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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千尋 - 吉運年年【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03:1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衛翔儇很疑惑,重生這一世裡的顧綺年為什麼和上輩子大大不一樣,
前世的她貪財愛打扮,極盡能事的爭寵,最後他這靖王竟是死在她刀下……
他不會再笨一次,這回他佔盡先機,連番打擊對手葛相一派,
可顧綺年身為葛皇后的棋子也太不稱職,被遣到王府「冷宮」待春院住,
她卻高興得很,在那兒釣魚養雞鴨,種菜摘果子,餐餐飯菜香飄老遠,
他派去監視她的丫鬟、隱衛簡直一個來養膘,一個來養老,個個說她好,
哼,有啥好?在他心裡沒女人比得上已經嫁人的青梅竹馬小瑀,
但他怎麼常常有種錯覺她比小瑀還小瑀,像得讓他直想將她收歸己有……

顧綺年也很疑惑,自己不知何時無師自通學會一手好廚藝,
腦袋中還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男女平等、蛋糕馬卡龍(那是什麼鬼?)
被御賜到靖王府當侍妾不是她的第一志願,不被王爺待見剛剛好,
她努力將日子過好,靖王妃剋扣她月銀吃食不打緊,她自個兒生財有道,
賣賣腦中食單就能攢下一桶金,將來計劃開甜點鋪子必能賺得盆滿缽溢,
不過才剛把監視她的人變自己人,王府又丟來據說是王爺在外生的孿生小兄弟,
最後連王爺本人都來給她養,最詭異的是,她居然覺得餵食他餵得很習慣……

【出版日期】    2017/2/15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330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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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5 03:24 PM 編輯

【楔子】 重生後的新婚夜


        明晃晃的太陽照得池塘發亮,湛藍的天空倒映其中,藍天、白雲,乾爽的空氣都讓衛翔儇心曠神怡、身心舒暢。

        望著池水中倒映的身影,他細細把自己從頭到腳再看一遍。

        是他,十八歲的衛翔儇!

        淡然一笑,已經證明過次的事,他依舊想一次再一次地重複證實,證實自己回來了!

        他回來了,回到人生最意氣風發的歲月,現在的他剛從戰場上退下來,他是大衛王朝最年輕英勇的常勝將軍,打過無數場勝仗,打得北疆諸國不敢再犯,只是,偌大的軍功再也換不到他真正想要的……

         搖搖頭,斂去嘴角苦澀笑意,再度挺直背脊,他深信上蒼既讓自己重生,必定有其深意,他發誓再不重蹈覆轍,再不讓歹毒狠戾之人順心遂意。

        前世,他帶領十五萬大軍與北疆諸國對陣;前世,寧王被羽箭射穿,他一怒之下,狂掃北疆大軍;前世,他與寧王是過命的兄弟;前世……他和寧王關係從「今天」起漸行漸遠……

        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原因。

       撫摸右胸上早已結疤的箭傷,前世這個從前胸穿透到後背的傷疤,是烙在寧王身上的。

        他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以身為盾、擋在寧王前面,不過這一箭,給了他重生的機會。

        寧王衛翔祺是皇上的庶長子,母妃位分不高又早亡,雖出身不好,但他人品光風霽月,文韜武略,是人人欽羨的人物。

        衛翔儇是皇帝親弟弟靖王的兒子,他父王早亡,他是個遺腹子,由母親一手帶大。

        皇帝與靖王兄弟情深,因皇帝子嗣稀少,直到先皇后駕崩,後宮除翔祺之外,再無別的皇子公主,因此皇帝常把衛翔儇帶在身邊,與衛翔祺一起教導。

        兩兄弟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兩人是從小打打鬧鬧玩出來的感情,是誰也無法離間的鐵桿兄弟。

        直到繼后葛茜芝出現。

        葛茜芝進宮後兩年,生下嫡子衛翔廷,天底下當母親的,誰不想替兒子鋪就一條錦繡大道?

        衛翔儇並不反對,也不認為這種行為有什麼錯,只是葛茜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他和衛翔祺的鮮血,為她的兒子鋪就錦繡大道。

        前世,二十五歲的衛翔儇死於顧綺年之手,人死卻不願瞑目,他等待死亡降臨時,仍一句句說著不甘……

        所以他重生,他的靈魂返回。

        惡鬼為何從地獄爬回人間?不為別的,只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眼底閃過凌厲,像刀尖似的,猙獰的表情映在清澈的水面,與他身上的大紅喜袍格格不入。

        他回來了!誰給仇、誰予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是衛翔儇大婚的日子,皇帝賜婚,將皇后的姪女葛嘉琳賜給他為靖王正妃,孟太傅的次女孟可溪為靖王側妃,兩女同日進府。

         相同地,今天也是衛翔祺的大婚之日,皇上賜皇后的外甥女文珈玥為寧王正妃,夏柔伊為寧王側妃。

         兩位感情深厚的王爺在同一天成親,是百姓津津樂道的佳話,卻是不少官員的惡夢,為著兩位王爺的婚事,禮部上上下下忙得足不點地,哪方也不敢輕慢。

       今天的四名正、側妃,都是葛皇后親自挑選,各個溫良恭儉,是京裡有名的才女,這樣的人選任誰都看不出問題,可偏偏……這裡面有一個女人,將會成為他們兩兄弟胸口的第一根刺。

       有朝一日,這根刺會穿透他們的情誼,戳破過往的恩惠,最終,將兄弟感情扎得千瘡百孔,視彼此為敵。
葛皇后……衛翔儇獰笑著,此生怎還容得她順風順水?!

       貼身侍衛衛右推開厚重木門,走到主子身邊。

       這處園子名叫「待春院」,位於靖王府的最後方,與其他院子隔著一座佔地很大的花園,院子頗大,有池塘、有樹,還有許多花圃,院子裡只有七、八間屋子,蓋得結實、精緻,卻不奢華,有井、有灶,關起門來倒也能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裡曾經是靖王妃的居處,先靖王過世後,靖王妃便搬離主院,長居此處。

       有人說,因為王妃思念王爺太甚,不願過金碧輝煌的日子,便遷居此地,過起儉樸生活;也有人說,王妃怕睹物思人,才更換居處、念經禮佛。

       不管理由是什麼,王妃在待春院裡住了整整十五年。

       王妃過世後,因待春院離其他院落太遠,便漸漸荒廢了。

        行至衛翔儇身邊,衛右低聲說道:「主子爺,吉時已至。」

        吉時?衛翔儇冷冷一笑,甩袖道:「走吧!」

*             *             *

       衛翔祺是個能耐人,沒人會反對這句話,但他自己質疑了,如果他夠能耐,怎能讓心愛的女子別嫁?又怎會順天應命,一步步走向滅亡?

        能耐?是欺世騙人的說法嗎?

        活了十九年,他第一次質疑自己。

        從小到大,所有的教育都教會他,唯有朝廷家國是他必須上心的,其餘的人、事皆可有可無,但……一個不謹慎,他愛上她了。

        不是因為她貌美、不是因為她聰慧,更不是因為她有讓人一見就無法忘懷的氣度,而是因為她看見他的第一句話是—— 「衛翔祺,二十六歲亡。」

        誰會愛上一個詛咒自己的女子?偏偏他就是愛上了。

        她預言:七月溫州大水。預言實現。

        她預言:中秋佳節月蝕。預言實現。

        她預言:永和宮大火。預言實現。

        她曾經對他做過八個預言,除死亡那個之外,有六個實現了,而第七個……他閃避了,惡意地改變她的預言——

        當羽箭飛來那瞬間,他企圖躲開。

        誰曉得翔儇竟撲身飛來,為自己擋下一箭。

        望著他昏睡的蒼白容顏,衛翔祺不止一次後悔,如果這是宿命,注定要有人受傷,他不該躲的,如果他不躲開,是不是翔儇就會安然無恙?

        幸好翔儇清醒了,否則他怎麼對得起兄弟?一個為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兄弟?

        對於有預言能力的女子,他該抱持懷疑態度,但是,對不起,他無法。

       他喜歡她,喜歡到無法自拔,他想求父皇賜婚,卻不料葛皇后比自己快一步。

       君無戲言,他的喜歡不敵君威,為孝順、為友愛,他必須退讓成全,只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痛……

        也罷,就這樣吧,反正預言中他只能再活七年,反正他所有的努力不過是為他人作嫁,就這樣吧……

        他不是會自傷頹廢的男子,他知道愛情不是男人的全部,可是在大婚的日子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這份痛苦讓他無法振作。

        坐在馬背上,衛翔祺穿著大紅喜袍,頭戴紅色禮冠,喜氣洋洋的打扮,卻無法在他臉上添入喜氣。

        夾道看熱鬧的百姓滿臉滿眼的豔羨,他們只看見新嫁娘的十里紅妝,看見迎親隊伍的威武浩大,卻看不見他的沉重哀慟。

*             *             *

        兩隊迎親隊伍迎面相對,衛翔儇自動退讓一旁,讓衛翔祺的隊伍順利通過。

        兩兄弟錯身同時,衛翔儇對著大哥一笑,衛翔祺心情沉重,卻也是回給他一個勉強的笑意。

        望著衛翔祺,衛翔儇雙眉微蹙。

        前世的自己,有見過大哥強抑的悲哀嗎?肯定沒有,倘若他那時多留一分心思,也許命運將有所不同。

        這一世,衛翔儇沒有喝醉。

        這一世,他依舊選擇在新婚夜裡進入孟可溪的房間。

        他故意的,故意狠狠搧葛皇后一巴掌,他知道這樣並不聰明,真正聰明的做法是麻痺敵人,在敵人大意時再予以致命的一刀。

        但他必須這麼做,因為今晚有重要任務。

        孟可溪已經洗漱過,粉嫩的小臉上帶著憂心忡忡的蒼白。

        還是不行嗎?做那麼多、說那麼多,命運始終照著它無法更改的節奏進行著?

        不甘心啊,她追求的愛情怎麼就遙遙無期,任她使盡力氣也無法更改?

        如果這就是命運,如果衛翔儇才是她命定的男子,她是不是應該試著不倔強,試著放下固執、放下愛情,放下數百年的追尋,和衛翔儇走完這一世?

        輕咬唇,孟可溪細細撫摸手中的匕首,要不要……再來一次?

        再一次刺殺衛翔儇,再一次敵不過他的粗暴、成為他的女人,再一次因為不堪後院凌辱,死於半年後,再一次魂魄跟隨在衛翔祺身邊,眼睜睜看著他經歷過的每件事?

        淚水落下,不能啊……

        她無法再次看著衛翔祺因為心魔,一腳踩進葛皇后的陷阱,無法看著兩個好男兒因為自己漸行漸遠,最終喪命。

        她不願意「再一次」,可是,又怎能違背自己的心意,怎能愛著別人卻認分地成為靖王的女人?她辦不到!

        門突然被打開,孟可溪心頭一驚,急忙將匕首收入鴛鴦枕下。

        衛翔儇進屋,他沒有喝醉,更不打算在孟可溪刺傷自己之後因自尊心而強暴她。

        凝視孟可溪的臉,她並不美麗,但眉宇間的英氣讓人覺得可親,大哥見過的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不懂,大哥為什麼獨獨對她魂縈夢繫?

        孟可溪防備著,防備他撲上來,撕爛她的衣服,也撕爛自己的……身體。

        但下一瞬,她失笑,她的反抗於他不過是蚍蜉撼樹,她能防備什麼?

        所以順了他?當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把情情愛愛在這個晚上徹底封殺?

        她緊咬牙根,然而,不示弱的淚水卻在低頭那刻跌入膝間。

        輕嘆,愛情就是這副樣貌啊,儘管苦痛多於喜樂,還是有人樂意奮不顧身、自投羅網。

       他懂得的……他痛過苦過、自投羅網過,所以他對自己發誓,再不沾惹情事。

       衛翔儇拉過椅子,坐到床前,低聲道:「把枕頭底下的匕首收起來。」

       他的話讓孟可溪驚恐不已,猛地抬起眼。

       精彩的驚懼、精彩的表情、精彩的眼波流轉,這個瞬間,他有一點點理解,大哥為什麼會看上這個女人。

        孟可溪緊咬牙關,掐緊拳頭,分明嚇得全身發抖,卻打死不肯低頭。

        衛翔儇不與她糾纏,今晚要做的事還很多,他不想浪費時間去安撫一個女人,即使她不示弱的表現令人動容。

        「妳喜歡寧王,是嗎?」

       牙咬得更緊了,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她凝聚每一分精神,猜測他下一個舉動,在不確定他想怎麼做之前,她保持沉默。

        「妳打算怎麼做?刺殺我?妳以為我的軍功是矇來的?」他似笑非笑地道。

        她從未小看過他,前世敢奮力一搏,是仗著他喝得酩酊大醉,而現在……面對清醒的衛翔儇,她沒有半點成功機會。

        他的話有什麼目的?他知道什麼?是寧王告訴他的?戰場生死相依,兄弟交換祕密?

        她想破腦袋,還是猜不出原由,但是他在等她開口。

        嚥下驚懼,孟可溪揚聲道:「不管我有任何打算,在靖王面前都不會成功,不如由王爺來告訴可溪,您想怎麼做?」

        面對氣勢迫人的自己,她還能強作鎮定,還能侃侃而談,衛翔儇勾起嘴角,這個女人……還不錯。

        高舉桌面上的合巹酒,往地上灑去,直到灑盡最後一滴酒水,衛翔儇開口,「我要……」

*             *             *

         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繡滿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釦,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那孔雀好像要活過來似的。

        喜帕已掀,葛嘉琳的髮髻正中央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各一株盛放的並蒂荷花,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璽墜角,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更顯光彩耀目。

        她耐心等候著,紫鴛已經不止一次勸說,讓她換下嫁衣,但……怎麼能呢?這一襲嫁衣是她花近兩年時間繡成的。

        早在姑母發話,會促成自己和靖王婚事那天起,她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織就這身嫁衣。

        她用盡心血、耗盡心力,每一針、每一線,她為自己繡入滿滿的祝福。

        會幸福的,天底下男子都會因為娶到她這種琴棋書畫、女紅皆通透的女子感到幸運。

        而她,已經愛慕衛翔儇多年,是的,是很多年,不是一年兩年。

        她夢想嫁給他,夢想照料他的生活,夢想夫妻鶼鰈情深,生生世世、幸福繾綣。

        她深深愛著衛翔儇,認定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

        紫鴛再次走進屋裡,她小心翼翼地,聲音裡帶著微微的抖意。「王妃,王爺去了孟側妃屋裡……」

        話沒說完,葛嘉琳握在掌間的酒杯橫飛,往紫鴛臉上砸去,倏地,她的臉頰出現一塊瘀青。

         「賤人!」葛嘉琳咬牙切齒。

        紫鴛受到驚嚇,不顧地上碎瓷,跪地求饒。

        葛嘉琳不發話,一主一僕、一坐一跪,主子的臉色鐵青,婢女的臉色慘白,誰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與此同時,靜雨院裡傳來孟可溪的尖叫聲。

        叫聲響起,葛嘉琳臉色稍霽,她急道:「去探探後頭發生什麼事?」

         「是。」紫鴛起身,快步往外跑去。

         這次她去了很久,葛嘉琳等得心急火燎,恨得連連摔破幾個茶杯,口裡罵過無數次賤人,終於紫鴛回來了。

         這次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她不敢進屋,更不敢不進屋,猶豫再三後,一咬牙,跨進喜房裡。

         紫鴛雙膝跪地,在接連磕頭間,淚水無聲翻落,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見狀,葛嘉琳心知不好,怒問:「到底發生什麼事,快說!」

         「王爺在後院……徐寡婦的屋子裡……歇下了……」

         什麼意思?他寧願和個下作女人在一起,也不願意進她的房間?因為她是皇后娘娘的姪女?因為他與葛皇后誓不兩立?

        葛嘉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額間青筋畢露,她憤恨不平,一怒之下,掃掉滿桌子東西,嬰兒手臂粗的龍鳳喜燭也隨之落地,燭火碰上桌巾迅速燃起,火順勢蔓延。

         「起火了,救命啊!」

        紫鴛受到驚嚇,顧不得其他,慌慌張張、急急忙忙起身,把王妃護到屋外。

        靜思院的動靜引來不少人,嬤嬤、小廝提著水急忙灌救,府衛封鎖靜思院,不讓人進出。

         短短一刻鐘,火便熄滅,並無大礙,只燒掉桌椅和王妃嫁衣一角。

        葛嘉琳被請到隔壁屋子,她紅了眼卻忍住不哭,太大意了,這裡是靖王府,不是她可以任性的葛家後院。

         緩緩吐氣,她告訴自己別急,她得想出一套好劇本,好在爺跟前為今晚的行為開脫解釋。

         看一眼嚇得魂不附體的紫鴛,她心頭淡淡的,說不出滋味。

        紫鴛服侍自己三年,性子謹慎、嘴巴緊,是個好用的丫頭,可惜勢必要犧牲她了,對於人命,她不曾看重過。

        望著緊閉的房門,她在等待,等王爺過來,演出一場好戲。

        可惜葛嘉琳沒有等到這個機會,洞房花燭夜,王爺始終沒有出現,讓她憋著一股氣,無處發洩。

*             *             *

        天剛亮,唐管事領來十幾名嬤嬤,把孟可溪的一應用品和嫁妝全數送往待春院,一把大鎖扣上,孟側妃在一夜之間失去王爺的寵愛。

        沒有人知道這個晚上靜雨院發生什麼事,只曉得孟可溪從此消失在王府眾人眼中。

        而離開靜雨院的衛翔儇並沒有到自個兒王妃屋裡歇下,反而喝得大醉,睡了徐寡婦,整夜反覆折騰,直到天亮。

        消息傳出,葛嘉琳氣得折斷指甲。



【第一章】 重生的好處


       透過樹葉,陽光篩落滿地金色圈圈,樹上啁啾鳥鳴,勾起一季喧譁。

       熱鬧的聲音,靜止的空間,分明矛盾,可置身其中,卻是無比協調。

       顧綺年蹲在樹底下,白皙的手指握住石頭,不停地在泥地上寫字。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同樣的三個字,重複地擴大心中謎團。

        她叫做顧綺年,父親是七品小官,母親死後,父親續弦,有了後娘便丟了親爹,都是這樣的,她並未為此感到埋怨。

        大衛王朝選秀,按例是三年一選,朝中官員家裡十三到十六歲的適齡女子均要參選。

        選上的女子若是有福氣的,為妃為嬪,一飛沖天,再小的麻雀也能飛進鳳凰窩;沒福氣的,被選作女官或宮女,就得等到二十五歲才能放出去,到那時候年歲已大,就算出宮,怕也難以婚配。

        所以就算福氣不足,只要被挑選進宮,所有人都會力求表現。

         若能攀上貴人,出宮後還能幫襯家裡一把,自然不會被嫌棄,要是混不出個名堂來,這未來路可就茫茫然,不知所謂。

        為了少吃家裡幾年飯,再省下一筆嫁妝,繼母逼著顧綺年的親爹把女兒改了年紀,送進宮裡。

        她自小就是個眉清目秀、漂漂亮亮的小女孩,進宮自然沒問題,只是十一歲稚齡充作十三歲,再美麗也是稚氣未脫,豈能得到貴人青睞?

        然而進宮前,爹爹還是打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好算盤,再再囑咐她,要想盡辦法攀上貴人。

        然而貴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從小宮女一路爬到皇后身邊服侍,這一走便是六年光陰,她從不指望好運道,只求再過幾年能平安順遂地出宮,即使年紀大了、容貌醜了,再沒好男人肯與她搭夥過日子,憑著多年來存下的月銀和賞賜,買幾畝田、開間鋪子,緊著點過,總能過完這輩子。

        一輩子說長很長,說短也短,只是……

        她是誰?

        迷糊了嗎?是啊,她自己也覺得迷糊,她到底是誰?

        五年前一場高燒,她沒燒糊了腦袋瓜子,卻燒出一身好手藝,她做的菜被娘娘身邊的姑姑瞧上,將她送到皇后娘娘身邊伺候,她的廚藝替皇后固了寵,憋得宮中嬪妃有怨難訴。

        可惜皇上再寵,終究沒讓皇后再生下一兒半女。

        至於其他的嬪妃……她只能說,娘娘好手段,她生不下皇嗣,旁人便也生不出來。

        因此當今聖上,只育有兩名皇子—— 母妃出身低賤的大皇子衛翔祺,以及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衛翔廷,大皇子早在五年前立府娶親,而早該立府的二皇子仍然住在後宮。

       離題了,現在談的是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的顧綺年。

        發燒後清醒,除了做菜的手藝外,她還發現自己會認字讀書,能背詩念詞,若不是手邊沒有合手的琴瑟,她想試試還有多少本事在手?

        她害怕的不是傍身技藝,而是……這些東西都不是顧綺年該會的。

        如果不是顧綺年,她是誰?為什麼她滿腦子裡只有顧綺年的記憶?越想,心越慌,手上的石子揮舞得更快。

       「綺年。」

        大宮女茹瑄一路尋過來,發現她躲在樹底下,停下腳步,看一眼地上的字跡,抿嘴淺笑,這丫頭的瘋病又發作啦?有事沒事就跑到樹下質疑自己。

        她走近,伸出右腳,把那些字跡抹平,笑著勾起她的手,把她拉起來,說道:「妳叫顧綺年,今年十八歲,性子平和,做人最是溫柔,長得一副媲美西施的花容月貌,讓主子忍不住抬舉。」

        對著茹瑄淡淡一笑,顧綺年拍掉手上的細沙,問:「怎麼沒在娘娘身邊伺候?」

        茹瑄笑盈盈地望著顧綺年,這丫頭是個難得的,分明一副好樣貌,卻從不往主子跟前湊,倘若她有幾分心機,說不準早早成了後宮貴人。

        不過現在也好,能跟著靖王爺,也是條好出路。

        低調沉默的顧綺年,怎會與靖王扯上關係?

        是這樣的,前些日子,皇帝又往永和宮來,顧綺年呈上一盅溫補藥膳,皇帝用得好,心念一動,想見顧綺年一面。

        顧綺年在永和宮多年,皇后一直防備著她,不讓她到皇帝跟前招搖,沒想到皇帝會臨時興起,果然這一眼便龍心大悅。

        很難不龍心大悅啊,顧綺年雖然身材單薄,但肌膚瑩白如玉,粉妝玉琢的五官,雖不施半點脂粉卻也潔膩嬌嫩,絕俗的容顏、芙蓉般的清姿雅質,便是宮中麗人拍馬也追不上。

        皇后心急,一個善於藥膳料理的貌美女子,若把她留在皇帝身邊,誰知後宮會不會冒出幾個皇子公主,她豈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皇后急中生智,笑說:「臣妾有一事想與皇上商量。」

        「說說。」

         「儇兒成親已經五年,膝下尚無子嗣,也不知與當年的箭傷有無關係?綺年是臣妾放在身邊調教的,想把她送到儇兒身邊服侍,就算他眼光高,看不上這丫頭,至少那手廚藝能幫儇兒養養身子。」

       皇后一番話讓皇帝斂下心思。

       確實,衛翔儇、衛翔祺這對難兄難弟,都二十三、四歲了,卻連半個孩子都沒有,難道衛家男人都像他這樣子嗣艱難?

       皇帝滿意地拍拍皇后手背,說:「還是皇后想的周到。」

        「除綺年外,臣妾還備下柔兒,那孩子一手疏通經脈的按摩功夫很是了得,臣妾本打算把她給祺兒,偏祺兒瞧不上眼,當面拒絕臣妾。這兩個孩子都是好的,不如都給儇兒吧,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

         皇后的話引得皇帝呵呵大笑,只是笑容未達眼底,反倒勾出一抹深沉。

        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為什麼把儇兒也給點上名?莫非是……皇后知道了?那麼葛氏一族全都知道了?

       皇帝的笑容持續著,沒有人看出不對勁,只是在旁服侍的茹瑄心頭泛起陣陣顫慄,皇上的笑……太滲人。

        茹瑄拉過她,笑道:「娘娘讓我來喚妳,靖王妃進宮了。姊姊先在這裡恭喜妳嘍,往後就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有機會的話別忘記提拔咱們這幾個好姊妹。」

        茹瑄的話讓顧綺年的笑凝在頰邊。

         那日娘娘對皇帝說的事,即便沒下懿旨也是板上釘釘的了。

        這些天,娘娘沒令自己到跟前說事,卻讓心腹姑姑來叮囑不少話,無非是要她惦記著娘娘的大恩大德,往後永和宮便是她的娘家,靖王府水深,唯有娘娘能保她……林林總總的話一堆,想表達的事全是同一樁—— 聽話。

        皇后要她聽什麼話?她不確定,更不敢猜想。

        然顧綺年心知肚明,在她和張柔兒當中,真正需要「聽話」的,是被靖王看重的那個。

        她想不想出人頭地?想不想得到靖王的寵愛?

        輕搖頭,在後宮多年,若還不明白越早出頭的鳥死得越快這層道理,也算白活一遭了。

        「謝謝茹瑄姊姊。」

        「東西都整理好了吧?」靖王妃的脾氣看起來不太好,千萬別讓她久等,否則那個下馬威……不知道綺年能不能承受?至於柔兒,那是個擅長鑽營的主兒,不勞她操心。

        「整理好了。」

        她不愛穿金戴銀,攢下來的月例全讓四兒哥哥換成十兩一張的銀票,那些錢原是打算出宮後安身立命用的,沒想到終究等不到那個日子。

        想到這裡,她不禁心情微微低落,這便是當奴婢的悲哀。

        看她這副模樣,茹瑄嘆息,綺年與一心想進王府的柔兒不同,除善於按摩外,柔兒還有一副好嗓音,黃鶯出谷似的,聲音清脆嬌嫩,是男子都會被勾引。

        知道自己被賜給靖王,這段日子事情可多啦,柔兒買布裁衣、打釵製環的,時不時聯絡宮外爹娘送好東西進來,哪像綺年,紋風不動地。

       是不在意、不上心,還是壓根不想進靖王府?

       都有吧,這丫頭性情沉靜,事事不上心,唯一聽過她對未來的想像,也不過是想順利出宮。

       但她這樣一副好容貌,怎能順遂心意?

       茹瑄見她滿臉的低落,忍不住掐她一把,佯怒道:「妳啊,該怎麼說妳才好?我明白妳沒有攀高枝的心思,可進王府後,不管樂不樂意,妳都是靖王爺的女人,這輩子恐怕再也出不了靖王府大門,想在那一畝三分地裡活得自在……別嫌我嘮叨,還是奉勸妳一句,不能事事拱手讓人。

        「靖王爺是個好人,百姓間評價極好,妳若能替王爺生下一兒半女,後半生也算有所依靠了。」

       顧綺年淡然一笑,哪有那麼容易,若真讓王爺瞧上眼,娘娘這邊事情不會少,輕則讓她吹吹枕邊風,把王爺拉到二皇子陣營,可靖王和寧王之間的交情,天底下恐怕沒有人不知曉,倘若無法拉攏,皇后不斷叮囑她「聽話」,那些話的內容肯定會讓人膽顫心驚。

        她沒有野心,對人生的要求不過是順遂兩字而已,她清楚得很,榮寵背後囊括著太多女子的嫉妒與怨恨,若非萬不得已,何苦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爭?從來不在她的選項內。

        見顧綺年沉默,茹瑄心急。「妳以為不爭就沒事?錯!妳不爭,世事偏由不得妳來作主,不想沉淪也會被拉著沉淪,哪個高門大戶的女子能夠置身事外?何況懷璧其罪,光是妳的容貌,就會是王妃的威脅。想在王府安然活著,妳無權軟弱。」

        是這樣的嗎?前有狼、後有虎,說到底,她要求的順遂只是空想而已?

        「我明白姊姊一心待我,不如姊姊給我說說靖王府的事兒,免得我兩眼一抹黑,做錯事還不清楚錯在哪兒。」

        茹瑄舒口氣,這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靖王妃是皇后娘娘的姪女,雖是庶出,可模樣能耐樣樣不輸嫡女,既然親姑姑是後宮之冠,葛氏女自然是京城名門求娶的對象,最終是娘娘作主,讓她成為靖王爺的正妃。

        「當年一起嫁進王府的還有孟太傅的女兒孟可溪,聽說大婚那天晚上,靖王府熱鬧得很,誰也不知道王爺和孟可溪之間發生什麼事,只曉得從那晚之後,孟可溪便被禁錮在王府的園子裡,再沒有人見過她,直到年後一場來勢洶洶的病,要了她的命。

        「外面傳說靖王夫婦伉儷情深,靖王妃寬厚良善,可成親多年肚子遲遲不見動靜,便陸陸續續為王爺納進不少新人,外頭的人把王妃誇上天。其實,靖王妃時常進宮向娘娘請安,從她的言行舉止看來,那是個綿裡藏針、心機深沉的女子,便是娘娘如此手段,也覺得這個姪女不簡單……」

        茹瑄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並非刻意往顧綺年心底插釘子,只是擔心,這樣一個恬然靜好的女子,涉入靖王府那潭水不能全身而退。

        聽著茹瑄的擔憂,顧綺年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這便是後宮女子啊,百般手段、千種算計,句句話都暗藏玄機,識人、認人的本領早已淬進骨子裡,靖王妃瞞得過天下人的眼,怎欺得了後宮女子的火眼金睛?

        顧綺年說道:「我明白了,日後綺年若能順風順水,待姊姊離宮後,別忘記來找妹妹。」

*             *             *

        車行轆轆,葛嘉琳背靠著軟墊,心緒起伏難定。

       五年三個月又十七天,她嫁入靖王府已經好久,起初王爺厭恨自己,理由很簡單—— 她是葛氏女。

        葛皇后扶持的不會是大皇子,而王爺是大皇子的人。

        於是她豁出一切,下了一場豪賭,她把賭注壓在王爺身上。

        她對王爺推心置腹,自願為他所用,她告訴王爺,嫁雞隨雞,她不再做葛氏女,即便最後的結局是死無葬身之地也沒關係。

         這番話讓她攏住了王爺,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然而一年年過去,她漸漸明白,爺給她尊貴體面,該有的規矩行事樣樣不差,後院也全交付給她,只是……王爺對她並不上心。

         為此她無比痛苦,她溫柔小意、體貼大方,用盡辦法企圖擄獲王爺的感情,但是一次次熱臉貼上冷屁股,她火熱的感情被王爺用冷水澆熄,再多的努力都得不到回應,她懷疑,王爺根本沒有心。

         她猜過,王爺心裡在意的,是不是被幽禁在待春院的孟可溪?

         她試探,請王爺把孟妹妹放出來,誰知一個眼刀,嚇得她噤若寒蟬。

         所以問題不在孟可溪身上?

         答案如此,多疑的她非要等到孟可溪死去,王爺下令喪事低調處理,她才願意相信,孟可溪不是兩人之間的問題。

         她也想過,是否王爺好男風,喜男不喜女?

         為表現自己的體貼,她找來幾名小倌,一個個都是人上之姿,但王爺連看都不看小倌一眼,於是這個念頭被否決了。

         王爺不喜歡男子,對風華絕代的美麗女子也是淡淡的,難道爺天生對這方面不熱衷?

         若是如此……她悄悄鬆口氣,她得不到他的愛戀,別的女人也得不到,她便安安穩穩正坐王妃位置,為他生兒育女,與爺相伴一生。

         可她盡全力了,卻始終無法美夢成真。

         她是個再自信不過的女子,不會一味苛責自己,她認為問題在王爺身上,於是試著停掉侍妾們的避子湯,瞧!多有趣,侍妾們接二連三懷上孩子,獨獨自己的肚皮毫無動靜,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當然不會讓那些孽種安然出生,爺的孩子只能從她的肚子裡爬出來,所以……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頭沾滿血腥。

        這點,令皇后娘娘很滿意吧?

        二皇子年紀尚稚,無法與寧王和靖王較量,若兩人始終無子嗣,對二皇子便少了威脅。

         她不懂皇后在怕什麼?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相較之下,皇上更喜歡二皇子,因為他的性情、長相與皇上最像,更別說皇上處處倚重皇后,這若不是在為二皇子鋪路是為什麼?

        該擔心的人是她吧,她把所有寶全押在王爺和寧王身上。

        不過她不會這麼快認輸,寧王贏在年紀,贏在經驗與才幹,再加上有自家王爺的鼎力相助,鹿死誰手,尚且不知,何況這些年王爺和寧王幫著皇帝處理朝政,頗得百官讚賞倚重。

       所以皇后的手段越來越不入流了,一次兩次挑撥寧王與靖王的感情,還讓自己在靖王耳邊吹風,鼓吹王爺站到二皇子陣線。

       她有沒有做?曾經試過,效果……

       這是最令她心慌之處,近年來,王爺益發深沉,她無法臆測他的心思,他與寧王間的感情一如過往,與二皇子似乎也攀上交情,她不確定王爺到底站在誰那一邊?

        父親常差人來問,為著維護王爺,她報喜不報憂,強加附會,把爺說得好似屬意二皇子,可她半點把握都沒有。

        看一眼顧綺年和張柔兒,葛嘉琳暗暗冷笑,皇后是不再相信她了吧,皇后心急王爺模稜兩可的態度,認為自己沒有大力遊說?

       肯定是,否則怎會插手靖王府後院,一個張柔兒不夠,再補個顧綺年,王府的通房丫頭還不夠多嗎?

       葛嘉琳不擔心張柔兒,她的心思太活絡,一雙邪魅大眼裡野心昭然若揭,這等女子王爺看不上眼,但,顧綺年……

       她長得太好,眼耳鼻唇無不精緻,半句話不說,但沉穩的目光裡透露出睿智,她只是個小宮女,必須對著自己伏地叩首,可是她的從容自若、不卑不亢,竟讓她……感到自卑?威脅?

        她無法理解自己的感覺,但……她的確怕顧綺年……

        她會在王爺心底落了根嗎?她會突破王爺心中那扇門嗎?

        無端的恐懼自心中生起,葛嘉琳接連深吸幾口氣,亦無法壓抑心中抑鬱,怎麼辦?她能阻止顧綺年站到王爺面前嗎?她可是皇帝親口賜下的,她豈能違聖意?如若不能,那麼她要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

*             *             *

        來了!帶著一點點的興奮,衛翔儇迫不及待地走往靜思院。

        重生的好處—— 他知道什麼時間會發生什麼事,因此預作佈置、佔盡先機,這幾年葛興儒的左膀右臂被他暗中解決不少,這一世的葛氏勢力大不如前。

       葛皇后在後宮的日子也不太愜意,待張美人腹中胎兒誕下……光是想像她的精彩表情,衛翔儇就滿肚子暢快。

       邁開步伐,心,隱隱地加速著,和前世一樣,張柔兒、顧綺年奉皇后的命令進王府。

       明知道情勢逆轉,顧綺年再無機會對他造成傷害,但,他以為自己能夠不動如山,卻沒想到即將面對前世的奪命仇人,他還是按捺不住。

        他急著見那個一刀劃過自己喉管,卻哭得梨花帶淚的女子。

        那時,她是怎麼說的?她說:「王爺,對不住,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不想死,所以他就該死?

        前世的自己怎麼蠢得這般離譜,明知道是葛皇后派來的人,卻還是對她動了心。

        為什麼?因為她的天真爛漫?因為她沒有城府心機?因為比起葛嘉琳她的善良簡直是天仙下凡?

        呵呵,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美貌?天真?帶著些許粗魯的真性情?

       他完全想不起來,直到……

       直到走進靜思院,直到再次看見顧綺年,衛翔儇找到原因了,前世看上她、善待她,真正的理由是罪惡感。

       葛嘉琳非常不安,她尚未想到法子讓顧綺年消失,誰知王爺剛下朝便迫不及待到靜思院來。王爺從不對女色上心,一下朝便專程繞到靜思院,理由是……他喜歡顧綺年?

       難道兩人早就眉來眼去?或者說,顧綺年是王爺向皇上求來的?

       這些想像讓葛嘉琳心跳加速,雙手在衣袖下緊握,薄薄的汗水透過衣衫,在背脊間形成一股寒意,分明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她卻感到一陣陣寒涼。

       跪在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張柔兒沒教葛嘉琳心慌,但只著宮裝、半點環珮鐲釵都沒佩帶的顧綺年卻讓自己無法不在意。這女子分明低調,無心相爭,葛嘉琳心底的恐懼卻越來越深。

        葛嘉琳相當自信,再年輕貌美的女子,她都能毫不介意地把她們送到王爺的床上伺候,因為她清楚,任憑她們再有本事,都迷惑不了王爺,但是顧綺年……她不確定了。

        是預感嗎?預感顧綺年將會奪走一切?

        慢條斯理地啜口茶水,慢慢嚥下堵在胸口的那分憋悶,葛嘉琳告訴自己:不會的,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妃,顧綺年不過是個小宮女,弄死她不過是小菜一碟,不會有事的。

       她試著平靜,試著理智,試著表現出像過去那般的泱泱大度。

       葛嘉琳偏過頭,看向坐在身邊的衛翔儇。

       陽光從窗外射進,照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一身繡著金蟒的朝服顯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長,一表人才、氣質翩翩,眼底熠熠生輝、炯炯有神,兩道劍眉,一身英氣。

        五年了,他依舊雍容貴氣,依舊堅毅沉穩、俊美出色,這樣的男子是她的丈夫,身為他的妻子,她無比驕傲。

       「都抬起頭來,讓王爺瞧瞧妳們的好容貌,看誰能引得爺上心。」葛嘉琳帶著調笑的口吻對兩人說話。

       身為主母,用這樣的口氣太輕佻,就算身分卑下,她們總是皇后賜下的,怎麼也該給兩分薄面,不該拿她們當青樓妓子對待。

       但,又如何?一旦踏進王府大門,她們還能出去向皇后告狀不成?

       張柔兒心底不滿,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乖巧地抬起頭,對著衛翔儇嫣然一笑,眉目含春,偏著嬌俏小臉,說道:「奴婢柔兒給王爺、王妃請安。」

       衛翔儇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如記憶中般,張柔兒的聲音柔嫩嬌甜,讓人聽著心頭跟著發軟。

        前世的自己被她的聲音吸引,最終卻寵上顧綺年,為何?早已遺忘的原因在此刻鮮明。

        顧綺年跟著抬頭,平靜的臉上沒有分毫表情,只是淡淡地說:「奴婢顧綺年。」

       沒錯,就是這雙乾淨澄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是這雙……和小瑀一模一樣的眼睛,小瑀……他的蕭瑀……

       顧綺年斂著眉目,視線並未與他對上,但衛翔儇已經想起,自己是因為這雙眼睛而寵愛顧綺年,之後她的天真、她的莽撞、她的粗魯,讓他誤以為她不會是皇后挑上的人選。

        他錯得太厲害,最終以性命做為錯誤代價。

       傻瓜,他怎會忘記,女子最善於作戲,賢德寬慈的葛嘉琳不就是這號人物的代表?他不言語,並非不曉得她手下掛著多少條人命,並非不知自己多少子嗣斷送在她的掌心。

        再度審視顧綺年的眼睛,前世的她神采飛揚、顧盼自若,大大的眼睛裡盈滿笑意,對自己頻頻放送秋波,怎麼現在擺出一副恬然安適、寧靜淡定的姿態?想改弦易轍,換個法子勾引他?

       哼!再不會了,他再不會多看她一眼、多聽她一句,任憑她是個再高明的戲子,都無法撼動他的心。

       他倒想看看,一個沒有觀眾的戲子,還能演多久的戲?

       帶著戲謔笑意,衛翔儇揚起濃眉,這輩子,就讓她用一世的清苦孤寂來償還上輩子的奪命之恨。

       不過依顧綺年的性格,她恐怕不會沉寂太久,此生沒有自己的維護,葛嘉琳會怎麼整治她?

       笑顏上帶著兩分惡意,他竟有些期待,他刻意作態的彎下腰,勾起顧綺年的下巴,迫得她眼神與自己對上。

        一眼,顧綺年看清楚衛翔儇,好……熟悉,在哪裡見過嗎?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淡淡的心疼,為什麼眼底浮起酸酸的澀意,為什麼控制不住想要向他靠近的心?為什麼蠢蠢欲動的感覺在心底洶湧?

       相同的問題再度浮現,她是誰?他又是誰?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他與她真的只是衛翔儇與顧綺年?

       四目相對,彼此凝視的眼神加深了葛嘉琳的不安。

       她猜對了?顧綺年將會打破藩籬,走入王爺心底?

       這個念頭讓葛嘉琳惶然。不許!自己進不去的地方,任何女人都不許進!

       眨眼間,她設下十幾條計謀,不過是個小宮婢,奪她性命有什麼困難?

        衛翔儇明知道這個舉動會替顧綺年帶來多大危險,但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讓她難堪,可是……她的眼睛讓他想起小瑀,讓他想起那個明媚開朗的女子,明知道顧綺年不是小瑀,明知道她是個戲子,明知道她將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事,他卻還是不忍了。

       不忍心對一雙小瑀的眼睛做壞事,不忍心她這樣看著自己,像是無聲求助。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愚蠢,可他蠢了,因為最後一刻,他決定放棄對顧綺年的報復……苦苦的澀意染上眉間,是啊,誰讓她有一雙小瑀的眼睛?!

       他表情瞬變,眼底濃冽的厭惡一層再添一層,勾住顧綺年下巴的手用力甩開,像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全身散發出冷酷寒意。

       王爺討厭顧綺年?他的態度讓葛嘉琳看不透了。

       帶著試探意味,她笑言,「王爺,再不讓兩位妹妹起來,小膝蓋真要跪壞了,到時看王爺心不心疼。」

       試探他?衛翔儇板起臉孔,朝葛嘉琳望去,他最看不得她這副樣子,分明是隻豺狼,偏要裝兔子,那也得裝得像,那雙眼睛都能殺人了。

       「不過是個暖床工具,王妃還互稱姊妹,好寬闊的胸懷。」衛翔儇冷諷。

       王爺是真心不喜顧綺年?按捺住興奮,葛嘉琳強抑笑顏,柔聲回話,「終究是皇后娘娘的賞賜,身分怎同一般?」

       「麻雀就是麻雀,會因為換主子就改了名稱?府裡規矩不能亂,上下尊卑誰都不能踰矩,誰送進來的人都一樣。」

       葛嘉琳輕輕垂下眉睫,把他的話和表情做過千百次分析,恍然大悟!懂了,王爺肯定認為顧綺年是皇后在他身邊安插的棋子,沒錯,王爺最痛恨這種事,洞房花燭夜,王爺不也因為如此狠狠打了自己的臉。

       葛嘉琳鬆口氣,她找到的理由讓自己安下心來。

       衛翔儇的憎惡卻讓顧綺年滿頭霧水,她不懂自己哪裡做錯,招惹出他滿臉的鄙夷?

       但這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是個身分卑賤的小宮女。

        打從踏出宮門那刻,她便清楚有多少危機橫在眼前,王妃明擺著討厭自己,如今王爺也表現出不喜,不討喜的自己是會更危險還是更安全?她沒有把握。

        其實,像她這樣的小角色,再怎麼撲騰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受著,最壞就是個死字,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只是,唉……這要她怎麼甘心?

       她的人生、她的未來,怎會操縱在兩個陌生人手裡?

       輕咬下唇,顧綺年面上卻仍是一副事不關己、波瀾不興的表情。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再惶恐也得裝出無懼,落在貓掌心的老鼠越是驚慌失措,越會逗得貓起了興致,若未來無法改變,何必讓自己當丑角,為人平添笑料?

       她有自己的驕傲,即便下場只是別人桌上的盤飧。

       顧綺年並不知道,自己的漠然引起衛翔儇的興趣,他在等她委屈、等她憋紅雙眼,這一招前世的顧綺年可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誰知道她沒哭,張柔兒倒是紅了眼眶。

       暖床工具?麻雀?王爺如此不憐香惜玉,她的殷勤全做給瞎子看了!

       她一肚子氣卻無處可洩,只能緊咬下唇,任淚水紛飛,委屈又傷心,她微偏頭,把楚楚可憐詮釋得淋漓盡致。

       看著顧綺年如入定老僧似的紋風不動,衛翔儇皺眉,不畏懼嗎?不想爭取嗎?這可不像她。

       衛翔儇冷笑了,還是作戲吧?行,他倒想看看,她能演到什麼程度。

       難怪說,三個女人就能演一齣《紅樓夢》。

        大廳裡,張柔兒哭紅雙眼,深情款款地望著衛翔儇,顧綺年卻視若無睹,魂魄不曾停留現場似的,至於葛嘉琳,憋上一天的鬱氣緩緩吐出,終於雲開見日,她暗嘲自己杞人憂天。

       燦然而笑,多心的她決定再添一把火,「妾身明白,但她們終究是娘娘給的,王爺不能太冷落,即便不喜也得給娘娘做做面子……」

       冷笑,衛翔儇瞥了葛嘉琳一眼,還真是個不省心的。「留下那個聲音好聽的。」

       聽見王爺點名自己,眼淚還掛在腮邊,張柔兒展眉,露出笑靨。

       葛嘉琳卻忍不住想笑,她那沒有道理、說不出因由的恐慌,被王爺親手掐死了,是陰錯陽差?是王爺算準皇后認定他會挑顧綺年?不管起因如何、歷程如何,只要結果不是顧綺年,她便安心了。

        王爺終究把大業看得比女色重。

        覷一眼喜不自勝的張柔兒,葛嘉琳暗自輕蔑,就憑她那副張狂樣兒,能攏得了王爺多久?

        「那麼另外一個……」葛嘉琳問得小心。

        「隨王妃處置。」

       葛嘉琳暗自欣喜,她不是個蠢貨,不會一進門就把人弄死。

       屈膝為禮,她溫柔回答,「妾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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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5 04:42 PM 編輯

【第二章】 找人監視她


    待春院……顧綺年仰頭望著木門上面的牌匾,如雷灌耳呢。

    那位在新婚夜出事的孟側妃,就是被送進這裡,短短一年便香消玉殞。

    送顧綺年過來的郭嬤嬤,很好心地「大力介紹」一番。

    她說待春院已經荒廢許久,鬧鬼的傳聞甚囂塵上,曾有人聽見有女鬼哭泣的聲音,因此太陽一下山,府裡的下人就不會往這裡靠近。郭嬤嬤讓她夜裡沒事早早鎖上門窗,就算聽見外頭有動靜也千萬別好奇。

    郭嬤嬤的表情生動,口才優秀,很具有說服力,幾段鬼故事被她說下來,誰心底都要存上疙瘩,至於她如此賣力演出,理由是心腸好,或是有人指使……重要嗎?不,沒那麼重要。

    顧綺年不是木頭樁子,自然能理解王妃的眼神。

    於王妃而言,她就是個來瓜分丈夫的壞女人,更甭說背後還有皇后娘娘撐腰,若不是弄死她得承擔些許後果,也許她已經墜入輪迴。

    把壞女人發落到偏僻院落,大概是王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置方式,鬼故事不過是替她添點堵,算得了什麼?

    她並不怨恨王妃,自己能留下一條命,她已感恩戴德,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若干年後有機會被送到莊子上,眼不見為淨。

    若能如此,再好不過。

    從皇后向皇上提議那刻起,她便明白,夫妻和樂、舉案齊眉這種事與自己無緣,沒有丈夫孩子、沒有一個圓滿家庭,她心裡多少覺得遺憾,但要明白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缺乏際遇。

    無妨,她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日子再苦,總能活得下來。

    靜思院、靜雨院、靜聽院……王府多數的院子都靠得近,與待春院隔著一座相當大的花園,說花園也不像,那一大片地上種樹、種竹、種花,沒有屋子只有涼亭,靠近前面院子的還有人整理,越靠近待春院的部分就越荒涼,直到門前小徑都被齊腰的芒草給淹沒了。

    郭嬤嬤剛走到大門前就迫不及待跑掉,想來除了給她添堵之外,鬧鬼傳說也有幾分真實。

    莞爾一笑,她握緊拳頭對自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大聲說完,顧綺年推開門,迎向生命的另一段歷程。

    院子很大,裡頭有三、四棵老樹,枝椏粗壯,上面結著累累果實,走近一看,方知是梅樹。

    池塘裡的蓮花抽出小小的花苞,蓮葉長得鬱鬱青青,再過不久,便是滿院芳芳的好時節,可惜沒人整理,去年的枯枝殘葉還留在池塘裡。

    幾片花圃都荒蕪了,裡頭只剩下雜草和一叢開得旺盛的茉莉。

    屋子有些簡陋,可顧綺年細看,發現造屋的木料極好,即使無人照看,屋子仍然結實。

    她推開每間屋子查看,最左邊的兩間是灶房,裡頭鍋鏟用物一應俱全,堆放柴火的屋子很乾燥,裡頭的木柴不見濕霉。

    緊接在灶屋隔壁是浴房,令人訝異的是,浴房裡竟有石造的池子,可以供四、五個人同時洗浴。

    偏僻的院落卻有完善的設備,奇怪,王爺對孟側妃到底是喜愛還是不喜歡?

    剩下的五間屋子,兩間下人房裡床櫃桌椅樣樣有,各項設施完備。

    書房很大,有兩面牆排滿書架,架子上的書冊排得整整齊齊,桌面上筆墨硯台樣樣都有,並且是上等貨,連筆洗都是白玉雕成的。

    小廳裡的擺設很雅致,杯盤茶盞都是官窯出的,掛在牆上的書畫也非凡品。

    這些都罷了,讓人訝異的是主屋,紫檀製的床、桌、櫃……是完整套組,精緻非凡,這些都是孟可溪的嫁妝?

    衣櫃裡還留著不少衣服,妝奩裡的釵環珠簪多到讓人側目,這麼一大筆的財富……是當年孟可溪死時沒帶走的?

    皺眉,關上衣櫃,她打算從屋裡退出來時卻發現衣櫃旁的牆面……是突出來的?

    她伸手輕觸那面牆,誰知一碰,牆竟然自動打開?

    錯,那不是牆,而是門,但蹊蹺處不在門後,而是在地上,地板是空的,連接著一道樓梯。

    顧綺年猶豫片刻後,轉身翻箱倒櫃,尋找燭火。

    運氣好,找到一根蠟燭,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樓梯慢慢往下走,當雙腳踩到實心地面時,她發現自己多事了。

    這裡根本不需要燭火,長長的甬道裡有十幾顆夜明珠,雖然不夠明亮,但柔和的光線讓行走在地道裡的人不至於絆倒。

    孟可溪知道這條地道嗎?或者說這條地道就是為她準備的?

    不對,顧綺年一下子推翻這個論點,沒人知道新婚夜裡發生什麼事,但孟可溪被送進待春院確實是突發狀況。外頭傳言,待春院是王府的冷宮,孟可溪被送進來時面無人色,所以絕不會是為她備下的。

    如果不是為她備下的,那麼是為誰?

    這座府邸是從過世的老靖王手裡傳下的,據說老靖王死後,王府買下一大片地,把王府擴增一倍。難道待春院和這條甬道,通通是擴增的部分?那個時候的待春院裡住的是老王妃,她為什麼需要一條甬道?

    顧綺年絞盡腦汁,想了半晌後失笑不已。

    就算她有再多推論,又不會有善心人士跳出來給她解答,既然如此,分析這麼多做什麼?

    事實上,她連好奇心都不該有的。

    甬道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長,要不了一刻鐘便走到底。

    底部也是一道往上延伸的階梯,只不過多年沒人走過,階梯上滿是灰塵。

    顧綺年一階階往上爬,爬到最上一層,發現和待春院相同,也有同樣的一扇門,門相當厚重,她花了大把力氣才推了開來。

    門開,光線從窗口斜射過來。

    顧綺年四處探望,和待春院的屋子一樣,這扇門關起來時,從外頭看著就是一堵牆,只不過比起甬道另一頭的屋子,這邊顯然簡陋得多,床櫃桌椅都是尋常物事,屋樑壁角處處結滿蛛網。

    她走到門前,拉開門,這一拉灰塵兜頭落下,她咳上好一陣才能繼續往外走。

    門很大,院子更大,可以同時停兩、三輛馬車,有意思的是,偌大的院子裡卻只有三間屋,沒有灶房,倒有一口大井,左右兩間則是空屋,只擺上幾張椅子。

    她深吸口氣,拉開大門走出去,這條巷弄挺大,但似乎是附近幾戶人家的後巷,除她走出來的屋子之外,沒看見其他的門。

    她快步走出巷子,只是兩個拐彎,景象迥然不同。

    這裡是湖東大街,她知道,街上有一家賣糧的,老闆肥肥胖胖,老是掛著一張笑臉,對誰都招呼得很熱情。

    每天早上,街上有許多叫賣的小販,靠近新展大街那邊有個婆婆,她永遠是最早出來擺攤的,她賣的菜又鮮又嫩……

    等等,她怎麼知道這些?她家又不在京城,她對京城該是全然陌生的啊!

    她是誰?為什麼知道這些不該知道的事?為什麼總是會浮起不該有的念頭?

    她是誰?總是想到這三個字,顧綺年就會發愣,就會像魔怔了似的……

    一聲呼嘯,顧綺年回神,抬頭,望向馬背上的男子,遠遠地他朝著她的方向奔來,馬匹接近時,兩人目光相對,只是一剎那,那人已隨著快馬離開。

    心狂跳幾下,她莫名地喘息著、恐慌著,無原由的害怕自心底竄起。

    她迅速轉身,快步往原來的路上跑去,不過是幾步功夫,她忍不住淚水奔流,說不出口的恐懼像生根的藤蔓將她緊緊繞起,迫得她無法呼吸。

    她不認識他,卻害怕他,理由不知、原因不曉,她只想遠遠躲開。

    但,一個陌生男子,能傷害她什麼?不該害怕的呀!顧綺年深吸氣,告訴自己,鎮定。

    不過匆匆見一面,男子的輪廓面容卻深深烙印腦海。

    他的身材清臞瘦削,輪廓如斧削般,兩道凌銳的鷹眉緊顰,一雙眼睛隱含熠熠鋒芒,不怒自威,一開口便是……便是什麼呢?她沒聽見他說話,不知道他的聲音如何,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這般害怕?

    吞下不安,撫平惶然,她試著穩穩地走回待春院。

    可一回到待春院,她像發瘋似的曬被刷地,清洗灶房浴房,她必須不斷做事,才能忽略心底的恐懼。

*             *             *

    放下毛筆,衛翔儇將明日準備呈上的奏折再細看一遍。

    他不認為光憑這紙奏折能折了葛興儒,不過,葛從悠應該保不住了吧?!這幾年來,他與寧王合力,斷葛興儒諸多臂膀,現在是該動動主幹了。

    淡淡一笑,再看一眼手上的「租賃契書」,他的眉毛略彎。

    今年春汛,葛從悠非要搶寧王的差事,還自願獻上白銀十萬兩,協助賑災之用,滿朝文武都想不通呢,葛從悠向來是雁過拔毛、蒼蠅腿上都要摳出二兩油的人,怎麼變得這樣大方,原來是這一茬在後頭等著。

    明為賑災,卻在暗地裡大量購進百姓土地。

    災民三餐不繼,誰給銀子誰便是大爺,葛從悠一口氣拿出十萬兩賑災,善名傳遍,百姓把他當成青天大老爺,他要租賃被大水淹沒的田地誰會說不?更何況這會兒再好的田也不能立刻種糧。

    買地賃地、合理合法,誰知他竟是暗中勾結地方官員,欺負百姓不識字,在租賃田地的契書上改寫成買賣土地。

    百姓無知,以為青天大老爺心善,一畝土地租賃三年竟給二兩租銀,這可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吶,就算自己耕種,三年所收也不見得能賺到二兩,因此百姓甚至排隊,搶著把土地租給葛從悠。

    於是他用八萬兩,買下價值六十萬兩的四萬畝良田,扣掉賑災的十萬兩,一來二去,四十二萬兩白銀入袋,再精明的商人都沒有他的本事。

    那銀子……好好存著吧,有命賺也得有命花,再過不久,災民知情後肯定要暴動了。

    前世,這件事直到三年後百姓拿著契書想要回土地時才發現自己被騙,而當時的地方官已經調職,百姓想要回土地?官字兩個口呢,更何況三年的時間還不夠這幫黑心肝的家伙把證據給抹得乾乾淨淨?

    民鬥不過官,更別說他們手上的契書寫的就是買賣,證據站在葛從悠那邊說話,百姓心有不甘,想替自己找回公道,消息傳到京城,卻變成暴民滋事,朝廷派官兵鎮壓。

    這輩子他哪能讓葛從悠逃過,敢在老虎嘴裡拔牙,就得有被咬的準備。

    他派人在暗中把官府欺民一事給掀了,引發民心恐慌,緊接著鼓吹、集結,把百姓集合成一股力量,如今吳大人還在當地為官呢,至於人證、物證,該掌握的都在他手中了,接下來要布置的是,該由誰來把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

    是林御史還是邱尚書呢?林御史正直,說的話百官自會應和,而邱尚書是個野心大、想搶功出頭的,他還在寧王和二皇子中間搖擺,這一捅就等於選邊站了,他願意嗎?

    「王爺,唐管事、衛左求見。」衛南進書房稟報。

    「讓他們進來。」

    門打開,身形瘦高、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是唐管事,三十歲上下;兩道粗眉、皮膚黝黑;一雙眼睛炯亮有神的叫衛左,他是王爺身邊的侍衛。

    兩人走到書案前,唐管事先行稟報。「爺,王妃命人在張姑娘的吃食裡下了絕子藥。」

    動作這麼快?葛嘉琳這麼擔心自己有後?「她吃了?」

    「沒有,張姑娘謹慎,從昨天到現在,除味道淡的茶水之外,所有的食物湯藥全倒進花盆裡。」

    衛翔儇點點頭,看來張柔兒也不是個善茬,接下來王府後院有熱鬧可瞧了。「顧綺年在待春院裡安置妥當了?」

    知道葛嘉琳把顧綺年安排到待春院時,他忍不住撫手稱讚,虧她想得到這招,就算不做多餘動作,要是顧綺年膽子小一點,就會把自己給活活嚇死,所以千萬別小看女人。

    衛左回話,「是,王妃身邊的郭嬤嬤把人送過去的。」

    「她肯定說了不少『傳聞』吧?」衛翔儇勾起嘴角,淺淺笑著。

    衛左道︰「是,說得精彩絕倫,都快趕上說書的了。」

    「顧綺年也哭得精彩絕倫吧?」前世她聽到待春院的傳聞,連作兩天惡夢,之後鬧著要到寺院上香,為此和葛嘉琳大鬧一場。

    衛左搖搖頭,回答,「姑娘聽得認真,卻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過進門前,倒是握緊拳頭,對自己喊一句……」

    沒有太大反應?衛翔儇皺眉,問︰「她喊什麼?」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哼!沒做虧心事?是沒做過還是沒來得及做?「後來呢?」

    「進待春院後,顧姑娘把園子前後、屋裡屋外逛一圈,在主屋裡待好一陣子才出來。」

    待好一陣子?是被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給閃花眼了吧,得找個人去看看她偷走多少。不,不急,等她膽子越來越大,把東西偷個七七八八之後再來算總帳,肯定有意思得很。

    「屬下不知道姑娘在裡頭做什麼,不過出屋時似乎很惶恐,之後就開始整理屋子,灶房、浴房、寢間全清洗過一遍,直到天色昏暗,確定大廚房沒人送東西過去,她才折了根樹枝,綁上線,到池塘裡釣魚,昨兒個晚上煮了鍋魚湯充饑。

    「主子,那條魚、那鍋湯,也沒見她放什麼佐料,可是香氣遠遠傳來,饞得我口水直流。」

    不是他胡扯,跟著主子爺天南地北到處跑,好吃的他沒少嚐過,他也想不透吶,光靠灶房裡剩下的那點鹽油醬醋,有沒有壞掉還難說,任她再會煮也不可能煮出那個味兒。

    衛左的話讓衛翔儇擰眉,顧綺年會殺魚煮魚?不可能,她連一杯茶都泡不好。

    不過葛嘉琳還真是殺人不髒手,用鬼嚇人不夠,竟連吃的也不給,這是打算把顧綺年給餓死?「然後呢?」

    「昨晚姑娘歇在下人房。」衛左朝主子爺望去一眼,這是第二個想不透的地方,有好屋子不住,幹麼虐待自己?

    「下人房?」衛翔儇驚訝,他無法置信,貪財、貪享受的顧綺年怎會捨棄主屋不睡?裡頭的家俱物事樣樣是好的,她竟捨得不碰?又是作戲?作給誰看?

    「是,不過下人房裡的被子破掉,她從主屋找了兩條被褥。」

    「還有嗎?」

    「還有……」衛左嘆口氣,猶豫半晌才開口,「天未亮,她早早起床梳洗後就進了主屋,接近中午才從裡面走出來,不過……」

    「不過什麼?」

    衛左搔搔後腦,怎麼也想不透原因,只好把經過報給主子知曉。「姑娘出來的時候,從裡頭搬出……」

    呵,衛翔儇大笑,是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忍一晚上還是忍不住動手?就說嘛,她是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

    然而衛左下一句話硬生生把他的笑給塞回去。

    「搬出兩個大蘿筐,裡頭什麼東西都有,菜肉米、油鹽醬醋、布匹針線,也不知道打哪裡來的……」

    心頭一震,衛翔儇眉毛擰得更緊,她發現密道了?這麼快,是昨天找到的?她在主屋待那麼久,不是被釵環珠簪晃花眼,而是找到通往外頭的密道?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明明對顧綺年的過往從前、性格脾氣了若指掌,重生的優勢讓他可以從容地掌控每件事,可是顧綺年卻脫離他的掌握,這讓他很不爽。「繼續說!」

    「中午她替自己做了一碗麵,之後她在梅樹底下鋪幾床從下人房拿出來的破被子。」說到這裡,衛左忍不住想笑,王妃肯定以為把姑娘送到待春院是懲罰,誰知人家過得自得其樂、悠然自在。

    「鋪被子?她想做什麼?」

    「屬下過來的時候,姑娘正在打梅子。」那些梅子一顆顆碩大無比,青青綠綠的掉在被子上,看得人心情大好。

    實話說,他挺喜歡這個顧綺年的,想不通主子爺怎麼不選她卻挑了張柔兒,光看容貌兩人也不能比啊。

    愛錢的顧綺年不再貪財,愛享樂的顧綺年願意勞動,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顧綺年竟會做菜,現在連梅子都不放過?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怎麼會這樣?

    失控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他不舒服極了。「你再回去守著,讓莫離過來。」

    「是。」衛左和唐管事一起退下。

    有點煩、有點躁、有點悶,因為顧綺年的反應不在他的估算裡面,衛翔儇背著手,在書房裡走來繞去,卻是越走越煩。

    不多久莫離進門,她穿著雪白的箭袖緊身衣,腰繫黑色寬腰帶,腰間斜插短劍,一身武人打扮。

    莫離十八歲,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眉眼間帶著三分英氣,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不過整個人瘦得厲害,該凸的地方不凸,該翹的地方不翹,看起來像半個男人,她的皮膚略黑,但眉眼之間生動靈氣,讓人喜歡。

    望了衛翔儇一眼,他未開口,她先發言,「一年兩個月又六天。」

    這是在算術吶,計算她委身為奴的日子。

    她欠孟可溪一條命,孟可溪欠衛翔儇一份情,所以她委身為奴三年,替孟可溪還清欠的人情。

    「我沒忘記,你不必見一次提醒一次。」衛翔儇口氣不善。

    心情不好嗎?莫離挑挑眉,每次衛翔儇心情不好,好奇怪哦,她的心情就會立刻明媚飛揚。

    雙手橫胸,看一眼桌旁的椅子,屁股往上頭一挪,站沒站姿、坐沒坐相,如果說靖王府裡有人不怕王爺,甭懷疑,就是她這號人物。

    「這不是擔心王爺貴人事多忘性大嗎!說吧,要我做什麼?」抽出腰間小刀玩賞著。

    「住進待春院,監視顧綺年。」

    「這種小事衛左不是在做了嗎?」難道監視得太差,需要老娘出馬?

