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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6 10:56 PM

寄秋 - 【聖誕夜的交換人生Ⅱ之】書蟲鎮豪門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9 12:58 A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身為史上最年輕的大理寺卿,他冷眼一掃,犯人就全招了,
偶爾回家族裡開的書院教書,學生們也無不乖巧聽話,
除了那個才華令他欣賞,卻整天寫些不入流的戲曲的齊可禎!
他每每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那小子卻總嘻皮笑臉的頂嘴,
氣得他火冒三丈,吐出一句氣話:「當你這樣的人可真好」,
誰知這句話竟讓他跟對方交換了身體,還發現了個祕密──
原來這個「小子」是扮男裝的女人,就算想入仕也無法,
更意外發現她十分堅強,遇到這等變故也不哭鬧,
還能游刃有餘的扮演好他,贏得學生們的愛戴,
身陷族長之位爭奪漩渦的他,正需要一個聰慧勇敢的妻子,
所以他們找到法子復原,他就開始計畫著怎麼把人拐回家……
不知用她趁著兩人換了身體,把他看光了,逼她負責行不行?

齊可禎:可惡!虧我還想在復原後找你當逃避逼婚的擋箭牌,
    沒想到你早就對我虎視眈眈,心機深重要騙婚!

【出版日期】     2015/12/18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2112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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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6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6 11:29 PM 編輯

【第一章】

        山好水好,人文好。

         鳥語花香,青山綠水,立冬的陽光伴隨著徐徐吹來的微風拂過原野,隱約可見的枯草葉帶了股萬物消寂的頹廢。

         在梅花林中,一朵朵小花苞掛在枝椏上,不消三日,這些醉人的小東西就要開了。

         冬天來了。

        這是動物們冬眠的季節,四處找巢覓洞穴的飛禽走獸急著藏匿食物,好為漫長冬季做準備,等待著明年春日的到來。

        下雪了,聞人氏族學裡的所有學子也在落雪繽紛中紛紛換上書院制定的冬袍,依入學先後及學識涵養分級別,新生一律是素淨的白衣,其次是青袍,而後是藍袍,袖口處分別繡上紫蘭、黃菊、綠竹,竹為君子,是為長級;蘭幽遠坦蕩,為新生代表;夾在中間不新不舊的學生則是為菊,菊者品性高潔,藉以激勵學子們上進,讓人一目瞭然,各個級別不致搞錯,方便學子們辨別。

        在這欲開的梅花林深處,有一處佔地甚廣的藏書閣,名為「登雲閣」,樓高三層,藏書甚豐,有些絕版孤本甚至連皇宮內院也找不到,百年大族的底蘊可見一斑,不容小覷。

         相當於第一學院的聞人族學只收聞人一族,即便是知交故友請託,他們的孩子也未能進入。

         不過聞人一族人的旁支親戚甚多,姓聞人的不一定是聞人嫡系庶出,有的是關係甚遠的遠親,不姓聞人的也不見得不是聞人族人,嫁出去的姑娘也是連著親的。

        因此族學中姓聞人者居多,雜姓者也不少,此時倚在登雲閣二樓窗邊看著雜書的齊真便是母親與聞人家有姻親關係。

        齊真一身潔淨的白衣襯托出一股淡泊寧和,巴掌大的小臉瑩白秀氣,黑又濃密的長睫翹得迷人,膚白透酡,唇紅齒白,稚嫩的臉龐有著少年的歡喜,無憂亦無慮,似乎有書香為伴便足矣,而那雙骨碌碌的眼珠子像是最上等的黑玉,古靈精怪又靈活,盯著人瞧時彷彿會說話一樣,笑起來時左頰若隱若現有個討喜的小梨渦。

         但是此時的齊真神情專注的看一本半指厚的書冊,兩眼灼亮,一眨也不眨,聚精會神,一副不把書一口氣看完誓不罷休的樣子,用功的程度不亞於上京趕考的學子。

         齊真在七、八月最熱的時節入學,是眾所皆知的小書蟲,最大的興趣是看書,什麼書都看,但是最喜歡的是閒書遊記、地方戲曲,令師長們總恨鐵不成鋼。

         聞人氏族學蓋在城外十里處一座山的半山腰,附近七、八座相連的山頭都是聞人家族的產業,山上共建了三間學院,還有遠道而來的學子所住的宿舍。

         其中一間較為偏僻、離其他學子最遠的校舍便是齊真的居處,以齊真自己的說法是貪靜,不想旁人打擾了自己看書的樂趣,一個人獨來獨往能看更多的書籍和孤本。

         齊真給自己定了個時限,要在兩年內看遍登雲閣藏書,然後……然後就很沒出息的包袱一收,回家去。

         因為齊真有個天大的祕密……那就是—她是個女子。

         「……妳怎麼又蹺課了,不肯好好學習,要是讓夫子逮著了,妳這下子不是被罰寫一百張大字,便是要背十篇千字文章,隔天抽問,妳受得了嗎?還不快回課堂上……」

         窗櫺旁,陽光斜灑,花梨木拉翅几上的茶盞飄著明前龍井的香氣,全葉舒展開的茶葉活似活過來般。

        青綠色的茶湯,淺綠色的茶葉,兩者相融,好似一幅丹青描畫的山水,水色清澈得誘人注目。

        齊真看也沒看送上茶品的書僮一眼,皙白細緻的手往香氣來源一伸臂,清雅秀逸的端茶一飲。

         身形高 的書僮叫流紫,原是隨身侍候齊真的丫鬟,主人要入學了自是扮成書僮跟來服侍,十分忠心。

         「……妳也不要嫌我愛叨唸了,實在是妳的情形太叫人憂心了,妳知不知道妳被『鐵鏽臉』盯上了,妳的胸無大志讓他多痛心,他一心一意要把妳培養成可用的人才……」

         但可以的話「表弟」早就金榜題名了,哪用得著鐵鏽臉……聞人夫子的鞭策,他這個表弟可說是學富五車,才氣洋溢,腹有書海,這天底下沒看過的書真是不多。

        他是與有榮焉,但也有小小的挫敗,同樣是一本書,人家能舉一反三,過目不忘,而他是一看再看,看到眼睛都花了才勉強能記住一、二,對書中含義再三推敲才得正解。

         「我說真哥兒呀,妳要不要理理我?我進來這麼久,妳的眼睛卻沒從書冊中移開過,看得津津有味的,放我一個人唱獨角戲,妳好意思嗎?」好歹有個表哥身分,多少給些敬意,至少他心裡好過些。

        一說到戲,平日喜看各類雜書,很愛去酒樓茶肆聽書看戲的齊真驀地雙眸一亮,施捨一點目光給表哥,暫時放開那些叫人沉迷的文字,笑咪咪的露出甜死人的梨渦,滿目生輝。

        「表哥,又到十日一休沐,你要帶我進城看戲嗎?」上回的怒打金枝只聽了一半,不太過癮。

         方才在耳邊的叨叨絮絮齊真似乎半點都沒聽進耳裡,依然氣定神閒。

        看她八風吹不動的悠哉樣,氣結在心的聞人宴忽然覺得手心好癢,很想往她後腦杓搧下去。「我的小祖宗呀!妳忘了今日要上課嗎?還是鐵鏽臉夫子的課,妳嫌他最近找妳的麻煩還不夠多是不是。」

         他就是想不透聞人夫子為何單單盯上他家小表……弟,每回一上課必定表情嚴肅的嚴格督促,給她佈置的課業也是堂上學子之冠,宛如非要逼出個憂國憂民的棟梁之才。

         偏偏她每次都游刃有餘的完成,還有些槓上的意味,寫得又快又好,字體工整,文章所述皆有大氣度,堪為治國良才,把一心望她成材的夫子氣得牙根發疼。

        聞人宴今年十七,再一年便要從族學中結業,為未來的出路打拚,他打算明年初拚個七品小官做做,外放當個治理地方的縣官,先賺個三年功績再說。

        聞人族學收學生的要求是聞人一族的族人以及親戚,七足歲入學,最多只能讀到十八歲。

        齊真的娘和聞人宴的親娘是同胞姊妹,論起關係是姨表親,私下通融通融也就進來了,還挺幸運的分配到一間宿舍院子,不用跟別人擠一間。

        不過呢,也沒人想跟齊真擠,因為她的居所偏得不能再偏了,離學堂相當遠,要走半個山頭,因此當別人還在夢周公時,她就得起早摸黑走山路,免得趕不上。

        當初這裡一溜十來間屋子是蓋給遠道來上課的夫子們住,但是他們一看嫌太清幽,一雙老腿走不了遠路,紛紛打了退堂鼓,寧願和別人擠一擠也要改住離學堂較近的夫子專屬院落,齊真算是撿到便宜了。

        這宿舍最大的好處是離族學的藏書閣最近,幾乎是轉個彎就到了,白日少有人涉足此地,大多學子正在聆聽夫子之乎者也的教導中,就她一人獨享無人打擾的讀書樂。

        聞人宴大齊真兩歲,奉母親和姨母之命照顧身為獨生女的齊真,難免勞心勞力的多嘮叨幾句,擔心一個錯眼沒把人看好,身為表哥的他無法向兩家人交代。

         「我不考功名,唸什麼四書五經,那些老八股的文章還不如我手上的閒書好看。」以筆沾墨,齊真寫下看後註解,並在攤開的宣紙上書寫腦子架構的戲曲情節和人物。

          齊真的喜好與眾不同,偏好戲文如編戲,她想著有一天也能編出一齣齣膾炙人口、家喻戶曉的好戲,使那些看她的戲的看客或鼓掌叫好,或捧腹大笑,或是感動的淚流滿腮。

         「別再說氣死人的話,要是聞人夫子聽到妳這一番話,他又要痛心疾首的大罵妳不長進,沒有一絲文人的氣節,只知逸樂而無讀書人的骨氣,枉讀聖賢書。」她再這麼吊兒郎當,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遲早沒好果子吃。

         聞人宴口中的聞人夫子是偶爾才來兼課的大理寺卿聞人璟,他是他們這一輩的佼佼者,長子長孫的他年方二十三,喪妻五年,有一子聞人臨,年五歲,聞人璟的父親聞人傑曾是正二品工部尚書,現任族長。

         聞人傑在官場上犯了錯,前些日子被拔除了官職而賦閒在家,連帶著在族中勢力漸消。

          聞人傑因無官在身而鬱結在心,身子越發不好,族裡頭便隱隱響起出另選族長的聲浪,聞人璟的呼聲極高,極有可能出任下一任族長,帶領聞人一族走向另一個百年。

         可是他的叔叔聞人鳳也在暗暗操縱中,意欲一爭族長之位。

         兩虎相爭,各有支持者,勝負難定。

          齊真一眨眼,露出調皮神情。「大不了我跑給他追,以夫子沉穩到近乎無趣的性子,也只能在口頭上數落我幾句,不痛不癢,我當廟裡高僧唸經,一聽睡意就來。」

         「妳呀!全族學的學生也只有妳敢和他對上,我不知是該同情妳還是可憐他。」或者兩個都讓人無力。

          一遇到他這個「表弟」,他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飽覽群書的她比誰都聰明,慧黠伶俐,可是所學所知從不用在正途,讓人好笑又好氣,倍感頭疼呀!

         「難道表哥想讓我去參加科舉?」她眼兒一睨,那眼中波光瀲灩,彷彿一泓秋水。

         「不不不,妳千萬別這樣想,真哥兒這般就好,不要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聞人宴一抹冷汗,趕忙出聲阻止,他還年輕,尚未功成名就,可不想被株連九族哪!

         齊真噗哧一笑,一口白牙潔如編貝。「瞧你嚇的,隨口說說也不成,我可沒想過要禍害自家爹娘。」

         只禍害他人。他不厚道地腹誹。「不上課也別整日待在登雲閣,若是被人逮著,有得妳抄不完的書。」

         「唉!不來登雲閣又能去哪裡,沒書我就走不動呀!」看不到她就莫名地不安,非聞到書香味不可。

         齊真家開的是書肆,從小就沐浴在筆墨紙硯的氣味中,她已習慣在書香裡尋求安定,有書的地方就能令她安心。

         「心煩?」

         「是心靜不下來。」老覺得煩躁,想摔東西。

        「姨父、姨母又催妳成親?」他有些幸災樂禍。

         她沒好氣的一哼。「我看到你揚起的嘴角了,少笑話我,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你也逃不掉。」

        聞人宴壓下嘴邊的笑意,略做安慰。「當初妳和姨父、姨母說好了,用一年的時間入聞人氏族學,讓妳看所有想看的書,之後便要聽從父母之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可是還不到一年呀!我才來了半年而已,阿爹、阿娘就忙著相看,好像一年一到就得立即拜堂成親,真不曉得他們在急什麼。」非把人逼瘋嗎?好歹有個適應期嘛。

        「想想妳幾歲了,一年或半年有什麼差別,姨母在妳這年紀已為人妻了。」早做準備早放心。

        哼!話不投機半句多。「算了,跟你這根木頭無話可說,你肯定站在我爹娘那邊,我唾棄你。」

        被唾棄的人毫不在意,反倒笑得特開懷。「真哥兒,妳要去哪兒,回學堂上課嗎?表哥送送妳……」

        其實是看熱鬧的成分居多,看聞人璟和齊真師生大戰。

        「不用,我回宿舍睡覺。」一夢千年,希望睡一覺起來,心中的煩悶能一掃而空,回歸平靜。

         不讓人跟的齊真一揚手,知情識趣的流紫便安靜無聲的把几上的書本紙硯收進藤編的書篋裡,主僕倆回了住處。

*             *             *

        出了登雲閣,繞過林子轉了個彎,就可見她們住的小院,門口那一排翠綠竹子,高高的竹子迎著冷風巍巍站立,它是寒冬中唯一的青綠,不畏寒霜而挺立。

        背著書篋的流紫走在前面,骨節略粗的五指推開半掩的房門,因為從無人造訪,也不會有偷兒敢來聞人氏族學光顧,位處僻遠的居處犯不著上鎖,但她們外出前門是緊閉的,是誰進屋了?

        「回來了?」

         小臉微繃,十分警戒的齊真剛一踏入屋內,鬼魅一般的冷聲如寒風拂來,令她的背脊微微一僵。

         「夫……夫子」不會那麼倒楣吧!她才離開一會兒就被黃鼠狼盯上,今天不是諸事不宜的大凶日呀!

         「聽說妳病得甚重,連床也起不來?」兩道冷冷的目光恍若凝冰的刀刃,沒砍在身上也寒氣森森。

         「那個……呃,本來是受了風寒,頭重腳輕下不了床,不過服了藥之後出了一身大汗,學生略做梳洗後便鬆快了許多,於是便試著下床走兩步,果然大好。」她是病人,總要對她好一點,夫子總不至於還上門說教吧!

         一身冷冽的聞人璟瞇起寒森雙眸。「生病的人還到登雲閣看書,妳真是好學的學生,叫夫子欣慰不已。」

          咦!他哪隻眼看見她去了登雲閣?「僅在附近走走,沒去……」

         「你腳下的黃泥和小碎石只在登雲閣前庭才有,我年初才叫人鋪了新路。」為了防滑、防積水,土上撒滿小碎石。

         齊真低頭看了看腳尖處拇指大小的泥跡,心中暗呼!您老的眼睛也未免太尖了,這麼點小細節也瞧得見,不愧是查案的,一點點蛛絲馬跡也難逃法眼,難怪官越當越大。

          「不要在心裡暗諷。」聞人璟面冷如霜。

         「哎呀!夫子,你是我肚子裡的小蟲子呀!我在心裡想什麼你也一清二楚,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以後學生都不用開口了,只要動動肚皮你就瞭若指掌了,我是一點事兒也瞞不了你。」她故作浮誇的拍拍小腹,一雙眼兒眨巴眨巴的直轉,一點也沒被聞人璟震懾。

         「收起你的嘻皮笑臉,不許再一身痞氣,不學無術,明明有著好文采偏偏偷奸耍滑,對課業無心,你對得起送你來讀書的父母嗎?對得起需要人才的朝廷和渴望好官的百姓嗎?你簡直是國之蠹蟲。」他是恨鐵不成鋼,忍不住說重話了。

        齊真卻依舊事不關己,笑得很欠揍。「讀書是為了求學問,看更多的風光美景,若是為求官而上進就太庸俗了,有辱斯文,為讀書人所不齒。」

         「那你就考個秀才、舉人讓我瞧瞧,別拿讀書人風骨打掩護,君子該以天下為己任。」

         請將不如激將,但是……有人偏是不上當。

        可我不是君子呀!齊真紅得粉嫩的小嘴兒一彎,笑盈盈。「可我對一成不變的八股文不感興趣呀!一群人熬個半死就為了寫篇文章未免太累人,我此生不考科舉、不為官,只想當個富貴閒人,閒時以文會友,看看戲、唱個小曲……」

         「齊真,你……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他大怒。

        「是呀!我是沒有胸懷天下的大志,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干,百姓過得好不好是皇上的事,我當我溜鳥打混的小民,一家得以溫飽便是天大的福分,官就讓夫子你去當,學生沾你的福氣就好。」說完她嘻嘻地直笑。

        「……齊真,你不事師,不敬君,罰你抄寫《禮記》一百遍,你這種沒臉沒皮的紈褲,日後也不會有什麼大成就,只能仰人鼻息過日,你這一輩子注定是別人腳下踩的泥土,抹不上牆的廢渣,能當你這樣的人可真好……」

         被齊真氣到的聞人璟口不擇言的語出嘲諷,已完全沒了為人師表的氣度,因為他非常火大,同時也為族中近日來發生的事心煩,故而有幾分遷怒的意味。

*             *             *

        是夜。

        聞人璟作了個夢,夢中有個穿著古怪卻長得極美的女子,說起話來很生硬,無神的眼珠子又深又黑,像會將人吸進去,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你心中的不滿太多了,所以我要幫你完成願望,讓你當你想當的人。」長相極美的女子掀開櫻桃唇瓣。

        什麼叫讓他當他想當的人,這女人說話真古怪,顛三倒四。

        聞人璟抬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在一處四處布置琉璃鏡子的鋪子,店名叫「人生販賣店」,店內就只有他和眼前女子。

        「我叫莫湘,若是你反悔了,不想當你想當的那個人,你就必須在農曆年前找到一個叫『聖誕禮物』的東西,你才能回到原來的人生,你不是在作夢,等你醒了之後就曉得……」

         什麼等他醒了之後就曉得,那個怪女人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哪有人生可以任意販賣,那是神才做得到的事。

        還有聖什麼禮的,那又是什麼東西,聖誕……莫非指的是皇上的誕辰?

        可是萬壽節在八月中旬,早過了好幾個月,要送的禮已收入皇上的私庫,還要再送一次禮嗎?

