氣、踉踉蹌蹌撞過來。
那人身量不高,似是醉了,撞了人都不知道,在門檻上絆了一腳,往前撲出去,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沒摔在地上,又搖晃著走了。
松煙不至於跟個酒鬼計較,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與迎上來的店小二問了回驛館的路。
那店小二頗為熱心,與松煙走到大街上,對著街道好一通比劃。
正好與那酒鬼離開的方向一樣。
松煙親眼瞧著他又撞了兩三個過路的百姓,最後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
翌日一早,謝箏收拾好出了屋子。
竹霧去街上買了點心回來,皺著眉頭與幾人道:「昨兒個夜裡死了個人。」
謝箏詫異,陸毓衍亦轉眸看過來,問道:「怎麼死的?意外還是兇案?」
「應當是意外,」竹霧道,「就離驛館不遠的內河裡,早上叫人撈起來的,也不知道昨兒個吃了多少酒,在水裡一夜了還是一股酒氣,怕是醉酒失足落水。」
四人一道往河邊去。
附近的百姓有不少來觀望的,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些什麼。
那落水之人被擺在岸邊,水漬一地,衙役仵作都已經到了。
陸毓衍掃了一眼,壓著聲兒與謝箏道:「前頭那個穿青色袍子的,就是陳如師,他邊上那個是應天府通知金仁生。」
謝箏順著陸毓衍的視線望去,雖然從前不曾見過,但只看穿著打扮,也能猜到兩人是官身。
陳如師背著手,臉色鐵青,咬牙與仵作道:「查清楚些,到底是不是失足!」
話是這麼說,陳如師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苦苦哀求,這可一定要是失足啊,千萬莫要是兇案。
偌大的應天府,偌大的舊都,整日說太平那也算太平了,可偏偏,今日不太平!
昨兒個巡按御史才進城,今日天一亮,立刻從水裡撈起個人來,還離驛館就兩條街,想瞞都瞞不住。
這像話嗎?這一點也不像話!
「老金啊老金,」陳如師歎道,「你說,怎麼會這麼倒楣!」
金仁生低著頭,面無表情看著仵作查驗,沒有應聲。
陳如師沒得到回應,越發不爽快,只好去催仵作。
仵作道:「死前醉酒,身上沒有別的外傷,不像是與人爭執過……」
「行了!」陳如師打斷了仵作的話,吩咐衙役道,「去弄弄清楚這人姓甚名誰,讓他家裡人領回去吧,哎,飲酒傷身,醉酒喪命,怎麼就不懂呢。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陳如師的眉梢微微一揚,心裡總算舒坦了些。
沒有外傷,沒有爭執,那就是失足的。
他管這管那,管不到老百姓吃飯睡覺、花錢吃酒,人生處處有意外,他也攔不住意外喪命的。
如此甚好!
回頭巡按御史要問話,他也不怕。
仵作查驗之後,衙役要將人抬走。
松煙湊前幾步看了看,不由瞪大了眼睛,退回來道:「爺,奴才昨夜見過那人,就在前頭不遠的酒肆裡,醉得一塌糊塗的。」
陸毓衍微微頷首,讓松煙引路到了酒肆。
忙乎到深夜的店小二打著哈欠聽松煙說話。
「我找你問路時,正好有個醉酒的出去,可知道他名姓?他死了,衙門裡尋他家裡人呢。」松煙道。
店小二睜大了眼睛,瞌睡頓時醒了一半:「單老七死了?就昨晚上?」
松煙點頭:「我剛從河邊過來,是他。」
「嘖!」店小二撇了撇嘴,「他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求仁得仁?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忌日
許是店小二的聲音大了些,驚動了店東家,微胖的白面商人從樓梯口探出了腦袋來。
「大呼小叫什麼東西!」店東家斥道。
店小二乾巴巴笑了笑:「說是單老七昨夜死了。」
店東家的臉霎時間拉得老長,張嘴罵了聲「晦氣」,拂袖上樓了。
這個反應,倒也不叫人意外。
開門做生意,今日白天還沒開張,先得了個這樣的消息,實在不吉利。
再者,昨日單老七到過酒肆,衙役少不得來查問,酒客們不愛與官府打交道,除了看熱鬧的,還能剩下幾成生意?
陸毓衍問那店小二道:「你說他求仁得仁?」
店小二摸了摸鼻尖,眼睛直往樓上瞟。
松煙會意,掏了些銅板與他:「大清早的也不消吃酒,弄幾樣清口小菜,再添壺茶。」
來客上道,店小二喜笑顏開,招呼幾人坐下,去廚房裡端了幾碟梅子花生,又切了半隻鴨子:「這些菜色,不僅下酒,做零嘴兒也好。」
大清晨的沒其他客人,店小二便在隔壁桌坐下,與陸毓衍幾人說道單老七。
「客官昨日撞見他,是不是覺得就是個醉漢,又不體面?」店小二問松煙。
松煙呵呵笑了笑,沒說話,但面子上就是這麼個意思了。
昨夜天黑,但酒肆燈火通明,他看得清楚,那醉漢一身衣服皺巴巴油乎乎的,少說也有十天半個月沒有換洗了,渾身一股酒氣,簡直能把人熏暈過去。
「別看他那個樣子,放在一年前,那也是咱們舊都裡頭有些頭面的行商人。」店小二道。
依店小二所言,一年前的單老七與現在截然不同。
單老七在城裡有兩座宅子,在最熱鬧的南大街上有一家做成衣的鋪面,店裡的蜀錦、江南絲綢,挑花人的眼,鋪子裡的師傅手藝都不錯,哪怕價格有些貴,但生意一直不錯。
他不僅有錢,還有名聲,月月供著幾家善堂,也資助了十來個窮書生唸書,相熟的人家遇到困難,他也是最熱心的。
「那時候,沒人叫他單老七,都喊『七老爺』。」店小二道。
單老七年紀不大,生意紅火,有人勸他出銀子捐個官,他說自個兒沒那個本事,不如省下銀子在供幾個書生,也許能供出個進士老爺來。
單夫人是單老七的表妹,夫妻青梅竹馬,婚後兒女雙全,日子好得不得了。
天有不測風雲,單老七去江南採買料子,十四五歲的兒子突然病重,請去的大夫連連搖頭,同胞妹妹去城外寺裡給兄長求籤,馬車翻下了山,當場就沒了。
單夫人當即就厥過去了,沒兩日,兒子也沒熬住。
等單老七從南邊回來,兒女都已經沒了,連單夫人都因傷心過度一病不起,沒撐到見單老七最後一面,也過了。
單老七高高興興歸家,哪想到妻子兒女都不在了,壓根扛不住,整個人都垮了。
「哪裡還有心情做生意?」店小二搖了搖頭,感慨道,「整日裡就喝得酩酊大醉,最初那半年,要死要活了好幾回,被人救下來了。他吃醉酒的時候跟我說過,『不想活,活著沒意思,但自個兒了斷,也沒那個勇氣』,過一日算一日的。
也就一年,家業全敗了,宅子也歸了別人,夜裡醉在哪裡就睡在哪裡。
他是身無分文的,我們老東家從前受過單老七的恩,所以他來酒肆裡吃酒,都不收他銀子。
老東家總說,他這個樣子了,連酒都喝不上,真的讓他生不如死。
你們跟我說他死了,我想著倒也不錯……」
雖說人生多有起伏,謝箏自己也經歷了一夜之間天上地下,可各人苦痛都是不同的,家破人亡的悲劇,無論攤在誰身上,都是一場浩劫。
對於單老七來說,如此也許是一種解脫。
店小二一拍腦袋,道:「說起來我倒是想到了,昨兒個好像是單老七兒子的忌日,我昨天給他拿酒上菜時,他問我要了兩個杯子,說要跟兒子喝一杯,我當時忙乎,也沒細想,這麼一說,可真毛得慌,別不是爹倆個喝著喝著,他兒子就把老子叫走了吧?」
一面說,店小二一面拿手搓著胳膊,笑容訕訕。
能打聽的都打聽了,陸毓衍和謝箏出了酒肆,不疾不徐往前走。
「照店小二說的,單老七應當是失足。」謝箏低聲道,「他從前沒有與人結怨,如今落魄到這個地步,誰還會想要他的性命。」
陸毓衍微微頷首,又繞回了河邊。
衙門的人都不在了,圍觀的百姓自然也散了。
河岸邊,只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盤腿而坐,靜靜看著河邊,眉宇之間透了幾分憂鬱。
聽見腳步聲,書生半抬起頭來,看著陸毓衍道:「你也來拜別七老爺?」
話一出口,他突然意識到陸毓衍的衣著裝扮皆富貴,不是需要單老七資助的窮書生,他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是我眼拙了。」
陸毓衍道:「我只覺得可惜。我的小廝昨夜被醉酒的單老七撞到,若他拉著單老七說道一番,甚至爭吵一場,也許單老七就不會走到這河邊,以至於落水了。」
書生挑眉,大抵是沒有聽過這樣的歪理,他失笑著搖了搖頭:「我也覺得可惜,他分明說了昨日再醉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是說他生無可戀,一心求死了,還是他想要重新振作,不再用黃湯來逃避痛苦?