    「我要知道更多。」找到密道這件事衛左就探不出來,他需要一個可以時刻跟在顧綺年身邊的人。

    「要知道什麼?性情?心機?脾氣?還是……她會不會撒嬌討好?」呵呵呵,需要調查得這麼仔細啊,莫離笑得古怪。

    衛翔儇實在是太奇怪了,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樣上心,平常跟塊冰似的,一不小心笑兩下,怎麼看都像在耍心機,這種削鐵如泥的匕首男,沒事讓她去監視弱女子,肯定是喜歡上了。

    既然喜歡就撲上去啊,反正是皇后的賞賜,愛啃就啃、愛吞就吞,幹麼搞這花樣假純情。

    她那張臉笑得他胃痛,咬牙,他突然覺得讓莫離監視顧綺年是瘋子才會做的事,不過錯誤已經鑄成,他只能咬牙和血吞。「所有你能探到的事,我都要知道。」

    「行!那……我能玩玩嗎?」

    玩玩?莫離是何等人物,顧綺年能禁得起她玩?

    不過,橫了心,他道︰「在不傷她性命的情況下,隨你。」

    「知道了。還有其他事?」

    「沒有,你退下吧。」

    揮揮手,莫離走得很瀟灑,沒有告退、沒有謙卑,沒有做為奴婢該有的自覺,就這樣揮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門重新關上,衛翔儇揉揉眉心。

    好吧,他承認自己很無聊,不過就是個女人,不過是個奉皇后密旨取自己性命的棋子,她再沒機會傷害自己,他樂意的話一劍就能奪取她性命,何必花精神去盯牢她的一舉一動?

    他真的是……無聊!

    已經明白自己無聊了,可他還是不想喚回莫離,改變命令。

    搖頭、嘆氣,他搞不懂自己,但是昨晚他夢見小瑀了——?一個眼神清澈乾淨,性情天真良善的女孩。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再夢見她,昨夜……是因為顧綺年再次出現?

    蕭瑀的爹是商戶,一個非常會賺錢的商人,他曾經是大衛國最富有的商人。

    蕭梓華小時家境貧窮,父母一心要他走仕途,不負長輩所望,他年紀輕輕就考中舉人,卻發覺高高在上的官老爺若不昧著良心污錢,月銀根本無法維持門面,除非家中有金山銀山支持,否則官和匪其實是同義詞。

    蕭梓華毅然決然放下仕途開始經商,短短數年,他的鋪子開滿大衛王朝,就是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聽過他的名號。

    他很聰明,理解也沒錯,但他沒想過,官雖窮,但是有權。

    官通匪、匪通官,他賺再多的錢也不過是上面的人願意把錢留在他的口袋裡,官字是只有兩個口,但真正的大官,一張開血盆大口就能吞掉他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產業。

    那年邊關戰事不斷,國庫左支右絀,戶部缺銀,皇帝要錢,百官不能不幫著想辦法,某位聰明大官想到一個絕妙主意——?從誰的口袋摳銀子最快?自然是蕭梓華這類的富戶。

    皇上只要錢,哪管官員從哪裡弄錢?於是與蕭梓華有仇的大官找上門,蕭家倒了,蕭梓華死了。

    麻煩剛上門之際,蕭瑀找過他。

    那時兩人正為他堅持上戰場的事賭氣,衛翔儇還以為她上門是為著說服自己放棄冒險,因此他不肯見她,決定在打完勝仗後再驕傲地對她說︰「看吧,我是不是很有本事?你不需要為我擔心。」

    誰曉得陰錯陽差,他從戰場上回來時,蕭家倒了,蕭瑀出嫁。

    他深深後悔,當年為什麼不見她一面?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別過身?

    他曾經到齊州,遠遠地見過蕭瑀一面,知道她在做生意,知道當地百姓很尊敬她,知道她的丈夫長進……知道沒有自己的保護,她也能過得很好……他歇下心思,然後返京領命,與葛嘉琳成親。

    昨夜他夢見小瑀了。

    她圓圓的小臉笑得滿眼甜,蕭府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她架著梯子,趴在牆邊,舉著紙袋笑道︰「這是我炒的瓜子,試試。」

    「吃餅乾吧,吃甜甜、心甜甜,別老是愛皺眉。」

    「吃點奶酪,這味道可好了。」

    她總喜歡喂他吃東西,她老說︰「虧什麼也不能虧了肚子。」

    她老說︰「肚子有貨,腦袋不空。」

    她老說︰「再厲害的人物,都得靠食物撐著……」

    她是個天生的吃貨,她最大的願望是當個廚子,喂飽每一張嘴巴。

    所以每年歲末,疼愛女兒的蕭梓華都會大辦宴席,讓平日吃不起好東西的窮苦人家連吃三天三夜流水席。

    他說︰「想喂飽每個人的肚子,不應該當廚子,要當皇帝。」

    聽見這句豪氣萬千的話,她不像一般人那樣嚇得摀住他的嘴巴,而是皺皺鼻子反駁,「這話好聽卻不實際,從古到今換過多少皇帝,可餓肚子的百姓從來沒少過。」

    真真是大逆不道啊!可她大逆不道的言語卻引得他和大哥深思,十二、三歲的小小少年關起門來很認真地研究著,如何讓大衛王朝的每個百姓都能吃飽飯。

    現在,小瑀還是一樣過得好嗎?劉銨待她好嗎?像她那樣聰慧剔透的女子,劉銨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

    心裡頭,瓶瓶罐罐翻倒了,糖醋鹽酒全灑在一塊兒,酸甜苦辣的味道漬得他心麻。

    衛翔儇再次提起筆,沒有刻意,只是想著往事,想著想著,他最喜愛的蕭瑀躍然紙上。

*             *            

    搓梅子是件辛苦差事,搓得顧綺年腰酸背痛,老半天直不起腰。

    忙過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把梅子給腌好,她捶著腰緩緩起身,像個老太婆似的,好不容易站直,她滿意地看著兩甕新梅,再過不久,她就會有好東西替自己微澀的日子添點新滋味。

    今天過得相當忙碌,一大早她進入密道、上街,來來回回扛了兩簍子日常用品回來,但還是缺不少東西,幸好她在宮裡的月俸賞銀全數攢下來,再加上出宮時皇后娘娘的賞賜,應該可以過上一段日子。

    不過只出不進是危險的,除了節流,她還得想法子開源,但眼前……不急,慢慢來,得先把這一步踏穩了,才能想以後。

    買東西是件辛苦活兒,把東西歸位擺放整齊後,她為自己做了碗香噴噴的肉燥麵,她心知肚明,指望府裡的大廚房替自己送飯菜,肯定是不可能了。

    無妨,她喜歡下廚,喜歡各種食材在自己手裡變成一道道好料理。

    吃過飯後,她跑去折騰那兩棵結實累累的梅樹。

    不是她精力充沛,有力氣沒地方使,實在是她的習慣養成,一時半刻改不了。

    沒錯,習慣,她習慣越心慌就讓自己越忙,手忙著,心裡才沒時間胡思亂想,心不定腦子會亂,腦子一亂……就慌。

    真的慌,嘴裡喊豁達,臉上裝得鎮定,可她心慌得厲害。

    王爺的厭惡,王妃的態度,陌生的環境,以及昨日在大街上遇見的男子,每個人、每件事都讓她慌亂無比,尤其是胸口翻騰的、喧鬧的、莫名的情緒……

    衛翔儇,一個再陌生不過的男人,卻帶給她無比的熟悉感,他很冷、他的目光像冰刀,他散發出來的危險氣質教人不敢靠近,可是她竟……貪戀他的溫暖?

    是不是很奇怪?他沒有溫暖的,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任何有腦子的女人都該離他遠遠的,可是即使她不斷對自己重複相同樣的話,她依舊想靠近他,想靠得再近一點……

    顧綺年對自己很無奈,她只能說服自己,把衛翔儇放一放,不看不聽不想,因為多思多憂只會多傷,她現在正被幽禁,要是生病可沒大夫能救命,補身都來不及怎能再憂思傷身?

    所以忙吧,忙得徹底、忙得夠嗆,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憂慮。

    揉揉發酸的胳臂,該做晚飯了。

    她盤算著,先到外頭打點水吧,肉和菜已經買回來,晚上給自己做點好料理——?想到料理,她的心情倏地好轉。

    轉身,她嚇一大跳,門口不曉得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做丫頭打扮,可那副態度怎麼看都像個千金小姐。

    她濃眉鳳眼,眼底閃著狡黠,但通身的氣度頗令人有好感。

    不過她瘦得厲害,是生病嗎?不像,她精神奕奕的,哪像有病的樣子,可是沒生病,怎會瘦得像一副移動中的骷髏?顧綺年想不出原由,總之這並不影響顧綺年對她的觀感。

    「請問你是誰?」她問,口氣客氣有禮。

    「我才想問你是誰呢?誰允許你進待春院的?」莫離的口氣很挑釁,表情似笑非笑地,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打量顧綺年。

    她沒料到顧綺年長得這麼漂亮,比京城第一名妓更勝三分,皇后賞下這號人物,也算不虧待王爺了,怎麼不收用了省事,還巴巴地讓自己來做這勾當?

    「我叫顧綺年,從宮裡來的,你呢?」

    「宮裡來的?哦,聽說了,是皇后娘娘賞給王爺的侍妾嘛,你不在前頭伺候,跑到待春院做啥?難道……」她突然湊近,不懷好意地瞄顧綺年兩眼,語氣輕佻地問︰「你是惹毛王妃還是王爺?」

    顧綺年苦笑,她倒也真想知道,自己是惹毛哪一位?不過截至目前為止,她覺得進待春院不算壞事,尤其在找到那條地道之後。「我正想找個人解惑呢,不知道姊姊在王府裡待多久了?」

    「別套近乎,你可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進了王府好歹是個侍妾,我不過是個小小奴婢,身分不同、功用不同,怎麼能互稱姊妹。」莫離態度拒人千里,話裡話外都是譏諷。

    功用不同?意思是她是暖床用的?像是沒聽見莫離的諷刺似的,顧綺年不動如山,淺淺一笑,「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我該怎麼稱呼你?」

    不動怒?是個好脾氣的?!不錯嘛,有幾分度量,比前院那個強。

    莫離聳聳肩,這次口氣好了不止兩分。「我是側妃的人,側妃離開後,我就守在待春院,你可以叫我阿離。」

    側妃?是指孟可溪吧,王府上下就這麼一位側妃,但顧綺年不相信阿離是奴僕,更不相信她守在待春院,她的話破綻太多,別說她的模樣態度不像奴僕,昨兒個她在待春院裡裡外外巡視過,所有屋子都空置許久,蛛網處處、灰塵滿布,她能住在哪兒?樹上?

    再說了,如果待春院裡有人住,郭嬤嬤怎麼會嚇得連門都不敢進?

    她合理懷疑,阿離是某人派來監視自己的,至於某人的性別是男是女,待日後查證。

    顧綺年不打算追根究底,不管是誰,她沒什麼不能對人言明的,除了……那條能夠自由進出的地道。

    淺哂,她問︰「這兩天沒見到你,你出去了,是嗎?」

    「對,沒有主子管,我自由得很。」

    莫離答得落落大方,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答案,再次證明了她不是奴婢,哪有下人敢這樣「自由」?

    「這裡有後門能進出?」顧綺年再度試探。

    「沒有門,但有個狗洞。」

    顧綺年點點頭,心中暗忖︰所以阿離並不知道密道?「我不知道你的三餐用度從哪裡來,可這兩天王妃沒有差人送食物過來。」

    笨!人家就是要餓死你這個威脅性十足的大美人啊,莫離笑彎眉毛,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放心,缺什麼我鑽狗洞到外面買。」

    「王府給的月例這麼多?」顧綺年反問。

    「沒啊,但側妃的嫁妝還留著呢,要是缺銀子,拿一件去當,就能頂上大半年。」

    莫離笑盈盈地,她不信顧綺年沒發現那些金銀珠寶。

    她卻沒有接這話題。「餓了嗎?我打算做飯,要不要一起吃?」

    對金錢不感興趣?不至於吧!莫離再接再厲。「別怕,待春院鬧鬼呢,誰也不敢碰側妃的東西,想拿就拿嘍,不會有人知道的。」

    顧綺年還是不接話,又道︰「池塘邊有根釣竿,你去釣條魚上來,我給你做松鼠魚。」

    「松鼠和魚是兩碼子事,你要一鍋燴嗎?」

    顧綺年笑開,提著水桶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說︰「快去吧,我們分工合作,很快就能吃上飯。」

    莫離沒挪動腳步,靜看著她的背影,這個顧綺年從步伐身形看來不會武功,心思單純,不像個會使詐的,這樣的女人衛翔儇幹麼讓她過來,難道她有監視的價值?

    聳聳肩,撇撇嘴,莫離轉身往池塘走去。



【第三章】 美食收買人心


    在料理魚的時候,顧綺年發現,魚不是被釣上來的,而是被石頭給活活打死,這不僅僅是手上功夫,而是……阿離會武功。

    派個懂武功的女人過來,目的為何?殺人滅口?

    下一刻,顧綺年苦笑,自己知道什麼,需要封哪門子的口?

    不想了,對方真的要殺要剮,她豈能逃得過?既然如此,何必白擔心?

    還是老習慣,心裡有事,就讓兩手忙些,忙著忙著,就沒有多餘心情胡思亂想。

    松鼠魚最考驗刀工,刀工不好,無法把魚肉與骨頭徹底分離,一不仔細就會把刺給留在魚肉裡,吃起來感覺就不對了。

    她先用一盆冷水,在水裡加上鹽巴和香油,待魚肉取出後,把菜刀放到香油水裡沾泡,開始在魚肉雕上橫直紋,這樣做的話魚肉裡面會帶有微微的鹹味,並且因為香油的關係,魚肉雕得再細都不會黏在刀面上。

    魚肉切好後裹上粉,她一面裹粉,一面翻捲成圓弧狀,這時熱油已經燒好,她抓著魚尾巴,把魚身放在熱油裡面炸,在炸的同時形狀塑成,緊接著把魚頭攤開,也放進油鍋裡,不需要炸太久,免得魚肉變乾,口感不好。

    她把炸好的魚擺在一旁濾油,起另一油鍋,將蔥薑蒜爆香,放入西紅柿青豆香菇去炒,加入糖、醋、醬油調味,最後擺進勾芡麵糊翻炒。

    醬汁熬成,再將魚放回油鍋中搶酥,第二次淋過炸油的魚不會留太多的油在魚肉裡,吃起來香而不膩。

    她先把醬料倒進盤子裡,再把魚頭擺好,魚肉鋪上,一道松鼠魚完成了。

    顧綺年做菜時,莫離就站在她身側,看著她含笑的臉龐,動作優雅曼妙,揮刀、下鏟,每個動作都銜接得剛剛好,再加上活生生的一個大美人,這哪是做菜,根本就是在跳舞,她看得怔了。

    不過是做個菜,值得那麼高興?從頭到尾就沒見她臉上的笑容卸下過,天底下有幾個人喜歡做菜,要不是不得已,誰喜歡全身油膩膩的泡在廚房裡?

    可是顧綺年……她流暢俐落的動作,幸福甜美的微笑,竟讓莫離有了想做菜的欲望。

    端上最後一道菜,走進廳裡,顧綺年看著桌面的每道菜——醋溜魚片、剁椒魚頭、松鼠魚、千絲卷、咕咾肉、酥皮餃,每道菜都漂亮得像個藝術品,令人食欲大開。

    顧綺年笑彎眉毛,她是真的打算犒賞自己。

    是了,略略一提,這裡的杯盤碗碟都是精緻的上等品,如果它們不是為老王妃備下的,那只能解釋其實衛翔儇心底還是很在意孟可溪的。

    「吃飯吧!」顧綺年把碗放到莫離面前。

    莫離也不客氣,一入座就動筷,可食物入喉,她再度發呆。

    第一次,她知道什麼叫做「好吃得想連舌頭都想吞掉」,鮮、香、甜、辣……每個滋味都讓她想尖叫。

    天,她是怎麼辦到的?竟可以把魚、把肉、把菜整治成這種味道?

    闊別多年的幸福感,再次報到。

    幾道菜,收拾了莫離時不時掛在臉上的譏誚,也收服她的心,她做出決定——下半輩子要跟著顧綺年,顧綺年到哪兒她就在哪兒,只要能吃她做的三頓飯,叫她做什麼都甘願。

    「喜歡嗎?」顧綺年問。

    莫離瞪她一眼,這種菜會有人不喜歡?顧不上說話,她一筷子、一筷子把菜夾到碗裡,呼……她多久沒如此大快朵頤了?

    從頭到尾,莫離沒說半句話,卻用動作表情毫不保留地讚美她。

    顧綺年笑著,真心高興,她喜歡把人喂飽,喜歡別人用食欲來讚美自己。

    已經很多很多年了,莫離沒吃過一頓舒心飯……

    那時,她是江湖第一世家的千金,爹爹寵、祖父疼,娘親祖母縱上天,家裡幾個哥哥都沒有她的好運道,她天生舌頭刁,端到面前來的每道都是珍饌佳肴,娘親和祖母為滿足她刻薄的舌頭,天天磨練廚藝,她以為自己會一直幸福下去,哪裡曉得家會敗得這樣徹底?

    爹爹、祖父、哥哥……所有的親人全死於一場滔天大禍,只有八歲的她逃了出去,敵人猛追不捨,是孟可溪救下自己,給了她生存的機會。

    她沒有貪圖安逸,沒有留在孟府,她找到師父,整整八年,她練功、報仇,讓殺死親人的敵人一一伏誅。

    那些年,她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身上時刻帶著血腥味,她的味蕾死了,她只嘗得到仇恨的滋味。

    直到殺掉最後一個仇家,她開始尋找孟可溪,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她的為人原則。

    知道衛翔儇弄死孟可溪,她當然要找上門,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手指頭輕勾兩下,衛右就跳出來替主子擋架。

    兩人交手近百招,衛翔儇才點了她的穴道,在她耳畔低語,「孟可溪沒死。」

    於是她為奴三年,在這個時候來到顧綺年跟前,然後刁得嚇死人的舌頭在歷經多年苦劫之後,終於得到安慰。

    今天晚上,她吃的不是飯菜,而是幸福的感覺。

    莫離終於把桌面上的菜全吃光,她打了個飽嗝,很不優雅地拍拍快撐破的肚皮,問︰「有茶嗎?」

    「對不住,沒有茶葉,明天你幫我上街買,好不好?」顧綺年婉言道。

    這時候別說買茶葉,就算顧綺年讓她出去砍兩顆人頭回來她也會應下。「成交!」

    「我去洗碗,你到外面走一走,吃這麼多,積食傷身。」

    莫離眉開眼笑地走出屋外,消食去了。

    顧綺年望著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人了才輕笑出聲。

    奴婢?有這麼沒有自覺的奴婢?她的謊話太拙劣。

    顧綺年捧著碗盤到井邊清洗乾淨後,拿起抹布把另一間下人房清理好,這時熱水也燒得差不多了,她走進浴房,把自己徹頭徹尾洗乾淨才回到房裡。

    今天的工作量夠多,多到她沒有心力去想些什麼,擦乾頭髮,趴在床上,她抱著棉被,沉沉地進入夢鄉……

    她完全不知道,莫離吃飽撐著,閒來無事在院子裡裝鬼,扯著嗓子哭了半個時辰。

    沒辦法,顧綺年累歪了,睡死了,就算大地震都震不醒她,更別說那點子鬼哭神號。

    莫離號到聲音沙啞還不見半分動靜,這才悄悄推開顧綺年的房門,發現她竟然睡到不省人事!

    唉,扮鬼找不到觀眾,連假哭的力氣都沒啦。

    走到隔壁房間,發現屋裡已經打掃過,桌上還留著一張紙條——棉被先將就用著,明天再幫你曬曬,熱水已經燒好在灶上,隨時可以取用。

    紙條不重,卻重重地把莫離的心給捶軟了,硬硬的鋼鐵心化為棉花糖,她越來越喜歡顧綺年……

*             *             *

    這是間三進宅子,不大,卻是處處精緻,服侍的人只有十來個,不過每個都精明幹練,一個可頂三個用。

    衛翔儇沒敲門,卻立刻出現一位「門房」領他進屋,門房腳步穩健,氣息深沉,是個身懷武藝的高手。

    兩人往前走了三、五步,門房低聲道︰「主子早上就到了,正在後頭陪小主子們玩耍。」

    雙眉微彎,衛翔儇神色露出些許溫柔,那件事……他做得正確。

    人人傳言,靖王府的洞房花燭夜熱鬧無比。

    可不是嗎?孟可溪隔天清晨就被送進待春院,所有人都說她被冷落幽禁,殊不知正是那個有「靖王府冷宮」之稱的待春院,讓孟可溪等來愛情的春天。

    成親第二天,衛翔儇搶在衛翔祺出門之前來到寧王府,兩兄弟閉門深談,之後原本面色不豫的寧王一改神色,歡歡喜喜地領著新王妃、新側妃進宮謝恩。

    透過密道,衛翔祺和孟可溪經常見面,直到孟可溪懷上孩子,衛翔儇才讓孟側妃「憂思過甚,重病身亡」。

    一場低調的喪事後,孟可溪挪窩,為衛翔祺產下長子,這五年來三個兒子,現在孟可溪肚子裡還有一個,「產量」多質更精,一個個孩子可愛聰明、伶俐活潑,讓人疼愛不已。

    宮裡宮外,不少人替衛翔祺感到惋惜,說他成親多年,連個丫頭都生不出來,哪曉得他當父親已經當成熟手。

    甫踏進院子,衛翔儇就聽見孩子清脆悅耳的笑聲,遠遠看到衛翔祺輕鬆自在的笑臉,衛翔儇感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叔叔!」衛翔祺四歲的長子衛書凌發現衛翔儇,邁起小短腿,朝他跑來。

    他連忙低下身子,一把將小胖子抱起來,額頭蹭額頭,一大一小呵呵笑不止。

    「叔叔。」三歲的衛書叡被父親抱在懷裡,看見衛翔儇也揮著雙手求抱。

    「叔叔比我這個當爹的還受歡迎,我該不該吃醋?」衛翔祺衝著他擠鼻子。

    衛翔儇哈哈笑兩聲,靠過來重重親衛書叡一口,說︰「醋死你爹!」

    一一抱過孩子後,衛翔祺讓奶娘把孩子帶下去,這才引著衛翔儇進書房。

    兩兄弟入座,茶水剛上,衛翔儇便道︰「大哥節制些吧,日裡夜裡天天來,也不怕行蹤被有心人發現。」

    「文珈玥嗎?她確實不省心。」眸子裡有一道銳光轉過,眉心微蹙,想起「妻子」,他有些不耐,不過他不擔心,文珈玥身邊的不全是她的人。

    衛翔祺仿照待春院,在寧王府前院的議事廳挖一條通道,直通這處宅子。寧王府規矩,後院女子不許進前院,即使文珈玥疑心也無從探聽。

    「大哥千萬別小看女人。」

    衛翔祺冷笑,他怎會小看女人?那些女人一出接一出,不消停吶。

    「大哥找我來有事?」衛翔儇問。

    衛翔祺目光冷肅,表情凝重,一杯溫茶水盡數下肚後才緩緩開口,「翔儇,我不想等了,我要對付衛翔廷,要當太子。」說罷,目光坦然迎向衛翔儇。

    「發生什麼事?」衛翔儇問。

    「前日,我的晚膳被人動了手腳。」葛皇后動作頻頻,步步進逼,他嘴角挑起冰涼的笑,失卻耐心。

    「在王府?前院?」

    衛翔祺搖頭,帶著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在後院。」這是他唯一感到慶幸的,至少他的前院仍舊滴水不漏。

    沒人知道他對醫藥涉獵頗深,更沒有人知道他對氣味有多敏感,如果不是敏銳的舌頭,或許……

    「另外,文珈玥懷上孩子了。」說到這裡,衛翔祺眉心蹙成三道柔軟的豎紋。

    衛翔儇身上的避子藥包還是自己給的,若不是藥包之效,憑葛嘉琳那股想要孩子的拚命勁兒,衛翔儇早就子女滿堂。

    不想讓女人懷上,於他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兒,這會兒文珈玥肚子裡有貨,他真想問問,孩子的爹是何方神聖?

    「大哥打算怎麼做?」

    「與劉銨聯手。」

    「劉銨?他進京了?」他來了,小瑀呢?也跟著回京?衛翔儇一陣激動。

    衛翔祺知道他的心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劉銨立下大功,軍隊以他馬首是瞻,如今四海升平,把一個握有重兵的大將放在外面,父皇豈能放心?這次把他調回京中,多少有就近看管的意思,沒猜錯的話,應該會讓他再升一等,許是武顯將軍吧,我想父皇會讓他管京畿大營。」

    「確定?」衛翔儇問。

    「八九不離十,在葛氏出手之前,我打算先見他一面。」望著心事重重的堂弟,衛翔祺輕嘆,「翔儇,瑀丫頭能嫁給劉銨是她命好,聽說瑀丫頭已經為劉銨生下一雙兒女,且劉銨身邊並無侍妾,可見夫妻和美,舉案齊眉,你心裡便是還有那麼點兒念想也該放下了。」

    衛翔儇幽幽抬眸望向遠處,笑容裡帶著哀切恍惚。是啊,不放下又如何,小瑀已嫁作他人婦,此生他們……他無奈長嘆。

    「我明白,她過得好就行。」衛翔儇語氣中帶著說不出的落寞。

    戰場上回來,衛翔儇到過齊州,當時他曾想,若小瑀過得不好,就算敗壞名聲、就算與劉銨對陣,他都要把小瑀帶回身邊。

    「當年蕭伯父給瑀丫頭一筆可觀嫁妝,她用那些銀子開不少酒樓飯館,經營得有聲有色,才能為劉銨四處打點,短短幾年,劉銨官場順利、一路晉升,否則憑他一個沒背景的泥腿子,哪能如此順利。瑀丫頭願意為他盡力,代表心裡有他,劉銨感激自不在話下。」

    「能娶到小瑀,是他好運氣。」眉心浮起淡淡的悲涼,原本,這份好運氣是他的。胸口的氣順不過,失望、懊悔在心中交錯。

    「我明白。」

    「劉銨是個實誠的漢子,我希望你不要對他心存偏見。」

    「我知道。」

    明白、知道,嘴巴說得順,可口氣中的不甘依舊。

    衛翔祺輕嘆,握住衛翔儇的肩膀。他心急了,這些年葛氏的黨羽被翻出多少齷齪,父皇打打殺殺、切切砍砍,卻始終不肯動葛興儒,枝葉除了主幹依舊在,再過幾年又是綠蔭繁茂,一派熱鬧景象。

    父皇為什麼這樣在意葛氏?理由無二,父皇一心想讓衛翔廷上位,所以要護著葛氏,要讓葛氏護持衛翔廷。

    到時葛氏豈能容得下他?他死了,可溪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翔儇,兩年後的秋天,我將會被吊死在東城門。」他的語氣沉重如積雪森森,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衛翔儇。

    心頭一顫,衛翔儇反問︰「為什麼?誰告訴你的?」

    深吸氣,衛翔祺緊盯著他,半晌後他問︰「翔儇,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             *             *

    「夫妻」對坐,孟可溪想起陳年往事。

    她還記得那個晚上,衛翔儇一進屋便說︰「把枕頭底下的匕首收起來。」

    她嚇壞了,以為自己的舉動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以為自己活不過那個晚上,沒想到他下一句話問︰「你喜歡寧王,是嗎?」

    她真勇敢呵,竟當著他的面點頭坦誠,「是的。」

    三世感情三世恩,第一世的自己和衛翔祺相知相愛,相惜相憐,在那個遙遠的二十一世紀,他們對彼此承諾約定,誰知一場空難,斷卻兩人愛情。

    第二世,她來到大衛王朝,她發誓要找到衛翔祺,要想盡辦法喚起他的記憶,她辦到了,幾乎是毫無困難地,他愛上她,一如前世。

    她深信,即使是孟婆湯,也無法摧毀他對她的愛情。

    誰知賜婚聖旨下,皇上亂點鴛鴦譜,她不甘心,她怨恨狂怒,她恨這個世界為什麼要與她的愛情作對,於是她選擇做傻事——在新婚夜裡刺殺新郎。

    當然會失敗,弱女子怎能刺殺得了身經百戰的將領?她刺傷的是他的自尊。

    衛翔儇是個好男人,但她固執到底、作對到底,她深信穿越的目的是為著尋覓上一世的愛情,她甚至相信若此生能與衛翔祺圓滿,那麼在二十一世紀的他們會有不同的結局。

    再度失敗,她的不妥協只換得自己傷痕累累,並讓葛嘉琳有了可乘之機。

    她死了,魂魄卻不願離去,她跟在衛翔祺身邊,日日夜夜伴著深愛的男人,看著他的喜、他的憂、他的恨、他的仇,她多希望能為他抹平緊蹙的雙眉。

    幸運重生,她回到穿越的那個時間點,她對自己發誓,再不讓舊事重演。

    她刻意結識衛翔祺,對他預言即將發生的事,在事件一一應驗間,他慢慢愛上自己,兩人重拾愛情,他們又是知心知意的愛侶。

    誰知,她還是敵不過葛皇后的欲望野心,前世的故事重演,她再度被賜婚,再度成為兩兄弟的心結。

    她試著逃跑,卻被家裡抓回去,她試著絕食相逼,嫡母卻以她親娘的性命要脅。

    時間到,她還是出嫁了,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痛恨走上同一條軌跡,殊不知衛翔儇一句話讓所有情況天翻地覆。

    衛翔祺溫暖的手心握住她的,點點頭,微笑鼓勵道︰「別怕,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訴翔儇。」

    孟可溪望向衛翔儇,他會把她的話當成惑眾妖言嗎?

    舔舔雙唇,她緩聲道︰「前輩子我被賜婚,嫁與王爺,心存怨懟,我在新婚夜裡……」

    她開始說故事,說的每句話都是她與衛翔儇的共同經歷,那些場景一直留存在他的腦海裡。

    他形容不出心中感覺,是狂喜還是驚奇?原來不只有他重來一遭,原來孟可溪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他太震驚、太震撼!這意謂著什麼?意謂老天爺企圖矯正錯誤?意謂他和大哥都不應該死?

    「……我死了,卻捨不得離開,魂魄悠悠蕩蕩地跟在翔祺身邊,我眼看情誼深厚的你們漸行漸遠,葛皇后一次次的挑撥、一遍遍的離間,最終你們被分化、被各個擊破,我這才恍然大悟,從賜婚開始,整件事就是葛皇后用來離間你們的手段。

    「她贏了,顧氏切斷你的喉管,直到死,你都不相信自己會死於婦人之手,那時王爺只有二十五歲,你一死,兵權旁落,短短兩個月,葛皇后毒殺皇帝,圍剿翔祺,最終他被吊死在東城門,而衛翔廷坐上龍椅。

    「十七歲的少年皇帝雖然聰明,卻殘暴剛愎,他急著享受權力,把朝政交給葛從悠和葛從升,那對兄弟是怎樣的人物,王爺比我更清楚,內政一團亂,貪官污吏一堆、災情連年,大衛王朝的國力迅速衰弱,引起鄰國的覬覦,內憂外患、戰事不斷,百姓痛苦不堪……」

    故事說完了,孟可溪不安地望向衛翔祺。

    他拍拍她的手背,要她安心,他看向衛翔儇問︰「你相信嗎?」

    當然相信,怎麼能不信,他現在想做的事是大笑三聲,他終於確定自己為何重來,這是上天交給他的使命,要他協助大哥,為天下百姓請命!

    「告訴我,前輩子你的死是誰下的手?」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她不愛他卻無損於他了解她,一個連殺人都敢的女子,怎會選擇投繯自盡?

    「葛嘉琳。」那個從進王府第一天便失寵的女子。

    果然——衛翔儇猙獰了面目,前輩子的自己,處事太直接粗暴,心知葛嘉琳是皇后的人,連她的臉都懶得多看一眼,於是她的恨刻進骨子裡,以至於視孟可溪為仇敵。

    孟可溪死,他與大哥之間出現嫌隙,裂縫已成,哪禁得起葛皇后一再下斧?

    太蠢了,這輩子他改弦易轍,處處和葛嘉琳虛與委蛇,他當她是青樓女子、逢場作戲,不過她永遠別想有他的孩子。

    臉若寒霜的甩袖,蹙眉冷笑,他凝聲問︰「大哥有什麼計劃?」

*             *             *

    兩個月過去,靖王府裡沒有太大變化,靖王妃還是每天盼著肚子鼓起來,然而,送子觀音依舊對她不聞不問。

    侍妾通房們還是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企圖勾引王爺的注意力,尤其在侍妾圈裡多了個新成員之後,新刺激出現,眾人變得更積極努力。

    新成員的名字叫做張柔兒,人如其名,柔得像水似的女人,她的聲音很好聽,連哭聲都動人心弦,這位張姑娘別的不會,勾引男人的能力是侍妾圈裡面數一數二的佼佼者。

    短短兩個月,這位冠軍選手成了眾人嫉恨的中心。

    靖王府的變化不大,但待春院的變化大了。

    短短兩個月,園裡搭上新棚架,絲瓜、苦瓜、胡瓜攀著架子,拚命往上爬,原本的花圃種上蔬菜,已經開始收成,後院用竹籬笆圈了塊地,裡頭養雞、養鴨還養兩隻鵝。

    本來顧綺年想養兩頭豬,可殺豬是個大工程,買下小豬從狗洞往裡塞不難,但豬養大了,可沒辦法塞出去,總不能把屠夫給塞進來吧,所以她放棄這個想法。

    當然,莫離的改變也很大,瘦巴巴的身子肥了兩圈,凹陷的臉頰出現小小的嬰兒肥,整個人圓圓潤潤的,終於有幾分女人味兒,而且她老是掛在嘴邊、不懷好意的笑容裡多了幾分真誠。

    「今天吃苦瓜炒鹹蛋好不好?」顧綺年問。

    「鹹蛋可以吃了?」

    「嗯,我蒸了幾個,早上試過,味道還不差。」

    嘿嘿哈哈,莫離喜上眉梢,顧綺年的「不差」就是旁人的美味了。「行,可是……苦瓜少一點。」

    「放心,我做的苦瓜不會有苦味兒。」對於自己的廚藝,顧綺年信心滿滿,即使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的手藝來自何方。

    「做得到才能說大話。」苦瓜的苦味兒是打娘胎裡帶來的,想弄掉?哪有這麼容易?

    「不過是把苦味去掉,算什麼大話。」顧綺年覷她一眼。

    莫離是個好幫手,力氣大、會鑽洞爬牆,她來了以後,顧綺年沒再走過密道。

    「燒一隻鴨子吧,你說過要給我做烤鴨的。」

    「再等等,鴨子還不夠肥,烤出來味道會差得多。」更別說她還指望牠們多下幾個蛋。

    「不如我去買兩隻鴨子回來燒?」吃慣顧綺年的手藝,外頭的東西變得難以入口。

    「省著點花,再這麼吃下去,你得去外面賣笑才能換鴨子吃。」顧綺年開玩笑道。

    還不知道得在待春院裡待多久呢,這些日子大手大腳的花錢,添置不少東西,她身邊才兩百多兩,轉眼已經花掉三十七兩,唉……這些錢,她原本想盤家鋪子買良田的。

    「誰敢買我的笑?老娘一腳踹死他!」

    現在孤僻、老愛冷嘲熱諷的莫離也能同她說笑了,雖然還是不知道她背後的主子是誰,不過顧綺年很高興能有她作伴。

    莫離勾勾手指,把顧綺年勾到自己身前,說秘密似的壓低聲音,耳語道︰「我拿兩支簪子去當,想吃多少鴨子都有,怎樣?」

    這種話,莫離不止一次對她遊說過。

    「不行。」顧綺年的口氣斬釘截鐵。

    「為啥不行?反正又沒人知道。」

    孟可溪已經去過好日子,怎會把那點兒珠寶放在眼裡,世間物本來就是給世間人使的,擺著不用豈不浪費?

    之前她講這些話,多少有代衛翔儇試探之意,但兩個月下來,她夠清楚顧綺年的心性,她是真想要換錢買鴨子吃。

    「不告而取謂之竊。」一句話堵回去。

    顧綺年想得深,沒事便沒事,萬一鬧出事來……不,她還想全身而退呢,更何況誰曉得阿離這樣說,是不是她背後主子的主意?

    顧綺年不完全信任阿離,卻不妨礙她喜歡阿離,在她眼裡,這是兩碼子事,阿離對自己使壞是她的責任,但阿離待她好便是她的真誠了。

    「孟側妃又不會跳出來跟你計較,不曉得你在擔心什麼?」莫離噘噘嘴,不滿意烤鴨遲遲不見蹤跡。

    「不偷便不擔心,偷了才需要怕,我喜歡把日子往好裡過,幹麼為幾隻鴨子弄得戰戰兢兢?」

    「要不……」她壞壞的目光飄過來,勾起顧綺年下巴,不懷好意地問︰「我幫你想個主意,讓你和王爺不期而遇,你呢,就使勁兒勾引王爺,憑你這副好樣貌,王爺肯定會上鉤,到時別說鴨子,就是鮑魚燕窩加熊掌,要什麼有什麼。」

    那位爺嘴裡不說,心底肯定憋壞了,每次聽她匯報顧綺年的事,老用一雙「你糊弄我」的眼光看她,還意有所指地問︰「她轉性了嗎?」

    轉性?他和人家有這麼熟嗎?知道她原本是啥性情?

    而且她和顧綺年又沒啥交情,幹麼為她說謊?當然啦,吃人家兩個月,這交情嘛,確實有一點一滴慢慢培養中。

    不過由此可證,衛翔儇肯定很期待顧綺年去勾引幾下,這才符合他所謂的「本性」咩,換言之那位爺心頭癢著呢,只是不曉得哪根筋不順,非要彎彎繞繞搞上這一出。

    果然,男人,腦子正常的沒幾個。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推顧綺年一把,反正對葛嘉琳她也看不上眼。

    顧綺年嘆氣問︰「你覺得我像傻子?」

    「傻子嗎?有點像,明擺著的好日子不過,卻要窩在這個鬼園子裡當村婦。」

    「我要是為了你的口腹之欲把自己賣掉,才叫傻。」不滿地覷莫離一眼,她轉身往外走。

    莫離快步追上前。「喂喂喂,什麼叫把自己賣掉?你知不知道,別說王府後院,就是外面的女人,哪個不想往王爺身邊湊?現在王爺膝下猶虛,若能替王爺生下一兒半女,就算爬不到最高位,也能撈個側妃當當。」

    「既然有那麼多女人前僕後繼,為什麼沒人成功?」

    「啊不就是王妃的問題,自己下不了崽,還不許別人生。」這裡頭文章大得很,旁人不知,她多少了解個兩三分。

    「你真認為我鬥得過王妃?認為我在丟掉性命之前能撈到側妃之位?」

    名正言順的孟可溪都無法長壽,她這個連月例都拿不到的低賤人憑什麼幻想?

    「怕啥?有我護著你。」光為顧綺年那手廚藝,她就會幫襯到底。

    「你?一個小小的小婢女?」顧綺年似笑非笑地斜眼望她。這個傻阿離,演個戲也不上心,只有在食物面前才肯真心實意,真是……

    莫離被噎了,翻白眼,雙手橫胸,背過身,「怪人,不和你講了!」

    顧綺年微笑,不在意,拿起籃子準備去採幾條苦瓜。

    苦瓜還很小,不到巴掌大,那不是她種的,是在牆角發現,她便搭起棚架把它們養起來。她待它們認真,苦瓜便回饋果實累累,現在不多吃一點,等它們全長大長肥,恐怕三餐都得吃苦瓜才消化得掉。

    「要不,再煮一道紅燒肉?」不到片刻,莫離又巴巴地湊過來。

    「昨兒個才吃過,不嫌膩?」

    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做三餐、整理菜園,閒暇時寫寫字、讀讀書,書房已經整理好了,裡頭的書多得令人咋舌,想來孟可溪也是個好文的。

    顧綺年問過莫離,過去,前頭也不給孟可溪送吃食月例嗎?

    她的問題換來莫離一記白眼,回答道︰「就算被冷落,側妃的名頭擺著呢,誰敢輕慢?至於你,侍妾姑娘?那得等你有本事爬上王爺的床才算數。」

    是啊,下人敢怠慢,不正是因為她的身分上不了檯面?說不定這王府哪位主子,打的正是慢刀子剜肉的主意呢。

    見莫離又要冒火,顧綺年安撫道︰「要不,你去池塘裡釣魚,我給你燒魚吃?」

    「我要吃松鼠魚。」莫離點菜。

    「好,快去,時候不早,要是釣不上我可不想餓著肚子做那道功夫菜。」

    「知道、知道。」她揮揮手,抬頭挺胸,驕傲地往外頭走。

    釣魚?那是沒本事的人幹的,她呢,幾顆石子便手到擒來。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往棚子方向走,一個往池塘跑,莫離巴巴地看著顧綺年進廚房,她把釣竿往旁邊扔去,抓起石子,相準目標,還沒下手呢,嗤嗤兩聲,兩條肥魚已被打得翻肚。

    莫離轉頭望去,是衛左。

    衛翔儇手下有幾個厲害的侍衛,最強的是衛左、衛右,衛東、衛南、衛西、衛北弱一點,至於衛一、衛二到衛幾十號的又要往後排了。

    「你來幹麼?」莫離沒給他好臉色看。

    「爺要見你。」

    哇咧,又要匯報顧綺年的狀況?有什麼好報的,除了弄三餐、整理園子、寫字看書,還能做啥事?這裡是待春院,可不是青樓妓館,還可以弄點彈唱吹拉的節目。

    扁扁嘴,莫離提醒自己,剩下一年零三天。「吃過飯就過去。」

    「給我留點好吃的。」衛左的眼睛往廚房飄去。

    自第一天看見顧綺年燉的魚湯,他就饞上了,衛左的舌頭沒有莫離那麼刁,可也是個吃貨,住穿差點兒無所謂,可這吃的吃得不好實在令人難受。

    為了任務無法講究吃食也就罷了,但好東西擺在眼前不能碰,真教人捶心肝。

    上回莫離把一盤沒吃完的煎餃收進屋裡,他偷吃了,意猶未盡。莫離回屋,發現煎餃消失,立馬跳上屋頂,扭住他的耳朵,把他拉出去暴打一頓。

    為了好吃的,莫離可以翻臉不認人。

    「憑啥?」

    「憑衛右那傢伙捎來的信。」他拍拍胸口,笑得一臉曖昧。

    他的話讓大剌剌的莫離突然間紅了臉頰,露出小女兒神態,看得衛左眉頭微顫。

    唉,月老是不是老得頭昏眼花了?哪有這樣辦事的,身為兄弟,他替衛右叫屈,明明是一股風流勁兒,樣貌好、氣質佳,走到哪裡人人誇,怎麼會看上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

    「信呢?」她伸手。

    「不行,你說話不算話,等我吃到東西才給。」衛左護著前胸。

    莫離挑嘴,再好吃的東西都不超過三口,她還說過,「要不是不吃東西會死人,我才不想委屈舌頭。」

    聽聽、聽聽,有這樣說話的嗎?

    偏偏衛右寵她寵得沒邊了,到處給她找好吃的,每次衛右找到好東西,衛左求莫離分一點兒給他吃兩口,她哪次不是嘴巴說好,一轉身說過的話就變成屁。

    莫離橫他一眼說︰「我們這裡的規矩是,要吃飯就得動手。」說著,她把腳邊的桶子踢到他跟前。「去撈兩斤蝦子上來。」

    她老早發現池塘有蝦,卻不想把衣服弄濕,這會兒有人自動送上門還客氣啥?

    衛左不囉唆,鞋子一踢、褲腳一捲,下水去!

    「顧綺年,你快看,我抓到什麼?」莫離一手提著桶子,一手抓起兩條魚,力氣大得不像女人。

    顧綺年放下鍋鏟,看見蝦子,眼睛一亮,說︰「我給你做蝦餅吃。」

    蝦餅?口水迅速分泌,莫離舔舔唇,聽起來好像不錯。「我要做什麼?」

    「剝殼。」顧綺年接過魚。

    「小事,看我的。」她應聲道。

    打下手的事,莫離沒少做過,掌鍋掌勺她不行,但洗洗切切難不倒她。

    莫離把蝦子拿到井邊洗淨、剝殼,還自動自發把蝦殼埋進菜圃當肥料,看著綠油油的小菜苗,嘿嘿,不是她自誇,知不知道剛從泥地裡拔出來的菜,那個鮮甜味啊,外頭買的哪裡比得上?

    顧綺年手沒停過,做好松鼠魚後,立刻將另一條魚肉切下,剁成魚漿,為增加黏稠度,她抓甩好一會兒,莫離剝好蝦子,接手甩魚漿的動作。

    顧綺年轉身備料,蒜頭切末,蝦仁去沙筋、切塊,放進大鍋子裡,加入調味料、豬油和魚漿充分攪拌後,繼續摔打,摔打功夫莫離最強,她自然接手。

    燒熱鍋,把調好的麵糊倒出些許,顧綺年不斷翻動鍋子,做成麵皮,一張張攤在旁邊。做好的麵皮放在砧板上,放進摔打後的材料、鋪平,再蓋上另一張面皮,收邊處用魚漿黏合。

    起油鍋,把蝦餅下鍋煎熟,待兩面煎成金黃色,再起鍋,切塊。

    蝦子太多,每片餅裡的蝦子份量十足,顧綺年煎了滿滿兩大盤。

    「行了,上桌吃飯吧。」

    顧綺年看一眼莫離的饞相,笑著把蝦餅遞給她,莫離立刻抓起一塊蝦餅往嘴巴塞。

    「小心,會燙……」顧綺年急道。

    來不及了,莫離被燙到,她連吹幾口氣後,硬是要先嚐為快,一路走、一路吃,一面呼氣、一面咬,她飛快咀嚼,因為實在……太、太、太、太好吃了!

    顧綺年笑著把飯菜端到廳前布置好,莫離發現桌子上有三副碗筷,一愣,問︰「有客人要來哦?」

    顧綺年淡淡一笑,說︰「讓那位下水抓蝦子的幫手進來一起吃吧!」

    「嗄?」莫離愣住,反應不過來。

    「你沒換衣服,衣服也沒濕,抓魚就算了,算你功夫厲害,可是撈蝦……沒人幫忙?我不信。」

    莫離乾巴巴笑兩聲,說︰「沒關係啦,只是王府裡的小廝,不叫他一起吃也沒關係。」

    聽見「小廝」兩個字,窩在屋頂監視的衛左一個沒站穩,差點滾下來。

    「去吧,做這麼多餅,吃不完也可惜,這要熱熱的才好吃。」

    莫離扁扁嘴,走到外面喚人。

    衛左早就等不及,莫離前腳剛跨出門,他已經降落地面,衝著她笑不停,行經她身旁,往她額頭敲一記栗爆,莫離沒逃過,撫著額頭,橫眼瞪人。

    衛左得意揚揚說︰「綺年姑娘心裡通透得很。」

    莫離朝他的小腿踹去,衛左的武功略高一點點,所以……沒踹著。

    兩個人從外頭走來,打打鬧鬧的,孩子似的,顧綺年抿唇一笑,望著衛左一身夜行衣。

    小廝?奴婢?這靖王府裡的「下人」比宮裡還講究?

    顧綺年沒有多餘的話,招呼兩人坐下,把碗遞給他們,心中卻暗自忖度︰到底是誰這麼看重她,竟派兩個能耐人來監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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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5 10:19 PM 編輯

【第四章】 她想湊合兩人


    前世葛嘉琳在合巹酒裡作文章,他強要了孟可溪,這一世他把合巹酒全倒在地上,卻還是假裝中了春藥,減低葛嘉琳的戒心,不過那個晚上,他沒碰孟可溪,也不碰葛嘉琳,卻和徐寡婦胡天胡地亂搞一場。

    這是在打葛嘉琳的臉給葛皇后看,表達自己強烈的不滿。

    葛氏女多,多到可以到處安插棋子,靖王府有葛嘉琳、皇叔恭王府有葛嘉芹……葛氏男人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女人在皇親貴胃後院隻手遮天,哼,憑什麼讓他們心想事成?!

    衛翔儇知道葛嘉琳的盤算,在合巹酒裡下藥,他藥效發作之後必會認定孟可溪心機深重,爭奪寵愛、不擇手段,成親第一天便在兩人中間埋下炸雷,葛嘉琳好手段。

    被他用來演「解藥」的女子是個寡婦,還是個風流寡婦,徐氏是奶娘的三媳婦,丈夫過世不久便與外男有首尾,奶娘為著兒子的名聲不願聲張,卻經常被她氣得病倒。

    那夜,見他腳步凌亂離開喜房,徐寡婦便湊上前作勢相扶,這一扶把主子爺扶到自己床上,顛鸞倒鳳一整夜。

    她興匆匆地等著當姨娘呢,卻沒想到葛嘉琳雷厲風行,隔天板子打完,把她給丟出靖王府。

    葛嘉琳場面話說得好聽,說為他的名譽設想,不能讓這等骯髒事張揚出去。

    為證明趕走徐寡婦並非出於嫉妒,葛嘉琳賢良地把兩個陪嫁丫頭開了臉,放到他身邊伺候,五年下來,葛嘉琳不孕,還陸續在後院塞了六、七個女人。

    她這是在測試呢,看看是自己的身體有問題還是王爺有恙,知道她的心思,他刻意讓幾個女人懷上孩子。

    葛嘉琳夠狠,得到答案後,把胎兒全折騰死了,而那些女人胡里胡塗吞下絕育藥,從此王府後院安靜得很。

    她以為自己做得夠隱密,卻不曉得他全看在眼底。

    王妃生不了孩子,旁人也生不出,責任不會落在她頭上,葛嘉琳平白得到一個寬厚賢德的好名聲,何樂不為?

    衛翔儇不介意葛嘉琳處置徐寡婦,不過是個品性不端的女子,他豈會為這種事較勁,只是他今日被攔下馬了。

    攔馬女子叫做徐嬌,因為同姓,徐寡婦認她做姊妹。

    徐嬌說,當年徐寡婦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她拖著斷腿找到昔日姊妹,這才活了下來,可那頓板子終究傷了身子。

    不久後,徐寡婦發現自己懷上王爺的孩子,徐嬌幾度想上門把這件事告訴王爺,但徐寡婦阻止了,她說王妃是個厲害角色,若那時候回王府,孩子肯定沒辦法安穩生下。

    最後徐寡婦決定留在徐嬌家裡養胎,沒想到徐寡婦無福,撐不到孩子呱呱墜地,剛陣痛不久就一命嗚呼,幸好大夫機警大膽,立刻剖開她的肚子,這才發現難怪徐寡婦瘦得不成人形,肚子卻大得驚人,原來裡頭有兩個孩子,是一對孿生兄弟。

    徐嬌頗有幾分姿色,只是脾氣差,連八字都壞到離譜,算過她八字的師父都說,她天生克父母、克子女也克夫,有這種傳言她哪還說得成親事?於是她靠著父母留下來的幾畝田地過日子,徐寡婦死後,她便把孩子留下來養。

    衛翔儇算了算,那兩個孩子有可能真是自己的。

    徐嬌希望他把他們母子三人一起接回京城,卻擔心葛嘉琳容不下人,左右為難,她甚至暗示,願意讓王爺養在外。想當他的外室?衛翔儇輕蔑地看著徐嬌,如果真是自己的孩子,就該光明正大回王府,如果想訛詐?他豈是可以被欺騙的性子!

    表面上,他淡淡回答,「這種事,得王妃作主決定。」

    揚鞭甩過,策馬離開,一轉身,他立刻派衛南跟蹤徐嬌,暗中調查來龍去脈。

    會是他的孩子嗎?前世的自己新婚夜裡沒有徐寡婦,自然沒有兒子,而這一世突然出現兩個兒子,他無法形容心情,但想起大哥的書凌、書敷、書璟,他有些許盼望……

    心微亂,「啪」地,用力闔上書本。

    衛西進屋,他把一封信放在桌邊,說道︰「爺,莫離到了。」

    衛翔儇點點頭,說︰「讓她進來。」說著,順手打開信,是大哥派人送來的請帖,他邀劉銨在福滿樓見面,這段時日大哥不斷與劉銨接觸,葛皇后那邊的人也動作頻頻,待價而沽的劉銨怕也在忖度時勢。

    現在,劉銨決定和他們兄弟私下見面,是代表他看好大哥?代表他已經決定好站隊?也許是,葛從悠的事已經鬧出,皇上龍顏大怒,劉銨猜到寧王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門打開,莫離走進來。

    她挑了張椅子坐下,未開口先嘆息,像默書似的背出一段話,「前天早上,我出府買布、買針線,又補一趟糧米、菜肉和豬油,回來後顧綺年已經把菜圃整理好,做好午飯。

    「吃過飯後小憩半個時辰,顧綺年寫字、裁布做衣裳,做好晚飯,吃飽、消食,各自回房睡覺。我聽從爺的命令,又演了一場鬼事,她睡得跟豬似的。隔天我問她有沒有聽到奇怪的哭聲,她說︰(聽到了)。我問︰(怕不怕?)她回答,(心中無愧、何懼鬼擾?)所以,莫離在此鄭重報告,這種無聊的遊戲可以結束了。

    「接下來兩天,顧綺年起床,做早飯,吃飽,整理菜圃,做午飯,睡覺,寫字,做衣服,做晚飯,整理家務,洗澡,睡覺,生活規律得很。」

    呼……她喘一口大氣後,接著說︰「王爺大人,可不可以別三不五時讓我過來講這些?顧綺年的生活很無聊,我報告這些事更無聊。」

    第一次裝鬼沒成功,她覺得自己是白痴?,第二、三次裝鬼,鎩羽而歸,她覺得應該找座樓去跳一跳;第四、五次……越裝越想撞豆腐,直到昨天,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誰知竟問出這麼一個答案?

    說說,到底是衛翔儇蠢,還是她莫離蠢?她發誓,如果以後再裝鬼,她就是瘋子!

    莫離的回話讓衛翔儇眉頭緊蹙,是哪裡不對了?為什麼這一世的顧綺年和上輩子完全不一樣?上輩子的她不會廚藝,不會種菜種果,不會讀書認字,她唯一擅長的是撒嬌獻媚,可現在的她卻……

    為這個難以理解的「截然不同」,他還派人到顧家做調查,確定顧綺年的父親娶繼母進門後,她在府裡地位和婢女相當,她從五歲開始學針線,七歲上下為府裡的下人縫衣做鞋,十歲開始接繡品,替家裡賺錢。

    所以前世的顧綺年很喜歡裁布製衣,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可現在……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差異?

    見他久久不發一語,莫離再給他加點料。「今天我問顧綺年,要不要幫她製造機會,讓她和王爺你(不小心)巧遇,猜猜,顧綺年怎麼回答?」

    他揚眉,雖未開口,莫離理解他的意思。

    她也不吊著他胃口,直接道︰「顧綺年說︰(你覺得我像個傻子嗎?)呵呵,人家心底清楚得很,靖王爺的等級和砒霜一樣,淺嘗就會死人的。」

    是嗎?她對珠寶不感興趣,對他也沒心思,這樣的女人怎麼可以叫做「顧綺年」?從小到大苦頭吃盡的顧綺年把錢看得很重,把能挖得好處的衛翔儇看得更重。不對勁……

    抬眼,他發現莫離又胖了,短短兩個月胖得連衣服都繃緊了,怎麼,日子過得太好?他冷聲問︰「我是讓你去監視顧綺年,不是讓你去養肥的,你會不會過得太舒心?」

    莫離痞痞地聳了聳肩膀,不知道這位王爺是看不慣她的命好,還是看不慣顧綺年日子過得悠然?

    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糾葛?怪哉、怪哉。

    她沒計較他的嫉妒地嫣然一笑,笑得天怒人怨。「沒辦法嘍,顧綺年就是會讓身邊的人感到自在舒心的人啊,哪像在王爺身邊當差,唉,一個個得跟稻桿子似的,這不,衛左羨慕得不得了,今兒個晚餐桌上也向顧綺年投誠啦。」

    她趁機告衛左一狀,敢跟她搶食?哼哈,本事得再加強。

    嫌他刻薄?衛翔儇眉頭倏地打死結,好個衛左!

    明裡監視的立場不穩,暗中偷窺的也棄械投誠,他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去會會顧綺年,學學她收攏人心的本事?

    回神,他發現莫離不曉得什麼時候趴在他的桌上,擰眉問︰「你做什麼?」

    她笑盈盈回答,「爺是不是想打衛左五十大板?行了、行了,知道你嫉妒,為了讓你心頭舒服一點……別說我對王爺不好啊。」她從懷裡拿出一個油紙包,往桌上一擺,說︰「這是顧綺年做的蝦餅,可惜已經涼了,不過有得吃就不錯嘍,說謝謝吧!」

    衛翔儇眼睛一橫,莫離沒等他發作,轉身就跑。

    「等等!」衛翔儇大喊。

    莫離雙腳在門前停住,俐落轉身,笑逐顏開。「真的不必說謝謝,反正是我們中午吃剩的。」

    他咬牙,凝聲道︰「她身邊還有多少銀子?」

    「還有一百多兩吧,幹麼?」

    「偷了它。」他不信沒有傍身的銀子,顧綺年能不碰那些珠寶。

    他的心態很奇怪,好像非要坐實她性格貪財才能心平氣順。

    「偷?不,這種事我不做,要不,你讓衛左去偷。」良心難安的感覺不太妙,就讓吃人嘴軟的衛左去做吧。

    「好,下次出門,你把顧綺年帶出去。」

    「這點沒問題。還有其他的事?」

    見他揮揮手,莫離聳聳肩,走出大門。

    莫離走了,衛翔儇嘆氣,他何嘗不知道老是盯著顧綺年很無聊,反正這輩子她已經傷害不了自己,他大可以把她送出王府,從此再也不見不聽,何必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就算證明她和前世一樣貪婪、淺薄,就算她和前輩子一樣企圖勾引自己,又如何?他難道真的要順著前世的軌跡,喜歡她、寵愛她,然後引誘她下手,以便在關鍵時刻殺死她?不知道,他找不到合理解釋,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他……

    陣陣香氣引誘,衛翔儇打開油紙包,咬一口已經涼掉的蝦餅,兩眼圓瞠!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熟悉的味道。

*             *             *

    花錢的「主子」沒穿上新衣,「奴婢」倒是穿上一身的光鮮亮麗。

    顧綺年原本扯新布是想替自己裁兩件換洗衣裳,只不過這陣子莫離變胖,身上的衣服實在繃得不像樣,她都看不過眼了,莫離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想不透怎會有這種女子?

    所以她先幫莫離做兩身新衣服。

    見顧綺年猛盯著自己瞧,莫離笑得很張揚,問︰「是不是被我沉魚落雁的美貌給吸引?對不住,我可是喜歡男人的。」

    「是衛左嗎?」她輕輕柔柔一問。

    莫離卻像吃到滿嘴大便似的,重重咳上好幾聲,一張想吐的噁心臉。「你別嚇我,衛左?呸呸呸,我還想留著肚子吃好吃的咧。」

    「不是衛左難道是衛右?」顧綺年反問。

    她又咳了,不是為了要表現自己的噁心程度,而是真的嗆到口水。「你怎麼知道衛右?你認識他?」

    噗嘯一聲,顧綺年輕笑,不會吧?她瞎朦的!

    顧綺年心想上下左右,有衛左,肯定有衛上、衛下、衛右,說不定還有衛東西南北,沒想到真有這樣一號人物。

    湊上前,她用手肘撞撞莫離,一臉八卦,問︰「你真的喜歡衛右?說說看,那是個怎樣的男人?」

    阿離的嘴巴不好,脾氣也有幾分痞賴乖張,但性情真誠,你待她好,她便會和你交心,這些日子她雖奉命來盯住自己,卻沒做什麼非份事兒,反而幫她不少忙。

    而她顧綺年,人人都說她性情恬然安適,是個安分守已的女子,可其實她並不喜歡寂寞,她能接受卻不喜歡,所以有個會呼吸、能說話的人在身邊,讓她很愉快。

    她常想,自己是不是把阿離當成寵物養了?知道她喜歡吃,便挖空心思為她做好吃的,看著阿離一天天胖起來,她有身為娘親的驕傲感。

    「說說,衛右喜歡吃什麼?下次我做了,你讓他一起過來吃飯。」顧綺年笑眼咪咪,丈母娘要見女婿嘍,不知道會不會越看越有趣。

    「喂,我什麼都沒說,你就下結論哦。」莫離不滿,推了她兩下。

    「你有咳嗽啊。」不是心虛怎麼會嗆到?不嗆到怎麼會咳嗽,她的推論是有根據的。

    「咳嗽也算數?那打噴嚏咧、吐咧?」莫離橫她一眼。

    顧綺年不與她計較,回答,「算我說錯話,你沒喜歡衛右,你喜歡的是衛左。也對,你們打打鬧鬧的,根本就是一對感情深厚的小冤家嘛,下次還是讓衛左過來吃飯,他喜歡吃蝦,我再給他做。」

    「喂,不要胡說八道,我們哪有感情深厚?什麼冤家?!看清楚,是仇家好不好,你不許給衛左做蝦子吃!」

    莫離心急,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現在有肉了,以前做這動作只會覺得刻薄,現在看起來……很可愛。

    顧綺年一臉無奈,說︰「好好好,以後不做蝦子,行不?」

    像看著無理取鬧的小孩似的,她摟著莫離的肩膀問︰「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樣?」

    「我……」臉紅撲撲的,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回答,「你做給衛右吃好了,他也喜歡吃蝦。」

    這話一出,蹲在屋頂、打算來偷銀子的衛左差點滾下來。

    套出話了,顧綺年笑開,順著她的話說︰「你怎麼說怎麼算。」

    莫離認為有必要替自己解釋幾句,「我可不是喜歡衛右,我只是替你不值,衛左那人就是個吃裡扒外的,他吃完你的,還要昧著良心害你。」

    顧綺年沒弄明白她的心意,卻做出另一番解釋,意思是……阿離吃了她的,就會死心塌地對她好?就會把良心高高捧上?就不會吃裡扒外?