        還有什麼年前,到底有何用意,那個怪夢真實得不像假的,讓人想忘都忘不了……

        但是,夢再真也不是真的,也許是二叔這些日子私底下的小動作太過頻繁,讓他煩不勝煩的做起光怪陸離的夢,他的一生難有變動,該走的路早就安排好了。

         「恒平,幾時了?」

        看著外頭仍昏暗不明,睡得有點頭疼的聞人璟感到口渴,便出聲叫喚應在屋外侍候的小廝。

        但是聲音才一出,他面上露出些許訝色,他的嗓音幾時變得脆亮帶軟?

        「恒平……」

        又一喚,猶似在夢中的聞人璟整個人徹底清醒了,他如被針刺般地彈坐而起,手帶猶豫的撫向喉頭。

         沒有!

        不對,連皮膚的觸感也變了,變得又細又滑,有如女子般嬌嫩。

        呃!等等,這是什麼?

         為什麼他胸口纏了一圈布,是受了傷嗎?他不記得有傷著了,這麼鬆鬆垮垮的纏裹著哪有用……

        聞人璟扯著胸前的纏布,想看自己哪裡受了傷,可是手心一撫,十分訝異的感覺到兩團柔軟。

         轟地,他面上血紅一片,成過親,有兒子的他豈會不知那是何物。

         但是,他的紅臉很快被慘白取代,眼神驚恐不已,他堂堂一名男子怎會有女子之物,他……他變成女人了嗎?

        慌亂的聞人璟還想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房門就被打開,一道高 身影匆匆進入,語氣關切的問:「小姐,妳怎麼了,魘住了嗎?」

        「妳叫我小姐」

        聞人璟震撼的說不出話來。他真成了女子?

        「小姐,不……是公子,奴婢……呃,是小的來了,妳別驚別怕,小的來陪妳……」

        「等等……」這聲音……沒錯,是女子柔媚的軟嗓,但他似乎在哪裡聽過,有點耳熟。

        黑暗中的影子停住了。「公子……」

        「點亮燭火。」隔著垂下的紗簾,聞人璟瞧見屋外的天色漸漸發白,不遠處傳來公雞的啼叫聲。

         「是的,小姐。」又換回小姐的稱謂,緩緩走近的人影穿著小廝的衣服,但能貼身服侍一個女子的,必然是個丫頭。

        「妳是……流紫?」聞人璟訝然。

        小小的燭火照出流紫很好辨認的五官,濃眉大眼,臉微長,左眉有顆痣,方型臉,嘴有點闊,只是此刻膚色比平日白了許多。

         「小姐睡懵了不成,不是奴婢還能是誰,妳沒事吧!要不要奴婢倒杯茶來,給小姐潤潤唇?」流紫將燭台放在靠床頭的几架上,隨後取出燒紅的炭盆,放了只裝水的陶壺在炭盆上燒溫,女子一大早不能喝冷水,只能飲溫茶。

        「我……我是齊真……」齊真他……她是女的?

        聞人璟驚訝的目光一閃,有些事不言可明。

        難怪她不思上進,空有過人才智卻不願入朝為官,鎮日泡在書香裡只求一時悠閒,少與人往來,只與書為伴。

        流紫以為小姐真魘住了,趕忙將濕巾子擰乾,輕拭她額頭肩頸。「小姐,妳別嚇奴婢了,醒醒神,天快亮了,一切魍魎鬼祟都會消退,奴婢在這兒呢!小姐不怕。」

         「給我取面鏡子來。」不習慣被女人侍候的聞人璟揮揮手,推開流紫,自個取過巾子往臉上一抹。

         他需要清醒。

         「小姐……」小姐變得有點奇怪,她從未用這麼冷漠的語氣說話……

        「去。」他冷然地一眄。

        「是。」

        流紫從箱籠中拿出一柄打磨得相當光滑的銅鏡,鏡子的四周雕刻著樸實無華的流雲紋,唯獨握柄鑲嵌著海棠花圖樣的三色玉石,紅的花瓣,白玉為蕊,青玉為芽葉,由裝飾可看出是女子的用物。

        「妳先下去。」他捉著握把,遲遲不敢看向鏡面。

        「是。」

        流紫福了福身欲退下,他卻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他居然也有心慌的時候。

        「小姐還有事?」

        「倒杯茶來,濃茶。」越濃越好。

        「濃茶?」她停頓了一下,眼露不贊同。「小姐,茶湯不宜飲濃,尤其是一大清早,對女子身子有礙。」

        「妳照做就是。」他冷著聲,頗具威儀。

         女子的面容卻露出男子的剛硬,流紫怔了怔,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把旁人錯認成小姐。

        可是定睛一看,坐在床上微帶沉思之色的女子分明是她家小姐呀!

        縱有疑惑,忠心的流紫仍依照主子的要求送上一杯溫熱的濃茶,在主子沒吩咐前先打理好自己,髮束好,膚色抹深,衣領拉高蓋過喉頭,扮成不折不扣的小廝,接著去準備小姐的早膳。

         因為離主院甚遠,來回多有不便,因此齊真所住的小院有個小廚房,繳了伙食費便能到大廚房提領主僕兩人的食材,自行在院子裡開伙,相當方便。

         不過不論在什麼地方都有捧高踩低的小人,她們每隔三、四天領一次伙食常常分量不足,因此她們常常藉著休沐日回家去搬糧,或是託人帶來書院,久而久之便不用大廚房的食材,也不再繳伙食費,真的是做到自給自足,不依賴人。

         「我變成了齊真,那齊真人呢」看著銅鏡中熟悉的容貌,內心五味雜陳的聞人璟目光複雜。

         能當你這樣的人可真好。

         驀地,他想起曾說過的一句話。

         那原本是嘲諷,沒想到這句話居然變成他的夢魘,他真的變成齊真……

        等等,那個夢裡的女子說了,會讓他變成想成為的人,那麼那個夢是真的,不是他憑空想像出來的,叫莫湘的奇怪女子也是真實存在著?

        事實由不得他不信,聞人璟確切的感受到發生在他身上的荒謬情況是真實的,雖然他很希望這是夢一場,夢醒後他還是原來的聞人璟,可是胸前的柔軟提醒了他,而下面……

        面頰微微發熱,他將手伸向兩腿間,果然空蕩,他僵著臉,將手收回,隱隱聞到一股屬於女子的暗香。

        一百多個日子都白混了,他居然沒察覺齊真是女子,她的細嗓、她的膚白勝雪、她的顧盼生姿,以及那一雙會說話的水眸,在在顯示她的天生麗質,而非男生女相。

        虧他還是斷案分明的大理寺卿,竟連是女是男也分不清,錯將眼前的女紅妝看成文弱少年。

        不過現下最要緊的一件事不是齊真的性別,而是那個勞什子的聖誕禮物,要是不找到那東西,他這輩子要頂著齊真這張臉過日子嗎?那比生不如死還可怕,他做不到。

        現在他要用齊真的身分回聞人府,還是……

        他忽然想到,齊真本人在哪裡?

        聞人璟突然有種更可笑的想法,他成了齊真,那齊真是不是變成聞人璟了?他們的人生交換了?

        思及此,他益發的坐不住,但在官場中打滾的經歷告訴他,此時一動不如一靜,他要更有耐心等待,若兩人的人生交換,齊真肯定也慌亂,手足無措的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抱著頭嚶嚶低泣,想不出解決之道。

        一想到這裡,他莫名地笑出聲,被突發事件困住的他感覺心情好了一些,有人一同受難的感受不算太差,以往是齊真氣得他想捉住她雙肩猛搖,這回她也要承受一二了。

        聞人璟苦中作樂的笑聲止於第一道曙光射入屋內時,他清清楚楚的看見蔥白如玉的十指,纖細瑩潤地有如早春的花瓣,彷彿輕輕一彈就碎了,白嫩得讓人想咬上一口。

        他的笑霎時轉為苦笑。

*             *             *

  天剛亮,剛睡醒的齊真伸了伸懶腰,覺得腿根處有點騷癢,便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撓。

  驟地,她怔住。

  這條粗長之物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在她腿上。

  「流……流紫……有蛇……」嗚嗚——可惡,為什麼有蛇,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在地上爬來爬去的蛇兄弟,誰快來把它捉走?!

  「主子,你醒了嗎?」門外傳來少年變聲期的鴨嗓。

  「我醒……」咦!不對,這不是流紫的聲音。

  大驚的齊真屏著氣,仔細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緩緩的睜開深幽的雙瞳,屋內雖然微暗,但仍能看出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她的床帳是淺紫色綉吉祥如意紋,帳頂有七顆她讓她爹訂做的七巧鈴鐺。

  而此刻入目的卻是天青色寶樹紋綉帳,帳面上是透光的錦綾,以她家的家境是用不起的,多用在官宦人家……她被綁架了?

  可是誰會綁她,一個在書院中默默無聞的小書蟲,她一向不惹麻煩,也非常好相處,不可能惹禍上身。何況真要被綁架了,怎會讓她住這麼好的地方,高枕錦被,熏香裊裊,還用軟綢做中衣……

  「啊——」她的胸呢?為什麼是平的,即使小了點也小巧挺立,怎麼一夜之間不見?

  齊真急得快哭了,眼眶都紅了,完全沒注意她發出低沉的喊聲,把外頭等著服侍的小廝嚇得臉都白了。

  「主子,你沒事吧?!小的進來侍候了。」能讓沉穩的主子大喊必定不是小事……究竟怎麼了,真是急死人了?

  「我沒事……」一發聲,齊真的臉色全變了,她顫著手撫向喉管,一粒核桃似的凸出把她嚇得快要暈厥。

  女子怎會有喉結?還有她的聲音……

  齊真不敢想下去,她當了十五年的姑娘家,斷無可能是男兒身,今日之前她還有著女子的柔美體態、嬌嫩肌膚、清甜嗓音。  

         可現下伸直的手指不是她的,平坦結實的寬胸也不是她的,甚至下面多了一物也不是她的,她的纖白小腳更沒有船板那般大。這是怎麼回事,她由假男子變成真漢子了?

  這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匆匆忙忙推門而入,手中端著一隻銅盆。「主子,你當真沒事?」

  主子……指的是誰?「我是誰?」

  一臉納悶的恆平獃滯地望著指著自己鼻頭的主子爺,腦子有些轉不過來的回應,「你是聞人府的大爺呀!難道主子睡了一覺就忘個精光,奴才是恆平,主子還記得吧?!」恆平是聞人璟的小廝,她一個月總要見上幾回,仗著主家是個官爺,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架勢。

  那此刻的她不就是……「我是聞人璟?!」這……這天要垮了嗎?

  「主子,奴才去請段太醫過府一診吧。」恆平面帶憂色,向前走了幾步。「你停住,不要再上前了。」男女授受不親,她豈能與男子靠得太近?

  縱然不急著嫁人,可是齊真仍謹守分際,不願名節有損,雖然她此時是男兒身。

  「主子……」不讓他靠近如何服侍?

  「去,讓人備車,我要去一趟書院。」慌得失了方寸的齊真只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她此刻也無法可想。

  「是的,主子。」對於主子的吩咐,恆平向來從無二話。

  「你先下去,等馬車備好了再來通知。」她在聞人府,那她的身體呢?究竟是生、是死?

  齊真沒想過兩人互換了身子的可能,那太匪夷所思了,她想的是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魂魄才附在聞人璟身上,她是怎麼死的,有沒有冤情,是突然暴斃還是被人殺害,誰是知情者,她要不要為自己報仇?

  至於聞人璟的魂魄去了哪裡,她壓根沒想到這個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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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6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08:58 AM 編輯


【第二章】

  「聞人……」一見到「自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內心衝擊甚大,頂著聞人璟皮囊的齊真一瞧見那雙冷銳雙眸,腦子裡想都沒想就能確定在她身體裡的人是誰,不假思索的欲喊其名。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親人,而是你的敵人,雖然聞人璟和齊真不是敵人,可是兩人一來一往的口頭較勁並非一回、兩回,輕而易舉的就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未語之言。齊真很訝異跟自己換了身子的人會是他。

  但是也有些「理應如此」的恍然感,既然她成了聞人璟,那麼聞人璟變成她也就沒那麼令人意外了,雖然心裡怪彆扭的,總好過被不認識的孤魂野鬼霸佔,日後想討也討不回來。

  這麼一想她也就沒有太多的惱意,一張口就想問聞人璟要怎麼把兩人變回來,她可不要當一板一眼、生活無趣的聞人璟,那太壓抑了,她喜歡當受爹娘寵愛的齊真。

  只是她嘴巴剛一張,才喊出「聞人」兩字,看似文弱的「齊真」忽然氣勢洶洶的拉住她,小手一隻往她嘴上一摀,一隻扯著她,直接把人拉進屋內,關上門、上閂,四目相對。

  流紫和恆平看傻眼了,兩人面面相覷了許久,一個不解,一個摸摸鼻子傻笑,一人一邊守在門口,不敢走開,也不讓人進入,默默無語的想著:要出大事了。

  「齊真是你的本名?」

  聽出他話中含意,齊真也老實了,不再遮遮掩掩。「我叫齊可禎,示字旁的禎,我爹是『四海書肆』的東家,我是聞人宴的表妹,不是表弟。」

  「他真是你表哥?」

  「是的,我們的娘是親姊妹,他理所當然要看顧我一些。」雖然話多了點,但不失為一個善盡責任的好表哥。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不可能沒人發現她是姑娘。

  齊可禎眉一拼,調笑似的說:「考進來外加關說,你不能否認我知識淵博,才智過人,表哥帶我到山長面前考較了一番學問,山長惜我是人才,二話不說地就讓我入學……」

  聞言,聞人璟眉頭一皺。

  聞人氏族學該好好整頓了,什麼親戚都能混進來,連女子也進得容易。

  等他接掌了族長一位後,定要嚴格審核學院中的聞人子弟,這種姻親關係的不得就讀,以免又造成混淆不清、魚目混珠的情形,族學的成立是為提拔族中人才,而不是嘉惠不知哪跑來的外人。

  「至於關說嘛!我表哥的成績還算不錯,各科功課皆名列前茅,他和幾位夫子一說,他們便點頭收我這個學生,我連束修都沒給,就低調又安靜地住進書院小院。」

  她說時頗為得意,好像她的求學過程順利得有如神助,一帆風順地由江河駛進大海,從此海闊天空。

  其實不然,她是和父母一番拉鋸,經過無數次的懇求,寵女兒寵上天的齊家二老才勉為其難的同意。

  女子十三、四歲訂親的比比皆是,十五歲的齊可禎可說年紀不小了,早該說親,只是爹娘捨不得她太早嫁人,因此一拖再拖,拖到二老驚覺女兒冒出了女扮男裝進書院的想法。

  齊可禎當然不是為了求學問而來,她是看中了書院中龐大的藏書才來,所以她不遺餘力的說服父親,以一年為限讓她一覽群書,她會盡量把握時間,把想看的書看完。但是交換的條件是她的終身大事必須由父母做主,一旦她滿了十六歲就得從書院離開嫁人,不可有異議,不許再滿腦子鬼主意拖著不嫁,把媒人趕走。

  一說好了,兩方都十分滿意,一方有書看,一方專心找著合意的女婿,一家子各有成算。

  不過齊母趙玉娘心急了些,一年才過一半,她便找了幾個順眼的人家,一等女兒休沐便拉著她去廟裡上香,或是和某某夫人帶著兒子不期而遇,想先定下婚事。

  這讓對成親興致不高的齊可禎相當厭煩,因此索性住書院裡不回家,更樂此不疲的往登雲閣跑,一邊鑽研戲曲一邊逃開娘親的關愛。

  如果沒發生身體互換的烏龍事件,她會活得更恣意。

  「你有個好表哥。」聞人璟語帶嘲弄的道。

  他第一個要辦的是聞人宴,他敗壞家風,竟然膽大包天到把女子弄進書院,等他回到自個兒的身體後,絕不寬貸,太胡來了。

  那當然,她表哥自是好的,誰也比不上,但這不是童點!

  「那你呢!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不要當你,你快想辦法把我們換回來,我……我連路都不會走了啦!」

  他也不想當她呀!可是……看到一個昂藏男人眼泛淚光,聞人璟除了諢身泛起惡寒外,也對齊可禎有一絲不忍,畢竟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他的一句錯言連累了她。於是身形嬌小的「少年」吃力的踮起腳尖,朝身材高大的男子肩膀輕拍,似在安撫。

  幸好此時只有他們兩人在,並無旁人,否則看見如此突兀的情景,還不詭異的寒毛直憟。

  「你別著急,只要找到一種叫『聖誕禮物』的東西,我們就能恢復原狀。」那個叫莫湘的怪女人是這麼說的,還強調在年前一定要尋獲。

  「什麼叫『聖誕禮物』?」聽都沒聽過。

  他面有難色,顯然是被考倒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以聞人家的勢力,不愁找不到。」

  「那你要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她抽著鼻子,眼圈兒泛紅。「咦!不對,你怎麼知道要用『聖誕禮物』來換?要如何交換?」被她連珠炮一問,面對政敵連番詢問仍面不改色的聞人璟竟小有尷尬之色,他哪說得出口是因他那句「能當你這樣的人可真好」而招禍,真成了齊可禎這樣的人一點也不好,他悔不當初,早知道有此變故,他絕不會說那種話。

  當時他被她有才學卻堅不為仕的態度氣暈了頭,再加上二叔為爭族長之位而暗動手腳所生的惱意,才會不管不顧的說了那番話。

  他必須承認他把話說重了,即使她真為男兒身,他多勸兩句也就罷了,人各有志,他雖惋惜未能為朝廷擇賢,但也不能強按著牛頭喝水,鐘鼎山林各有所好,強求不得。

  偏他在仕途多年仍看不透,被她一氣便脫口而出,事後想想他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人家的爹娘都不在意,他操什麼心。

  「呃……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我去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遇到了木頭傀儡般的女子,她說我們的人生交換了,你是我,我是你,我們成了彼此。」他沒說一切是他引起的,不想節外生枝。

  齊可禎並不笨,一下子就聽出端倪。「我沒作夢,所以這些事是你惹來的?」

  「這……」他並未正面回答,但由迅疑的語氣可以聽出齊可禎的猜測中了十之八九,的確和他有關。

  「你拖累我!」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她嗎?她只是有一些些不夠尊師童道,怎麼就把這個大麻煩丟給她。

  聞人璟甚為抱歉的提出保證,「我會補償你。」

  她現在很想撲上去咬人,他們這模樣要如何補償?!