陸毓衍直截了當問了。
那書生歎息,道:「他想要重新站起來。」
書生姓杜,家境窮苦,全靠單老七資助才能繼續求學。
杜生與單家女兒情投意合,一年多前,他得中秀才,求單老七應允婚事。
單老七要添一個秀才女婿,笑歪著嘴同意了,卻沒想到,後來會出那樣的變故。
這一年裡,杜生一直在開解單老七,收效甚微,他也沒有放棄。
三天前是單姑娘的忌日,杜生又好好與單老七說道了一番。
「第二天天亮,他來找我,說姐兒給他托夢了,讓他別在渾渾噩噩過下去,他這個樣子,他們三人在地底下看著,真是難受極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府衙
勤奮、努力的單老七一直都是妻兒心中頂天立地的厲害人,突然得了女兒這麼一句話,單老七醒了。
他不想讓他們失望。
單老七從前教子極嚴,兒子十四五歲了,一滴酒都沒讓碰過,單老七總與他說,等他說了親要娶媳婦了,他們父子不醉不休。
如今已經沒有那一刻的,單老七選擇在兒子忌日裡再飲一次酒。
一來他們父子兩人也碰過杯了,二來他往後就再也不沾酒,從頭再拼一把。
可偏偏就是這最後一杯酒,讓單老七命喪於此。
這大概是天意吧。
從河邊到應天府衙並不遠。
陳如師得了消息,帶著手下眾人一併迎了出來,態度熱烈且恭維。
有那麼一瞬,謝箏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站在這裡的並非是年輕的陸毓衍,而是為官多年、身居要職的陸培元。
「昨夜歇得如何?陸巡按舟車勞頓,昨日不敢去打攪。」陳如師堆著笑道。
「陳大人客氣。」陸毓衍一面說,一面隨著陳如師往裡走,到了大堂外,他頓住了腳步,問道,「早上抬回來的單老七呢?」
陳如師的額頭青筋直跳,心裡暗暗叫苦。
大清早的事情,果然沒有瞞過陸毓衍,而且這陸巡按動作還真快,轉頭就曉得那醉漢身份了。
如今精明,該說虎父無犬子,還是他這一回要倒大楣了?
陸毓衍作為巡按來到應天,陳如師自然是把來龍去脈打聽得清清楚楚了,知道他不僅在京裡斷了幾個案子,放外差的緣由只怕還是為了鎮江知府謝慕錦一家的死。
謝家案子是陳如師判的,人證物證俱在,可以說是簡單清楚。
只要陸毓衍別雞蛋裡頭挑骨頭,陳如師自認還是可以應付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單老七是孤家寡人,妻兒都沒了,他在落魄前名聲很是不錯,我和幾位大人正在商議,官府出面替他收殮入葬。一口薄棺一塊碑,也沒多少銀子,只盼著莫要寒了城裡樂善好施的百姓的心。」
陸毓衍睨了陳如師一眼,道:「還是大人考慮得周道。」
「哪裡哪裡!」陳如師摸著鬍子,眼睛瞇成了縫。
謝箏跟在後頭,聽得一清二楚,雖是面無改色,心裡不由冷笑一聲。
一行人到了堂內,幾位同知、通判、推官、經歷等一一見了禮。
「陳大人,」陸毓衍抿了口茶,沒打算慢慢聽陳如師說他這幾年為官的心情體會,他道,「我為官不久,也是頭一回放外差,各處規矩,若有不夠周全的地方,還請陳大人見諒。」
陳如師一怔,下意識道:「不敢當不敢當。」
「巡按到府,都要先審錄罪囚,吊刷案卷,我們還是依著規矩來,」陸毓衍站起身,拱手道,「還請大人取案卷來。」
陳如師不好拒絕,讓同知金仁生引路,給陸毓衍在後衙備了間書房,又讓衙役把一疊疊的案卷搬了進去。
案卷整理得很仔細,依著年月,清清楚楚的。
謝箏嘀咕道:「可見他用心。」
陸毓衍聽出謝箏話裡對陳如師的不滿,不由淺淺笑了笑,趁著無人注意,勾了謝箏的手指,在她掌心捻了捻。
癢嗖嗖的,謝箏反手握住陸毓衍的手,不叫他再作怪,嗔道:「不過就是因為你來了,要不然,他今兒個還能說出那麼冠冕堂皇的話來?」
謝慕錦在鎮江五年,與陳如師也打過不少交道。
哪怕謝慕錦從不在謝箏跟前說道官場長短,謝箏還是對陳如師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陳如師是個極其怕麻煩的人,不求出挑,只求平順。
這樣的官老爺,在謝家出事後迅速結案,不管他是不是叫人收買了,謝箏都不覺得意外。
而今日這一樁,若不是陸毓衍來了,以陳如師的性子,肯定是大手一揮,讓義莊抬了單老七走,後頭的事情萬事不管了,哪裡會有什麼薄棺石碑。
金仁生又帶著人送了幾疊案卷過來。
陸毓衍鬆開了謝箏的手,與金仁生道了謝。
相較於陳如師的油滑,金仁生一本正經極了,確定陸毓衍沒有別的吩咐,這才退出了書房。
陸毓衍隨手抽了本案卷,坐在大案後頭翻看。
謝箏認真看著案卷的分類,皺眉道:「應天府的這些案子,只有少數幾樁沒有結案,太少了些。」
斷案一來講究證據,二來也要有幾分運氣。
哪怕是再勤勤懇懇的知府,手上都會有一些未結案子,有些是時間太久了,有些是案情不夠清楚。
謝箏記得清楚,當時謝慕錦的書房裡就有不少這類案卷,每當得空之時,謝慕錦都會重新梳理一遍,以求進展。
但陳如師這裡,未結的極少。
鎮江、太平兩府加在一塊,總沒有應天府地方大。
謝箏哼道:「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跟鎮江的案子一樣。」
陳如師為了結案,只怕沒少辦稀里糊塗的案子,這些案卷整理一番,要抓陳如師的小辮子,還是極有機會的。
陸毓衍翻著手中的案卷,突然想起樁事情來,與謝箏道:「你讓人取了這幾年意外身故或是自盡的案卷來。」
謝箏聞言詫異。
陸毓衍解釋道:「他要辦糊塗案子,最簡單的不就是意外、自盡?」
謝箏抿著唇點了點頭。
豈不就是那樣?