    這個解釋讓顧綺年心寬。

    她又順起莫離的毛,「好吧,衛左很糟,以後不給他做吃的,那……你說說,衛右有什麼好,值得我為他費心?」

    「衛右挺好的,你見到他就知道,你把事交給他,他只要敢點頭,就一定會做到好,而且他聽到哪裡有好吃的,都會去找出來給你,雖然味道只是普通而已,但心意無價。」繞來繞去還是在吃食上頭?同樣的恍然大悟,出現在顧綺年和衛左心中。

    「知道了,下次他回來,咱們殺一隻雞,給他做好吃的。」

    顧綺年又孵出一窩雞了,剛買回來的時候只有六隻,現在後院有整整十六隻,她打算開始攢雞蛋,不必老是從外頭買。

    「嗯嗯,還要做蝦。」莫離念念不忘衛右喜歡吃蝦。

    「好。」

    「時間不早,咱們該出府了。」

    莫離花了好一番口舌才勸得顧綺年出門,搞不清楚這院子有什麼好的,她成天在頭轉也不嫌膩。

    「好。」

    沒有碎銀子,顧綺年從木匣子裡拿出十兩銀票,莫離見狀,趁機又抽出三張,塞進顧綺年手裡。

    「我今天沒打算花太多錢。」

    「當守財奴有意思嗎?錢放在匣子裡又不會生錢兒子?難得出去一趟不如花個痛快。」莫離這是變著法子在幫她,但顧綺年不識好人心,把那三張銀票又收回匣子裡。

    「不行。」這點得堅持住,不是她生性小氣,現在不是在宮裡,沒有月俸賞銀可拿,要是錢花光了,往後日子怎麼過?至少在她想到生財方法之前得省著點用。

    「你!」莫離生氣了,重重跺腳,嘴裡碎碎念著,「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好了,別生氣,等以後我能賺錢了,再給你花個痛快,行不?」顧綺年像哄小孩似的。

    阿離扁扁嘴,說︰「隨便你。」

    不等顧綺年,她逕自走到後牆的狗洞邊,看看自己一身新衣,抓抓額、撓撓頸,怎麼都不想把衣服弄髒。

    轉身,她看一眼跟過來的顧綺年,二話不說,攔腰抱起她。

    顧綺年還來不及尖叫,就被莫離抱著跳過圍牆,她驚訝地看著她,總算明白了,先前怎麼都想不通阿離怎能把那麼多、那麼大的東西從狗洞塞進來,還不會弄亂,原來……

    看著吃驚的顧綺年,明知道自己不對、露太多餡,卻還是斜著眼橫她一眼。「怎樣?我只能鑽狗洞,不能爬牆?」

    那是爬嗎?明明是飛,不過……計較這做啥,她早就知道阿離不是普通婢女。

    顧綺年勾起她的手臂說︰「沒怎樣,只是很高興自己撿到寶。」

    如果她對阿離再好一點、更好一點,阿離會不會願意對自己全心全意,在關鍵時刻帶著她「飛」離靖王府?

    想像讓顧綺年快樂無比,連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不少。

    買完鹽米醬醋,又訂好十來只大小不一的陶甕,顧綺年打算做點醬料,再把菜園裡吃不完的菜腌一些,她還進布莊買了兩匹布。

    也不是什麼好料子,顧綺年卻挑挑揀揀選了老半天,要不是手藝好,顧綺年做的衣服她還不想穿呢!她之前的衣服可是出自雪錦閣,一套衣服至少要十幾兩。

    想到衣服,連帶地想到衛右,甜甜的笑浮上眼,幸好他孤家寡人很少用銀子,否則她可不是得把他給花窮了?

    顧綺年望一眼莫離,那神情是戀愛女子專有的,衛右肯定對她很好,否則滿身稜角的女孩怎會光是想起心上人便化為一汪柔水?

    快過午時了,顧綺年抱著兩匹布和幾斤核桃、杏仁等乾果,莫離則兩手各提一個大籮筐,裡面林林總總啥都有,顧綺年雖拿得很少,可平日訓練不足,步伐越走越沉重。

    莫離發現卻沒點出,邪惡心思跳出來,使壞的眼睛眨幾下,湊近顧綺年慫恿道︰「喏,前面那家飯館叫福滿樓,是京城裡生意最好的一家,聽說老闆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要不要進去試試味道?」

    福滿樓的名氣確實很大,她在宮裡也聽過,據說京裡貴人聚會最喜歡挑這里,因為裡頭掌勺的是御膳房出來的御廚,平民百姓對皇上吃用之物總是抱持著好奇,趨之若鶩。

    「福滿樓這麼有名,裡面的東西肯定不便宜,我身上只剩下三兩銀,還是別進去,我可不想被留下來洗碗。」顧綺年很累,再撐幾步路就到家了,能省則省,是她對銀子的態度。

    「咱們才兩個人,叫兩、三道菜嚐嚐滋味、歇歇腿,順便看看是你厲害還是御廚強些。」莫離興致勃勃。

    顧綺年不願爭強好勝,不過如果她真想開間小食館,嚐嚐別人的手藝確實有必要,尤其阿離這麼熱切……想想,顧綺年依了她。

    兩人提著大包小包走進福滿樓,夥計出來招呼,倒也沒有大小眼,他引著她們走到裡頭一個角落的小桌子坐下,位子有點逼仄,又是人來人往的。

    「姑娘,對不住,您也看到了,這會兒只剩下這張小桌……」夥計有幾分赧然地解釋。

    顧綺年連忙道︰「沒事,我們很快就走,不知道這裡有什麼可吃的?」

    夥計心想也是,兩人提這麼多東西,肯定是錯過午膳,找個地方填肚子罷了,不過兩位姑娘雖然穿著僕素,氣度卻是不俗,尤其穿著舊衣的姑娘,長得可真漂亮,多少名門千金都沒她的好樣貌呢。

    夥計熱情介紹,「姑娘可以試試炒空心菜,今兒個的空心菜挺嫩的,魚也不錯,咱們的醋溜魚片可是人人稱讚,蒜泥白肉也好,如果姑娘喜歡吃肥肉的話……」

    「行,就給咱們這三道菜。」

    莫離開口,顧綺年想阻止都來不及。

    算了,如果銀子不夠,阿離腳程快,讓她跑回去拿錢便是。

    不久菜上桌,兩碗飯,三道菜,莫離舉箸夾菜,才一口眉頭立刻皺起來。

    顧綺年看見她的嫌棄表情,跟著夾幾筷子嚐嚐——不算差了,宮裡御廚做出來的就是這樣,至少是熱呼呼的上桌,宮裡多少等級不高的嬪妃,每天入口的飯菜都是涼的。

    「什麼福滿樓嘛,這麼難吃的東西也敢收錢?」莫離「啪」地用力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擺,聲音刻意放大。

    顧綺年被她一嗓子喊得嚇一大跳,發現滿屋子的客人全轉頭看向她們。

    她連忙安撫莫離,低聲說︰「不差了,阿離別鬧,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行不行?」

    「行啊,回去你給我做,可是老闆不能收錢,這種入不了口的菜還收咱們的銀子就太可惡了。」她越說越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這姑娘哪來的啊,存心找碴的是嗎?福滿樓這樣的飯菜還說入不了口,她是吃什麼過日子的?金湯銀羹嗎?

    哼,看她們的穿著也不像,肯定是來訛錢的!

    「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一名夥計過來,叉腰站在桌邊,口氣不善。

    顧綺年連連向對方致歉,她拍拍莫離,說道︰「你先到外頭等我,我跟掌櫃的說說,馬上出去。」

    她的聲音輕柔,人又長得極美,客人見狀心裡頭那點不好的想法都淡了。

    莫離卻噘嘴道︰「你要跟掌櫃的說什麼?還不是給錢了事,做出這種菜還敢收銀子,那可是詐騙。」

    不少人暗笑出聲,她這才是詐騙呢,分明是刻意鬧事,也不曉得是哪家飯館酒樓派來踢館的。

    顧綺年還想安撫莫離,只見許掌櫃走過來,臉上堆滿笑,客客氣氣地問︰「不知姑娘對福滿樓的菜有什麼看法?」

    「沒有大看法,只有小小想法。」莫離比出兩根手指頭,像掐著一粒花生米似的,笑得很欠揍。「就是——難吃。」

    「咱們的大廚是宮裡出來的,做的菜連皇帝都稱讚,如果姑娘還嫌難吃,恐怕天底下沒人能做出讓姑娘入口的菜了。」

    「這位掌櫃,你話會不會說得太滿了?不知您走過多少地方、嚐過多少美味?怎麼就敢說天底下沒人能做出讓我入口的菜?不說別的,她做的菜就比你們的御廚強上好幾倍。」

    見莫離手一指自己,顧綺年搖頭苦笑,她是嫌自己日子過得太舒暢,想替她找點麻煩來沾沾?

    不曉得這是阿離的突發奇想,還是「有人」對自己不滿,想找機會端了她?

    「這位姑娘會做菜?」許掌櫃上下打量顧綺年。

    她溫和地笑著,回答,「掌櫃的莫惱,是阿離習慣我的手藝,並非小女子比御廚有能耐,還請掌櫃不計小女子之過,我們付了錢立刻離開。」

    她的態度不卑不亢,但道歉的意思已經點到。

    話從這樣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嘴裡說出,誰都會給予幾分客氣,於是許掌櫃放緩表情,回答道︰「姑娘說得是,許是口味問題,小姑娘沒心機,自然是想一套便說一套。」

    「多謝掌櫃大量……」

    她話沒說完,莫離卻不滿了,一屁股坐下地怒道︰「他是什麼人吶?值得你卑躬屈膝,事實就是事實,你做的菜福滿樓的廚子拍馬都追不上,顧綺年,謙虛不是這樣用的。」

    拍馬都追不上?莫離幾句話把許掌櫃說炸了,福滿樓就這樣不堪?

    「阿離。」顧綺年試圖阻止。

    手一揮,她把顧綺年的手揮開,揚聲道︰「別喊我,我就看不得你這副虛偽勁兒,是就是、非就非,就算你幫著福滿樓粉飾太平,他們的菜一樣難以入口。」

    莫離話越說越過份,方才招呼她們的夥計眼見情況不對,連忙上樓請老闆出馬。

    許掌櫃的被莫離的話激到臉紅耳熱,他強咬牙根,壓下怒氣,道︰「福滿樓再不堪,也不需要姑娘粉飾太平,既然話說到這上頭,姑娘還是露一手吧,也好教老夫開開眼界,知道怎樣的菜色才能讓人入口。」

    顧綺年無奈,阿離這是替她招人恨吶,好端端的怎會鬧這一出?自己又怎會搖身一變成了裡頭的主角?

    她看看許掌櫃,再看看莫離,雙眉微蹙,心底斟酌著話,一句句緩聲說︰「阿離說得太過了,福滿樓的御廚自然是好的,而這裡的食客舌頭都再刁鑽不過,若非如此,怎麼不見外頭的飯館像福滿樓這般生意鼎盛,人氣不歇?」

    她好話說盡,許掌櫃卻不領情,輕哼一聲,「姑娘說得再好,也不過是替福滿樓(粉飾太平),還是請姑娘一展廚藝吧。」

    他就是計較這四個字?福滿樓能有今日的規模,是他們一群人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成果,竟被人說得如此不堪,著實可惡!

    顧綺年見狀,嘆口氣,心知躲不過了。她問︰「請教,廚房在哪裡?」

    哇!這位美姑娘真的要跟御廚比做菜?

    試問天底下,誰不喜歡聽八卦、傳八卦,食客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顧綺年走進蔚房,外頭的事早就傳進廚房來,廚子們看著眼前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沒動手呢,心裡已經存上幾分瞧不起。

    可不是嗎?就算她打出生就會拿菜刀又如何?要知道這裡的廚子哪個人手底功夫不是花一、二十年磨出來的?憑她,想跟御廚比拚?省省吧!

    顧綺年不卑不亢,開口道︰「請問,哪位願意給我打下手?」

    沒有人願意,眾人齊齊退開兩步,只有一位二十幾歲的二廚阿青站出來,「我給姑娘打下手。」

    「謝謝。」對阿青點點頭,她對許掌櫃說︰「我就做剛剛點的那三道菜,炒空心菜、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

    顧綺年先在鍋裡放些許熱水、香油,水滾後,把它們盛放在碗裡,她將辣椒切絲,把蒜頭剝皮剁碎,一面料理、一面對阿青說話——

    「挑揀青菜這道功夫很重要,如果時間不急,就別用大刀切段……」

    她取出兩塊豆腐乳,放進燒熱的水和香油中間調開,熱油、大火,蒜頭、辣椒一嗆,滿室生香,她再將阿青挑好的菜葉放進鍋子裡,最後放入調好的腐乳。

    她溫溫柔柔地對阿青說︰「這裡頭有一個訣竅,你下次試試,在菜裡頭滴上幾滴醋。」

    「誰會吃酸的空心菜?」阿青不解。

    「只放幾滴,不會讓味道變酸,卻會讓菜看起來青青脆脆,不會轉黑。」話說著菜已經燒好,翻兩下鍋,把空心菜盛盤,請大家試試味道。

    顧綺年並沒有發現,在這群廚子身後有一道頎長身影,但莫離瞧見了,她得意揚揚地盛上一份,走到男子身邊遞給他。

    「不必說謝謝,我知道的。」莫離揮揮手,那副痞樣讓人看了滿肚子冒火。「以後福滿樓生意鼎盛,千萬別忘記我的功勞。」

    「你這是在做什麼?」衛翔儇咬牙,道丫頭也太不按牌理出牌,他後悔把她送到顧綺年身邊了。

    莫離左瞄右瞄,湊近他,壓低聲音說︰「不就是同情你沒熱食可以吃嗎?試試,我是說真的,你們家的御廚挺糟糕的。」

    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暴露身分、不能鬧起來……衛翔儇深吸氣、深吐氣,強自按捺。

    他看一眼碗裡的菜,哼,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不就是空心菜。

    他舉箸入口,微愣,不敢置信地看一眼碗裡的菜,萬萬沒想到,鹹、香、甜備?怎麼會,不就是青菜?

    看著油亮透綠的菜葉,回味嘴裡的香甜,是怎樣的巧心慧手才能做得出來?

    她真的是那個……他認識的顧綺年?

    一道菜讓所有人驚艷,連心有不滿的御廚也不得不甘拜下風,同樣的疑問在眾人心頭︰只是一道再普通不過的空心菜,為什麼能做出這個滋味?

    阿青賺到大便宜了呀,現在只有他知道怎麼炒這道青菜。

    顧綺年並沒有陶醉在眾人欽佩的目光中,她淡定地準備做第二道菜,這次,一堆人搶到前面,想幫她打下手,推推擠擠間,顧綺年失笑道︰「還是阿青給我打下手吧。」

    其他人雖心有不滿,也不得不往後退。

    「我想剛剛那盤蒜泥白肉最大的問題,應該是肉的鮮甜度已經跑掉,所以我猜是用大火將肉滾熟的,對嗎?」

    「是的。」阿青點點頭,恭敬回答。

    顧綺年接著說︰「這次我們改用小火把肉泡熟,看看兩者之間的差別在哪裡。」

    水滾,顧綺年放入酒和幾瓣蒜頭,等阿青把薪火抽出」大半後,她才把肉放進熱水裡。

    「現在我們來做醬,油膏、糖、醋、醬、蒜……既然是蒜泥,就不要有任何的顆粒,麻煩你把蒜磨得細一點。」

    她刻意提高音量,讓所有人都聽得到。

    廚子們做菜,就連徒弟都是防著的,就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沒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半點不藏私的教人做法,這樣的人先不論廚藝如何,光是這等胸襟就連大師傅都比不上。這時候廚房裡的廚子們看著她的表情除了欽佩,還有欣賞、崇拜。

    「其實光吃肉,又是肥油多的部分,多少會讓人感覺膩味,如果加入爽口的蔬菜,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我打算用小黃瓜和豆芽,小黃瓜切成細絲後用冷開水泡著,這樣能增加它的脆度,同樣的,去了頭尾的豆芽菜在用熱水燙過後用冷開水泡過,也會有同樣的效果。」

    她開口,立刻有人接手,把豆芽菜掐頭去尾,留下一根根漂亮的小銀芽。

    這時泡熟的肉塊慢慢浮上來,她撈起肉,細細地片著,每片肉都薄如紙片。

    她的動作優雅,姿態曼妙,看得一屋子廚子傻眼,要不是前頭供菜結束了,這會兒還怕食客不暴動?

    不只廚子,連衛翔儇也看得痴了,他的視線一眨不眨地定在她身上,無數的感覺湧上,是熟悉、是感動、是溫暖、是……是他曾經享受過的時光……

    莫離用手背拍拍他的臂膀,頭一點,問得很曖昧,「怎樣?是不是很美?這還是從背面看,要是從側面看,嘿嘿……晚上會有人發春夢嘍。」

    好啦,莫離承認,她真的想湊合兩個人。

    理由一︰葛嘉琳太討厭。當初孟可溪都被發落到待春院了,她還沒少使過手段,這種心胸狹隘、性格殘暴的女人,不該讓她過得太順風順水。

    理由二︰衛翔儇雖然不討喜,但誰讓衛右喜歡他、對他忠心耿耿呢?雖然湊合兩人,她們家顧綺年吃虧一點點,不過勉勉強強也能看得過去。

    做好了!顧綺年捧著盤子轉身,對著滿屋子人嫣然一笑。

    這一笑,震撼了衛翔儇,有東西從心底深處滲出、侵染,甜絲絲的、暖洋洋的、軟軟綿綿的、無從形容……他不知道怎麼辦了,前世顧綺年是割斷自己喉管的女人,他怎能允許自己再度喜歡她?

    一甩袖,猛轉身,他大步離開廚房。

    剛搶來幾口蒜泥白肉的莫離發現衛翔儇不在了,她皺皺眉頭,跑去哪裡了?

    她用食指點點許掌櫃的背,說︰「記得留一點菜給你們家老闆。」

    許掌櫃方才看見莫離和王爺說話,心頭敞亮,原來是王爺的人吶,敢情這個嘴尖牙利的小丫頭不是給他們找不痛快,而是給他們找明師指點來了。

    眉彎眼笑,連連應聲,他滿腦子想著要怎樣討好兩位姑娘……



【第五章】 長相是最好的證據


    把做好的魚片往桌上一擺,顧綺年笑道︰「其實如果魚片能加上一點鳳梨味道會更好,有機會的話,你們可以試試看。」

    「鳳梨是什麼東西?」阿青發問。

    「是一種水果,裡面的肉是黃色的,微酸微甜,帶著香氣……」顧綺年越說越小聲,看著大家一頭霧水的樣子,沒見過鳳梨嗎?如果所有人都沒見過,為什麼她知道?

    閉上眼睛,細細回想,她曾經在哪裡見過鳳梨?什麼時候用鳳梨做過菜?

    為什麼她知道鳳梨長什麼樣子?她……是誰?

    她是誰?腦子又一陣陣鈍痛起來……

    「這位姑娘,不知道怎麼稱呼?」許掌櫃上前請教。

    「顧綺年。」顧綺年沒說話,莫離幫她說了。

    「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到福滿樓來掌勺?」

    此話一出,廚房一陣哄然,有人開心,有人不滿。

    開心的是因為顧綺年不藏私,如果能在她手底下學做菜,不出幾年自己就能獨當一面。不滿的當然是大廚了,於他們而言,顧綺年是個強勁對手。

    「謝謝掌櫃看重,不過身為女子……」顧綺年只說兩句話,但「身為女子」四個字就夠清楚的了,身為女子不能拋頭露面,身為女子不能與男子共事,身為女子限制很多……

    許掌櫃理解,點點頭,道︰「今日對姑娘不敬,還望姑娘大量。」

    顧綺年搖搖頭,說道︰「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我想,我還是從後門離開。」

    酒樓裡不曉得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不管是顧綺年還是福滿樓的笑話,總會有多嘴喜生事的到處傳揚。

    許掌櫃望向莫離,她一臉似笑非笑的,這丫頭萬萬得罪不起。「姑娘廚藝精湛,福滿樓輸就是輸了,哪能怕人知道?且今日得姑娘指點,往後也能端上這樣的好菜給食客品嚐,福滿樓只有感激的份兒,哪有壓人一頭的理。姑娘到前頭坐坐吧,我讓廚房整治一桌菜,給姑娘賠罪。」

    「不了,我們得早點兒回去。」顧綺年婉拒。

    「那姑娘帶兩隻醬鴨子回去吧,不少人排隊想吃咱們福滿樓的醬鴨子。」

    莫離橫插一句話,說︰「最好是名副其實。」

    許掌櫃心知莫離和主子有關係,這會兒就算她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也不敢生氣。他笑咪咪地,四兩撥千斤地道︰「如果醬鴨子不合姑娘口味,只好再請顧姑娘指點指點。」

    「許掌櫃真是好算計。」果然,商人最奸。

    「做生意嘛,不懂得算計,怎能幫主子掙錢?」

    「你家主子倒是運氣,找到你這個好掌櫃,處處不吃虧。」

    「好說、好說。」

    兩人一路走一路鬥嘴,顧綺年苦笑搖頭,老的小的誰也不讓人,真讓兩人兜在一塊兒,甭說《紅樓夢》,《三國演義》都能演上了。

    三人走到前堂,許掌櫃拱手向食客們說︰「顧姑娘果然好手藝,方才在後頭指點了咱們廚子幾手,這會兒還沒走的,廚房會每桌送一盤空心菜給大家嚐嚐味,請客官稍待會兒。」果然是個老人精,算計起生意,沒人比他行,輕輕鬆鬆幾句話,表明福滿樓不但沒有仗勢欺人,還謙遜認輸,並且已經受到指點,往後廚藝會更上層樓,好話全讓他說盡了。

    送上空心菜後,食客品嚐味道,均嘖嘖稱奇,不過是一盤青菜,竟能做出這番滋味,那……其他兩道呢?

    都已經吃飽了,可是不把另外兩道嚐過,怎麼甘心離開?於是大家紛紛點了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

    顧綺年笑望許掌櫃,福滿樓的東家果然運氣好,能僱用這位厲害角色,明明是必敗的局,硬是讓他做出贏面。

    莫離擠擠鼻子,湊近顧綺年說︰「用一盤空心菜,釣出兩盤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真是小人。」

    顧綺年一笑,說︰「這就是生意人。」

    許掌櫃讓夥計端來茶水、點心,安排莫離和顧綺年在原本的桌子坐下,等醬鴨子送上來,自個兒笑盈盈地招呼其他客人去。

    「後院那幾隻鴨子可真要感激許掌櫃了。」顧綺年笑道。這些天,阿離老盯著幾隻鴨子,時不時問︰「幾時才能宰?」如果她是鴨子,光是嚇都嚇了。

    「那得福滿樓的鴨子燒得好,要是手藝太差,我還是得盯著後院那些鴨子。」

    「沒見過舌頭像你這麼刁鑽的,依我看,福滿樓的廚子也算不差了。」

    「不差,還是有個差字。」

    兩人說笑間,門口進來幾個男人,帶頭的是衛翔祺,身後跟著劉銨、辛煥光……幾個官員,都是大官兒,氣勢自然比常人強。

    他們一進大門,食客紛紛轉頭望去,顧綺年和莫離也不例外。

    當顧綺年的視線遇上劉銨那刻,她全身發抖冒冷汗,驚恐在身子裡亂竄,是他,她在大街上看見的男人!

    明明沒見過,明明不認識,可是她害怕得好厲害。

    她沒想要哭的,可是眼眶自己紅了,鼻間自己酸了,她不想傷心的,可一顆心被人切成七、八瓣,痛得她皺眉。

    「你怎麼了?」莫離問。

    「我不知道。」她帶上哽咽哭聲。如果知道就好,如果明白前因後果,她就不會嚇成這樣,她是真的無法理解自已啊……

    莫離狐疑地望著門口那群男人,顧綺年是被誰嚇到?衛翔祺嗎?

    許掌櫃熱絡地把一行人引到樓上包廂。

    等人全離開了,顧綺年才說︰「我要回家,立刻、馬上!」

    話一出口,無來由的淚水翻落,莫離被顧綺年嚇到了,怎麼會這樣?

    這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麼醬鴨子,她把顧綺年買的布料敞開,把乾果和一堆不沾布的東西全包進去,負在背後,剩下全擺進一只籮筐裡,她騰出一手,把顧綺年扶腰撐起,兩人走出福滿樓。

    莫離是架著她「飛」的,顧綺年的兩條腿幾乎沒沾到地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待春院,只覺得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她不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感覺。

    這是第二次,第二次遇到那個男人,第二次驚慌失措,第二次……頭痛欲裂……

    不過,她很快就真的頭痛欲裂了——在發現樞樞省省捨不得用的銀子不翼而飛之後。

*             *             *

    氣息不穩,長長的指甲陷入掌心,葛嘉琳的目光教人驚悚恐懼。

    徐寡婦……很好,當年沒等她死絕再丟出去,留她一口氣,卻給自己添上麻煩,如果不是已經死絕死透,她不介意再賞徐寡婦十刀八刀。

    視線掃過跪在門邊的孿生子,他們長得太像王爺,眼耳鼻口無處不像,根本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她敢矢口否認他們的身分,怕會被外人的口水淹死。

    但她怎麼能認?怎麼肯認?一個下作娼婦生的孩子,憑什麼?!

    胸口起伏不定,兩道殺人的目光射向地上的徐嬌。

    徐嬌心底發怵,她後悔了,不該冒這個險的。

    當年收留徐寡婦,本想透過她,攀上王府這棵大樹,誰知徐寡婦命歹,孩子來不及生下人就歿了,她不是沒想過,把兩個嬰兒往河裡一丟,從此再沒自己的事,可孩子震天的哭聲讓她不忍。

    一念之差,留下孩子,幸好阿大、阿二安靜乖巧,沒費她什麼功夫,一天天,這對小子越長越俊、越長越聰明,一看就知不是他們那種小地方的孩子。

    養著養著,養出幾分驕傲,她還想呢,要是他們夠能耐,當上大官,自己不就成了誥命夫人?

    前幾個月,村口的李狗子上一趟京城,回去說嘴,說阿大、阿二像極了靖王爺。李狗子只是想炫耀他見過京城裡的大人物,這才拿兩個小兄弟開玩笑,卻讓徐嬌上了心,徐大、徐二的親爹爹是誰,旁人不知她卻是清楚的。

    接著考慮好一段日子,她才決定收拾包袱進京。

    她大起膽子攔馬,差點死在馬蹄下,可她不後悔,因為這一照面,確定李狗子的話無半分差錯,王爺果然和阿大、阿二兩兄弟長得一模一樣。

    她以為膝下無子的靖王爺會看重徐大、徐二,而身為孩子們的養母,她當然要跟著過富貴日子,沒想到王爺居然說,這種事要讓王妃作主?

    兩句話,兜頭潑她一身冷水。

    虧她還一肚子美夢,心想︰王爺連徐寡婦都能看上眼,那麼比徐寡婦更美艷的自己,豈不是很有機會?更別說她是兩兄弟的恩人。

    這會兒她幾乎想打退堂鼓了,徐寡婦那一身傷歷歷在目,靖王妃是不能招惹的!

    幾次她想把孩子丟在客棧,自己回鄉下,又覺得不甘,反覆猶豫考慮,最終大起膽子走這一趟。

    可進到王府,見到王妃,她徹底明白了,這種地方不是她可以妄想的。

    「你有什麼證據,說他們是王爺的骨肉,嗯?」

    輕輕「嗯」一聲,徐嬌全身抖個不停,王妃沒說重話,她卻感到像有一柄大刀懸在自己脖子上,雞皮疙瘩此起彼落。

    「回王妃的話,徐寡婦死前,一再求民女把孩子送回王府,她口口聲聲說孩子的爹是靖王爺,至於她說的是真是假,民女也不知道,如果王妃不認,民女立刻帶他們離開。」話說得飛快,手腳抖得厲害,這會兒她但願自己從沒進過王府大門。

    葛嘉琳橫眉,這個蠢婦!她不認?她敢不認?!兩張臉擺在那兒呢,徐嬌要是膽子肥一點,把孩子帶到大街上招搖,再把他們的身世東講講、西講講……京城上下有多少女人盯著王爺,到時就算嫁不進來,把她的名聲抹上幾筆黑,皇帝跟前她要怎生交代?

    慢慢地,一口口把杯子裡的茶水吞進肚子,她緩和怒氣。「倒也不必這樣,雖然死無對證,他們確實長得有幾分像王爺,要不,你們先留下,等王爺回來再做定奪。徐姑娘,你說如何?」

    陰森冷冽的口氣,讓人忍不住起了寒顫,徐嬌心頭一陣緊縮,胃隱隱作痛。

    原本她確實是打著能留在王府裡的主意來的,可現在王妃要讓她留下,她哪敢?

    她俯身,慌慌張張地猛叩首,說道︰「王妃饒命,民女只是應昔日舊友之託,才會上門為她完成遺願,全怪民女愚蠢無知,給王妃添麻煩了,民女知錯,民女再也不敢了,民女現在立刻帶他們走……」

    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硬要闖,既然都來了,還想全身而退……當這裡是她家廚房?「萬一孩子真是王爺的,你這一走,我豈不是要擔上惡名?」

    葛嘉琳的目光像利箭,射得徐嬌千瘡百孔。

    「要不……阿大、阿二留下,如果他們是王爺的孩子最好,不是的話……王府也不缺兩碗飯,就讓他們當個隨身小廝,也算是謀了個好出路,他們很乖的,王妃讓他們做什麼,他們都會聽話……」

    徐嬌的話讓葛嘉琳舒展了眉目,是個識時務的,既然如此……也好,不過是兩個四、五歲的孩子,能攪起什麼大風浪?

    淡淡一笑,葛嘉琳說道︰「既然你這麼講,不管孩子與王爺有沒有關係,你終究養育這麼多年,也算是善心。翡翠,拿三百兩銀子賞給徐姑娘。」

    翡翠點頭應下。

    翡翠和紫鴛是王妃的陪嫁丫頭,紫鴛在主子的新婚夜裡,不小心引起火災,被杖責五十,沒熬過,死了,剩下翡翠,她學會不想、不說、不聽、不問,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寧可讓主子覺得她蠢,也不替自己添事。

    徐嬌鬆口氣,領了銀票就要離開,徐大、徐二發現養母不帶走他們,竟也不哭鬧,只是傻傻地看著她離去。

    他們是從小一路被打罵長大的,性子有些畏縮,連說話都不太敢,更不可能像一般孩子那樣胡鬧。

    見狀,葛嘉琳鬆一口氣,這兩個孩子是腦子不好嗎?

    她招招手,想讓他們過來,可兩人老半天沒反應,像被嚇呆似的,葛嘉琳心生不喜,這孩子哪有王爺的模樣?不過是外貌像罷了。

    翡翠送走徐嬌,走進屋裡。「稟告王妃,唐管事來了。」

    他來做什麼?王妃雙眉微蹙,眼底帶著微微不耐,是代替王爺來囑咐她善待孩子的嗎?「讓他進來。」

    「是。」裴翠轉身出去傳人。

    徐大、徐二還是像木頭一樣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唐管事進屋,躬身道︰「奴才給王妃請安。」

    她笑言問︰「唐管事這是做什麼?翡翠,快請唐管事坐下,上茶。」

    一番讓坐後,唐管事方道︰「王爺知道兩位小主子的事了。」

    果然!一抹不悅閃過,她臉上微凜,是誰多嘴?張柔兒、喜雀……能懷疑的人多了去,徐大、徐二一路進了王府後院,兩張和王爺相似的臉吶,消息恐怕已經炸開,那些女人豈能輕易放過?恐怕一個個都存了心思。

    她很快壓下憤怒,掛起笑臉,問︰「王爺在府裡嗎?要不,我領他們去見王爺?」

    「王爺說不必見了,先讓人養著再說,王爺讓奴才來向王妃傳幾句話。」

    「王爺說,他在乎的是嫡子,不是外頭亂七八糟女人生下的孩子。聽說城外的觀音寺很靈驗,忠勇侯夫人去求了送子觀音回來,短短幾個月就懷上了,不知王妃何時有空,奴才可以為王妃安排。」

    幾句傳話讓葛嘉琳安心,是啊,庶子再多又如何,王爺在乎的是嫡子,那些卑賤女子生下的能上得了檯面?

    是她過度擔憂了,膝下無子,讓她多思多慮,不管是之前的顧綺年,還是現在的徐大、徐二都一樣。

    她把王爺看得淺了。

    「就這個月十五吧,我先齋戒沐浴三日,再到觀音寺。」

    「是,奴才會將話傳給王爺。」

    「王爺有沒有說,要把孩子養在哪裡?」

    「王爺說由王妃作主。」

    不想看孩子、由她作主,那是不是也代表……不上袓譜、不認身分?

    王爺的態度夠清楚了,他沒把庶子看在眼裡,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根本不認為徐寡婦能生出什麼好苗子,只是想著他們身上流的畢竟是自己的血,不願意讓他們在外頭流離顛沛。

    放下茶盞,她開始盤算。要把他們放在身邊養嗎?

    無端端地噁心自己,何苦來哉?萬一她做得太好,王爺索性讓他們寄在自己名下……

    不,她絕不讓這種事發生。

    那麼要養在哪個侍妾手下?張柔兒?喜雀?柳姨娘?

    不,不管是誰,只要生不出孩子,她們就會拿兩個孩子作文章,萬一引得王爺對他們注意,事情可就不美了,畢竟他們長得太像王爺。

    所以養在哪裡才能讓王爺見不著、記不得?

*             *             *

    顧綺年從來沒有這樣對過莫離,但她實在太生氣了,連續十天都不同她說話,煮好飯菜也不招呼她。

    莫離小心翼翼,仔細謹慎,這幾天倒有幾分下人的味道了。

    顧綺年不喜歡多想,卻也不是呆瓜,沒事莫離幹麼鼓吹她上街?

    就算是外賊闖入好了,孟側妃隨便一支簪子、一副耳環,都比自己那一百五十二兩更有價值。怎麼,那些東西半樣不動,偏偏偷走她的銀票?

    這叫什麼?叫內神通外鬼,分明是「那位主子」看不慣自己,讓下面的人來幹這勾當、等她身上沒錢之後呢?鼓吹她去偷孟側妃的嫁妝?再來呢?以竊盜為名要她的小命?顧綺年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值得被惦記?

    顧綺年不理莫離,莫離都快要憋死,雖然還是有得吃、有得睡,雖然還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可,就是很難受啊……她再也忍不住了,丟下鋤頭,衝進廚房。

    顧綺年在腌泡菜,她把一棵棵白菜埋進新甕裡,明知道莫離站在自己跟前卻不肯抬頭。

    「你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給個期限。」莫離朝她揚聲大喊。

    顧綺年別過臉,不回答。

    「又不是我的錯,我又沒有偷你的銀票。」

    不是她偷的就沒她的事?真把她當成笨蛋啊!

    用力吐氣,顧綺年直起腰,問︰「你知不知道有人要來偷銀票?」

    她可以說謊的,但是……接觸到顧綺年那雙澄澈通透的眸子,謊話在舌尖繞了兩圈,還是吞回去。

    「你明知道有人要來偷銀票,還故意說服我出門,你說,這樣算不算幫凶?」

    莫離想找幾句話替自己反駁,可是……怎麼反駁啊,顧綺年又沒說錯。

    「那些錢不全是我要花的,你想吃好的、穿好的,想讓日子過得順利一點,都得靠那些錢,現在銀票不見了告訴我,以後日子要怎麼過?你可別指望王妃會送銀子過來。」

    「我不是說過,孟側妃那邊隨便賣一支簪子,就比你的銀票還值錢。」

    「是你希望我當小偷,還是你的主子要我當小偷?他的目的是什麼?」

    顧綺年問得莫離說不出話,她要是知道王爺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是為什麼就好,她也懷疑、也在猜啊,是因為喜歡顧綺年嗎?如果喜歡,幹麼把她擱著?是因為討厭嗎?討厭的話,幹麼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厚,煩死了,莫離用力抓頭髮,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主子,她怎麼能夠不亂七八糟。

    見莫離不語,顧綺年又說︰「如果你那位主子的目的,是想找機會把我趕出王府,沒問題,我馬上偷,你立刻稟告。如果他的目的是(打殺),對不起,我的命雖然不值錢,但我還是很珍惜。」

    「如果想殺你,他根本不需要搞這些。」

    這是莫離第一次正式透露,背後確實有個「主子」,而且還是個奇怪的主子。

    「所以呢?他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但銀票被偷不是我的錯!」能讓莫離振振有詞的,也就這一句了。

    不過這一句,確實是最好的滅火員。是啊,阿離有什麼錯,主子怎麼說,她能不照做?何況阿離也試圖讓她多帶點銀子在身上的,是她的敏銳度太低、觀察力又弱,非要等到事發才弄清楚阿離那句「狗咬呂洞賓」是真的想幫她。

    呼……吐盡心中怨氣,她淡淡回答,「知道了,過來幫我腌泡菜。」

    嗄?莫離摳摳自己的耳朵,她有沒有聽錯?這樣就過了?好了?不氣了?

    莫離怎麼都沒想到,顧綺年居然這麼講道理,早知道這樣就該快點衝過來,跟她對罵幾句,害她憋了這麼多天,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笑咪咪地湊上前,幫忙把泡菜一棵棵遞過去,她還有些不放心,試探地問︰「真的沒事了?」

    「你希望有什麼事?」這裡就兩個人,對阿離發脾氣十幾天不出聲,她也很辛苦好嗎?

    「你不生我的氣了?」

    「不是說,不是你的錯嗎?」顧綺年用她的話堵她。

    「對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過,再過不久我就自由了,到時沒有人可以叫我昧著良心陷害你,我只聽你的。」

    莫離的話讓顧綺年聯想到她之前說的,衛左那人就是個吃裡扒外的,他吃完你的,還要昧著良心陷害你!

    恍然大悟,原來她指的是這個?搖頭失笑,自己怎麼就不把事情想細一點呢?銀票這件事她也該負點責任。

    她眼一彎,輕聲道︰「下次別讓衛左過來吃飯。」

    莫離聞言,眼睛張大,眉心吹過一陣微暖春風,得意揚揚。「好,不讓他吃,饞死他!」

    這時,蹲在屋頂的衛左,眉往下扯,嘴角往下拉,連鼻孔都成半月形,一張陽光帥臉變成半顆老苦瓜,顧姑娘猜出來了……嗚,他就是那個昧著良心害她的小偷啦……

    衛左心中有怨,臭阿離、笨阿離,王爺的腦袋不清楚,怎會讓只有一張臭嘴的阿離去監視顧姑娘,瞧!全露餡了。

    錯,不光露餡,還投向敵方陣營,再過不久,她就要開始演反間計了。

    不行啊,衛右什麼時候回來?得靠他的「美人計」,主子才有機會扳回一城。

    把泡菜腌好,封住甕口,兩人剛走到菜園,就聽門外有人拍門大喊。

    顧綺年和莫離互看一眼,誰沒事會到待春院沾鬼氣?

    「我去看看。」顧綺年快步走過去,拉開木門。

    幾個月前送她過來的郭嬤嬤,領著兩個臭稜稜、髒兮兮的孩子站在門邊,她身後跟著三個粗使婆子,各自挑了扁擔,扁擔前後的竹簍子裡裝滿地瓜米麵、油和一些肉蛋。

    看見顧綺年,郭嬤嬤鬆口氣,喊這麼久沒人應聲,她還以為顧綺年被鬼收去了呢。

    「郭嬤嬤,怎麼有空過來,要不要到裡面坐坐?」

    到裡面坐坐?她又沒發瘋!

    前些日子,有兩個不怕死的長工賭得厲害,把月銀輸光,不敢回家,怕沒法子對婆娘交代,不曉得是哪個缺德的,告訴他們孟側妃的嫁妝還放在待春院裡,結果人窮膽子大,他們還真的跑過來偷。

    還沒進門呢,就聽見女鬼號哭的聲音,哭得那是一整個淒厲啊,兩人嚇破膽子,回去後連續發燒半個月,還是大夥兒湊銀子,請馬道婆來驅鬼,他們才勉強能夠下床。

    莫離沒聽見郭嬤嬤的心聲,如果知道自己的鬼哭神號真有嚇到人,大概會略感安慰,覺得自己沒白痴得太厲害。

    「不坐了,我是把這兩個孩子領過來給你的。」

    「他們是一個下作女人生的孩子,也不知是真是假,竟敢賴到王爺身上,偏那女人幾年前已經死了,不能出面對質。王妃仁慈,不管真相如何,好好把孩子養大才是正理,反正王府不缺這點糧米。

    「王妃考慮半天,覺得你這端安靜,地方也夠大,養孩子最恰當不過。你可得好好照顧他們,說不定他們真是王爺的血脈,如果是的話,你可就立了大功勞,往後每個月,前頭都會派人給你送東西過來,算計著點過,餓不著的。」

    郭嬤嬤像默書似的,不讓顧綺年插半句話,哇啦哇啦一口氣把話說完就急急忙忙催著粗使婆子離開這個晦氣地方,好像跑慢一點就會被鬼附身似的。

    看著她們的背影,顧綺年不解,這又是演哪一出?

    低頭,看著兩個怯生生的小男孩,她想伸手摸摸他們,可兩人竟然迅速低頭蹲下,蜷起身體,用手臂護著自己的頭,反應一致到讓人……心酸,是被打慣的孩子啊。

    一個動作讓顧綺年眼睛微澀,這麼小的孩子到底吃過多少苦?

    她蹲下身,輕輕撫摸他們的手臂,很明顯地一震,兩個孩子像觸電似的縮開,她不放棄,再摸摸他們的頭,他們又退,再摸,再退……漸漸地,退開的弧度越來越小,直到顧綺年柔軟的掌心定在他們的手背上,他們不再反應過度,視線迎上。

    顧綺年對他們露出燦爛的笑靨,溫溫柔柔說道︰「不要怕,我不會打你們,永遠都不會。」

    她堅定的眼神像在為自己的話背書似的,兩個孩子慢慢放下手,大大的眼睛盯著顧綺年看,她不禁鬆口氣,改摸為拉,拉起兩人的小手。

    他們手心很粗,她忍不住翻過來,一看,心臟抽痛,眉心緊蹙,上頭有大大小小的傷痕縱橫交錯,這麼小的孩子啊……

    她一皺眉,敏感的孩子們知她不喜,又退縮了,想抽回自己的手,顧綺年立刻將他們的手握緊,刻意笑得歡快。

    「裡面有小雞、有小鴨、有魚還有一對大白鵝,很好玩的喲,以後你們陪我一起住在這裡好不好?」

    小兄弟看看彼此,再看看顧綺年,她很美、很溫柔,而且她說不會打人……

    先是右邊那個輕點一下頭,然後左邊那個也跟著點頭。

    顧綺年上前,笑著伸手擁抱兩人,突地,兩個小小的身子僵住了,直挺挺地,硬得像木棍似的。

    沒有被擁抱的經驗嗎?心扯得更厲害了,她不鬆手,抱著、輕撫著,無比地耐心,直到他們的身子變得柔軟,不再畏懼她的懷抱,她才放開兩人,把手遞到他們跟前,說︰「我們一起進去吧!」

    小男孩剛伸手,卻發現顧綺年的手很白、很乾淨,自己的手卻又黑又髒,心一急,便想把手藏到身後。

    「沒關係的。」她堅定地拉過他們。

    她起身,拉著兩人走進待春院。

    一路走,一路口氣輕鬆地說著話,她不想他們太害怕。「餓不餓啊,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好不好?」

    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咕嚕響,兩個男孩露出第一個笑容,「好。」

    看見他們終於笑開,顧綺年難得地自吹自擂。「我做菜很厲害的喲。」

    第一步是最難的,在孩子們露出笑容後,他們之間的距離跨近一大步。「我吃飯也很厲害。」

    顧綺年笑彎眉毛,彎下腰,摸摸說話的小男孩,回答,「那我們等一下來比賽,看是我煮飯厲害,還是你吃飯厲害,好不好?」

    「好。」男孩一起點頭。

    遠遠地,莫離就看見他們,她不明所以,但是小小的髒孩子讓她想起逃難的自己,不說不問,她湊上前,笑著接話,「你們輸定了,綺年煮東西真的很厲害,不如你們跟我比吃,看誰吃得又好又快。」

    兩個小男孩看看顧綺年再看看莫離,這裡的人好像都……很好……

    點點頭,又是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孩,「我會臝。」

    「哈哈,別說大話,我吃東西也很厲害。」莫離朝他們皺皺鼻子,惹得兩兄弟又笑了。

    後來他們才曉得,活潑多話的是弟弟,沉穩得像個小老頭的是哥哥,哥哥永遠跟在弟弟屁股後面收拾殘局,而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哥哥教訓。

    顧綺年說︰「你帶他們去洗手,我先給他們弄些點心墊墊肚子。」

    「沒問題。」

    莫離不嫌棄他們身上髒,一手抱起一個,怯生生的小孩被她高高抱起,嚇得大聲驚呼,但下一瞬立刻摀緊嘴巴,大大的眼睛望向莫離,害怕她生氣。

    「摀嘴巴幹麼?害怕就尖叫,高興就大笑,這才正常啊!來,哈哈哈哈……」

    她帶頭大笑,兩個孩子猶豫了一下下,鬆開手。

    「呵呵……」笑得很輕,像重度氣喘病患者。

    太小聲,再試一次,哈哈哈哈哈莫離笑得力拔山河、雄壯威武,樣子滑稽得讓人忍俊不住,兩個孩子這下子真開心了,呵呵笑不停。

    莫離滿意地蹭蹭兩人。「不錯哦,孺子可教也!」說著,她抱起孩子,飛跳著往井邊奔去。

    沒多久,孩子們清脆的笑聲、嬉鬧聲傳進廚房裡。玩開了嗎?顧綺年往外探去,淡淡的笑意漫入眼簾。

    衛左站得高,看得清楚,在顧綺年去開門時,他幾個縱身,從屋頂、樹梢一路飛過去,把郭嬤嬤說的話全聽進耳朵裡。

    王妃竟把徐寡婦生的孩子送到待春院?太聰明了吧,爺見不到孩子,要不了多久就會把他們拋到腦後。

    想起徐寡婦,又想到剛小產的張柔兒。

    唉,張柔兒明知道是誰下的黑手,硬是憋著、攢著,等著找個恰當時機把事情鬧大,王府後院的女人,就沒一個簡單的。

    比較起來,待春院這位就……可惜爺不愛啊,真奇怪,顧姑娘這麼好的性子、這麼好的樣貌,爺怎瞧不上眼?

    衛左施展輕功,將擺在門外的六個竹簍子飛快搬到廚房門邊。

    廚房裡熱火朝天,顧綺年說話算話,一進廚房立刻往灶裡添柴,動手做好吃的。

    她先把饅頭切片,把剩下不多的牛奶加上蛋液、糖打勻。

    看著碗裡的牛奶,這是衛左弄回來的,唉……顧綺年對衛左那點火氣消了。

    雖然他的實質工作內容是「監視」,但他沒少幫過自己,那堆怎麼用都用不完的柴火是他的功勞,廚房裡永遠不見底的水缸,也是他的幫忙,更別說菜圃、種子……算了,生氣他做什麼,他能違背主子的命令嗎?

    搖搖頭,把饅頭泡進牛奶蛋液中,等饅頭片吸滿汁液,放進鍋子裡文火慢煎,不多久香氣撲鼻,站在門口偷窺的衛左快流口水了。

    把煎好的饅頭盛盤,她這才想起大門外還有六個裝滿食物的竹簍子,趕緊轉身往外跑。

    她的動作太突然,衛左措手不及,在顧綺年出門時匆匆縱身往上一竄,蹲回他的屋頂上,顧綺年先是被衛左的身影嚇一跳,這才發現被搬到門邊的竹蔞子,失笑,這傢伙是在向她認錯?

    她把饅頭端到廳裡,對著井邊方向喊,「阿離,把孩子帶進來,可以吃了。」

    「好,馬上!」水玩到一半,莫離匆匆忙忙幫他們 拭乾淨,又是一手夾一個,把孩子抱進廳裡。

    身上有點濕,但小小的臉洗乾淨了,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娃,很,但一雙靈活大眼黑白分明,看起來相當聰明,他們的五官和王爺長得很像,怎麼會是「賴到王爺身上」、「沒憑沒據」?

    他們的長相就是最好的證據。

    「快過來坐。」

    顧綺年把一個孩子抱到桌邊安置好,莫離把另一個也抱上桌,每個人的盤子裡擺兩片饅頭,莫離也分到一份。

    顧綺年想了想,再嘆口氣後,仰起頭對著屋樑揚聲喊,「屋頂上的,再不下來就沒得吃了。」

    蹲得好好的衛左聞言,眉一彎,眼一瞇,咻地一下跳到地面上。

    就說顧姑娘人善脾氣好,明明知道他兼職小偷,還願意招待自己。衛左抓抓頭、搔搔腦,笑得很客氣、很斯文、很……曼妙,也很……對不起……

    「綺年,你說不給他吃的。」莫離哇哇大叫,怎麼可以出爾反爾啦,這傢伙是個大胃王,他每次出現她都吃不飽。

    「誰讓他跟你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顧綺年冷眼一丟,莫離敗下陣。

    她嘟著嘴反駁,「不一樣好嗎?他沒那麼身不由已。」意思是,衛左和衛翔儇的交情比較好,哪像她,八成偏向顧綺年……哦,不,是偏向食物這邊。

    顧綺年沒理她,衛左得意地拉開板凳坐下,拿起饅頭咬一口,哇,香、甜、濃郁……讓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衛左問︰「這是什麼,這麼好吃?」

    「法國吐司。」顧綺年想也不想地直覺回答。

    「法國?在哪裡?吐司又是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顧綺年腦袋打結。是哦,法國在哪裡?她也不知道啊,只不過……城堡式建築、塞納河、金字塔……一堆影像爭先恐後冒出來,把她的腦袋塞得滿滿,她無法解釋它們的出現……抬眸,發現兩個小孩也巴巴地看著自己,等自己回答。

    她回神,試圖回答道︰「吐司是一種用麵粉發酵、烤出來的麵點,可惜這裡沒有烤爐,只能用饅頭代替,不然我可以做出更地道的法國吐司。對了,衛左,你能找到牛奶,有沒有辦法找到奶油?如果有奶油,我可以做更多好吃的點心。」

    一聽到好吃的,兩個吃貨瞬間瞠大雙眼,滿臉盡是笑意。

    莫離在桌下踢他一腳。「怎樣,找得到嗎?」

    衛左問︰「什麼叫奶油?」

    「用牛奶或羊奶做出來的油脂。」

    「你說的……是不是酥油?」

    酥油?那個比奶油更好!「對啊,你能找到嗎?」顧綺年問過一些商家,沒人聽說過。

    「可以,我認識一位大叔,每次去他家裡,他老做酥油茶請我,好喝得緊。」

    「太好了!」顧綺年興奮不已,她都想放棄了呢!

    自從銀票丟掉後,她不斷想著如何生財,原本想烤點小餅乾到外面賣,多少掙點銀子,可是材料來源短缺,讓她有點沮喪。

    「大叔飼養的牛多嗎?可以提供更多牛奶嗎?」

    「放心,夠多的了,別人養牛是為著耕田,他養牛是要擠奶,我還嫌棄他,牛奶有什麼好喝的。」見顧綺年不生氣,衛左索性聊開了。

    「牛奶好得很,既營養又健康,給小孩子喝再好不過。」說著,她看著兩個小孩削的臉龐,心疼說︰「以後我要每天給他們喝牛奶,把他們養得白白胖胖,頭好壯壯。」

    「行,我下午就去一趟何大叔家。只是……顧姑娘怎麼知道酥油?很少聽人吃這個。」

    衛左一句無心的話問得顧綺年沉默,她也想知道,為什麼她會做別人不會做的菜,為什麼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別人眼裡是不可思議,為什麼她的腦袋裡總是浮起一些奇怪的畫面,一堆這裡找不到的東西?

    她試著思考分析,只是每次認真起來,就會頭痛心悸,到最後所有的問題會形成三個字,,我是誰?

    她是誰?不曾讀書的顧綺年為什麼會認字?不曾下廚的顧綺年為什麼會有好廚藝?擅長女紅的顧綺年為什麼非要逼不得已才肯動針線?

    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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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5 11:18 PM 編輯

【 第六章】 日子忙得團團轉


    莫離見顧綺年久久不發一語,是不能說的秘密嗎?不能說就不要說,她不會挖,也不許衛左探問。

    她轉移話題。「綺年,你知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竟然叫徐大、徐二欸,那個當養娘的實在沒誠意,給孩子取這種名字,不如我們幣他們取新名字好不好?」

    顧綺年微笑,他們的名字該由那個做爹的取,她怎能越俎代庖?

    「取個小名好了,告訴綺年阿姨,你們最喜歡什麼?」

    徐大看徐二一眼,猶豫一下後,說︰「我喜歡春天,不必每天掃雪。」

    徐二緊接著說︰「我喜歡夏天,夏天洗衣服,手指不會痛。」

    短短的回話,讓三個大人眼眶紅了,還以他們會說喜歡糖、喜歡肉、喜歡蕩秋千,那麼就叫糖糖、肉肉、千千……沒想到他們竟是喜歡春天、夏天。

    心發酸,顧綺年看著他們的目光更加柔軟。

    莫離氣不過,手掌往桌面一拍,用力站起來,大有找人幹架的氣勢。「居然讓這麼小的孩子在冬天掃雪、洗衣服,他們的養母有沒有良心啊?」

    顧綺年摸摸孩子的頭,試著拉出微笑,說︰「以後哥哥就叫春天,弟弟就叫夏天,好不好?」

    「好。」兩人乖乖應話。

    衛左接話,「現在是夏天,夏天最好玩的就是水了,等一下吃完我們一起去玩水,好不好?」

    玩水?春天眼底透出一絲驚惶。

    夏天連忙搖頭,說︰「養娘知道會拿大棍子打人的。」

    「她敢?!那個什麼鬼養娘的,要是敢來這裡,我就拿大棍子把她打出去!」莫離義憤填膺,滿臉忿忿不平。

    衛左說︰「她要是敢來,我把她綁起來吊在樹上,讓你們拿水往她身上潑,好不好?」

    想到那個畫面,夏天噗地一聲笑出來。

    原來玩水不是壞事哦,春天眉頭開了,大大的眼睛彎了,他在笑,可是莫名其妙地鼻子酸酸、眼睛熱熱,眼淚自己滾下來。

    春天強忍淚意的表情讓人心疼不已,顧綺年握住他的手,鄭重堅定地說道︰「春天、夏天,記住姨的話,只要你們在我身邊一天,我就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們,心裡有什麼話,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藏著憋著,喜歡要說、不喜歡也要講,高興、不高興通通要告訴我,讓我知道,好不好?」

    兩個乖巧的孩子點點頭,莫離心疼地往他們盤子裡放兩片饅頭,催促他們快吃。

    顧綺年沒陪著吃,逕自走到書房。

    她從抽屜中取出兩張紙,細讀一遍,走回廳裡,交給莫離。

    「阿離,這是兩份食單,你去問問福滿樓的許掌櫃願不願意買下食單,我不確定可以賣多少錢,你儘量和他討價還價,能多賣一點是一點。

    「拿到銀子,你先去成衣鋪子買幾套小孩子的衣服,訂兩床被褥,再帶一些麥芽糖、黑棗和紙筆回來,春天夏天長這麼大了,應該開始讀書學認字。」

    她不確定食單能不能賣得出去,但上回在福滿樓裡露一手,也許有機會。

    「好,我馬上去。」莫離把盤裡剩下的饅頭全塞進嘴巴裡。

    春天、夏天見狀也學她,塞得嘴巴鼓鼓的,模樣可愛極了,逗得一屋子人全笑開。

    「想不想和小雞小鴨玩?」

    「想!」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一起點頭一起笑、一起露出期待的目光,那畫面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顧綺年把他們抱下桌,一手牽一個,領著他們到後院。她多囑咐兩句,讓春天、夏天別亂跑,尤其大人不在身邊,絕對不可以靠近池塘。

    春天、夏天乖乖點頭應下。

    走回廳裡,衛左已經把桌面收拾好,碗盤洗淨。

    顧綺年搬著柴火走到浴房外頭,浴房裡有個用石頭砌成的大浴池,下方是挖空的,用來放柴燒火,直接把池子裡的水加溫。

    搬進來這麼久,她從沒用過浴池,平日洗澡都是在灶房燒一鍋水,再提到浴房裡用,總覺得泡澡費柴費水,不符合經濟效益,但為了春天、夏天,她決定奢侈一回。

    衛左看見顧綺年在添柴,自動自發拿起水桶,來來回回把浴池注滿水。

    天氣有些熱,水溫不需要太高,等柴火燃起,她就回到主屋打掃收拾。

    她和莫離分住在兩間下人房,扣掉用來吃飯的小廳、書房,只剩下這個房間可以睡人,就讓孩子睡在這裡吧,床夠大,春天、夏天再會翻騰也摔不下來。

    做出決定,她開始 桌子,把僅剩的一套被子拿出來曬,再把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一遍。衛左挑完水,再把廚房的水缸注滿後,走進主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看著他的臉,顧綺年惡作劇一笑,回答道︰「有啊。」

    她轉身,拍拍已經收拾好的木箱,說︰「這裡面是孟側妃的衣服首飾,麻煩你送到主子跟前,轉告你的主子——待春院裡沒有巡夜婆子,也沒有守門侍衛,總會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偷跑進來偷東西,綺年擔心這些貴重物品被偷,還是請主子自行保管。」

    刷地,衛左額際冒出三道黑線,這、這、這不是繞著彎子罵人嗎?那個小偷就是……

*             *             *

    夜了,天空一彎月牙兒,樹梢頭,徐徐涼風吹過。

    蕭瑀坐在粗粗的樹幹上,不怕死地兩條腿晃晃蕩蕩,她仰著頭,用力吸一口空氣裡的花香味兒,眼睛笑成兩道彎月亮。

    她的手忙著呢,忙著把一顆顆蜜汁核桃往他嘴裡塞。

    唉,名不副實,哪是什麼蜜汁核桃,根本就是熬糖做出來的,不過是取個好名字,聽起來尊貴些。

    衛翔儇坐在她身邊,環住她的腰,生怕她掉下去,可她膽子大得很,兩條腿越晃越用力。

    衛翔儇是被蕭瑀從書房裡拉出來的。

    蕭家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第一次見面,是她的風箏掉到他家院子裡,她沒讓下人上門討回︰卻自己搬了梯子爬牆。

    小小的、圓圓的、很可愛的粉嫩臉魔上掛著甜甜的笑意,她不漂亮,卻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他喜歡她的眼睛,會說話似的。

    他們變成朋友,蕭瑀的形容詞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衛翔儇不快樂,他的個性很悶,小小的年紀就把「不苟言笑」發揮到淋灕盡致,但這不能怪他。

    他的爹早亡,他是遺腹子,辦完父親喪事之後,母親就搬到待春院裡。

    他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的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們家的寡母不疼愛唯一的兒子,他剛出生,他就連同奶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暫的晨昏定省,他才會記得自己還有個親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可是他並不快樂。

    衛翔祺是他第一個朋友,小瑀是第二個,他和大哥一起念書、打獵、習弓馬,和小瑀只能說些無聊的屁話,但是無聊屁話說著說著,兩人常會無聊地捧腹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後,衛翔儇還會想起,開懷大笑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會他的?

    她抱著蜜汁核桃翻牆的時候,衛翔儇正在念書,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課。

    「如果我明天書默不出來,你得負責。」衛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響。

    「如果你明天把書默出來了,都是我的功勞。」她嘻皮笑臉地回答。

    「書是我默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腦子好會事半功倍,腦子不好會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來補腦子的好東西,待會兒吃下去,保證你看兩遍就能記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滿滿地回答,「當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釁。

    她擠擠鼻子說︰「背那些之乎者也多無趣啊,你們上課都不會睡著嗎?」

    「你聽過(苦讀),有沒有聽過(甜讀)?我還沒聽誰說過讀書是件趣事。」

    「誰說的,讀書其實挺有意思的,只看你會不會從正確的角度切入。」

    「正確角度?比方……」

    「請問︰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誰?」

    「誰?」天底下的人那麼多,各有各的優缺點。

    「賈島啊!(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三年才作出兩句讓人痛哭流涕的詩,你說他天不天才?」

    噗,他嗆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緩過來後戳了她額頭一記,「歪理。」

    見他笑得歡,蕭瑀賣弄得更起勁。「再猜猜,哪個文人是大臉、大鬍子的醜八怪?」

    「誰?」他只讀過文人雅士的詩,沒看過他們的畫像。

    「蘇東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淚,今日未流到腮邊),(口嘴幾回無覓處,萋萋芳草掩洞天。)」

    衛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臉。「你都是這麼讀詩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氣死?!」

    「何必呢,死背詩書有什麼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說完,她搖頭晃腦背起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蛾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瞧,知道她後悔偷靈藥,我便善心大發,幫著把靈藥偷回來,快吃吧!」她又往他嘴裡塞一把核桃。

    「什麼鬼靈藥?」

    「補腦的大靈藥啊,記得哦,嫦蛾追問你靈藥在哪裡,夜夜心,就是你的錯了。」

    他們說著無聊廢話,笑著笑著,然後她盯著他看不停,可千萬別老實說,萬一她吃完藥飛回月亮,又要碧海青天說︰「衛翔儇,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常常笑,好不好?」

    她的話引得他耳朵發熱,他沒回答,只是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不歇。

    突然間,一陣大風吹來,蕭瑀沒坐穩,整個人往後摔。

    他嚇一大跳,連忙提氣竄身往下飛。

    蕭瑀把手伸得很長,衝著他大喊,「救我,阿儇,救我……」

    他伸長手臂、試圖抓住她,他碰到她的手指頭了,可是她的手指好冷……他抓到她的手腕了……她揚眉一笑,淚水卻從眼角滑落,輕輕對他說︰「對不起……來不及……」

    他沒有眨眼,他不放棄,他用盡全力扣住她的手腕,他不允許「來不及」發生。

    然而,眼睜睜地,他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斷掉,粉碎,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紅紅的臉變得蒼白鐵青,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皮膚肌肉一點一點消失,最後變成一副枯骨他們還在往下墜,他放聲痛哭,他的眼淚灑在她的骨頭上,他的尖叫聲不斷在夜空中飄蕩……

    猛然自床上一躍,彈身坐起,衛翔儇壓著喘息不定的胸口,夢中的情境在心頭沸騰翻攪,像被滾燙的岩漿吞噬,他痛得連呻吟都無法。

    是小瑀想告訴他什麼?是小瑀遭遇不測嗎?

    不會的,他命人暗中查過,小瑀過得很好,劉銨待她無微不至,他沒有納妾收通房,夫妻相敬如賓,孩子乖巧聽話,鋪子的生意很好,她……她會過得很好……

    說過幾十次「小瑀過得很好」之後,胸腹間那口氣緩緩舒展開了,沒錯,他只是作了個惡夢,小瑀沒有不好……

    是衛北親自調查的,他做事向來仔細,他說蕭瑀剛嫁進劉家時,劉家一貧如洗,蕭瑀用嫁妝開了很多飯館酒樓,這些年劉家上下能過富裕日子,全仗妻子的經營。

    蕭瑀性子聰明穎慧、古靈精怪,蕭叔父常說,可惜她不是兒子,否則蕭家定能更上層樓。

    可就算不是男子,她也能將那點嫁妝經營成這番樣貌,誰敢看不起她的能耐?所以聰明的蕭瑀,絕對會讓自己過得平安順遂。

    沒錯,就是這樣子!

    安穩了心情,衛翔儇起身下床,走到桌邊,他從木匣子裡拿出兩張食單。

    是因為它們,他才會作惡夢的吧……

    莫離把食單送進福滿樓,許掌櫃作主,用一百兩銀子把食單買下,這個價錢並不苛刻,只是當他看到食單後,心潮翻湧不定,那筆字、那個內容……先寫菜肴名稱,再寫材料,然後是製作方法、注意事項,讓他一看再看的是食單最後部分的「撇步小叮嚀」。

    沒有人這樣寫的,他翻遍所有和做菜有關的書冊,沒人寫過這個,什麼叫做「撇步」,沒有任何廚子知道,更別說是那筆字了,那筆和蕭瑀一模一樣的字。

    閉上眼睛,緩緩吐氣,衛翔儇輕撫食單,低聲念著她的名字︰顧綺年,你到底是誰?