  「聞人大人,聞人夫子,你是夫子,請你告訴學生,我們這樣子要怎麼過,我不會當男人。」

  我也當不了女人!他在心裡回她。「不可急躁,慢慢來,總有辦法解決,人在逆境中才能成長。」

  「夫子說廢話的時候還真逗趣,拜託不要用我的臉說你凍死人的大道理。」她好想掮自己耳光。
 
     聞人璟也受不了這張柔中帶媚的嬌顏,他覺得全身不自在。「不要頂嘴,又要罰寫大字了嗎?」

  她一聽,忽地露出賊兮兮的笑容。「是我罰你抄書才是,夫子不要忘了我現在是你,我說的話你要聽著。」

       「你要讓『齊真』抄書?」他眼一挑,似笑非笑。

  一看到自己的臉,齊可禎洩氣的跺腳。「別神氣,我用你的身體來幹粗活,累死你。」

  他取笑的嘖了兩聲。「明明是聰明的孩子,怎麼盡做傻事,這會兒附在我身上的人是你,你做粗活還不是你受罪,我完全感受不到。」

  「你……」換了具身體,她的口才也變差了嗎?居然說不過以前被她氣到跳腳的夫子。

  「不要咬唇,一個大男人做什麼女人樣,把唇放開。」哎!真是頭痛,一定要想法子改變現況。

  「我偏要、偏要,還要抹上香脂,你的臉皮太粗糙了,又乾又磨手,我受不住,待會你叫流紫拿幾塊我常用的香胰子,我得好好的替你凈面。」不然她看了多難受。

  「齊可禎,我警告你,不許對我的臉胡作非為,否則……」他比著白白凈凈的小俊臉,意有所指。

  「我是幫你變好看吶!你恩將仇報。」她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他兩口,鐵鏽臉太可恨了。

  「不用,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看好我的身體。」他真怕這丫頭一瘋起來,啥都不管。

  齊可禎沒好氣的一瞪哏。「我會對你做什麼,我好歹是個姑娘家,不該動的東西絕對不會動。」

  「聽你這麼說我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安心,總感覺你有一堆鬼主意正打算好好折騰。」她太聰明了,聰明到讓人感覺心上吊了十五個桶子,七上八下的心不寧。

  聞人璟的防心用在齊可禎身上不嫌多,她的確轉著讓人哭笑不得的壞心哏,想著治不了人就往他的身上大做文章,反正也沒人瞧見,她可以趁著夜黑風髙,用洗不掉的油墨在他胸口作畫,最好畫只四腳朝天的烏龜,一輩子翻不了身。

  可是一被他說破了,她反而不好動手,萬一他投桃報李,也來畫上一筆,那她真的如願了,不用嫁人,而她娘會哭到淚淹京城。

  「哼!你這人疑心病真重,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你沉船,我還逃得掉嗎?」

  對他似有若無的威脅,齊可禎感到惱怒。

  「你有這樣的認知,為師相當欣慰,這些日子沒白教你。」孺子可教也,幸好他還能鎮鎮這隻愛做亂的小妖。

  「你不要擺出老學究的嘴臉,我實在為自己叫屈,我這麼活潑俏皮的小臉蛋都被你蹭蹋了。」慘不忍睹呀!她如花一般的小臉就要葬送在粗漢子手中,他肯定不會照顧。

  這才第一天呀!叫人怎麼活。

  「是呀!得意了,你怎麼不說比我多一個兒子,我還是雲英未嫁……啊!不行了,憋不住,你……拿來。」她再不願也得硬著頭皮去做了,太難忍了……

  「拿什麼?」沒頭沒腦的,誰曉得她要什麼。

  「帕子,我放在左邊的袖袋。」不得已的情況下,她還能不妥協嗎?誰叫她出門沒燒香,遇到霉神。

  聞人璟了悟地靠近她,從她的寬袖取出綉了一叢青竹的素青帕子,是他常用的帕子。

  齊可禎將袖子一抽,把聞人璟趕到離她最遠的角落,委屈不已的走向床角被布幕圍住的方寸地,十分為難又忸怩的解開腰帶,解決人生急事。

  她臉紅得想找地上的裂縫鑽進去,實在太害羞了,她完全不敢往下看,下身一抖擻,她重新繫上腰帶。

  這邊的齊可禎羞得沒臉見人,滿臉通紅,都快滴出血了,那邊的聞人璟卻是趣味盎然的勾唇,想著一個沒出嫁的小姑娘如何克服尷尬,勉強又不甘心的解決需求。

  雖然不太厚道,他倒是覺得有趣極了,齊可禎這小妮子太滑溜了,想捉她小辮子太困難了。

  見了他的表情,她磨牙,「你用不著笑我,我的小日子快來了,如你有幸遇著了,千萬別哭著叫娘。」她每回一來就痛得直不起身。

  「小日子?」他一怔。

  齊可禎笑得幸災樂禍。「你妻子不來癸水嗎?一個月一次,老天爺給的恩賜。」女子有來潮才能受孕,老天給了女人做母親的機會,骨血相連,這是男人感受不到的喜悅。面部一僵的聞人璟故作鎮定,但內心正激蕩不已。他是真的不懂女子的癸水,妻子一過門不久便有了身子,之後人就不在了,他根本就沒注意這些。不過他能被自己教出的學生難倒嗎?好歹是官場上的老人,他表面功夫做得爐火純青,誰也看不出破綻。

        雖說他和妻子成親不到三個月她便有孕在身,之後兩人一直是分房而居。

  聞人璟的元配妻子是死於難產,兩人之間的關係說親不親,但總有幾分夫妻情義,她死時,他內心堵了好幾天,讓人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經,燒足了紙錢。

  其實事隔多年,他連妻子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是一位生性端莊的女子,凡事依禮而行,言行舉止皆有大家風範,以夫為天,從不曽有自己的想法,以他為尊。

  「齊可禎,你該擔心的是接下來的事,頂著我的皮囊,你能上朝舌戰百官嗎?」看她臉一垮,他惡意補一刀。「順便知會你一聲,我的朋友不多,但仇敵滿天下,你要小心為上。」  

  他不是危言聳聽,身為大理寺卿,他經手的全是尋常人等不敢接手的大案子,許多案情牽連甚廣,大多有錯縱複雜的關係,就像挖地瓜一樣,一拔一大串,與朝中官員多有關連。

  他的官做得挺大的,不到三十歲已榮升三品,但是得罪人的事做得更多,上至皇親國戚,下至一般官員,他們最不想看到的人便是他。

  齊可禎不禁心慌,暗生惱意,她把剛用過的帕子往他身上甩去。「你就不能多做好事,少結仇嗎?朝廷不是少了你就成一盤散沙,明哲保身懂不懂。」她為什麼要承接他惹下來的麻煩。

  「揪出貪贓柱法的貪官污吏,為百姓伸冤不是好事?」他做得事對得起天地良心,只是擋了某些人的財路。

  「我不管,你是夫子,你要保護好學生的安危,我是尊師童道的好學生,一切都聽夫子的。」事到臨頭,她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他,身為受害者有權利求償。

  聞人璟被她近乎無賴的說法氣到堵心,卻又不得承認他確有幾分責任,只是嘴上不能認輸。「佯病逃課的學生本身品德就有瑕疵,要把你教好不容易,不過……」

  「不用吊人胃口了,我不會接話,反正現在你對我好便是對自己好,若是這具身軀受了損傷,日後吃虧的是你自己,想必你比我更在意四肢、軀體是否完整……」

  太聰明,太聰明了,完全無法糊弄,軟的硬的都不吃,一眼便看穿他的顧忌,她比他所想得還要聰慧,一語道盡他心中的打算,以言語恫嚇是行不通的。

  那麼……以利相誘,動之以情呢?!聞人璟忽然充滿期待,眼底閃過懾人的銳芒。

*             *             *

  「『聖誕禮物』?!」

  「是的,在年底前務必找到。」齊可禎威嚴下令。

  「大人,『聖誕禮物』是什麼東西?」他活了了三十餘年也沒聽過這玩意兒,難度太高。齊可禎居住的小院難得有了客人,而這群客人還是聞人璟找來的。

  齊可禎頂著聞人璟的臉,面色沉肅的凝視在座客人。「不知,只知非找到不可,此事偵關性命,不可不慎重。」

      「老師,至少要有個粗略的方向,我等才好循線去查。」全無線索要叫人上哪找去。

  抿著唇,她神色更高深莫測。「若我知其為何物又何需用到你們,這點事難道以我們聞人家的實力還辦不到嗎?」

  「大人恕罪,屬下惶恐。」

  「老師息怒,學生明白了。」

  為了尋找「聖誕禮物」,聞人璟讓齊可禎下令召集他的部屬、門生們,大江南北的去找,集眾人之力,他不信連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只要那個「聖誕禮物」存在,遲早會被翻出來。

  聞人璟把找尋「聖誕禮物」當成世上最艱難的一件事,所以不惜動用手上所能用的人手,命令一下就必須徹底執行,他不允許有人怠忽職守。

  他手底下有的是人,雖然他的仇人多過朋友,但仍有不少堪用的下屬和門生,他們的忠心無庸置疑。

  而且身體交換的事不足為外人道,必須嚴密如防賊,半句不得外洩,此事對他和齊可禎都是極其童要,若稍一不慎走漏風聲,恐怕會被當成妖孽處以極刑。

  因為太過驚世騎俗了,如果不是身處其中,他也沒法相信世上竟有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大理寺主管刑獄,他看過不少被火活活燒死、攜子而亡及丟棄深山的案例,百姓愚眛,一遇常理解釋不了的事物便當是妖物作祟,或燒或淹,或棄之不顧。

  每每看到這樣的案子他總是痛心不已,百姓何辜,稚子無辜,怎能以莫須有的罪名加諸在無辜者身上。

  可是民心如此,他縱是想救也無力,如同他和齊可禧交換了身體一事,明明近在咫尺,他卻換不回來。

  「起來吧!跪什麼跪,男兒膝下有黃金,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見一群大男人朝她下跪,心中一驚的齊可禎差點跳起來叫,她怕折壽,原本裝得很好的嚴肅差點破功,她實在見不得人屈膝,她只是小小書肆東家的閨女而已。

  「慌什麼慌,冷靜。」面白唇紅的俊秀少年遮著嘴,小聲地在「聞人璟」耳邊低語,盈亮的眼眸帶著冷意。

  「我很冷靜,只不過不習慣當泥塑菩薩。」讓人拜她。她壓低嗓子回答,不滿的墨瞳睨視。

  「表情再冷一些,不苟言笑,把他們當成不開竅的石頭。」她還太生嫩了,需要多加磨練。

  聞人璟將齊可禎當成他一心要培肓成材的齊真,一時忘了她是女兒身,心想她要是再沉穩一些就能在官場上活得很滋潤。

  「知道了。」囉唆。

  底下人沒發現這一師一生已連過數招,心中雖有疑問卻不敢直言不諱,習慣了凡事唯命是從,大人(老師)的話便是至理名言,由他口中說出的話只有聽從的份。

  雖然有感覺到一絲怪異,但他們決定忽略掉,和威已久的聞人璟對他們而言是一座撼動不了的大山,依靠著這座山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他們自然是萬死不辭。

  齊可禎重振旗鼓,說出聞人璟交代的第二件事,「另外一件事是我……呃,我爹在朝上犯了點胡塗,如今被摘了官職已是庶民,身為嫡長子的我有責任代父贖罪,從今日起我自請閉門思過,暫時不上朝堂。」

  在朝官員都知道工部尚書豈只是老糊塗,根本是豬油蒙了心,居然敢以次代好,將醇親王府的上等梁木改成一般木料,從中扣取差價。

  醇親王是本朝碩果僅存的王爺,輩分上比皇上大上一輩,皇上見了他還得稱呼一聲皇叔。

  但是人走茶涼,先帝賓天後,醇親王府也日漸式微,子孫輩沒一個拿得出手的人物,因此門庭漸稀。

  醇親王府也逐漸成了空有頭銜卻無實權的代表,因此不少官員起了輕忽之心,認為醇親王府完了,用不著逢迎拍馬,不踩上一腳便算客氣了。

  聞人傑便是犯了這個錯誤,他以為老王爺時日無多了,王府蓋太好也住不久,不如便宜了他,把國庫撥下來修繕的銀子私扣了一些,換上質量較差的石材、木料。

  其實這是官員間未言明的規矩,凡是朝廷撥下的款頂,或多或少會流向經手的官員苘包中,聞人傑當了幾十年的官,做這樣的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錢拿誰不伸手?這回壞就壞在醇親王的小孫子對木料小有了解,他一摸覺得不對,便將此事往上捅,上達天聽。

  皇上丟了顏面很是不快,便要找人來挽回面子,恰巧此時有人舉發聞人傑貪污,證據俱全,聞人傑便這麼丟了官位。

  不過聞人璟私下查訪了一下,發現這事並不單純,他查到醇親王的孫子與他二叔似乎走得很近,他爹的丟官有他二叔的影子在。

  「大人,你不上朝成嗎?周大人、徐大人等人正等著捉你把柄。」大理寺寺正管三秋略微提點。「放心,他們翻不起大浪,最近我會找些事讓他們忙活。」做官的誰沒一、兩件陰私事,大理寺最擅長的是查案,無風也能翻出浪來。

  「老師,你要閉門思過到幾時?」門生褚奕昕關心的問道,年方二十的他是翰林院編修,七品官。

  一他對審案有相當大的興趣,一直想調往大理寺或刑部,聞人璟順他心意,正著手安排中。

  「聞人璟」假意思忖了一會兒,長指交迭,才道:「年節快到了,二十四日一過衙門便要封衙了,等過了大年初七衙門才開衙,就讓我偷個懶吧!至少等過了年之後再說。」

  快到年底了,要是找不到「聖誕禮物」,她就真要當一輩子的聞人璟,過他慘不忍睹的人生。

  一想到此,齊可禎抑鬱極了,忍不住瞠了某人一眼,但在看到自己看了十五年的面容,她又沮喪得想大叫。

  「是,我等知曉了,老師避一避也好,近日來不少官員一味攻訐你,以令尊一事對你多有批評。」那些人無疑是想讓大理寺卿之位空出來。

  牽一髮即動全身,看似一個人的仕途,可是牽連的卻是數十人,甚至是數百人,攀附在聞人璟這棵大樹上的大官小官不計其數,他若一倒,他們還能不受影響?

  想要空出一個官位實則是牽連龐大的體系,身居高位,底下的官員將任其派任或打壓,若不是一路人哪有出頭的一天,丟官棄職還算是小事,就怕枉送性命。  

       「還有,從今日起我會在書院住下,劣徒齊真太過頑劣,身為夫子的我想趁這段期間好好教化他,你們若有事就自行尋來,我便住在這小院裡,與他同食同住……」她囫圇的交代一番,被逼接受與男子同處一室。

  「是。」

  齊可禎交代完了,隨即讓他們自行散去,一群人就像聞人璟般一板一眼、有條不紊的一一走出齊可禎位於梅花林旁的小院,足下無聲,井然有序。

  當所有人都離開後,兩人默契十足的遣走各自的小廝和丫頭,大眼瞪小眼的乾耗著。

  「吁!終於清靜了,我腰杆子挺得快斷了。」人一走,齊可禎整個人放鬆,軟泥一般的癱坐在丁香色羅漢榻上。

  「不過讓你應付幾個官員而已,有必要露出打了一場杖,死裡逃生的窩囊樣嗎?實在不太長進了。」聞人璟鄙夷的投來冷視,對她的怠惰和沒上進心感到不快。

  她動也不想動,只挑眉回睨,真把自己當成沒骨頭似的,「我再長進也當不了官,你要本朝出個女狀元不成。」考狀元不難,但皇上敢用嗎?她博覽群書,科舉考試對她而言是小菜一盤,錦繡文章她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經她一提,聞人璟這才臉色微沉的想起她並非男兒身。「就算不當官也別盡看這些沒用的雜書,多用點心在課業上,能多學一點是一點,不是每個人都有你的運氣,能進書院就讀。」

  聞人璟原本想教訓她,可話到嘴邊想到她是一名女子便轉了個彎,語氣變得生硬,多了一絲安撫。

  「夫子,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我又不準備當大文豪名揚四海,日後我們換回來了,我大概也快嫁人了,我能管的最多是後院一畝三分地,子曰對我的用處不大。」

  她變相地指稱他管得太多了,她看雜書並不影響讀書,而且不當官的她讀什麼四書五經,後宅女子用不上。

  「多學總無壞處,這世上只有一種東西是偷不走的,那便是你的學識,你看了、懂了,它們永遠是屬於你的。」看她仍不思改進的說著似是而非的歪理,聞人璟忍不住要扳正她。

  說句實話,不論是男是女,她都是根求學問的好苗子。

  看到她,聞人璟不禁想到府中的稚子,他在書院為人師表,卻不曉得用什麼方式去教他日漸沉默的兒子。

  齊可頑俏皮的一吐舌。「所以我很認真的看書呀!希望能把書閣的書全部看完,增進我貧瘠的學識。」

  「你這般古靈精怪還貧瘠,再讓你聰慧些,只怕這世上的男子都要匍伏在你腳……」

  聞人璟本來並不贊成女子多讀書識字,會看帳即可,再有才氣也只是寫些多餘的風花雪月,當家主母不該做與家務無關的雜事,她們的重心在相夫教子,幫扶偌大的家族。

  可是看到生性樂觀、活潑得有點過了頭的齊可禎,他覺得像她也不錯,明事理、知是非,善用書中學到的知識,不求當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才女,起碼裝裝半壺醬油,能有見得了人的才識。

  「夫子謬讚了。」她笑嘻嘻的打躬作揖,頂著聞人環嚴謹的臉十分逗趣,有些不倫不類。

  看她裝模作樣的淘氣樣,他是想氣也氣不起來,只覺好笑。「別再胡鬧了,你這壞樣也不知跟誰學來的,到了學堂上要中規中矩,身為夫子得以身作則,不可有輕狂舉動……」

  「等一下,你說『身為夫子』是什麼意思?」齊可禎打斷他的話,心中湧現不太好的預感。一向以慧黠自豪的她第一次希望自己能笨一點,憨憨傻傻地聽不出他話中之意,她毫無可為人師表的資質啊!