謝家的大火,也是被辦作了最容易抹平的「殉情引發大火牽連父母」。
沒有兇手,也就無需再細細查問,快刀斬亂麻,乾淨又利索。
謝箏與竹霧一道去尋了金仁生。
聽了謝箏來意,金仁生的嘴角抽了抽,僵著脖子道:「巡按大人要看那些?」
見謝箏頷首,金仁生硬著頭皮,道:「我去取來,姑娘稍候。」
「不敢勞煩大人動手。」謝箏道。
見謝箏與竹霧堅持,金仁生帶他們去了庫房,尋了擺放案卷的架子,他快速地抽了一些出來,交給了竹霧。
謝箏掃了一眼架子,問道:「就這些了?」
「就是這些了。」金仁生道。
謝箏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謝。
回到書房裡,謝箏將拿來的案卷放在一旁,湊到陸毓衍身邊,彎下腰,壓著聲兒道:「我取來的這些怕是都不用看了,有問題的都在庫房裡。」
謝箏看東西極快,剛剛那一眼間,她就看到了,架子最上頭還有幾卷標注著意外的案卷,金仁生卻說沒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好話
指腹捏著案卷,陸毓衍的眉梢微微一揚。
整個應天衙門,要辦糊塗案子,絕不是陳如師一個人說了就算的,手下官員一樣脫不了干係。
「原想著要趕幾個通宵,一樁樁案子梳理,如此一來,倒是簡單了。」陸毓衍勾著唇,淡淡笑了笑,抬聲喚了竹霧。
竹霧過來,垂手等吩咐。
陸毓衍低聲道:「去打聽打聽金同知的事情。」
竹霧應聲去了,陸毓衍又低頭繼續看案卷。
謝箏沒出聲打攪,抽出一本金仁生拿來的意外案卷,細細看起來。
雖說這些都是金仁生「選」出來,並無多大問題的案卷,但少不得也要翻翻,至於留在庫房裡的那些,這會兒要是去拿,就避不開金仁生,反倒是打草驚蛇。
中午時,陳如師樂呵呵來了,說要給陸毓衍接風洗塵。
官場上的這些人情往來,無論陸毓衍喜歡與否,都少不得給陳如師一些顏面。
松煙跟著陸毓衍去了,謝箏則起身去了庫房。
守備狐疑看著謝箏。
謝箏一本正經道:「陸大人讓我來取案卷。」
守備嘀咕道:「早上搬了這麼多走,還沒看完吧?怎麼又要來搬了。」
謝箏道:「大人吩咐的事兒,我們底下人還能問東問西的呀,他說他用完午飯回來要看,我哪敢耽擱。」
這話也有理,守備沒攔著,讓謝箏進去了。
謝箏墊著腳,把金仁生沒有給她的那些案卷快速翻看了一遍,又歸於原樣,再從別的架子上隨意取了幾本,退了出來。
回到書房,依著記憶,一點點寫了出來。
接風宴擺在府衙不遠的一家老字號酒樓裡,一桌子的魚肉雞鴨,卻不見店家上酒。
陸毓衍摸著茶盞,似笑非笑看著陳如師。
陳如師這個人,傳言酒量極佳,一人能喝一罈女兒紅,他酒品也算不錯,吃醉了也不吵,只與人說些家長裡短的小事。
見陸毓衍看他,陳如師把一肚子酒蟲強壓下去,訕訕笑了笑:「下午還要做事,我們身為朝廷官員,總不能帶著一嘴酒氣做差事吧?陸巡按,我們應天府衙上上下下,中午是斷斷不飲酒的。」
陸毓衍笑道:「陳大人說得在理。」
在座的官員紛紛附和,陸毓衍抿了口茶,突得就想起謝箏的話來。
謝箏說陳如師冠冕堂皇,喜好表面功夫,還真是沒說錯。
陳如師中午不飲酒?
哪怕陸毓衍對應天府衙沒有那麼瞭解,也曉得陳如師在胡說八道,他去年秋天到鎮江時,謝慕錦剛辦了一樁鎮江、應天兩地的案子。
原本案情就簡單,抓了人斷了案就算結了,偏偏陳如師在中午時醉得七葷八素的,連審案都耽擱了。
陸毓衍沒有當面拆穿陳如師,一桌官員用了飯菜。
席面上有一碗糖芋苗,甜糯清香。
陸毓衍用了半碗,抬聲道:「這家酒樓的糖芋苗做得不錯。」
陳如師瞇著眼睛笑:「老字號,廚子手藝不輸各府廚房。」
「京中廚子不做這個。」陸毓衍又道。
松煙候在屏風後頭吃麵條,聽見陸毓衍的聲音,一下子會意了。
滋溜滋溜喝完了麵湯,下樓尋了店小二買了一碗糖芋苗並幾樣點心,快步回了府衙。
書房裡,謝箏正認真書寫著,只聽得幾下敲門聲,松煙探進來個腦袋。
「姑娘,」松煙把東西擺在桌上,道,「爺說這些好吃。」
謝箏一怔,撲哧就笑了。
昨兒個晚上,竹霧也給她買了不少點心,這次輪到松煙了。
這兩人,真是時時刻刻都在幫陸毓衍「說好話」。
偏生謝箏就是好這一口,這些好話又甜又香又不膩,一點兒也不厭。
應天與鎮江相鄰,點心口味差不多,謝箏吃得慣,卻多少有些感傷。
糖芋苗是用芋頭上最新長出來的嫩芋頭仔做的,一年之中,也就秋天嘗得到。
香甜可口,小孩兒與姑娘們很是喜歡,不僅舊都盛行,鎮江城裡也有不少。
若沒有變故,她這會兒大抵是坐在鎮江府衙後院的樹蔭下,一面與顧氏打趣說話,一面用著糖芋苗吧?
可如今吶,這樣的好滋味,顧氏是嘗不到了。
視線模糊了些,謝箏吸了吸鼻尖,暗暗想,她還是要多吃些,把謝慕錦和顧氏的份兒也一併吃了,不然,多可惜啊……
松煙見謝箏吃著吃著就低落了,一時有些忐忑,怕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試探著問:「姑娘,不合口味?」
謝箏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想說這糖芋苗挺好的,話要剛出口,突然想起個問題來。
她放下碗勺,走到大案旁,看了眼自己書寫的內容,又把幾本案卷翻開看了幾眼,嘴上道:「二爺什麼時候回來?」
松煙想了想,道:「應當快了,席面上就上酒,耽擱不了多少工夫。」
謝箏鳳眼一挑,心說奇怪,可想到陳如師那性子,又覺得不奇怪了。
待謝箏吃完,松煙收拾了桌子,退出去候著。
隔了會兒,見陸毓衍回來了,他趕忙站起身來,笑嘻嘻迎上去:「爺,帶回來的糖芋苗、梅花糕,姑娘都用完了。」
陸毓衍頷首,似是相當滿意松煙的機靈,他推門進去,謝箏聞聲抬頭看了過來。
一堆案卷之中,顯得小姑娘的臉龐巴掌一般小巧,晶亮的眼睛含著淺淺笑意,陸毓衍想,這比那碗糖芋苗還甜了三分。
謝箏把一張摘抄的紙遞給陸毓衍,道:「我去庫房裡翻了金同知沒有拿出來的案卷。上頭都是這一兩年裡意外或者自盡的案子,只從案卷上看,沒有什麼問題。」
陳如師當官數年,若是連案卷都抹不平,又怎麼能一步步爬到應天知府的位置上?