    天未大亮,衛翔儇本想直接穿過後院進待春院,卻在前院、後院中間的小門處站了一會兒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走出靖王府,繞一大圈,轉到靖王府後門附近,那裡有一處空置的宅子,院子很大,房間只有三間,除桌椅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他走進中間的屋子,推開一面牆,出現兩層樓梯,把牆掩上,他走下樓梯,樓梯下方有一條長長的甬道,牆面處掛著二十幾顆夜明珠,夜明珠散發出的微淡光芒照亮了黑黑的密道。

    這是他第三次走進這條密道。

    第一次,是跟著皇上來,之所以會跟著皇帝走進密道,是因為他發現真相。

    母妃對自己總是淡淡的,這種疏離讓他的孺慕之情很受傷,他曾經問過奶娘,為什麼母妃不喜歡自己?

    奶娘無法回答,只能紅著一雙眼睛哽咽,無論他再怎麼追根究底,也不過追出一句——「你娘命不好。」

    七歲的他能夠認同這句話,年紀輕輕便為父王守寡,命確實不好,他甚至認為自己和父王長得太相像,母妃看著自己的臉會想起父王,更加悲傷。

    但十歲的他就沒有那麼好說服了,果然——

    那次,是在外頭和人打架了,他也想任性一回、耍賴一次,想和別人一樣賴在母妃身上哭,所以他偷偷溜進待春院,卻沒想到會在待春院裡看見皇上。

    皇帝把他帶進地道裡,鄭重告訴他,「你已經長大,有資格知道自己的身世。」

    皇上與母妃相識在未成親之前,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皇上和親弟弟靖王同時向外袓求娶母妃,外袓沒有想太多,便點頭應下,外袓把母親嫁給父王,卻把孿生妹妹嫁給皇上。

    父王不識母妃,根本不知道母妃心儀皇上,但皇帝在新婚夜就曉得貌似形似、性情卻截然不同的女子並非自己想要求娶的對象,但是錯誤造成,無法改變。

    母妃是個認命的,既已嫁入靖王府,便一心一意好好對待丈夫,操持中饋。

    然而姨母命薄,難產離世,連腹中孩子也沒留下,同一年,父王重病而亡。

    當時,皇帝經常進出王府為父王上香,而父王的江側妃已懷有身孕,她一心一意除去母妃,竟大膽下藥,企圖令母妃淫亂王府後院。

    不料,這一幕被皇上發現,皇上原意想解救母妃,卻在意亂情迷之際控制不住自己,鑄下大錯。

    那一夜,母妃懷上自己。

    夫死妻卻有孕,事情傳出去,母妃定然無法幸存。

    江側妃不知道那個晚上的男人是誰,正氣恨計謀失誤時,母妃有孕的消息傳出,她心中大喜,本想進宮向皇太后告狀,以淫亂罪逼得母妃自盡,之後她便可順理成章接手靖王府。然而,皇上哪容得自己被算計?

    皇上讓母妃搬進待春院,派宮中侍衛團團保護,更從宮裡調出兩名嬤嬤「照看」江側妃,直到此刻她才曉得自己機關算盡,卻把自己的命給算進去了。

    江側妃無福,足月後卻產下死胎,她瘋言瘋語,硬是誣賴王妃下毒。

    天曉得,這無憑無據的指控打的是皇帝的顏面,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替自己的親弟弟留下血脈。

    一個發瘋的女人,自然不能活得太久,產下死胎之後,江側妃「傷心過度」,月子沒坐完就追隨孩子而去。

    被她這樣一鬧,衛翔儇提早兩個月出世,成了靖王爺的遺腹子。

    皇帝在密道裡告訴衛翔儇,他的母妃過得不快樂,她感到深深的罪孽,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她自恨自怨。

    皇帝也老實告訴衛翔儇,這件事不能讓第三人知道,為了皇家的顏面,他永遠只會是靖王世子,但會給他無上的尊榮與富貴。

    衛翔儇抬頭挺胸,滿臉傲骨,回答,「我不想當皇子,更不想要那把龍椅,而且我要的尊榮富貴不需要別人給,我會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他的答案讓皇帝感到無比的驕傲光榮,這才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

    他的身分,衛翔儇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只除了蕭瑀。

    他告訴蕭瑀,因為她是第一個帶給他溫暖的女孩。

    蕭瑀聽完故事後,衝著他一笑,說︰「有差嗎?你還是你,人的價值要靠自己創造,而不是靠父母袓先給。」

    那次,他激動地抱住蕭瑀,知道這天地間有一個人,她的想法、她的靈魂與自己如此契合,他怎能不激動、不衝動?

    那一刻,他下定決心,他要娶她,他要蕭瑀陪自己走一輩子。

    衛翔儇第二次走進這條密道,是為了衛翔祺,他領著大哥走過父皇曾經走過的地道,讓他與孟可溪再續前緣。

    這條密道成就了他們的愛情,也為他們帶來第一個子嗣。

    他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了自己,再度走進來。

    天亮了嗎?應該天亮了吧,所以……他們在吃早膳了嗎?

    莫離形容過他們的早膳,很簡單的米粥,卻被她說得好像天上有人間無似的,能嘗到是累積多少代的福分。

    誇不誇張?很誇張!不過他的確清楚,莫離的舌頭有多刁。

    衛翔儇在大衛王朝開了十七家酒樓飯館,都是當地首屈一指的,但她吃過一圈後,給他的評語皆是「尚可」、「勉強」、「馬馬虎虎」。

    每次聽到評語,他都會回她一句,「你就當一輩子的牙簽吧。」

    她連當棍子的資格都沒有,當牙簽已經是他寬容了——這個沒胸部、沒屁股、沒腰身,還敢說自己是女人的女人。

    四個月了嗎?應該還不到,不長的日子牙簽卻大了好幾號,該凸的、該翹的地方多了肉,衣服繃得讓人看著難受。

    衛左甚至說︰「衛右回來後,肯定會鬧著主子爺把他的阿離找回來,因為那丫頭已經好看得不像牙簽了。」

    所以儘管莫離說話誇張,他還是願意相信,尤其吃過顧綺年炒的空心菜之後。

    到底了,他一步步爬上階梯,推開門,主屋裡面已經沒有人。

    衛左回稟,這屋子是春天、夏天住的。

    春天、夏天?堂堂靖王爺的兒子居然是這樣取名字的——你喜歡什麼?

    如果他們回答喜歡小狗、小貓,他的兒子是不是要叫狗狗、喵喵?什麼鬼法子,偏那兩個孩子很高興、更自信,因為顧綺年把他們的話聽進去,並且認真對待。

    忍不住地,他又想起莫離說過的,她說︰「顧綺年就是會讓身邊的人感到自在舒心啊!」

    她真有那麼好?連半點壞心眼都沒?對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真的不上心?

    莫離轉告了她的話,有點諷刺、有些挑釁,她還真是不在乎惹火自己!

    這樣的顧綺年,再度讓他感到迷糊,他問著重複過幾百次的話——她還是那個顧綺年嗎?為了自保,拿刀子劃過他喉管的女人?

    屋子裡整理得乾淨整齊,他對偷窺沒有興趣,卻還是打開櫃子。

    春天、夏天的衣櫃裡有將近十套衣服,質料不是頂好,卻是結實舒服的,床上的棉被疊得有些亂,但看得出盡力了。

    是春天、夏天自己動的手?

    房間裡還有一張長長的軟榻,是幾年前大哥命人打造的,只因為孟可溪想要。

    現在它成了衛左睡覺的地方,衛左說,是顧綺年吩咐的,怕春天、夏天半夜驚醒,有大人在身邊比較好。

    衛左欣然接受,是啊,睡軟榻怎麼都比睡屋頂舒服。

    衛左和莫離的態度讓他自省︰他是不是個失敗的主子?

    為什麼他給莫離和衛左的任務是監視,到頭來卻一個變成顧綺年的寵物,一個變成奶娘之類的角色?

    走出主屋,左邊是書房,右邊是小花廳,辦過去就是下人房,聽說他們都是在花廳裡吃飯的。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有淡淡的食物味,這會約聽見灶房裡有鍋鏟翻動的聲音。

    踏出房門,放眼望去,他愣住了——這裡是……待春院?

    沒有僕婢,沒有長工,就一個女人和兩個監視的人,可是顧綺年竟然能把待春院變成一個家?有人味、有笑聲,鮮活生動的家?

    長滿荒草的花圃變成菜園,放眼望去一片鬱鬱青青,剛種下的青江菜,一棵棵從泥土中探出頭來,西紅柿奮力往上爬,幾根樹枝搭成的簡單架子上,綠的紅的,結實累累。

    白色的辣椒花開一堆,綠色的葉子成了點綴,幾條性急的小辣椒透出漂亮的澄紅,一球球的包心菜、一棵棵的小白菜……生命力旺盛。

    衛翔儇的視線停留在西紅柿上,它們被種在菜圃裡,是因為顧綺年拿它們當「菜」嗎?西紅柿果實顏色鮮艷亮眼,在院子裡擺上一盆,紅紅綠綠的很賞心悅目,百姓常會種來觀賞。

    他知道西紅柿可以吃,是因為蕭瑀,她愛吃,什麼新鮮貨都要嚐嚐,嚐著嚐著讓她試出不少好味道。那麼顧綺年呢?她怎麼知道西紅柿可以吃?

    縱身飛上屋頂,就見衛左盤著腿,坐在上頭監視整個待春院。

    發現主子爺,衛左急急起身行禮,衛翔儇揮揮手,自己尋一處坐下。

    衛左跟著蹲在王爺身旁,呼……他下意識拍拍胸口,暗道一聲「僥幸」,事實上,他已經很少待在屋頂上,要不是還牢記王爺的吩咐,偶爾飛上來點個卯,不然……他都快換主子了。

    這裡的視野確實不錯,衛翔儇前後眺望,屋子前頭是菜園,後面搭了瓜棚和曬衣架,架子上剛晾的衣服還在滴水。

    後院很大,一堆新劈的木柴堆成一座小山丘,那是衛左的功勞吧?

    屋子右邊是池塘,池塘旁邊養雞養鴨,塘裡的枯枝敗葉撈得乾乾淨淨,蓮花迎著朝陽開得燦爛熱烈,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清冽花香。

    屋子左邊有幾棵老梅樹,是母妃搬進待春院那年種下的。顧綺年剛住進來的第二天,打下梅子,腌了兩大缸,衛左偷了一包呈上。

    衛翔儇不喜歡吃酸的,但他吃光了,別問為什麼?對於顧綺年的問題他都找不到答案。老梅樹旁邊種上兩棵玉蘭花,是莫離想要的,後院的新秋千,是春天、夏天想要的,梅樹下有一組梅花妝,是衛左想要的。

    聽說她很窮、很摳門,卻盡力滿足每個人的需求,聽說她每十天開一次會,聽聽家人的心聲,聽說她堅持春天、夏天讀書認字,不是要他們出人頭地,而是要他們學會足夠的知識,將來好能追求自己的夢想……

    難怪春天、夏天偷偷問……可不可以把姨當成娘?難怪衛左偏心,難怪莫離轉性,難怪他們把被監視的女人當成親人,那是因為……顧綺年先把他們視為親人。

    突然間,滿肚子的羨慕加嫉妒,因為他沒有衛左、莫離、春天、夏天的好運氣;突然間想發脾氣,因為在自己的地盤裡,他卻不是「家」的成員之一。

    衛翔儇渴求家的溫暖,卻從未擁有過,他有很多奴僕屬下,有妻妾通房,他有母親,但是他……不曾有過家。

    不想走了,他想賴在這裡,聽雞鳴鴨叫,看炊煙裊裊,聞著食物香,感受家的味道。他很想加入,卻不知道要去哪裡拿加入申請書。

    莫離領著春天、夏天繞著池塘跑,他們一面跑一面背詩,莫離念一句,孩子們跟著念一句。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清脆的聲音傳來,很有精神。衛左分辨不出主子爺的表情是喜是怒?只好沒話找話地說︰「是顧姑娘堅持的,她說孩子的記性好,每天都讓小主子背一首詩,待會兒吃早飯的時候,就會跟他們講解詩的內容,小主子很聰明,才短短幾天已經會背很多詩。」

    「他們聰明嗎?」衛翔儇遲疑。對徐寡婦生的孩子,他不抱太大希望。

    「顧姑娘說小主子們簡直是天才,是她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簡直是天才,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是怎麼辦到的?我長到十歲的時候,肯定沒辦法像你這麼厲害。」

    「以後你變成狀元郎,騎馬遊街的時候,可不可以帶我一道……」

    蕭瑀總是變著法子誇獎他,誇到他輕飄飄的,誇得他相信自己是全世最傑出的男子。

    她說︰「性格創造命運,自信令人勇敢,人不應該害怕作夢,應該努力追夢。」

    衛翔儇緊蹙眉心,明明在說春天、夏天,他想起小瑀做什麼?

    搖搖頭,他問︰「還有呢?」

    還有?主子爺想知道什麼,衛左不清楚,乾脆報起流水帳。

    「每日卯時,小主子會自己起床,從不賴床的。小主子告訴阿離,如果賴床,養娘會拿竹枝抽他們,阿離聽見,氣得掄起拳頭要去找徐嬌打架。

    「洗臉刷牙後,顧姑娘會給小主子吃蛋羹、喝牛奶,阿離也想吃,顧姑娘不給,說她再吃下去會胖成一團球,萬一衛右不喜歡,她可不負責。顧姑娘真是太英明了,這種話誰敢跟阿離說啊。

    「吃過東西,阿離就帶小主子去紮馬步、練拳、繞池塘跑圈,不是我愛說,小主子太弱,一點都不像爺兒們,實在該好好練練。

    「練完身子,吃完早飯,顧姑娘就教他們讀書寫字,顧姑娘可厲害了,她寫的書小主子很喜歡,沒事都會拿起來念幾句。

    「上完課是小主子的點心時間,顧姑娘說少量多餐,小主子得多吃點東西才行,顧姑娘可強著呢,頓頓飯食點心都不帶重樣的。

    「點心吃完,顧姑娘去準備午飯,我得負責教小主子數數兒,陪他們玩。然後吃午飯、消食、睡午覺,下午再念點書、整理菜園、寫字畫畫,吃過晚飯,洗完澡就可以上床睡覺。

    「阿離說快要忙死了,也是,多了兩個小主子,顧姑娘從早到晚忙得團團轉,做飯、煮點心,睡覺前還要給小主子講故事,把小主子哄睡了,還得備課……爺,要不要再送兩個奴婢過來?」

    衛左沒注意到,自己的流水帳裡提過多少次「顧姑娘」,不知道自己對顧綺年讚美過多少次,不知道自己把顧綺年捧上天,不知道每次提到顧綺年臉上的笑關都關不住……

    現在,衛翔儇真的認為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主子了。

    眼看莫離領著春天、夏天去清洗,衛左知道早飯時間快到了,可是主子還不走,怎麼辦?他為難地望向主子。

    下一瞬,更為難的事來了,因為顧綺年抬起頭說︰「屋頂上的,下來吃飯了。」

    怎麼辦?可以下去嗎?把主子留在屋頂上,自己下去填肚子,會不會太過分?可是不下去……他餓了啊……

    「主子爺,您要不要回……」衛左吶吶地問。

    猛然被一瞪,衛左的下半句話被瞪回肚子裡,王爺的臉色比冰山還冷。

    「怎麼,這裡我待不得?」衛翔儇連聲音都像在下冰刀子。

    冤枉啊,他沒說!整個靖王府是主子爺的,待春院也是主子爺的,連……連顧姑娘都是主子爺的啊,主子爺愛待哪兒誰敢有二話?只不過……

    鼓起勇氣,他小心翼翼地道︰「爺,如果我不下去,顧姑娘會過來找我,到時、到時顧姑娘會發現王爺……」

    身為王爺,蹲在屋頂,會不會那個……有失身分?

    衛翔儇輕哼一聲,揮手,讓衛左下去吃飯。

    如蒙大赦,衛左咻地飛下去,衛翔儇越想越不舒服,有這麼急嗎?

    眨眼功夫,他看見三個大人端著飯菜往小花廳走去,兩個小男孩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

    這是第一次,衛翔儇很近地看著春天、夏天,他的視力極好,把他們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他終於明白,葛嘉琳為什麼非要把他們送進待春院,她算準養在這裡,自己永遠都不會看見吧!

    不見面、不接觸,就不會產生感情,即便兩人長大,即便發現他們和自己長得相像,恐怕也難以親近。

    葛嘉琳是在替自己的孩子掃除障礙呢,只不過,那也得她生得出來才行。

    血緣是種很奇怪的關係,單單一眼,衛翔儇想親近兩個孩子的感覺就很迫切。



【 第七章】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


    「姨,我做錯事了。」夏天猶豫很久,在顧綺年把盛好的稀飯端過來時,終於鼓起勇氣道。

    顧綺年一愣,溫和問︰「夏天做錯什麼事?」

    這是她最神奇的地方,莫離和衛左直到現在還分不清誰是誰,但顧綺年一眼就能分辨,莫離不相信,接連試過她好幾遍,她從沒混淆過。

    夏天垂頭喪氣,春天卻如臨大敵,顧綺年皺起眉頭不理解,不過是尿床,有這麼嚴重?

    衛左用手肘推推夏天,還朝他眨兩下眼。「不是說好不講的嗎?我都幫你處理好啦。」通常三個大人比小孩起得早,顧綺年洗漱過後,就一頭栽進廚房里裡備菜、煮飯,準備運動前的小點心,莫離和衛左會到井邊洗衣服、曬衣服,沒有誰命令誰,他們自動自發分工。

    「姨說,誠實是上策。」

    這麼不懂變通,「不講」和「說謊」是兩回事好嗎?就連說謊都還分善意、惡意呢。衛左擰眉,尿床有關男性自尊,萬一沒處理好,長大後會變成擱在心上、揮之不去的陰影。

    顧綺年淺哂,說︰「我很高興哦,夏天有遵守約定。」

    夏天見顧綺年不生氣,呼地吐一口大氣,鄭重說︰「我會遵守約定的,全部全部的秘密都跟姨分享。」

    「好啊,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尿床?」顧綺年問。她發現廚房裡的奶茶失蹤了,是夏天貪嘴?

    「知道。」夏天認真點頭。

    「你說說看。」

    「我夢見一隻大野狼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都跑不掉。」

    完全沒聯想到偷喝奶茶這件事?難道凶手不是夏天,而是……

    顧綺年轉頭看一眼衛左,他不敢迎上顧綺年的目光,悄悄地把頭撇開,那壺奶茶他有份,而且是「很大」的一份,莫離佔的比較小,春天、夏天佔得更小。

    誰曉得牛奶加一點糖、一點茶,再加一堆圓圓潤潤的小球會好吃成這樣,他這不是擔心……擔心壞掉就浪費了嗎?

    「大野狼為什麼要追你?」

    「因為我有一隻很香的雞腿,是姨給的,我捨不得吃,一直收在懷裡。」

    顧綺年失笑,不知道是不是餓怕了,春天、夏天常有藏食物的習慣,為這件事她頭痛不已。「大野狼長什麼樣兒?」

    「黑黑的一團,很像鬼,會飛過來飛過去。」

    「夏天見過鬼嗎?怎麼知道鬼是黑黑的一團?」

    春天接話,「是郭嬤嬤說的,說以前有人死在這裡,每天晚上都會變成厲鬼回來,她一直哭、一直哭,還會把人嚇死。」

    「對啊,郭嬤嬤說姨可能已經被鬼弄死,才沒開門。」夏天跟著說。

    「郭嬤嬤還跟婆子們說,如果沒人應門,就要把我們從牆那邊丟進來,我們就跑不出去。」那個時候春天快嚇死了,卻不敢哭也不敢鬧。

    顧綺年心疼地放下碗,把靠近自己的夏天抱在懷裡,輕拍幾下。是嚇著了吧?不敢說出門,只能憋著,任由那份恐懼在心底不斷擴大,形成惡夢。

    「後來呢,你有沒有被大野狼抓到?」

    「有,牠的牙齒這麼長、這麼尖……」夏天把手臂撐得很開,表情無比認真。

    「那夏天怎麼做?」

    「我害怕,一直哭、一直叫,然後就、就……尿床了。」他滿臉沮喪。

    衛左連忙插話,「不嚴重,夏天很乖覺,只尿一點點就醒來,沒有漫開,我已經拿去晾,晚上就能用了。」

    顧綺年搖頭,她不在乎棉被怎樣,就算濕得不能再用,頂多讓阿離再去買一床新被子回來,反正她飛進飛出,早已習慣。

    「夏天,姨告訴你,下次再碰到被大野狼追,你就把雞肉丟給它,因為再好的東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懂不?

    「如果大野狼吃了還想吃我呢?」

    顧綺年被問住了,她只是想教夏天臨危不亂,教他捨輕就重,哪裡想得到他會追根究底。「那你就告訴牠,肚子餓的話要動動腦,自己想辦法,不能光靠搶東西過日子。」

    「想什麼辦法呢?」春天問。

    「這世上求生存的方法很多,如果春天、夏天肚子餓的話,姨會怎麼做?」

    「去菜園拔菜,炒給我們吃。」夏天回答。

    「讓左叔去打魚。」春天回答。

    「阿離會跑到外面買糖。」夏天回答。在兩兄弟心裡,莫離就是個敗家的,動不動就到外面買這個、買那個,如果被養娘看到,肯定要拿藤條抽人了。

    「對,可以用勞力換東西吃,可以靠腦子掙錢,方法多得很,不一定要靠著吸人血、啃人肉才能活下去,對不對?」

    春天、夏天不管顧綺年說得合不合理,一概點頭認同,不管怎樣,姨說的通通對。

    她摸摸夏天的頭,再撫撫春天的臉,笑說︰「你們要記住姨的話,這世間不是只有靠著把別人踩下去,自己才能活,只要夠努力上進,就能發光發熱。所以你們要好好學習,姨懂得不多,但我會盡所有的努力,把會的全教給你們,只要有學問、有一技之長,你們就能在這世間生存得很好。」

    顧綺年和孩子們的對話傳到屋頂上,讓衛翔儇大翻白眼。

    對野狼說道理?無知淺薄的婦孺,她以為大野狼是穿裙子、戴髮簪的嗎?吃人肉就是牠求生存的最好方式。

    一技之長?她會做什麼?是對男人獻媚還是煮飯做菜?哈哈,她難道要他衛翔儇的兒子當伙夫?虧她想得出來!

    他正在心裡狠狠把顧綺年撻伐一頓時,卻聽見春天、夏天齊聲應和——

    「我們會認真學習。」

    頓時,衛翔儇額頭黑線滑下。他沒想要送兩個婢女過來,倒是認真考慮要不要送個先生來,要不兩個兒子會不會被顧綺年教歪了?

    「好啦,快點吃飯,待會兒還要上課。」

    顧綺年把夏天放回長凳上,替他把稀飯吹涼,夏天沒張口,卻和春天兩個兄弟四顆眼珠子巴巴地望著顧綺年。

    「怎麼了?吃飯啊!」顧綺年不解,今天的早飯不合胃口嗎?

    夏天皺眉頭,再次強調?「我尿床了。」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

    「那……」夏天猶豫一下,又問︰「不必罰跪,不必打板子,還可以吃飯嗎?」

    「姨不要我們了嗎?」春天也追問。

    顧綺年一頭霧水,這是哪樁跟哪樁,話不是已經說開了,怎又繞回原處?

    衛左倒是猜出來了,他苦笑問道︰「以前你們尿床,都會被養娘罰跪、打板子,不準吃飯?」

    兩張一模一樣的漂亮小臉同時點頭。

    他們老是招惹出她的心酸,顧綺年嘆氣。

    莫離一個火大,把椅子推開,用力起身,又要去找人拚命。

    「衛左,你說,那個徐嬌住在哪裡?」她指著衛左的鼻子問。他是跟在王爺身邊的,事情知道得清楚,徐嬌、徐寡婦的故事都是衛左傳給她們知曉的。

    「行了,你不要添亂。」衛左瞪她一眼。「你還嫌春天、夏天不夠害怕?」

    顧綺年拉過春天和夏天小小的手,還不滿五歲的孩子啊,掌心這麼粗,不知道做過多少工、吃過多少苦。

    「姨告訴你們,每個大人的想法不同,也許養娘認為,小孩子需要吃苦耐勞,需要靠打罵才能記得住教訓,但姨的想法是,身為小孩子,有犯錯的權利,如果從不犯錯,你們怎麼會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所以,犯錯沒關係,重要的是知錯能改,那麼長大之後,你們會少繞一些遠路,少做些徒勞無功的傻事,這個叫做經驗法則。但尿床不是犯錯,尿床是因為你們的身體還沒長好,等你們長得夠大、夠強壯,到時候便是姨想逼你們尿床,你們都辦不到。

    「如果非要檢討有沒有做錯的話,說實話吧,昨天晚上誰偷喝珍珠奶茶?」

    顧綺年正等著他們認錯呢,沒想到兩個孩子同時把手指向衛左。

    衛左不滿了,急忙撇清,「阿離也有喝,你們也有喝啊。」

    「是左叔說,我們要喝一口才能睡。」夏天據理力爭。

    「對,左叔說我們喝了,才不會跟姨告狀。」春天說出關鍵點。

    顧綺年瞥衛左一眼,分明沒有殺傷力,可衛左卻心驚膽顫。

    她笑容很溫柔,嘴巴卻帶上刺,「不錯嘛,這麼小就教他們投名狀,用心良苦啊!」

    「是阿離出的主意。」衛左不講道義,把莫離拉出來一起挨刀。

    莫離揍不到徐嬌,脾氣已經不好,衛左還不知死活把她拉出來擋刀,想也不想,拳頭一揮往他臉上揍去。

    衛左不敢回手,只能東藏西躲,躲開莫離攻擊。

    頓時,屋子裡炸鍋了,叫好的、喊加油的,笑聲、鬧聲震得衛翔儇耳膜發痛,連吃頓飯都不能好好吃嗎?非要鬧成這樣。

    他撇撇嘴,臉上不屑,可心裡甜甜暖暖,他也想要加入這樣的熱鬧,只是……顧綺年的話,重重壓上心頭……

    不想吃中飯、晚飯,不想碰任何東西,他像一灘爛泥巴,動也不想動。

    今天他犯錯了,這個錯很嚴重,連大哥都受到牽連,被罰在御書房前跪一個時辰,膝蓋跪得紅腫。

    他滿肚子抱歉,大哥還忙著安慰自己,大哥越是這樣,他越難受。

    奶娘勸不動他,竟然讓小廝搬梯子爬過牆,把蕭瑀叫到他跟前。

    她不急著勸他,只把一塊糖放到他嘴邊,說︰「嚐嚐,我的手勁小,黑棗磨得不夠細致,不過味道還不錯。」

    他不應聲,背過身子,把頭埋進床裡,半晌,他聽見蕭瑀在自己身後咬著糖塊的聲音。

    他噘起嘴,暗罵一聲「沒良心」,竟然自顧自吃起來?這時,他聽見她慢悠悠地說——

    「你只是個孩子,本來就有犯錯的權利,如果因為犯錯而責怪自己,讓自己一蹶不振,那就是傻子了。」

    他憋不過氣,猛地轉身坐起,怒道︰「你懂什麼,誰說小孩有犯錯的權利?你知不知道,我推皇后娘娘一把,把她的孩子給推沒了,大哥為了保我,被皇上罰跪。

    「御書房前人來人往,堂堂的大皇子這一跪丟的不是面子,還有地位、權力、未來。那些官員慣會看碟子下菜,皇上為葛皇后罰哥,意謂著在皇上心裡先皇后不算什麼,葛氏一族和葛皇后才是他看重的!」

    蕭瑀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問︰「你一個外男,怎麼能走著走著就走到皇后跟前?你又不是那等魯莽之人,怎會沒事跑去推皇后一把?

    「後宮是什麼地方,葛皇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又不是小宮女,還是個懷了龍胎的得勢人物,為什麼走到哪裡身邊沒有圍著一堆人,又怎能恰恰好就被你推得孩子都沒了?」

    她這一說,他把事情從頭到尾串起來,通了!是故意的,是陷阱,他就這樣傻乎乎地跳進去。

    見他表情驟變,蕭瑀知道他找到癥結點了,嘆口氣說︰「若我沒猜錯,皇上不是在罰大皇子為你說情,而是在罰大皇子看不透真相、理不清脈絡,什麼都不通透就敢為你求情。

    「在外人眼裡,後宮是一團繁花似錦,唯有真正在裡面生存的,才曉得那是風口浪尖,稍有閃失,便是齎粉之禍。大皇子若沒有一顆玲瓏剔透心,怎能在那種地方長保安泰?皇上能幫他一時,豈能助他一世?」

    蕭瑀的話讓他恍然大悟。

    她笑著往他嘴巴塞糖,說道︰「別悶了,吃點甜的開心、開心,大皇子犯了錯,才能在往後學會走穩每一步,記住,皇上不是罰他,而是愛他。」

    衛翔儇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用力嚼幾下,甜甜的、香香的,好吃得讓他瞇起眼。「這是什麼?」

    「是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要多吃一點,才不會傻乎乎的,碰到問題不想清楚只會對自己發脾氣。」她酸他幾句。

    他欣然接受,再吃幾塊,邊吃邊點評。「比蜜汁核桃好吃得多。」

    「當然,這可費功夫的呢,下回你幫我磨黑棗?」

    身為小孩,有犯錯的權利?小瑀這麼說,顧綺年也這麼說?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食單、字跡、廚藝、西紅柿、想法……

    吃過飯,顧綺年領著春天、夏天進書房念書,莫離翻牆補貨去,衛左自動自發整理菜園、澆水施肥、洗碗,像往常一樣,沒有誰支使誰,各自分工,合作無間。

    衛左把碗刷乾淨了,從蒸籠裡偷兩顆饅頭,再把剩下的牛奶加上茶、糖,放到壺裡搖一搖,再擺到灶上溫熱,端上屋頂。

    他和莫離那個沒心沒肺的不一樣,他還惦記著他們家王爺還空著肚子呢。

    他笑咪咪地把食物遞上。「王爺試試,饅頭可好吃啦,這不是普通饅頭,是特別厲害的饅頭。」

    不就是顆饅頭,能有多厲害?

    衛翔儇沒爭辯,拿起咬一口,麵體軟彈順口,麵團發酵過後揉進切碎的龍眼乾和炒香的杏仁、花生、松子、瓜子仁,散發淡淡的麵甜、濃濃的堅果香,再咬一口,包在裡面的酥油瞬間在唇齒漫開,帶著微鹹的濃香,刺激著他的味蕾。

    望著主子享受的表情,衛左得意揚揚地說︰「好吃吧,厲害吧,是我跟何大叔買來的酥油,還有牛奶也是何大叔給的,爺不喜歡那股子腥味,可顧姑娘往裡頭加進茶和糖,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姑娘昨天做的奶茶,裡面還擺上彈口的粉圓,那味道……嘖嘖嘖,爺,不是我誇口,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一說起「顧姑娘」,衛左叨叨絮絮地,變成嘴碎的老太婆。

    衛翔儇接過奶茶喝一口,嫌棄道︰「太甜。」

    「爺的嘴真利,這不是顧姑娘做的,是我學著她的法子弄了點兒。不過我發誓,顧姑娘做的奶茶是極品!

    「顧姑娘說可惜,有酥油、有牛奶,要是再有個烤爐,就能做更多好吃的點心,要不……爺,我找人給顧姑娘砌個烤爐,您覺得呢?」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主子發現,他身在曹營心在漢。

    衛翔儇恨恨地覷他一眼,要完奴婢要烤爐,要不要再送兩個小廝、一批護衛?莫離到這裡養肉,他來這裡養老?

    是不是要把他的顧姑娘當皇后娘娘供起來?「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衛左心頭一震,卑躬屈膝地巴結討好,笑到沒風骨。「屬下記得的,半點都不敢忘。」

    「是嗎?」

    「絕對是、篤定是,十成十的是。」他只差沒舉雙手賭咒發誓。

    衛翔儇這才滿意地把兩個饅頭吃光,一躍,跳下屋頂。

    他轉到後院,看一眼莫離天天翻的那道牆,撇撇嘴,第一次覺得這道牆不順眼……提氣,縱身越過。

*             *             *

    衛翔儇一進福滿樓,許掌櫃便發現他,立刻迎上前。

    「主子,寧王爺已經到了。」

    他點點頭,轉身上樓。

    許掌櫃連忙跟上,邊走邊說︰「主子若是再見到莫離姑娘,能不能請她再賣幾張食單給咱們?價錢好談。」

    衛翔儇停下腳步,旋身問︰「那兩道菜賣得很好?」

    「何止是好,外頭不少人在討論呢,不只京裡的福滿樓,其他十六家分號也賣得紅紅火火,自然,腐乳空心菜、蒜泥白肉、醋溜魚片也不差,咱們的席面已經預定到下個月,不少人都是衝著那兩道菜來的。

    「再託主子傳個話,老奴找到鳳梨了,若顧姑娘能幫忙,老奴想把這道菜呈給皇上。」皇太后大壽,皇上下令京城排得上號的館子各呈上一道新菜。

    雖說福滿樓名氣已是數一數二,可主子爺說要再開分號,趁著這次機會順便宣傳,豈非事半功倍?

    「知道了。」衛翔儇應下話,繼續往樓上走。

    廂房裡面,衛翔祺和孟可溪已經等一會兒,桌上只有茶和四色乾果。

    衛翔儇吩咐,「把你剛說的幾道菜送上來。」

    許掌櫃笑道︰「是,老奴再多配兩道菜,兩個湯?」

    衛翔儇點點頭,揮手讓他下去。

    「快點過來,我有事與你商量。」

    衛翔祺向他招手,心情看起來很好,不過只要有孟可溪在,大哥的心情一向愉悅。

    衛翔儇入座,衛翔祺把放在手邊的匣子推到他面前。

    他打開匣子,裡面一排九顆藥丸子,味道微香,顏色淡黃。「這是什麼?」

    「你記不記得兩個月前父皇身體不適,太醫一個個輪番上陣,湯藥喝了大半個月,始終不見功效,衛翔廷從外頭找了位神醫進宮?」

    「是。」

    神醫是衛翔廷的親舅舅推薦,當時他命人查神醫的底,他在江南一帶確實有幾分名氣,但用「神醫」倆字形容,未免太過。

    偏偏皇帝的病硬是讓他給治好,之後他奉上五十顆「大還丹」,皇上吃下丹藥,精神奕奕,整個人年輕十歲。

    「前幾天我上折子稟告父皇,說自己困頓疲憊、精神不濟,父皇特賞下十顆大還丹,猜猜這大還丹是續命藥,還是害命丸?」

    「哥這麼說,難道是……」

    「是,秦太醫證實大還丹初嚐時會精神亢奮,全身精力充沛,但服用過數十日後就會依賴成癮,一天不進,涕泗縱橫,渾身乏力,性格變得暴躁易怒,非得再進藥才能舒服。」原來,上輩子皇帝的身子突然間變得衰弱,是因為大還丹?

    「皇上那邊?」

    「秦太醫提出的癥狀父皇都有,雖然只是輕微,卻也足以令父皇相信有人心存不軌。幸而父皇意志堅強,即使戒大還丹辛苦,卻也不是辦不到。放心,有秦太醫在旁伺候著,如今看來之前那場病,似乎生得蹊蹺。」

    「大哥打算怎麼做?」

    「寧王府裡出出入入都有人盯著看,我不便行動,你幫個忙,請神醫喝個茶,順便請教背後指使的是哪位。」

    「這次,皇上會對葛氏動手嗎?」

    說到這個,衛翔祺忍不住嘆氣。「父皇始終不肯相信葛氏包藏禍心,這五年來,我們合力把葛氏一黨的齷齪事一件件儺在父皇眼前,卻……」

    衛翔儇接下話,「卻只換得皇上一句,葛相識人不明。」

    葛興儒是葛皇后的父親,早年擔任皇子少傅,與皇上亦師亦友,他的兒子葛從悠、葛從升還是皇上的伴讀呢。

    當年奪嫡艱難,葛氏一族堅定不移地站在皇上身後,從龍之功,功不可沒,四十年的感情,多次的患難與共,皇上對葛氏與一般臣屬大不相同。

    「識人不明?那些跟隨葛相的才真是識人不明。

    「葛從悠假賃地、真買田,差點引起暴動一事,我以為就算不會動到葛相,葛從悠也逃不過一個死字,沒想到……」衛翔儇苦笑,他太低估葛氏一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沒想到只是罷官,還地還田後,此事一筆勾銷。」衛翔祺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可惜他們布置這麼久,卻是徒勞無功。「這次不同,即便顧念舊情,可這會兒人家算計到父皇頭上,再寬厚也不能忍吧!」

    「這次的事,有沒有衛翔廷……」

    衛翔祺搶下他的話,問︰「你也要說衛翔廷識人不明?」

    衛翔儇被堵了話,確實,不到最後關頭,他不願意動衛翔廷,但他在天真啥呢?怎麼可能沒有他的手筆,最近衛翔廷的野心是越來越明顯。他氣悶了,「連親生父親都……他哪裡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能穩坐龍椅?」

    「天家無親情。」衛翔祺自嘲。

    一時間衛翔儇無語,這正是他不願意成為皇子的原因,不管皇帝願不願意認下自己,他都只想當父王的孩子。

    「上輩子衛翔廷確實當上皇帝了。」孟可溪插話。

    「大衛亡國了嗎?」

    「不知道,我只曉得當時朝野一片混亂,烽火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然後我重生了。」孟可溪望向衛翔儇,他是個外表冷酷,心卻再柔軟不過的人,他顧念兄弟親情,在乎友誼,明知道葛氏種種作為脫不了衛翔廷的影子,卻只針對葛氏一族,遲遲不肯動衛翔廷。

    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皇帝,否則會像龍椅上那位一樣,雖體恤百姓、施行仁政,可他的寬厚卻養出一群碩鼠。

    皇帝在這邊放賑,臣子在另一邊貪賄,戶部撥出再多的銀兩也送到不百姓跟前。

    因此身為皇帝,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朝政,而是御人。

    比起大才幹,身為皇帝更需要目光精準、用人唯才,把正確的人擺在對的位置上,否則再有抱負也只是空話場。

    「大哥想怎麼做?」

    「放心,衛翔廷不動我,我便不會動他,但若是犯到我頭上,我絕不會心慈手軟。」這是最後一次,如果父皇斬斷葛氏一脈,壓下衛翔廷的野心勃勃,他可以放過衛翔廷。

    「我明白。」

    「翔儇,南蠻又蠢蠢欲動,朝廷打算派人南下鎮壓。」

    衛翔儇問︰「大哥希望我去嗎?」

    「葛相倒是希望你去,但你一走,等於把京畿大營給雙手奉上,不管葛相如何強力推薦,我都會想辦法把這件事壓下。」

    「可我不去誰去?劉銨?」衛翔儇不喜歡劉銨,卻不能否認他是個帶兵好手。

    「父皇不會讓他去的,他進入兵部,頗得上司青睞。」

    「目前幾位將軍各自領兵駐守在外,兵部那些人已經擔任多年文官,南蠻子勇武,再加上地勢天候的差異,若是大哥派不出得用的人選……」衛翔儇憂心忡忡。

    「你覺得霍將軍如何?」

    「霍將軍駐守邊關,北夷人怕他怕得緊,有他在,北疆才能長保太平。」

    「我指的是他的兒子,霍泰平。」

    霍家三代都是將軍,四年前老將軍退下,留在京中榮養,由霍將軍駐守邊關,霍夫人不畏北疆苦寒,隨丈夫前往,霍小將軍是在邊關長大的,還沒學會認字就先明白何謂戰爭。

    許多人都誇霍小將軍少年英雄,青出於藍,霍老將軍也以這個孫子為榮。

    這個月,霍小將軍領命到京城向皇上匯報邊關戰事,人恰好在京城。

    「他才二十歲,雖跟著霍將軍打過幾場仗立下功勞,但是我不認為他能獨當一面了。」

    「如果加上這些呢?」

    這才是今日見面的重點,衛翔祺從懷裡掏出幾張圖紙,推到衛翔儇面前。

    衛翔儇長年與兵將、武器打交道,怎麼會看不出來手上這些……是稀世珍寶吶!抬眸,他的眼睛裡閃著驚艷。

    「大哥,這是……」

    衛翔儇的表情大大地滿足了孟可溪的虛榮心,她上輩子出身警察世家,念的是機械系,之後在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任職,要知道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是專門研究核能、火箭、化學材料,別說改良一些簡單的冷兵器,要是給她足夠的材料和工具,弄出化學武器並非難事。

    「是可溪畫的,你覺得能用嗎?」衛翔祺望一眼嬌妻,臉上的驕傲掩也掩不住,可溪確是能與他並肩的女人。

    「當然能用,有這些,派誰出兵都會贏。」心蠢蠢欲動,要不是為了顧全大局,他願意毛遂自薦地帶兵前往南蠻,想親自試試這些武器的威力。

    「除了這些,我還打算把吳文啟送到霍泰平身邊。」

    吳文啟是個跛子,無法參加科考,滿腹才華卻只能成為他的幕僚,他對布陣行軍戰略相當有研究,這段時日跟在孟可溪身邊,兩人談起打仗作戰……那不僅僅是紙上談兵而已,這些圖紙便是兩人研究的成果之一。

    衛翔儇點點頭。「我和霍老將軍有交情,他很清楚衛東、衛南、衛西、衛北的能耐,有武器、有吳先生,還有他們四個跟在霍泰平身邊保護,霍老將軍應該會點頭。回去後,我立刻遞拜帖見霍老將軍一面。」

    「這事就這樣議定。」

    菜上來了,熱騰騰的菜色引人食指大動,衛翔儇想起一事——

    「大哥,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有什麼事,儘管說。」

    「我想見小瑀一面。」

    他必須盡快見到蕭璃,因為心越來越迷糊了,他不願意的,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把顧綺年當成小瑀,明知道不可能,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他必須弄清楚,必須扳正自己的心思,最快的方法就是見蕭瑀一面。

    「翔儇,蕭瑀已經嫁作他人婦,就我所知,劉錢和妻子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如果讓劉銨知道你和蕭瑀之間……這對蕭瑀不是好事。」衛翔祺試著勸說。

    「哥,我沒要做什麼,我只是想見她一面,把一些事情釐清。」他也明白這種要求很過分,就算他和蕭瑀有過再多的曾經,過去就是過去了,苦苦糾纏對誰都沒有益處,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願意再次喜歡上殺害自己的凶手。

    見他如此堅持,衛翔祺搖頭喟嘆,「我讓文珈玥辦一場賞花晏,到時邀蕭瑀過府。」

    「不妥。」孟可溪出聲反對。

    衛翔儇轉頭望向她,眉間有兩分慍色。

    她沒被他嚇到,開口說︰「第一,寧王府從不辦什麼賞花宴,突然間辦了,有心人能不盯著、看著?若他們發現蕭瑀赴宴,能猜不出爺和劉銨關係匪淺?

    「第二,我不信靖王爺只想遠遠見蕭瑀一面,既然王爺想(釐清某些事情),肯定得坐下來談上幾句,我不認為賞花宴能幫靖王爺完成心願。」

    畢竟有男女大防,就算舉辦宴會,男客與女客也得分隔兩處。

    衛翔儇點點頭,是他心亂了,否則這麼簡的道理怎會想不出?孟可溪說得對,不期而遇又能如何?

    「若靖王爺信任,這件事交給我,我會助王爺完成心願。」孟可溪抬眉與衛翔儇對視,就當是還恩,若不是他,她無法圓滿三世戀情,這份恩惠她銘記在心。

    衛翔儇聞言,喜得起身,拱手道︰「弟弟在此多謝大嫂。」

    孟可溪笑著說︰「先別急著道謝,等我把事情辦妥,再謝不遲。」

    不久後,孟可溪與蕭瑀不期而遇,兩人相談甚歡,結為姊妹,此為後話。

    衛翔祺很高興,孟可溪願意插手幫忙,他信她,她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

    「快坐下來吃飯,最近福滿樓的名聲可響了,都說新菜色味道一絕。」衛翔祺一面說一面打開瓷蓋,幫孟可溪盛上熱湯。

    一時香氣四溢,孟可溪脫口而出,「是佛跳牆?」

    「嫂子聽說過這道菜?」

    孟可溪點點頭,可是……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佛跳牆分明是在清朝末年才出現的菜啊,是時空錯置大混亂?還是有另一位穿越人士,在這個時空大展長才?

    猶豫片刻,她問︰「爺和王爺吃遍大江南北,可見識過這道菜?可知道它的典故?」

    兩兄弟相視一眼,同時搖頭。

    衛翔儇問︰「難道嫂子知道有什麼典故?」

    孟可溪點點頭,「我聽說有位叫周蓮的人,曾在別人家裡吃過一道名叫(福壽全)的菜,那是將雞鴨豬等放入盛滿酒的壇子裡,煨製兩個時辰以上做成。回府後,他立刻讓廚子如法炮製,還加入海鮮、鮑魚、蹄筋、海參等十八種主料和十八種輔料,發現這味道比之前吃過的更好,他便在自家的食館賣此味。

    「某天,幾個秀才相約到他的菜館聚會,他端出這道福壽全,壇蓋一開,奇香四溢,鄰院寺廟裡的和尚聞香棄下經卷翻牆而來,與秀才們共享這鍋福壽全,秀才們見狀興起,紛紛吟詩稱頌此景,其中有句雲︰(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從此之後,這道菜便叫做佛跳牆。」

    「有意思,可溪怎麼知道這個典故?」衛翔祺笑問。

    「我有個廚藝很厲害的朋友告訴我的。」她的好友會做中餐、西食,會做蛋糕甜點,還喜歡周遊列國,學習各個國家的菜色,都說貪多嚼不爛,但她卻覺得好友無一不精。

    在好友過世之前,她不但自己經營一家蛋糕店,還成為某家電視台的主持人,帶著觀眾走遍世界,品嚐並且製作當地食物。

    「下次引薦為夫認識認識。」

    孟可溪搖搖頭,想起回不去的二十一世紀,想起爸媽兄長和好朋友,頓時情緒低落。好友不在這個世紀,她在遙遠的年代裡,她說過一世不婚,決定把廚藝當成終生男友,因為,她有一個被愛情弄得傷痕累累的母親。

    她說,比起愛情,女人更需要的是經濟,錢不會把你弄哭,男人會,支票不會搞外遇,男人會,錢不會和你斤斤計較誰付出得多,不會罵你不夠溫柔,更不會逼著你做不樂意的事,用妥協來表達對他的愛有多濃厚。

    和她這樣一心追逐愛情,願意為愛情奔過三輩子的女人相比,好友是她的對照組。

    好友曾經拿著馬卡龍對著她說︰「瞧,男人就跟它一樣,會讓你嘴甜心甜,卻飽不了你的胃。」

    她不喜歡好友的理論,建議她放棄「馬卡龍男人」找個「青菜豆腐男」,她對好友說︰「一堆藉口,不過是你想掩飾自己的怯懦,你,對愛情不夠勇敢。」

    好友生氣,指著她的鼻子做人身攻擊,「你夠勇敢了,你的愛情轟轟烈烈了,又怎樣,還不是會哭哭笑笑,像個瘋子一樣。」

    她哈哈大笑兩聲,「你不是我,怎麼知道哭哭笑笑不會甜蜜快樂?有本事去談一場戀愛後再來說服我,男人比不上新台幣!沒吃過蘋果的人無權評論蘋果的滋味。」

    那時有一個宅男偷偷愛慕好友,每天到店裡買一塊蛋糕,傻傻地看著她工作的身影。好友心知肚明,卻不敢打開潘多拉盒子,她真的很孬!

    她們經常為愛情爭執,她們對愛情的看法南轅北轍,但是她們竟成為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奇不奇怪?

    壓下低落心情,她求仁得仁了呀,她為愛情瘋狂、為愛情努力不輟,她的勇敢已經讓自己達成夢想,至於好友……看著滿桌子好菜,孟可溪揚唇一笑,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有一群像好友這樣的人,為廚藝而努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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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5 11:47 PM 編輯

【 第八章】 每天會回家


    衛翔儇已經盡力了,還是會不斷把顧綺年和蕭瑀連在一起。

    他不斷想像,蕭瑀有沒有可能像自己一樣,換個方式、換張臉,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然而下一刻,理智阻止他愚蠢的想象。

    因為,如果顧綺年真的是蕭瑀,她有的是機會表達身分,莫離、衛左都在她身邊,不是?

    所以在還沒有見到蕭瑀之前,他不想進待春院,不願意再被迷惑心志,他必須清楚、明白、確定,顧綺年和蕭瑀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想得斬釘截鐵,說得信誓旦旦,只差沒立誓賭咒,他卻……還是來了。

    這次衛翔儇沒從密道進入,因為這個時間點,顧綺年正在教春天、夏天讀書。

    他停在書房外,聽著裡面傳來的朗朗書聲。

    春天、夏天輪流背過《三字經》後,顧綺年說︰「想不想聽成語故事?」

    「想。」兩個孩子異口同聲,聲音裡不難聽出愉快興奮。

    「從前有一個臣子,他要為國家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到很遠的地方去,出發前,他問皇上,(如果有人說大街上出現老虎,皇上會不會相信?)皇上笑著說︰(大街上怎麼可能出現老虎,不信!)

    「臣子又問︰(如果有第二個人說同樣的話,皇上信嗎?)皇上想了一下,還是搖頭,(不相信。)臣子又問︰(如果有第三個人說,大街上出現老虎,皇上相信嗎?)這次皇帝考慮很久,回答,(無風不起浪,有三個人說同樣的話,朕應該會相信。)

    「於是臣子語重心長地說︰(這正是微臣擔心的啊,大街上根本不可能出現老虎,但是三個人異口同聲說老虎來了,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世上以訛傳訛的人多了,謠言是很可怕的。)皇帝明白大臣的意思,笑著說︰(朕都明白,你放心好了。)

    「沒想到果然大臣離開不久,有些嫉妒他的人開始在皇帝面前說臣子的壞話,久而久之,皇帝漸漸地不相信這個臣子,等他回到國內,皇帝不再召見他。這就是(三人成虎)這句成語的由來,聽完這個故事,你們想到什麼?」

    春天偏過頭認真想。「我不應該聽信郭嬤嬤和婆子們的話,相信待春院有鬼。」

    顧綺年滿意點頭,「沒錯,你們住進來這麼久,有看過鬼嗎?」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

    「昨天半夜,夏天想上茅廁又不敢起床,憋了一整晚,要是把身子憋壞,怎麼辦才好?說實話,是不是因為怕鬼?」

    「養娘說真的有鬼,村裡的張老頭就是被鬼抓去才會回不來的。」夏天回答。

    「也許世間真的有鬼,但鬼是怎麼來的?」

    「人死掉就會變成鬼。」春天回答。

    「對,所以鬼就是人的延伸,他和人一樣有感情,知道對與錯、恩與怨,你想,鬼為什麼會害人?是鬼的錯,還是人的錯?」

    「當然是鬼的錯,害人不好。」夏天回得理所當然。

    顧綺年沒有否決他的話,只是反問︰「夏天,你想當人還是想當鬼?」

    「當人。」

    「對啊,大家都不喜歡當鬼,所以死掉以後,大家都會急急忙忙跑去排隊,準備再被生出來,既然如此為什麼會有鬼不去排隊,還跑出來害人?」

    「為什麼?」夏天、春天異口同聲地問。

    「因為不甘心啊,他們本來活得好好的,卻被壞人害死,又沒有好人幫他們報仇,最後只好變成鬼來嚇壞蛋。換句話講,如果你沒有做虧心事,沒有害過人,鬼怎麼會來找你?春天、夏天,你們有沒有做過壞事?」

    「沒有。」兩兄弟用力搖頭,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就是啦,鬼也很忙的,忙著趕快報完仇趕快去投胎,哪有時間嚇你們?說不定鬼看你們這麼可愛,要是有壞蛋想害你們,還會幫你們一把呢。這就是姨常說的,心存善念,常做好事,心中無愧便無懼。明白了嗎?」

    「明白了。」

    顧綺年摸摸他們的頭,誇獎幾句,在紙上寫下「三人成虎」。「你們已經會寫前面三個字,現在我教你們寫第四個字,大老虎的虎。」

    她一筆一筆地慢慢寫,先教會兩人之後,又問︰「這句成語你們想寫幾次?十次好不好?」

    「不好。」春天說。

    門外的衛翔儇聽見派功課還要跟小孩討價還價,先入為主,認定顧綺年教不好春天、夏天,決定要盡快找個先生過來,要不好好的孩子都被養歪了。

    他萬萬沒想到,兩兄弟竟異口同聲說︰「寫二十次。」

    顧綺年的反應他沒料到,春天夏天的反應他更沒料到,無法掌控的感覺又生出來。

    「好吧,你們慢慢寫,寫完就去找阿離玩,我去幫你們做點心。」

    春天、夏天乖巧地點點頭,顧綺年把書收拾好,轉身往外走,在她踏出門口那刻,衛翔儇一個縱躍,跳上屋頂。

    正蹲在屋頂「點卯」的衛左又被他嚇一大跳,本想起身招呼王爺,卻被他一個噤聲動作給阻止了。

    顧綺年剛進廚房就抬頭往上喊。「屋頂上的,下來幫忙。」

    又喊他?衛左既興奮又抱歉地朝王爺拋去一眼,意思是︰對不住哦,爺,奴才很忙,沒時間招呼您。

    衛翔儇氣悶,什麼鬼眼光,好好的隱衛跑去搶下人的活兒,還一副樂津津的得意樣?沒出息!

    看不下去!他一揮手,就見衛左迅速跳下屋頂,興匆匆地往廚房奔去。

    衛翔儇更悶了,需要這麼急嗎?廚房裡有什麼好差事等他,宰雞還是殺魚?

    用力吐氣,衛翔儇企圖把胸口那堵憋悶感擠出去,相準角度,他輕輕掀開一片屋瓦。

    兩個孩子一個字、一個字寫著三人成虎,聚精會神、專注而認真,那股賣命勁兒,哪個當爹的看見都會覺得自家兒子有前途。

    春天早一步寫完,他耐心地等弟弟把最後一筆寫好後,問︰「夏天,你想不想當很厲害的人?」

    「想啊!」夏天用力點頭。

    「那我們要更認真才行,我們把姨教的書再念兩次,好不好?」

    夏天站到椅子上,把顧綺年收好的書從書架上抽出來,打開,兩顆小小的頭顱湊在一塊兒,兩人輪流指著字,一句一句往下念,從《三字經》開始念,再念成語,之後又念詩詞,他們已經背完十首詩,而且越背越快、越背越厲害。

    姨說他們是天才,姨還說,天才是九十九分的努力加上一分的天資,所以,他們要比別人加一百倍、一千倍的努力才可以。

    孩子們讀誦的聲音傳進灶房,顧綺年聽著聽著,眉尾微揚,臉上帶著些許驕傲,他們家春天、夏天是很好的孩子呢,勤奮上進,不需旁人叮嚀。

    衛左正在一旁用研缽把黑棗捶爛,加上水,搗成漿。

    顧綺年把糖和麥芽糖放在鍋子裡,再往裡頭加一點點鹽巴,慢慢地熬煮成汁液狀,她必須不斷翻攪,才不會讓糖漿焦掉,等熬得差不多了,衛左的黑棗漿也搗好,她緩慢地將黑棗漿加入糖漿中,並把油放進去。

    顧綺年把鍋鏟交給衛左,讓他繼續攪拌,她在一旁調好勾芡水,一點一點倒入漿汁中,直到軟硬適中,再把事先炒過的核桃拌進去,最後盛入鐵盤裡,鋪平,等放涼後切塊,就大功告成了。

    「顧姑娘,咱們今天做的是什麼?」不只莫離,衛左也喜歡給她打下手,她做菜不像做菜,比較像變戲法。

    「是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多吃一點不錯。」

    「那……我也可以多吃一點嗎?」他抓抓頭髮,有些小羞澀。

    「當然可以,不過下次再做,你還得搭把手。」

    「沒問題。」衛左笑瞇眼。

    南棗核桃糕很快就冷卻,顧綺年切塊裝盤,端著一部分走出廚房。

    衛左有沒有良心?肯定有的!衛左腦子裡有沒有主子?肯定有的!

    所以這種時候,他拿個碗,抓幾塊核桃糕,趁著沒人注意,咻地飛到屋頂上。「王爺,剛做好的,您嚐嚐。」

    衛左獻媚巴結的表情讓衛翔儇對他的不滿淡了兩分,至少他心裡還有主子,不像莫離,完完全全的棄暗投明,明知道他蹲在屋頂上,硬是哼也不哼一聲。

    他拿起一塊糖,在聞到那股香氣時思緒飄走了。

    熟悉的香甜味,這糖,小瑀做過……

    為什麼小瑀會的她也會,為什麼他越來越無法分辨兩個人?為什麼……不行!他硬將理智拉回來,提醒自己她不是小瑀,她叫做顧綺年,她是上輩子殺死自己的惡毒女人!

    然而,他的強力提醒在南棗核桃糕塞進嘴巴,而衛左的聲音進入耳朵之後,迅速陣亡。衛左說︰「顧姑娘說,這叫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多吃很好。」

    不行了,衛翔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跳下屋頂,飛快奔到顧綺年跟前,用力一把拉住她,怒問︰「你到底是誰?」

*             *             *

    「阿離最喜歡吃糖果了,春天,你想給阿離吃幾塊糖?」

    一邊吃點心,顧綺年讓他們學習數字與數量的配對,相處這段時日,她必須承認,春天、夏天真是欠栽培,這兩個小孩的腦容量和學習力很驚人。

    「三塊。」春天說。

    「好,夏天給阿離三塊糖吧。」

    夏天乖乖從盤子裡拿一塊,數一,放進莫離掌心,拿第二塊,數二,再放到莫離掌心,拿第三塊,數三,就在要放下時,調皮一笑,說︰「阿離吃太多糖,會牙痛。」說完,作勢把第三塊放進自己嘴巴。

    「忘恩負義的臭小子。」莫離一把抓住夏天,硬把他手裡的核桃膏叼進自己嘴裡,搶食成功,還呵他的癢。「小氣傢伙、小氣壞蛋、小氣」

    春天、夏天咯咯大笑,顧綺年也跟笑不止,她拿一塊核桃糕塞進春天嘴巴。

    兩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脾氣卻截然不同。

    春天很有當哥哥的風範,行事謹慎、性格穩重,夏天性子活潑,反應機靈,因此莫離喜歡逗夏天,顧綺年卻更加心疼春天,捨不得他把委屈憋在心裡。

    「好了、好了,換夏天,你想吃幾塊糖?」顧綺年問。

    「五塊。」一說完,他馬上把兩手捧得高高的。

    「好吧,春天數五塊糖給弟弟吧!」

    春天的小手才剛捏起一塊糖,無預警地,衛翔儇從屋頂上跳下,一把拉起顧綺年手腕,力氣之大,迫得她不得不離開石椅站了起來。

    看見衛翔儇,顧綺年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著,王爺怎麼會……出現?

    只是一瞬間,莫名其妙的感覺爭先恐後湧上心頭,甜甜的、酸酸的、苦苦的、澀澀的……亂七八糟的滋味用力地在胸口翻騰。

    她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他的臉自己的心會狂跳,眼睛會發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急切地想靠近他,企圖獲得溫暖?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從他身上得到溫暖?

    看看清楚吧,他的表情那麼冷,他的眼底那麼憤怒,他的手指想掐斷她的手骨,他分明討厭她、憎恨她,如果現在有一把刀,她早就成了刀下亡魂,而她……怎麼會傻得想靠近他?

    顧綺年理智地羅列出一條條遠離他的理由,卻不敵感覺的催促,她的感覺告訴她︰他是熟悉的、安全的、愜意的、溫暖的,跟著他會……幸福?

    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很滑稽?是不是很亂七八糟、莫名其妙?

    她對自己不斷喊話——顧綺年,你的目標在哪兒?想想清楚!

    你想要平安,渴望自由,你的目標是飛出靖王府。

    既然如此,就不能靠近王爺,不該涉入王府後院這渾水,你不是很高興被發落到邊陲?你不是決定好好地在待春院裡,等待屬於自己的春天?你這麼積極地、努力地活著,真的不是為了成為王府後院的女人!

    「你到底是誰?」這五個字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像是帶著極大的狂怒與怨恨似的。

    她到底是誰?是啊,她也想有個人告訴自己,她是誰?

    顧綺年熱衷女紅,她會,卻不喜歡,顧綺年不懂廚藝,她卻對廚藝有著無法形容的狂熱。顧綺年愛財,不管是不是她的金銀財寶,都想兜在懷裡,五歲的她就知道如何趁爹喝醉,偷走他身上的碎銀角子,她也愛財,卻只想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顧綺年從七歲起就天天盼著長大,嫁個好夫婿,她卻寧願相信,與其把希望放在男人身上,不如依靠自己。

    分明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同的性情,可偏偏腦袋裡裝的,全是顧綺年的記憶,她能感受顧綺年的情緒,卻不喜歡顧綺年的反應,她能知道顧綺年的想法,卻反對她的做法。

    這種無法解釋的衝突與矛盾,讓她覺得自己快要瘋掉。

    「說話,你到底是誰?」

    狹長的雙眼一瞇,強大氣勢震懾了所有人,莫離搶身過去,想把顧綺年拉到身後保護,卻被衛左阻止了,他用力搖頭,讓莫離別輕舉妄動。

    春天、夏天憋不住,衝到顧綺年身邊,夏天想把她的手搶回來,春天抱住她的腰,十足十的維護姿態。

    顧綺年回神,低頭,看著兩張驚慌失措的小臉,她用自由的那隻手摸摸春天和夏天的頭,給他們一個安心的笑容,之後抬起眼,認真回答衛翔儇的問題。

    「奴婢叫顧綺年,十一歲上下,父親買通遴選秀女的小吏謊報我年齡,送我進宮裡當差,已經在宮裡待五個年頭,先前被皇后娘娘挑中,選進永和宮的小廚房裡當差,最後皇恩浩蕩,讓奴婢進靖王府。」

    顧綺年嘴上說皇恩浩蕩,卻是滿臉怨慰。

    骨子裡的幾分不馴,讓她非要點出自己的身不由已。她進皇宮是父親動的手腳,她去永和宮是皇后作的主,她到靖王府是皇帝的決定。她的人生、她的命運,被一群與自己無關的張三、李四操控,她不哭鬧,並不代表她不冤枉,如果王爺有怒氣,請找對正主兒,別在她身上發洩。

    衛翔儇聽出來了,字句裡沒有「委屈」兩字,可是滿篇都是控訴。

    她是真的不希望進靖王府,還是純粹在演戲?

    他片刻不敢或忘,她的演技有多麼爐火純青,否則前世的自己,怎麼會被她這雙眼睛給勾了去,怎麼會死在她的手裡?

    想起前世的死,他手下力道加重,顧綺年疼得倒抽一口氣。

    莫離不忍耐了,拍了一掌,硬把衛左逼開,就要朝衛翔儇打去。

    衛左急得滿頭大汗,不曉得主子哪根筋不對勁,顧姑娘又沒招惹他,人家好端端的在待春院幫您顧孩子,不感恩就算了,怎麼還、還……咳咳……

    但是,動作最快的不是莫離,而是春天、夏天,他們就站在衛翔儇跟前。

    沒有人指揮他們,看到顧綺年的臉色慘白,聽到她的抽氣聲,他們想也不想就掄起拳頭,使盡全身力氣朝衛翔儇拳打腳踢。

    「放開姨!」

    「不準欺負姨!」

    「壞人,你是大壞蛋,鬼會找你!」

    兩個小孩明明受到嚴重驚嚇,但他們堅持不退開,聲嘶力竭地拿衛翔儇當沙包打。兩手摀住眼睛,衛左不敢看下去,這是逆倫啊,才四、五歲就這樣,要是長到十四、五歲,會不會跑去弒父?