  「你以為我能不上族學的課嗎?」他著實的鄙夷。

      「所以……」齊可禎希冀的凝視著他。

  聞人璟狠心的打破她小小的希望。「明天的課你代替我上。」

  「我?」他太看得起她了。

  「難不成你要『齊真』代課?」他冷笑。

  她一臉沮喪的垂下雙肩。「我不行,我一開口就會被轟下來,那太丟臉了,我不會作育英才。」只會摧殘棟樑。

  小書蟲的生活比較適合她,一個人無拘無束的看著書,其樂融融,人生若是能一直如此就太美妙了。

  「我會把課堂內容安排好,我先教你一遍,以你的聰潁很快就能明白,你只需將我教你的再教給同窗,一、兩個時辰過得相當快,到年底前我只排了一堂課,你挺一挺就過去了。」

  原本他還嫌課少,想抽出時間多教一些,幸好最終沒那麼做,不然露面的機會越多,越容易曝露秘密。

  「不能不要嗎?」她能力有限。齊可禎苦著一張臉,愁得都能拼出一缸苦水了。

  「不行。」聞人璟吐出殘酷至極的話。

  她當下如喪考妣的紅了眼。「夫子,你逼人上梁山!」

  難得佔了上風,聞人璟的心情顯得頗為愉快。「看開點,別繃著臉,你不是一向很豁達瀟灑,隨遇而安。」

  「夫子此言差矣!這才是你,你向來把臉繃得死緊,臉色黑得活似生了鐵鏽一般,叫底下學子望而生畏。」她向來覺得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她個矮好乘涼,可不願意當頂天的人。

  「臉生鐵鏽?」他右眉高高挑起。

  驚覺說錯話,齊可禎裝傻的拿出宛如新書的書本。「夫子,你上回上到哪了,我生病沒能趕上你的課,咱們複習複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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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6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12:22 PM 編輯

【第三章】

  「現在翻開書本,上回上到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有哪位學生能講解一番,說出聖人的意思……」

  沒當過夫子卻也能講得有模有樣,克服一開始的羞澀和不安,一站到講台上的齊可禎如同美玉發光,書本一打開便滔滔不絕的開講,一眼也沒看向書本,書中的字句卻倒背如流。

  當過學生的她知道怎麼和底下的學生互動,她一方面盡量擺出聞人璟嚴肅到令人膽寒的神情,一方面淡化刻板的老學究嘴臉,讓話語風趣些,自然生動,少了生硬。

  即使是坐在學子席的聞人璟也挑不出毛病,頻頻點頭讚許,認為她的教學很有趣,值得做為日後的參考。

  「孔子說:不知天命,就不能成為君子;不知禮法,就無法立身處事;不知辨人所言的是非,就不能辨人的邪正。學生說得可對?」身著藍袍的少年頭戴青玉冠,一身文人的高華氣度,就是身形偏痩,顯得弱不禁風。

  「你是……沈重嘉,是聞人氏嫡系姑奶奶的長子吧!你說得很好,命也,謂窮達之分,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則見害必避,見利必趨,何以為君子……」講台上的齊可禎說得正起勁,席間有一學子忽地出聲打斷,她定眼一瞧,差點把手上的書往那人砸去。

  「夫子,何謂君子?」「齊真」白衣如素,翩若仙人。

  一咬牙,她不用裝就一團冷氣騰騰。「君子指的是有道德知識的人。齊真,你長進了,上了堂還病得起不了身,這會倒是用心了,為師大感欣慰。」

  齊可禎這番話的用意是在嘲諷聞人璟沒事找事做,都當了「齊真」還擺出夫子的派頭考她,想看她是不是真把書讀進腦子裡,而非囫圇吞棗的看過一遍便算交差了事。

  兩人檯面下的較勁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旁人看不出來,可是齊可禎錯估了聞人璟在學子中受歡迎的程度,每回他在族學開講時總會吸引不少學子來旁聽,他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標杆,能得他一句讚揚是無上光榮。

  不知情的她給自己招來了麻煩……啊!正確說來是給聞人璟招禍,她的一句諷言在別人耳中聽來像是欣賞,無心之言有心人,這句話成了投入池塘的小石子,漣漪一層層堆棧。

  其中以聞人璟的堂弟聞人勝表現最為明顯,他一向崇拜高高在上的堂哥,渴望成為他那樣的人,受人敬重又位高權重,從不犯錯,嚴謹持身,在官場上的聲威無人能及。但是他也痛恨處處優秀的堂哥,聞人璟越出色,官當得越大,二房嫡出的他就顯得越渺小,沒有一件事比得上人家,他在族中有如微不足道的小蟲子,沒人看得見他。

  不過事情有了轉機,大伯父被拔了官,族長之位大有不保之勢,而二房漸漸冒出頭,他爹聞人鳳有了爭權的實力,一旦他爹當上了族長,他也就揚眉吐氣了,不用再屈居人下。

  「夫子,齊真的病是假的,他根本沒生病,有人看見他在上夫子的課時偷溜到登雲閣遊盪,夫子要重重的罰他,不能姑息養奸。」什麼玩意兒,也敢跟小爺搶鋒頭,活得不耐煩了。

  「是嗎?有誰能作證。」她明明算好了那時間不會有太多人走動,怎麼還會不小心被人瞧見。

  「我。」

  「還有我。」

  「我也看見了。」

  聞人勝是書院中一霸,仗著嫡系的身分常常仗勢欺人,他身邊總是跟著幾個小嘍囉,是聞人家庶出的子弟以及依附過來的旁支子弟,他一揚聲,他們便是非不分的揺旗吶喊。

  「聞人智、聞人勇、錢萬富,你們確實親眼所見?」這幾個走狗,真想好好收拾收拾他們。

  「是的,夫子。」幾人異口同聲,表情還樂得很,他們一致看向下巴揚得極高的聞人勝,見他滿意的點頭,臉上開花似的笑得更開懷。

  再笑,牙齒白呀!她總有一天整得他們哭爹喊娘。「齊真,關於他們的證詞你有何解釋?」

  聞人璟似是不在意的瞟了聞人勝等人一眼,幾人莫名地打了個寒顫。「我只問一句,你們在何時看到我,我坐在哪個位置,看的是什麼書,當天天氣如何,我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有無繫帶,腳下的鞋是何款式……」

  這叫一句?分明是很多句。

  聞人璟此時像在大理寺問案,問得巨細靡遺,沒一絲遺漏的把他們當賊問。

  底下有人面面相覷,有人掩口偷笑,有人不以為然的揺頭,有人事不關己的看熱鬧。他們有的與齊真交好,有的和她毫無交集,更多的是不親不疏的同窗之誼,不過所有人都不願與聞人勝對上,他這人太蠻橫了,完全不跟人講道理,性格狡猾又卑鄙,還輸不起,有他在的地方就少有安寧,不鬧個天翻地覆不罷休。

  但是他也有怕的人,一遇到堂哥聞人璟他就是被掐住頸子的雞,不敢吭一聲,只會在堂哥面前裝乖賣巧。

  「我哪曉得……」聞人智、聞人勇、錢萬富抓耳撓腮,笑得很僵。

  齊可禎沉聲質問:「為什麼不回答齊真的問話?」老虎不發威都當她是病貓了。

  三人齊乾笑。「齊真」的話他們一句也答不上來。

  「堂哥,你要相信我,我騙爹騙娘也不敢騙你,你利眼一掃,妖魔鬼怪就無所遁形。」聞人勝乖巧的戴高帽,那諂媚的眼、恭敬到不行的笑臉,在在顯示好弟弟的模樣。

        「叫夫子。」齊可禎冷著臉,不吃他那一套。

  「是的,夫子堂哥,齊真太目無尊長了,不罰他肯定又故態復萌,他從入學以來一向眼高於頂,從不屑與同窗往來,我叫他,他還敢跑給我看。」絲毫沒將他放在眼裡。那叫低調,低調做人好嗎!不跑還留在原地讓他當木頭人打呀!趨吉避兇是人之本能。

       「那你說該怎麼罰他?」

  聞人勝一聽,樂了。「抄書,抄不完的書。」

  「好,既然你對抄書這麼感興趣,你們幾人就把《大學·傳十》的釋治國平天下抄十遍,字體要工整,不許找人代抄,三日後交給我……」

  「等一下,堂哥,你說你們幾人?」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勁,他好像也包含在其中……

  「是的,你、聞人智、聞人勇、錢萬富,你們四人一併罰寫,一個不準少。」

  哼!挖坑給自己跳,他們還真是自討苦吃。

  「為什麼?」四人齊喊。

  齊可禎拿著戒尺,毫不客氣的一人賞他們一下。「因為你們做證齊真在上我的課時裝病,同時看到他在登雲閣,換句話說,就是你們也溜課了,不罰你們罰誰?」

  想來陰的,她奉陪。

  平時看來好相處的齊可禎若踩到她的痛腳,她也會由溫馴的小貓揺身一變兇猛的老虎,張牙舞爪的給意圖欺凌到她頭上的傢伙一個慘痛的教訓。

  「嘎?!」聞人智等人傻了,呆然不語。

  「火不能亂放,一不小心就引火燒身。」想要害人也要動動腦子,明擺著是一件蠢事還往裡頭栽。想陷害她,等長腦再說。

  「那齊真呢!他不用受罰?」平白挨罰的聞人勝很不甘心,恨恨地瞪了神情淡漠的「齊真」一眼。

  「齊真呀!我罰過了。」當她是傻的,罰自己抄寫。

  聞人璟的筆鋒剛勁有力,如銀勾鐵畫,充滿一股男兒剛直,而齊可禎是偏向纖秀細長的柳體,筆尖遊走的是江南女子的秀氣和嬌柔,煙雨濛濛間隱約可見雨中撐、傘而行的佳人,一寫字就要露餡。

  「罰過了?」那他不是枉做小人了。

  「你們當我看不出他的小伎倆嗎?聞人璟三個字是晾著好看嗎?」她也狐假虎威威風一回。

  齊可禎沒忘了她熬夜罰寫,寫得手都快廢了,整隻手臂又沉又重,幾乎抬不起來,握筆的指頭全然僵直。

  「夫子精明,齊真這小子幹不了壞事。」坐在旁邊的元秋泉與齊真交好,以肘頂了頂好友肩頭。

  被頂了一下的聞人璟目光一冷,雙眸微瞇。

  「好了,別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物上,今日要上的是《孟子》中的梁惠王章句上,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孟子去見梁惠王,梁惠王說:「老先生你不顧千里的遠路而來,該有什麼好方法讓我國得利吧?』孟子答曰:「王何必說利呢?我知道的只是仁義而已。」

  就著這一小段話,齊可禎將從聞人璟那兒學到的學問又加上自己的見解,一併在課堂上講述,用她的方式說明何謂仁義,打破眾所皆知的利慾觀念,還諸本心。

  仁在心,以仁服人,義在外,以義治天下,心仁則百姓善,義全則眾生不生亂,居家安樂,四海太平,何不樂哉。

  她循循善誘,語氣低柔,以仁義為出發點,衍生出善心化善念,天佑我朝,百姓得溫飽就不會有戰亂,烽火不起豐衣足食,何愁國不富、民不強,利來利往無窮人。和以往的聞人璟不同,她不說大道理,只用日常發生的瑣事為引子,將人帶至大千世界。

  聽來悅耳的嗓音抑揚頓挫舒人胸懷,很多人都聽得入迷了,欲罷不能,就連聞人璟也不例外,頗為動容地看著講台上的自己。

  那是他,也不是他,一樣的面容卻是不一樣的神情,他何時有這樣的神釆飛揚,何時生動活潑的講課,何時又有玉石般的光釆在眼底閃動,把底下的學子當成他的學生,而不是朝堂上可用的棋子,任其擺佈。

  對齊可禎這個人他感到迷惑了,更多的是欣賞,她讓他看出自身的不足,以及他不肯面對的功利,當她這樣的人很好,乾淨地宛如一泓湖水,清澈得能見到湖中游魚。可是他做不到,先天的性格已決定他往後要走的路,他沒有純白無垢的心性,有的是逐漸染墨的心房。

  在官場中,下手不狠厲不行,那是一個人吃人的煉獄,人人都想往裡爬,踩過再多人的屍體也在所不惜。

*             *             *

  「站住。」

  一上完課,學生陸續走出講堂,聞人璟才走出門就被叫住,在課堂上結下的恩怨,出了講堂還是繼續,學生最記恨的是不能打倒敵人。

  小霸王就是小霸王,隨便往哪兒一站,其它人鼻子一摸,紛紛退避三舍,誰也沒膽多管閒事。

  尤其是聞人勝擺出誰管誰有事的狂妄樣,誰敢真的靠近,他那一群聲勢浩大的狐群狗黨,定會四神惡煞似的撲上來把人打一頓。

  「有事?」

  「齊真」冷然的回過頭,目光冰冷得彷彿流動著細細碎冰,叫人看了不自覺地倒抽冷氣,背脊發涼,準備找麻煩的聞人勝嚇得倒退三步,一瞬間,他似乎看見面冷如霜的堂兄。

  「……我找你當然有事,你剛在我堂哥的課堂上那是什麼表情,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裡,你這個不知哪來的小雜種有什麼資格上我們聞人氏族學,還不滾回你的老鼠窩。」再定眼一瞧,不過是痩弱的齊真,和他冷冽騎人的堂哥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心一橫的聞人勝往前一站,越說越大聲,伴隨著幾聲張狂的獰笑,仗著人多,行為益發無狀。「這是聞人家的規矩嗎?」開口閉口沒一句好話,族學沒把他教好,反而讓他學壞了,二叔沒發現堂弟正往歪路走嗎?

  二房的聞人鳳官居吏部三品侍郎,除了戶部外,當屬吏部油水最豐,吏部管人事和升遷,若是有人想走走路子,挪挪位置,四品以下的官員通常是沒什麼問題,只要銀子送得夠,鮮少有不如意的,專管大事的皇上是不會在意這點人事安插的小事。  

  聞人鳳在職幾年就撈了幾年油水,升不陞官不打緊,但該有的孝敬不能斷,他已習慣拿銀子辦事。

  只是人手上一有錢就作怪,別人有不如自己有,他看大房兄長手掌聞人家族的眾多產業,不禁眼紅,想著日後兄弟一旦分家,大房佔了大頭,他們其它兄弟只能分剩下的小利,便覺得不甘心也不服氣,憑什麼大房分得多。

  打起家產主意的他於是興起爭位的念頭,他想只要自己當上族長,族中的產業將由他一手打理,他在吏部動個手腳,還不能把別人的財產變成他的嗎?他最擅長的是收錢。

  全心全意掛在當上族長的目標上,汲汲名利的他自然疏於對兒女的管教,所謂上行下效,上樑不正下樑歪,看多了聞人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劣行徑,聞人勝也有樣學樣的心術不正,跟他老子一樣不走正路。

  聽著冷冷的低音,聞人勝忽地心口一驚。「你是齊真?」他問了句傻話。

  只是明明站在他面前是個子只到他鼻頭的齊真,他卻感覺到聞人璟的威嚴,好似他就站在齊真後頭。

  「我不是齊真,難道你是?」他口出譏誚,對這個堂弟的沒出息感到失望,好苗子都養到別人家了。

  被人一嘲諷,聞人勝頓時臉色漲紅,火冒三丈。「別以為在書院念書就能成材,我要捏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你最好識相點,不要給我抓到把柄,否則……」他舉起拳頭,在齊真眼前揮動了兩下。

  「你在威脅我?」他膽子越來越大了。

  聞人勝嘿嘿怪笑,甚為得意地以鼻孔睨人。「不是威脅,是告訴你怎麼做人,人在屋簷下要學會低頭。」

  「願聞其詳。」聞人璟雙手環胸,冷眼以對。

  不知為何,聞人勝覺得有點冷,他吞咽了一下唾沬。「很簡單,你一個人把我們四個人的罰寫全寫完。」

  聞人璟看著他,如同在看著一隻將死的蛆。咧開一口編貝白牙,笑得令人發毛。「辦、不、到。」

        辦不到?「什麼,你敢拒絕小爺……」

  聞人勝拳頭還沒揮過去,響亮的巴掌就落在臉上。

  「這是替二……二老爺教訓你,讓你知道立身處事不能仗勢欺入,須行君子正道。」他替二叔管管不孝子孫。

  好在今日是他,若換成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齊真,還不得硬生生的吃下這個暗虧,任人肆無忌憚的欺侮。

  不知不覺中,聞人璟把女扮男裝的齊可禎當成他羽翼下的一鳥,保護她是他的責任,絕無二話,義無反顧,覺得她嬌弱得風一吹便倒,沒有他在前面擋著只怕孤鳥難行。他以前沒這麼衝動,可是一涉及齊可禎,他似乎就失去自制力,不加思索的做出從未做過的事。

  「你……你敢打小爺?」他真向天借膽了。

  「在書院中聚眾攔阻同學的去路,口出惡言、意圖惹事,光這兩頂就足以打你手板五十下。」他還手下留情了。

  「笑話,這書院是我家出資辦的,我是書院的主人,山長見了我都得客客氣氣地喊聲三爺,等我爹當上了族長,我一定要把你們這些不姓聞人的全趕出書院,一個不留……」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看誰不順眼就不讓他入學。

  「放肆——」

  「齊真」猛地一喊,彷彿看到堂哥的聞人勝真的嚇了一大跳,他脖子一縮,心驚膽顫,可是一發現自己的窩囊樣又來氣,踢踢腿令龜縮的膽子又長出來。

  「你才放肆,敢用這種口氣跟小爺說話?!阿智、阿勇、錢小富,這個臉我們丟不起,你們給我上,今天不把齊真這臭小子打得連他娘都認不出來我就不姓聞人。」他就不信揍不了他。

  「真要打?」錢萬富有些遲疑。

  「打,小爺給你靠,把臉打花了我請你們上『春情閣』喝花酒,找最美的花娘陪你們過夜……」一不做,二不休的聞人勝將幾人推出去,冷笑著等著看齊真被揍成豬頭。

  有美酒和美人?聞人智、聞人勇一聽見有美事在後,頓時兩眼發亮,不等人喊話就野豬似地往前衝。

*             *             *

  「哎喲!哎喲!輕點,你可別讓我沒被打出內傷反而是上藥疼死的,小表……弟,你手勁小一點,我這張臉雖然差強人意,可好歹能見人,你不能一時措手毀了它……」

        「吵。」

  「你好意思嫌我吵?也不想想我是為誰挨打,為誰受罪,要不是要保護你嫩得能掐出水的花容月貌,我犯得著送上前挨人家的拳頭嗎?你這話說得太沒良心了,我白疼你了……」哎喲喂呀!真疼、骨頭連著肉都生疼呀!不曉得臉有沒有歪掉,鼻樑骨還在不在,他這一下挨得挺冤枉。

  「我能應付。」若非這冒失鬼莫名其妙的跑出來挨打,他原本躲得掉,還能狠狠回擊,聞人家這幾名小輩太弱了。

  仇家滿天下的聞人璟自小就懂得自保的重要性,他打從七歲起就跟著府裡的護院學拳腳功夫,及長父親又向透過人脈找了高手教他武功,一練就是十年,至今未曽鬆懈,每隔三、五日打一套拳,鍛鍊鍛鍊身體。

  別說聞人智、聞人勇這幾個有勇無謀的小蝦米,就算來十個大漢他也能撂倒,尋常人的身手根本不及練了十餘年功夫的他。

  「什麼你應付得了,說大話會被雷劈,瞧瞧你細胳臂細腿兒的,人家輕輕一推你就倒了,你拿什麼跟人拼,還不是只有吃虧的份,人呀!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咱們出身比人差,人家想把我們油炸了我們還能說不嗎?」形勢比人強就得低頭,像他也是姓聞人的,卻和聞人本家差了十萬八千里,即使是本家庶出的也比不上,關係遠到不可考,是旁的不能再旁的遠親。