陸毓衍看著那張紙,上頭依次寫了年月、人名、地點和大致緣由,仔細一看,還發現些端倪。
這些案子,幾乎都是舊都城裡的,極少發生在底下轄縣。
這個還能解釋,意外、自盡之類的,底下縣府,甚至是裡正就處理乾淨了,沒往應天府報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謝箏仔細比對了,被金仁生收起來的案卷有一個獨特的地方,那些死去的人的住所或者出事的地方,基本是在府衙、夫子廟以及城南一帶。
莫非是這幾處特別容易招人魂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四章 疑點
偌大的舊都,繁華不輸京城。
人多是非多,一年之中,有人失足,有人自盡,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可若是地方太過集中,就有些招眼了。
陸毓衍的指尖點在謝箏寫的字上,道:「再寫得詳細些,明日我們去打聽打聽。」
謝箏應了。
一樁樁案子,謝箏在庫房裡翻得極快,記得卻是一清二楚的。
另一廂,金仁生走到庫房外頭,交代守備道:「陸巡按到府,這幾日少不得從庫房裡搬進搬出的,你仔細些,一筆筆記清楚了,免得回頭整理的時候遺漏。」
守備點頭稱是,翻開冊子給金仁生看:「大人,中午時陸巡按讓人來取過案卷,我都記下來了。」
金仁生聞言,眉心直跳,湊過去一看,拿走的都是這幾年疏通河道、修繕糧倉的記錄,稍稍心安了些。
「阿黛姑娘來了就走了?」金仁生一面問,一面進了庫房。
那些他不願意讓陸毓衍看的案卷擺在原處,與他早上離開時沒什麼區別。
想到自個兒並沒有跟著進來,守備有些心虛,下意識道:「沒多久,來了就走了。」
金仁生這才放下心來,又叮囑了幾句,轉身離開。
書房裡,謝箏剛寫完一樁,竹霧就回來了。
「這個金同知,也有些慘。」竹霧飲茶潤了潤嗓子,一五一十說了起來。
金仁生是永正二十年的進士,出身極其普通,等了兩年的缺,二十二年到應天府所轄的六合縣做了知縣,這一當就是六年,在永正二十八年時升了官,做了如今這個應天府同知。
他的官途自然稱不上平步青雲,但五品同知,也不算摸爬滾打起不來,如今他也就三十五六,再熬幾年,還是能更進一步的。
竹霧說他慘,是指他的生活。
金仁生的原配夫人在他到六合縣當官的第四年時去世了。
「金夫人和金姑娘一道去的庵堂,夜裡宿在廂房裡,半夜時,似是佛前的香油打翻起火,半個庵堂都燒了,金夫人遇難,金姑娘的臉燒得面目全非,自此閉門不出了。金大人有房妾室替他照顧金姑娘。」竹霧道。
陸毓衍聽罷,不由看了謝箏一眼。
果不其然,聽聞是火情,謝箏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陸毓衍握住謝箏的手,安撫似的捏著她的掌心。
謝箏垂著眸子,下意識地回握住。
她的確不舒服。
眼前又出現了那被燒燬的鎮江府衙後院,屋樑燒成了一根根烏黑的木炭,讓人觸目驚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平緩下來,道:「廟宇庵堂,的確是火情嚴重的地方。」
寺中日夜點著長明燈,又有易燃的香油,佛前掛著重重的佛蟠,一旦失手打翻蠟燭燈油,就容易燒起來。
邊上有人還好,趕緊撲滅了,但若是由於一隻耗子打翻了,夜深人靜的,等發現時,就燒得厲害極了。
金夫人是運氣不好,才會殞命,金姑娘雖然活了下來,但也不是從前模樣了。
謝箏花了一整個下午,將那些案子寫完。
陸毓衍拿過去認真看完,挑出最近的那一樁:「一會兒先去問問這一件。」
八月裡,童生試屢考屢不中的書生石瑞在夫子廟裡吞了砒霜自盡。
案捲上記得還算詳細。
夫子廟是應天府學,不少學子在此唸書,石瑞才學不濟,不能入學,倒是有個好友方持在府學之中,他依著這層關係,十天半個月來探一回,也算是沾一沾府學的文氣。
據方持說,石瑞幼年開蒙時很是聰穎,父母都認為他將來有大造化,不曾想,長大後卻屢屢在考場受挫,以至於石瑞沮喪萬分。
今年四月,府試再次落榜後,石瑞數次說過不想考了,不想活了之類的話,當日到府學,又拉著方持說道了一通。
方持聽慣了,也沒寬解他,正好同窗尋他有事,便先行一步。
哪裡想到,等他回來時,石瑞已經吞了砒霜了。
除了方持的證言,石瑞的父母也說,兒子情緒低落,為了是不是繼續考下去與他們爭論了一番。
仵作查驗過,石瑞死於砒霜,並無其他問題。
謝箏又細細回憶了一遍案卷,突然想起一個疏忽掉的地方——砒霜的來源。
「石瑞從哪裡買的砒霜?」謝箏嘀咕道。
砒霜這東西,雖然藥鋪裡有,但每一次買賣都會有記錄,也許是陳如師想速速結案,並沒有讓人查過各家藥鋪,案捲上對砒霜的來源並無記載。
案子發生到現在,好在也就一個多月。
照方持的說法,石瑞生出輕生念頭是在四月落榜之後,哪怕是他當時就買了砒霜,到現在也不到半年,藥鋪裡去打聽了,還是能查出來的。
竹霧和松煙依著吩咐,往各家藥鋪去了。
謝箏與陸毓衍看了許久的案卷,又帶了幾份回驛館繼續翻看。
夜深時,竹霧和松煙才返回。
舊都雖大,但賣砒霜的鋪子並不多,兩人問到了現在,並沒有發現石瑞購買的記錄。
翌日一早,松煙又往餘下的鋪子去。
陸毓衍沒有去府衙,與謝箏一道去拜訪了章家夫婦。
章家夫婦住在舊都城郊的小村落裡,青山綠水。
竹霧前回剛剛來過,在前頭引路,將兩人帶到了一座小院前頭。
院門大開著,幾隻母雞咯咯叫著,院中有一台石磨,老婦人一面添著黃豆,一面推著石磨。
熟悉的背影讓謝箏一眼間就熱淚盈眶,她上前幾步,又頓了步子,想靠近又猶豫。
聽見腳步聲,章家嬤嬤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謝箏:「姑娘找誰呀?」
櫻唇囁囁,謝箏睜大了眼睛,聲音發顫:「媽媽,是我呀,我是丹娘呀。」
章家嬤嬤手中的木瓢匡當砸在了地上。
眼前的姑娘模樣陌生,可她的聲音卻是那樣的熟悉,一如記憶中的丹娘。
章家嬤嬤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謝箏的肩膀,仔仔細細看她:「你說,你是誰?」
謝箏說不出來了,她只是哇得一聲,撲到章家嬤嬤懷裡痛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承諾
章家嬤嬤心思複雜,一下又一下拍著謝箏的背。
雖然不曉得這姑娘是哪兒來的,但都哭成這樣了,章家嬤嬤也狠不下心一把推開她。
「不哭了,不哭了。」章家嬤嬤一面哄著,一面抬眼看著跟進來的兩個少年郎。
那小廝裝扮的不久前才剛來過,自稱陸家人。
而另一個十七八歲模樣,長得忒俊了,身量也高,那雙桃花眼……
桃花眼!
章家嬤嬤認出來了,這是他們謝家的姑爺。
去年秋天,姑爺到過鎮江城,與老爺在書房裡說了會兒話,章家嬤嬤送了茶點過去,親眼見過的,斷斷不會認錯。
況且,他腰間還有那塊紅玉。
這可是寶貝東西,旁人家輕易拿不出來的。
章家嬤嬤的心撲通撲通的,姑爺來了,那這姑娘莫非……
記憶裡的謝箏每日裡都是笑盈盈的,少有梨花帶雨的時候,章家嬤嬤也說不上來,若是謝箏痛哭,到底該是什麼樣子的。
懷裡這姑娘,不看五官,個頭倒是謝箏一般高,胖瘦也差不多。
章家嬤嬤按捺著幾乎要跳出來的心,怔怔看著陸毓衍,顫聲問道:「姑、姑爺,這真是我們姑娘?是我們丹娘?」
陸毓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緩緩點了點頭。
章家嬤嬤的眼淚剎那間湧了出來,一把將謝箏箍在懷裡,摟得緊緊的,她不敢再說話了,怕一出聲就是嚎哭,叫人聽了去。
主僕兩人一道哭了許久,情緒才慢慢穩了些。
章家嬤嬤搬了把凳子讓謝箏坐下,打了水來伺候她淨面。
謝箏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紅得和兔子一樣。
「奴婢真的沒想到,還能見到姑娘的面。」章家嬤嬤細細看著謝箏,一眼都不肯挪開。
謝箏的妝容叫淚水弄得深一塊淺一塊的,眼周也花了,章家嬤嬤熟悉她,一點點能看出謝箏本來的容貌來。
越看就越安心。
這不正是她家姑娘嗎?