    情況已經夠混亂了,莫離還跑過來湊熱鬧,眼看她的手就要抓住王爺的衣領……

    衛左發誓,他絕對不是擔心主子挨打,而是擔心衛右回來揍他,那個想動手打主子爺的沒腦吃貨,恰恰是衛右的心頭寶啊!

    啪啪啪,迅雷不及掩耳間,衛左朝莫離攻三招。

    莫離為了躲開他的掌風,整整倒退三尺,她氣得雙眼通紅,想把衛左給瞪死!

    這個吃裡扒外、養不熟的白眼狼,虧綺年每一頓都沒把他落下,他居然是這樣回報她的?下次綺年再給他東西吃,自己絕對、絕對要在他的碗裡下砒霜。

    衛左哪顧得上她的想法,一把她逼退,連忙轉身拉住王爺的手,急急勸道︰「王爺,有話好說,您先放手,顧姑娘會痛,春天、夏天會嚇到。」

    衛翔儇的視線始終沒有辦法離開顧綺年。

    因為她的眼睛像小瑀、她的氣質像小瑀,連倔傲不認輸的表情都像小瑀,他已經提醒過自己千百遍,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迷糊繼續進行,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顧綺年見無論春天、夏天怎麼踢打衛翔儇他都紋風不動,兩個孩子越打越使勁,卻也越打越沒自信,嘩嘩的眼淚流了滿臉。

    心很酸,她不是為了自己的疼痛向衛翔儇妥協,而是心疼春天、夏天。

    她深吸氣,壓下自己的桀驁不馴,柔聲道︰「請王爺先放開我,春天、夏天是真的嚇壞了。」

    很好,現在她連口氣都像小瑀了,像軟聲哄慰自己的小瑀,像無比耐心的小瑀,像心疼自己的小瑀……

    怎麼辦?他被雷打中了!因為明明知道她將會對自己做什麼,可,他還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她,他完了、他沒救了,他毀了……

    「王爺!」衛左也忍不住了,大喊一聲。

    衛翔儇終於回過神,終於發現氣氛很怪異,也終於看見對自己拳打腳踢的春天、夏天。

    他下意識鬆手,顧綺年來不及檢查自己的手腕,立刻蹲下身,一手一個把兩個嗚咽低泣的孩子摟進懷中。

    她安撫他們,低低地勸說著,「別哭,春天、夏天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點點小事不會害怕的,對嗎?」

    夏天、春天一面揉著眼睛,一面問︰「姨痛嗎?」沒有事先約定,相同的話從不同的孩子嘴裡說出來。

    只有三個字,卻聽得顧綺年鼻酸,原來不是害怕,而是擔心她痛啊,緊緊摟住兩人,滿心安慰。瞧,只要真心對待,就會被回饋以真心。

    她把淚水眨回去,笑道︰「才不會痛呢,王爺只是和姨開玩笑。」

    「真的不痛嗎?」春天不相信,要拉她的手查看。

    顧綺年把手收回來,轉而抱緊他,親上他的小臉頰。「沒事,姨真的不痛,可你們剛才做得不對,姨教過的,君子動口不動手,打人是不好的行為,你們應該跟王爺道歉。」

    小事一樁,她不想鬧得父子敵對。

    她輕輕把兩人往前一推到衛翔儇面前,顧綺年沒說「父親」,卻說王爺,是因為她並不認為衛翔儇會認下他們。

    如果他願意,那麼他倆不會被送到待春院,換言之,他只是不想骨血外流,卻沒真把他們當兒子看待。

    王爺的事與她無關,她不多嘴,更不想給孩子希望又令他們失望。

    她用眼神鼓勵春天、夏天認錯。

    兩人固執搖頭,不肯認錯。他們雖然年紀小,但從小夠打到人,很有經驗的,他們知道姨在說謊,王爺根本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弄傷姨了。

    顧綺年堅持,低頭才能讓他們的處境好轉。她早晚要離開,不能一直陪伴他們,他們必須有個可以依仗的父親,即使那個父親並不打算為他們正名。

    顧綺年點頭,春天、夏天搖頭,顧綺年皺眉鼓頰,佯裝生氣,春天、夏天滿肚子為難,想反對又不敢反對。

    看著三人的互動,理不清為什麼,衛翔儇竟然覺得心暖、心軟,顧綺年對春天、夏天確實很上心。

    顧綺年急了,輕拍春天的屁股,逼他上前道歉。

    夏天看見、衝動了,他大步上前,抬頭挺胸,左手叉腰、右手戳著衛翔儇的肚子,大聲說︰「你這個壞王爺,你不能跟姨開這種玩笑,姨會害怕。」

    這個可愛的小動作讓衛翔儇按捺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衛翔儇的反應讓顧綺年鬆口氣,衛左的一顆心也落了地。

    衛左急急忙忙湊上前,對夏天說︰「放心、放心,你們顧姨很勇敢,不會怕……」

    莫離雙手橫胸翻白眼,哈!合著顧綺年的勇敢就是用來給人欺負的?!

    衛左的話沒說完,被衛翔儇一瞪,話突地卡在喉嚨口,連連咳好幾聲才順過氣。

    衛翔儇板起臉孔問︰「誰讓你們叫我王爺的?沒有人告訴你們,我是你們的爹嗎?」

    這句話像轟天雷,一下子震壞眾人的耳朵。

    是她估計錯了?王爺沒有不認他們,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給他們正名,不讓他們過主子的生活?

    「你是我們的爹?」春天烏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衛翔儇,似乎在考慮這句話的真實性。

    夏天的小手擋在嘴邊,湊到春天耳朵旁,低聲說︰「他騙我們的,不要上當!」

    夏天的話惹得衛翔儇黑臉,顧綺年卻忍不住地迅速別過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笑。莫離一臉的看好戲,只差沒給夏天拍手叫好。

    衛左又急出一身汗,這天氣……怎麼會熱成這樣?一定要多喝幾杯茶水,否則肯定會暈倒。

    「你就是這樣離間我們父子的?」衛翔儇「指定」凶手是顧綺年!

    離間?冤枉哦,他的理解能力有沒有問題?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她說的每句話明明都是想把他們攏在一起、想化嫌隙為親情……

    好吧,顧綺年苦笑,看來這位王爺是真的很不喜歡自己啊,明明對孩子喊王爺的不光是她,怎麼問題全落在她頭頂上?

    她也不辯駁解釋,一手拉過一個孩子,對他們真摯地表達自己的立場。「對不起,姨剛說錯話,這位爺是鼎鼎大名的靖王爺,也是春天、夏天的親爹爹,聽說他很厲害哦,他是個英雄,有壞人來侵略的時候,都是他帶兵把壞蛋打出去的。」

    「他的武功很好嗎?」夏天問著顧綺年,眼珠卻往衛翔儇身上偷瞄。

    「嗯,比你們左叔、阿離都好很多。」顧綺年回答,卻抱歉地瞄了衛左、莫離一眼,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讓人家叫做王爺。

    「只好一點點好嗎?」莫離噘嘴,不滿意顧綺年瞬間倒戈。

    「如果他是爹,為什麼不回家?」春天的問題是經過深思熟慮過後才問的,阿牛的爹每天下田後都會回家。

    「姨不是說了,你們的爹爹是英雄,他要帶著軍隊到很遠的地方和敵人打仗,怎麼能輕易回家?如果沒有你爹,我們都被壞人抓走啦,這不,他一打完仗就立刻回來看你們啦。」她說的是「看你們」,不是「養」、「照顧」……或者其他身為父親會做的事,還是老原因,擔心孩子希望大,失望也大。

    夏天想了想,又對上衛翔儇,問︰「所以你現在會每天回家嗎?」

    顧綺年苦笑,這小子不簡單,非要戳穿她的謊話才甘願?顧綺年還想替衛翔儇說兩句,沒想到他比她更早一步開口——

    「我會!」

    顧綺年受到驚嚇了!會?會什麼?會每天回家?怎麼個回法??是把春天、夏天帶到他生活的那個「家」,還是……每天回待春院?

    對不起,她心臟無力,不敢往這方面多作想像。

    吃飯是緩和氣氛的好活動,在杯盞交錯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容易升溫。

    因為吃飯是緩和氣氛的好活動,因為衛翔儇回答夏天「我會」,因為衛左想修補莫離和王爺的關係,於是顧綺年損失了一隻鴨子和一隻雞!

    莫離和衛左興奮地提著殺好、剝洗好的雞鴨,笑咪咪地遞給顧綺年。「給你。」

    她心心念念的燒鴨子終於可以上桌了。

    顧綺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兩隻在半個時辰前還活跳跳,現在卻魂歸離恨天的雞和鴨,倒抽口氣,指指牠們,問︰「這是誰?」

    衛左笑眼咪咪地舉起鴨子,「這是大肥。」

    莫離舉起雞,「這是胖胖。」

    非常好,他們在挑選食材上有相當高的天分。顧綺年皮笑肉不笑地問︰「大肥和胖胖咬你們了?」

    「沒有。」兩人同時搖頭。拜託,他們的武功高強,想咬他們有那麼容易嗎?又不是夏天、春天,會被追得滿院子跑。

    「那麼,牠們跟你們搶食了?」

    「也沒有。」他們只吃美食,不吃米糠的,那個味道不好。

    「那麼請問,為什麼殺牠們?」

    「因為王爺要留下來吃飯啊!」衛左回答得理直氣壯。主子的餐桌上一定要有雞、有鴨、有魚,他想到什麼似的,對莫離說︰「啊,對,等一下再去撈一點蝦。」

    「對啊、對啊,上次綺年說要給我們做炸蝦卷。」莫離接話。

    莫離的口水快滴出來了,如果王爺和顧綺年對峙,她一定站在顧綺年那邊,但如果顧綺年和美食站在不同邊,她一定會選食物的啦!

    顧綺年滿臉無奈地說︰「容我解釋,王爺是你們的主子爺,不是我的主子爺,我想,我並不需要特意討好你們的主子爺。」

    她還盤算著,最近幾天餐桌上以「儉模」為主題,也許王爺會不想委屈自己的口腹之欲,少「回家」幾趟。

    對啊,她是恐慌了,她不願意衛翔儇改變自己的生活,她無法形容自己對他的感覺,她不想放任想靠近他的欲望泛濫。

    「可是顧姑娘……」衛左抓抓頭髮,又抓抓後腦,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顧綺年嘆氣。

    他想了半天,最後善意提醒,「姑娘是皇后娘娘賜給王爺的,所以,王爺也是你的主子爺。」在他的認知裡,不管是當下人或妻妾,都應該對主子爺忠心耿耿,別說兩隻雞鴨,就算主子爺要他們的命,他們連眉頭都不該皺一下。

    該死!衛左的話狠狠踹了她一腳,硬逼著她看清現實。

    看顧綺年沒意見了,衛左當她認同自己的話,笑眼咪咪地說︰「我再去弄一條魚,對了,主子爺喜歡吃蓮子銀耳湯,我去摘幾顆蓮蓬回來。」

    現實讓人非常憤怒,顧綺年氣得大跺腳,在衛翔儇出現之前,衛左和莫離完全照著她的指示行事,但他一出現,她立刻變身成奴婢,這感覺很糟糕。

    她咬牙問︰「你們知不知道,我、很、窮?」

    兩人對視一眼,很窮?會嗎?莫離出去一趟就摟一百兩回來,要是窮的話,讓她多出去幾趟就好啦。

    衛左一頭霧水地望向顧綺年,她這是……謙虛嗎?

    莫離也不明白,問︰「銀子用完了嗎?你給我食單,我明天再去一趟福滿樓。」

    啊!顧綺年想尖叫,這世界的制度改了嗎,不是當爺的要養奴婢?怎麼是她這當奴婢的得替爺養兒子、養下人,現在連主子爺都要養了?

    她氣到說不出話,猛地一轉身,抓起刀子狠狠在砧板上猛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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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08:57 AM 編輯

【第九章】 讓她們鬥


    今天的午餐很豐富,為慶祝父子重逢,也為王爺以後會經常大駕光臨,所以有梅子雞湯、炸豆腐、茄子瓖肉、紅燒魚、蝦卷,還有兩盤炒青菜。

    莫離心心念念的燒鴨子沒上桌,因為來不及整治,不過,顧綺年是個不會浪費食材的,莫離相信,晚上就可以與她的最愛見面。

    顧綺年再不開心,也不會把氣出在吃食上面,所以這桌菜讓人驚艷。

    也許吃飯真能讓人感情升溫,也許是衛翔儇的表現不錯,春天、夏天對他褪去防備,有問必答。

    「徐嬌對你們好嗎?」

    提到徐嬌,春天、夏天皺眉,莫離更是滿肚子不悅。

    她說︰「你們快告訴王爺,王爺很厲害的,會幫你們把徐嬌打得落花流水。」

    春天抬眼望衛翔儇,似乎在考慮這句話的真實性。

    夏天沒有想太多,緊接著說︰「養娘心情不好就打人,她說我們是沒人要的雜種,是來討債的,是……」

    夏天沒說完,春天阻止道︰「不要說了。」

    「為什麼不說?」莫離反問。她連在作夢都夢見自己把徐嬌揍得鼻青臉腫。

    「姨說,最好的報復方式不是喊打喊殺,而是過得比對方好,我們過得比養娘好,已經報復到她了。」春天回答。

    顧綺年欣慰地看著春天,她好想哭哦,一桌子人現在只有春天還把她擺在第一位。

    沒想到衛翔儇卻說︰「讓自己過得好是正確的,但以德報怨,何以報直?用善良對待善良的人,用手段對付不善良之人,這樣才有分別。」

    衛翔儇第三度鄭重考慮必須找個夫子進來教育春天、夏天,不能讓他們養於婦人之手,身為男子必須承擔很多責任,不能一味仁慈。

    顧綺年不同意他的論調,卻沒回話,只是一雙柳眉皺得緊。一整頓飯下來,她沒說半句話,卻清楚明白自己再不是能夠作主待春院的人。

    直到眾人用完飯,顧綺年第一個起身,繞到廚房裡整理。她的腦子紊亂,必須好好想清楚接下來怎麼辦?

    一面洗刷碗盤,一面想著,她不喜歡衛翔儇喧賓奪主,不喜歡他改變待春院的狀態,他在,她便隱約感覺所有事將發生重大變化,至於會往好的變還是往壞的方向變,她半點把握都沒有。

    這種不安的感覺一點一點擴大,而且,她非常惶恐地發現,即使如此,她依舊希望他留下,她想多看他、聽他,想親近他。

    很糟糕的「希望」、讓她身不由已的「希望」,兩股力量在心底拉鋸,讓她手足無措。

    她不是個追根究底的女人,想不透的事她習慣放在一旁、試圖忽略,比方「她是誰」,但是衛翔儇……她忽視不了、放不下,彷彿有誰拿著把刀子,非要剖開她的心,非要拉開那扇門,非要把那種她無法解釋的感覺弄清楚似的。

    這,讓她害怕……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衛翔儇想,衛左是對的,這裡確實需要添幾個人。

    他看得出來,她很不高興,這跟他想像中的不同。

    他試圖把她的態度形容為「以退為進」、「欲擒故縱」,他嘗試尋找任何一點點顧綺年與前世相同的地方,但事實卻是——她不是他記憶中那個顧綺年。

    顧綺年洗好碗,用皂角把手洗乾淨後,準備把水潑到外面,一轉身,無預期地撞見衛翔儇。

    她急急低頭,屈膝問安,然後……乾了。

    她乾巴巴地站在原地,乾巴巴地看著地板,乾巴巴地捧著水盆,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更不知道如何從被他堵住的那扇門鑽出去,只能僵在原地,乾……

    半晌,她看見他的腳步朝自己靠近,她直覺想往後退幾步,最後,卻是硬生生逼自己站在原地。

    因為她反骨,因為好像這一退她就必須一路退,直到再無退路。

    「我們談談。」衛翔儇說。

    談談?她詫異地抬起頭,望向他的臉,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衛翔儇丟下話,接過她手中的水盆,把水往外潑,然後走出廚房。

    顧綺年愣了片刻,回過神後連忙抬起腳,朝他追去。

    他們停在梅樹下,衛翔儇倏地轉身,他望向顧綺年,看著她平靜的目光,又是……與前世不同,前世的她看見自己,漂亮的眼楮就會散發出熱烈的光芒,好像他是她最大的期望與夢想。

    深吸氣、深吐氣,半晌,他問出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問題,「你的廚藝是在哪裡學的?」

    他的無關緊要她卻是無法回答。

    猶豫片刻,她緩緩道︰「進宮的時候,我結識一位老宮女,她又聾又啞,我照顧她,她教我廚藝,後來我被調到皇后娘娘身邊伺候,有自己可以支配的小廚房後,我慢慢琢磨,琢磨出自己的味道。」

    她不確定這個故事能不能說服他,她盡力了。

    衛翔儇點頭,這話說得通,有的人天生擅長某些事,給一點小啟發,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就像蕭瑀,幾本食冊就讓她對廚事觸類旁通。

    「南棗核桃糕也是那位宮女教你的?」他認真等待答案,因為蕭瑀曾經說,那是她心血來潮做出來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她繼續編造另一個謊言,「皇后娘娘喜歡核桃點心,我試過很多種,加紅豆、大豆、枸杞……等等,最後發現加棗泥味道最好,之後就經常做了。」

    也是意外發現?衛翔儇鬆口氣,早說了,她不是小瑀,純粹是自己多心。

    孟可溪已經和蕭瑀遇上,等她們再熟悉一點,等蕭瑀過府拜訪,他就能順理成章和蕭瑀見面,到時,這種不切實際的聯想就不會發生。

    點點頭,他又問︰「你想離開待春院嗎?」

    可以嗎?他願意、他肯放她出去?難得地,顧綺年浮起笑容,用力點頭。「想。」

    她的快樂,讓他的心在瞬間封凍。

    果然……還是小看她了,顧綺年確實是欲擒故縱,只是這輩子他沒有提供良好的機會,讓她順利走到自己身邊,她只好先攏住他的人,讓衛左和莫離在自己耳邊碎嘴,讓他慢慢改變對她的想法。

    這輩子,她的手段更加高明。

    「離開待春院,你想住到哪裡?」靜雨院?直接取代葛嘉琳住進靜思院?或者離他最近的靜風院?他靜靜等待她的答案。

    她心情飛揚,笑容藏都藏不住。「多謝王爺關心,我會自己尋找住處,如果王爺喜歡我的手藝,等我開了鋪子,一定會送拜帖到王府,到時再請王爺賜教。」

    顧綺年像作夢似的,還以為他是個不近人情的男人,還以為他對自己想法很負面,沒想到不是這樣。

    之前他對她的厭恨,是因為認定自己是皇后的人馬?是莫離和衛左為自己說盡好話,所以對自己捐棄成見?

    瞬間,顧綺年覺得他是大好人,對他的好感度上升,瞬間,她覺得他一點都不可怕,他是個可以溝通的好男人。

    太好了,她實在實在太幸運了,眨眨眼睛,她不吝嗇對他發送笑臉。

    她弄錯他的意思?他說的是「離開待春院」,她卻認為是「離開靖王府」。

    看著她眉開眼笑,很開心嗎?離開靖王府有這麼快樂?突然間,他覺得她的笑容刺眼。

    對,他就是個難搞的男人,顧綺年想勾引自己,他厭惡她,她不想勾引自己,他又失落了。

    那他到底要怎樣?天知道?

    「你以為一個弱女子想在外面開鋪子有這麼容易?」

    「是不容易,但有一身技藝,便不怕餓死。」

    她自信而篤定,漂亮的笑靨在他眼前招搖,很刺眼,很討厭,很煩……但是她的驕傲卻又讓他……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那是……與有榮焉?

    「你打算怎麼做?」鬼使神差地,他居然問上這一句,這完全違背他的心意。

    「我會先賃個地方,等安定下來後,比較穩妥的方式是先擺個小攤,雖然賺不了太多錢,但是可以一邊做一邊累積經驗,畢竟我在行的是廚藝而不是經營,當然,我也可以先到酒樓飯館當廚子,這也是一條路。」

    她身上還有幾十兩,也許再賣幾張食單,湊多一點銀子,盤家小鋪面,賣簡單的吃食。

    「前者不妥,如果碰到地痞流氓怎麼辦?你長相不差,要是招惹到有錢有勢的軌褲子弟,下場絕對不會比你留在待春院好。後者更不妥,有哪家酒樓飯館願意讓一個小姑娘當大廚,難道你想做洗碗、切菜的粗使婆子?」

    「我認識……」

    「福滿樓?放心,許掌櫃再欣賞你的廚藝也不會聘你當大廚。」他掐掉她的過度自信。

    「為什麼?」

    「這是酒樓飯館的習慣。」他胡扯,真正的原因是——老闆說不聘就不會聘,而福滿樓的老闆恰恰好就站在她面前。

    冷水潑過一桶又一桶,她扁扁嘴,不計劃了,低頭說道︰「天無絕人之路,總能找得到能走通的路。」深吸氣,她仰頭問︰「王爺,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他是個難搞的男人,而她的問話令人生氣,他這裡是龍潭虎穴嗎?還是內有惡犬?這麼急著離開?

    因為他火大,所以口氣硬,因為口氣硬,連帶表情也很糟糕。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他冷冷說。

    「誤會?什麼意思?」

    「我說離開待春院,是讓你搬到前面,和張柔兒及其他侍妾住在一起。恭喜你,爺我喜歡你做的菜,打算把你變成貨真價實的(姨娘)。」

    倒抽氣,後退三、五步,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睜得這麼大。

    她那表情是……見鬼了?沒錯,她沒做虧心事,卻見到鬼!不公平啊,在確定她不是皇后娘娘的暗棋之後,他的反應竟是「收歸已有」,這是什麼神邏輯?

    她的驚恐看在衛翔儇眼底,有三分不滿,卻也有五分得意。

    矛盾嗎?他對她的感覺本來就無比矛盾,所以他的確不滿,也的確得意。

    不滿——當他的姨娘很虧嗎?多少人覬覦這個位置,她應該感激涕零的。

    得意——終於嚇到她,終於撕去她的淡定,終於……可以掌控她的情緒。

    笑了,瞇起眼睛的衛翔儇帶著危險氣息,他往前走兩步,低著頭對她說︰「如何?想好了嗎?想搬到哪裡?」

    她先倒抽氣,深吐氣、深吸氣,再深吐氣、再深吸氣,直到氣流又在身體四肢順利運行,她才咬牙道︰「多謝王爺抬舉,我想待春院很好,既然已經住慣了,就不搬了。」

    說完,她忿忿轉身,忿忿離去,忿忿地後悔為什麼要妥協,為什麼把胖胖、大肥貢獻出去?

    而衛翔儇看著她生氣的背影,居然樂了……他確實是個難搞的男人。

*             *             *

   唐管事快步走到他身邊,低聲道︰「王爺,昨天夜裡,有人進張姑娘院子。」

    「是宮裡人?」

    「衛一跟蹤,確定那人離開之後,往皇宮方向走。」

    淡淡一哂,皇后對葛嘉琳這個侄女的情分實在不怎樣。

    當初葛皇后把侄女送進王府,不是讓她來享福的,葛嘉琳既沒有說動自己投靠衛翔廷,也沒有成功挑撥自己和大哥的感情,已讓葛皇后對她心生不滿,再加上拔得蘿蔔帶出泥,一個葛從悠拉出七、八個葛氏族人,雖然葛從悠順利留下一條命,其他那幾個可沒他的好運。

    所以葛皇后已經猜出,這些年葛氏一族林林總總的諸事不順,是他在幕後操縱?難怪急著派人協助張柔兒,打下旁人,助她固寵,這是打算早點送自己上西天?

    「然後?」衛翔儇噙起冷笑,可惜,他要讓皇后娘娘失望了。

    「張姑娘在院子裡鬧起來,哭著要爺為她作主。」

    想起張柔兒的哭聲,唐管事冒出兩層雞皮疙瘩,真是又柔又甜又膩得讓人……想吐。

    「王妃派人過去了嗎?」

    不聞不問,卻又讓人暗處盯梢?葛嘉琳是看不慣張柔兒,打算動手了?

    剛走進後院,一聲嬌嫩卻哽咽的聲音傳來,「爺……」

    張柔兒站在夾竹桃旁,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映著滿樹鮮花,更顯得柔美嬌艷。

    衛翔儇目光閃過,葛嘉琳身邊的大丫頭春梅隱在夾竹桃後,他淡淡一笑,往張柔兒走去。「怎麼哭成這樣?爺都心疼了。」

    張柔兒詫異,冷冰冰的王爺今天居然……柔情似水?真是意外收獲!

    「爺……」喊完一聲爺,掩面哭三聲,她道︰「求爺為柔兒作主!」說著,她雙膝跪地,哭得一整個淒涼動人。

    「快起來,地上涼,你才坐完小月子,得好好護護著身子。」

    衛翔儇彎腰把人扶起來,張柔兒順勢滿進他懷裡。

    這個張柔兒,果真上不了檯面,這裡可是人來人往的夾道,要是他不給面子,把她往旁一推,從明天開始,她大概就會被後院那幾個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可惜啊,本想扶她和葛嘉琳鬥鬥,免得葛嘉琳太閒生事,給自己添麻煩人陷害,才會保不住兒子。」

    才兩個月,大夫都沒說是兒子還是女兒,她就確定是兒子?這豈不是叫做死無對證?不過心中雖這麼想,衛翔儇反應卻極大。

    「什麼?!」他發出驚訝聲,怒問︰「說清楚,連爺的兒子都敢動,不要命了嗎?」

    見他如此,張柔兒靠在他懷裡,啟唇一笑。「是柳姨娘和喜雀。」

    「你有證據嗎?」

    「有,柳姨娘贈的茶葉裡有麝香,喜雀給的胭脂中有紅花,柔兒就是用了那些,孩子才會沒了。」

    宮裡來人了,要她想盡辦法得爺偏寵,可她只是個小通房,連姨娘都排不上,一個月裡爺頂多到她那裡一、兩天,她再能耐也就這樣了。

    衛翔儇冷笑,張柔兒之所以留不住孩子,和她身上的動情散大有關係,至於麝香紅花,也許有,但就算有,不過是虱子多了不怕癢,不會是小產主因。

    女人中動情散之毒,身有異香,會吸引男人靠近與之歡愛,次數多了,男人也會中毒。此毒的特別之處在於,女人只是媒介,不會危及性命,但男人中毒,必死無疑。

    知道張柔兒中毒後,自己又豈能再碰她?他惜命著呢。

    「有沒有稟報王妃?」衛翔儇問。

    他不確定張柔兒是聰明還是傻?這件事背後若沒有王妃首肯,柳姨娘和喜雀敢動手?她不提王妃,只說旁人…輕淺一笑,他該怎麼估量她?

    「我……」張柔兒欲言又止。

    他耐心等待她的回應,片刻,她才委委屈屈地說——

    「柔兒太傷心,忘記稟報王妃。」

    衛翔儇明白了,她不蠢,知道自己斤兩,不敢對上葛嘉琳,只敢挑軟柿子掐。

    「本王去找王妃,讓她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本王的後院不允這種齷齪事。」他推開她,勾起她的小臉,溫柔道︰「回去等爺,有空去看你。」

    「爺要為柔兒出一口氣。」她甜甜的聲音補上一句。

    「何止出氣,本王還要端正家風。」衛翔儇丟下話,一個轉身,他發現春梅加快腳步往靜思院奔去。

    葛嘉琳派她來守著,是想測試他的態度,確定張柔兒在他心裡的地位?如果他表現得漫不經心,張柔兒就活不久了吧。

    所以張柔兒該留或該丟?留著,葛嘉琳有事做,不會去留意待春院,而葛皇后不會再往府裡塞女人。不留,皇后與葛嘉琳之間的衝突會越演越烈,親姑侄鬧將起來,漁翁可以收點小利益。

    各有好處啊……他不急,緩步前行,慢慢地考慮著。

    好吧,是要張柔兒死,讓葛皇后和葛嘉琳之間矛盾擴大,狗咬狗等待鹿死誰手?還是要留下張柔兒,至少確定葛皇后暫時不會在他身上試新招?

    凝眉,片刻後,衛翔儇微哂,擴大矛盾的方法很多,不一定要用張柔兒的命換,這些天他忙得緊,與其防範葛皇后出新招,不如讓張柔兒和葛嘉琳鬥一鬥。

    何況他正愁著找不到藉口搬進待春院,這不,張柔兒親手替他把理由送上,不好好利用怎對得起自己?

    做下決定,他對唐管事吩咐幾句,大步往靜思院走。

    他冷冷地看著葛嘉琳,冷冷地聽她自圓其說,嘴邊似笑非笑的笑意勾得她惴惴不安。

    猶豫片刻,葛嘉琳試著為自己辯解,「張氏並沒有向妾身反應她的話。」

    衛翔儇哼道︰「連前院的唐管事都能聽見柔兒的哭鬧聲,靜思院離得這麼近,倒是半點聲音都聽不見?王妃既然聽不見,為什麼派丫頭盯著,不矛盾嗎?」

    淡淡幾句話,她心底掀起狂風巨浪。

    王爺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底?過去沒有這樣的,她對付過多少女人,王爺只說——「後院交給王妃,我很放心。」

    以前放心,現在怎麼不放心?因為寵上張柔兒了?因為張柔兒與眾不同?她大錯特錯了,還以為張柔兒眼皮子淺、手段可笑,王爺如此精明不會被迷惑,沒想到王爺偏偏就是喜歡她那樣的蠢貨,偏偏就是讓她投了王爺的心意。

    強壓下狂怒,她咬牙緩言道︰「爺,妾身潛心禮佛,雙耳不聞窗外音,真的不知道張氏發生什麼事,如今妾身一門心思只想著為爺開枝散葉,至於丫頭窺視張氏???…還請爺寬限一點時間,妾身定會查出是哪個自作主張的大膽丫頭,為何要陷主子不義?」一退六二五,她還真是事事不沾身。看來她又要犧牲一個丫頭,真替她身邊下人抱屈,比起她,顧綺年是怎麼辦到的?竟有本事把他的人一個個攏到自己身邊。

    站在門邊伺候的翡翠緊咬牙根,視線定在地板上,冷汗濕透後背,她……又逃過一劫?

    「王妃最好說到做到,可別再讓本王傷神了。」

    「是,妾身一定會把來龍去脈查清楚,給王爺一個交代。」

    「那行,不過……有個謠言,不知是真是假,還望王妃解惑。」

    衛翔儇含笑的眼睛裡透出凌厲,讓令葛嘉琳心跳加速,呼吸喘急。

    「王爺請說。」

    「爺想要嫡子,可,王妃真的能生出嫡子嗎?」

    一句不輕不重的問話,卻讓她像被踩住尾巴的貓,嚇得全身寒毛豎起。

    王爺為什麼這樣問?是不是慧全大師的話傳進王爺耳裡了?葛嘉琳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全身上下顫憟不止。

    同樣驚恐不定的還有門邊的翡翠,雙眼一眨,淚水落下,她知道,自己逃不過了……

    王爺讓唐管事傳話,讓葛嘉琳到城外觀音寺求子,她去了,誠心跪拜,祈求上蒼讓她順利懷胎,可慧全大師說她身上血腥殺戮太重,必須多行善舉,否則終生無子。

    血腥殺戮太重?是指那些折在自己手下的女人嗎?是指那幾個來不及出世的胎兒嗎?返回王府後,她捐棺給義莊,施米布糧,出資義診,她每天待在佛堂裡的時間超過兩個時辰,甚至連張柔兒肚子裡那個她都沒有親自動手,可是……王爺還是知道了?

    怎麼會知道的?是慧全大師把話傳出去?不可能,慧全大師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斷沒毀人姻緣之理,那麼當時……她目光一射,像疾箭似的,射向站在門邊的翡翠。

    葛嘉琳急喘三息,兩條腿突然間失去支撐力似的,「砰」地一聲,癱軟在地。

    冷笑兩聲,衛翔儇說道︰「看來王妃的能力不足以持家,往後還是讓柔兒來替王妃管理後院,王妃沒事在佛堂裡多待待,對菩薩盡心盡意,免得本王想要一個嫡子……都無法。」

    不行!不能把中饋大權交出去,她花多久時間才把王府後院打造得像鐵桶般滴水不漏,怎能交給張柔兒那個賤女人?

    她啞聲喊著,「爺不能這樣做,這是寵妾滅妻啊,難道爺不怕壞了名聲?」

    「所以呢,本王是不是應該質問皇后娘娘,當初她堅持你是溫良恭儉、賢德聰慧的姣好女子,呵呵,殺死丈夫子嗣叫做溫良恭儉?殘害後院姨娘是賢德聰慧?別人成親五年,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本王到現在連個可以承歡膝下的子嗣都沒有,我是不是該感激王妃的賢良?」

    「王爺有子嗣的,待春院……」

    這會兒倒記起春天、夏天了?想都別想!

    衛翔儇怒道︰「本王這麼可悲嗎?可要去承認一個下作寡婦所生的孩子?好,非常好,你真是本王的好王妃啊!」

    葛嘉琳跪爬幾步,抱住衛翔儇的腿,放聲大哭,苦苦哀求,「王爺,妾身知道錯了,求王爺給妾身一次機會,妾身發誓,會痛改前非,好好打理後院,會為王爺添幾個良家子,為王爺承續血脈,王爺萬萬不可以因為一時的氣憤留下讓人拿捏的把柄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句句為他著想,身段無比柔軟。

    衛翔儇瞪著她,半晌不說一句話,最終恨恨甩袖,怒道︰「這個家……這個家還是家嗎?」

    抬起腳,往葛嘉琳胸口踹去,他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王府。

    接下來的兩個月,衛翔儇沒有回過王府一趟,他把張柔兒送上門的藉口利用得徹徹底底。

    此舉倒讓葛嘉琳暗自竊喜,王爺不在,恰好給了她喘息的時機,只要王爺一天沒傳令讓張柔兒掌家,她就能多爭取一天時間,讓自己反敗為勝。

*             *             *

    「轟」地一聲!巨大的震動讓正在切菜的顧綺年雙手一顫,她放下刀子往後院跑去。在井邊提水的莫離兩手一鬆,水桶掉回井裡,發現顧綺年急切的腳步,她飛快跟上。正帶領春天、夏天練武的衛左一手夾一個,抱起小孩,往同個方向前進。

    兩組人馬默契非凡,他們同時停在後院,看著幾把大錘敲擊後牆,然後……「轟」地又一聲,第二塊牆倒下,而錘擊聲未止。

    這是靖王府啊,誰這麼大膽子?王妃沒派人過來查看,是因為待春院地處偏遠,聽不見聲音,還是因為人人怕鬼?

    「怪物嗎?」夏天小聲問。

    「我去看看。」衛左把兩個孩子往莫離、顧綺年懷裡塞去,縱身飛到牆外。

    衛左遲遲不回,莫離心急,把春天也塞給顧綺年。「我也去看看。」也是縱身,飛出牆外。

    顧綺年無奈苦笑,欺負她不會飛嗎?她彎腰,把春天、夏天拉遠一點。

    這時候又是一大片牆垮下,不多久幾把錘子打出門形大小,敲敲修修,弄出一片完整的長方形,然後……她看錯了嗎?有十幾……哦,不,有幾十個人,拉著小車子,載起一車車的磚塊、木材從那扇「門」進來,直奔……待春院後院?

    怎麼回事?

    顧綺年一頭霧水,等著人給她一個合理解釋,但沒有人說話,大家各自忙著幹活兒。

    衛左從牆另一邊飛回來,帶著滿臉笑,湊到三人身邊。

    「顧姑娘,是王爺讓他們到這裡蓋新房的,這次來的工匠近百人,說要蓋五間房,沒幾天就能蓋好,不會把咱們這裡弄得太亂。唐管事說了,這些天不必做菜,福滿樓會送三餐過來,讓您把孩子看好。」

    蓋房子?為啥?

    她還來不及問問題,已經有人拿著工具開始整地。

    他們把後院的秋千拆掉,春天、夏天嘴扁了;絲瓜棚扯掉,顧綺年的眉頭皺了。破壞永遠比建設來得快,她和莫離忙了將近十天才搭起來的瓜棚,養上幾個月,好不容易開花、結果的絲瓜,眨眼間就……沒了?

    顧綺年氣急敗壞,一左一右拉起兩個小孩直奔進廚房。

    她飛快抓起竹籃子說︰「幫姨把絲瓜花通通拔下來,別浪費了。」

    春天、夏天也滿肚子火氣,用力點頭,跟著顧綺年往被扯掉的絲瓜藤跑去。

    望著三個人的背影,衛左抓抓頭不解,這是好事啊,代表主子看重待春院,為什麼顧姑娘看起來不高興?

    事情一茬接過一茬,這邊才開始蓋房子,那邊一堆桌櫃床架進了「門」,都是全新的。

    不容顧綺年反對,原先的舊物全被抬出屋子,她只來得及搶下裝著銀兩的木匣子,春天、夏天有樣學樣,也跑過去搶姨給他們寫的書。

    在唐管事的指揮下,二十幾個刷牆的工匠進來,人多力量大,短短一個時辰,屋裡屋外燦然一新,緊接著僕婦進院子,挑水、洗地、清理新家……像是變戲法似的,等顧綺年回神,新被子、新衣服、新簾子通通掛上了。

    顧綺年快步走到唐管事面前。「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王爺要搬到這裡住幾日,屋子得修整修整。」唐管事回答得很客氣,一雙眼睛沒閒著,上上下下把顧綺年徹底打量一通。

    是因為她嗎?因為她,王爺對王妃發一頓脾氣、甩袖走人,然後理直氣壯地「離家出走」?

    王爺前腳一走,後院立刻雞飛狗跳、熱鬧非凡,王妃抓緊時間,要把麝香紅花事件查得清清楚楚,給王爺一個看得過去的交代。

    這會兒那幾位姨娘通房們皮繃得老緊,各個膽顫心驚。

    不曉得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挺令人期待。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連房子都蓋上了,王爺搬進待春院肯定不是像他嘴巴上說的那樣,住個幾天而已——光是住幾天,需要這般大張旗鼓?

    所以這位讓王爺大張旗鼓的女子……他挺期待的,自從蕭姑娘之後,爺似乎沒有對任何女子這般上心過。

    顧綺年雙眉蹙緊,她不喜歡被干涉,不喜歡生活步調節奏被改變,不喜歡面對衛翔儇時那種莫名的、奇怪的矛盾感覺。

    可她再不喜歡,他都要搬進來了。

    待春院是他的,衛左、莫離是他的,春天、夏天是他的,連她……也是他的,他的決定不需要她點頭同意。

    有辦法讓他改變意願嗎?有辦法阻止自己想向他靠近的欲望嗎?紊亂不已的念頭在腦子裡喧囂,讓她五官皺成一團。

    顧綺年的表情讓唐管事錯愕。

    她是皇后娘娘賜下的,當時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面容姣美、氣度不凡,爺卻偏偏看上野心勃勃卻小家子氣的張柔兒?

    只是主子做出的決定,誰敢置喙?

    接到主子的新命令,說他想在待春院住幾日時,他還想著,顧綺年倒是有幾分手段,竟能見縫插針,轉敗為勝,可是眼下她這副樣子,擺明不希望王爺搬進來。

    怪了,難道是他們家王爺巴上人家?

    輕咳兩聲,唐管事把失神的顧綺年喚醒,說道︰「王爺說,這段日子麻煩姑娘和莫離住一間屋,另外一間給兩位小少爺,主屋騰出來,爺要搬進去。」

    「是。」顧綺年淡定回應。不淡定能怎樣?佔地為王?劃分疆域?

    「爺給姑娘和小少爺置辦了衣服首飾,以及些許新物品,東西已經擺放好,姑娘進屋看看,若有短少的告訴奴才一聲,奴才會盡快補上。」

    他自稱奴才,不是因為謙虛,而是越發覺得,顧綺年日後造化必定不凡,至於那位王妃……怕是不能長久。

    顧綺年冷笑,都已經設想得如此周到,哪會有不足?隱下不耐,她輕淺回答一聲,「是。」

    她越是淡然,越是不耐,唐管事越覺得有意思。

    若不是她刻意挑起王爺的興趣,那就是王爺一個人的事兒了,能讓王爺上心的女子,呵呵呵……了不起吶。

    「爺吩咐,要給待春院挑四個丫頭,不知道姑娘想要怎樣的丫頭?告訴奴才一聲,奴才會好好幫姑娘挑選。」連奴婢都設想到了,他家的王爺啊……嘖嘖嘖,有譜!

    「管事作主吧,我沒意見。」反正她沒打算在這裡住太久。

    「今兒個下午,會有泥匠過來,在灶房裡砌一座烤爐,到時還請姑娘跟工匠說說要砌怎樣的爐子。」

    新屋新房新家不希罕,新被新衣新首飾沒興趣,但聽到「烤爐」兩字,顧綺年表情立刻翻轉一百八十度,她勾起滿臉微笑,頻頻說道︰「多謝管事,我會處理。」

    真是奇怪的女子,王爺要住進來,不見她歡欣鼓舞,金銀珠寶也沒讓她歡天喜地,連送奴才丫頭都沒看見她有啥反應,一個小小的烤爐竟讓她樂成這副模樣?

    唐管事沒多話,只是微微點頭,嘴角也掛起兩分笑意,青菜蘿蔔各有所愛,許是他家的王爺就是喜歡稀奇古怪的。

    「奴才先回前院,若有任何事情,姑娘可以讓莫離、衛左到前頭喊奴才一聲。」

    「是,謝謝管事。」

    送走唐管事,顧綺年看見春天、夏天在莫離和衛左身邊湊熱鬧,很顯然他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並且不反對這個事實。

    是啊,失蹤多年的父愛找回來了,誰會不樂意?

    待春院不算小,可一百多個工匠涌進來就顯得擁擠了。

    人多好辦事,幾間屋子只花一個時辰就刷得光鮮亮麗,才剛過午時,新屋子的幾堵牆就砌好大半,待磚瓦泥牆曬乾,立馬可以上樑蓋瓦,效率高啊!

    看來王爺是搬家搬定了,她的意願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所以她能做的,只有轉移注意力。

    走進煥然一新的書房,坐進全新的椅子裡,抽屜里的白玉紙又白又漂亮,比起她買給春天、夏天用的狠狠差上十個等級。

    整整齊齊的新書,漂漂亮亮的筆墨硯台,她和王爺能夠給孩子的,差別是天與地,她不禁有點自卑、有點委屈,有點從第一名掉到第十名的憂鬱。

    算了、算了,想這個做什麼?還是想想烤爐要怎麼砌吧,她不要小烤爐,要能夠同時烤幾百片餅乾的大烤爐。

    有了烤爐後還得有烤盤、模具,她需要很多工具,她要做餅乾、烤蛋糕,她要做生意,她要獨立,她要……她要賺很多的錢來保護自己,來支持自己自立,讓自己不必當王爺的附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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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09:50 AM 編輯

【第十章】 無緣的緣


    飯是福滿樓送來的,夥計們說,唐管事讓他們送三天。

    意思是短短三天,屋子就可以蓋好?當然,新屋得曬曬太陽,不過現在是盛夏,很快就能住人,至於那個被打出大洞的牆,在當天下午就重新砌好,安上兩扇厚重的木門。

    顧綺年已經從白天的沮喪中恢復,既然無法改變事實,那麼她得嘗試從不同角度看待這件事——有奴僕代表有幫手,有烤爐就能製作點心,有後門她不必再讓阿離夾在腋下飛出去……林林總總算起來,她安慰自己,沒有虧太多。

    轉念間,衛翔儇的到來也不至於太難受。

    「呼……」莫離喝完一碗熱湯後,滿足地鬆口氣。「嘿嘿嘿,以後菜園有人幫著打理,我不必頂著大太陽除草,看,都曬黑了。」

    「你什麼時候白過?」衛左吐槽。

    「本姑娘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待著呢。」

    「所以是年代久遠的老歷史了,不會是上輩子吧?」

    莫離瞪他一眼,舉拳往衛左肩膀捶去,他們真是對冤家,成天打打鬧鬧。

    「別鬧,我有重要的事,要你們幫忙。」顧綺年阻止兩人鬥嘴,一面說話一面往春天、夏天碗裡夾了塊魚。

    「幫什麼忙?」莫離問。

    「衛左,你能不能領我去何大叔家裡,我想和他談談。」

    「先見見何大叔再說,如果何大叔可靠,我打算和他合夥開一間小鋪子,若不合適,就和他簽約,買進更多的牛奶和酥油。」

    她最大的問題是手邊沒有人,莫離待她再好,也是衛翔儇的手下,她打算發展自己的事業,不想讓衛翔儇的影子夾在中間。

    「什麼樣的鋪子?」莫離興致勃勃地問。

    顧綺年喊窮,讓她花錢別大手大腳,她教顧綺年再賣幾張食單,可顧綺年不樂意,說要自己開飯館,難道她真要開飯館了?

    「我想賣餅乾、麵包、蛋糕和一些甜食,就像上次我做給你們吃的南棗核桃糕之類的點心。」

    「蛋糕是什麼?」夏天仰頭問,眼睛眨巴眨巴的,怎麼看怎麼可愛。

    「是一種很鬆、很軟、很好吃的東西,趁這幾日有空,我做給你們嚐嚐?」

    「好啊!」春天舔舔嘴唇,一臉饞樣。

    春天是個穩重小子,可是每次都會在顧綺年的美食中變得幼稚,就像他一樣……等等,什麼他?哪個他?誰和春天一樣會在美食中變得幼稚?

    顧綺年失神,但莫離的驚呼聲把她的魂魄給拉回來。

    「太好了,生意肯定會很好,光是南棗核桃糕,我作夢都會流口水。」莫離舉雙手贊成。

    「對啊,一定很多人買。」夏天百分百支持他最愛最愛的姨。

    「我有錢的話,也買。」春天願意當姨的第一個忠實客戶。

    「可是……」衛左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不想潑冷水,但好像不潑一下下不行吶。

    「可是什麼?」莫離瞠目問,有種他就說不要賣,那以後綺年做的菜他也不要吃了。

    「做買賣要拋頭露面,顧姑娘,王爺他……恐怕不會同意。」

    衛左果然是潑冷水專家,一桶水從頭到腳,把她澆了個透心涼。

    對啊,她老是忘記,自己是衛翔儇的「私人財產」。

    可若照這樣推演下去,她能做什麼?什麼都不能做啊,未來變成空話,夢想變成傻話,計劃變成廢話?顧綺年將和王府錦鯉、王府雀鳥一樣,都屬於無意識、無自主性的動物?

    想到這裡,她再也控制不住滔天怒焰。

    換個角度換不了心思,轉移注意轉移不了怒氣,顧綺年累積一整天的熔漿大爆發,她忿忿起身,兩手用力拍上桌面,指著衛左的鼻子大聲怒問︰「為什麼我做什麼事都要王爺同意,他把孩子塞進待春院讓我養的時候,有沒有問我同不同意?他命令你偷走我的棺材本時,有沒有問我同不同意?他把你這個大胃王弄到我的餐桌上時,有沒有問我同不同意……」她越說越大聲、越說越生氣,眼眶紅紅的,飽受委屈。

    她一直忍耐著。

    在後宮時忍耐,因為二十五歲之後她就可以重獲自由。

    在靖王妃面前忍耐,因為不受重視,就能在待春院裡享受微薄的自由。

    但是現在,了不起的靖王爺一句話……不!他甚至連話都還沒有說呢,就有人要阻止她的自由,連一點點的小空間都不給她留!

    她能不生氣?能不爆炸?!

    春天、夏天扁嘴不說話了,臉上寫著滿滿的心疼,他們悄悄挪到顧綺年身邊,拉住她的手,無聲安慰。

    衛左、莫離也不說話,但原因不是顧綺年的大爆發,而是——

    那個「把孩子塞給人家養」的主子爺正站在她身後,身子斜靠在門框邊,兩手橫胸,悠悠閒閒地看著她爆發。

    他沒有生氣,相反地,嘴角餃著淡淡的笑意,因為……她居然也會跳腳?

    小瑀是怎麼說的?她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有些人好像可以無限制地包容別人,可一旦底線被踩,兔子瞬間變猛虎。

    所以,顧綺年現在是猛虎了嗎?

    「顧、顧姑娘……」衛左結巴了,他笑得滿臉尷尬,但更尷尬的是他的食指,想指又不敢指,想洩密又不敢明目張膽。

    幸而顧綺年夠聰慧,從衛左便秘的表情中猜出若干訊息。

    唉,難得囂張卻被逮個正著?她的運氣不是普通的糟。

    所以……轉頭?轉頭後呢?

    選項一︰奴顏婢膝,用滿滿的笑容解釋剛才的話純屬瘋言瘋語,當然,如果她的口才夠好,能說服對方,他聽到的都是幻想空話,也可以試試。

    選項二︰義正詞嚴,轉過頭板著臉,告訴他,人權是需要被尊重的,人生而自由平等。深吸三口氣,她決定使用選項三——轉頭,一語不發,冷眼望他,靜觀他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動作。

    於是兩人四隻眼睛,互看對方,半晌,衛翔儇慢悠悠說︰「一個月兩百兩,吃穿用度以及四個丫頭的月銀,可以嗎?」

    意思是……有議價空間?微微地、小小地,可愛的興奮浮上。顧綺年搖頭,「不可以。」

    「多少才夠?」

    「不是錢的問題。」

    「做生意的目的不是為了錢?」那可真是有趣了,聽都沒聽過。

    「錢只是目的之一。」

    「另外的目的呢?」

    「自食其力、自我成就、自我實現、自我肯定。」

    還沒聽說過哪個女人需要「自我」,比起這個,女人更需要的保護、依附、憑恃,這些,他都給得起。

    「不過是做點吃的,能得到這麼多?」

    「爺不過是在朝堂上動動嘴皮子,不也能得到不少?」

    顧綺年這話一說,四周靜默無比。

    哇咧……連王爺都敢頂嘴?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喝了虎骨酒、獅鞭湯?莫離對顧綺年無比崇拜。

    世故的衛左嚇得半死,沒人敢這樣對王爺說話,上一個這樣說話的,墳前的草已經長得比春天、夏天高。

    所以、萬一、不小心……王爺暴怒,他是要護顧姑娘還是護王爺?

    不對、不對,王爺不需要人護,重點是,他有沒有膽子護住顧姑娘?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兩個小孩一人一手拉住顧綺年,擺明態度,自己和姨站在同一邊。終於,衛翔儇開口了,「你想怎樣?」

    「我想做自己能做的事。」

    「拋頭露面、街頭叫賣,當下等賤民,是你想做的事?」

    「禁錮在待春院,像家禽家畜般被豢養起來,會比下等賤民更高貴?」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沒有這些「下等賤民」,他會有房子住?有米吃?有衣服穿?他之所以可以過這麼優渥的日子,全是仗著剝削他所謂的下等賤民得來的。

    念頭起,心膽驚。天!她怎麼會有這麼大膽的想法?她憑什麼認為天底下每個人都生而平等?

    她的念頭把自己嚇個半死,卻沒有發現應該很生氣的衛翔儇竟然揚起眉頭,用一副「很有趣」的表情望著自己。

    「所以呢,非要開鋪子?」

    她被自己嚇到,所以氣勢有點弱掉,但夢想不能丟,理想不能滅,她要活出屬於自己人生的意志堅定。

    用力咬唇,她不敢再斬釘截鐵,卻也不願意退縮。「請爺開恩,我想試試。」

    她的口氣軟下,衛翔儇有扳回一城的驕傲感。

    想試試嗎?行,就試吧,反正讓她失敗的方法很多,不必在這個時候和她爭執。「可以。」

    衛左無法相信,這話是從王爺的嘴裡說出來的?原來王爺也會讓步?

    他和莫離面面相覷,只有別人將就王爺的份,什麼時候王爺也會將就人了?

    故事結束,顧綺年把春天、夏天給哄睡了。

    她只想哄孩子,誰知跟在旁邊的莫離也被哄得睡著,一大兩小仰頭躺在床上,睡得恣意,幸好新床夠大。

    顧綺年沒喊醒莫離,輕手輕腳地幫他們蓋好被子,準備回屋裡。

    王爺搬進待春院,但新屋尚未完工,所以三間臥房,春天、夏天睡一間,莫離、顧綺年一間,王爺獨佔主臥,至於衛左,當然是老地方——屋頂上。

    睡在屋頂的男人不敢有意見,而莫離批評一聲,「天底下哪有這種爹?」

    在她的印象裡,天底下當爹的都應該把孩子捧在手心上,怎能自己佔用最好的房?

    莫離不理解的事,顧綺年卻心知肚明,王爺是想利用地道、利用那個屋子吧?

    打開門,意外地發現,衛翔儇站在門外菜圃前。微怔,她不確定自己該無視,還是上前打聲招呼?

    考慮片刻,在她決定無視時,他轉身了。

    在爭執過該不該開鋪子之後,雖然衛翔儇讓步了,但她還是表現得很清楚——她在躲他,她不想勾引他,她不想依賴他,她要自食其力。

    他不知道哪裡出錯,但這一世的顧綺年和上輩子的顧綺年,天差地別。

    顧綺年回神,眼看著朝自己走來的衛翔儇,她關起房門,屈膝為禮。「王爺。」

    「你給春天、夏天講的故事是從哪裡聽來的?」衛翔儇問。

    顧綺年苦笑,他老是問她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不曉得從哪裡聽到《虎姑婆》和《小紅帽》的故事,彷彿是打從出生就刻在腦子裡了。

    遍尋不著答案,她只好自我解釋,肯定是孟婆給的湯太少,以至於前世的記憶還殘存在腦海裡。

    但這種答案,不可能被接受,她只能說謊,和之前幾次一樣。「有個很會編故事的朋友告訴我的。」

    衛翔儇笑著點頭。「我有個朋友,也很會編故事,我最喜歡她講的《倚天屠龍記》和《天龍八部》。」

    小心肝被驢端了!

    因為,她也知道《倚天屠龍記》和《天龍八部》,不只這些,她還曉得《鹿鼎記》、《雪山飛狐》、《笑傲江湖》、《神雕俠侶》……怎麼會這樣?如果故事是他朋友編的,那自己……又是怎麼回事?

    顧綺年又恍神了,衛翔儇抿唇輕笑,前世不曉得她這麼容易分神。

    「想聽《倚天屠龍記》嗎?我可以說給你聽,但你得用一個新故事來交換。」

    她意外地看著他的溫和,他的情緒變化得她難以適應。

    幾天前,他拿她當殺父仇人似的,想掐碎她的腕骨,昨天一堆數不清的禮物,從新敲出來的門搬入,然後今天……今天他們就出現好交情,能彼此互換故事?

    顧綺年被他弄得很迷糊,不是討厭她嗎?那個帶著恨意的鄙夷目光令人印象深刻,難道是莫離、衛左替自己說項?難道是感激她照顧春天、夏天?難道她的廚藝真能洗刷別人的印象?

    他的轉變令她困擾。

    「王爺有這份心思,不如說給春天、夏天聽,他們很喜歡聽故事。」她淡淡地拒絕,口氣很輕,態度卻是堅定。

    多次經驗,他很清楚了,她並非矯情,是真的想和他畫分楚河漢界。

    「你對我的朋友不感興趣?」

    「為什麼我該對爺的朋友感興趣?」

    「因為,你很像她。」他說完,細細觀察她的表情。

    她微微一愣,反射性的問︰「哪裡像?樣貌像?」

    「不,是性情、喜好、對事情的反應,你有太多和她相似的地方,至於樣貌,截然不同,她比你略高,卻不如你美麗,你比她白、比她瘦,她頂多是個清秀佳人。

    「她常說自己頂著一張大眾臉,能夠到處招搖撞騙,她的性情很好,會處處讓著別人,她有種奇怪的能力,會讓身旁的人喜歡上自己,讓人對她死心塌地……」

    說起蕭瑀,他剛硬的眉毛變得柔軟,堅毅的下巴變得柔和,一個寒冽冷漠的男子,全身散發出微微的溫暖。

    那個「朋友」,是他很喜歡的女子嗎?

    她喜歡他的表情,也喜歡這個話題,喜歡到忘記她提醒過自己千百次,必須和他保持距離。

    於是不由自主地,她靠近他,仰望他的臉。

    從這個角度往上看,可以看見他陶醉的眸光,那個女孩……一定讓他愛進心底、刻進骨子裡。

    「然後呢?」顧綺年問。

    一句「然後呢」,衛翔儇這才發現,已經很多年了,他沒有與任何人討論過蕭瑀,他根本不想說、不願提,因為他害怕,害怕撕開那層皮,發現裡面依舊血肉模糊,依舊腐肉生蛆。

    回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和蕭瑀一樣大,一樣亮,一樣乾淨、清晰,一樣會在裡頭映出一個衛翔儇。

    然後,他清楚地看見自己了,在她眼裡,一個寂寞孤單的自己。

    再然後,他出現說話欲望,他想推開寂寞,他想讓顧綺年謀殺自己的孤單……是的,即使很清楚,顧綺年是個多麼危險的女子,他還是喜歡上她了。

    真糟糕,也真不理智,但他不想阻止。

    拉起她的手,衛翔儇帶著她走過菜圃,走過池塘,走到那個新架上的秋千旁。

    被他拉著的手,有絲絲的微麻感,她想哭,卻不知道為什麼,就像她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地想要……就這樣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他走到哪裡,她便到哪裡。

    睜大眼睛,努力看清楚他的背影,但是淚水漫過,模糊了視線。

    她不懂、不明白、不清楚、不確定……為什麼這一刻,她想要與他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多荒謬,多滑稽?他是誰、她又是誰啊!明知道兩人之間是千山萬水,她不會擁有他的一生一世,而她……留在他的身邊,她只能被禁錮,她怎能如此想像,怎能如此無知?他不會是她想要追尋的人生,她應該離得他遠遠的,她要保有自己的心,不要被偷取才對。

    她不想哭,但淚水滑下,莫名其妙、無原無由地,滿腹委屈上升。

    她不知道自己的委屈從何而來,但她想撲到他懷裡哭。

    強行拉出理智,逼迫自己深呼吸,在他轉身之前,顧綺年抹掉頰邊淚水,在他的視線對上自己的之前,她拉起一抹淡然笑意,最後,在他懷疑之前,她坐到秋千上。

    腳點地,略施力,蕩著蕩著,她越蕩越高,讓揚起的夜風吹乾淚水、吹走無名的傷心。她蕩得很高,幾乎要蕩得比圍牆還高。

    他在旁靜靜看著,笑了……她連蕩秋千都和蕭瑀很像。

    怎麼辦,他越來越無法把她和小瑀分隔開,他越來越喜歡和小瑀很像的顧綺年。衛翔儇坐在另一邊的秋千上,慢慢蕩著,蕩著他的心情,也蕩著他不堪回首的舊情。

    「我一出生就高高在上、身分尊貴,可是我很寂寞,爹死了,娘不疼……」

    他不只談蕭瑀,也談自己,因為他的童稚年少和蕭瑀無法分割,她是他晦暗歲月裡的光明,是他蒼白年少時期的甜蜜。

    她聽著聽著,秋千慢慢停下,只餘微小的晃動,她認真聽著他的故事,卻無法忍住掉淚的衝動,明明是甜蜜的記憶,她偏偏聽出滿腹心酸。

    「……我為她架秋千,她卻老在秋千上嚇掉我半條命,她想蕩得再高、再高、再高,她說︰(蕩得夠高,我才夠看見外面的世界。)

    「她想像他的父親那樣,走過五湖四海,看遍山川大岳,可是蕭叔叔只想把她養成大家閨秀,尋一門好姻緣,保她一世平安富貴。

    「所以廚房成為她最快樂、最幸福的空間,她經常做糖給我吃,各式各樣的糖果,她說最喜歡看我吃糖的模樣,她說我的笑會讓她有莫大的幸福感,於是慢慢地,我喜歡上甜甜的滋味……」

    回憶往日,他在笑,她卻在哭,很不協調的畫面,可是他高興,她也開心,為著同樣的一段故事。

    她哽咽地問︰「後來呢,小瑀過得好嗎?」

    她知道,他過得不好,即使榮華富貴,即使妻妾成群,但他冷冽的眸光、僵硬的表情,在在告訴她他過得不好,那麼,至少小瑀要過得好……

    「她應該……很好吧?她的丈夫很上進,現在已經是朝廷的二品大員,深受皇帝看重,她的丈夫除了她之外沒有侍妾通房,她有一兒一女,家庭和諧,而蕭叔叔給的嫁妝,足夠令她一世富足。她應該很好……」

    聲音漸漸低沉,月光隱在雲的後面,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也看不清她的眼淚,只聽見池塘蛙鳴,一聲接過一聲,尋找牠們的愛情、牠們的伴侶。

    良久,她輕嘆。「總覺得用盡天下藥石,也解不了相思之毒,總怨恨那年擦肩而過的緣分,花開花又落,無法永恆,總是相信可以一雙人、一生世,卻不曉得每段故事都會時過境遷,也許,愛情這種東西只適合淺嘗,不適合酣醉。」

    他苦笑同意,「聰明人應該懂得進退,生命會脫變,滄海會變桑田,執念不是好事,但是……沒有小瑀,還有誰可以與我笑談風月?」

    所以他的生命再沒有風月,沒有停駐在唇齒間的甜美。

    衝動地,顧綺年想舉手毛遂自薦,想告訴他︰選我吧,讓我陪你一段風月。

*             *             *

    蕭瑀放聲大哭,哭得悲傷難抑。

    怎麼辦?她錯了,不該當個乖乖女,她應該憑自己的能耐,走出這四面圍牆,應該用雙手拚搏出一片天地,那麼現在的自己會是身經百戰的將軍,而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她不會茫然無助,只能等待命運結局。

    她的爹沒有罪,她沒有做錯事,朝廷窮不是爹的過錯,他們不可以又要蕭家的錢,又要爹的性命。

    可是她無能為力啊,她有滿肚子的話卻無處可說,她連事情的經過始末都弄不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整蕭家?

    她確定爹不可能造反,不會是敵國的探子,哪個做生意的不希望國家和平,戰事不興?試問︰世道不寧,如何能掙下大把大把銀子?

    這是絕絕對對的栽贓!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所有人都視而不見?就因為爹沒有官身背景?因為商家是最卑賤的存在?因為懷璧其罪?

    呵呵,沒錯,這才是爹最大的原罪,他不該努力上進,不該賺太多令人眼紅的錢,不該成為焦點,懷、璧、其、罪……

    可她不能讓爹死得冤枉,她必須做點什麼。

    去找阿儇吧,他是她唯一的支柱,她只能靠他。

    即使他們才剛為出征一事大吵。

    怎麼能不吵?阿儇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孩子懂什麼?背背兵法、練練武功就能上戰場?戰場是殺人不眨眼的地方,那裡的青草是用鮮血灌養的,建功立業不能急在一時,沒有性命,功業有什麼意義?

    阿儇憤怒,氣她不懂男人的雄心壯志,他說光陰似箭,時不待人,半生戎馬、霸業將成,他要成就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業,怎能像婦孺一般被限於局促之地?

    他們大吵一架,三天沒見面。

    天曉得,短短三天,蕭家竟會發生這種事。

    蕭瑀喚來下人,取水淨面,她必須去見阿儇,為了父親。

    但是阿儇竟然不肯見她?