  聞人宴的曾祖父再往上兩代是聞人本家分出的庶支,其中又嫡出庶出的分了好幾代,到了他這一代除了還姓聞人外,其實血緣已經很淡薄了。

  幸運的是祖上數代在祖譜上有記名,加上他又遇到個好先生,來書院教書順便帶上他,讓剛滿十歲的他也能進族學就學。

  一晃眼就過了七年,明年他要正式下場應考了,若能考個進士,那他這些年的書也沒白念了。

  說句沒出息的話,只要他姓聞人,就不愁沒官做,最小也是個七品官,聞人家族向來照顧自家人,肯努力上進的子弟必定會有所安排,他完全不必擔心日後沒出路。

  「你說夠了沒?」齊可禎怎麼受得了他的呱噪。

  「你嫌棄我?!真哥兒,咱們來算算這些時日表哥對你的全心照料,沒有我護著,你能一個人住一間院子嗎?我怕你餓著、凍著還送吃的和棉被,送這送那就是擔心你……」

  聞人宴的為人是不錯,對朋友有義、對親人有心,就是有一點不好,太過婆媽,喜歡碎念。

  不過他對齊可禎的好是發自真心的把她當妹妹看待,不因她是女人卻比自己更有才華而有心結,反而更疼愛有加。

  「好了,你不要再念了,念得我的頭都疼了。」低啞的男聲充滿無可奈何,又有一絲想笑的岔音。

  「璟大哥,不是我愛叨念,實在是我這表……呃,表弟太不像話,她惹誰不好偏要惹上本家的土霸王,要是他拉著二老爺來算帳,我們表兄弟可是連書也沒得念,得捲鋪蓋兒回家。」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聞人宴這話說得頗有深意,表面似在埋怨齊真不長眼,幹麼去招惹他們惹不起的麻煩。

  可多想一想,這不是拐彎告狀嗎?表示你們大房、二房一家親也不能不管別人的死活呀!如今書院出了個聞人家一霸,你們聞人本家怎能不出面管管,為了其它人的求學路,此霸不除,愧對祖先。

  可惜他的拐彎抹角用錯了地方,眼前昂藏七尺的「聞人璟」是管不了,真要求人還是得求面無表情的「小表妹」,他才是換了身子的正主兒,有了他出馬才能萬無一失。

  「表……宴哥兒,你不用急,有我在,他不會找到你頭上。」

  雖說表哥是要護著她,但就結果來說,表哥有點笨,自個兒往拳頭上撞。

  齊可禎收抬完走出書院正要回偏院時,正好瞧見她這個笨表哥大吼一聲衝上前,把做好踢人動作的「齊真」往旁邊一推,然後把臉往前送,正面迎向落下的拳頭。

  幸好聞人智、聞人勇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出拳虎虎生風,打到臉上卻跟蚊子叮沒兩樣,連個青綠淤痕也瞧不見,姑娘家的巴掌還比他們有看頭。  

  可表哥也不知是霉運當頭還是沒帶眼睛出門,一轉身踩到圓滑的石頭,被打的地方不疼,摔的這一跤才疼死人,當下鼻青臉腫的,跟被人打了十幾拳沒兩樣,還更加捿慘。

  聞人宴高興得一把握住「聞人璟」的手,「真的呀!就等你這句話,太感謝了,我們是聞人家墊底的小石頭,比不上二老爺家的良材美玉,你這話一出我安心了,本家也只有嫡長一房說話有份量了。」兩家是兄弟好開口,他和表妹勢單力薄,不借力使力哪能和大樹抗衡。

  「放手。」輕柔的嗓音冷冷響起。

  「嗄!你說什麼?」沒聽清楚的聞人宴面上一怔。

       「把手放開。」表兄妹就能那麼親昵嗎?拉著手不放開。

  雖然是他的手,可是聞人璟看得很刺眼。聞人宴看了看一臉冷然的「表妹」,又瞧了瞧似在笑的「聞人璟」,他心中忽然升起違和感。他握著聞人璟的手,表妹為什麼兩眼冷如刀?真是怪奇得叫人頭皮發麻。

  聞人宴像是頑皮的孩子,他先把手放開,果然男裝打扮的「表妹」神色好了許多,可是當他又摸上「聞人璟」的手背時,「表妹」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居然冷得會凍人,他頓時從腳底涼到頭頂,渾身涼颼颼的。

  有古怪,肯定有古怪,性情柔順的表妹從未有如此反常的情形,她偶而會有一次小爆發,那是被欺負得太過的績故,否則平常文靜的像隻小貓,除了聽書看戲外,能勾動她心緒的事不多。

  不過他們不說他也不會多事地追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就好,反正他們表兄妹待在書院的時間也不常了。

  只是這兩人幾時好上了,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姦情」,這點他得留心些,即使姨母殷殷切切地要把女兒嫁掉,可聞人本家的門坎太高了,這高枝不好攀。

  「真哥兒,你和聞人大哥……你們搞斷袖?」

  聞人宴不怕死的話一出,兩人都狠狠的瞪他。

  齊可禎皮笑肉不笑的說:「你才有龍陽之好,我看你先把嫁妝準備好,宴大娘。」她是女的,女的,他會不清楚嗎?一張嘴說什麼瘋話。

  「咦!璟大哥你跟我表弟好到這種地步?她連以前取笑我嘮叨的話都告訴你?」聞人宴驚訝的睜大眼,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塞兩顆雞蛋都綽綽有餘,他是真的很意外。

  齊可禎略帶澀然的苦笑。「巧合,我只是隨口一說。」

  她很想把兩人魂魄互換的事說出來,光靠她一人硬撐著實在太累了,每晚睡覺前她都希望能作個夢,好換回自己的身體,她快崩潰了,沒法忍受頂了具男人的皮囊四處走動,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笑臉。

  可是此事太離奇了,她什麼人也不能說,只能獨自忍住內心的恐慌和不安,她怕萬一換不回來該怎麼辦?

  只是,換回來她更難做,曽經和一個男人那麼親近,朝夕相處好些時日,她的名節還在嗎?

  不想嫁人和嫁不出去是兩碼子事,她不想事過境遷後落人話柄,讓她和她的家人蒙受外人異樣的眼光。

  「那還真巧呀!心有靈犀一點通,我看了都羨慕……噢嗚——璟大哥,你幹麼用書打我的頭。」他這動作和表妹真像,行雲流水般優雅,打人很痛卻不留傷痕。

  「飯多吃,話少說,人沒了舌頭還能活。」深得不見底的黑眸冷不防的一瞠,很具威脅性。

  聽出話中之意的聞人宴連忙閉起多話的嘴巴,唔唔唔的也能說得自得其樂。

  「摀說話,腰舌投,摀命古,泥們欺舞能,捂有話腰說,噗張嘴太苦蓮,捂會別死……」不說話,要舌頭,我命苦,你們欺負人,我有話要說,不張嘴太可憐,我會憋死……這是他的原話。

  「不用摀著嘴,反正你張不張嘴都一樣碎嘴,我聽久了也就麻木了。」

  「咦!你這話怎麼說得和我表弟一模一樣,你們真的沒在我背後說我小話嗎?」越來越古怪了。

  因為我就是齊可禎。

  齊可禎怕會被發現端倪,連忙要送客,「還有別的事嗎?沒事請慢走,恕我不留客,哪裡來就回哪裡去。」

  「你說話的語氣……」若他是女的,他會懷疑姨母還生了一個女兒,姊姊妹妹如出一轍。

  「像你表弟。」她忍不住斜眼一睨,這會兒更像。

  「對對對,你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我們是知己,結拜吧!我……啊!啊!啊!真哥兒,你在幹什麼,別揪我耳朵……」她幾時變得這麼粗暴了,話不好好說改動手了。

        「出去。」低軟的清脆聲音有一些些不快。

  「我是你表哥,你居然這樣對待我。」女大不中留,有了心上人就把愛護她的表哥丟過牆。

  「我不是……」齊可禎想解釋,可是她一開口是十足十的男聲,想阻止某人的「暴行」也沒立場。

  現在是「聞人璟」的她成了外人。

  很無奈的,齊可禎笑得滿是苦味,大如蒲扇的手掌提醒她,現在她是聞人璟,不是四海書肆東家的獨生女。

  「齊真,聽夫子的話,好好地把你的表哥送出偏院,別壞了手足情誼。」她倚老賣老的老大一回。

  「齊真」回頭看了她一眼。「我盡量。」

  一說完,聞人璟抬起小巧的靴子朝聞人宴的屁股一踢,很是快意地將他踢出院子,然後開門回屋,上鎖。

  目睹暴行的齊可禎一臉不認同的說:「你不能用別的方式說服他嗎?小心我表哥記仇。」表哥是不會怪罪她,可是……表哥日後若是知曉了,聞人璟得有苦頭吃。

  「你跟你表哥感情很好?」

  「是不錯。」像親兄妹。

  「有沒有可能訂親?」聞人璟看了看那隻被聞人宴摸過的手,心裡像有根刺在扎著,不太痛快。

  她失笑。「哪有可能,我未來表嫂姓梅,住柳州,她因祖母過世得守孝,這才拖延至今,明年等我表哥考上舉人了,同時迎新人入門,雙喜臨門。」

  「嗯!」他心口頓時一鬆。

  「你問這些幹什麼,想替我表哥作媒嗎?」表哥那人瘋瘋顛顛的,難免給人不正經的感覺,不了解他的人不太可能幫他牽紅線。

  「難道你沒想過你該擇婿了?」她都十五了,當年他娶妻時也只比她大上兩歲,如今聞人璟這才驚覺妻子已去世五年,她難產生下的兒子已五歲了,他卻很少和他相處。

  聞人璟的兒子聞人臨是個敏感纖細的孩子,平時不愛說話,安靜得彷彿不存在,他是長房嫡孫,一出生便備受各房的期待,可是樣樣出眾的父親不見得會生下同樣優秀的兒子,他在讀書方面不如長輩預期,因此漸漸沒了聲音。

  而聞人璟平日甚忙,難免忽略了他,往往十天半個月才見一次面,加上父子都是話不多的人,常常相看無語,該有的父子親情怎麼也建立不起來。

  「煩死了,你幹麼也提這話,我娘一直不厭其煩的在我耳邊念著,每回我一回家她就安排我相看這個、和那個不期而遇,我快被她逼得無處可逃了。」女人非要嫁人不可嗎?「嫁人有什麼好的,只能困在後宅那一畝三分地,想做點什麼都得要丈夫公婆允許,大大小小的事煩人極了。」

  書看越多,齊可禎反而越不想嫁人,她認為走入妻子的角色會束縛她,很多她想做的事不能做,只能乾瞠眼。

  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會允許自己的妻子在外拋頭露面,不以掌家為重,從早到晚只想往外跑,男人總希望妻子只要相夫教子、侍候公婆,可她想要的是寫出一出感人肺腑的戲曲,賺飽所有人的歡笑與淚水。

        「那就找一個你看來順眼又不會煩你的人,起碼你能平靜地過日子。」她不適合關在後院。

  齊可禎微嘆了口氣。「談何容易,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我還是自求多福,想辦法擺平我娘。」

  「也許我能幫你。」聞人璟不著痕跡地將瑩白小手覆上古銅色大掌,輕輕拍了兩、三下。

  聞言,她先是雀躍,繼而是苦著一張臉,半托腮地看著窗外。「你還是快點把我們變回來吧!像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叫我娶老婆還差不多。」

  聽她自嘲著,聞人璟的心被觸動,情不自禁的輕擁著她肩頭。「快了,我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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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7 12: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01:45 PM 編輯

【第四章】

  「什麼,你替我報名了?!」乍聽聞人璟告知她的壞消息,齊可禎大叫了一聲。

  聞人璟苦笑,面有歉意。

  「我當時不曉得你是女兒身,便以夫子的身分舉薦你,希望能鞭策你上進,為自己爭取榮光……」誰知道適得其反,弄巧成拙,眾人競相爭取的榮耀卻是她的索命咒。聞人氏族學每年會舉行一次六藝競技,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每技錄取前三名,由學院公布在山門口的榮譽榜會懸掛一年,在下次榮譽榜張貼時才取下。

  而榮獲六藝總合前三名的人則將由聖上召見,讓皇上金殿面考,若不出錯的話,通常會直接授予官職,不必再經由科舉考試,聖寵深厚的聞人一族一向為皇上所倚童。但能入朝為官的皆是男子。

  若是齊可禎有幸榜上有名,那她是入宮晉見呢?還是稱病避開,不受皇恩?

  不管是前者或後者,她都犯了不可饒恕的欺君之罪,其罪當誅九族。

  唯今之計是六藝雖都參加,但別冒出頭,不爭第一,只求二、三名,名次稍稍落後無妨,其中一、兩樣故意技不如人,把成繢拉下,將鋒頭讓給別人。

  這和聞人璟的原意背道而馳,但也是莫可奈何,總不能叫身為女子的齊可禎去爭吧!

  不過就算齊可禎是男子,以她無欲無求、淡泊名利的心性,她也不會主動參與,對她來說,看一本好書比在人前競賽有意義多了。「夫子,你說現在要怎麼辦,真要當眾表現嗎?要你佯裝落敗很難吧!會不會一不小心你就贏得滿堂彩?」她真是擔心他天性使然,手下無敗績。

  齊可禎的憂慮並非空穴來風,打小就被譽為神童的聞人璟天分極高,他打十五歲起就不屑參加書院舉辦的各類才藝競比,因為沒對手,他年年六藝全冠。

  一個打七歲就沒輸過的天之驕子,叫他如何言敗,他大概連怎麼敗也不曉得,隨手彈個琴,滿弓一拉,算個算學,第一便信手拈來,輕鬆得根本不須費什麼氣力。

  所以說輸,那是個什麼玩意兒,他從來沒看過,他始終是贏家,誰也沒法蓋過他的風釆。

  聽她這麼說,聞人璟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不要急,還有三天,我一定能想出方法解決。」

  這事不難,難在他現在的皮囊不是自己的,這事由他出面不妥當,他和齊可禎都不宜常見熟人,太容易露出馬腳。

  一夕間,兩人心性大變,連生活習慣和喜好都不同,不常往來的知交故友自是看不出其中的差異,頂多當是身子不適,適當的休養也就沒事了,沒什麼大事兒發生。可是有些人的接觸是避免不了的。

  譬如流紫和恆平,他們的丫頭和小廝。

  雖說他們事先做預防,防得滴水不漏,連最親近的貼身侍婢、小廝也遣開,除了上飯、送茶、提水外,流紫和恆平幾乎是不被允許進入屋內,只能在外頭等候傳召,但流紫和恆平仍注意到異狀。

  恆平較粗枝大葉,他是有感覺到主子近日來怪怪的,又說不上怪在哪裡,只知主子不讓他貼身服侍。

  細心的流紫是早就看出不對勁了,她若有所思的雙眼總是在自家小姐和聞人璟身上徘徊,要不是兩人的外形差距甚大,不易混淆,她真要當聞人璟才是她家小姐。

  其實他們自以為隱藏得很好,不會有人發現,但事實上破綻百出,多年來的習慣是改不了的,他們會不自覺的使喚原本的婢僕,不經意地流露出女子的嬌柔和倨然的霸氣。

        聞人璟嬌柔?噁!好惡寒。

  文弱若柳的齊真一身狂霸之氣?……呃,很難想像。

  可是卻發生了,在他們未曾注意的小動作裡,總會流洩出本性,一旦身邊有人,不難察覺兩人身上的變化。

  「還不急,你以我頑劣不堪,必須親自教導為由與我同住一院,讓我有暫不出院、不用上課的藉口可用,可是老關在一塊也不是辦法,難道我們要一直足不出戶,關著不見人?」齊可禎想去酒樓聽說書,到戲園子看看又排了什麼新戲。

  俗語說: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而她是三日不看戲,不聽說書先生來上一段,她就渾身不舒暢。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怪事,她連寫了一半的戲曲都停下了,那可是她的最愛,如今心癢難耐。

  「齊可禎,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換回來後日子要怎麼過。」經此一事,兩人的心境不可能如往常一樣,毫無波瀾。

  聞人璟由那雙幽深的眼眸中看見嬌若春花的小臉,一向平靜如水的心房動了一下。

  風至,漣漪起。

  「不就照常過嗎?不然還有什麼不同?」雖說她想過自己的名節會受損,但日子應和以前沒什麼差別。

  「想一想。」他想得比她長遠。

  頂著一張老成的俊臉,齊可禎有些苦惱的噘著嘴。「一定要現在想嗎?我腦子裡有一百個小人在打架。」

  即使過了數日,她還是心很亂,理不出頭緒,因為她根本不敢往下想,一直當她在作夢。

  不去面對,她便能欺騙自己一切都是幻覺,她是齊可禎,不是聞人璟,她仍每天做著開心的事,一早上課,午時休息時看看書,下午學琴和射箭,拿乾草喂馬,悠閒聽風。

  「想。」櫻桃小口吐出冷漠字眼。

  勉為其難的,她往現實小跨了一步,沉靜若水的面容有一絲深思。

  許久許久她開口,「夫子,你想我們會不會換不回來?」離年底越近她越焦慮,幾乎是坐立難安,有些小躁悶。

  「不可能。」他回答得很鐵定。

  「你怎麼敢肯定呢?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她用狐疑的眼神看他,直覺認為他有所隱瞞。他拍拍她的手要她別激動,小手擱在大手手背就沒移位。「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全告訴你了。」

  除了他說的那句話——能當你這樣的人可真好。當時他說這句話是諷刺,但如今他是真心佩服。

  心胸開朗,為人豁達,不拘小節又堅韌,遇難不驚,遇險不慌,心平氣和的接受,即使是再荒謬不過的事,一陣惶然後也能冷靜以對,不會哭哭啼啼的以淚洗面,尋死覓活,更不會呼天搶地的找人負責,她能堅強的、認真的尋求解決之道,不陷困境等人來救。

  齊可禎很好,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

  「那個『聖誕禮物』你找到了沒?」

  齊可禎翻了不下百本的奇文異志,就是沒找到那個什麼「聖誕禮物」,藏書閣的書都快被她翻爛了。

  「快了。」他也煩躁,但面上不顯,好像一切盡在掌控中,無須憂慮,一言九鼎的他從無虛言。

  聞人璟的篤定讓她稍稍安心,但仍嘀咕,「快了、快了,你說過很多回了,我都不曉得要不要相信你。」

  「一定趕得及,聞人璟言出必行。」

  他急呀,每年的小年夜,興緻頗高的皇上總會召信任的文武百官前來,與皇家子孫同享過年的喜悅,有酒有歌,美女翩翩起舞,在吃過一頓饗宴後是燃放煙火,迎接新的一年。

  他不愛參加這一類的宴席,飯菜是冷的,歌舞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了無新意,皇上身邊得寵的倒是年年不同,一個一個換,越換顏色越鮮麗,年歲也越來越小,但又不能不去。