這雙眼睛,她是不會認錯的。
謝箏依著章家嬤嬤,道:「我逃過一劫,離開鎮江時,我偷偷去府衙看過,當時沒遇見媽媽和老章,我又不敢耽擱。」
「錯過了也好,與我們一道走,還招眼了些。」章家嬤嬤歎了一聲,「姑娘能逃離鎮江,也是老爺夫人保佑。」
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若不是她貪玩,只怕真的已經死在大火裡了。
饒是陸毓衍信她,蕭嫻信她,又有什麼用處?謝家的大火,只會隨著她的死而被掩蓋真相。
謝箏簡單與章家嬤嬤說了這幾個月的經歷。
聽說謝箏跟著陸毓衍奔波,章家嬤嬤心說這不合規矩,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謝家都這樣了,陸家和姑爺還是這般護著姑娘,那還講什麼規矩不規矩的?
在內院裡嬌嬌養著,與未婚夫保持距離,只有等到行了大禮才能一屋子裡待著……
那些規矩,她家姑娘已經沒有辦法守了。
況且,穿針引線做紅妝,原本就不是謝箏的性子。
謝箏低聲問道:「媽媽,我父母葬在何處?」
章家嬤嬤往後山方向看了一眼,道:「就在山上。奴婢以為姑娘也沒了,也給姑娘立了碑。」
「收殮的是豆蔻吧?」謝箏苦笑,「她被當成了我……」
章家嬤嬤安慰道:「豆蔻是個好孩子,她不會怪姑娘的。」
謝箏咬著唇點了點頭。
豆蔻要強,牙尖嘴利,又是個閒不住的,沒少跟著謝箏學投壺學騎馬,她不會怪謝箏,她只會把躲在暗處的兇手罵個狗血淋頭。
想到兇手,謝箏又問:「那個秀才呢?」
章家嬤嬤下意識瞥了陸毓衍一眼,撇了撇嘴,忿忿道:「姑娘認不認得什麼窮書生,奴婢還會不曉得嗎?他們誣賴姑娘,尋了這麼一個人出來,奴婢替他收拾後事,豈不是坐實了那些混賬話?自是沒理會他,如今不知道在哪個亂葬崗呢。」
正說話間,老章挑著水從外頭進來,他認得陸毓衍與竹霧,當即把門關上了,又看向謝箏。
這一看不要緊,水桶都險些打發了,他聲音直發抖:「姑娘?」
謝箏衝他一個勁兒地點頭。
老章的眼眶紅了,背過身去抹了抹。
這跟做夢一樣,姑娘還活著,姑娘回來了。
謝箏重新化了妝,與陸毓衍一道,跟著章家夫婦上山去。
她眼神好,隔得老遠就看清了石碑上的字。
謝慕錦和顧氏的名字鮮紅鮮紅的,彷彿是血滴出來的一般,謝箏好不容易忍著的眼淚又要落下來,她死死拽緊了拳頭,一步又一步走到墳前。
離得越近,越不敢靠近。
她在墳前跪下,眼睛死死盯著那些字,顫顫巍巍伸出手,指腹摩過字跡。
「爹、娘……」謝箏張了張口,聲音跟堵住了似的,哽在了嗓子眼裡,一肚子的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一隻手掌輕輕按在了她的腦袋上,如安撫一樣。
謝箏抬眸看他,陸毓衍卻在她身邊筆直跪下,神色肅穆。
章家嬤嬤點了香,交給了陸毓衍和謝箏。
陸毓衍拜了拜,將香插在了墓碑前,沉聲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陸家承諾過的,家父承諾過的,小婿承諾過的,都會一一做到,一個字都不會改。」
謝箏呼吸一窒,隨著陸毓衍重重三磕頭,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甸甸的。
這些話,分明是要在三朝回門時說的。
繁花錦簇的廳堂,大紅的燈籠,門窗上的雙喜,父母端坐堂上,笑著等著他們來磕頭。
本不該在這樣的山野之中,不該對著一塊墓碑……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插上香,重重叩首。
已經無力改變的就只能將就了,還有機會爭取的,她不會輕言放棄。
「父親,」謝箏鳳眼彎彎,笑了,「您大概是不希望我翻案吧?您希望我能活下去,在陸家、蕭家的庇護之下,一生平順。可是啊,我是您的女兒,我像您一般。」
隔著衣料,謝箏伸手握住了胸前的玉珮:「我見過正恩大師了,君子如玉。」
紹方庭如此,謝慕錦如此,謝箏雖是個姑娘,也是謝慕錦養大的姑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六章 規矩
下山時,章家嬤嬤一直緊緊攙著謝箏。
時不時看前頭的陸毓衍兩眼,章家嬤嬤低聲問謝箏道:「姑娘,如今還習慣嗎?身邊也沒跟著個人手。」
謝家下人再少,謝箏身邊還有豆蔻和花翹兩個,雖然時不時也要去夫人跟前或者廚房裡搭把手,但名義上來說,都是謝箏的丫鬟。
現在,謝箏自個兒成了個丫鬟。
哪怕陸毓衍不會讓她去做粗活,章家嬤嬤還是心疼得緊。
竹霧機靈,那也是個小廝,伺候人時,不比丫鬟仔細。
再說了,姑娘家事情多,不方便的時候也多。
「奴婢還是去伺候姑娘吧……」章家嬤嬤揪心道。
謝箏笑了,道:「再不方便,好歹還活下來了,我現在這樣,還把媽媽招了去,就實在太打眼了。等案子翻過了,我又能做阿箏了,我再來接媽媽和老章。」
這話說得在理,章家嬤嬤頷首應了。
辭別了章家夫婦,陸毓衍和謝箏一進京城,城門守備就報給了衙門裡。
「還真的去掃墓了?」同知韓德瞪大了眼睛,嘖了一聲。
陳如師瞇著眼睛,搖頭晃腦飲茶:「怎麼樣?還是本官看得仔細吧?願賭服輸,韓同知,二十兩銀子哦。」
韓德忿忿,卻也沒賴賬,咕噥道:「明日取來給大人便是。」
陳如師心情極好。
對於陸毓衍會不會去給謝慕錦夫婦上香,陳如師坐莊開了盤,衙門裡不少人都跟著下了注。
有賭對的,也有賭錯的,總的算下來,莊家陳如師賺了不少。
「不說謝姑娘怎樣,謝大人夫婦對這個女婿是夠可以的了,」陳如師評點道,「那麼一塊紅玉,說給就給了,嘖嘖,也就是謝大人沒兒子,什麼都要給女婿。」
韓德心疼銀子,沒搭腔,只偏頭去問金仁生:「陸巡按看了些什麼案卷,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金仁生還沒說話,陳如師先不滿了:「名堂?本官斷案,能有什麼名堂?不都是人證物證一清二楚的嗎?」
韓德連聲賠不是。
金仁生繃著臉,道:「取了不少案卷走,少說也要看上三五日。昨日又把修繕糧倉、疏通河道的記錄給取走了。」
陳如師神情自若。
他當官,想得十分明白,銀子夠花就好,不需要家纏萬貫,免得銀子還沒花出去,腦袋先搬家了。
應天知府是個肥差,足夠讓他錢袋子鼓起來了,朝廷撥下來的糧倉、河道的銀子,他是一分都不會去動的,反而要花大力氣讓人督工,務必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
這些,都會是他的政績。
他不怕陸毓衍查,相反,陳如師非常想引陸毓衍去糧倉、河堤走走,看看他這幾年花的心血。
事情做得了,就要讓巡按御史看清楚了,傳到上頭去,要京裡的眾位大人們知道,他陳如師,是個有本事有能耐有抱負的,事事以百姓為先。
另一廂,陸毓衍和謝箏依著傅老太太交代的地址,去尋詹嬤嬤。
舊都胡同深深,老樹倚牆,木門半掩著。
竹霧探了腦袋進去,抬聲問道:「詹嬤嬤在嗎?」
一個婦人循聲出來,打量著他們,道:「你們找姆媽?」
「我是蕭家的丫鬟,臨來舊都前,我們老太太讓我來看看詹嬤嬤,說是有兩年沒通信了,不曉得詹嬤嬤身子骨如何?」謝箏解釋道。
聽聞是京城蕭家老太太打發丫鬟來,婦人趕忙引了他們進去,指了指大樹下,道:「姆媽這兩年,時而糊塗,時而清楚。」
謝箏順著望過去,樹下擺著張榻子,年邁的老人半闔著眼睛躺著,身上蓋了薄毯,不曉得是睡著還是醒著。
她走上前,在榻子邊蹲下來。
聽見響動,詹嬤嬤睜開了眼睛。
「詹嬤嬤,蕭家老太太讓我來瞧瞧您。」謝箏柔聲道。
「蕭家?老太太?」詹嬤嬤聞言,疑惑極了,還是婦人過來提醒了兩句,她才想起來,「皇后娘娘的長姐?」
謝箏頷首,道:「是的。」
詹嬤嬤的眉頭皺了起來,慢吞吞坐起了身,道:「你這小丫鬟真是不懂事,怎麼能叫蕭大太太為老太太?