    她不相信阿儇這麼狠心,固執如她,一次、兩次、三次敲開靖王府大門,最後她進去了,沒見到阿儇,卻被領到待春院。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王妃,她很美,細膩的鵝蛋臉和深邃的丹鳳眼相得益彰,她通身洋溢著成熟和豁達的韻致,隨著她的步伐,鸞鳳金步搖輕輕晃動,說不出的端莊淑雅。

    只是她的眉心微蹙,有胭脂也遮掩不了的蒼白。

    「你是蕭瑀?」王妃看著她,心中忖度,是個眉目清秀的好孩子,可惜與儇兒不相配,難怪皇上會拿蕭家開刀。

    「是。」

    「你來,是府裡發生什麼事嗎?」

    她太急也太慌張,她以為王妃和阿儇一樣會愛屋及烏,想盡辦法幫助自己,於是把父親的事一股腦兒全倒出來。

    「……我發誓,爹絕對沒有通敵賣國,那不過是朝廷缺銀子,需要蕭家的錢罷了……」

    王妃輕嘆,竟然在她面前大放厥詞,就不怕話傳出去,落個滿門抄斬?難怪皇上會強烈反對,這麼沒心計的女子,確實不宜站在儇兒身邊。

    若只是當個通房侍妾也就罷了,偏偏儇兒要用戰功換得婚姻自主,想與蕭瑀一生一世、一雙一對。

    皇上明白儇兒固執,他心性堅定,難被左右,這才同意讓儇兒去那修羅戰場,他是想支開儇兒、毀掉蕭家,可這樣一來,儇兒能不恨皇上?

    父子不能相認已是天倫悲哀,若是再心存怨懲……

    她鑄下的大錯,怎能讓兩個男人來承擔?就讓她來當這個惡人吧,讓儇兒的心結落在自己身上。

    緩慢地,王妃開口,「你真的認為,你爹的罪只是因為懷璧其罪?」

    「不然呢?」不是因為爹的錢?不是因為朝廷面臨戰爭,戶部喊窮?

    「你知不知道,儇兒的父王早殤,皇帝與靖王兄弟情濃,從小就看重並且大力栽培儇兒?」

    「是。」蕭瑀嘴上應和著,但她知道的遠比王妃說的更多。

    皇帝看重阿儇,才不是兄弟情濃,而是父子情深,不能說的血緣關係,礙於皇家顏面,不得不藏著掖著,兄弟情濃?那不過是塊遮羞布。

    「儇兒今年十六了,皇上替他挑一門好親事,是葛相爺家的千金,但儇兒打死不點頭,他說要親自挑選王妃,猜猜,他想娶的女人是誰?」

    她沒等蕭瑀回答,緊接著往下說︰「儇兒想娶你,他不要側妃侍妾,只要你,但,這是不可能的,蕭家只是小小商戶,儇兒卻是尊貴王爺,是各方勢力都想拉攏的對象,朝臣不會同意,皇上更不會點頭,所以,明白了嗎?」

    像是被一柄劍刃直沒入胸口,扎進血肉的疼痛清晰。

    蕭瑀目光一轉,凝結在王妃身上。

    是,明白了,皇上替阿儇選的人,定是可以和未來太子站在同一邊,襄助新帝的家族,所以皇帝非要阿儇上戰場,他必須支開阿儇、對付蕭家,他日阿儇光榮凱旋,蕭瑀已成一場舊事。

    這樣一想,全通了,是啊,朝廷要錢而已,何必非要弄出這樣一條大罪。

    叛國?小小商戶,叛國能得到什麼好處?未免太過牽強。

    這場禍事的目的不過是要毀了爹、毀了自己,好替那位相爺千金闢一條錦繡大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沒有掙扎逃脫的權利,只有上刀山、下油鍋的結局。

    恍然大悟,悲涼浮上,蕭瑀冷了心、寒了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對方。「王妃能建議我該怎麼做嗎?」

    王妃垂眉,蕭瑀沒心計,卻是個懂事、能屈能伸的,幸好如此,若是和儇兒一樣,是個犯倔驢子,她就真的沒辦法了。

    「若你願意立即嫁人,我可以保你父親一條性命。」

    王妃很清楚,蕭瑀不能死,她死了,儇兒將會一世抑鬱,或許永遠不肯成親,所以蕭瑀必須嫁人,還得嫁得好,那麼儇兒會成全她的幸福,也會試著讓自己放下。

    心被撕裂,疼痛在每個毛細孔中竄延,蕭瑀無法點頭,無法說好,她以為自己的幸福是和阿儇掛在一起的,沒想到……

    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唇舌間化開,淚翻滾……

    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她知道世界不會照著她的意願走,她知道在走進待春院的那一刻,她的愛情就斷了線。

    呵呵,穿越人的天真,以為愛情至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它發生,誰知道,在絕對的威權底下,愛情只能曇花一現。

    「願意嗎?」王妃凝聲追問。

    她彎身,雙膝跪地,「多謝王妃仁慈。」

    比起死,不過是逼婚,確實很仁慈,是不?諷刺的笑凝在嘴角,仁慈……

    「回去備嫁吧,皇上會親自為你賜婚,讓你風光出嫁,以後忘記儇兒,和丈夫好好過日子吧。」

    蕭瑀定眼望住王妃,像是想看清楚什麼似的。

    但,哪看得清?她只是一顆棋子,只能隨著別人的意志起舞,她走的方向不是她要的,她的人生是操控在別人手中的不歸路。

    可笑吧,她被操控,卻要自己承擔後果.,別人逼著她不幸,她卻必須把日子好好過。這是什麼神邏輯?這是什麼鬼定理?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世界?

    誰來告訴她,沒有阿儇,日子要怎麼「好好過」?她要怎麼快樂、怎麼幸福?怎麼把自己泡進蜜糖裡?

    沒有阿儇,哪還有說不完的話、聽不完的笑聲,哪來的欣喜若狂,哪來的幸福纏綿?

    再也不能了,活了兩輩子,還以為終於找到愛情,終於可以勇敢一回,沒想到……通通沒有了……

    蕭瑀躲在屋裡,整整哭兩天,她沒能見阿儇最後一面。

    一個月後,她的父親改名換姓,成為名不見經傳的升斗小民,而她帶著嫁妝嫁進劉家,成劉家新婦。

    她不能反抗,只能對著聖旨磕頭謝恩。

    諷刺嗎?當然是天大地大的諷刺,朝廷拿走蕭家財產,匆匆忙忙地把十三歲的她嫁掉,然後她還要心懷感激,跪地謝恩,真是……噁心……

    顧綺年猛然驚醒,圓瞠的雙眼在黑暗中尋找焦距,不知道是哪裡的利爪,狠狠地朝她的心臟撓著、撕扯著,一下一下抽搐的疼痛。

    鼻中微酸,眼中腫脹,她再也抑不住淚意,垂眼,濕了雙睫。她不自覺地抱緊棉被,頭緊緊抵著,心中五味雜陳。

    那不是她的記憶,可是蕭瑀的哀慟卻一陣陣傳到心中……

    盼過幾個人,進過幾座城,為何今生相遇卻不能相認。

    是誰傷得太深,再不敢愛別人。

    人去樓空荒煙蔓草,夢無聲。

    時光飛,流星墜,狂風吹,寒雨夜。我尋你三界,圓無緣的緣……

    顧綺年放下棉被,傾耳細聽,是誰在唱歌?是誰在哀泣?是誰今生相遇卻不能相認?又是誰尋誰三界,想要圓起無緣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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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10:18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根本是一座牧場


    柳姨娘和喜雀趴在冰冷的地磚上,身上星星點點的濺滿鮮血,眼看只剩一口氣了,柳姨娘早已忍受不住畫押,喜雀還在硬撐著。

    葛嘉琳冷酷地笑著,以為攀咬上自己,就能無罪升天?可惜了,案子是她審的,就算她是凶手,也不會被髒水波及。

    「怎樣,能畫押了嗎?」她慢條斯理地問。

    十天過去,爺遲遲沒進後院,是生氣自己沒讓這個案子了結?

    肯定是,家醜不能外揚,張柔兒是皇后娘娘的人,萬一事情從她嘴巴傳揚出去,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足夠那些閒著沒事幹的御史大作文章。

    爺的名聲,她得好好護著。

    葛嘉琳笑望張柔兒,以為這樣便贏了嗎?還沒呢,往後的路長得很,希望她能走得像現在這麼穩。

    喜雀破罐子破摔,已經走到這步田地,她決定賭一回。「畫押?行!但上頭得添上一行字,載明此事是受王妃指使。」

    葛嘉琳雙眼射出一道凌厲眸光,不見棺材不掉淚!

    她走到喜雀面前,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往上扯,逼得喜雀不得不抬頭與她對望。

    「瞧瞧,都打得吐血了,還想攀咬說謊?當真以為本王妃是吃素的。」

    吃素?客氣了,她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猛虎。「我、沒、說、謊!」

    「你承不承認說謊不重要,我這裡多得是證據,快點畫押吧,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不……」喜雀硬聲相抗。

    葛嘉琳輕笑兩聲。「真不曉得你的皮肉是什麼做的,難不成天底下真有銅皮鐵骨這回事?讓我猜猜,你這麼倔強是在等什麼?等……哦哦,等你那個叫阿奇的乾弟弟向王爺稟報嗎?四、五……罪狀可不少呢。」

    葛嘉琳的話像一把火,瞬間燒掉她最後一絲希望,阿奇不在了?那她的爹娘呢?她的哥哥嫂嫂呢?

    「看來,你終於想通了?沒錯,你爹娘兄嫂是死是活還得看你的表現。怎樣,要招認不?你畫押,本王妃便保你父母兄嫂無事,如何?」

    淡淡的冷笑凝在眼底,她這可是要用四條性命換喜雀一條命吶,怎麼算都是她吃虧,不過無妨,她是王妃嘛,是該大氣些。

    喜雀恨得用頭撞地,那些人、那些事全是王妃一手策劃,可現在全要她擔上?她何德何能,三個女人、四個孩子,七條性命吶,真是好算計,她還能說不?不能啊,她親人的性命全掐在她手上。

    不公平!就因她出身低賤便輸人一等?她不甘心吶……頭恨恨地往地上撞去,倏地,一朵血花在地板上綻放。

    葛嘉琳嫌棄地踢喜雀一腳,冷笑道︰「別急著死,先畫押再說。」

    淚水嘩啦嘩啦流下,她趴起身,手指沾著地板上的鮮血,在狀紙上押下指印,那是她的血、她的冤,她發誓,會在冥府等著王妃並肩同行!

    夏荷把畫押過的紙張拿到主子跟前。

    她看一眼夏荷,微皺眉,翡翠沒了,春梅死了,這個夏荷卻怎麼都看不順眼,算了,再買幾個丫頭回來調教吧。

    「你去請唐管事過來。」

    「是。」夏荷領命。

    葛嘉琳對外揚聲喊,「來人,把喜雀拖下去杖斃,柳姨娘灌啞藥,丟出王府。」

    很快地,幾個粗使婆子進門,把喜雀、柳姨娘強拉下去,一時間求饒聲、呼救聲不斷。

    葛嘉琳充耳不聞,她笑望站在旁邊的張柔兒,問︰「本王妃這樣的處置,不知妹妹是否滿意?」

    張柔兒身子一抖,嚇得雙膝跪地、頻頻磕頭,這是她第一次參與到這樣的事情裡,第一次看見葛嘉琳明目張膽的殘暴,她的身子僵硬成冰,說不出的恐懼狠狠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多、多、多謝、謝王妃,作、作主……」

    怕了?怕了就好,還擔心她一臉無畏呢。

    唐管事進門時,喜雀、柳姨娘已經處理完畢。

    靜思院裡靜悄悄地,只有奴婢們小小的交談聲,誰也不敢拉高嗓子,都怕下一刻,趴在院子中間受刑的就是自已。

    喜雀死了,柳姨娘怕也活不下去,後院裡最熱鬧的時候,曾經有過八個姨娘,全是賢德寬厚的王妃娘娘親手挑選的。短短幾年過去,死的死、殘的殘,這會兒就算誰再有心思,也不敢放在王爺身上。

    唐管事進屋,躬身問︰「不知王妃有何命令?」

    「唐管事請坐。」

    待他坐定,葛嘉琳讓夏荷送上新茶。

    她笑得滿臉春風,溫柔道︰「這是喜雀和柳姨娘畫押的口供,連同過去的事,講得清楚分明,我已經罰了她們,還請唐管事轉告王爺一聲。」

    「王爺近日都沒回府,這些口供……」他抱歉一笑。

    「沒回府?王爺去了哪裡,朝事忙嗎?」

    「許是過一陣子,爺心情好便回府了。」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但重點是「爺心情不好」,為什麼不好,自然是後院不安寧,為啥不安寧,還不是她沒把後院管好。

    葛嘉琳輕咬下唇。「倘若王爺回府,還請唐管事把喜雀和柳姨娘的事稟報上去。」

    「是,不過……口供裡的事,與王爺知道的似乎有些出入,王妃要不要再斟酌斟酌?」

    王爺親自交代要再嚇嚇王妃,眼看王妃倏地發白的臉色,這樣……算是嚇著了吧?

    葛嘉琳一愣,問︰「唐管事的意思是……」

    「爺手裡有些東西,這口供……」他搖搖頭,站起身,暗示得夠清楚了。「奴才告退。」

    葛嘉琳定定看著唐管事的背影,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這份口供只是欲蓋彌彰,王爺早就調查過?怎麼辦,有了慧全大師的話,再加上這一茬,她還能把王爺攏回嗎?

    不行,她要想辦法,讓王爺知道她的重要性,讓王爺知道她可以幫助他多少,如果王爺是站在寧王那邊,那麼她可不可以從二皇子那裡……

*             *             *

    新屋子蓋好,烤爐砌成,後面五間新屋子住了莫離、衛左和四個婢女。

    王爺聘一位舉子為春天、夏天啟蒙,姓柴,曾經為官,據說學問不錯,可惜時運不濟,被政敵弄下政壇,他為人嚴謹負責,而春天、夏天乖巧聰明,有嚴格的夫子在,學問日見長進。

    四個婢女年紀在十三到十五歲之間,容貌清秀,優點是手腳麻利,勤奮上進,願意學習,有她們當幫手,顧綺年空閒下來的時間多了。

    她們見顧綺年會寫字,滿臉艷羨,姑娘剛上到書案邊呢,四個人就搶著替她取故、磨墨、鎮紙,談笑間,顧綺年給她們取了新名字——紅兒、袖兒、小添、小香,顧綺年把自己當成爺兒們了,有美婢紅袖添香,日子過得益發逍遙。

    待春院有了扇新大門,進進出出不必坐雲霄飛車,這點讓顧綺年最高興,她修修改改寫下幾張新食單,親自走一趟福滿樓,八百兩紋銀入袋。

    照理說,六張食單拿不到這麼多銀子,但她手把手教大廚做了一道鳳梨炒飯。

    濃香、味甜再加上淡淡的酸,以及蝦子和肉類的鮮美,把飯擺進挖空的鳳梨時,還沒上桌呢,就引得滿屋子廚師垂涎。

    聽說這道菜是皇太后生辰時要呈上的,許掌櫃承諾,要是到時這道菜得到頭名,他會親自給她送紅封來。

    回到待春院,她警告衛左,要是再敢碰她的錢,永遠甭想吃她做的菜。

    衛左那張臉全寫上無奈了。

    八百兩想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買下鋪面,根本不可能,她只能在莫離的幫忙下,賃一間舊鋪子。

    那鋪子原先是賣布料的,鋪面不大,小小的一間,但優點是有後院,有井、有門,若日後生意好轉,可以在院子裡蓋廚房。

    鋪面陳列商品的架子,都是到木匠家裡挑現成貨色,剛開始做生意而已,顧綺年沒打算做得太大,架子擺放好就可以準備營業。

    比較特殊的是,顧綺年堅持把牆壁漆成深深淺淺的粉色,一進到鋪子裡,窗明幾淨,有微甜微暖的溫馨感,外面的招牌連同兩扇門雕成一片花海,上了粉色的漆,花朵上面有兩個大大的字——甜田。

    還沒開幕,這個與眾不同的招牌已經吸引不少人前來。

    顧綺年忙得腳不沾地,要注意鋪子裝修,決定出售的商品,設計包裝,決定宣傳等等事宜。酥油、牛奶已經得到何大叔口頭同意,讓她意外的是,何大叔竟也答應每日供應新鮮雞蛋。

    換上一襲淡紫色的長衫,腰間繫一塊玉佩。

    衛翔儇對顧綺年相當大方,拿走她兩套舊衣衫,卻送上滿櫥櫃的新衣和首飾。

    那個晚上之後,他們經常在秋千架上聊天。

    顧綺年滿腦子裝的都是蕭瑀的故事,日思夜想,夢境裡,她化身成蕭瑀,經歷著一段一段她與衛翔儇的曾經。

    這種感覺很怪,卻也很甜蜜,但她對誰都不說,只是自己一個人,暗暗地、偷偷地,享受這份不屬於自己的甜蜜。

    也許談得夠多,也許衛翔儇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傾聽對象,他漸漸對她產生某種信任,偶爾會告訴她一些朝堂上的事、王府後院的事,以及……他把甬道那頭的屋子改建成書房,在那裡與幕僚商談國事。

    後面這事,顧綺年認為衛翔儇是在試探她知不知道密道的存在。

    他根本不必試探,衛翔儇一問,她立刻自動招認。

    她理直氣壯為自己發聲,「被打入冷宮,無米無菜,我總得想辦法求生存,那條甬道是老天爺給我的一線生機。」

    衛翔儇看一眼裝可憐的她,笑道︰「你未免生存得太好。」

    說到這一點,她用力點頭、用力承認,眼底還伴隨兩分驕傲。「確實,我不是個自誇的人,但我很難否認自己的實力。」

    她的驕傲讓他笑到直不起身。

    衛翔儇說,從衛左稟報那鍋啥都沒加卻讓他垂涎三尺的魚湯開始,他對她就起了興致。

    即使他不斷否認她、抹黑她,不斷提醒自己她是上輩子殺害過他的女子,衛翔儇還是無法壓制住滿肚子好奇。所以他派來莫離,沒想到人為五斗米折腰,沒節操的莫離一頓飯就棄械投降。

    他說︰「你整理待春院的事我都聽說了,可是親眼見到時還是難以想像,一個荒廢的園子,一個滿王府人人畏懼的鬼地方,你竟然把它變成家。」

    這是他最大的震撼,孩子的笑聲,雞鳴鴨啼,連煙囪裡冒出來的陣陣白煙都讓他倍感溫暖,即使矛盾掙扎不停衝撞,他還是……不想離開。

    「人之所以畏懼是因為陰影,孟側妃的陰影烙在不少人心底。」她輕鬆說道。

    「你不怕鬼?」

    「怕,是人都會恐懼無法掌控的事,但平生不做虧心事,舉頭三尺的大神明,除了記錄人的好壞,也會護佑好人,報應壞蛋。」

    衛翔儇呵呵大笑,「這話不準,有沒有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比起活得久,我更寧願活得好,比起量,質更重要。」

    「你在這裡住,真的沒聽見鬼魂哭泣?」

    衛左說,莫離的哭聲之淒厲,別說人比不上,鬼都要自嘆弗如,可是她屋子裡就是沒有半點動靜。

    「隱約有聽見過,可是要把鬼屋變人居,我每天都累到四肢無力,哪有力氣去接受驚嚇?常常是拉過被子蒙起頭,又睡熟了。」

    她說的是大實話,卻引來衛翔儇的捧腹大笑,還笑到不可遏抑。

    這是怎麼回事?累得熟睡很好笑嗎?

    可人家是王爺,想笑就笑、想怒就怒,和當奴婢的不同。

    奴婢的想笑,得先看看主子心情好不好,想哭,得擔心會不會觸了主子霉頭,喜怒不形於色啊,她一直以為那是大人物需要具備的心理素質,沒想到小小奴婢也得要有這等修養。

    離題了,顧綺年很少在穿戴打扮上花心思的,但今天例外。

    今天衛左要帶她去見見何大叔,還沒碰面,她已有預感,自己會喜歡對方。

    因為知道她要開鋪子,何大叔竟然說︰「要開鋪子嗎?那得多養幾頭牛,多做點酥油才成。阿左,你回去告訴顧姑娘,別擔心,她需要什麼,我都會給她備上。」

    她很想知道,為什麼何大叔對自己這麼好?

    衛左思前想後,好半天才回答,「何人叔前頭妻子生了個閨女,也是個喜歡下廚的,許是姑娘上回讓我送的那隻燒鴨,讓大叔想起閨女,心疼了。」

    「他閨女不在了嗎?」

    衛左搖頭說︰「倒不是,聽說是嫁得遠,好幾年都沒能見上一面。」

    走出房門,衛左看見淡施脂粉的顧綺年,眼睛都快轉不開了!

    一對濃如墨染的眉毛,挺翹的鼻子,嘴唇小巧而飽滿,臉蛋像煮熟剝了殼的水煮蛋一般光滑,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粉妝玉琢般……

    呼,要是王爺看見,還能忍得住?

    莫離發現他的表情,衝上前一掌往他後腦巴下。「幹麼啊,色迷迷的,你不會有非份之想吧?」

    衛左嚇一跳,哇啦哇啦叫,「你這麼粗魯,不怕衛右在外頭找個溫柔的?」

    莫離傲氣挑眉。「不怕,如果他喜歡溫柔的,怎麼會瞧得上我?」

    「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你再不收斂點,日後有你哭的。」

    「放心,男人不行換個新的就好,我才不會哭呢,要哭,也得讓衛右哭啊。」

    衛左哀號一聲,特心疼他的兄弟,怎麼就魔怔了,會看上這女人?

    「不要鬥嘴,我們快去何大叔家裡,有時間的話再繞到鋪子看看。」

    莫離猛點頭,說道︰「是是是,你們早點去,早點回。綺年,我撈一些蝦子,今天晚上做鹹酥蝦吃,好不?」

    顧綺年問︰「嘴饞了?」

    衛左似笑非笑,覷一眼莫離,代她回答,「不會是……衛右要回來了吧?」

    「衛右」兩字如雷灌耳,卻始終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今兒個終於要見正主兒了,顧綺年笑開,拍拍她的手說︰「鹹酥蝦哪夠,衛右要回來呢,殺隻雞吧,先整治好,我回來給你們做鹹酥雞。」

    聽顧綺年這樣說,莫離抬頭挺胸、得意非凡地瞄衛左一眼,往池塘方向跑去。

    衛左和顧綺年走出門,並肩幾步,猶豫半晌,顧綺年方才低聲說︰「如果衛右對阿離也有那份心思,你……就別為難自己了。」

    衛左聞言,微愣,她看出來了?

    可不是嗎?這麼聰明的女子。垂下眉睫,衛左不否認,「我明白的。」

    顧綺年欷吁,愛情就是這樣折騰人,你愛的,不愛你,愛你的,你不愛,要碰到兩邊的天線接收到同一個頻率,何其困難?

    那麼,她和衛翔儇之間接收到同樣頻率了嗎?

    眉心微鬱,苦苦一笑,怎麼能呢?他還有一院子的妻妻妾妾,聽說剛送走兩個,立刻抬進四個,都是良家子,一個個貌賽西施。這樣的男人,即便是再喜歡她也招惹不起。

    還是當朋友吧,說說心事、分享喜樂哀愁,把感情停在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安全界線,哪天再見不著了,只會傷心兩天,不會傷心兩年,年深日久的,再想起彼此只有淡淡的微甜。

    應該把心思放在經營上才對,那才是她的未來。

    她比誰都清楚,把未來寄託在遙不可及的男人身上,就真的和衛左一樣是為難自己了。

    何大叔的家在京郊,聽說他很能耐,和一般的莊稼漢不同。

    幾年前,他剛搬過來時只買下十畝田。

    當農夫的,能一輩子守著十畝田就相當了不起,但何大叔在短短幾年內從十畝田擴充到兩百多畝,現在儼然成了個小地主。他永遠清楚,種什麼可以收到最大的利益,絕不跟著別人搞一窩蜂,他永遠曉得,如何讓自己的糧米用最好的價錢賣出去。

    賺了錢,別的不做,光是買地,要是換別人,有這麼精明的腦子早就棄農從商,讓自己過上炊金饌玉的好日子了,可他偏不,把地租給別人耕作,不必日日下田就能喂飽一家人後,就開始侍弄那幾頭牛,成天擠牛奶、做酥油。

    衛左問過何大叔,為什麼不做生意?何大叔笑著回答,「木秀於林非好事。」

    看來,是個念過書的。

    馬車直到何家大門前才停下,那是座三進宅子,在郊外這裡是很顯目的地標。

    顧綺年下了馬車,敲門,一名僕婦上前開門,看見衛左熱情招呼——

    「是衛爺來了,快請進。」

    顧綺年跟著衛左走進屋子,院子裡傳來淡淡的桂花香,她喜歡這個味道,她擅長做桂花酵。

    走近屋前,聽見小孩朗朗的讀書聲。

    衛左說過,何大叔已經四十出頭,何大嬸卻還不到三十歲。

    那年發大水,何大嬸盧氏和弟弟一路逃難到京城,何大嬸病得連水都喝不下了,是何大叔伸手,解了兩人之困。

    然後就像戲文上演的那樣,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現在何大嬸和何大叔育有兩個兒子,一個四歲、一個六歲,一家人在一起和樂融融。

    聽見僕婦稟報,屋子裡飛快衝出兩個小孩,看見衛左,往他身上一撲。

    衛左同時把兩人一起抱起來,嘻嘻哈哈笑不停。

    「小楠、小楓快下來。」何大叔跟在兒子身後出屋,迎接客人。

    衛左把孩子放下地,從懷裡掏出兩個紙包給他們。「這是顧姨做的,跟姨說謝謝。」

    兩個長相很可愛的小傢伙樂呵呵地說謝謝後便跑開了。

    衛左幫兩人介紹,「這是何大叔,這是顧綺年顧姑娘。」

    他們彼此打量對方。

    這……哪是個莊稼漢?分明是個讀書人,長身玉立,朱面丹唇,文質彬彬,一雙眼睛深邃幽遠、內斂沉靜,四十幾歲的男子卻保養得像三十歲,顧綺年看他看得出神了。

    不是因為他長得太出乎意料,而是一股無法形容的親切感在心底橫衝直撞,單單一眼,她就喜歡上對方。

    何宇杉也打量著顧綺年,是個年紀輕的姑娘,容貌非凡、氣度沉穩,一身打扮清麗脫俗,長睫彎彎、五官明媚,根本是龍宮中走出來的仙子。

    衛左經常來買牛奶酥油,他不肯收錢,衛左便一趟趟送來「顧姑娘」做的甜食、菜點,她的手藝好到驚人,全家都喜歡她做的吃食,但他除了喜歡,還有一層濃濃的心疼感,她的菜讓他想起遠嫁的女兒,想起前妻過世時,父女相依為命的幸福時光。

    妻子老問︰「為什麼做那麼多酥油?又吃不了。」

    誰曉得,他這是在為女兒備下的,他的女兒也愛做點心,可外頭沒人賣酥油,也許有一天,女兒到處找酥油,找著、找著就找到回娘家的路……

    「快進來坐。」何宇杉把兩人迎進屋裡。

    後頭盧氏聽見衛左來了,忙領著弟弟一起過來迎客。

    盧氏樣貌一般,但笑容真切,素肌淡眉,圓潤的面容沒有半點稜角,讓人一見便覺可親。

    盧氏的弟弟叫盧煥真,二十歲,身材偏,皮膚黝黑,但一雙眼睛炯亮有神,看得出來是個聰明人,他說話誠懇、行止有度,何宇杉把他教得很不錯。

    顧綺年把提籃放到桌上,再把裡面的紙包一個個打開,那是她擬好要賣的甜點,有蛋黃小塔、葡式蛋塔、杏仁瓦片、菊花奶酥、檸檬小塔、杏仁酥、貢糖、堅果牛奶糖、南棗核桃糕……等十五種。

    看著滿桌子亮精緻的點心,眾人食指大動。

    顧綺年說︰「大家試試。」

    每試一種,都會有人發出低低的驚嘆,這種點心從未在外頭見過,要是開鋪子肯定能賺錢。

    盧煥真的眼睛亮了,何宇杉眼底沒有妻弟的驚艷神色,只是細細品嚐。半晌,抬眼微笑,「顧姑娘做的點心可以賣。」

    「那麼何大叔願不願意和我合夥?我不方便經常出門,更不方便看鋪子,如果何大叔能幫我做這門生意,我會感激不盡。」

    打從衛左嘴裡曉得何大叔的能耐後,她就想讓何大叔幫她看著鋪子,再帶上紅兒、袖兒,那兩個丫頭嘴甜又精明,肯定能讓生意有所幫助。

    「甜田」是她的第一家鋪子,但不會是最後一家,她需要有個能耐人幫著打理,終究她擅長的是做吃食而不是做生意。

    「不行。」

    何宇杉的拒絕讓顧綺年措手不及,她誤解了?何大叔並沒有那個意思?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為她多養幾頭牛,增加酥油產量,為什麼要為她蓋雞舍、養蛋雞?

    「是分成的問題嗎?這點可以談!」顧綺年急忙道。

    「不是銀子或分成的問題,而是我答應過故人,一世不再涉及商場、不經營鋪面,很抱歉,這個忙我不能幫。」

    盧氏見丈夫堅持,心裡雖覺得可惜,卻不發一語。她知道京城裡的有錢人多著呢,若是賣這些點心,絕對可以生意興隆,可家裡一直都是丈夫作的主,她不會違逆。

    盧煥真發亮的眼睛黯淡下來,心事重重的,有種說不出口的遺憾。

    衛左見狀,想再勸勸他,何宇杉卻笑著說——

    「我不能行商,不過煥真可以試試,他跟在我身邊學了不少年,這樣一間小鋪子,恰好讓他練練手,如果顧姑娘姑娘信得過我,我推薦煥真,如何?」

    這話說得隱約,但顧綺年聽懂了。

    他答應過故人,不涉及商場、不經營鋪面,但如果隱身在後,指點盧煥真就無所謂了。笑意瞬間揚起,顧綺年看見成功在望。「太好了,謝謝何大叔,這分成的事,還是要算清楚的,我會擬一張契書給您過目。」

    「這倒不必,如果姑娘願意,每年就撥一點紅利給這個小子吧,他也該攢銀子娶老婆了,總不能老讓姊夫養著吧。」

    何宇杉此話一說,盧煥真紅了臉,他抓抓頭髮,笑得憨厚。

    「應該的,還請盧大哥盡心,若生意蒸蒸日上,定不會虧待盧大哥。」顧綺年大方道。他們又談了些生意上的事,盧氏留兩人吃飯。

    吃過飯後,何宇杉問︰「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我養的牛和雞?」

    「好,請何大叔帶路。」

    顧綺年壓根沒想到,這哪是多養幾頭牛、幾隻雞,這根本是一整座牧場!她驚訝得說不出話。

    「何大叔,你怎麼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樣的規模就算有足夠的銀子撐著,也得花幾個月功夫。

    「從你讓阿左拿來的第一包酥餅開始,你說要是有烤爐,可以做得更好,你說每個人的夢想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想倚靠男子終老……從那個時候我便明白,你非池中魚,早晚你會替自己想到辦法,會完成一個不需要男人的夢想。」

    他嘆口氣,很多年前,閨女也跟自己說過相同的話,他卻笑著戳破她的夢想,告訴她,女人的一生平安順遂最重要。

    要是早知道自己不能護她一世,他一定會試著幫助她完成夢想,他後悔了。

    「既然雞和牛都養了,何大叔要不要再幫我養豬、養鴨子、養鵝。」

    「行!」他指著眼前那一大片地,說︰「你把這塊地買下來,我就養。」

    這是塊好地,有河川流經,養鴨子再好不過。

    轉身,顧綺年向何宇杉深深一鞠躬,承諾,「我會的,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買下這片地。」

    「好丫頭,何大叔看好你!」

    「請何大叔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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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10:52 AM 編輯

【第十二章】 蕭瑀已經死了


    顧綺年忙得熱火朝天,衛翔儇更忙。

    他並沒有透露太多朝政大事,但從他進入密道的次數和時間長短來看,朝堂裡肯定有麻煩事發生。

    烤餅乾對顧綺年而言不是大挑戰,但自己吃和販賣是截然不同的事。

    她把賣的甜點分成小包裝和禮盒裝兩種,小包裝比較簡單,小添的手巧,給她各種不同顏色、不同材質的紙張,她就能做出漂亮的包裝袋。

    起初一色一款,後來經過顧綺年指點,她也能弄出兩色、三色的包裝袋。

    禮盒就無法自己來了,幸好盧煥真提早上工,顧綺年讓他接洽做紙盒的鋪子,幾天下來,她發現不管有沒有何大叔在背後指點,他都是個人才。

    製作完成後,她把各種餅乾送進鋪子裡,求何宇杉指點價格標定。

    顧綺年剛從後宮出來不久,也不常上街,對於物價不太了解,訂出來的價格讓何宇杉搖頭。

    他說︰「丫頭,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價值。」

    價格定好後,鋪子準備開張了,她烤出五種口味的蛋糕,不賣,只提供試吃、預購。之所以臨時加入預購,自然是想賺更多銀子,儘快把何大叔指定的那塊地買下來。

    其實她大可以再賣幾張食單,但她不願意,總覺得那樣子有作弊的嫌疑。

    是的,她想靠自己,臝得何大叔的認同。

    何大叔的認同對她很重要嗎?

    是的,在她心裡,隱隱約約地,她把他當成英雄、當成典範,當成模仿的對象。

    就這樣,萬事備後,甜田開張了。

    在何宇杉的指點下,開張之前,盧煥真已經滿京城到處做宣傳。

    開幕前幾天,「買五兩送一兩」的紅布條在店門口招搖,結帳時超過五兩就送一兩抵用券。是人都喜歡貪小廣宜,雖然不是人人都買得起禮盒甜點,但幾個人聚在一起湊足五兩就能賺一兩,誰不樂意?

    到最後,竟有專門幫著湊五兩的「中人」出現。

    開店第一天,紅袖添香和莫離通通到鋪子上幫忙,即使如此,還是差點兒忙不過來,因為流程還不大熟悉,大家都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自然無法得心應手。

    不過,未時剛過,鋪子裡的點心就幾乎被掃光了。

    盧煥真急著把紅袖添香趕回去,讓她們幫顧綺年多做一些點心。

    這天相當累,但所有人都越累越起勁,紅袖添香和莫離回到待春院還不肯休息,吱吱喳喳搶著和顧綺年描述鋪子裡的狀況。

    白天莫離施展輕功,往來甜田和待春院好幾趟,顧綺年原以為那些貨能撐上兩、三天,沒想到盛況空前,所以她一整天都沒歇手,不停烤餅乾、做糖果。

    紅袖添香把一爐爐已經放涼的餅乾動手包裝起來,心裡盤算著明天的生意——這是待春院裡的情形。

    甜田裡,何宇杉和盧煥真坐在櫃台裡,盧煥真把今天的帳簿和蛋糕訂單遞給姊夫瞧。

    他細細看過一遍,每天都有蛋糕訂單,已經從月初訂到月尾,每天約莫有十到十五個蛋糕。他點頭道︰「再觀察幾天,如果生意持續這樣,你就提醒顧姑娘,把後面院子整理起來,蓋一間廚房。」

    「生意會持續這麼好嗎?會不會是因為開幕前五天有送一兩抵用券,五天後人應該會變少了。」

    何宇杉笑著搖頭,「你有沒有發現,今天有人來第二次、第三次?」

    「是。」

    「他們有沒有拿抵用券來抵?」

    「沒有。」

    「這就對了,這代表顧姑娘做的點心很符合百姓口味,大家會儘量爭取這五天換抵用券的機會多買一些,等優惠結束後,再拿抵用券來買東西,所以不會只有五天生意。

    「事實上今天來買甜食的,多數是升斗小民,讓大家集合在一起湊足五兩的法子,也是咱們派人教的,這五天除了銀子以外,真正要賺的是(買氣),讓顧客排隊的目的也是讓更多的人看見這間新鋪子,待名聲傳揚出去之後……等著看吧,咱們要的買家才會真正上門。」

    「咱們要的買家?姊夫是指……」

    「官員權貴,對他們而言,點心不僅是食物,更是後院婦人之間交流的重要媒介,明白了吧?為什麼我讓顧姑娘慢點推出禮盒。」至於平頭百姓,哪可能天天吃甜食零嘴?

    「因為會買禮盒的人尚未上門。」

    「沒錯,好好學吧,生意不僅僅是生意,做生意跟做學問一樣,懂得門道後要會觸類旁通、旁徵博引,腦子動得快、法子想得多才能財源滾滾。」

    「是,姊夫,我會好好學的,抵用券這招實在很吸引人。」最重要的是,抵用券可不是客人進門後就平白無故給一兩銀子的點心,還得再買五兩,換言之想賺這一兩銀子,得先吐出四兩。

    何宇杉笑開,滿眼驕傲,「這是我閨女想出來的妙法。」

    盧煥真問︰「姊夫這麼想念閨女,怎不找個時間去親家家裡看看?」

    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苦笑,不能的,他承諾過。

    拍拍盧煥真肩膀,他轉開話題,「差不多可以打詳了,收拾收拾吧,我先回去。」

    「是。」

    盧煥真把裡裡外外打掃一遍,再把剩下的貨全擺在竹籃裡,就在他準備關門時,一個穿著朝服的男子匆匆走進鋪子裡。

    他笑臉迎上前,指指竹籃子,說道︰「客官要什麼?不好意思,今天只剩下這些。」

    「我聽說你們這裡可以訂製蛋糕?」

    「是啊。」可惜都試吃完了,等等……「客官等一下,我馬上拿蛋糕給您試試。」

    早上顧姑娘留下兩條蛋糕,讓他帶回去給小楠、小楓吃,姊夫忘記帶走,現在客人要緊。

    他小心翼翼拿出蛋糕,這蛋糕很貴的,一條就要五兩銀子,顧姑娘本來想賣便宜些,是姊夫堅持,顧姑娘才讓步。

    試吃都是切一小塊、一小塊的,但就剩下這位客官了,看樣子還是個挺大的官,姊夫說今日來的都是平頭百姓,這不,來了個大官。

    對方把蛋糕放進嘴裡細細品嚐,看他滿意地舒展雙眉,表情和自己第一次吃到蛋糕時一樣驚喜。

    盧煥真以為他要下訂單了,卻沒想到他一把抓住盧煥真,急問︰「我要見做蛋糕的人。」

    「這位爺,對不住,我們家顧姑娘不見外人的。」衛左背著顧姑娘鄭重「叮嚀」過他︰王爺不讓顧姑娘拋頭露面,萬一沒弄好,王爺火大,一聲命令,到時甜田就得關門大吉。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顧姑娘多大年紀、多高、多胖、長得如何,她認不認識蕭瑀,知不知道劉銨?」

    他急迫的模樣讓盧煥真起了戒心,閉嘴不語。

    劉銨知道自己嚇著對方了,緩下口氣,壓低嗓音,他耐心說道︰「對不住,我太心急了,我在猜也許做蛋糕的姑娘是我的故舊,我已經找她很多年了,你可以形容一下那位顧姑娘嗎?」

    故舊?如果是的話,姑娘會開心吧?

    盧煥真點點頭,說道︰「顧綺年姑娘十六、七歲的,樣貌可美了,像天仙下凡似的,個兒普通,大概到我這裡。」他比比自己胸口。「我不知道姑娘認不認得蕭瑀或劉銨,不過我可以幫爺問問。」

    吐氣,劉銨臉上有說不出的失望,十六、七歲、個頭這樣小,那就不是了,可她怎麼也會做蛋糕?

    垂頭垮肩,眼底眉心沾滿愁緒,無意間聽見百姓提到「蛋糕」兩字時,他便什麼都顧不得了,急急忙忙跑到這間鋪子來,卻……

    他在期待什麼?蕭瑀已經死了,娘沒道理騙他,那人……確實是蕭瑀?

    「爺,您要訂蛋糕嗎?還是……」

    「我訂十個,明天取。」他從懷裡抽出張百兩銀票放在櫃台上。

    「是,您等等,我給您寫條子……」

*             *             *
    從待春院密道來到這間小院,這裡與顧綺年第一次來的時候已經大大不同。

    主屋布置成書房,奏折、書信堆滿桌櫃,另一間房設了大床,給幕僚們暫作休息用的,另一間則有桌有椅,大夥兒可以圍在一起論事。

    這間小院派了幾個侍衛守著,沒王爺的命令,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王爺,崔公公派人送信。」衛右辦完差事回京,最近都跟在王爺身邊。

    打開信,衛翔儇逐字逐句讀過。崔公公是宮裡的老人了,宮裡大小事如果他不知道,就不會有別人曉得。

    看完信,抬起頭,背靠到椅子上,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顧綺年說謊,宮裡沒有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宮女,而顧綺年剛進後宮那一、兩年,根本不可能接觸到廚房,她的廚藝是無師自通、突然間會的。

    她查過顧家,顧家窮得很,不可能滿足她對食材的要求,因此她做不出佛跳牆。

    既然如此,她的食單從何而來?

    再者,皇后娘娘根本沒吃過南棗核桃糕,那麼,她怎麼會做?

    他對顧綺年的疑心盡除,他不相信她會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但她為什麼對他說謊?有什麼難言之隱?

    崔公公信裡的第二則消息是衛翔廷得到天花,病情不好。

    自古得到天花的病人,會死一半活一半,誰的運氣好誰就會活下來,衛翔廷的天花發作得很厲害,聽說整個身子都快爛光了,那麼,他會死還是會活?

    衛翔廷聰明,懂得收攏人心,尤其善於在皇帝面前作態。

    再加上嫡子身分,以及皇上與葛興儒、葛從升的關係,皇上始終是屬意他的,可若這次他沒熬過……

    是天助嗎?也許老天爺真的想撥亂反正,拯救百姓於水火?

    信裡的最後一道消息是︰短短半個月內,葛嘉琳進宮兩次。

    她打算重新和皇后建立關係?哼,葛皇后疑心病重,怎會接納一枚不聽話的棋子?

    他應該回王府住幾天的,可是他不想離開待春院,離開那個「家」。

    書房外,侍衛輕敲兩下門板。「爺,福滿樓的許掌櫃請王爺過去一趟,說孟氏和蕭氏在福滿樓。」

    瞬間,眉毛揚起,小瑀要見他了!

    燒掉崔公公的信件,他整整衣服,飛快走出書房。

    這是孟可溪和劉銨的妻子蕭氏第二次見面。

    衛翔祺說,蕭瑀長得不算美麗,但清麗可人,聰明絕頂,尤其是那手廚藝……託衛翔儇的福,他吃過蕭瑀做的點心,那是外頭沒得吃的好東西。

    上下打量對方,孟可溪淺淺一笑,胡說,這樣的容貌還不叫美麗,衛翔祺對美人的標準訂得太高。

    第二次交談,她不覺得蕭氏與其他女子有什麼不同。

    聰明?並沒有,但精明是真的,她擅長看臉色、忖度人心,就是這分敏銳,讓她清楚感受到京城貴女對她的鄙夷。

    劉銨的官位升得很快,但是那是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功勞,誰也抹滅不去。

    劉家在齊州,齊州位處偏僻,一個小小的五品官員都會是當地的交際中心,在那種情況下,誰不捧著蕭氏和劉老夫人。

    但進京後,路上一塊招牌砸下來,都會打到三個當官的,親王、侯爺一大堆,二品武官有什麼了不起?因此甭說讓旁人捧著她們,就是她們要捧著別人人家也不見得領情。

    蕭氏有錢卻不會打扮,只懂得挑金光閃閃的物事拚命往身上穿戴,殊不知這會給人財大氣粗的俗氣感,再加上談吐之間少了幾分書卷氣,因此明裡暗地少不了被排斥,漸漸地,兩婆媳越來越不喜歡出門應酬。

    難得遇上孟可溪這樣親切的貴婦,不但穿著打扮入時,連談吐舉止都高貴得讓人羨慕,這等人物願意和自己交往,蕭氏當然視她為知已。

    這天,她們約在福滿樓,兩人對坐,兩旁各有自己的丫頭服侍。

    「福滿樓的位置不好訂,妹妹居然能訂得到?」

    一進廂房,蕭氏四下張望,一副鄉巴佬進城的模樣,不過看老半天覺得這裡……也還好嘛,怎麼外頭傳得風風火火,好像沒上這裡吃一頓就不是高官貴人?

    「我認識福滿樓的東家,下次姊姊有需要,告訴妹妹一聲。」

    看著蕭氏到處飄不停的眼神,孟可溪抿唇淺笑,衛翔儇看女人的眼光忒差,這樣的女子怎會教他如此上心?莫非是……少女成了婦人,明珠蒙塵?

    「真的嗎?那就先謝謝妹妹了。」蕭氏暗忖,下回宴客就訂在福滿樓吧,讓那些眼高於頂的京城婦人看清楚,她劉家家當厚得很。

    「姊姊可知道,福滿樓賣得最好的是什麼菜色?」

    「我聽說過,是佛跳牆對不?」

    「嗯,我家爺最喜歡這道菜,我吃過幾次,連家裡的廚子都帶來了,琢磨再琢磨,就是做不出那個味道,姊姊待會兒幫幫我,咱們討論討論,看看能不能找出這道菜的精華所在。」

    「妹妹說笑了,我不善廚藝,成親多年,都不敢在夫君和婆婆跟前獻醜呢。」

    眉目一凜,她的回答令孟可溪訝異,她確定過對方是蕭瑀、是劉銨的髮妻,既是如此……衛翔儇、衛翔祺怎麼都說蕭璃有一手好廚藝?「姊姊莫不是自謙吧。」

    「這倒不是,婆婆常說我理家是一把好手,但論起廚藝事實在是上不得檯面。」她羞澀一笑。

    孟可溪追問道︰「真的假的,婆婆不會責備姊姊嗎?要是我家婆婆肯定有話說。」

    「婆婆是我的親姨母,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與我計較?」她替夫君生下一對子女,婆婆都快把她給寵上天了,是她命好,遇到一個疼惜自己的好婆婆。

    越發不對勁了,蕭瑀哪來的姨母?當年一場禍事,蕭瑀再沒有半個親戚。「原來是親姨母啊,難怪了,我就沒有姊姊運氣好,遇到一個挑剔婆婆。」

    「人怎麼能比較呢,妹妹娘家肯定寬裕富庶,才讓妹妹養出一身好氣度,姊姊羨慕得緊呢。」

    「姊姊真會說話,我猜,姊姊娘家人也把姊姊給寵上天的吧?」

    「哪能呢,我爹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去世,留下我和母親兩人,族中長輩欺我家中無男子,竟搶走爹爹留下來的幾畝薄田,迫得我和娘不得不投靠姨母,幸好姨母善待,丈夫疼惜,我這苦日子才算走到底了。」

    心一涼,不必再確定了,這個蕭瑀是個冒牌貨,難道當初嫁給劉銨的,不是衛衛翔儇認識的蕭瑀,只是同名同姓?

    孟可溪輕笑,對身邊丫頭低聲吩咐幾句,丫頭走出廂房後她又找其他話題與蕭氏閒聊。「不知道姊姊有沒有吃過南棗核桃糕?」

    「那是什麼?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妹妹在哪兒買的?味道好不好?」

    說說笑笑間,菜一道道上來,孟可溪熱情勸蕭氏進菜,杯盤交錯間,外頭有人敲門。孟可溪眼神示意,丫頭轉身開門,衛翔儇快步走進廂房。

    他心急難安,因為孟可溪讓丫頭傳話——這個蕭瑀,不是他認識的蕭瑀。

    怎麼可能?他敢確定,蕭瑀嫁給劉銨了。

    不單單因為皇上的賜婚聖旨,蕭瑀出嫁的第二年,他曾經快馬趕到齊州,遠遠看過蕭璃一眼。

    她瘦了,可是她很積極地生活著,她用蕭叔叔給的嫁妝開鋪子,看她活得那樣起勁,他才放心返京,才會領旨娶葛嘉琳進門。

    一個冒牌的蕭瑀……怎麼回事?

    不該鬧事的,這對孟可溪不好,但衛翔儇無法控制滔天怒火。

    他快步走到桌前,一擊掌,桌上的碗筷彈起又掉回桌面,嚇得蕭氏往孟可溪身上靠。

    如果衛翔儇能控制得住情緒,她本打算介紹兩人認識,再慢慢找出問題所在,可是他這個樣子……翔祺說得對,遇上蕭瑀的事,他就會理智全失。

    孟可溪嘆氣問︰「說實話吧,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假扮蕭瑀?」

    蕭氏怎麼都沒想到,好不容易碰上一個順眼的、肯真心相待的貴婦,竟會向她提出這個問題?心頭一急,她急喊,「屏兒,我們走!」

    「你以為,你能走得成?」

    「光天化日下,難不成你想強搶良家婦女?」蕭氏怒斥。對方的氣勢太強大,嚇得她驚慌失措,但她硬咬牙,不退卻。

    「強搶?哼,就憑你這副鬼樣子?說!蕭瑀在哪裡,你為什麼假扮她,目的何在?」衛翔儇不屑對女人動手,但這會兒他管不得,抓起桌上碗盤往她腳邊一砸,嚇得弱女子軟腳。

    屏兒見狀,欲放聲尖叫,可是嘴巴剛張開聲音還沒出來,衛翔儇手指輕點過,她就成了石塑泥雕,動彈不得。

    蕭氏看見自己的丫頭被鎮住,嚇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她結結巴巴說︰「哪、哪裡來的盜賊,你不要、不要輕舉妄動,我夫君是二品大官,你敢動、動我一根寒毛,我夫君會、會讓你死、死無全屍……」

    「是嗎?要不要試試,當年皇上賜婚,把大衛王朝首富蕭梓華的女兒嫁給劉銨,短短幾年他居然敢換新老婆,還頂著蕭瑀的名頭,這分明是藐視聖意,劉銨犯的是欺君大罪啊。欺君之罪禍及九族,不知道劉銨除了老母、兒女和你這個冒牌妻子之外,劉家還有幾顆人頭可以砍?」

    一句一句,陰森冷冽,嚇得蕭氏淚水潰堤。

    欺君之罪……怎麼會這麼嚴重?他們不過是……貪財……

    見她哭哭啼啼,衛翔儇忍不住一巴掌往屏兒臉上轟過去,力氣之大,大得孟可溪不忍看,頓時,屏兒的嬌俏小臉變成豬頭。

    真是暴力呵,為避免再出現兒童不宜場面,嚇壞肚子裡的小千金,孟可溪好言好語勸說︰「我勸你還是老實交代吧,今天這件事就是鬧到皇帝跟前,你夫君也討不了好,欺君之罪大過天,你可千萬別害一雙兒女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當今皇帝最倚重的大臣,也是蕭瑀的義兄,你家劉銨不過是二品大員,人家可是封王封爵的大人物。

    「這位爺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差了些,你再不交代清楚,下一巴掌肯定會打在你臉上,爺耐心不足,千萬別等到他斷你手腳、把你削成人棍後再老實說,那時候恐怕爺都沒耐心聽了。反正你不說,你婆婆會說,你婆婆不說,面對皇上時你夫君說不說?」

    這話夠嚇人的了,蕭氏怎麼都沒想到蕭瑀還有這麼大一座靠山。

    「說不說?」衛翔儇揚聲一喊,蕭氏再也撐不住了,她連忙跪地磕頭求鐃。

    「我叫李婉娘,是夫君的表妹,家中落難,寄住在姨母家中,若不是皇上賜婚,娘和姨母已打算讓我和表哥成婚。蕭妹妹嫁進劉府後,姨母希望妹妹同意我進門為妾,妹妹雖心有不甘,到最後為著自己的名聲,還是勉為其難點頭了,原本我們可以和和樂樂地過日子,可是妹妹她……」

    「她怎樣?」他想剁了她!

    「她忤逆婆婆,對夫君不恭,但這門親事是皇上賜的,就算不滿,夫君與婆婆也不得不忍氣吞聲。那次她與婆婆置氣,怒氣衝天地離開,誰知道一怒之下,妹妹竟會想不開,跳進荷塘尋死,發現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婆婆後悔,夫君震驚,這門親事是皇上賜下的,才成親兩年妹妹就出意外,為怕皇上怪罪,這才隱下妹妹的死訊,由我頂替妹妹的身分。」

    哼哼,說得真好,劉府一家都是大善人,只有小瑀壞,專逼人家忍氣吞聲,是以為他不了解小瑀,還是篤定死無對證,竟敢這般胸有成竹在他面前信口雌黃!

    「話說得不盡不實,你當真以為我是吃素的嗎?」

    衛翔儇的口氣不輕不重,卻壓得她喘不過氣,撫著胸口,她覺得快要室息。

    「是實話,大大的實話,我發誓,絕無一句虛言。」

    「是句句虛言吧,小瑀才不在乎名聲,若她不想讓你進門,她會有一百種法子讓你心甘情願嫁給別人。小瑀再聰慧不過,她會利用嫁妝經營事業,代表她打算在劉家安身立命,既是如此,何必忤逆婆婆,對夫君不恭?

    「再說,如果她真的生氣劉家老太婆,一山難容二虎,要麼,逼得劉老太婆跳河,要麼,離開劉府單過,幹麼想不開?她又不是沒有後路。

    「至於為什麼讓你頂替小瑀的名號?再簡單不過,是那些鋪子的掌櫃只服小瑀不服你們吧?若他們知道小瑀已死,怕是早就捲財賣鋪,走得一乾二淨,哪肯留下來替你們賣命,我說得對不對?」

    李婉娘像見鬼似的望著衛翔儇,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隨便一猜就猜得八九不離十?

    她不敢開口了,只能不斷抹著淚珠子,求鐃似的看著他。

    衛翔儇越想越氣,要不是他探聽到蕭瑀盡全力經營鋪子,要不是他相信蕭瑀過得很好,他不會放手的。

    他不會離開齊州、不會回京,更不會接受皇帝的賜婚,沒想到他一轉身她就遭遇不測……他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女人劈成八段。

    孟可溪看看衛翔儇,再看看李婉娘,她理解衛翔儇的憤怒,可再氣,他能怎麼辦?

    蕭瑀已經死去多年,屍骨早已化為塵土,而現在劉銨是他們想拉攏的,總不能在這裡把人家的妻子給剁了。

    她上前把李婉娘拉起來,說︰「你先回去吧。」

    孟可溪說不出勸慰的話,只急著把人往外推,直到將人送走之後,她回到包廂裡,語重心長地對衛翔儇說︰「靖王爺,以大局為重啊!」

    衛翔儇冷笑。「小瑀的性命無關大局,所以死得不明不白無所謂?」

    孟可溪知他心糟,不願計較,「我不是這意思,替蕭姑娘討回公道一定要的,但總得先查明事實真相,是不是?」

    衛翔儇一肚子火氣,明知孟可溪說得對,可是,他就是嘔,就是忿忿不平。

    不語,他快步轉身走出去。

    滿腹火氣無處發洩,他想縱馬快奔,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不允許他任性。

    把韁繩往衛右手上一拋,自己快步往「家」的方向走,他必須快點回去,快點看到那張能讓自己心定的臉,必須……

    什麼時候,顧綺年成了他的定海神針?

    是不知不覺間、一點一點慢慢形成?是一次一次交談裡,讓他慢慢交心?是命中注定他會愛上她,然後死在她手裡?所以任憑他心中有數,還是逃不過劫運?

    如果這是注定……好吧,就讓命運帶他走進去……

    只是心痛,只是懷疑,為什麼自己和小瑀不是命中注定?如果無分,為什麼讓他們相聚?如果有緣,為什麼結局是陰陽分離?

    他走得飛快,卻不料被擋在路中。

    有人群圍在路中央,衛翔儇不感興趣,推開幾個人,想直接穿過去,這時聲音傳來——

    「妹夫,救命!」

    妹夫?!他轉頭,望向聲音方向,是葛嘉為,葛從悠的庶子、葛嘉琳的同母哥哥。

    葛嘉為不學無術,不求仕途、不管庶務,成天混吃等死,光是正妻已經娶進第三任,聽說前兩任都是被活活氣死的,姨娘小妾更是多到不可勝數。

    他成日流連妓院青樓,看到貌美的良家女非搶不可,這幾年不知鬧出多少事,京城百姓提到他盡是咬牙切齒。

    葛嘉為帶來的家丁夠打倒在地,而他的臉上精彩無比,青青紫紫的找不到一塊完膚,發現了衛翔儇,膽子立馬肥了起來。

    他指著眼前的小娘子和壯漢道︰「有種別走,我妹婿靖王爺來了,還想打我嗎?來啊、來啊,這裡給你打!」他囂張的拍拍自己胸口。

    圍觀百姓看不過眼,噓聲四起。

    衛翔儇冷笑,葛從悠已被除去官身,當兒子的不夾著尾巴做人,還敢虛張聲勢?

    衛翔儇走過去,看看葛嘉為,再看看站在對面的男女,男子留了一臉大鬍子,一雙眼睛炯亮有神,身旁的清秀少女臉上淚痕未乾。

    她拉拉壯漢衣袖,低聲道︰「哥哥,我們走吧。」靖王是何等人物,尋常人能惹得起?

    那名壯漢約莫學過幾手功夫,手上抓著一條粗鞭,躺在地上的葛家家丁身上東一道、西一道鞭傷,血肉翻飛。

    「走?剛剛讓你走,你不走,現在想走,沒門兒!」葛嘉為狗仗人勢,一張臉已經被揍得不成樣兒,卻色心依舊在。「除非小娘子跟我走,今天這事兒才算完。」

    衛翔儇覷葛嘉為一眼,他正滿肚子氣沒地方出,這就巴巴地送上門來?

    二話不說,衛翔儇走到壯漢跟前,拱手道︰「麻煩好漢將鞭子借本王一使。」

    壯漢驚疑不定地望著衛翔儇,鞭子扣得更緊了。

    「對,妹婿,就該這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他也吃吃鞭子的苦頭。」

    衛翔儇不語,卻氣勢迫人,他定眼望著壯漢,周遭人都感受到他的殺氣。

    男子知他身分高貴,更知道自己闖下滔天大禍,今日再無法幸免,深吸氣,遞出鞭子,卻咬牙道︰「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是我打的,與我妹妹無關,我妹妹已經定下親事,萬萬不能進葛府為妾,還請靖王爺明事理,不要為猥瑣小人出頭。」

    衛翔儇沒應話,接過鞭子。

    葛嘉為小人得志,意氣飛揚︰哼,敢跟爺作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能被爺看上,是你家妹子的福氣……

    心裡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聽見鞭子揮甩過空氣的聲音,下一刻那鞭子就落在……自己身上?!疼痛像炸開的爆竹,一下子傳到腦袋中央。

    葛嘉為不敢置信地望向衛翔儇,怎麼會?妹妹是王妃,王爺是自己人啊,妻舅被人在街頭追打,丟的是靖王府的臉,他怎麼能幫著外人打他?

    沒人為他解答,並且接下來他也沒辦法再思考了。

    因為鞭子像漫天飛雪一下下刷在他身上,葛嘉為痛得嗷嗷大叫,在地上翻滾。

    衛翔儇像是瘋了似的,不顧一切,把他往死裡打。

    他知道自己不聰明,知道此舉一出明兒個葛興儒那個老匹夫定會在皇帝跟前告他一狀,而他與葛家的對立將會浮上檯面。

    但蕭瑀的死訊讓他聰明不起來,他有滿肚子怒火急欲發洩,只是他不能碰劉銨,所以自己撞上來的葛嘉為只能代受一切。

    見衛翔儇「為民除害」,百姓拍手大贊「王爺英明」。

    他把葛嘉為打得只剩下一口氣,這才收起鞭子,還給那壯漢。

    見狀,葛家家丁再顧不得身上疼痛,急著爬起來回府報訊,衛翔儇冷哼一聲,衛右飛身上前,一腳把兩人踢個二度仰倒。

    衛翔儇對圍觀的百姓拱手,道︰「麻煩各位鄉親,把這三個欺良霸民的惡人抓到順天府,大家都是證人,如果順天府敢不受理,就讓府尹到靖王府來回話。」

    意思是……要把葛嘉為辦了?

    一時間,百姓炸開鍋,紛紛拍手叫好,還有曾在葛嘉為身上吃過虧的人上前補上兩腳。

    兩兄妹向衛翔儇道謝,他點點頭,說道︰「如果需要幫助,到甜田報上本王名號。」

    甜田?那是什麼?

    這時,有人大喊一聲,「原來甜田是靖王府的產業,那裡頭的東西可好的咧……」

    「是啊是啊,我吃過,那味道和王母娘娘吃的差不多。」

    「原來是王府的產業啊,那就難怪了……」

    百姓紛紛議論,就這樣,原本打算在幾天內就讓甜田關門大吉的衛翔儇,一句話讓甜田生意熱火朝天,此為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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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12:22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最好的朋友


    衛右愛上鹹酥雞,莫離時不時就拜託顧綺年炸一盤,幸好有何宇杉,家裡不缺雞吃,不然像她這樣,池塘邊的雞舍早就雞去樓空。

    「鹹酥雞得炸得熱熱的才好吃,等衛右回府再炸。」顧綺年還在忙呢,明天的蛋糕訂單很多。

    「他快回來了,現在炸行不?」

    「你又知道?」

    「當然知道,我們心有靈犀。」

    顧綺年笑著瞅她一眼,廚房裡的小添、小香都跟著笑,難得地,莫離臉上透出微微的羞怯。

    顧綺年很羨慕莫離,她勇於表現自己的情緒,喜歡便喜歡,厭惡便一眼也不肯多看。

    顧綺年知道莫離的很多事,都是衛右回京後對她說的。

    衛右說︰「雖然阿離自願為奴,可她在王爺跟前不像奴才,她老依著自己的性子行事,幸好王爺寬厚才容得她如此。」

    他說莫離出身江湖世家,性子不拘小節、恩怨分明。

    昔日家中蒙難,她跟著師父學藝、苦頭吃盡,短短幾年,滅了當年謀害莫家的鼠輩後,便四處尋找恩人,誰待她好,她便予以十分回饋,誰待她壞,她也能殺人不眨眼。

    衛右說︰「我很感激姑娘,第一次見到阿離,那時她正為家人復仇,性子抑鬱幽怨,冷俏的臉龐永遠散發著寒冽仇恨,誰都不敢同她親近,我想幫她療傷,她像頭狼似的,帶著防備的眼神看著我。」

    顧綺年這才曉得,他們的初識源自於恩惠,她問莫離這件事,莫離想也不想,大方承認——

    「那時我就知道他是好人。」

    在莫離心裡,長得好看的男人心都是黑的,就像殺她一家的上官武,但衛右打破她的偏見,衛右長得好,心也很好。

    衛右說︰「她剛到王爺身邊時,嘴巴刻薄,言行乖戾,開口就是嘲笑譏諷,好像對全天下的人都不屑一顧。我耐心相勸,她說︰(改不了。)這就是莫離,你喜歡就喜歡,不喜歡便走開。」

    「沒想這次回來,她改變這麼多,不只身材樣貌變了,連性子都變,她變得像個女人,變得柔軟,變得溫暖。」

    說完,他笑得滿臉愜意,說︰「謝謝顧姑娘。」

    衛左也說︰「阿離甜食吃得多,人也甜了,確實該感謝顧姑娘。」

    顧綺年卻認為,生活過得好,人自然會溫柔親切,過去的阿離連睡覺都要握著刀子,怎能不尖銳防備?