  如果是他赴宴,自能平順的過完小年夜,和同僚喝杯水酒,聊聊朝中瑣事,帶著滿身酒氣回府。

  可是換成齊可禎,他是真的頭大了,在朝中大臣她一個人也不認識的情況下,要如何應對進退?她不能有半絲差錯,官場上多得是打落水狗的,不會有人拉她一把。

  「好吧!我信你一回。」不信他還能信誰,他有人脈和大批的手下可供驅使,若是連他也找不著,那就真的找不著了。

  他在心中吁一口氣,卻也為她的信任感到一絲微暖。「你想好了沒?想你日後的事。」他提點。

  「日後的事……」齊可禎神情略帶恍惚,不太有精神。「我想還是回到原來的樣子吧。上課、看書,寫點小戲文,然後我娘喳喳呼呼的在身後追著我,大喊著女兒呀女兒,嫁人嫁人……」

  一說完,她自覺有趣的笑出來,神情也明朗了許多。

  「為什麼不嫁?」「為什麼要嫁,戲文上寫著佳人才子從此在一起,兩情相悅的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可沒有哪本書說他們結成正果呀!即使最後相守一生,生活也不會是兩個人,男主角一定要娶妻,然後納妾,日子過得水深火熱。」

  他低笑。「三妻四妾自古有之,不能怪男子風流。」  

  「可是為什麼我得接受呢?我爹至始自終只有我娘,沒有小妾,沒有通房,即使他們只有我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感情還是好得如膠似漆,從沒想過要添人。」她娘提過,但她爹不同意。

  「你很羨慕?」他眼露深思。

  他妻子已逝,但有一妾一通房,小妾是他娘給的,是侍候她七年的一等丫頭,而通房則是打小跟在他身邊侍候筆墨的丫頭,而後收了房。

  這兩人皆未育有子嗣,一來他本就是不重房事的男人,一年也召不到她們幾回,自然也不易受孕,二來他已有嫡長子了,兒子尚幼,為防嫡庶不分,以及庶子生母殘害嫡子,他總會讓人送上避子湯。

  畢竟沒有親娘在一旁看顧著,幼子夭折的比比皆是,高門中不入流的骯髒事何只一樁,誰家沒有早夭的孩子。

  齊可禎白了他一眼。「你是男子體會不到,凡是女人都不願與人共事一夫,什麼要大度啦、不能嫉妒、要有容人之量、娥皇女英蔚為美談都是男子要說服女子的話,可試想我們若換不回來,你跟人成親了,你願意自己的丈夫有其它的女人嗎?當你獨守空房時他正和剛納的小妾翻雲覆雨,紅帳裡話私情。」

  她肯定是受不了,自個在一旁暗自垂淚,恨男人的薄情,而丈夫笑擁紅妝,燈下畫眉、互訴情衷。

  「若我是女子……」聞人璟面色一變。就在兩人說話的同時,門上傳來規律的敲門聲。

  「公子,小的給你送茶來。」

  「主子,奴才給你送糕點。」

  一聲「進來」,聲音略沉,分不清是齊可禎是聞人璟。

  流紫、恆平一前一後的端盤進入,兩個人像是仇人似的互瞪一眼,但令人莞爾的是,他們的盤上物幾乎是一模一樣,一杯茶,兩盤配茶的茶點,一象牙、一翠竹兩雙筷子。流紫端上的是六安瓜片,棗泥糕和糖霜小米糕,是甜食。

  恆平準備的是西湖龍井,炸香油果子,四色蔥香花捲,屬鹹食,配茶吃最好。

  「好了,你們下去吧!」「齊可禎」揮手。

  恆平沒動,流紫眼眸閃了閃。

  「公子,你是不是該練字了,聞人大人也該累了,你不宜再打擾他。」流紫意有所指的朝自家小姐眨眼睛,提醒她女子當以名節為重,不能老是孤男寡女同處,有礙閨譽。可是她表錯情了,她兩眼眨得再厲害,現在扮演齊可禎的聞人璟根本一眼也沒看她,還覺得她僭越下人本份。

  「出去,這裡沒你說話的份。」他冷喝。

  「公子……」流紫抖著唇,泫然欲泣。

  脾氣甚好的齊可禎從不打罵下人,對他們向來輕言細語,和顏悅色,這樣的不近人情是頭一回。

  齊可禎忙打圓場,「沒事,沒事,他近日脾氣躁了些,你別往心上擱,過幾日就好了。」她這丫頭一向忠心,別嚇著她。

  眼淚掛在眼眶打轉的流紫吸了吸鼻頭。「聞人大人說話的語調真像我家公子,他待下人向來寬容……」

  啊!瞧她說了什麼胡話,嘴快的胡說一通。驚覺說錯話的流紫懊惱地閉上嘴巴。

        本尊能不像嗎?她訕然的一笑。「茶點放下吧!你家公子這些時日被貴府主母頻頻催婚,因此心情不佳,看什麼都火氣不小,見人就咬,我花點功夫開導開導他。」

        流紫恍悟的破涕一笑。「原來如此,難怪公子最近老是怪怪的,好像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似的。」

  流紫被熟知她性情的齊可禎三兩句哄住了,相信她家小姐這陣子的不對勁來自夫人的逼婚。

  但是丫頭歡天喜地的走了,「髒東西」聞人璟卻很不是滋味,彎彎的柳葉眉打了個山形結。

  「髒東西?」這不長眼的丫頭該杖斃。

  在心裡笑開一朵花的齊可禎故作嚴謹地板起臉。「人家的丫頭都走了,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有其主必有其僕,恆平一臉正經的說:「我得侍候主子你呀!四色蔥香花捲正熱著,主子你快吃。」

  呿!她最討厭鹹點心,又鹹又沒味道,難吃死了。「放著,我現在沒胃口,一會兒再吃。」

  「要趁熱吃才好吃,放涼了就失了味道……」主子只吃熱的,東西一涼便嫌是給狗吃的。

  「話多。」

  「是的,主子,奴才多話……」呃!不對,剛才開口的是齊公子,可是……他的語氣和主子一樣。

  恆平傻傻的看看「齊可禎」,又回過頭向他家主子求饒,主客不分是犯了為奴大忌,他怎會出這麼個差錯。

  至少男聲、女音分得清楚吧!他居然隨口應得順,主子擱一邊卻對旁人奴顏卑膝,恭敬有加。

  「好個恆平,連主子都認不得了,去洗把臉,清醒清醒,這次的過失暫且記下,哪日再這麼犯胡塗就兩罪並罰。」齊可禎以聞人璟的身分免了恆平的無心之過。

        「是的,多謝主子的不責之恩。」他跪地三叩頭,誠惶誠恐的倒退著走出屋內,門扉輕輕闔上。

  當房內只剩他們兩人時,兩人四手交錯的端起茶杯,將茶點的位置互換,齊可禎喝的是清香撲鼻的六安瓜片,聞人璟手中是茶香濃郁的西湖龍井,各自飲了一小口,同時滿意地露出閒逸神情。

  「快要瞞不下去了……」拖得越久越不利。

        聞人璟淡然道:「要有耐心,好茶要慢慢飲。」急不得,也不能急。

  齊可禎勾唇一笑。「是你要煩心多一些,參加書院比賽的人是你,你要想怎麼輸比較有技巧。」

  「你在幸災樂禍。」不可取的心態。

  「是。」誰叫你自做主張為我報名參賽。

  「你……」

  「表弟呀!你怎麼又不上課了,周夫子說你三篇文章未交,他讓我轉告你一聲,要儘快交齊……啊!聞人夫子也在呀!你真是陰魂不散,有我表弟在的地方就一定瞧得見你的身影,你們真的沒有在搞斷袖?」他越看越不對勁。

  不請自來的聞人宴推門而入,拼眉又弄眼的朝兩人瞧了又瞧,眼露不明的流光。

  「聞人宴——」這張臭嘴,她非用皂角去洗不可。

  「聞人大人是我同宗兄弟,真哥兒是表弟,一兄一弟都是親,叫我做何取捨呢!」聞人宴仍不閉嘴,揺頭嘆息。

  「你……」他又在發什麼瘋。

  聞人璟揚起嫩白小手,止住齊可禎未竟之語,眼中暗光一閃而過。「你不是怕我輸不了嗎?現成的幫手來了。」

  她靈光一現。「他?」

  「就是他。」

  至於用聞人宴來做什麼,只有他們心知肚明,彼此交會的眼神中有令人心頭一顫的狡猾光芒。

*             *             *

  「啊!又差了一點。怎麼又是第二、第三,明明比旁邊那個穿黃衫的好呀!」

  「就是嘛!我押他第一耶!可是每到緊要關頭就有人扯後腿,硬生生地把分數拉下來。」開賭盤是想嬴錢,沒想到又輸了。「幹麼不像以往的賽程,一個一個比簡單多了。」不用擔心多了一顆壞事的老鼠屎,讓人看得心口糾結。

  「不過也有趣多了,你們說是不是,不然每次都是本家那幾個奪魁,其它人的機會少了多少呀!而且還有人從中使手段不許別人贏,那才是不公平,今兒個才叫比賽。」

  說話的是一名眉清目朗的學子,年約十五、六歲,他口中的不公平指的是聞人勝,去年和前年的書院六藝比賽,聞人勝就私下威脅過同窗要對方輸給他,若有不從者,輕者打了一頓,重則折了手腳,讓人連去都去不了,他想獨霸全場。

  可惜儘管他動了手腳,但在眾位夫子的眼中,他還是上不了檯面,各頂成繢仍不理想,因此給了他第四名,年年的第四名,沒法上金鑾殿面聖,自然也占不了好官位。

  即使他爹任職吏部也無法徇私,暗中安排,朝中的官位是有品級的,就算是九品的小主簿也要有功名在身,聞人勝無品無階,又無人舉薦,除了皇上金口御賜,根本當不了官。

  聞人鳳還沒膽大包天的敢在天子眼皮下動手腳,太多人盯著聞人府了,就等著他們出錯,所以他不能也不會把天大的把柄送到政敵手中,讓他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

  因此聞人勝想高人一等就得考取功名,不然什麼也別提,聞人家不會保他一帆風順,還是得有作為,問題是他連秀才也考不上。

  「別說了,快看,是齊真上場了,他今天要彈的是高山流水。」他聽過一遍,彈得不比宮廷樂師差。

  禮和數比過了,齊真的成繢在前幾名,表現不錯,但在整體排名上卻遠落人後,原因是比賽換了規則。  

  書院學子分三級,一個階級約一百五十人到兩百人,依人數來分班,一班共有四十到五十人,一級四班左右。

  低級學生可越級至中級參賽,中級生亦能越級參賽高級生比賽,只要你有本事,低級生也能越兩級與高級生比試。

  但是中、高級生卻不能往下挑戰,贏了,勝之不武,被同窗取笑,輸了,顏面不保,起碼十年內沒臉見人。

  歷年來的比賽方式是由各班推舉三到五人來參賽,可只參加一頂評比,也能六藝全賽,單看個人實力,只要能拿下三個頭名,今年的魁首也就出爐了。

  三個第一名並不容易,聞人族學中鮮少有人能連摘三元,一頂、兩頂頭名已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日後必有一番造化。

  書院創院以來唯一的例外是全能到近乎妖的聞人璟,他曾連著三年拿下六個第一,在皇上面前大出風頭。

  頭兩年他年紀尚小,不願入朝為官,到了第三年才在婉拒不了的情況下做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五品官,一開始就進了刑部,歷練了三年後轉任大理寺,一路榮升至大理寺卿。

  他是一帆風順的最佳寫照,人生順利到叫人嫉妒,有慠人的家世、過人的才智、敏銳的目光,除卻婚姻上的小挫折,他有如完人一般。

  而今年也是他一句話改變了賽程——

  「老是一個一個比看不出真正的實力,不如讓他們組成一組,看彼此的合作能力。」

  於是比賽改了,由三到五人成一組,不再桉級別比賽,而是採各自報名,只要認為自己不差的人都能找人組成一隊,比賽勝出者書院另有獎賞,好考驗學子們的臨場反應和彼此間的應對能力。

  他們有些人或入仕,有些人會從商,但是不論宮場或商場,都會像在戰場上一樣與人競爭,想要站穩腳跟就要靈活運用課堂上所學的知識。

  不要讀死書,書是活的,令學子們明白怎麼用它才是開設聞人氏族學的用意,他們要的是人才,不是蠢才。

  不過比較讓人感興趣的是,每一組學生可以邀自己的夫子組隊,只要他們請得動,而夫子是做為輔助,不能參賽。

  「為什麼我覺得這是一個陷阱?」氣喘如牛的聞人宴滿頭大汗,狐疑地看向坐在一旁低眉斂笑的「聞人璟」。

  他們這一組有他、表妹、元秋泉、顧延昱,加上聞人璟共五人,表演的曲目是高山流水,其它人配合表妹演奏樂器,但……為何弦有一根是斷的,弦不齊能彈奏嗎?

  他不得不說一句,表妹的琴彈得真好,比她以前彈的要好上十倍,可是因為斷弦的原故,終究是有瑕疵,他們表現得再好也只得到第三名,和第一、二名只有些許的差距。聞人宴有理由懷疑,這弦是他家小表妹弄斷的,適才無意間一瞟,那細白如蔥的纖指間閃過一道光芒,似有銳利的刃物夾在兩指間,瑩潤指尖輕輕一撥,弦就斷了。

  「哪有什麼陷阱,現在是陷害你當獒犬還是把你給賣了,你太疑神疑鬼了。」

  心虛的「齊可禎」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故作漠然的垂目。

  「真哥兒,你的指法是跟誰學的,哪天教教我。」

        聞人璟推開朝他靠近的男人。「夫子教的。」

  「哪個夫子?」他也要去學一學。

  「聞人夫子。」

  一聽到是鐵鏽臉,聞人宴倏地背一直,肅然起敬。「呵……呵……好福氣,好福氣,繼續努力。」他訕訕的走開,到角落畫圈圈。

  對於指標性的人物,只可遠觀,他有自知之明,實力差人家太多了,不要出來丟臉比較好。

  「他又在打什麼主意?」齊可禎走過來問,她這個表哥很聰明,但從不用在正途,對當京宮沒興趣,只想外放到地方。

  「學琴。」

  「你教他?」一想像兩個男人並排坐著撫琴,她就忍不住發笑。

  「笑什麼?」一臉歡喜。

  「沒……投什麼……」不能說,不能說,不然又要罰抄書了,他這人睚訾必報,心眼小得很。

  「教他也無妨,不過『聞人璟』教得了嗎?」

  她一滯,笑意凝住。現在的「聞人璟」當然教不了,雖然她也彈了一手好琴,可怎麼和妖怪級的相提並論。

  「夫子,夫子,聞人勝那一組說要和我們比射箭,你說成不成?」元秋泉突然很興奮地跑過來,兩頰紅通通。

  「他們那一組有誰?」問話的是「齊真」,語氣冷然。

  沒察覺有異的元秋泉扳起指頭數。「聞人勝、聞人智、聞人勇、錢萬富,指導夫子是顏士術。」

  「全學院箭術最好的夫子?!」那不是輸定了!未比先洩氣的聞人宴整個人蔫掉,完全沒有一較高下的氣魄。

  「他說不論排名,輸的給贏的五千兩,四人做轎扛起射箭的人,十支箭,射中靶心多的人為贏。」五千兩耶!他家一年的收入還不到千兩,還要供他讀書,日子是過得捉襟見肘。

       「倒是勇氣可佳。」聞人璟輕哼。

  齊可禎以肘輕頂他,怕他露餡。「有說指定由誰上場,還是我方自行安排?」

      「聞人勝說要挑戰齊真,誰都不能幫忙……」一看到「齊真」瘦弱的小身板,再想到他那爛到不行的箭術,先前興致勃勃的元秋泉登時有被冷水澆在頭上的感覺,他們輸定了。

  和他全無指望的苦臉一比,齊可禎高興得差點笑出聲,心想: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吃可惜。「哭喪著臉幹什麼,書院比賽的用意是要讓你們增進自身的實力,截長補短,把別人的好學起來,讓自己更有能力去面對各種打擊。」

  「真要比?」聞人璟問。

  「為什麼不比,你是我聞人璟的高徒,還怕聞人勝那隻蹦不起來的秋後螞蚱嗎?」就要把他打趴了才不會再蹦達。

  「高徒?」他冷哼。

  她扯扯他的手,問他成不成。

  看她飛揚的神釆,聞人璟冷然的目光多了柔和。「你想比就比,但你想怎麼贏他?大獲全勝或……」

  她想了一下。「險勝。」

  「好。」如她所願。

  雙方談好後,各自上場,一邊在左腕上綁著紅帶子,一邊繫上藍帶子,紅藍兩邊對陣。

  不過聞人璟所在的藍隊較有優勢,底下搭轎的人個個高頭大馬的,就他一個纖細人影被下頭的人托高,四人合力相當穩,有利於射擊。

  可是要真有那麼容易就好了。

  輸不起的聞人勝還未等評判者喊出開始,就先卑劣地往藍隊一撞,把他們撞得人仰馬翻。

  接著他又丟出什麼東西,重新組成人轎的藍隊陷入一片煙霧中,刺眼又刺鼻的濃煙讓人難以呼吸,眼淚直流,東南西北分不清楚,連靶也看不見在哪裡。

  等煙霧散去,藍隊五人就見聞人勝已趁機射出兩箭,一箭在靶心外圍,一箭離靶心約有一寸。

  「卑鄙!居然使這種小人手段。」淚流不止的顧延昱拚命拭淚,勉強拉起其它人的手搭轎。聞人宴咬牙切齒,「你才知道呀!他為人狡猾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和我表弟是見到他就繞路走,絕不和他正面碰上。」

  他和表妹是不惹禍二人組,遇到麻煩找上門就趕緊溜,寧可夾著尾巴做人也不當出頭鳥,但聞人勝真是欺人太甚了。

  「別說廢話了,捉緊,我們一定要臝!我家缺錢,齊真呀,我家的米缸就拜託你了。」不想輸的元秋泉人聲喊話。

  齊可禎聞言噗哧一笑,朝上一喊。「齊真,還以顏色,給他們好看,我們要賺他五千兩。」

  「真要贏?」他挑眉。

  「贏!」

  她一喊贏,全場一片加油聲,氣勢磅礡。

  見狀,聞人勝又想故技重施了,他腳踩著錢萬富、聞人智的頭頂,吩咐他們使全力撞向藍隊,撞死了、撞殘了他負責。

  即使裡頭有一個他又敬又畏的堂哥。

  只是紅隊剛一靠近,場邊揚起比剛才更大聲的歡呼聲,因為看似文弱的「齊真」居然拉得開三石的大弓,身形挺直地朝草靶連射三箭,雖然沒在正中央卻箭箭落在靶心內。

  聞人勝太急於求勝,有一箭射偏了,三箭對三箭,三比二,藍隊暫時領先,紅隊輸一箭。不過以目前看來,藍隊勝出的機會較大,瞧人家箭箭中靶,而紅隊使出小人招式還贏不了。

  「給我撞,把他們撞散了,有人倒下就踩上去,踩出個好歹我來賠。」他就不信自己連一個齊真也治不了。

  看到紅隊野平奔騰似的衝過來,有過一次經驗的藍隊當然趕緊避開,他們滿場跑給紅隊追。  

       因此場上出現一幕令人攛腹的滑稽情景,明明是正經八百的射箭比賽,卻成了兩隊競跑比耐力,看誰跑得快。

       「你們別跑,給我站住。」聞人勝赤紅著雙目,扯開喉嚨嘶吼,他沒想到藍隊敢跑。

  「不跑是你孫子。」元秋泉大笑的回道。

  一陣笑聲揚散在場邊。

  「你、你們……」他記下了,這幾個人敢跟他作對,他絕饒不了他們!