我聽過就算了,你再稀里糊塗的,下回要挨嘴巴了。
你去回蕭大太太的話,皇后娘娘這幾日身子骨安康,聖上待娘娘親厚敬重,叫大太太莫要牽掛。
等宮裡慶了皇太后生辰,娘娘再請大太太進宮說話。」
謝箏起初聽得愣怔,後來就慢慢明白過來了。
這就是婦人說的「時而糊塗、時而清楚」吧。
詹嬤嬤的記憶出現的偏差,她如今還當自己在宮裡當差,皇太后和先皇后都還在。
與老人家不好爭辯,謝箏自是全部應下,聽詹嬤嬤又說道了兩句,遺憾得起身告辭。
「不對!」詹嬤嬤沉聲道,「你這個規矩不對!我再教你一遍,再做錯了,自己領罰去!」
說罷,詹嬤嬤恭謹施了一禮,催著謝箏又做了一遍。
宮中規矩多,禮數也比尋常官宦人家複雜,謝箏依樣畫葫蘆學,動作難免彆扭。
陸毓衍看了兩眼,眼底笑意盈盈。
這些只怕是宮裡的老規矩了,在他的印象裡,如今陸培靜身邊的宮女嬤嬤們,似乎都沒有如此標準嚴苛。
直到詹嬤嬤認可了謝箏的動作,這才許她退下。
婦人送他們出來,訕訕道:「姑娘還請見諒,姆媽時常糊塗。」
「不是也有清醒時嗎?」謝箏問道。
婦人苦笑:「說不準,一旬裡有三四天清楚些。」
謝箏鬆了一口氣。
他們不急著離開舊都,這幾日走得勤些,總會遇見詹嬤嬤清楚的時候的。
回到驛館時,松煙正抱著水壺大口喝水,見謝箏打量他,他趕緊把水壺放下,摸了摸鼻尖,道:「跑遍了城內大小醫館,只要是賣砒霜的,都說沒有賣給過石瑞。」
松煙一面說,一面掏出一疊紙張:「奴才把這幾個月,砒霜的買賣都抄下來了。」
砒霜這東西,平時買賣不多,饒是松煙抄了滿城的醫館,幾個月的往來,也就這麼一疊紙。
只看名姓,也看不出花樣來。
陸毓衍把紙張收好,偏過頭問謝箏:「石瑞自盡,昨日寫下來的案卷裡,最近的意外案子是哪一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七章 婆媳
謝箏想了想,道:「陳寡婦上香,失足摔下石階。」
今年的六月十九,觀音大士成道日。
舊都城裡城外,寺廟庵堂極多,主供奉觀音大士的是城外山上的慈惠廟,平日裡香火就旺盛,在六月十九這樣的日子裡,越發是人山人海。
為了心誠,不少善男信女都是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上山的,陳寡婦今年四十過半,算不上年輕,體力不支失足摔下,也不奇怪。
依照案卷上說,當日香客不少,都是各自拜各自的,起先誰也沒留心,突然就聽見哎呀一聲,陳寡婦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百來級台階,當場就沒氣了。
「看起來的確是意外。」謝箏道。
陸毓衍抿唇,挑眉道:「若真是意外,金同知為何收起來?」
理是這麼個理,卻是不知,誰與陳寡婦有如此深仇大恨,要暗悄悄把她推下山去。
謝箏與陸毓衍去了陳寡婦的家。
陳家住在城南一處小胡同裡,家境並不富裕。
陳寡婦的兒媳坐在院子裡洗衣服,聽聞了他們的來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人都沒了,還有什麼好問的?」陳家兒媳的雙手用力絞乾了一件內襯,站起身來甩了甩,水珠濺在謝箏的衣服上,她卻渾然不覺,「我婆婆那人吶,左鄰右舍,哪個說她一句好的?
可不說好,也不至於有人容不下她了,又不吃別人家米,誰會恨不能讓她死啊。說到底,就是年紀大了腿腳不經用,滾下石階了。
這案子不早就結了嗎?人都在土裡埋了好幾個月了,還折騰什麼!」
陳寡婦的兒子不在家,陳家兒媳一副不肯多言的態度,陸毓衍和謝箏便告辭離開。
兩人也沒急著走,正打算向左右鄰居打聽,就見斜對著的木門開著,裡頭一個老嫗悄悄朝兩人招了招手。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進了那院子,老嫗張望了兩眼,把門關上了。
「打聽那陳寡婦的事兒?」老嫗問了聲,見謝箏頷首,她冷笑了聲,「不就是有人容不下她嘛!不吃別人家的米,但吃陳家的米吶!」
謝箏一聽這話,心裡咯登,老嫗的意思是,陳寡婦與兒子、兒媳有矛盾,家裡內鬥?
老嫗招呼了謝箏與陸毓衍坐下:「哎,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們家跟陳家在這條胡同裡住了都有幾十年了。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陳寡婦的男人也是,他是做瓦匠的,做工時從屋頂上摔下來,腦袋磕在石頭上。
那時候陳寡婦還年輕,兒子也就四五歲,嗷嗷哭了好幾天,聽得可真心酸。
好不容易拉扯打了兒子,給討了個媳婦回來。
喏,你們也瞧見了,根本不是個省油的燈,整日裡說道來說道去。
陳寡婦那脾氣急,婆媳兩人整日裡叮鈴匡啷的,鬧得不可開交。
兒子起先還兩邊勸,眼看著勸不住,就不管了。
那段時日,陳寡婦心裡煩悶,左右鄰居都有爭執。
哪曾想,她去上香,結果沒了,哎……
好了,婆媳總算是不用爭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再爭也沒用,老娘能爭得過媳婦?」
婆媳不睦,這不是什麼稀罕事情了,旁人誰也說不上對錯。
謝箏思忖了番,道:「她們關係是不好,但她也不至於對婆母動手吧,都說陳寡婦是失足……」
老嫗嘿嘿笑了笑:「不孝哦!
陳寡婦的腿腳跟老婆子比,半斤八兩。
可憐哦!