    改變一個人最大的原因往往是環境,而自己野心大,不願讓自己陷在僵局裡,她想改變環境,阿離的改變是順帶捎上手而已。

    甜田的生意漸漸穩定,紅兒、袖兒慢慢上手,鋪子不大,有她們和盧大哥在就足夠,小添、小香便留在家裡學做餅乾糖果和蛋糕。

    訂單越來越多,不只蛋糕,甜點也都有人訂,尤其高門大戶人家宴請朋友,常要擺幾樣甜田的點心撐面子。

    這不是壞事,有貴人們幫忙打名號,鋪子的生意會越來越好。

    何宇杉是個有遠見的,他看著帳冊,什麼話都沒多說,只說︰「可以的話,多買幾個人回來,這手藝得傳下去,否則你會累死。」

    就這樣,盧大哥尋人在鋪子後頭蓋起廚房,何大叔到人牙子那裡挑人,何大叔讓她每個月推出一種新點心,在一兩抵用券之後又想著下一波的行銷策略……

    何大叔比她這個真正的老闆還用心,她猜得出,何大叔過去肯定是個商人,他對經商很有興趣,就跟自己喜歡當廚子一樣,甜田的出現,恰好滿足了他的行商的欲望。

    人盡其才是正確的啊,她不明白何大叔那位「舊人」為什麼不允許他經商?

    「綺年,快點。」莫離第五次催她。

    「別急。」她把最後一條蛋糕放進烤爐裡,轉身說︰「肉已經腌好,過第一次油,等衛右回來立刻下鍋,絕對不會讓他等太久。對了,要不要把早上沒吃完的銀絲卷也拿來炸?」

    「可以嗎?能吃嗎?」莫離問。

    小添搶著說︰「應該會很好吃吧,姑娘,要不,我把早上買的豆腐也拿來炸看看?」

    「行,但得裹點粉,免得散開。」

    「我看見園子裡的茄子長得忒好,摘幾條來炸炸看?」小香也想嚐試新口味。

    小添和小香成天跟著顧綺年在廚房裡打轉,對廚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就這樣,大家分頭行事,小小的廚房裡擠進四個女人,油熱了,下雞肉、下地瓜片、下茄子、下豆腐……吱吱喳喳的討論聲,讓待春院裡充滿熱鬧鮮活的氣氛。

    衛右進廚房,莫離轉身,一眼就看見他,瞬間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

    就說吧,他們心有靈犀,莫離抓著一塊雞肉想上前演出喂食秀——

    衛右低聲道︰「等等。」然後握住她的手,輕喚,「顧姑娘。」

    看到正在炸雞排的顧綺年轉身,迎面就是一張燦爛笑臉,看得人心發暖。

    衛右終於明白,為什麼冷冷的莫離會被融化,可不是嘛,成天被一顆小太陽照耀著,任她是千年寒冰也會化成水。

    「哇,主角到了,快上菜!」調皮的小添笑道。

    衛右臉微紅,說道︰「顧姑娘,爺在屋裡,你能不能過去看看,爺他……心情很糟。」

    顧綺年把漏杓交給小香,走到衛右身前,問︰「發生什麼事?」

    「蕭瑀死了。」

    心一頓,笑凝結,顧綺年很清楚蕭瑀是衛翔儇年輕歲月中最甜美的一部分,怎麼會死?

    不是說夫妻和美、子女乖巧、生活無虞嗎?嘆了口氣……她能理解他受到的衝擊有多大。

    「我馬上過去。」端出盤子,她把每種炸物都挑揀一點。「小添,記得給春天、夏天還有柴先生送一些過去。」

    「是,姑娘。」小添應聲,轉身找出食盤。

    顧綺年快步離開廚房。

    探頭一看,恰好對上衛翔儇的目光,她笑得一臉柔美,問︰「我可以進來嗎?」

    胸口那把熊熊大火,在看見顧綺年的那刻,滅了。

    她的笑容有著無比的鎮定力量,讓他明知道是萬劫不復的陷阱也無法不往下跳。怎麼辦呢?他比上輩子的自己更加喜歡她。

    「進來吧!」

    端著鹹酥雞,她走進屋,一股香氣跟著漫進來,她把盤子放在桌上,道︰「試試。」

    「又是鹹酥雞?」衛翔儇皺眉,這些天的餐桌上幾乎都會見到這一味,現在連點心也要吃,黔驢技窮了?

    「衛右喜歡嘛。」她做的不是鹹酥雞,是莫離「愛的巧克力」。

    「這個莫離……」他搖搖頭。

    「我覺得阿離這樣很好,喜歡就表現得淋灕盡致,就算愛情的尾巴不是美好結局,總也不枉一場白忙。」

    「怎麼可能不枉?那些喜歡的印記早已經刻進骨頭裡,即使沒有美好的結局,至少要知道喜歡的那個人過得幸福,可是……」他說不下去了,蕭瑀已經死掉,他卻沒有辦法立刻為她報仇,他痛恨自己。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出口,生不由已、死也不由已,但每走過一段,必會讓人的靈魂變得更紮實美麗。」

    「紮實?有人這樣形容靈魂的嗎?」衛翔儇苦笑,她總喜歡說奇怪的話,但細嚼每一句又覺得是真理。

    見他笑開,她說︰「如果我是蕭瑀,我會感激上蒼,讓我碰到王爺這樣的好男兒,讓我在爺的心底留下記憶,即使,無法與爺攜手走過一個世紀。」

    什麼是一個世紀?衛翔儇不懂,約莫是很久的意思吧!「只要留下記憶就夠了嗎?」

    「我曾經想過,人的價值要用什麼來證明?用萬貫家產?用權利名祿?或者是在死了之後,有一個人真心地思念你、愛你,不願你在他的記憶中模糊?如果是後者,我覺得蕭瑀,值得了。」

    背往後靠,衛翔儇揉揉發脹的太陽穴,閉上眼睛。

    她不說話,安靜地等待他整理好情緒,拿起筆,她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生氣是慢性自殺,喝酒是慢性自殺,怨恨是慢性自殺,哀傷是慢性自殺……啊,原來我成天啥事都沒幹,只忙著自殺了。

    待他再張開眼睛,看見這些句子時,大笑起來。

    怎麼辦?他明明是難受想哭的,明明是哀傷怨恨的,怎麼在她面前竟然會笑出來?

    是已經在她的溫柔中沉淪太深、無法自拔,還是他對她……不只是喜歡?

    拉起她的手,他說︰「陪我出去走走?」

    「嗯嗯,比起生悶氣,散步是比較健康的活動。」

    「可不是嗎?佛說自殺不能進入輪迴,我也會怕啊。」

    顧綺年笑了,因為他百年不得一見的幽默。

    兩人的笑聲讓躲在門外吃炸雞的衛左、衛右鬆了口氣,顧姑娘果真不簡單。

    一到京郊,衛翔儇揚鞭催馬,任大風獵獵,掠起衣袂翻卷,風吹打在臉上,微溫微涼,他們彷彿御風,翱翔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上。

    空氣中混雜了泥土與青草的清香,滿地鮮花怒放,暖暖的太陽照在他們身上,微微的熱、微微的麻。

    「我想唱歌!」顧綺年大喊。

    「我想長嘯!」衛翔儇回應。

    然後她唱歌、他長嘯,心中鬱氣隨著吐出來的聲音化開、散去……

    顧綺年不會騎馬,在衛翔儇的帶領下,她領略騎馬的快意,伏在馬背上,撫摸馬頸上粗粗的鬢毛,她也很想要一匹這樣的好馬。

    馬匹行至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衛翔儇放鬆韁繩,顧綺年高舉雙臂,對著蔚藍天空大喊,「我也要買一匹馬!」

    他大笑,這種事幹麼講這麼大聲,像對老天宣誓似的,不就是買一匹馬。

    所以他唱反調,「你不能買!」

    「為什麼不能?」她轉頭問,動作太快,她的額頭印上他的唇,微微的溫熱貼在額際,迅速地,她紅了雙頰。

    尷尬瞬間蔓延,她想把頭轉回來,卻又覺得突兀,於是側著身,仰著臉,任尷尬泛濫。

    衛翔儇微微一笑,她紅著臉的模樣……很吸引人儒雅溫文的好男人會樂意為女人做事的,尤其是為漂亮的女人,於是他親自為她送來解除尷尬的台階,他說:「你沒地方養。」

    顧綺年這才順利轉回身,害羞低頭。她不知道自己雪白的後頸落在衛翔儇眼底,成了令人垂涎的好風景。

    深吸氣,她告訴自己,可以了,該讓尷尬過去,她抬頭,拉出一點點距離,再度轉頭,對他說︰「這是正確考慮。」然後扳回身子,圈起嘴巴,對著天空大喊,「我要買一座很大、很大的莊子,養一匹很好、很好的馬!」

    她的反應讓他呵呵大笑,為一匹馬買一座莊子?那麼要不要為一棵菜買一塊田?為一塊布買下一家織造場?「那你需要很多錢。」

    錢?顧綺年忍不住驕傲,她終於明白「物以稀為貴」是多麼正確的真理,只是甜點,只是用糖、用蛋、用一堆不難找到的食材——當然,酥油例外,就能做出來的吃食,因為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便讓她賺得缽滿盆溢,光是蛋糕,就替自己掙下上千兩紋銀,驚不驚人?

    這樣一來,她不想開酒樓飯館了,就想多開幾家分店賣甜點。

    可惜何宇杉反對,他說︰「既然你也知道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怎麼能多開幾家,把貴物變成賤貨。」

    果然,做吃食她在行,做生意她是門外漢。

    當然可以考慮在京城以外的城鎮開分號,但她人手不足、條件不足,尤其是人脈不足。何大叔說了,現在甜田只是一家店,再有名也就是間小鋪子,那些官啊、權貴的還看不上眼,若是多開幾家分店,遇上那些黑心肝的,眼睛看著、心裡盤算著,挖你的牆角,叫人到店門口站崗,企圖分一杯羹,你一個沒有背景的小女子該怎麼辦?

    衛左不滿,道︰「誰說顧姑娘沒背景,她背後就是我們家王爺。」

    何宇杉不與衛左爭,問她,「你想仗靖王府的勢嗎?」

    顧綺年想也不想,回答,「不想。」

    她的回答讓何宇杉兩隻眼睛大放光芒,卻讓衛左垂下眉角。

    何宇杉追問,「有現成的人可以利用,為什麼不想?」

    她笑著答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何宇杉拍上她的肩,說︰「好丫頭,有志氣、有想法,可惜你不是我的女兒,否則……」

    她才不理會他的「否則」,屈膝一蹲道︰「如果何大叔願意當我乾爹,綺年求之不得。」

    她以為何宇杉會同意的,但他搖搖頭。「我那個閨女,再會吃醋不過,如果她知道我認了個乾閨女,肯定不依。」

    這讓顧綺年明白,即使他說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女兒,可心底終究期盼著與女兒再見上面。

    「笑成這樣,想到什麼?」衛翔儇打斷她的回想。

    「我很快就能賺到錢,買大莊子。」

    「這麼有自信?」

    「自信是我最大的本錢。」

    她的話逗得衛翔儇哈哈大笑,再度催馬,這次他們並沒有跑得太久,便來到一處斷崖邊,斷崖對面是一座巍峨大山,氣勢恢宏,雄壯的山勢令人眼睛一亮。

    衛翔儇將她抱下馬,她上前快跑幾步,跑到懸崖邊低頭往下看。

    她靠得很近,看得衛翔儇一肚子欽佩,又是個大膽的。

    顧綺年猛轉身,又叫又跳,笑個不停,「太美了、太美了,這下面一定有隱士高人!」

    她的話讓他彷彿被人點了穴,頓時定身。

    顧綺年沒發覺他怪異的反應,彎下身,對著崖下大聲喊,「喂,有人嗎?」

    有人嗎……人嗎……嗎……崖底傳來回音。

    她更樂了,又大喊,「我是顧綺年……」

    ……顧綺年……顧綺年……年……

    回音一陣一陣,顧綺年玩上癮,不斷對崖底大喊,好像真的有人在底下與她回應。衛翔儇怔怔看著她的背影,無法說話也無法動作,因為那年他帶蕭瑀過來,蕭瑀也做了相同的事,同樣的開心,同樣的一玩再玩,同樣的……

    突然間,念頭閃過,如果他可以回來,如果孟可溪可以回來,蕭瑀為什麼不可以?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孟可溪回到原先的身體,而她卻進入顧綺年的身子裡?有可能嗎?會嗎?但,如果她是蕭瑀,為什麼不和自己相認?她是害怕、說了謊還是忘記?如果忘記,他要怎麼證明她是蕭瑀?

    直到喊得嗓子啞了,顧綺年才直起身,對著衛翔儇說︰「太過癮了,你要不要試試,保證你喊完心情會立刻好轉。」

    相似的話再度出現,蕭瑀也曾經這樣對他說過。

    接下來呢?接下來蕭瑀會玩更可怕的,她說要訓練自己的平衡感,說她最喜歡走邊邊,說那種刺激快感和坐雲霄飛車有得拚,然後她會……

    顧綺年衝著衛翔儇一笑,不想喊話嗎?沒關系,再玩點更刺激的。

    她兩手攤平,靠得山崖很近,她走在山崖邊緣,臉上是停也停不住的笑意。

    看見她這樣,衛翔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是她!是蕭瑀,她不是顧綺年,她是他的小瑀!

    忍不住胸中激情,他恨不得上前狠狼地把她抱進懷裡。

    怎麼辦?如何證明?或者如何說服她就是蕭瑀?

    他需要找個人商量,需要有人相幫,他需要……對,找她!

    衛翔儇施展輕功,飛身上前,在顧綺年小心翼翼地走著邊邊時一把抱住她。

    顧綺年尖叫聲起,她喜歡刺激,但沒有要……這麼刺激啊!

    她嚇得猛拍胸口,想問清楚什麼事情,可是還沒開口就被他帶上馬背。

    馬兒再度快速奔馳,風再度迎面襲來,混合著青草與泥體的香氣,鑽進她的鼻翼。

    顧綺年不曉得衛翔儇要帶她去哪裡?只見他的面容嚴肅無比,他的兩隻眼睛幾乎要冒出火光,害她的小心肝狠狠地跳了跳。

    做什麼呢?她惹惱了他嗎?

    有疑問卻不敢問出口,一個正在瘋狂騎馬的男人你不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否則出了意外事情可不是普通大條!

    終於他們回到京城,他放慢馬速,當她考慮如何開口時,他已經帶著她左拐右繞,繞進一條僻靜的巷弄裡。

    他們剛出現,立刻有幾道黑影從屋頂跳下,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發出一聲嘯聲後,眾人單膝跪地。「問王爺安!」

    「退下!」他揮手,繼續策馬往前。

    這條巷子有些長,但沒走太久,兩人停在一扇檜木大門前。

    這是哪裡?顧綺年不解,也沒看他表現出敲門意願,所以他們是來……面壁思過?

    沒敲門,門卻像長了眼睛似的打了開來,一名四十幾歲的中年人躬身道︰「靖王爺來了,我們家王爺在裡頭恭候。」

    王爺?哪位?寧王爺嗎?傳說比起親手足,與靖王感情更要好的大皇子?

    衛翔儇拉住顧綺年的手往裡頭走,這宅子外頭看起來普通,裡面卻是別有洞天,庭台樓閣、青磚灰瓦,白玉石鋪成的甬道,直通五間的重簷式屋子,人走過去益發感覺這屋子處處奢華,精緻到了極點。

    顧綺年隨著衛翔儇穿過花園,走進樓閣,進入小偏廳。

    偏廳正面立著一架八扇花梨木四季圖屏風,屏風前面是一張山型羅漢床,廳的中央有一組楠木桌椅。

    看見衛翔儇,衛翔祺快步迎上前。

    「怎麼突然來了?」嘴巴這樣問,可神情極其愉快,他很高興衛翔儇在難受的時候願意來找自己。

    孟可溪回來了,帶回蕭瑀早在五年前死亡的消息。

    那年衛翔儇從戰場上回來,知道蕭瑀嫁給劉銨,是他陪著衛翔儇大醉三天三夜,這次,他也願意陪衛翔儇大醉,在他心裡,衛翔儇是親兄弟。

    「大哥,我要找嫂子。」

    「找可溪?」雖詫異,但他沒問為什麼,忙讓下人請夫人出來。

    他看一眼衛翔儇身後的顧綺年,是個沉魚落雁、貌美如花的女子,她是誰?

    孟可溪就在旁邊屋裡,聽見動靜,沒等下人來傳自己就過來了。

    她先看看衛翔儇,但視線很快地轉到顧綺年身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瞠大雙目細看,是顧綺年嗎?不會吧,不可能吧……她用力眨幾下,再用力揉,沒看錯,是顧綺年!是她最好的朋友。

    周遭的人、周遭的事她全都無視了,她只看得見顧綺年,只看得到這個相交多年的好友。

    怔怔地淚水狂流,她衝上前,一把握住顧綺年手臂,急道︰「綺年,你也穿越了,你也來了,你、你、你……」

    顧綺年搖頭,被驚嚇了,她不認識她啊,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也哭了?為什麼燙燙的淚珠子跌墜?為什麼心痛難忍?為什麼她和這位雍容華貴的女子一樣,心感動,心也痛?顧綺年的眼淚鼓舞了孟可溪,她有滿肚子話想對她說。

    「綺年,你知不知道,我穿越後想你的次數比想我那對無良的爸媽還多,我想你做的好菜,想你的馬卡龍,我多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穿越,天曉得這裡的東西有多難吃……」

    「對不起,我、我不記得……」顧綺年被她的熱情嚇退兩步。

    「你不記得我?不記得我們的二十一世紀?那你記得我們的玩笑話嗎?都說英國不會脫歐,結果它脫歐了,都說川普不會當選,可是他當選了,我們常說我們生活在一個混亂的世紀,我們還約好一起穿越到古樸簡單的中古世紀……」

    孟可溪叨叨絮絮的話猛力地、狠狠地砸上顧綺年的胸口,瞬間,她心頭那堵頑強的、堅實的厚牆被砸出一個洞,一束明晃晃的亮光照射進去,伴隨著那道光線之後的,是無數無數的畫面,她見過的、沒見過、熟悉的、陌生的畫面不斷湧進。

    像洶湧波濤、像強力水柱,衝擊著那堵牆壁,強大的力量讓牆搖搖欲墜,她看見磚塊間的裂縫加大,她看見地面顫抖,她看見也聽見巨大的聲音像猛獸在耳邊嘶吼。

    下一瞬間,她被光線帶來的力量擊中!

    她呆了、傻了,說不出的恐懼伴隨著畫面不停擴散,更多的場景出現,更多的人物在場景裡鮮活地笑著、哭著、怒吼著。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的害怕越來越擴大,她心跳越來越強烈,直到……她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漫上一片黑霧,耳膜轟轟作響……最終,她抵抗不住那股力量吞噬,墜入無底深淵……

    衛翔儇在顧綺年昏倒那刻及時接住她。

    他打橫抱起她,既心疼又憤怒,他望向孟可溪,怒氣沖沖地說︰「快請太醫,還有,你最好解釋什麼叫脫歐、什麼叫做我們的二十一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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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12:43 PM 編輯

【 第十四章】 愛情重新接續


    顧綺年醒了,聽見外面有人在低聲交談。

    她沒下床,只是靜靜地凝望著天花板,想笑,卻失卻動力。

    想起來了,一直以來總是自問︰「我是誰?」

    現在,答案出爐,難怪她總是時不時冒出「忤逆」的念頭,難怪她會做菜做飯,難怪她會在看見衛翔儇的時候心酸,難怪何大叔給了她無比親切感……難怪啊,難怪她會做那些難以理解的夢……

    天曉得,五年前剛清醒的自己有多矛盾掙扎,她深信自己是瘋子,卻又害怕被人發現自己是瘋子,在後宮,瘋子唯一的下場是死路。

    原來,不是她發瘋了,而是她的遭遇太奇特。

    交談結束後,孟可溪滿臉沮喪地走進屋裡,最後的秘密被掀開,她失去所有的優勢。前腳剛進屋裡,輕輕柔柔的聲音便傳來——

    「可溪。」

    聽見顧綺年的呼喊,跟在孟可溪身後的衛翔儇即時拉住衛翔祺,兩人在簾外停下。

    發現顧綺年清醒,孟可溪快步奔向她,坐在床邊急問︰「你是綺年嗎?我認識的那個顧綺年?」

    「扶我起來,寶貝。」顧綺年伸出一隻手,軟軟的裝媚,用孟可溪最熟悉的那號表情。孟可溪笑開,她確實是自己認識的顧綺年,她總是喊自己寶貝,而她則喊她——「你這個狐狸精!」

    把顧綺年拉起來,等她靠牆坐好,孟可溪問︰「身體還好嗎?」

    「沒事,我只是太震驚。」

    「你什麼時候變成林黛玉了?」

    「唉……」顧綺年搖搖頭,說︰「我的故事很長,先說你的故事,你怎麼會穿越的?」

    「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知道,如果不是那場空難,我都把時間排好了,等你回國,準備陪你挑婚紗。」前輩子的自己很忙,又開蛋糕店,又要主持節目,孟可溪常取笑說她的時間比黃金還貴。

    「嗯,我坐的飛機在空中爆炸了,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炸成很多塊,但不覺得痛,只是頭很暈,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穿越在一個小女孩身上,厲害的是小女孩是我十二歲時的模樣,長相一樣,連名字也一樣。」想起穿越之初,餘悸猶存。

    「後來呢?」

    「後來我又遇見學長了,我們再度愛上對方,他依舊帥氣有型,依舊是溫柔的天秤男,他對誰都好,對我更好。」想起衛翔祺,幸福洋溢。

    「你怎麼確定他是學長?」

    「長相一樣、脾氣一樣,對事情的反應一樣,連遇見的場景都和前輩子一模一樣。」

    「也是一見鐘情?」

    「對,可惜他是大皇子,在我以為水到渠成時,皇上竟然賜婚……」

    孟可溪的故事不輕鬆,聽得顧綺年蹙緊眉頭,心情跟著起起伏伏,為寶貝擔憂。

    「……我嚇得太厲害,竟忘記穿越後的這副身子,弱得連雞都抓不住,怎麼能打得贏衛翔儇?結果三兩下完敗。」

    孟可溪再度重生,她痛定思痛,決定把身子養好,找到她的真命天子。

    對於愛情,孟可溪和前世一樣熱烈堅定,她堅持愛他、堅持為他做所有不可能的事,所以她成功了,成為衛翔祺的珍愛。

    屋子外頭,衛翔儇與衛翔祺對視,衛翔祺臉上沒有恐懼心慌,唯有感激,感激這樣一份堅定的愛情,讓孟可溪穿越數百年時空找到自己。

    衛翔儇點點頭,這便解釋了,為什麼一個閨中女子能畫出為大衛王朝增添戰力的武器。「談談你吧,剛開始時你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害我差一點以為自己認錯人。」孟可溪橫了顧綺年一眼。

    「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記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綺年長嘆,像在回想什麼似的,半晌才開口,「你過世後,我換了個新室友,為了工作,我每天忙到昏天暗地,回家頂多睡幾個鐘頭又要出門。」

    「你對舊業有強大野心。」孟可溪接話。

    沒辦法啊,她就是不相信男人,只相信新台幣,她認為愛情只是一種商品,讓演員明星、劇作家、商人拿來發財的話題。

    「有天回家,我聞到一股濃濃的怪味,循著味道找過去,發現那個新房客倒在廚房裡,天太黑,我直覺打開電燈,然後就砰……爆炸了!」

    「是瓦斯?!你瘋啦,誰讓你去開電燈的?」

    「那麼晚了,我忙了一整天,腦袋昏昏沉沉的,哪會想得到那個,當時只想著救人。」

    「她是自殺嗎?」

    「不知道,我和她只是點頭之交。」所以慎選室友真的有其必要性吶。

    「後來呢?」

    「醒來的時候,我變成一個小嬰兒,名叫蕭瑀,母親很早就死了,但是我爹把我當成掌上明珠,百般寵愛,怕我委屈,連繼室都不肯娶……」

    在那個時候,她認定自己是童話裡的公主,然後她遇見王子,愛上王子,父親的呵護讓她對這個世界的規矩陌生且模糊,她沒想過假公主和真王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直到……

    「皇帝賜婚,我才十三歲,卻得乖乖上花轎,換得父親活命的機會,直到進洞房那一刻,我都還暗暗祈禱著,希望阿儇能像天神般降臨,拯救公主於水火之中,可惜……」

    「那個劉銨是好男人嗎?」

    「他是個實誠的男人,新婚夜裡他不畏皇權,告訴我他愛的是表妹李婉娘,希望我能成全。你不曉得這對我而言是天大地大的喜訊吶,什麼侍妾姨娘,別開玩笑了,我直接抬李婉娘當平妻。

    「我們談了一個晚上,我同意成全他對李婉娘的情誼,而他同意在我及笄之後以暴斃為由讓我離開劉家,當下,我覺得他是個有肩膀、肯承擔的好男兒。

    「你也知道,我就是個多思多慮的勞碌命,做每件事都要先把後路安排得妥妥當當,我習慣把事情考慮了最壞的結果,然後想方設法地防堵。

    「於是我開始籌劃,如何利用剩下的兩年替自己謀退路,就算到時候劉銨後悔,我也有足夠的本錢逼他和離。第一步,就是不能夠躲在家裡,我必須讓很多人看見我、知道我,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跳出來為我作主。出嫁前,爹給我一個木盒,還讓身邊得用的管叔叔跟著我。

    「京城有人謠傳,說父親給了我一成家產,錯!哪有一成家產,朝廷窮得很,我爹是隻大肥羊,他們連一滴油都不肯放過。那些嫁妝,是爹從小到大給我的零用錢,我不愛穿金戴銀,也不愛塗脂抹粉,零用錢根本花不完,爹就用我的名字買下一堆土地和鋪子,在我成親之前讓管叔叔變賣一部分換成現銀,交到我手中。

    「木盒裡有三萬兩銀票以及數不清的莊子良田,我收下鑰匙,把木盒交給管叔叔保管,後來我拿走銀票,做為開鋪子的本金。

    「因為嫁妝謠言,婆婆雖然對賜婚不滿意,卻也勉強接受。可是我進劉府大門那天,只有一頂花轎、一身大紅嫁衣,其他的都沒有,婆婆氣壞了,覺得自己被騙,從那之後便天天捧李婉娘踩低我,處處刁難,時時凌辱。

    「有一天,我告訴婆婆︰(給我一個月,我會賺三十兩回來。)她自然是嗤之以鼻,不過她拿走我的嫁衣做抵押,說︰(如果我沒賺到三十兩,嫁衣就歸她。)那套嫁衣是京城錦繡莊做的,怎麼也值百兩,她不會虧的。我同意了,用嫁衣換得一個月的自由。

    「那個月裡,我在齊州買下十間鋪子,並讓管叔叔把爹爹身邊得用的人召集回來,那些叔叔伯伯,一個個都是商場上的老手,有他們在,我如虎添翼,生意做得很好,短短兩年我在齊州以及鄰近的兩個州縣開了十三家鋪子。

    「會想到開鋪子,還有一個原因,我開的是(蕭瑀食堂)。皇上讓爹改名換姓,命他離開京城,不允許他這輩子再做生意,他企圖阻擋我們的父女親情,讓我們這輩子都無法見面。但我偏不,我計劃把蕭瑀食堂開遍大衛王朝上下,如果我爹看到招牌、吃到食物,就會知道我過得很好,就會來找我。」

    「不會的。」孟可溪一句話打斷她的想像力。「在皇帝駕崩之前,你爹都會有所顧忌,就算他知道蕭瑀食堂,就算他知道你過得很好,他都不會來找你。」

    顧綺年微哂,孟可溪猜對了,事實的確如此。

    「後來呢?」孟可溪追問。

    「因為我的能耐,劉家開始吃香喝辣,蓋房子、買田畝,對於婆婆,只要不過分,我幾乎有求必應。那時劉銨多數時間都在戰場上,家裡最大的是婆婆,我不願意把精神浪費在宅鬥上。劉銨對我很好,當我是親妹妹,每次從戰場上回來都會到我房裡坐坐,我也不吝於提供一些建議。」

    「建議?軍事上的?」孟可溪嗤之以鼻。「不會是從電視上看來的吧?」

    顧綺年老實說︰「有一些是,有一些是看小說學來的。我不確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發現劉銨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哥哥對妹妹,他對我的建議,經常不自覺地流露出欣賞的神色,這種轉變讓我心中警鐘大作。

    「我必須承認,他是個好人,至少我在劉府的兩年,只要他在家,我就不會受到委屈,即使那位原該當正妻卻降位為平妻的李婉娘挑撥離間,他都沒有因此挑剔過我。不過,我還是習慣做最壞的打算。

    「眼看著約定的日期將近,我把銀票房契全收拾了,藏在齊州縣城的一處宅子裡,宅子不大,只有管叔叔和我知道。我讓管叔叔保管鑰匙,也把身邊兩個丫頭的身契還給她們。我告訴她們,我將離開劉家,到時如果我能順利帶走她們,自然會帶走,如果無法,讓她們自己找機會溜出去,若是有困難,可以找管叔叔相幫。

    「我把事情交代清楚後,開始耐心等待。在我及笄前夕,劉銨回府了,給婆婆請安後,他很誠懇地和我談過,他問我有沒有改變心意?如果我不反對的話,他願意和我成為真正的夫妻,我還是嫡妻,李婉娘越不過我。」

    「想得美咧,他當你是活動提款機,怎麼捨得你離去?你就不該給錢給得那麼大方。」

    「是啊,我也後悔了。」顧綺年苦笑搖頭。「劉銨從來不是我的選項,我的性子執拗,我要的會拚命追尋,我不要就算強塞到我懷裡我也不會要。」

    「是啊,這就是我們二十一世紀女子的通病,妥協從來不在我們的性格特質裡。」

    衛翔儇深表同意,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前世的孟可溪已經被他破了身,卻從沒有一輩子留在靖王府的打算,她總是想逃,用盡方法,而她的想法給了葛嘉琳可趁之機。

    劉銨不是蕭瑀的選項,而自己也不是孟可溪的選項。

    「我堅持當初的決定,劉銨雖然失望,卻還是同意給我一紙休書。

    「可是那天下午,劉銨卻和婆婆大吵一架,我猜想,許是為了休書一事,婆婆的貪婪我是領教過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我還以為給劉家置產、蓋房,替劉家的後路做足打算,他們會心存感激,沒想到婆婆捨不得放掉我這個財神爺,寧可毀信背義,也要想辦法在我身上蓋上(劉氏)戳記。

    「劉銨不顧婆婆的反對,堅持按照原定計劃——隔天一早陪我出門,三天後,我被暴徒劫殺的消息將會傳回齊州。這點,讓我對他很感激。

    「那天晚上,婆婆說劉銨難得回家,要全家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然而團圓飯桌上竟然沒有婆婆最疼愛的李婉娘在,這讓我疑心大起,我小心翼翼地,只吃婆婆夾過的菜色,不碰湯、不碰酒,沒多久,我發現劉銨面色潮紅、神智迷糊。

    「我瞄一眼守在門外的粗壯僕婦,知道自己敵不過他們,於是我也學劉銨搖頭晃腦,直喊熱。婆婆見事成,讓粗使婆子把我們送回屋裡,我這才發現自己的丫頭通通不見了,窗戶被釘死,門從外面反鎖。婆婆根本不管劉銨的意願,打死不肯讓我離開劉家。」

    「我用力拍門,試圖收買那些婆子,那些婆子平日里從我手裡拿到的好處不少,可她們帶著哭聲對我說,不是她們不願意幫我,而是老夫人已經下了死令,如果今夜我和劉銨沒有圓房,她們的閨女就要被賣到窯子。

    「她們說,我的婢女已經被趕出劉府,還有幾個好心的勸我,說劉銨是個好男人,跟著他我不會受委屈。我的人生,難道只想求個不委屈?」

    孟可溪聞言頻點頭,她們所謂的不委屈,才是最大的委屈。

    「劉銨身子裡的藥性已經開始發作,如果他用強的,我萬萬無法抵抗,於是我把衣服堆在桌上,用燭火燒了,煙嗆得我眼淚鼻涕直流,我一面燒、一面大喊,她們再不開門,我就要把劉銨活活燒死。她們嚇壞了,急急忙忙把老夫人請來,最後門終於打開,可我吸進太多二氧化碳,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

    「此舉讓婆婆震怒,她搜出我身上的休書,把我關進柴房裡,不許任何人給我送吃送喝,她說︰(就算死,你也只能死在劉家!)

    「人都是有良心的,那些平日裡受我恩惠、收我好處的下人們,偷偷給我塞吃食,還給我帶消息——他們說劉銨大怒,與婆婆大吵一架。他們說,婆婆欺騙劉銨,說我拿著休書,早已經離開劉府。他們說,管叔叔到劉府來找我,卻被婆婆趕出去,婆婆義正詞嚴,說道︰(女子不宜拋頭露面,讓你們好生經營就是,每年歲末把鋪子裡的利潤送到劉府……)

    「我並不擔心那些事,只要能離開劉府,我就能找到劉銨再給我一張休書。那時我滿腦子想著,誰會是我的突破口?我想到李婉娘,只要我當一天正妻,她就永遠當不了正頭夫人,劉銨是個有能耐、肯上進的,日後定能替妻子掙個誥命,如果她想當誥命夫人就得幫我。

    「我求婆子幫我傳話給李婉娘,我們談了很久,她同意放我出去,而我同意給她一萬兩銀子做為謝禮。但我太天真了,我信了她,她放我出柴房,卻在我行經荷塘邊時,一把將我推下水。

    「我掙扎著想爬上岸,可她夠狠,竟用棒子把我給打下去,一次一次又一次,我慢慢地失去力氣,沉入水塘。那一刻,我好不甘心哦,眼看計劃就要成功了……」顧綺年緩緩吐氣,眼底閃過濕意。

    孟可溪抱抱她、拍拍她。「我的小狐狸精,沒事了,都過去了。」

    顧綺年點點頭,繼續她的故事。

    「再次清醒,我變成十歲出頭的顧綺年,我有一身廚藝,卻想不起自己是從哪裡學來的,我會寫字讀書,卻不知道是誰教的,我忘記二十一世紀、忘記蕭瑀,我腦袋裡只有顧綺年被父親和繼母虐待的記憶。

    「二十一世紀男女平權、民主、抗爭……許多念頭經常冒出來,把我自己嚇得不知所措,我既覺得那才是真理,又覺得自己違背天理,我不止一次認為自己發瘋了……剛清醒那一年,我過得很辛苦,以為自己有人格分裂症。」

    顧綺年的故事讓衛翔儇火山大爆發。好啊、好啊,還以為李婉娘只是滿口胡話,沒想到還是個心狠的主兒,行!敢為惡就別怕報應!

    孟可溪的火氣不比衛翔儇小,她冷笑道︰「知不知道,當年劉家死的不是嫡妻蕭氏,而是平妻李氏?」

    「怎麼可能?」

    「李婉娘頂著你的名頭活著,以蕭瑀的名義到處參加宴會,她一身金釧、金簪,金光閃閃,閃得人眼花,看來你的管叔叔每年沒少往劉家送錢。」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們找不到鋪子的地契,不能收歸已有?」

    「有可能,更別說你開的鋪子叫做蕭瑀食堂,而不是婉娘食堂。」

    「也許是他們沒有掌理鋪子的本事,只能繼續讓(蕭瑀)活著,如果我死掉的消息傳出去,管叔叔恐怕就會捲鋪子逃跑了。」

    劉老夫人和李婉娘做這個決定顧綺年並不訝異,但劉銨呢?他並不是個貪婪小人呀,為什麼會同意她們這樣做?

    「劉老夫人和李婉娘傻了啊?蕭瑀沒娘家,媳婦死掉嫁妝自然歸婆家所有,就算找不到地契,也可以告到官府裡,讓官府仲裁,她們不懂難道劉銨也不懂?」

    說到這裡,顧綺年眉開眼笑,「有一點,你說錯了。」

    「哪一點?」

    「誰說我沒有娘家?我爹沒死。」

    「可他改名換姓,你找不到他了啊。」

    「不,我找到了。」

    「真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輩子我與爹爹見面了,只不過我們的身分是何宇杉和顧綺年。」

    她笑了,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彎彎的嘴角勾出一個彎彎的笑臉,這輩子的顧綺年很幸運,能找到爹,能再度遇見阿儇……

    顧綺年的笑臉誘惑了衛翔儇,他走進屋裡,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眉,再也移不開眼。男主角上場,女配角退下,孟可溪很有眼色的,她離開床邊,走到丈夫身前。

    衛翔祺握住她的手,輕笑道︰「走吧!」

    她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出房間。

    「小瑀。」他坐到床邊。

    「阿儇。」她激動地撲向他。

    「對不起。」這句話,他已經壓在心底很多年了,如果不是陰錯陽差,不是誤解她想勸阻自己上戰場,如果他見她一面,是不是就可以阻止所有的悲劇?

    他後悔、怨恨,可是再多的自厭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對不起。」她也說。

    如果不是和他無數次的夜談,她不會知道蕭瑀從沒有離開過他的心,如果不是知道他愛她依舊、不是知道他深情無悔,她不敢的,不敢撲進他懷裡,不敢明目張膽地表現自己的感情。

    終究,他不是當年的阿儇,她也並非單純少女,他身邊的女子千嬌百媚、托紫嫣紅,而她……始終反骨,追求專鼻中微酸,眼中微脹,雙手不自覺地攬上他的腰,頭緊緊抵在他胸口,心中五味雜陳,酸甜交錯。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他對不起她,皇帝對不起她,大衛王朝對不起她,想到她為自己受的委屈,他心疼難受。

    「有,對不起,我沒認出你。」

    心一震,她沒認出他,可他認出了,只是以為蕭瑀沒死,他不敢做大膽假設。

    他以為她還是那個將會割斷自己喉嚨的女人,但即使這樣,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對她心動,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是不是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空,他都會愛上她,無悔無怨?

    抱住她,不想說話,他只想感受這分充實——是的,她在他懷裡,空虛就不見了,寂寞就退位了,他又知道快樂是什麼,心再度雀躍……

    感謝老天,讓他的小瑀回來,讓他的愛情回來,讓他的人生再度圓滿。

    「我會讓人把你管叔叔找來,安排他與蕭叔叔見面,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先引見我和(何大叔)。」

    蕭梓華果然深藏不露,明明衛左是他的人,這些年卻不動聲色,隱在喑處。

    他是盤算著,若蕭瑀有任何的不對,自己一定會出手干涉,那麼他就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好。」顧綺年點頭。

    「劉銨是哥要用的人,我暫時不能動他,但李婉娘和劉老夫人,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沒關係,都過去了,我不生氣。」朝堂事很複雜,她不願他被自己的私仇阻礙。

    「你不生氣,我氣!以德報怨,何以報直?這件事我必定會追究到底。」咬牙切齒,他要打破自己不對女人動手的規矩。

    望著他的表情,顧綺年明白,他有多氣就代表他有多在乎,沒錯,蕭瑀一直是他最在乎的人,可是他知不知道,他也是她最在乎的人?「你想怎麼做都好,但是答應我,你要好好的,不要捨本逐末,千萬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好。」衛翔儇應得痛快,對付兩個蠢女人,他還不需要自損。

    握住他的手,順順他張揚的眉毛,顧綺年認真道︰「不要為過去的事生氣,其實是塞翁失馬呢,如果我沒有死、沒有重生,我還是蕭瑀,就算能回到你身邊,也只是個再嫁女,怎配得起高高在上的靖王爺。現在多好啊,毫無困難的,我來到你身邊,還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

    「就算你嫁過一百次,我也只想娶你一個。」

    只娶她一個?她搖搖頭,這種承諾太遙遠。轉移話題,她不想對這樣的承諾太認真。「你聽見我和可溪的對話了?我是從幾百年後穿越到這裡的靈魂,害怕嗎?」

    「我不害怕你來自哪裡,我只害怕你不記得我、不愛我,不能一輩子和我在一起,跟我說說你那個二十一世紀吧。」

    她笑了,還有比這更甜的甜言蜜語嗎?眉頭彎了,她點點自己的臉。「二十一世紀的我就長成這個樣兒,名字也叫顧綺年,可溪老嫌棄我的長相,說我是狐狸精。

    「穿越到蕭瑀身上時,我還很悶呢,怎麼會從宇宙無敵世紀大美女變成爾等凡人,想當年我就是靠著這張臉,打敗一位大廚師,成為美食節目的主持人,長成蕭瑀那樣兒,吃虧了。」

    衛翔儇失笑,即使不懂什麼叫主持人、何謂美食節目,不過以後他們會有很多時間,慢慢了解她生活的時代。

    「不管你長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她捧起他的臉,認真問︰「你的眼睛有問題嗎?怎麼連蕭瑀那個樣子的都能喜歡上?」

    他可是蘭陵王和梅長蘇的綜合體呢,難怪皇上和王妃看她不上眼,衛翔儇配蕭瑀確實是一坨牛糞丟在花瓶裡。

    「說錯了,是我的眼睛太好,除了外貌,更能看透人心,所以我愛你!」

    這話……超級甜!

    因為他的話太甜,因為他太愛自己,她不甘心的,但是「專一」讓步了,「反骨」退位了,興起念頭再也抑制不下……是啊,愛他,那麼難,走過迢迢千里,好不容易重回他身邊,怎能輕易棄守?

    她不是容易妥協的女人,但是此時此刻……好吧,只要他愛她,不再愛別人,那些女子她可以試著視而不見。

    為了愛,她推翻自己的原則。

    抱住他的腰,貼著他的胸口,她放縱自己,讓感性出頭天。「好吧,要愛很久很久,不可以跑票。」

    「嗯,愛很久很久,不可以跑票。」他重複她的話。

    「只能愛一個,不能愛一群,我有很嚴重的嫉妒心。」

    悄悄地,她再退一步,以後就這樣過吧,留在待春院裡,在小院裡幹活、會見幕僚,一府兩治,各過各的日子。

    「好,只愛一個,不愛一群,我知道你有很嚴重的嫉妒心,我也有很嚴重的佔有欲。」

    他要她的每個白天黑夜,他要她的心裡滿滿的只有他一人,裝不下嫉妒與怨恨。

    滿足地嘆口氣,他說︰「我們回家,好嗎?」他越來越喜歡待春院那個家。

    「好,我們回家。」

    「你要告訴我很多有關二十一世紀的事。」

    「可以,你也要告訴我,為什麼你的孟側妃會變成大皇子的最愛?」

    點頭,額頭蹭上她的,他說︰「好,我們用一輩子時間,來聆聽彼此的故事。」

    衛翔儇和蕭瑀的愛情,歷經兩個人的兩個生世,在多年後的今日重新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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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01:28 PM 編輯

【 第十五章】 發現真相


    葛嘉琳害怕了,經過這麼多年,殺過那麼多人,今天她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心臟一陣緊縮痙攣,她一手撫胸,一手撐著桌面。

    怎麼辦?四面楚歌了嗎?獨力難撐了嗎?

    王爺已經很久沒回王府,她派人跟蹤唐管事,但每次出府不到一刻鐘,跟蹤的人就會被甩掉。

    幾天前哥哥被打得半死地送進順天府,府尹不敢不辦,還考慮是不是要從嚴辦理,目睹整起事件經過的百姓們說,是王爺親自動的手,說王爺此舉大快人心,民間一片稱頌叫好。姨娘哭哭啼啼上門,讓她向王爺求鐃,可她連王爺的面都見不著,怎麼求?

    她想不通王爺此舉,王爺不是個在乎名聲的,當年戰場屠戮,人人喊他鬼見愁,他從沒為自己辯解,他何時需要百姓的稱頌叫好?

    所以爺這是愛屋及烏?他不滿自己的處理?他定要為張柔兒出頭?張柔兒對爺真的這麼重要?值得爺為她對付自己的妻舅?

    過去五年,王爺雖沒獨寵自己,卻也尊重,他把管理後院的權責交給她,任她為所欲為,從不插話,她以為自己會一帆風順,誰知竟因張柔兒翻天?

    爹被除去官身,嫡母在府裡被二嬸處處壓制,更甭說姨娘了,夾縫難生存啊,現在哥哥又出了這等事,她該怎麼辦才好?

    姨娘說,袓父已經棄了他們這一房,皇后娘娘又與自己有嫌隙,她能夠依恃的……葛嘉琳苦笑,恍然大悟,王爺這是想透過哥哥,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想讓她明白,除了王爺,她再沒有其他人能依靠?

    王爺希望她有所表現嗎?

    她定定地看著斜照入屋的一方陽光,很久、很久……她走回房裡,提筆寫信。

    這封信她寫得很長、很用心,再三讀過,才慢慢封起,提筆,猶豫,又過片刻才在信封上寫下「劉梡」兩字,命人送進錢胡同。

    常貴人運氣不好,明明有那麼好的機會卻失手了,這次務必馬到成功!

    待後宮事發,王爺定會明白,自己為他冒的險有多大,到時王爺會感念她?會像過去那樣尊重她,對吧?

    不,這還不夠,她必須為王爺多做一點事。

    做什麼呢?王爺想要什麼呢?

    是了!兒子!王爺一直想要個兒子。

    她還生不出來,但待春院裡有兩個,他們和王爺長得多像呵。

    王爺鄙棄徐寡婦,不願意見他們,如果父子見到面,說不定王爺會改變心意,如果把他們養在自己膝下,如果她展現慈愛寬厚,如果她主動提起把他們寄在自己名下……

    想到王爺回心轉意,她臉上笑容重返,葛嘉琳鬆口氣,是的,她想岔了,早該這麼做。

    待王爺回府,她會放下身段、放下面子,在王爺面前磕頭懺悔,然後她會向王爺展示自己的價值,到時王爺會和自己重新開始的,對不?

    誰家的夫妻不吵架拌嘴?誰不是床頭吵床尾和?王爺是何等偉岸的英雄,怎會糾結那一點點小事,沒錯,就是這樣。

    葛嘉琳微微抬起下巴,笑容從嘴角延伸到眉梢。

    眼見王妃竟往待春院的方向走,身後的僕婢丫鬟驚嚇不已。

    那裡惡鬼鬧得凶啊,上回給裡頭那兩位小爺送米糧,敲了門,一個臉色蒼白的鬼跑出來,嚇得兩個粗使婆子一個翻白眼直挺挺往後倒,一個屁滾尿流,那鬼看見她們,咻一下消失了,直到現在兩人還下不了床——

    如果莫離知道,為了幫忙做蛋糕,滿臉滿身麵粉的自己被當成厲鬼,大概會得意揚揚地炫耀自己的功績。

    連白天都敢出現,可見得這鬼有多厲,王妃怎麼……怎麼會突然想到待春院?難道王妃也被孟側妃給魘住了?

    郭嬤嬤兩條腿抖得都走不動了,鬧鬼的傳說在府裡下人間傳得凶,還有人說,顧綺年和兩位小爺早就被鬼吞掉了。

    越想腳越軟,在旁攙著郭嬤嬤的丫頭嚇得一臉慘白。

    「王妃……」郭嬤嬤再也忍不住,輕喊出聲。

    正在想事的葛嘉琳被打斷,臉色非常難看,一個轉身,發現跟在身後的下人竟然一個個離得那麼遠。

    怒火陡然生起,她衝上前,啪啪啪幾個巴掌,話還沒說呢,郭嬤嬤已經被巴掌呼得眼前一片黑。

    「怕鬼嗎?很好,你們想清楚,是鬼可怕還是五十大棍可怕,怕鬼的大可留在這裡等著領罰,不怕的就跟我走!」

    葛嘉琳丟下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一群下人面面相覷,鬼會不會嚇死人難說,但五十棍打下去,絕對連一口氣都留不住。

    「大白天的,哪來的鬼!」夏荷給自己壯膽,搶快一步往前走。

    剩下的人見狀,紛紛跟上,一群人推推擠擠地,走到待春院門口。

    上頭的牌匾已經斑駁得很嚴重,兩扇厚重的木門油漆剝落,門外的野草長到齊腰,到處一片荒涼淒然景象。

    這裡是靖王府最偏僻的地方,王府原本只分內外院,外院是王爺和幕僚議事的地方,後院是女眷住處。

    自從孟側妃死後,後院又分成兩個部分,以靜聽院做為劃分,靜聽院前面是活人活動的地方,靜聽院後面的花圜、池塘、林子以及待春院是鬼活動的範疇,涇渭分明,互不甘擾。

    葛嘉琳也害怕,她沒有顧綺年平生不做虧心事的氣勢,相反的,她的虧心事做得還很多。她深吸氣,越走越近,直到兩手能觸及大門才停下。

    看一眼身後下人,即使再害怕,想起那五十棍,還是有人硬著頭皮上前,試圖把門推開。

    試過一會兒,領頭的夏荷轉身道︰「王妃,門從裡面閂上了,要不要奴婢敲門?」

    葛嘉琳還來不及回答,裡頭傳來一陣笑聲——

    「阿儇,你看……」

    下意識地,她舉手阻止夏荷。

    葛嘉琳向前走兩步,把耳朵貼在門上,女人的聲音有點陌生,但阿儇?顧綺年在裡頭收留了男人?她這麼大膽!

    「爹,再蕩高一點兒。」夏天大喊。

    「小心,別摔了!」

    衛翔儇聲音出現那刻,葛嘉琳像突然間被人丟進油鍋裡炸了一圈,每寸皮膚都被千針萬針迅速地戳著,她痛得喊不出聲音,哭不出眼淚。

    所有事全通了……

    王爺沒回王府?呵呵,錯了,王爺從頭到尾都在王府裡,只是不在靜思院。

    直覺沒有錯,顧綺年是個危險貨色,她那麼美、那樣妖嬈,王爺怎麼可能不動心,卻看上張柔兒那個蠢貨?這是移禍江東啊,在她一心一意對付張柔兒的同時,王爺已經在待春院裡和顧綺年玉成好事。

    王爺為什麼這樣做?因為知道她會對顧綺年下毒手?因為早就認定她是毒婦?因為他要讓張柔兒引出自己這條毒蛇,好替顧綺年騰位置?

    心發冷,葛嘉琳掐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她受不得這樣的衝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             *

    顧綺年看著訂單,蹙眉嘆氣。

    何必呢?自從甜田開幕後,劉銨每天都訂十條蛋糕,聽說朝堂上共事的大臣都收過他的禮,她不懂他要做什麼?

    盧大哥把劉銨第一次進甜田的經過說了,他問得那麼仔細,難道以為這是蕭瑀開的店?可是,他不知道蕭瑀已經死了嗎?

    昨天盧大哥讓紅兒帶話,說劉銨想見她一面。

    她不想見,卻又忍不住好奇,見她猶豫,衛翔儇替她做出決定,所以她現在在甜田裡。鋪子里的生意越來越穩定,每天送過來的貨約莫可以賣掉八、九成,蛋糕不太能久放,只接受預約訂作。

    「顧姑娘,你什麼時候才讓小添、小香過來?」

    「再過幾天吧,她們還沒辦法獨立作業。」

    「姊夫帶來的麵包挺好吃的,姑娘打算賣嗎?」

    「我有考慮過,但如果賣麵包的話,這個鋪面太小了。」

    「要不,把隔壁盤下來,一邊賣麵包,一邊賣甜點?」盧煥真生意越做越上手,滿腦子想著如何擴大營業。

    「我和何大叔討論過再說。」

    盧煥真笑了笑,問︰「對了,秦尚書府的訂單已經下了,那天可得讓四位姑娘都過來幫忙。」

    他探聽過了,秦尚書面子大、人脈廣,每年辦的賞花宴都會有不少清流名士、世家貴人參加,如果甜田能夠在秦尚書府的賞花宴裡出名,往後京裡的宴會少不了他們的生意。

    「當然,連阿離都想湊一腳。」冷清孤僻的莫離越來越喜歡湊熱鬧了,這個改變讓所有人都深感訝異。

    劉銨在這時候進了鋪子。

    顧綺年轉頭,目光迎上,她微微頷首,起身問道︰「聽說劉大人想見我?」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被風霜洗禮過的劉銨已不復當年的憨厚,她淡淡注視著他。

    劉銨為她的美麗驚艷,但心底卻微微失落,早該知道的,知道顧綺年不會是蕭瑀,可偏要見上一面,他才能教自己死心。

    深吸氣,劉銨問︰「姑娘能否告知,是誰教會你做蛋糕的?」

    她應該平心靜氣,隨便胡謅個人,或說從某某古籍裡學會的,但是反骨症發作,她噙起冷笑,問︰「劉大人真的想知道?」

    「如果我告訴劉大人答案,劉大人是不是也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可以。」他回答得痛快。

    顧綺年微微一笑,點點頭,回答他的問題。「蛋糕是表姊教我做的,我的表姊姓蕭,單名瑀。」話說完,她細細審視他的表情。

    他震驚、狂喜,果然是蕭瑀!

    劉銨忍不住衝上前,想抓住對方的手,求她帶自己去找蕭瑀,但一直注意這邊的盧煥真搶快一步,把顧綺年護在自己身後。

    「姑娘,能不能……」

    顧綺年截下他的話,「輪到我發問了,不是嗎?」

    「是,姑娘請問。」劉銨強按捺住滿腔的激動。

    「皇上賜婚,把表姊嫁給劉大人,為什麼現在劉大人的妻子對外說是蕭瑀,裡頭卻換了個人?請問我表姊去了哪裡?她死了嗎?如果死了,為什麼劉家沒有發喪,為什麼讓人用表姊的名字招搖撞騙,難道是劉府想吞掉表姊的嫁妝?」

    「你說蕭瑀死了?不,她沒死!」劉銨臉上露出痛苦神色,拳頭緊握,抑鬱迫得他無法喘息。

    什麼?劉銨不知道她死了?劉老夫人和李婉娘到底瞞了他多少事?

    「你的意思是說,表姊沒死?」

    他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只能從頭開始說起。

    「我接到信,匆匆趕回府裡的時候,棺材裡的屍體已經腐爛不堪,根本看不出那是不是蕭瑀……」劉銨敘述和蕭瑀的約定,沒有半點隱瞞,連自己寫休書、被下春藥的過程都仔細交代。

    「……母親說,蕭瑀當天就回屋收拾銀票、契書,她非常氣憤,連看都不肯多看蕭瑀一眼,又怎會管她什麼時候出門?要不是屍體在幾天後從池塘裡浮上來,誰會知道蕭瑀死了?

    「我根本不相信母親的說法,經過春藥的事,蕭瑀不可能再留下,何況她已經拿到休書,而蕭瑀食堂離劉府不遠,她怎麼都沒道理會死在府裡的池塘。

    「我思來想去,只能找出一個理由——那是她想避開母親糾纏的法子。

    「多年來,我始終存著一絲僥幸,我命人四處尋訪她、盯著她的鋪子,我沒對外宣告蕭瑀的死訊,我認為只要她沒死,早晚她會拿著休書去官府注銷婚事,可是我等了很多年,始終沒等到……」他垂下頭,聲音越發低沉。

    顧綺年嘆息,原來這才是李婉娘冒充蕭瑀的真正原因。

    不應該再給他希望的,顧綺年正色,凝聲說︰「劉公子,表姊確實死了。」

    「你怎麼知道?」

    「五年前三月初五的深夜……」她娓娓道來自己的遭遇,從她被關進柴房之後開始,到李婉娘將她推入池塘,溺斃她做結束。

    劉銨震驚,真相怎麼會是這樣?

    「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

    「記得彩杏嗎?她被你母親趕出劉府,但為了營救表姊,她又偷偷回去,她沒有鑰匙,打不開鎖頭,只能給表姊送水遞饅頭,告訴表姊外面的狀況。

    「她在暗處目睹所有過程,她以為李婉娘被表姊說眼,願意放表姊出府,沒想到竟會看見李婉娘推表姊下水的那一幕。她太膽小,被嚇得腿軟,身子無法動彈,也幸好她沒衝出去,否則劉府的池塘會多了一條冤魂。她照著表姊先前的指示,到京城找到我,她沒有錢,路上幾度遇險,這一路一走多年,直到去年她終於進京,這才找到我,告訴我所有的經過。」

    「怎麼可能?」劉銨喃喃自問。

    「想不到是嗎?你那位溫柔恬靜、楚楚動人的表妹,怎麼會下如此狠手?呵呵,真蠢啊,你真以為李婉娘柔順溫婉、賢良大度?真以為她與表姊和樂相處?

    「錯,表姊只是不願意把精力浪費在後宅鬥爭上,她一心積攢實力,為離開劉家做準備,她無視李婉娘,把她的諸多手段當成跳梁小丑,沒想到,終是瞧輕了李婉娘想當正妻,更想留下表姊嫁妝的野心。」

    淡淡一笑,顧綺年揚眉問︰「現在劉大人已經清楚來龍去脈,你打算如何處置李婉娘?」話丟下,她定眼望他,一眨不眨。

    劉銨像打了場硬仗似的,垂頭喪氣。

    是,他想起來了,想起婉娘經常在深夜的池塘邊燒紙祭奠,想起她幾次想要置新宅子搬出去,是因為心虛恐懼?

    「放心,我會給蕭瑀一個交代,不會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話落,他轉身離開鋪子。

    看著他的背影,顧綺年很高興,即使他不再憨厚卻依舊正直,寧王和靖王與他為伍不會吃虧。

    顧綺年笑開,淡淡的笑意從眼底擴散。

    這裡是寧王府正廳,可當堂正坐的卻是衛翔儇,門外侍衛十數人,有人守在門口,有人擋下喧鬧不已的丫頭婆子。

    太囂張?沒錯,衛翔儇就是要一路囂張到底,還要囂張到皇上跟前。

    冷冷的白玉地板上,跪著幾個受傷的黑衣人,他們身上負著重重枷鎖,一個個垂頭喪氣,頹唐萎靡。

    正廳兩旁有二十幾名老老少少立著,雙手縛在身後,身上顫抖不停,他們臉上滿布驚恐,望著跪在地上的親人,有人忍不住淚流滿面,只是迫於靖王的威勢不敢號哭出聲。

    「都看清楚了?你們可以選擇說出真相,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也可以選擇對主子效忠,讓自己和親人、家族,因為你們錯誤的決定而滅絕。」

    衛翔儇說話的速度緩慢,不帶一絲溫度,掃過眾人的目光中隱含著冷冽。

    衛翔儇佔盡重生先機,預知葛氏一族將會做的每件事,五年來他每每搶先一步,暗中布置,以至於葛氏一族屢次功敗垂成、鎩羽飲恨。

    最有趣的是,他們甚至搞不清楚背後是誰在與之作對。

    他和大哥衛翔祺一點一點剪除葛氏一族羽翼,滅其勢力,相較起前世,現在的葛氏一族遠遠不及前世,他還曾經樂觀猜想,這樣的葛氏一族斷無造反的可能了吧。

    沒想到天底下的蠢貨不少,大還丹事件尚未摘乾淨呢。

    今日,與上輩子相同的八月初三,與上輩子相同的皇帝召喚,與上輩子相同的東安大街上,葛皇后動用宮廷侍衛,刺殺衛翔祺。

    幸好他有備無患,充分布置,否則……

    前世的今日,大哥所受的傷讓他足足半年無法下床,導致寧王妃文珈玥能夠順利地在大哥湯藥中動手腳,更因為大哥無法下床,皇上不得不偏倚葛氏一族,等大哥重返朝堂時,已無立足之處。

    今生,情勢迥然不同。

    衛翔廷染上天花,雖然治愈,但太醫說了,他臉上的麻子終生不會退。

    原本的風流俊俏變得醜陋可怖,本就陰晴不定的個性更加暴戾凶殘,這些日子甚至傳出虐死宮女、內侍數人的消息。

    皇帝不喜,數度斥責,且謠言甚囂塵上,都說皇帝有意立太子,所以葛皇后按捺不住了?

    葛氏一族頻頻鬧出事故,葛從悠那樁破爛事,換上別人肯定要株連九族,偏偏皇上親手置,以至於葛氏一族屢次功敗垂成、鎩羽飲恨。

    替葛家人止血,而大還丹一事是他的疏忽,沒注意到大理寺裡還有葛興儒的人。

    於是認罪書都呈到皇帝跟前了,神醫竟臨時翻供,寫下千字血書後在獄中投自盡。

    那張血書狠狠倒打衛翔儇一耙,層面從「毒害皇帝」轉為「奪嫡之爭」,把事情變成「神醫誤人」,而靖王為打擊政敵嚴刑逼供,栽贓誣陷。

    衛翔儇不得不自清,找來一堆人證明自己並無栽贓誣陷。

    那陣子忙得足不點地,好不容易挽回一些局面,皇帝既不相信葛興儒,也不完全相信自己。

    皇帝總念著葛家的從龍之功,屢屢抓小放大,以至於五年來,衛翔儇、衛翔祺運籌帷幄,幾乎把葛氏的枝枝葉葉全給剪除,主幹卻依舊挺立昂然。

    這樣的葛氏一族,再給他們一點時間,肯定又會很快長出繁茂枝葉。

    皇帝性格念舊,這種性格在太平盛世會被百姓贊揚一句仁德寬厚,可若是生在亂世,當斷不斷的性情定會替朝堂埋下禍源。

    所以……皇帝不砍,那就他們來動這一刀!

    守在門口的衛六轉身,對主子一點頭,衛翔儇示意,讓侍衛把所有的人都帶下去,在眼角餘光瞄見一道明黃色身影時他才開口——

    「本王著實不明白,身為宮廷侍衛,吃的是朝廷俸祿,理該為皇上、為朝廷盡忠,怎能幹下這種不忠不義、背主忘義的事?」

    冷厲目光掃過,恍如一陣寒風掠過,凍得滿屋子人一陣驚寒。

    衛翔儇停過數息,方又開口,「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是誰下令讓你們狙殺寧王?」

    家人的性命捏在靖王手裡,這會兒誰敢說半句謊話?自己死就死了,豈能連累親人?於是一人一句,把葛皇后推了出來。

    聽著衛翔儇和宮廷侍衛們的對話,隱身在門後的皇帝再按捺不住滿腔狂怒。

    好啊,好一個皇后!不過是一點謠言,就讓她迫不及待地對付翔祺?很好,他真真是小看了葛氏一族的野心。

    怒甩袖,皇帝大步跨進廳裡,衛翔儇看見皇帝,一臉「驚訝」,飛快起身,走到皇帝跟前三、五步,單膝跪地問安。

    皇帝瞄一眼地上的刺客,有兩、三個熟面孔,確實是葛皇后身邊得用的。

    他不是沒想過,是否有人刻意陷害皇后,但刺殺的地方在東安大街上,人來人往、目擊者眾,即便衛翔儇有意陷害,怕也沒那麼容易。

    街頭事發,衛翔祺受傷,親眼目睹的官員進宮稟告,而那些人素日裡與衛翔儇、衛翔祺並無來往。

    「是。」衛翔儇領命起身。

    「你說,為什麼知道翔祺會有危險,身邊暗讓隱衛跟隨?」

    果然疑心自己?皇上對葛氏一族不是普通的偏心吶,難怪五年來他們用盡心計也無法扳倒葛氏。

    「因為,今天的刺殺不是第一次。」仰頭,衛翔儇溫和卻堅定的目光與皇帝對上。

    人人都說皇帝偏愛靖王,給他足夠的權勢與兵力,倘若他有心那個位置,舉事並非難事,唯有他心底明白,皇帝給的不過是種試探——測試自己有沒有野心,想不想取而代之?試探他是不是全然地忠心,誓死效忠皇帝。

    微微的失望,微微的……傷心……

    從小,他一直想要父親、母親,想要一個家,但他們都給不起……沒關係,不難過,現在他有綺年了,她會給他做糖,把他酸酸的心變得甜蜜。

    皇帝聞言大怒,「誰那麼大的膽子?!」

    衛翔儇沒有回答問話,只是平鋪直敘地說著,「這五年當中,寧王殿下十數次遭到刺客劫殺,六次受到意外波及,並且每次查到最後都會查到同一個方向。更有趣的是,即便在自己的王府裡也不平靜,皇上可曾想過,為何寧王殿下與臣成親多年卻始終無所出?」

    一句問話問得皇帝啞口無言,他們的王妃是葛皇后親手挑的,莫非……「把話說清楚!」

    衛翔儇轉身揮手,讓侍衛把刺客架出去。

    大門關上,他雙膝跪地,啞聲道︰「寧王無意奪嫡之爭,一心為國盡忠、為皇上盡孝,只是身分擺在那裡,行事氣度、聰明才智明擺在那裡,誰能不思慮?寧王殿下性情像極了皇上,以後百姓為子姓為子女、以天下為已任,可是為百姓喉舌,便會壞了某些人的好事,一次、兩次,人家能不怨慰、能不下套使計謀?不鏟掉擋路的石頭,車子怎能行走順利?