  「你還比不比?」站得筆直的「齊真」目光睥睨。

  「比,為什麼不比,我要你輸得心服口服。」他要大聲的嘲笑這臭小子,以為有他堂哥當靠山就了不起嗎?

  「可是我十支箭都射完了,你還有五支。」

  「什麼?!」

  聞人勝一回過頭,驚愕的睜大眼,靶上插滿正在揺晃的羽箭,一、二、三、四、五……十支箭?!

  他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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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7 03:4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04:12 PM 編輯


【第五章】

  「分錢、分錢、快分錢,五個人一人一千兩,這錢賺得真輕鬆……」

  藍隊除了齊可禎和聞人璟外,其它沒幾人相信他們會贏,「齊真」在他們的印象中一直是文弱的,不輸得太難看已經不錯了。

  聞人勝雖然是個壞到骨子裡的,可聞人家的血脈沒讓他差到哪去,在騎射方面絲毫不輸人,又有名師指導,若不走歪路,日後能往武將這條路走。

  不過藍隊顯得是得天相助,尤其是「齊真」,他簡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只沒有被撞下人轎,還能在危亂之際反擊,一逮到機會便拉弓,平順而沉穩的射出手中的箭矢。

  即使十支箭只有五支射中靶心,另外五支險險插在靶上,可是比起聞人勝只有九箭上靶,藍隊還是險勝一箭。

  看到結果,沒想過會輸的聞人勝氣炸了,抬手就給錢萬富、聞人智等人一巴掌,顏士術是夫子,所以他只投以冷冷的一瞟,以眼神怪責這位夫子有多無能,緊要開頭不能幫扶他一把,讓他當眾出醜。

  其實顏夫子幫了,只是他沒瞧見,一見藍隊連發數箭上靶,顏夫子暗暗地趁亂拉弓,讓原本只有七箭的靶上多了兩支箭,讓他雖敗也不致於敗得太丟臉。畢竟聞人勝曽射空一箭是眾人所見,他總不能作弊到多出一支箭來,那就不是輸贏問題了,而是人品有瑕。

  「齊真」的勝利讓藍隊瘋狂了,他們不僅與有榮焉,還對這個弱小同窗另眼相看,誰料得到死魚堆裡竟蹦出一條金鯉魚,讓大夥兒大吃一驚,他簡直是福星。

  「還輕鬆哩!我被聞人智那頭大蠻牛撞到胸口,這會兒還隱隱作疼呢!我應該多得一些銀兩當醫藥費,我得看病吃藥了。」哎呀!這裡痛,那裡痛,他渾身都痛呀!

  「聞人宴,你還要不要臉,撞那麼一下不痛不癢,跟搔癢沒兩樣,你好意思開口?我可是被錢萬福踩了幾腳,他是下了狠手要我腳殘。」幸好他天生筋骨比一般人強健,否則真要被踩成跛子了。

  略感害怕的元秋泉暗吁一口氣,他悄悄的踢踢腳,看有無不適,一有不對就得趕緊去找大夫。

  顧延昱揺頭,「別說了,聞人勝那幾個就沒一個好貨,你們沒瞧見他拿箭時,那眼神狠厲得像要噬人,我還看到他把箭矢指向齊真的後背。」當時他捏了一把冷汗,真怕聞人勝將箭射出。

  「此言當真?」聞人璟聞言倏地轉身,目露寒光。

  「是……是真的……」向來謙和有禮的「齊真」怎會有這麼懾人的眼神,好似換了個人。

  見顧延昱面露懼色,聞人璟收斂的垂下寒目。「他想殺齊真……我是說他對我起了殺意?」

  「應該是,不過他更想殺……吧!我看他在你們兩人的臉上來回的看了又看,然後才把箭射向箭靶。」

  顧延昱雖有三個字沒說出口,但在場的人都不算太笨,不約而同地看著徑自沉思的「聞人璟」。

  齊可禎想著是,聞人勝真敢殺人嗎?慣於做表面功夫的他還不敢在他堂哥面前動手吧,除非他不想在書院混下去。

  畢竟聞人一族的族長仍是聞人傑,若是聞人璟出了什麼事,他也沒辦法安然無恙。

  「你們以後避著他點。」聞人璟開口,雖換了副身子,但他仍有著長年身處官場的威儀,讓人不自覺的聽從。

  「嗯,那是個瘋子,有些事只是我們想不到,不是他做不出來,還是防著點。」聞人宴說出眾人的心聲。「年節快到了,你們就提早幾日下山,以免與他正面碰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可不防。

  聞人璟此話一出,眾人點頭如搗蒜,他們是真的不想碰上在書院中橫行霸道的聞人勝,他爹是手握實權的三品官,日後若要求得一官半職,還得要吏部的批文,他爹拿捏了不少小官員的命脈和前途。

  「好,一會兒我就收抬收抬,回家陪我娘採買年禮。」顧延昱一說完就先行告辭,手捏一千兩銀票滿心歡喜。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走,咱們同路,臨走前還得跟夫子說一聲,免得找不到人。」元秋泉追了上去,一手搭上顧延昱的肩,頗有紈褲之態的以銀票搧風。

  輸了不認帳的聞人勝原本不肯拿出五千兩銀票,年僅十七歲的他哪來這麼多銀子,平時大手大腳揮霍的他身上有三、五百兩已經很了不起了,再多也要從公中支領。

  而頂著聞人璟皮囊的齊可禎以見證人的身分站出,言明他若不拿出這筆銀子,他便要直接去找他爹要,看他給不給。

  這種丟臉的事聞人勝哪敢讓他爹知曉,他也怕被罰跪祠堂一整夜,在聞人璟的威逼下,他羞忿地讓下人回府跟他娘要,佯稱他看上了一個前朝古董,要買來送給老太君當壽禮。

  於是乎,五千兩到手。

  顧延昱、元秋泉兩人走後,在默林中頓時只剩三人。

  「你不走嗎?」齊可禎不解問。

  聞人宴看著夫子,眼角瞄著表妹。「夫子你先走無妨,我等著表弟,我得送她回家。」

  「他不回……呃,我的意思是齊真暫時還不能回去,他還有很多抄寫沒寫完。」心一急的齊可禎脫口而出,差點壞了事,她連忙補救,用話圓回來,減輕表哥的疑惑。

  「可是聞人勝要是找她麻煩呢?!畢竟今日是她當場給了他難堪,以他的小肚雞腸只怕會找上門,我表弟人小體弱又沒擔當,一根鵝毛的重量就能把她壓垮,我實在不放心。」

  放她一人,他回家肯定被暴打一頓,他娘是不跟人講理的人,她只看結果,誰沒做好她交代的事一律板子侍候。

  「有我在,他還沒那個膽,別忘了我如今和齊真同住一院,聞人勝再大膽也不敢換上門。」這也是「聞人璟」最大的用處,「內有惡虎,閒人莫進。」齊可禎自我解嘲。

  提到這個,婆媽性子的聞人宴又有話說了。「咳!咳!聞人夫子,這正是我要說的事,師生同住一院還是不太好吧!雖然我知道你對表弟是一片拳拳愛護之心,可足別人的嘴不歸你管,你對愛徒的用心全被那些爛嘴爛肚的曲解了啊!」

  怎麼說也是男女有別,哪裡能讓喪妻又有子的鰥夫和他玉潔冰清又如花似玉的表妹走得太近,他絕對不允許!

  可之前怎麼說就是沒用,又怕說太多會引起聞人璟的懷疑。

  「你……說得很好。」齊可禎感動歸感動,可有苦難言呀!她也不想跟全書院最受人吹攛的聞人先生朝夕相處,是身不由己啊。

  每逢佳節倍思親,一想到如今她身不由己的處境,齊可禎特別想她滿嘴女兒經的娘,若不是回不去了,她真想投入娘親的懷裡哭,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給娘聽。

  「哪裡,哪裡,人生了一根舌頭不就為了要說話,從小說到大還說不好話,那這根舌頭就白長了。」他可不敢認為聞人璟在讚美他,以他難搞的性格,八成是暗諷。

  但他錯估好人心了,他家表妹說的是肺腑之言。

  「不過話太多也不如不說。」

  一聽到這話,聞人宴可要伸冤。「表弟說的是什麼話,我可是盡心盡力的照顧你,你怎麼可以反過來捅我一刀,你太忘恩負義,表哥我的心受傷了,鮮血淋漓……」

  「你會是個好戲子。」演來入木三分。

  說人是戲子是眨人的話語,聞人宴卻當讚美,因為他表妹是戲曲的愛好者,還著手編寫呢。

  「我也是這麼認為,只是我的花旦扮相不夠嬌柔。」說著,他做勢勾起蓮花指,做出嬌羞掩面的姿態。

  「你……」聞人璟還想說什麼,身後的齊可禎朝他腰骨一戳,讓他說話客氣點。  

  那是她的表哥,不是走過路過也不會多看一眼的陌生人,不要用她的臉欺負人。

  「表……齊真的表哥,你先行下山,齊真過幾日也會回家過年,你用不著擔心。」齊可禎鼻音忽地一重,略帶哽咽。

  「不行,我們是一起來的,要走也得一起走,不如我也跟你們一塊住,反正這兒還有空屋……」嗯!他真聰明,反應靈敏,一來能就近照顧表妹,避免她和聞人璟獨處,二來也能避開聞人勝,給自己找個穩妥的庇護。

       「不可以——」

  兩道高揚的聲音同時響起,一是不快,一是慌亂。「夫子,表弟,你們讓我感覺……」

  「閉嘴。」

  「不許說……」

  聞人宴兩手一擺,一臉無辜。「師徒情深也不讓說,難道你們是前世宿敵,今生來了卻恩仇?」

  是天敵還是宿世仇人?兩人相視一眼,又匆匆地移開。

  「我聞人家家大業大,這一千兩我看不上,就給了齊真吧!」齊可禎把銀票拿到聞人璟面前晃了一下,但她並未交給聞人璟,而是往不遠處的樹下招手。「流紫,你過來,替你家公子把銀票收好,過了年之後才把銀票交還給你家公子。」

  「讓我保管?」小步跑過來的流紫一臉訝異。

  「是,你家公子只相信你。」

  齊可禎幼時救下身為流民的流紫一家人,她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服穿,還安排他們住進她娘在城外的嫁妝莊子,一家子六口人因此免於顛沛流離,沒活活餓死。

  後來為了感恩齊可禎的恩惠,流紫的家人便留在莊子幫夫人、小姐做事,而為了報恩,流紫自願賣身當了丫頭。

  這一家子都很實在,齊可禎用得很放心,尤其流紫更是她的左右手,其忠心無庸置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聞人璟冷嘲。

  哼!寧可先小人,後君子,未雨綢繆好過被人暗算。「齊真,你手上的銀票暫時也用不上,不如一併交給流紫,他是你的書僮,不會貪了你的銀子。」

  一千兩銀票對看慣大錢的聞人璟而言還真是看不上,他一間鋪子一年的收益就三、四千兩,可是看到齊可禎一副「有錢是大爺」的土財主模樣,他忽然有點不想給她了。不過也只是「有點」,和這個丫頭計較可討不了好,她比誰都滑溜,一肚子鬼主意。「流紫,收著。」他大方的一甩,當是封賞。

  「是的,公子。」流紫雙手一接,連同先前的一千兩銀票,她對摺再對摺的塞入腰間的苘包。

  聞人勝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丟了面子又保不住銀子,他最大的錯誤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打心底瞧不起出身低的庶出旁支,若他在衝動挑釁前想一想,也不至於弄得顏面無光。

  齊可禎接著把目光移到表哥身上。

  「喂!你別看我,這一千兩是我的,雖然我很愛護齊真這個可愛的小表弟,可是親兄弟明算帳,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我要留著娶老婆。」可別打他老婆本的主意。

        知道被人當成小人的感受了吧!聞人璟無聲的睨她。

  齊可禎無力的撫額。「你在說什麼,我是要問你幾時下山,趁著聞人勝還沒想出對付你的辦法前,趕緊離開,齊真我會幫你照看著,一時半刻還沒人動得了她。」她現在是聞人璟,還怕保護不了自己?

  「是這樣嗎?」看來真是他想多了。

  「你的安危也是很重要的。」姨母只有兩個兒子,一個也不能少,表哥對她的好她會一輩子感念在心。

  明明是一句很令人動容的話,聞人宴聽在耳中卻有如寒天裡被冰雹砸中,冷上加冷,他都打哆嗦了。

  「聞人夫子,璟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突然展現你柔情的一面,我膽子小,會嚇著。」真的很詭異。

  聞言,齊可禎身子一僵,臉色忽青忽紅,而一旁的聞人璟卻開懷得哈哈大笑。

  「你……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早知道就不管他的死活,虧她還擔心聞人勝找他麻煩,她要和表哥絕交!

  「咦,怎麼氣呼呼的走了,我說錯了什麼?」聞人宴一頭霎水,不知道剛才的一番話得罪他疼愛有加的小表妹。

  「保重。」

  保重?聽到這句話,又見表妹像個男人似的朝他肩上一拍,聞人宴感覺毛毛的。怎麼這句話聽來有叫他趕緊去逃命的意思,表妹在暗示他什麼?百思不得其解的聞人宴望著朝聞人璟走去的表妹背影,撓著腮地想解開其中暗示,可越想他腦子越亂。

  表妹就這樣不管他這個表哥,他自己一個人回家要怎麼交代啊?說表妹不願走,母親也只會怪他沒盡力……萬一被趕出家門怎麼辦?

  算了,有銀子在手,就算有家歸不得也得以過個有趣的年,這要感謝聞人勝的大方。

  想著想著,他嘆著氣走了,一片雪白的雪花從天飄落,一片、一片……飄在紅暈初綻的默林。

  梅花,開了。

  「他又不知道你就是齊可禎,你跟他置氣是為難自己,把心放寬點,別去多想。」想多了只會自己受苦。

  進了偏院,不用人吩咐,流紫和恆平自個兒走向院子內左右空著的房間,把主屋留給顯然有話要說的主子們,兩人已學會察言觀色。

  忠言逆耳,聽到他不遮不掩的實話,齊可禎情緒更低落。「你說我們會不會換不回來?我成了你、你成了我。」

  「不會的,老天爺只是跟我們開開玩笑,袖愛捉弄人,咱們只好先受著。」聞人璟從後環上她的肩,輕輕揉著她頭頂,雖然是自己的身體,他卻有幾分不自在和彆扭。「你找到聖誕禮物了嗎?」離過年就只剩下幾天而已,她想爹,她想娘,她想回家。

  齊可禎再堅強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小姑娘,從小受盡爹娘寵愛的她未曾吃過苦,除了上聞人氏族學受了點罪外,她是活在蜜罐裡的嬌嬌女,何曾受過這等罪。

  她害怕、她恐慌、她不安,聞人璟出身再好、官做得再大也不是她齊可禎,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她還是想做她自己,一個被娘親逼嫁的姑娘家。

  他搖頭。「禎兒,我們不會一直是這樣,如果年前換不回去,我會另尋途徑改變現狀,這世上也許真有神仙,但不會只有一個兩個,我們夠誠心總會找得到。」

  「那要找一天、兩天,還是一年、兩年……」她不敢往下想,怕越想越絕望,世事由天不由人。

  聞人璟目光柔和的抱住她。「反正有我陪著你,這條路上不寂寞,你不是一個人,有我呢!」

  「夫子……」對,不怕,她不是一個人,還有他。

  「敬軒,我的字。」夫子聽來太生疏。她愕然。「敬軒?」

  「以後私底下就喊我的字,不必顧念著師生之情,若是真換不回身子,你也好習慣這個名字。」他打趣的說著。

        「這不好吧!你是夫子……」一根泛著珍珠色澤的蔥白小指點上唇瓣,止住她的聲音。

  「那就別當我是夫子,你對尊師童道那一套向來不放在心上,就當是風雨同舟的朋友吧!我們可是在同一條船上的難友。」有她,他才覺得前途有好風光,不畏浪大險阻。

        朋友嗎?她心口酸酸軟軟的。「敬軒……」

  他低頭一笑。「以後我就叫你禎兒。」

  「我想哭。」她的眼眶好熱。

  「那就哭吧!憋了好久是不?」她能忍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他一個大男人困在小姑娘的嬌軀裡,也快要抑鬱成疾了。

  「我真的要哭了……」不等話說完,關不住的淚水像清明的小雨,霧濛濛地下個不停。

  「別委屈了,禎兒,盡情的哭,把心中的不甘和憤怒哭出來,我在這裡陪著你……」原來他的哭聲這麼難聽。聞人璟苦笑。

  外面的雪開始飄起,滿園的紅梅都開了。

  房裡的人滿臉倜悵,望著落在窗欞上的初雪,純凈脫俗,就如這個嚎陶大哭的小姑娘。

  悄悄的,情愫暗生。

*             *             *

  雪,下了一整夜。

  天寒地凍,正是好眠時。

  齊可禎哭累了,回到聞人璟的屋子倒頭便睡了,屋裡燒著昂貴的銀霜炭,炭盆裡加了松塔,炭火燃燒著,一室盡是松果的香氣。

  朦朧間,她感覺自己起身了。

  她的身子輕飄飄的飄著,飄呀飄著,她來到一間奇怪的鋪子。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她困惑,這是什麼怪詞呀!從來沒聽過。

  「這裡是人生販賣店,我是莫湘,你的到來是我莫大的光榮,我誠摯歡迎你。」

  「你是莫湘?!」她啞然。  

        長相極美,眼神呆滯,穿著露腳又露肩的奇怪衣服,眼睛黑得幾乎要將人吸進去,給人一種木頭娃娃般的詭異感覺……咦!她不就是聞人璟說的那個女人?!

  等等,人生販賣店?這是什麼怪店。

  從字面上來解釋,是專門販賣人生的店鋪?可人生要如何販賣?