哎,這事兒也怪我,她因著兒媳不好,苦悶極了,是我跟她說的,她兒媳就是閒得慌,才天天跟她別苗頭,等大肚子生個兒子下來,管兒子還來不及,就不會與她爭執了。
她媳婦兩年了,肚子沒半點動靜,陳寡婦也想抱孫子,正好快到六月十九了,就說去慈惠廟拜一拜。
那天他們三個是一道出門去的,我當是她兒子不放心老娘,陪著上山了。
等出了事兒才曉得,陳寡婦是跪拜上山的,我要是早曉得她有這心思,我肯定攔著她,大把年紀了,怎麼吃得消啊!
可她那兒子壓根沒管過老娘,這不是等著他老娘摔下來嗎?這回不出事,下回也會出事的。
你們是不知道,陳寡婦摔下來,衙門裡找她兒子、兒媳去認,結果這倆口子不知道哪兒逍遙去了,到天黑了都沒見人。
還是我兒子去認的,你們說作孽不作孽!」
謝箏訕訕笑了笑。
老嫗喝了兩口水,又道:「陳寡婦不容易,我看著她這十多年辛辛苦苦撐下來。
年輕時,也有改嫁的機會,她怕兒子受罪,堅決沒答應。
就靠去成衣鋪子收些邊角料子,做些布老虎、絹花之類的小玩意,大街小巷去叫賣。
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兒子,娶了兒媳,為了補貼家用,依舊在街頭擺個小攤。
最後卻落得這麼個結局,心酸哦!
也難怪她,那段時日要死要活的,換作是我,兒子兒媳不孝,我也不活了。」
謝箏認真聽老嫗說話,聽到這一句,猛得瞪大了眼睛,一個念頭閃過:「您是說,那陳寡婦原本不想活了?」
「可不是!每次跟她兒媳鬧完就哭,說過不下去了,有一回我去街上看見她擺攤,拉著個過路人也在說日子艱難,不想活了。」老嫗苦笑,「她可不是說的氣話,去年有一天,那兩婆媳吵翻了天,她提著刀子揮,也不曉得是想砍兒媳還是要砍自個兒,還是我兒子好說歹說勸住的。
前陣子想通了,想求求菩薩添個孫兒,哪裡曉得,哎……」
又聽老嫗絮絮說了些陳家事情,謝箏與陸毓衍才告辭。
「辛苦您跟我們說這麼多,」謝箏掏了幾個銅板,塞給老嫗,「我瞧您院子裡曬著小兒圍兜,這些銅板給他買糖吃。」
老嫗推了兩回,還是收下了:「瞧你客氣的,本就是我閒著沒事兒,一肚子話想跟人說道說道。陳寡婦沒了,這些話,我都不知道說給誰聽。」
陸毓衍斂眉,詢問道:「您是說,陳寡婦沒了之後,衙門裡沒來跟你們打聽過?」
「沒有,」老嫗擺了擺手,「讓我兒子認完了,等她兒子後來又去認了,說是失足摔死的,讓他直接領回來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怪異
謝箏跟著陸毓衍出了胡同。
陸毓衍哼笑著道:「曉得陳如師不喜麻煩,辦案糊塗,倒是沒想到,是這麼的不喜麻煩。」
謝箏亦是連連搖頭。
要她說,陳如師坐在府衙書房裡,查案子也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跑腿的都是底下衙役捕快,寫案卷的有主簿先生,他到底有什麼麻煩的?
陳寡婦失足,從明面上看,的確清清楚楚,但府衙做事素來有章程有規矩,陳如師卻壓根沒有讓衙役來找左右鄰居問話。
意外,可以如此偷懶,可其他案子呢?
陳如師這麼辦案,不出岔子才奇怪了。
而恰恰,這個失足意外,在謝箏看來,也有些怪異了。
「陳寡婦、石瑞,以及昨日落水而亡的單老七,分開來看,除了石瑞的砒霜來源外,似乎並無可疑之處,但……」謝箏思忖著,道,「但這些人,都有過一段時間的輕生念頭。」
陳寡婦的辛苦和不滿,整條胡同都知道,照老嫗的說法,她還跟小攤上的買家們提及過;
石瑞屢考屢不中,他的鬱悶,府學裡也有不少人知道;
至於單老七,從樂善好施的七老爺一夕之間家破人亡,整日醉醺醺要死要活的,更是滿城都知道的。
而他們最終都死了,兩起意外,一起服毒。
陸毓衍頓了腳步,他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道:「還有幾起也是城南附近的,都去問問。」
城南附近的還有四起。
一個懸樑,一個拿刀刺了胸口,這兩人案卷上都記了,因著家中瑣事、生意敗落,早就有了自盡的想法。
另兩人皆是失足磕到了腦袋。
陸毓衍和謝箏一一去問了,如他們所料,這兩人亦是尋死覓活了一段時日的。
明明日頭還掛在天上,謝箏卻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一兩起還能當是巧合……」謝箏喃喃道。
街上人來人往的,陸毓衍不好安撫她,只能輕聲道:「餘下的,我讓竹霧去打聽,我們先回驛館理一理。」
謝箏頷首應了,問街邊鋪子借了紙筆,把幾家的住址寫給了竹霧。
回到驛館裡,陸毓衍煮了一壺茶。
茶香清雅,他給謝箏添了一盞:「茶葉是母親送來的,你嘗嘗。」
謝箏端起來抿了抿,熱騰騰的,唇齒留香,暖人心肺,一盞飲完,整個人都舒坦了許多。
「很香。」謝箏莞爾。
陸毓衍眉宇舒展,細長的手指擺弄茶具:「父親喜歡碧螺春,母親那裡備了些蘇州府送來的好茶,讓我們回京時帶回去;母親喜歡飲六安瓜片……」
說是回來理案子的,陸毓衍卻對案子隻字不提,只與謝箏說茶。
謝箏對茶不及對吃食挑剔,反倒是會因著點心菜品不同,而選擇不同的茶。
說了會兒,想到那些可口點心,謝箏不禁饞得慌。
正好竹霧回來了,才算把話題止住了。
竹霧的面色並不好看,他恭謹道:「如爺與姑娘想的,府衙與夫子廟附近的幾樁意外,遇難的人在生前都想過輕生。
謝箏與陸毓衍四目相對,心撲通直跳。
這些案子,委實太過巧合了,一兩樁也就罷了,偏偏每一樁都是。
彷彿是有一雙手,把這些想要輕生的人,一個個抹去。
謝箏的手搓了搓胳膊,下一刻,就被陸毓衍握住了手。
溫熱從掌心一點點穿過來,陸毓衍扣著謝箏的十指,道:「如果真的有一個人,在背後下手,那他深知陳如師的性格。」
若是心思縝密些的官員,最初也許會被糊弄過去,可這麼多樁意外、自盡下來,肯定會起疑的。
也只有陳如師,萬事不管,只求太平。
「也許就是陳如師?」謝箏說完,頓了頓,自己又搖了搖頭。
陳如師那個人,會做這些麻煩事兒?
陸毓衍抽出桌上那幾張謝箏手寫的案卷,道:「不管陳如師是否下了手,有一個人肯定脫不了干係。」
謝箏了然:「金同知。」
金仁生沒有把案卷拿出來,是他知道,這些案子是有問題的。
也許他參與其中,也許是他整理案卷時看出了端倪,但他並不願意這些曝光。
「打算怎麼辦?」謝箏問道。
除了單老七落水,其他案子,最久的快兩年了,最短的也都有一個月,被定成了意外、自盡,想要靠證據之類的找出真兇,根本是癡人說夢。
就算是單老七,喝得酩酊大醉的,又是夜裡,意外還是叫人推下水的,又有誰能說得清?
陸毓衍沉思著,漆黑的眸子平靜,深不見底,窺不得其中情緒,良久,若有似無的笑意從眼底一閃而過,他漫不經心道:「去問問陳如師,看他如何說。」
謝箏一怔,眨了眨眼睛。
陸毓衍叫她的樣子逗著了,笑意明顯許多,空閒的手刮了刮謝箏的鼻尖,道:「我是巡按,我的職責是找陳如師的麻煩。」
巡按到府,是要糾察錯案,但這糾察,不正是給此處的父母官找麻煩嗎?