    「這些年,葛相一黨出過多少事,哪次皇上不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臣明白,寧王殿下更明白,這是君臣情深,這是皇帝仁慈,對舊臣於心不忍。因此皇上下了明令,就算有臣子認為懲罰太輕,寧王殿下也從不置一詞,直到……」

    「直到什麼?」

    「半年前,寧王殿下再度被刺,傷口不深,但劍上喂毒,中了此毒每月裡必有幾天會發燒、下痢,症狀類似傷寒,三個月內將會病重身亡。

    「幸而殿下身邊謀士精通藥理,發現傷口不對勁,擠出膿血,驗出毒物,開出解毒藥物,外敷內服,整整花了四個月才將此毒拔除。

    「而服藥期間,即使行房也無法孕育子女,但,寧王妃卻懷上孩子……」

    聞言,皇帝倒抽口氣,這、這是……混亂皇室血脈!

    皇帝氣得雙手顫抖,咬牙怒問︰「孩子是誰的?」

    「寧王妃每月到承惠寺禮佛,小住三、五日,葛嘉禎亦對佛事上心。」葛嘉禎是葛興儒的嫡孫,葛從升的嫡子。

    真是好盤算吶,倘若衛翔祺被他們得手,日後能登基為帝的只有兩個,一個是葛興儒的外孫衛翔廷,一個是曾孫文珈玥之子,這天下到底是衛家的還是葛氏的?

    衛翔儇低頭,嘴角噙起冷笑,這次終於觸到皇帝的逆鱗?終於讓葛氏一族再無翻身之機?

    「翔祺他……」

    「稟皇上,在寧王妃確診有孕之後,寧王殿下的飯食中被下了絕育藥,往後再無子嗣。」

    「該死!」皇帝雷霆震怒。

    「皇上莫急,多年前,寧王殿下發現王妃與葛嘉禎過從甚密之後,便已在外做下安排,如今殿下已有幾位子女。」孟可溪肚子裡那個她總說是女兒,雖然還未生下,就當是位小千金吧。

    這是大哥堅持的,其實他並沒有吃下絕育藥,生育無虞,他只想逼迫皇上接納孟可溪,並且杜絕皇帝塞人。

    衛翔儇的話讓皇帝鬆口氣,幸好沒讓葛氏一族得逞。

    想著衛翔祺、衛翔儇,皇帝想到自己的後宮佳麗三千人,竟除了葛皇后,誰的肚皮也不見動靜,目光瞬間轉為凌厲,果然……葛皇后知道了,知道翔儇是他的兒子。

    所以斷他的後宮子嗣,給翔祺下絕育藥,也讓翔儇生不出孩子,葛家這是要斷絕衛氏一族吶!

    皇帝沒有多說其他,但黯淡的眸子裡有一道銳光轉過。「翔祺傷得怎樣?」

    「皇上放心,寧王殿下傷得不重,現有三名太醫守在屋裡,只是微臣不想讓寧王妃和夏側妃進屋,生怕……」衛翔儇頓了頓,再開口,「微臣自作主張,誇大寧王殿下的傷勢,讓皇上受驚了。」

    皇帝冷笑,現在宮裡怕是上上下下全傳透了,葛皇后肯定開心無比。

    「不怪你,你做得很好。前些日子有御史上書,葛從升魚肉百姓、強搶民女,你替朕到盧州查查。」

    葛從升的劣跡何止是魚肉百姓、強搶民女?衛翔儇面上不露,心頭卻樂得開花,看來皇帝終於下定決心要鏟除葛氏一族。

    眼底微亮,衛翔儇提醒自己,得找個時間向「為民伸張正義」的崔御史道個謝。

    別小看崔御史上書,眼看子孫——出包,葛興儒依然屹立不搖,可見葛相深得聖心,在這種情況下還敢拿針戳葛氏一族的可不多見。

    「稟皇上,葛氏勢力大、盤根錯節,若大張旗鼓,定查不出個子丑寅卯。」

    這話又扎在皇帝心窩子上了,勢力龐大、盤根錯節?這天底下的勢力都是皇帝的,關葛氏一族什麼事?

    皇帝表情依舊,然而可看得出眼底冒出熊熊烈焰。「你想怎麼做?」

    「微臣想以照顧寧王殿下為由,搬進寧王府,再暗中離開京城,前往盧州,待證據搜集齊全,把人捉拿了,皇上再大張旗鼓,令微臣出京捉拿葛從升。」

    搬進寧王府?這是防著靖王妃,怕她進宮洩漏大事?好,非常好,一個個都是葛氏的好子孫。「你考慮周詳,就照你所說的辦。」

    「微臣遵旨。」

    皇帝滿意地看著這個兒子,衛翔儇聰明懂事知進退,長得像他母親,她是他這輩子最心儀、也最放不下的女子,他不後悔當年的錯誤,只是……為了天家名聲,他無法認下衛翔儇。

    「翔儇,陪朕去看看翔祺吧!」

    「是。」衛翔儇躬身退到皇帝身後。

    看著皇帝的背影,衛翔儇微皺眉心,他始終無法釐清對這位父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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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02:40 PM 編輯

【 第十六章】 葛氏一族倒定了


    娘家傳話,說葛老太爺身子不舒服。

    照理說,袓父有恙,葛嘉琳應該立刻回娘家探望,但她不過是個小小庶女,湊什麼熱鬧呢?早在嫁進靖王府時,她就明白自己是葛家的棄子,圖的不過是她在娘家需要時,可以從背後捅靖王一刀,她又不是傻子,怎會自毀前途?

    身體有恙?說穿了不過是崔御史的筆挑上二叔父,這才要召她回去,問問王爺的動靜。也該讓二房吃點苦頭,免得處處打壓大房。

    至於王爺的動靜?她怎麼會知道呢,就是要問也得問問待春院那位吧!

    想起顧綺年,她滿嘴苦澀,像是誰掐住她的鼻子,迫她喝下一碗燙舌藥似的,那股苦味兒從嘴裡一路蔓延到胸口,然後停在胃裡,壓著、堵著、積著,隱隱地疼痛著,讓她夜裡難眠,心頭難靜,一把火燒得她越來越浮躁。

    眼底浮起濃濃的一圈墨黑,唇上乾涸龜裂,她必須藉由打罵下人才能透口氣。

    既然知道張柔兒只是王爺扯的大旗,她就不客氣了。

    前天,她尋了點事兒,狠打張柔兒二十大板,聽說人到現在還燒著呢,能不能熬過這次端看她的命,誰讓她跟自己叫板作對。

    葛嘉琳咬牙暗恨,還以為王爺為張柔兒心疼,刻意讓唐管事來敲打自己,原來是想轉移她的心思呢,好讓顧綺年在待春院裡過上安穩日子,是不是等她把王府上下的女人全數收拾妥當,爺才讓顧綺年大搖大擺登場?

    他捨不得顧綺年傷神,卻讓她雙手沾血,這份疼惜可是頭一份兒。

    她把待春院裡的景況摸清楚了,蓋新房、立新門、買新人、開新鋪……連夫子都請進門了,人家在那兒出出入入、自由自在得很,哪像她,挺著背、咬著牙,為王府名聲門面著想,再不痛快也得咬牙和血吞。

    都說她心腸硬、手段狠,袓父曾說,若她是男兒定能做出一番事業,可惜她是女子,只能在後院翻雲覆雨。

    她對袓父的話不以為然,比起葛嘉為、葛嘉禎,她半點不輸,除了在後院,她還能做更多的事。

    淡然一笑,很快,很快王爺就會明白自己對他多有用!

    至於目前,她該做的事是……顧綺年……

*             *             *

    顧綺年伸伸懶腰,看一眼伏在案上練字的春天、夏天,笑得看不見眼睛了,他們越長越好、越大越帥,她養得很有成就感呢!

    先生讚他們天資好,學習快,阿儇自誇自擂,說道︰「那倒是,我小時候也這樣的。」

    確實阿儇從小就不同凡響,小小的男孩卻有寬寬的肩膀。

    沒有親爹,親娘於王府大小事漠不關心,他這樣一個小小人兒就把王府給撐起來了,莫怪她一個三十歲的剩女靈魂會愛上小正太,實在是他強大得不像個小孩。

    小時候這樣,長大也這樣,他事事設想周到,算無遺策,有他在,她的腦袋會越變越簡單。

    她其實很感激,阿儇在算計葛氏一族、算計帝心,為寧王的太子之位籌謀時,還有餘力管她爹的事情。

    阿儇派人冒充在劉府曾被夫人救下一命的奴婢,讓她找到管叔叔,透露蕭瑀已逝的消息,並傳達「蕭瑀遺言」,讓管叔叔找出蕭瑀的匣子,前往京城尋找老主子蕭梓華,也就是何宇杉。

    管叔叔上京,主僕相見,不勝欷吁。

    蕭瑀的死訊讓何宇杉悲傷不已,幸而有妻子、兒子,和顧綺年在旁安慰,他才慢慢恢復過來。

    管叔叔眼光毒,看著顧綺年目不轉睛,說道︰「顧姑娘和咱們家小姐很像。」

    這句話讓何宇杉改變主意,收顧綺年當乾女兒,於是繞了一大圈,顧綺年再度回到親爹身邊。

    管叔叔提及當年舊事,「幾度上門求見,始終見不到小姐,我便留了心眼,年末只拿出五成的營收送往劉府,等上幾天,始終等不到小姐召見。我猜測小姐被軟禁,根本碰不到這些銀子,否則以小姐的伶俐定會曉得帳目不對。

    「第二年,我送進劉府的銀子更少,劉老夫人召我去問話。我回答,(過去鋪子生意好,是因為小姐想法多,咱們的生意才能比旁人好。)我試探能否讓老奴請教小姐,有沒有什麼新法子?

    「劉老夫人卻罵罵咧咧的,說我能耐不足,要換管事,我硬聲相抗,說︰(行,請老夫人拿出我與小姐簽下的契書,小老兒立刻走人。)

    「我與小姐之間哪來的契書,但凡她回頭問問小姐,就可以知道我在說謊,可她不問,亦拿不出契書,發作一頓後把我趕出劉府。

    「我送進劉府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少,劉老夫人恐嚇要把鋪子賣掉,老奴同意,但她得拿得出鋪子房契才能論買賣。她拿不出來,這讓老奴稍稍安心,代表劉老夫人還不能完全拿捏小姐,我怎麼都沒想到小姐竟會被李婉娘害死。」

    說完,管叔叔和何宇杉抱頭痛哭,「當事人」也忍不住熱淚盈眶,想起呼天不應、喚地不靈的那段時光,心中依舊委屈。

    不過幾天後,顧綺年樂津津地從劉銨手裡拿到三萬兩銀票,她直接送到何宇杉手裡,對他說︰「我把這件事告訴靖王爺了,我不知王爺是怎麼辦到的,劉銨竟把銀票吐出來。」顧綺年沒說破,何宇杉卻心裡雪亮,那是靖王在為小瑀出氣呢,兩個孩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若非身分懸殊……終究是小瑀福薄。

    劉銨把李婉娘送到莊子上,讓劉老夫人待在佛堂,潛心修佛。

    衛翔儇說︰「等著吧,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李婉娘和劉老夫人很快會遭天譴。」

    顧綺年很高興自己沒看錯人,劉銨確實是個磊落男子。她更高興衛翔儇恩怨分明,沒把內宅女子的罪過追究到劉銨頭上。

    能這樣結束最好,劉銨是個人才,寧王需要他,大衛王朝也需要他。

    到此,蕭瑀的故事結束,顧綺年的故事正要粉墨登場。

    甜田的生意越來越好,在何宇杉的幫助下,顧綺年打算開飯館。

    過去何宇杉顧忌皇帝,不敢亮出身分、重返商場,生怕再次招惹上禍事,害了女兒,如今蕭瑀已經不在,沒了顧忌,他決定再入商道。

    顧綺年舉雙手同意,身為人,就有權利做自己喜歡的事,何況孟可溪說過,皇帝再過兩年就要駕崩,他大概沒有精力再抄一回蕭家吧。

    這一回何宇杉也學會低調,就算口袋銀子多到缽滿盆溢,也不會傻得再跑去爭「大衛王朝第一富商」的排行。

    顧綺年說︰「聰明人,要懂得悶頭發大財的道理。」

    於是這對乾爹、乾女兒,開始合夥悶頭發大財。

    衛翔儇在出京前的夜晚,對顧綺年說︰「等我回來,我要娶你為妻。」

    他說的是「妻」不是「妾」,他的口氣很篤定,但顧綺年不敢作大夢,能維持眼前這樣就很好了。

    因為他是王爺,因為他的後院裡還有很厲害的王妃,自己只擅長做菜,不擅長鬥爭,所以……她只想維持現狀。

    她是現代人,當然想要當專一,但她已經為他甜言蜜語折服,願意退讓妥協。

    她說服自己,這裡是古代,一個價值觀與自己迥異的年代,她不能要求這個世間的規則來將就她,也不願意把愛情建築在另一個女人的哀傷之上。

    在這裡,離婚的女人不會退一步海闊天空,不會有下一個更好的男人在等待,她們的下場……很糟糕。

    所以顧綺年笑著說︰「別說傻話,不管認不認,你都是皇帝的親生兒子,他怎能容許我這種身分低下的女人成為你的妻子?」這種事很久以前就經歷過一次了。

    衛翔儇生氣了,正色道︰「不要質疑我的能耐,七年前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七年後我還是無法辦到。」

    他說︰「大哥能為孟可溪做到這一步,憑什麼我不行?」

    顧綺年失笑,「哪有人在這方面較勁的?」

    他硬聲道︰「我偏要較勁,我能為你做的,只會比大哥為孟可溪做的多更多!」

    說實話,愛上一個願意為愛情較勁的男人,真的很好……

    前幾天衛右回來,他說王爺很快就會返京。

    他把王爺的信交給顧綺年,顧綺年一讀再讀,讀著他的思念、他的感情,也讀著他這一的經歷。

    他的文章寫得很好,把誘捕葛從升的過程描寫得精彩非凡——

    衛翔儇一到盧州就用上美人計,讓從邊塞送來的金髮美女進了盧州最大的青樓,一曲曼妙的肚皮舞,把盧州好色的男人全勾進青樓競價。

    葛從升是何等身分,誰的銀子能比他多?

    當晚,葛從升就被人五花大綁,關押起來。

    第二天,盧州百姓聽到的最大八卦是葛大人替金髮尤物贖身,領回府中。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大人不早朝,白天、夜裡全在金髮美女的肚皮上混日子。

    而回到葛府的「葛從升」沒閒下,倒不是夜夜忙著當新郎,而是翻遍葛府上下,把能找的罪證全翻出來。

    至於罪狀內容,皇帝想要叛國罪,就會有異國文字的信箋,皇上想要貪污罪,就會有完整的帳冊足供翻閱。

    葛從升本來就不是什麼乾淨貨色,想往他身上潑髒水有什麼困難?更別說髒水還沒潑他早就是滿身墨。

    試問︰「葛從升」進自己的書房調閱文件,算抄家嗎?

    當然不算。

    「葛從升」將庫房中數量驚人的金銀珠寶送回京城,算抄家嗎?

    當然不算。

    「葛從升」把被強搶回來的美貌小妾帶回京城,算抄家嗎?

    當然不算。

    於是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地,人證、物證通通收進囊袋,衛翔儇整裝返京。

    他讓衛右提前回京向寧王遞話。

    於是衛右返京隔天,原本病得下不了床,準備交代後事的寧王「意外」得神醫相助,奇跡似的復原了。

    龍心大悅,拿出盧州官員的數十道折子,命太監當殿宣讀。

    寧王沒死,已讓葛興儒的臉色青白交加,幾乎站不穩腳,盧州官員的折子再一讀,他當場昏倒,皇帝卻像沒看見似,連命內侍把人抬走都不讓,就開始議論由誰去搜羅證據,將葛從升帶回來。

    早被授意的大臣順著聖心提議靖王,於是聖旨下,命靖王為欽差大臣,至盧州查緝葛從升罪證。

    經過這一場,葛氏一族倒定了,就算不立太子,衛翔廷失去背後勢力,再不會是寧王對手,勝負已成定局。

    衛翔儇在信裡說——等我回去,等我落實誓言,證實我對你的心。

    想到這裡,顧綺年會忍不住甜甜笑起,哪還需要證明?

    在他訴說阿儇和小瑀的陳年往事時,已經證明他的愛情不曾褪色。

    在他說著對小瑀的思念時,已證明他的愛情有多濃烈。

    在他咬牙說「無人可以取代小瑀」時,已經證明他的愛情有多堅定。

    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她也知道,衛翔儇的心裡滿滿地、滿滿地都是她,擁有這樣一個男人的真心真意,她無法不驕傲!

*             *             *

    甜田今天有一筆大生意,是秦尚書家的賞花宴。

    秋天到了,不少京城貴人府裡都忙著辦賞花宴,今天這單生意是盧煥真差點兒跑斷腿才跑出來的,他們都想著,只要這次做得好,接下來甜田的名聲,就真的會在權貴圈子裡打開了。

    因為訂單量太大,待春院裡的人幾乎都出動了。

    顧綺年再不需要被監視,衛左便隨著衛翔儇去盧州辦差,鋪子後面那塊院子已經蓋起廚房,莫離、小香在那裡製作糕點,小添、紅兒看店,盧煥真、袖兒領著新買的兩個小丫頭進尚書府擺盤送糕點。

    這一忙,今天恐怕不能回待春院了。

    令人訝異的是莫離,顧綺年以為自己要當莫離一輩子的廚娘了,只要她家衛右想吃什麼,顧綺年就得乖乖下廚房。

    沒想到衛右說一句「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莫離竟然就開始洗手做羹湯了?愛情的力量太偉大!

    衛左見狀,明明心苦,還是忍不住在旁說風涼話,「瞧你殺雞的狠勁兒不輸砍人,甭這樣吧,那隻雞可沒練過玄坤掌。」

    氣得莫離舉起菜刀往衛左身上丟。

    衛右體貼,柔聲說︰「我就喜歡看阿離殺雞,多有氣勢!」

    一句話,莫離的火氣瞬間消彌。

    顧綺年搖頭,低聲對衛左說︰「知道自己輸在哪裡了嗎?再固執剛強的女人都喜歡聽甜言蜜語,對喜歡的女孩子挑釁,是五歲孩童才會做的事情。」

    她說得衛左面紅耳赤,談戀愛啊……還是得成熟點才行。

    「姨,我寫完了。」春天放下毛筆。

    「寫得真好。」她摸摸春天的頭,這孩子乖得惹人心疼,不爭不搶,有什麼好的全拿著弟弟,面對大人更是乖得沒邊兒。

    「我也寫好了。」見哥哥寫完,夏天飛快飆完最後幾個字,把毛筆擱下。

    因為心急,後面幾個字寫壞了,春天看得皺眉頭,板著臉說︰「夏天,你記不記得姨說過「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你看,老鼠屎、老鼠屎、老鼠屎、老鼠屎……」他每點一個字就念一次「老鼠屎」,被他點完,粥全壞了。

    看春天教訓弟弟一臉老成的模樣,可愛得讓人想往他臉上捏兩把,不過顧綺年選擇閉嘴不語,她是再縱容孩子不過的,要是依她的話,肯定會說︰「沒事兒,才幾個字。」

    但衛翔儇堅持,「壞孩子都是被寵出來的,如果你不忍心,管教夏天的事交給我和春天。」

    聽見了嗎?春天都能排上號,卻輪不到她出手。

    她不高興,噘嘴說︰「要是把孩子教成你那副冷樣子,誰家姑娘會看上眼?」

    衛翔儇樂呵呵地牽起她的手,滿臉驕傲,「有世上最好的那個看見就好啦。」

    她是世上最好的那個嗎?

    肯定不是,但她絕對是他心目中最好的那個。

    是啊,只要對你最重要的那個人看見你的好,其他人的眼光,何必在乎。

    「重寫一遍。」春天說完,把毛筆塞回夏天手裡。

    夏天可憐兮兮地抹了兩下臉,卻沒反駁哥哥的話,也沒向顧綺年求助。

    顧綺年笑著揉揉他們的頭髮,說︰「加油哦,我去給你們做晚飯。」

    把春天、夏天哄睡,顧綺年走到院子裡,閃爍星辰布滿夜空,秋涼的天,夜風迎面吹來,帶起微微寒意。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到時白雪紛飛,大地銀裝素裹,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她想起從前那年,他追著她問︰「小瑀,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她揚揚眉,扯了他的頭髮,調皮說︰「不告訴你。」

    他不滿,抓住她的手,「你說今天要給我答案的。」

    嗯,她今天要給他答案的。

    怎麼都沒想到,前輩子缺乏男人緣的自己,在這個時代,十二歲就有人追著她要答案。蕭瑀眉開眼笑,轉轉眼珠子說︰「你接得到我三顆雪球,我就告訴你。」

    她退一步、退五步、退十步,彎腰挖出幾坨雪,做了三顆紮紮實實的雪球。

    她心眼很壞的,丟左、丟右,遠遠地丟到他身後,幸好他武功高,身手非凡,縱身飛躍,三顆雪球一顆都沒落下。

    看到他全都接著了,她轉身往外跑。

    見她賴皮,他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腰,「你又說話不算話。」

    她失笑,捧起帥帥的小俊臉說︰「你怎麼這麼可愛,我已經把答案給你啦!」說著,她飛快在他頰邊親一下。

    他反應不過來,呆了,她趁機從他懷裡掙脫跑掉。

    耳朵紅了,臉頰紅了,他傻傻地看著她的背影,然後,想起來了。

    他轉身回去找雪球,而她紅著一張臉繼續往外跑,跑到門邊轉身,看見他傻傻的笑臉。愛情總是喜歡把聰明人變傻,這可怎麼辦才好?

    調皮了,兩人遠遠對望,她拋給他一個飛吻,才跑出王府大門。

    門裡的愣小子被她的飛吻纏上,傻得更嚴重。

    鵝毛細雪從天空飄下,沾了他滿頭滿臉,他捧著從雪球裡掏出來的三塊帕子,一遍遍重複讀,三塊帕子各繡三個字——我、愛、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把帕子收進懷裡。

    帕子濕了?沒關係,他暖暖的胸口,焐暖了「我愛你」。

    思緒拉回現在,顧綺年彎下腰瞄了眼,地上沒有雪,只有細沙,她又繡了三塊新帕子,還是同樣的三個字。

    繡著繡著,思念像蟲子似的,在心裡嚙咬,她恨不得長上翅膀,立時飛到他的身旁,看著他、攬著他,聽他細細碎碎地說著話,聞他身上淡淡的男人氣息。

    「我想你了,阿儇。」她不介意自己是妻、是妾、是不是唯一,不管如何,她都跟定這個男人了。

    嘆口氣,撫撫微涼的雙臂,仰望星空。

    剛搬進待春院的時候,整座園子裡只有自己,荒煙蔓草,連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寂寞味道,當時並不覺得怎樣,但是現在……新屋蓋起來了,人多了,笑聲多了,熱熱鬧鬧的院子突然安靜下來,竟讓人感到微微的不安。

    是不是因為人的天性貪婪,她擁有的不在身邊,便覺得淒涼?

    不知道欸,明明所有的事都往好的方向發展,明明確定現在的衛翔儇已經和孟可溪說的「前輩子」不一樣,可是她隱隱地害怕著。

    怕什麼呢?不知道。

    握緊拳頭,她對自己喊話,「沒事的,阿儇馬上就回京,明天阿離、紅兒、袖兒、小添、小香……通通回家,這裡又會是一片熱鬧。」

    等她們回來,大家開個會,好好討論一下該如何幫阿儇辦一個盛大的生日趴。她要邀爹、乾娘、管叔叔、盧大哥……把所有人都請來,她要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一個三層大蛋糕!她試著鼓舞自己,轉身看向那片鬱鬱青青的菜園。

    瞧,一個鬧鬼的園子讓她整治得多麼好,她在絕境中都能走出這樣一條康莊大道,還有什麼事能難得了她?

    顧綺年用微笑壓制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

    她回到屋裡,提筆,今晚她要寫一封長長、長長的信,用思念把空白的地方填滿。

    她要讓阿儇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奸的奸商,她要用一點點的思念,買他很多的掛念,用一些些的感情,換他無數的愛戀,用一句句的甜言蜜語,買他長長的一生……

    她是這麼壞的狐狸精,那麼,他還願不願意與她交易?

    從趴著的木桌上驚醒,顧綺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但她是被濃煙嗆醒的。眼睛張開那刻,她沒有看見衛翔儇,只有衝天的烈焰向她包圍。

    空氣被熊熊大火燒得沸騰,火焰不斷吞噬桌櫃,四周的景物變得扭曲,那股漸漸向她包圍的熱氣像是千針萬針似的,不斷地扎著她的身體。

    灼痛一分分侵蝕她的神經,漫進了肺腑,空氣慢慢變得稀埂,鑽進氣管的濃煙嗆得她喘不過氣,她勉強站穩腳,胸口卻不斷劇烈起伏,眼前隱隱發黑。

    她快死了嗎?

    為什麼會這樣,明明雲開日漸出,明明困境漸解,明明她已經要走出一條康莊大道,明明……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幸福注定與她無緣?難道她不該擁有一個好男人?

    難道她必須在生生死死之間不斷輪迴,不斷掙扎,即便再怎麼努力向前,還是永遠看不到美好終點?

    她又要死了。

    她死了,阿儇怎麼辦?

    她已經謀殺了他的七年,他已經為她傷心了七年,難道還要再一個、再一個、再一個七年?讓他的人生不斷在寂寞哀傷中徘徊?

    她不願意啊,她捨不得啊,她還沒寫完一封長長、長長的信,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告訴他,被他愛過,人生值得。她還沒有做的事這麼多,怎麼又要死了……

    不甘心、不願意……無數無數的憾恨在心底凝結……

    眼前一切漸漸虛浮旋轉起來,她看見自己的靈魂一點一點抽離身體,她緩緩閉上眼睛,兩顆淚珠墜落……

    明明是烈火纏身,可冷汗卻濕透她的衣衫,透骨的冷,徹骨的寒,她極力控制住顫動的雙手,她不願意死……

    快馬奔騰,深夜的京城大街空無一人。

    他回來了!這是最後一役,他將把葛氏一族踩進泥地裡,他的生命已經改寫,他不會死、大哥不會死,大衛王朝更不會亡於衛翔廷手裡。

    他有很多的計劃,綺年想做生意,他就給她買鋪子,綺年想把廚藝傳承下去,他就給她辦學堂,綺年想做的每件事,他都要幫著她完成。

    因為她說過,「什麼叫做愛?成就他的成就,愛他所愛。」

    他愛她,愛很多年,也壓抑了很多年,他不敢講、不敢碰,生怕那個傷口太疼痛,痛得自己無法承受,所以寧可無心無肺。

    因為無心無肺,他無法愛上別的女人,無法施捨笑臉。

    直到顧綺年出現,直到蕭瑀回來,於是他的心肝腸肺通通都回來了,他又可以快樂、愜意,可以盡情地愛著顧綺年……

    當一個完整的人,很好!

    快馬跟在主子爺身後,衛左、衛右的嘴角揚起,他們就是忍不住想笑想開心,沒有特殊的原因,只因為王爺的背影看起來很快樂,因為王爺的動作看起來很快樂,因為王爺後腦杓都表現得很快樂……

    跟在王爺身邊多年,難得感覺王爺這樣開心著,一塊千年寒冰終於融化,那顆照著主子爺的小太陽也把溫暖分享給他們。

    開心、樂意、歡悅……他們要「回家」了!

    衛左、衛右看了彼此一眼,雖然待春院不大,雖然他們必須擠在同一張床上,可那是他們的家,有很多氣味的家。

    早上起床,迎接他們的是花開的清香味,緊接著是飯香、菜香,然後一整天空氣中會飄著蛋糕、甜點的甜香。

    他們都是孤兒,以為家就是放著桌椅、床的地方,可以坐、可以躺就行了,從不知道有溫度、有氣味、有無數笑聲組合起來的所在,才叫做家。

    現在他們知道了,現在他們就要回家了……

    隨著王爺揚鞭,「啪」地!他們一起落下馬鞭,馬速增快,越接近靖王府,他們的笑就越控制不住,可忽地,彎彎的笑眉豎起——

    遠遠的那個烈焰沖天的地方,是他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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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6-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26 03:11 PM 編輯

【第十七章】 為愛勇敢


    興文院。

    這是靖王府最大院子,也是靖王的起居處,雖然王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但隨時都保持乾淨整潔,現在這個院子的主屋裡躺著一個重要的女人。

    她是被大火嗆暈的,幾個太醫輪番照顧,但直到今天整整半個月了,她還沒有清醒。春天、夏天的哭聲在耳邊哭哭停停,極其壓抑地,生怕將她吵醒,卻又害怕她不醒,讓顧綺年聽著好心疼。

    她想對他們說︰「不怕,姨不死。」

    可是她張不開眼,做不出動作,她連鑽進自己的身體都沒辦法。

    是的,她沒說錯,就是「鑽進」。

    嘆口氣,飄回屋樑上,她已經這樣很多天了,她試過各種方法,都無法回去。

    她跟在每個人身後團團轉,她試著發出訊息,她不斷在衛翔儇耳邊說話。

    可惜他沒有第三隻眼,看不到靈異世界,她終於理解可溪的感覺,那種只能憂心、只能心疼,卻什麼都不能做的無能為力感真的很糟。

    這幾天國事繁忙,衛翔儇忙得連喝口水都沒時間,可是回到王府裡,他就會待在顧綺年身旁,細細地把這天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告訴她。

    葛皇后命人刺殺寧王,人證物證在,七尺白綾送她上路。

    寧王妃與葛嘉禎私通,企圖混淆皇室血脈,兩人下場和葛皇后一樣。

    葛從升罪證確鑿,判斬立決,牽連者眾,這回皇帝整整砍掉葛氏族中青壯年男子近二十人,聖旨到當天,葛興儒一口氣沒喘過來,走了,葛氏一族失了主心骨,再翻不起風浪。

    樹倒猢猻散,朝堂勢力重新洗牌。

    前朝勢力重洗,後宮亦然,後宮娘娘們膝下都無子女,誰也不比誰強,這會兒還能不積極搶食大餅?

    誰曉得這時後宮又出事了,衛翔廷竟在睡夢中被人殺害,在警戒森嚴的後宮發生這種事,這讓皇帝如何安心?

    皇帝嚴令調查,這一查,查出凶手是二皇子身邊的太監——服侍二皇子多年的劉公公劉梡。

    太令人匪夷所思,皇帝命人嚴刑逼供,所有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了,劉梡被打得體無完膚,只剩一口氣,依然堅持是自己受不了二皇子的變態凌虐,這才狠心動手。

    不管二皇子再暴虐無道,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從小寵到大的,沒想會落得如此下場,先是為父為師的葛興儒,再是枕邊多年相伴的葛皇后,現在又是親兒子……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走了,皇帝黯然神傷地病倒,他無心處理政務,冊封寧王為東宮太子,令其協理朝政。

    朝廷大事總算告一段落,衛翔儇拖著疲憊身軀回到靖王府。

    他還是老樣子,一回府便直奔顧綺年身邊。

    他抱抱站在床邊春天、夏天,低聲問︰「今天有沒有乖乖的?」

    「我背書給姨聽了,姨知道夏天用功,一定很高興。」夏天的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春天用手背抹掉夏天的眼淚,說︰「夏天不哭,姨喜歡勇敢的孩子。」

    夏天用力點頭,拿衣袖抹掉臉上的濕痕。「爹,姨是不是睡飽了就會醒?」

    兩個小小孩子仰望父親,企圖在崇拜的父親臉上得到答案。

    回望兒子,衛翔儇苦苦一笑,他也想有人給自己答案。

    坐到床邊,他輕撫顧綺年蒼白的臉頰,低聲說︰「聽見了嗎?睡飽就醒吧,春天、夏天……還有我都想你了。」

    春天拉起顧綺年的手,附和他爹的話。「姨,我們想你了。」眼睛一眨,長長的睫毛刷下兩滴淚珠子。

    「你們先回去做功課,讓爹陪姨說說話,好嗎?」

    「好。」夏天不想,但春天應下,把弟弟哄走。「乖,我們晚點兒再來。」

    春天、夏天走出房間,衛翔儇彎下腰把顧綺年抱到自己膝上,摟著、親著、磨蹭著,溫溫的掌心溫溫地熨貼在她腰間,屋樑上的顧綺年幾乎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溫度。

    「綺年,我已經和大哥告假,從明天開始我可以留在家裡陪你,你想做什麼呢?告訴我,我陪你做……

    「昨天孟可溪生下女兒,大哥高興極了,他想明媒正娶,把孟可溪娶回家,可是問題大著呢,靖王側妃變成太子妃,這種故事太刺激,官員百姓肯定無法接受,所以得給孟可溪一個身分。

    「記不記得顧太傅?我提過的,給我和大哥啟蒙的先生,那時候他沒少被我和大哥折騰過。他只有兩個兒子,現在多了兩個女兒,一個是你,一個是孟可溪,以後你們這兩個好朋友將成為真正的姊妹。

    「我們比較簡單,等你清醒,皇上會下令為我們賜婚,大哥和孟可溪就麻煩了,孩子都已經生四個,要怎麼自圓其說?

    「孟可溪很聰明,編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她說︰有位方外大師曾為大哥批八字,說他封太子之前,有再多的子嗣都無法保住,可皇上遲遲不做出決定,又怕大哥年紀蹉跎,便讓他和孟可溪先做夫妻,待封太子後才正式成親。

    你覺得,這個說法能說服外人嗎?

    「我想,大哥根本不介意能不能說服別人,他只在意能不能讓孟可溪名正言順,永遠留在身邊。我也是呢,我也在意你能不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我已經給葛嘉琳一紙休書,等你醒來,我們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衛翔儇用溫柔的聲音說著溫柔的話,他挑著過去的事,一件件訴說,那三塊寫著「我愛你」的帕子,他一直帶在身上;沒有南棗核桃糕,他再也不吃糖。他們之間共同經歷過的事太多、太瑣碎,可是他每一件都能鉅細靡遺地講。

    他抱著她,輕輕搖晃,他不確定顧綺年什麼時候會醒,太醫的診斷非常不樂觀,但他不會放棄,他們好不容易能夠在一起。

    鬼是沒有感覺的,可是顧綺年覺得好心酸,眼睛發熱、心底脹痛,難受想哭……

    「想通了嗎?」

    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出現,顧綺年偏過頭,身邊坐著一個嬌俏可人的小少女,這是她第二次現身,第一次的時候她自我介紹,說她是月老。

    顧綺年把她的話當屁,何謂月老?第一是男人,第二是老人,她怎會相信這小少女的鬼話?

    少女月老被顧綺年的目光激怒,賞她一顆栗爆,說︰「笨蛋,月老是一種職業,不是一種人稱。」

    顧綺年還是不相信,在某些時候,她挺固執的。

    少女月老又說︰「我之所以出現,是你的紅線比別人脆弱,無法把兩個人牢牢綁在一起,所以你的愛情往往才剛開始就斷線。」

    是嗎?剛開始便斷線,所以孤獨是她的人生?寂寞是她的命運?

    「想通沒?」少女月老又問。

    「想通什麼?」顧綺年反問。

    「為什麼你的紅線比別人脆弱?」

    「因為你用的紅線是次等品、劣質貨?」顧綺年直覺回答。

    商業時代咩,舊東西都比新物事用得久,聽說愛迪生發明的燈泡直到二十一世紀還可以發亮,如果東西用不壞,老闆要把新產品賣給誰?

    以此推論,所以現代人的離婚率高,並非月老不盡心,而是紅線耐用度低?

    少女月老翻白眼,大嘆氣。「喂,你懂不懂什麼叫做自我反省?」

    「反省?」

    少女月老很忍耐地差點沒咬碎一口銀牙,恨鐵不成鋼地捶她一記。「算了,我沒時間跟你耗,直接公布答案——

    對於愛情,你不夠勇敢。」

    哼,顧綺年輕笑,要飆歌嗎?

    「你說是我們相見恨晚,我說為愛你不夠勇敢,我不奢求永遠,永遠太遙遠……」

    她竟然唱歌?很痞?是!不痞一點她會哭,驕傲如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掉淚。

    少女月老被她氣得一張俏粉臉漲成豬肝色,這個女人有沒有同情心啊,衛翔儇抱著她的「屍體」痛不欲生,她還能唱歌?

    難怪新聞記者問︰「一千萬買你男友,賣不賣?」

    十個女人九個願意賣,不賣的那個不是因為兩人感情深厚,而是男朋友的身價比一千萬還多。

    「記不記得每天都到你店裡買一個蛋糕的男生?」

    「你說的是那個宅……」男字尚未脫口而出,倏地,聯想起什麼似的,顧綺年的眼睛圓瞠,不會吧!她揉揉眼睛,用力看,如果宅男拔掉眼鏡,梳平一頭亂髮,那是……阿儇?

    「沒錯,阿宅就是衛翔儇,你敢說你不知道他喜歡你?」

    她……知道的,她想過試著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想起被愛情弄得傷痕累累、毫無自尊的母親,她退卻了。

    她說女人其實不需要愛情,她說追逐金錢比追逐愛情更實際,她總是為了愛情價值和可溪辯論,她想,愛情不在她的人生選項裡。

    少女月老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這就是你的問題,你連多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第二世一樣、第三世還是一樣,給你這種人再多的機會都是浪費。」

    「不對,在第二世裡,我曾經告訴阿儇,我愛他。」

    「就那三個雪球?哼!」少女月老鄙夷一笑。「你知道他為了想娶你這個身分低賤的商戶女,十幾歲就跑到戰場上砍人頭,一心想用功勛換得婚姻自主,你呢?你做了什麼?在他老媽和你談判時,連多爭取幾句的意願都沒有。」

    胸口一滯……竟是這樣?他的急於表現,他的不顧一切,他把生死置於度外……不是因為事業心強烈,而是因為她?

    她竟還因此與他爭執吵鬧,甚至恐嚇要和他一刀兩斷,永世不見……

    就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她為爹的事上門求助,他才不願見她?是因為怕她再次恐嚇,怕兩人真的一刀兩斷?

    原來從頭到尾是她害了自己,那時候怎麼能怨恨呢?

    她怨王妃、怨阿儇,怨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穿越人。

    大紅花轎裡,她是怎麼說的?她說最好的報復是過得比敵人好。

    所以她積極努力,為自己開創生機,不就是想著有朝一日到他面前炫耀?不就是想告訴他,不管你家那個偉大皇上怎樣欺凌我都整不倒我?

    沒想到,被她視為對手的阿儇,竟是用這樣的方法為他們的未來努力。

    「喜歡上你,是衛翔儇最大的不幸。」少女月老大翻白眼,沒見過這麼白目的笨女人。

    「可那是我爹的性命,你讓我不顧念父女親情,執意把愛情放在首位嗎?」重來一回,她依舊會選擇退出。

    「我沒要你不顧,但你試著說服王妃了嗎?你有沒有動之以情?有沒有告訴她,你們的愛情難能可貴?有沒有告訴她,你有多珍惜她的兒子?你什麼都沒說、沒做,就直接放棄了不是?如果你能說服王妃,而皇帝對王妃心中有愧,你怎麼知道不會發展出另一種可能?

    「再說說這輩子,你除了對他的執著感動之外,你為他做過什麼?他想盡辦法要讓你成為他的唯一,你卻想著︰沒關係,這樣就很好,不同時代有不同的價值,這裡本來就允許一夫多妻。

    「為了要給你新身分,要讓皇帝點頭賜婚,你知道他有多努力?他甚至做好準備,如果皇上不點頭,他就要帶著你浪跡天涯。這些事情,你都知道嗎?」

    她罵得顧綺年低頭,是啊……她從沒想過要爭取,只想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身分擺在那裡,無從改變。

    她只會接受他給予的,從未為他付出,對於愛情的態度,她確實很消極。

    見顧綺年不再辯駁,少女月老冷冷瞧她一眼,她飄到顧綺年面前,對她說︰「恭喜你,你終於失去最後一次機會,你和他已經正式錯過。

    「去跟衛翔儇告別吧,告訴他,因為你的自私與膽怯,讓你與愛情絕緣,從此生生世世你會成功,你會當女強人,你會得到所有「實際」的東西,卻再也得不到一份愛情,一個真心待你的男人。」

    在顧綺年開口之前,咻地!少女月老轉眼不見蹤影。

    心痛得厲害,看著抱緊自己的阿儇,她哭了,沒有外人在跟前,她的自尊不會受損,但……自尊算什麼?她已經失去最後的機會,她和他徹底斷卻緣分……

    怎麼辦,她不想……

    飄下屋樑,坐到他身邊,環住他的腰,靠著他的肩,她失去他了?從此再沒有人會對著她笑得那樣憨厚真誠?再也沒有人會牽著她的手,用發誓的口吻對她說「我就是要在愛情上較真」……

    認錯,她滿肚子抱歉。「對不起,我從未為你做過什麼,我是個自私自利的壞女人,對不起,我消極懦弱,不值得你為我做這麼多,對不起……」

    她說很多遍的對不起,可惜他聽不見。

    他還在叨叨絮絮說著他們的過去。

    聽著、聽著,分明傷心,她卻笑彎眉毛,他怎能把每件事都記得這麼清晰?

    門外一陣吵嚷,衛翔儇皺眉,他小心翼翼地將顧綺年放回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往外走,拉開門,他看見葛嘉琳正在拉扯衛左。

    一見到衛翔儇,她揚聲道︰「爺,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

    他揮退衛左,也不言語,手背在身後往隔壁小廳走。

    葛嘉琳見狀,急忙跟上去。

    而顧綺年看一眼床上的自己,起身,飄往有衛翔儇的方向。

    轉身,衛翔儇冷冽目光射向葛嘉琳,一語不發。

    他知道葛嘉琳有多凶狠惡毒,知道她這種女人應該下地獄,但是對她,心底還是有幾分歉意。

    他不愛她,卻利用她,利用她在葛皇后和葛興儒當中製造矛盾,利用她製造假象,傳遞假訊息,這幾年他屢次出擊成功,除了拜重生所賜之外,也得感激她的「鼎力相助」。

    「你還沒有拿到休書?」

    衛翔儇找不到證據,無法把那場大火和她連結在一起,那夜他回到待春院時,她正「積極努力」地指揮下人搶救春天、夏天,他不確定該拿她當恩人看待,還是仇人。

    「王爺,你不能休掉我!」葛嘉琳咬牙,恨恨說道。

    她最恨的是下手不夠狠,若那把火再燒得旺一點,顧綺年就不會拖拖拉拉,直到現在還死不成,王爺更不會心心念念想休掉自己,給她騰位置。

    「為什麼不行?要不要算算七出之罪中你犯下多少條?」衛翔儇淡淡道。

    「若王爺休棄我,日後必定會後悔萬千。」

    她斬釘截鐵的口吻引起他的興趣,微哂,道︰「說說看,本王有什麼好後悔的?」

    他在笑,目光卻瞬間變冷,她見了心頭一跳,卻還是硬著脖子說道︰「劉公公是我派去的,更正確的說法是,衛翔廷是我殺的。」

    「是你?」宮裡宮外血洗過一遍卻始終查不出來的幕後黑手竟是她?葛嘉琳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那年她救下在街邊被人當狗打的劉公公,她還給他銀子,助他安葬父親,他愛慕她、感激她,不斷對她磕頭謝恩。

    若干年後再見,她成了王妃,而他變成太監。救人不過是為了善名,卻沒想到一點善因給自己種下大善果。

    這些年因為劉梡在,後宮那點破事都逃不出她的眼。

    勾起嘴角,葛嘉琳相信王爺會權衡利弊,再不會輕易趕她走了。「這些年,我和劉梡互通的信件,每一封都保存得相當好,王爺想想,如果這些信被皇上看見,皇上心底會作何感想?」

    會以為所有的事都是他指使、控制的!

    葛嘉琳……衛翔儇定眼望著她一語不發,原來她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簡單。

    淡淡笑開,她做錯了,他這種人是不接受威脅恐嚇的。

    「第一,就算皇上認為是我殺了衛翔廷,太子的位置仍會坐得穩穩當當,因為,皇上別無選擇。第二,你和劉梡之間的聯絡,到底是為本王辦事還是為葛家辦事,這還難說。

    「所以,去告密吧,直接指控衛翔廷是我殺的,我倒想看看,皇上是會奪了我的爵位,還是殺你滅口?」

    他也想試試皇帝會有什麼反應呢,是為一個死去的兒子殺掉一個見不得光的兒子,或是抹平一切,假裝天下太平。

    「我自然是為王爺辦事,衛翔廷已經死了!」最終得利的是他和寧王。

    「誰曉得你是不是因為葛氏一族倒台,一怒之下殺掉衛翔廷為葛氏報仇?」

    嘴巴長在人家臉上,腦袋安在人家身上,怎麼說、怎麼想豈能容她信口雌黃?

    他的自信篤定,他自若的態度,讓葛嘉琳從雲端跌了下來。

    這不是她預期中的反應,不是她謀劃出來的結果,憑什麼他不害怕?他不知道皇帝的疑心病日漸加重?他不知道皇帝連親生兒子都不放心?憑什麼他可以這麼有底氣?

    「怎麼還不去?本王在這裡等著。別忘記,把休書一起帶出門。」

    他的堅持讓葛嘉琳退無可退。

    為什麼這樣對她?因為他查出來那把火是她放的?因為他非要為顧綺年逼她讓位?

    她以為所有女人對他而言都是可有可無,她以為他心裡只裝得下朝堂大事……為什麼變了?是從什麼時候起改變的,她怎會一無所知?

    望著他堅決的面容,能屈能伸的葛嘉琳放軟音調,柔聲問︰「王爺,你就真的這麼絕情,五年的夫妻之情吶……顧綺年對你真有這麼重要?」

    他想也不想便回答,「是,綺年對我很重要,我不能陷她於危險之中。」

    他已經讓唐管事恐嚇過葛嘉琳,她還是把張柔兒弄死,這樣的女人太可怕,他無法放心。

    陷她於危險之中?葛嘉琳笑了,笑得一發不可收拾,難怪……

    「王爺果然知道了?對,那把火是我放的,我就是要把顧綺年活活燒死!王爺要不要問問,為什麼我可以容得下張柔兒、喜雀、柳姨娘和其他女人,卻無法容下顧綺年?

    「因為王爺從沒為一個女人這般用心,見她第一面起,王爺就為她演戲,假裝不在意、不上心,任憑我處置。王爺算準我會把她送進待春院,是嗎?王爺真懂我,我確實不會讓顧綺年那張臉時時在王爺面前出現。

    「我以為那裡是冷宮,沒想到有王爺在,再冷的地方也能炒熱。王爺知道我聽見待春院裡的笑聲時心有多痛嗎?不在王府?哈,身為掌理後院的主子,我竟然不知道王爺天天待在後院……

    「待春院?這名字取得真好,顧綺年在那裡等到她的春天,我卻只能在靜思院裡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王爺不肯回府?做新門、建新屋……王爺為顧綺年費那麼多心思,卻看不見我為王爺費的心?」

    葛嘉琳哭得不能自已,楚楚可憐,教人動心。

    可惜,他是個心硬的,尤其在她承認那把火是她放的之後,她親手把他心中的最後一分愧疚給摘除,他心中熊熊大火四竄,他想殺了她為綺年報仇!

    他咬牙怒斥,「你容得下張柔兒?你容得下任何女人?哈,你來說說那些女人的下場如何?」

    葛嘉琳一愣,那些女人被打、被殺、被驅逐……她確實沒有放過任何人。

    但這不能怪她,她怎能容得下她們,她想和王爺一生一世一雙人啊!她想和他生育子女,和他共享尊榮富貴,難道這是錯的?

    「你說錯了,把待春院弄熱的不是我,是綺年,我不過是蓋幾間屋子,可王府後院哪個園子比不上待春院,試問,哪裡有笑聲?哪裡有幸福?哪個角落能讓人放鬆喘息,給人(家)的感覺?」

    葛嘉琳更大的錯誤是︰弄錯因果關係。

    初見顧綺年時,他不曾演戲,他是真真切切地對她感到厭惡。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換了容貌,小瑀的靈魂依舊吸引他的注意,吸引他的感情,他們是注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天生一對。

    「王爺的意思是人不對就什麼都不對了?那麼多年來,我對爺的深情維護都是假的嗎?王爺與妾身的夫妻和美、鶼鰈情深也是假的?」

    「你說得對,都是假的,不夠假,你怎麼會站到我這邊,怎會與皇后、與葛氏一族為敵,怎會願意幫我傳回令葛家人安心的訊息?不夠假,葛皇后怎能與你心生嫌隙?葛皇后讓你做那麼多事,你大概只做到讓我斷子絕孫,對吧?」衛翔儇言語尖刻,想起昏迷不醒的顧綺年,他不僅要刺傷她,他還想殺她!

    「所以王爺做的一切通通是騙我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葛嘉琳崩潰了,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的夢、她的愛啊,她第一眼就愛上他了呀,她不只要他這輩子,她還想要他的生生世世……他怎麼可以這樣待她?怎麼可以!

    「給我一個喜歡你的理由,善良天真?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懷珠抱玉?才德兼備?德容言功樣樣具備?」衛翔儇嘴角飽含譏誚,一步步進逼,他想為顧綺年報仇的欲望熾烈。

    他的諷刺謀殺了她的理智。

    她錯了,還以為自己是獅子、是野狼、是天下無敵的王者,沒想到真正無敵的是眼前男人,他從未付出過真心,他從不曾喜歡過自己……

    狠狠咬住下唇,血腥味迅速在唇齒間蔓延。

    她錯了,這個男人不值得她的愛,只值她的恨……她低頭,凌厲橫過雙眼,然而下一刻她抬起眉眼,哭得梨花帶淚。

    如果不是顧綺年同情她,如果不是她能以人類無法辦到的角度往後仰,她不會看見葛嘉琳想吞噬人的目光,不會發現她袖中藏著一柄銳利的匕首,更不會在她起身準備撲向衛翔儇時發現她的意圖。

    她要殺衛翔儇!

    膽小的顧綺年嚇得手腳冰冷,無法反應,但是不可以,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儇被刺。

    她忘記自己是鬼,忘記自己無能為力,她滿腦子啦哮著︰不準傷害阿儇……

    她飛快衝上前,擋在衛翔儇和葛嘉琳中間,大喊,「不行!」

    奇跡發生了——

    在這個瞬間,衛翔儇看見顧綺年護衛自己的背影,而葛嘉琳看見她獰的鬼臉,並且她手上的匕首沒入顧綺年的身體裡。

    沒有血,沒有溫度,但她的刀子確實沒入顧綺年的身體裡面,入手的感覺就像……刺進真正的血肉裡面。

    葛嘉琳嚇呆了,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覺得恐懼在自己的血管裡擴散。

    顧綺年比她更害怕,因為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是鬼不是人,而對方竟然看得見她?!這時候,更吊詭的場面出現,葛嘉琳尖叫一聲,把刀子從顧綺年身體裡面抽出來,匕首抽出那刻,噴濺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透明的塵埃,一點一點地在空中飛散。

    衛翔儇傻了,他無法動彈,更無法理解,他的綺年為什麼會在這裡?她不是躺在隔壁屋子裡的床上嗎?為什麼眨眼間她出現?

    透明的塵粒飄向他,飄向他的身子、他的手腳、他的臉,當塵埃貼上他的瞳孔時,他看見了……

    透明的門上掛著一個銀色花圈,各種顏色的小燈泡閃閃發亮,熱鬧的音樂讓人心情雀躍,打開門,一股甜甜的暖香迎面而來,深吸氣,笑容溢上眉梢。

    櫃台的後面是一間廚房,中間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窗,透過那扇窗,他看見裡面忙碌的身影。

    那是個漂亮的女孩,做甜點時,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甜笑,那個甜……和她做的點心一樣。

    「聖誕節快樂,先生,你要買什麼?」一個更年輕的女孩衝著他笑。

    衛翔儇低頭,發現自己穿著短褲,小腿上卷卷的腳毛外露,他的十根腳趾全都露在外面,只有兩條藍色的……布條?套著他的腳背,這是很失儀的打扮,但他卻覺得理所當然。他不在意自己的打扮,他更在意的是正在做點心的女孩。

    因為那是他的綺年,她抬頭了,她看見自己了,他急急忙忙地對她一笑,但她像是沒看見似的又低頭做事。

    「先生,你要買什麼?」年輕女孩的聲音帶著些許催促。

    他不好意思地指了一款蛋糕,然後付錢,再看工作中的顧綺年一眼,停三秒鐘,走出大門。

    門尚未關緊那刻,他聽見小女生咯咯輕笑,用清脆的嗓音對著後頭說︰「老闆,阿宅又來看你了。」

    他微微一笑,對自己說,明天!明天他一定要鼓起勇氣向她告白。

    衛翔儇被定身了,他陷在現實與夢境之間動彈不得。

    顧綺年低頭,發現隨著微塵粒子不斷從自己的身體往外飄散,肚子上的洞越來越大,她要離開了嗎?離開有阿儇在的地方?她即將消失,即將走入下一個輪迴?

    她不知道,只曉得再多的新輪迴,那裡都不會出現一個衛翔儇……

    望著衛翔儇,她淚如雨下。

    這一瞬間,葛嘉琳又看不見她了,她到處尋找顧綺年的身影。沒有,前後左右都沒有,是她眼花心虛?

    是啊,哪有顧綺年?屋子裡只有發呆的衛翔儇。

    此刻,她想起他的負心、他的作戲、他的欺騙……崩潰的她揚聲大喊,再次提起手中的匕首撲向他。

    「不可以!」

    顧綺年大喊的同時用盡全身的力氣揮出,突然間桌上的杯子飛起來,砸向葛嘉琳右臉。

    一陣劇痛,兩個女人同時愣住,下一刻顧綺年像領悟到什麼似的,她再揮一次手,又有杯子飛起來,砸上前!

    她笑了,即使每出一次力,身上的微塵粒子便散得更多、更快。

    「夠了,再搞下去真搞到魂飛魄散,就什麼都沒啦。」少女月老的聲音出現在顧綺年耳邊。

    是嗎?消失後,她連進入輪迴的機會都沒有?

    她應該住手的,為「實際」的未來,為下一段新旅程,可是……可是葛嘉琳瘋了啊,她第三度舉刀向阿儇刺去,阿儇卻像魔怔似的一動不動。

    這刻,她顧不到下一個輪迴,管不了實不實際的問題,只曉得她必須保護阿儇,於是揚起手,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

    像是變魔術似的,杯子、盤子、茶壺、花瓶、枕頭……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隨著她抬手,全都飄浮在半空中。

    這一幕讓葛嘉琳心驚膽顫,有鬼……是顧綺年來找她報仇……

    她腳軟發抖,但匕首仍然緊緊抓在手中,她試圓反抗,下一刻,飄在半空中的杯盤等物事像疾飛的箭矢般向她飛去,她被砸中了,一下、一下、一下……當茶壺砸到她的頭時,眼前一陣昏暗,她摔倒在地。

    她用力搖頭,用力扶著櫃子站起來,發瘋似的朝著空無一人的空間揮舞匕首,放聲大喊,「過來啊,我不怕你,你活著的時候是個賤人,死了也是個賤鬼,我不怕你,來啊,有什麼招使出來啊,我要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這時候半空中浮上的不再是杯盤用具,而是——

    張柔兒出現了,喜雀、柳姨娘、徐寡婦出現了,她們看著她,獰地笑著,鮮血從她們的嘴巴、耳朵、鼻孔、眼睛緩緩流下,匯成一道道蜿蜒血河。

    她們朝她迫近,近得葛嘉琳聞得到她們身上的腐臭味。

    張柔兒笑了,甜甜的聲音說︰「王妃不怕嗎?要我們過去嗎?好啊……」

    下一瞬間,張柔兒她們向她撲去,葛嘉琳連連後退、尖叫不停,她不斷地揮舞手臂,但她們拉著她、撕扯她……

    葛嘉琳的尖叫聲引來衛左、衛右,也讓怔忡的衛翔儇回過神。

    他猛地轉頭,望向顧綺年,她剩下半個身子了,一雙悲憐的眼睛靜靜地望著自己,欲語還休。

    「綺年!」他朝她奔去。

    阿儇還看得見她?真好,她真怕沒機會向他道再見,她就要魂飛魄散,就要與他永世離別……

    「對不起,對於愛情我不夠勇敢積極,對不起,我太自私、太怕受傷害,對不起,是我的錯才讓我們一再錯過,對不起,如果能夠重新來過,我發誓,會用盡全力來爭取你……」

    可惜她已經浪費掉最後的機會,再也無法重新來過,抱歉,對不起……這個結局讓人不滿意,她能給他的,只有滿滿的歉意……

    她的臉漸漸變淡,她試著笑,卻笑著、笑著把他的心撕成千萬碎片,這一刻,他有了感應,他知道自己將要失去她……

    「綺年!」他大叫一聲,衝出房門。

    衛左、衛右看一眼癱在地上的葛嘉琳和滿地的狼籍,好好的一間屋子怎麼會搞成這副樣子,打仗了嗎?

    衛左蹲下身查看,手指伸到葛嘉琳鼻子下方,這才發現眼睛、嘴巴睜得很大的葛嘉琳,竟已經氣絕身亡。

    千千萬萬的懸浮粒子像是有意識似的飄往同一個方向。

    在聽見「恭喜」時,它們再度聚合,慢慢地,顧綺年的頭、手、腳漸漸成形。

    仰頭看著飄在半空的少女月老,顧綺年微蹙雙眉,輕搖頭,離開心愛的男子,不會是值得恭喜的事。

    像是知道她的心聲似的,少女月老說︰「恭喜你替自己爭取到一次機會。」

    她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也要救下衛翔儇,她終於願意為愛情勇敢,這個行為讓她的紅線變得強韌。

    「所以……」遲疑地問,顧綺年不敢抱太大希望。

    「你可以回去了。」

    少女月老的話無疑是天籟,顧綺年不敢置信地愣在當下,一動不動。

    望著她的傻樣兒,少女月老咯咯輕笑,揮揮手,說道︰「快回去吧,衛翔儇快要肝腸寸斷了。」

    咻地,話落時人也不見。

    果然是月老啊,和愛情一樣,來無影,去無蹤,聽過的人多,見過人少。

    顧綺年回過神,飄回衛翔儇身邊。

    他在哭,他抱著身子漸漸變冷的顧綺年淚如雨下,旁邊的春天哭了、夏天哭了,爹、乾娘、莫離和紅袖添香通通哭了,一屋子的哭聲,哭得她心酸難當。

    捨不得啊,她爬上床,躺在自己的「屍身」上,她閉上眼睛,誠摯地向上蒼祈求順利。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融進身體,但是她感受到臉頰上的濕氣,她感覺得到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環住自己,她感覺到熱熱的身體、硬硬的胸膛,她聽到他的心跳聲……

    她回來了!

    張開眼,她的手試著環住他的腰,動作極其微小,但衛翔儇發現了,他猛地低頭,望向懷抱中的顧綺年。

    她在對他笑,她柔聲說︰「阿宅,我喜歡你。」

    說不出的狂喜衝進心底,即使不合道理邏輯,但他好快樂、好開心,不管是作夢或真實,不管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一世、兩世、三世,他都知道,自己的人生將要牢牢地、牢牢地和顧綺年緊繫。

    用力抱住她,他說︰「我愛你。」

    這個時代還沒有發明飛彈,但下一刻屋子內炸開了,所有人全衝上來,他們必須確定自己有沒有幻聽。

    看著張開眼的顧綺年,又是一次爆炸,大家又哭又笑又尖叫,一個個都想擠開衛翔儇,好好抱抱顧綺年,包括認為孝順很重要的春天、夏天。

    快樂的故事從這裡往下延續。

    顧綺年學會在愛情中,主動積極勇敢是重要的必備元素,而衛翔儇學會珍惜,他不允許自己再有錯失。

    很多人的愛情這條路坑坑疤疤難以前進,經常怨東怨西,怨恨對方不夠愛自己,或許該定下心來,認真想想,在愛情中,他們缺了哪一塊。

    【全書完】



後記︰新年快樂大圓滿


    大家好,我是千尋,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每次說到這四個字,總會浮上一堆莫名情緒,好像才剛說完這四個字,轉眼間一年又過去。

    這一年,過得好嗎?快樂嗎?幸福嗎?有成就嗎?如果不快樂、不幸福、沒成就的話,未來一年,我該改變的是什麼?

    當問號陸續發出,就會有很多的問號跟著跳上來,緊接著更多計劃出爐,然後鞭策自己做到。

    前陣子和同學見面,聊起這件事,老同學笑著說︰「你以前對學業功課好像沒有這麼《上進》,怎麼現在對工作有這麼大的進取心?」

    是嗎?進取嗎?我不確定。

    是因為工作環境越來越艱辛,不夠努力就會被淘汰,還是因為……不肯放棄?

    如果是因為後者,那麼我知道。

    不放棄是因為喜歡,不放棄是因為還有進步的可能性,不放棄是因為在寫作這條道路上我還懷抱著夢想,因此,還想再加快腳步,積極往前跑。

    在新的一年,我必須對你們說︰「謝謝。」

    因為你的閱讀,給了我積極的動力,給了我實現夢想的希望,也給了我不放棄的權利。

    說完謝謝後,我們來談談這本書。

    為什麼穿越重生的主題會受讀者喜愛,會不會和「改變」、「佔得先機」有關?因為知道生命的歷程將會走到哪個點,因為知道改變的契機在哪裡,可以填平過往遺憾。

    所以,這成了重生穿越小說的重點過程。

    男主角衛翔儇就是這樣想的,他企圖改變前世,企圖扭轉失敗的局面,當然,他成功了,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因為對前世的偏執與成見,差一點錯失了心愛的人顧綺年——這是設定之一。

    另一個設定,是被愛情弄得傷痕累累的母親,導致顧綺年對愛情的不夠勇敢。

    我想,現代有不少男女不願伸手碰觸愛情,要問為什麼?大概是因為害怕付出之後,換來的不是真心而是絕情;因為害怕走到最後,剩下的仍舊是疲憊和踽踽獨行;因為預設了結局,乾脆連開始都不願意。

    這兩個設定在訂大綱時不斷衝撞著,我真的想過,要不要狠一點點,直接讓兩個人錯失彼此?用男女主角的遺憾來讓讀者明白︰愛情,不見得一分耕耘能得到一分收獲,但不願意播種,肯定會顆粒無收。

    所以,是不是該把精力從遊戲中收回一點點,把心力放在喜歡的那個人身上多一點點。

    或許,這世間會出現更多的幸福圓滿。

    我的想像力在「幸福圓滿」之後停頓。

    因為怕編編拿豆腐砸我,怕讀者摔書洩恨,所以、所以、所以……

    新年快樂!大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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