謝箏撲哧笑出了聲,眉眼彎彎的,嬌俏極了。
陸毓衍沉沉看著,瞥了一眼竹霧,又把視線挪了回來。
竹霧垂著腦袋,眼觀鼻鼻觀心,突然就明白了松煙說過的「點著了的油燈」是個什麼滋味了。
這不是一本正經在說案子嘛!
要不然,他才不進來湊熱鬧呢!
這會兒再出去,再輕手輕腳的,似乎也有些遲了?
竹霧心裡糾結,陸毓衍卻沒放在心上,他看了眼天色,道:「趁著陳如師還在衙門裡,直接去問問他。」
謝箏點頭。
應天府衙裡,陳如師擺著算盤,來來回回算著這賭局賺了多少銀子,越算越喜笑顏開,似乎算盤珠子辟里啪啦的,與銀子落口袋是一個聲音。
聽聞陸毓衍來了,他趕緊把算盤塞到了大案底下,繃住了笑容,清了清嗓子,起身道:「陸巡按來尋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陸毓衍一眼就看出了陳如師那忍都忍不住的笑容,他挑眉道:「看了些案卷,有幾樁案子,我有些疑惑,想請教大人。」
陳如師聞言愣了愣,對案子有疑惑?還是幾樁?他怎麼覺得,陸毓衍不是來請教,是來找事的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陷阱
見陸毓衍神色不似玩笑,陳如師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自問辦案也算公允,為官二十幾年,沒鬧出過兇手不服罪,或是受害者的家屬不認可判案的狀況,陸毓衍能從案捲上看出什麼名堂來?
比了一個「請」的手勢,陳如師道:「哪幾樁案子,讓陸巡按如此疑惑?」
陸毓衍落座,一樁樁列了出來:「……六月十九陳寡婦失足喪命、八月裡石瑞在府學內服毒自盡、昨日單老七醉酒從河裡撈起來。」
陳如師聽得眉頭直皺。
這些案子,不是自殺就是意外,案情清清楚楚的,陸毓衍怎麼會說有疑惑呢?
陳如師早就打聽了,別看陸毓衍年紀輕,在京城裡查的幾樁案子可見其眼力手段,他絕非看不懂案卷的無能之輩,可他偏偏說這些案子不對……
抿著唇,陳如師的心思轉了幾道彎。
果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陸毓衍可不就是來找事的?
說到底,只怕也是為了鎮江謝家的大火。
陳如師暗自嘀咕了兩聲倒楣,道:「這幾樁案子有哪兒不對的?就說最近的,單老七醉酒淹死,莫不是陸巡按以為,他並非失足,而是有人推下水的?」
陸毓衍目光淡淡,陳如師果真是個沉得住氣的,哪怕心裡不滿,陸毓衍都沒有從陳如師的面上看出他的心思來。
「這幾樁案子,一樁樁看,並無什麼問題,」陸毓衍的指尖點著桌面,「只是……」
只聽前半截,陳如師不禁鬆了一口氣,可那個「只是」又讓他的心提了上來。
他不滿意極了,陸毓衍分明才入官場,怎麼比他這隻老狐狸還老狐狸!
「不說這幾位自盡之人,其餘因意外而亡的人,他們死前都有一段時間的輕生念頭。」陸毓衍盯著陳如師的眼睛,道,「這些案子前後有小兩年,陳大人公務繁忙,沒有把他們聯繫到一塊,也是尋常的。」
陸毓衍給他尋了個台階,陳如師自然沿著台階直直而下:「時間太長了,也許是有疏忽之處,但是,請恕我直言,都有自盡的念頭,並不算什麼疑點吧?哪怕是我這樣為官之人,遇見心煩之事,都會咬牙切齒罵一句『不如死了拉倒』,陸巡按,你說呢?」
「正如大人所言,若不是有一個細節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也不會對此起疑了。」陸毓衍說完,抬聲與候在書房外的謝箏道,「阿黛,去請金同知。」
陳如師沒有說話,端起茶盞撥了撥茶沫,腦海裡將這幾樁案子來回琢磨——陸毓衍說的細節到底是什麼?
謝箏去尋了金仁生,正巧遇見韓德和金仁生一道說話,聽聞是陸毓衍和陳如師在說案子,韓德也一起跟了來。
走到書房外時,裡頭傳來陳如師的聲音。
「依陸巡按的意思,這些案子都有問題,難道說那些自盡的、意外的都是他殺嗎?」陳如師道。
金仁生的腳步頓了頓。
謝箏看在眼裡,並沒有說穿。
待金仁生和韓德落座,陸毓衍又複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道:「不知金同知如何看?」
金仁生擺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緊了,那些案子,他分明沒有拿給陸毓衍,為何會被查出來?
他睨了謝箏一眼,昨日這姑娘進過庫房,可守備說她壓根沒待多久,她到底是怎麼……
心思雖亂,金仁生嘴上道:「我不太明白陸巡按的意思。」
「陳大人與韓大人也許不明白,但金大人一定明白,」陸毓衍直截了當道,「昨日我讓阿黛問你拿這幾年意外、自盡的案卷,你交了一疊出來,阿黛還問過是否全了,你說是。
可事實上,我剛才所列的所有案子,並不在你給的案卷裡頭。它們被你瞞下了,這會兒還躺在庫房裡吧。
金大人,為何你瞞下的這些,遇難之人都有過輕生的念頭?
再說自盡,翻遍了整個舊都藥鋪,都沒有石瑞買砒霜的記錄,他的砒霜是從哪裡來的?」
金仁生的面色白了白。
韓德擰著眉頭,想幫金仁生解圍,道:「陸巡按,人心難測,意外頗多,鎮江府衙大火,不也是自盡引發的意外嗎?
在外人眼裡生活平順、夫家顯赫的官家女,也會有輕生的念頭,何況貧苦老百姓?
不過是巧合罷了。」
韓德因著輸了二十兩銀子,一肚子不樂意,說起謝家之事,語氣難免激憤,沒給陸毓衍留半點顏面。
陳如師摀住嘴重重咳嗽了兩聲,眼神險些把韓德戳成了篩子。
明明陸毓衍就為了鎮江的案子來找事的,韓德竟然還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嫌陸毓衍的火氣不夠旺,再添一把柴火?
謝箏咬緊了後槽牙。
她清楚因為鎮江大火,陸毓衍受了許多指指點點,可這還是頭一回,她親耳聽見有人在官場上以此來攻擊陸毓衍,她的心鈍鈍的痛。
心疼他,很心疼。
陸毓衍面不改色,似乎是習慣了這些,他只是靜靜看著金仁生,這位金同知在聽到韓德的話之時,神色極其不自然。
不是參與其中卻被人提及時而產生的心虛,金仁生眼睛裡的,更像是恨意,仿若是一團火,騰的燒了起來。
「金同知,為何把那些案卷瞞下?」陸毓衍撇了陳如師一眼,又盯著金仁生道,「是你知道這些案子另有隱情,自作主張隱瞞了,還是陳大人的吩咐?」
陳如師握著茶盞的手險些一滑,愕然看著陸毓衍。
他突然明白了陸毓衍尋金仁生過來的緣由了,這並不是問話,而是在逼迫他們兩個人。
不管案子真相如何,陳如師發覺,他只有一條路了。
且不說他從未吩咐過金仁生什麼,就算真的有,這會兒也只能跟金仁生劃清界限,力證自己毫不知情,質問金仁生為何會隱瞞。
沒有其他路可選了……
可偏偏這條路,也是陷阱滿佈。
陳如師想置身事外,金仁生也不會束手就擒,他們兩個,勢必「狗咬狗一嘴毛」。
好一個陸毓衍!
竟然步步都是圈套!
那他到底是走還是不走?咬還是不咬?
陳如師頭痛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