  想到自己和聞人璟交換身體的事,齊可禎霍然明悟,他們做的生意是買賣別人的生活,不顧買家賣家的意願。

  也就是強買強賣。

  「你說錯了,本店並非強買強賣,而是根據客人的心願而做的安排,你現在使用的男身原主說過他想當像你這樣的人,他的心聲被小路聽見了。」莫湘的聲音很平,像是照書念出來。

  「小路是誰?」他是神不成,能聽見人心裡的話。

  「小路是本店的老闆。」她一板一眼的回答。

  齊可禎滿眼好奇的打量什麼也沒擺放的店面,倒是一些會轉、會發出紅光綠光的圓形物讓她感到十分有趣,她想著能不能帶一個回去,邊隨口問:「你家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

  八成是個窮極無聊的人,整天無所事事,才管別人的閒事。

  「不行,這叫七彩霓虹燈,你們那裡沒有電,用不了。」古代太落後了,連個抽水馬桶也沒有。

        「電?」那是什麼玩意兒,是打雷閃電的電嗎?

  莫湘沒解釋電這個東西,繼續回答她前面的問題,「小路約二十七、八歲,他是個神秘、狡猾又邪氣的俊美男子,交遊廣闊,富可敵國,不過人一有花不完的錢就會有令人困擾的小嗜好。」

  這是一間人生販賣店,只在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結束前的一小時開店,並在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關門」。

  去年,這家人生販賣店捉弄了……不,是撮合了三對愛侶,成果斐然,然後「童心未泯」的老闆懷著造福「有情人」的願想,今年,它再次開張了,不過在交換人生的規矩上悄悄做了變動。

  這一次不太善良的美男子小路決定將人生販賣店平行開在古代,古人不過聖誕節不打緊,還有過年,聖誕節的奇跡仍然能夠延續,讓人享受到聖誕節的惡作劇……溫暖。

  今年不是被選中的人自己選一個美好人生,而是由店老闆小路隨興一點的代為選擇,而想換回原本的身分就得在農曆年前找到指定物,否則以小路的古怪性情,誰曉得他又要玩什麼。

  「他的嗜好不會是弄亂別人的人生吧!」齊可禎的牙口有些發癢,想找個人咬咬,譬如某個叫小路的老闆。

  莫湘發出短促而僵硬的笑聲。「你不喜歡嗎?」

  「沒人會喜歡一夜過後從女兒身變成男人,還變成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那叫驚嚇,存心讓人嚇破膽。

  「但也很有趣,不是嗎?能體會不一樣的人生。」老闆的想法非常有創意,讓心生不滿的人去過滿意的生活。

  齊可禎牙根咬得重重的拼出聲音。「一點也不有趣,誰要被人當傻子耍,你快把我們換回來。」

  「你們找到聖誕禮物了嗎?」吃大餐,佈置聖誕樹,互相交換禮物分享小秘密,多美好的節日啊!

  「誰知道聖誕禮物是什麼東西,是吃的、用的,還是藥材,好歹說清楚。」不然他們連往哪找都不曉得。

  莫湘面無表情的點頭。「說得也是,古代人不過聖誕節,自是不知聖誕禮物的意義。」

  「什麼古代人,麻煩說句我聽得懂的人話。」她想找尋答案,卻被這個木頭美人搞得更迷糊。

  「我說的是人話。」明明很簡潔明了呀,古代人真難搞。

         不想和她囉唆的齊可禎直接了當的開口。「我不和你拐彎抹角了,你什麼時候要把我們換回去?」

  「等你們找到聖誕禮物。」這是遊戲規則。

         她咬牙,不滿的咆哮。「聖誕禮物在哪裡,我們要怎麼找到它?我不想一輩子當個男人。」

  莫湘一字一句說得慢條斯理。「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你們不過聖誕節,所以找上一生也找不到聖誕禮物,本店賣的是人生,不是絕望。」

  「說點我聽得懂的話。」找不到?那不是在耍人?!

  齊可禎忽然有想拆店的衝動,這間為所欲為、無法無天的店太坑人,理應在店門口上封條。

  「簡單的說,聖誕禮物指的是在聖誕節時送給親朋好友的禮物,聖誕節就有如你們的中秋、年節、是團圓、喜慶的日子,以此做為祝福,希望收禮的人來年過得更好。」

        「你是說我們把禮物準備好送人,那禮物就叫聖誕禮物?」

  「對,送給你身邊你認為重要的人,不拘一個,可以是很多人。」但是老闆希望她送給將和她一起走過人生的人。

  「我明白了,你可以送我回去了。」既然能換回來她還等什麼,自是加快腳步去做,爹娘還在家裡等著她。

  「這麼快就要回去,不多聊一會兒?你這一生可能就來這一回。」

  她哼笑。「你以為有人願意來嗎?你和你的老闆小路都是顛狂之人。」正常人不會做出逆天而行的蠢事。

  莫湘很輕很輕的聳肩。「既然你不能體會本店的用心,那麼祝你愉快,咱們永生永世不相見。」

  一陣白霧驟起,叮嚀著她的飄渺女聲被漩渦般的風吹散,慢慢地越飄越遠,化在嘆息聲中……

  睡得正熟的齊可禎忽然驚醒。

  「聖誕禮物、聖誕禮物、聖誕……」

  啊!莫湘?!

  不太清醒的齊可禎驀地睜開眼,微帶茫然的墨瞳像射入兩道曙光似,霎時明亮,如同圓潤的黑珍珠。

  她知道聖誕禮物是什麼了。回想著夢裡所見的一切,滿眼晶亮的齊可禎又是歡喜又是酸澀,她眼眶微微泛紅,幾欲落淚。

  她也見到莫湘了,原來莫湘長得那樣,和聞人璟的形容相差不大,很美,但沒有生氣,彷彿是沒有魂魄的木頭人……

  她跟聞人璟可以換回來了!

  齊可禎猛地掀開石青色錦被,跳下了床,落地時大足碰到了冰涼的地面,她腳一縮,揉揉受凍的腳板,就著外頭微亮的月光,她找到有如小船一樣的短靴往腳上一套。

  禮物、禮物,要用什麼當禮物呢?!

  齊可禎在屋內四處張望,想著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人,在夢裡被白霧包圍的時候,莫湘提醒她只要把要送的禮物包裝好,放在看得順眼的樹下,隔日再領她想送的人去樹下領回禮物,他們便能換回來。

  可是,放眼望去,無一物是她的,她雙目所見的都是聞人璟的東西,她總不能拿他自個兒的東西送他。

  思來想去,她的視線落在她放在案桌上成迭的紙張,那是她日夜不休、廢寢忘食寫出來的劇本,只差完結了。

  齊可禎決定送上自己甚為滿意的心血,雖然來不及補上結局。黑暗中,她摸到一隻擺放筆墨紙硯的方型盒子,她將裡頭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桌上,再將劇本放進去。

  第一步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便是把禮物放在樹下,等明天天一亮就能帶人去取。

  但是她不想再等了,反正子時過後便是隔日,放好禮物後,她回到屋內,當漏刻到了丑時三刻,她便悄悄走向她住了好幾個月的廂房,這屋子她已經很熟悉了,熟門熟路的潛入,完全未驚動流紫。

  「誰?」

  一絲細微的聲響令警覺性甚高的聞人璟倏地睜眼。

  「噓!小聲點,是我。」真是的,這麼大驚小怪幹什麼,要是驚醒了流紫可就不好辦事了。

  「禎兒?」天未亮,她來幹什麼?放下戒心的聞人禎露出不解神色。

        「別緊張,我不是來辣手催花的,我找到聖誕禮物了。」她還有閒情逸緻說著揶揄的話,也不想想被採的花兒是誰,真讓採花賊得手了,該哭的人是她,哪還能意得志滿的笑。

  「我不怕你來催,放馬過來……」等等,她剛說了什麼?!「你找到聖誕禮物了?」

  這是在作夢嗎?他都快放棄了,想著如何當個女人。

  齊可禎重重一點頭:「我剛作了一個夢,夢見我到了一間叫人生販賣店的鋪子,你說的莫湘我也遇見了。」

  「她告訴你聖誕禮物在哪裡了?」聞人璟常常板著的臉有一絲絲波動,似喜悅又似激動。

  「嗯!其實我們都想岔了,把簡單的事兒變複雜,聖誕禮物顧名思義就是在節慶中送禮,只是我們沒有聖誕節這個節日。」

  「聖誕節?」這是哪裡的節慶?書上沒有寫。  

         聞人璟想著哪天找禮部的人來詢問,看看這是不是番邦的習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總能問得到的。

  直到許多許多年之後,他才遇到一個傳道士,從棕髮碧眸的那人口中得知,西方的聖誕節就像是東方的過年,代表歡樂和喜悅。

  「那一天是所謂的團圓夜,全家聚在一塊吃著美味佳肴,就跟年節返鄉過年差不多,所以她才要我們在年前送出禮物,讓大家更開心。」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只想紮草人,紮上針詛咒。

  「那你要送我什麼?」已經徹底清醒的聞人璟握住她的手,坐在床上看著她,把她看得面色微赧。

  「你跟我來。」

  她反手拉住他,兩人做賊似的翻窗而出。

  月底了,月亮細得只剩下一條小縫,微亮的月光照在潔白的雪上,反映出樹葉猶在的松柏,丈高的柏樹枝椏被雪壓低,低到幾乎碰觸到地面,在皚皚白雪裡,那隻繫上紅絲帶的木盒相當顯目,叫人一眼就能瞧見,不容忽略。風聲中,似乎有銅鈴聲。

  聞人璟拿起木盒,「這是你要送我的禮物?」不重,但重的是心意。

  覺得禮輕的齊可禎有幾分赧意。「臨時找不到好東西來送你,我現在手邊有的全是你的東西,所以找了老半天才決定送你我自己寫的劇本,你不看沒關係,反正也不是什麼曠世名作。」她只是寫來自娛罷了。

  她喜歡看戲,喜歡聽書,但不表示日後要當一名戲子或說書人,她只是很想把腦子裡縈繞不去的故事寫出來,期盼有一天它也能流傳在戲台上、百姓們的耳朵裡,讓他們為劇中人忽喜忽悲,隨著劇情的高潮迭起而鼓掌叫好。

  不過,在這世道寫戲曲是不上檯面的事,她是閨閣女子,須重名節,哪敢奢望戲文有面世的一天。

  「不,禎兒妄自菲薄了,以你的聰慧和才智哪會寫不出好文章,我非常期待,定會拜讀你的大作。」收到禮物,木盒子是冷的,上頭結了霜,但聞人璟的心卻是暖的。

  齊可禎儍氣的笑了:「寫得不好,望夫子指教。」

  「你喊我什麼?」他輕語。

  「夫……敬軒。」

  聞人璟露齒一笑。「算你反應快,否則就罰你抄書。」

  聞言,她俏皮的一眨眼。「你說反了,是我罰你才對,我現在是聞人璟,不是齊可禎。」

  「調皮。」他捏了捏她手心。

  「可能只有這次機會了,以後又要被嚴師管得只能說是了。」

  「你喜歡看書就去看,整座登雲閣的藏書隨你取闊。」他再也不會約束她了,這世間對女子的約束太多,他希望她能快活些。

  雪仍在下,但聽了他的話,齊可禎的心卻暖了起來,露出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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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7 04: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05:37 PM 編輯


【第六章】

  「換回來了、換回來了!我真的回到自個兒的身子了,莫湘沒有騙我——我是齊可禎!」

  在聞人璟收下齊可禎的聖誕禮物各自回房補眠後,互換的人生便恢復原狀。

  聞人璟起床發現自己回到熟悉的軀殼中,四肢健全,耳聰目明,身上無一絲不妥,只是皮膚變白了,身上隱約有股清雅的梨花香。

  而齊可禎也是,在睡了一覺後,發現已回到原來的身體,她眉帶笑意的摸摸手,捏捏腳,撫著天天見到卻摸不到的清妍小臉,好不歡喜的手舞足蹈一番,笑得見牙不見眼。不過她有小小的埋怨,瑩潤白細的手變粗了,纖細如藕節的臂膀似乎壯了些,淡然的少女馨香不見了,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松柏氣味,不難聞,但是過於男人味了。

  她離開書院,回到老家,狠狠地泡了三天香浴,又用慣用的香膏塗抹全身,連如瀑的烏黑髮絲也用含著香氣的皂角洗過好幾遍。

  感覺膚質變細嫩了,肌膚又滑又白凈,散發珍珠白光澤,她才滿意的覺得自己真的變回來了。

  齊可禎樂呵呵的去母親房間跟趙玉娘撒嬌。

  正在算帳的趙玉娘被女兒摟住,無奈的瞠她一眼,「你這丫頭又在發什麼顛,一回家就沒正常過,老是鬼吼鬼叫的,我看你書念多了,把腦子都念壞了。」她怎麼就生了個瘋女兒,沒一刻安分,老讓她有操不完的心。

  「娘呀!我是齊可禎,你的女兒齊可禎,你看我沒有變成男的,還是嬌小玲瓏的女兒身,我是你的心肝齊可禎。」回家再見娘親,她感覺恍若隔世呀!明明兩個月前才從書院回家過。

  「你在說什麼瘋話,你是我生的,自個的孩子我還分不出男女?但像你這般好動,我倒覺得生了個兒子。」一點也不文靜秀雅,不喜歡繡花納鞋,整天只想往外跑,沒一個姑娘樣。

  「娘,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愛你,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愛最愛的人。」娘生她、養她、照顧她,恩比天大。

  聽著女兒抹蜜似的甜嘴,絲毫不受影響的趙玉娘嫌棄的將膩在身惻的女兒推開。「去,你是中邪了不成,哪來的滿口甜言蜜語,一會兒我到廟裡求幾張平安符給你帶著。」

       「娘呀!你一點也不關心女兒在書院裡發生什麼事嗎?你是不是我親娘呀!」她不滿的嘟起小嘴。

  差點換不回女兒身一事,齊可禎一個字也不敢往外說,連和她最親近的人也三緘其口,放在心裡最深處沉澱,她打算這輩子都不對人說,成為永難忘懷的夢境。就算說了也沒人相信吧!太詭異了。

  在換回來的那一日她便興高釆烈的回家了,一刻也不肯多留,剛好趕上小年夜。

        「你還敢給我耍嘴皮子,皮在癢了是不是,也不想想娘當初流了多少眼淚讓你別去了,可你一點都聽不得人勸,非去不可,娘這顆心從你離開後就沒放下,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還說我不是你親娘?!」養兒育女全是債,是來討債的。

  眉心被親娘以指戳了一下,微痛的齊可禎反而偎向娘親。「娘,我知道錯了,以後我會多陪陪你,絕不會再惹你生氣,你讓我朝東走我就往東,你讓我朝西走就絕不往北行。」好聽話不耗銀子,多多益善。

  「嘖!這話你敢說,娘可不敢聽,你要有這麼聽話娘就阿彌陀佛了,趕明兒帶一車香燭拜謝菩薩。」她生的女兒她還不清楚,陽奉陰違,當她面是一套,背著她又是一套。

       「娘呀!你怎麼不信任自己的女兒,除了到聞人族學就學外,我有什麼違逆你的地方,像我這般乖巧的女兒別處找不到了,只有你才有好不好。」齊可禎自吹自擂起來。

        「誰說沒有,隨便一抓就好幾百條,尤其是你的婚事最讓娘煩心。」她一想起來就頭大。

  一說到終身大事,齊可禎用起拖字訣,裝傻。「有我這麼聰明憐俐又孝順的心頭肉還不知足,小心天打雷劈,身在福中不知福,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娘可別出門。」哪有人一回來就提起讓人不快的糟心事,是不想讓她好好過個年吧!女兒不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嗎?

  「娘寧可被雷劈,只要把你妥妥當當的嫁出去,娘這輩子就沒什麼遺憾了。」

  當人父母地求的是什麼,還不是子女一生平順、健健康康的,有個知心人兒常伴身邊。

  趙玉娘的心願便是昔天之下的爹娘所盼望的,不求孩子們富貴,只盼著他們無病無災、歡歡喜喜的,活得快活比有金山銀山還好。

  「娘說這話女兒要傷心了,要是女兒真的嫁人了,難道你就真的不理不管?女兒在婆家受了委屈,被婆母、小姑排擠,受夫婿欺負,連通房小妾都能給我臉色,我可就有苦沒處訴了……」當女人就是命苦,幹得再多也沒人感謝。

  一說到通房、小妾,齊可禎的咬字明顯重了些,有些嫌惡的皺起眉,彷彿做人小妾是見不得人的臭蟲。

  她要麼嫁不愛的人,相敬如賓,各過各的日子,若是她愛的,就得沒通房、小妾,她不怕被人說她善妒,反正她就是不願與人分享心愛男子,三妻四妾是個屁,她絕對是個不容人的。

  「呸!呸!呸!說什麼瞎話,我們齊家雖然說不上是高門大戶,好歹也有幾代的家底,哪能由著你受辱,你少說些有的沒的嚇娘,娘還沒死,護得住你。」這丫頭真正是債,連為女兒謀親說媒也要擔心她嫁得不好,與公婆不睦。

  「女兒沒有兄弟頂門撐戶的,等你們二老百年之後誰還看得起沒有娘家的媳婦,還不是任人擺佈。」她刻意把事情說重,好讓她娘暫時打消念頭,她也能好好喘口氣。

  剛出狼窩,卻入虎口,齊可禎有這種感覺。  

  好不容易結束了被擅自交換人生的慘劇,她回家本是要尋求董娘的安慰,沒想到才過了幾日清閒日子,她娘又老生常談,三句話不離婚嫁,好像十六歲以前投把她嫁出去便是罪過,會被街坊鄰居取笑。

  「你有堂兄弟……」齊家還有人呢。

  四海書肆的東家齊四海在家排行老三,他上有兩名兄長,下有一名庶弟,除了他以外,其它兄弟或多或少生了兩個到三個的兒子,齊可禎有六、七個堂兄弟。

  四家平常往來還算親近,逢年過節會聚在一塊摸牌、喝酒,雖然興致一來便會說什麼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熱話,但各家有各家的盤算,一分了家也就沒了兄弟同心的大家,只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家,他們也得打拚才能給妻小過上好日子。

  「娘,堂兄弟也會成親,即使是一母同胞的手足都不見得顧及得了,何況是隔房的兄弟,一人一家事,真要有事,等他們趕來了,黃花菜都涼了。」齊家那些男人指望得了嗎?他們巴不得她趕緊嫁人,好順利以三房無嗣為由接管三房的家產。趙玉娘被女兒的危言聳聽說得心惶惶,六神無主的捉住女兒的手。「要不招贅吧!招個女婿來頂門。」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齊可禎又出一招。「倒插門的上門女婿有哪個是好的,不是好吃懶做、不務正業,便是無所事事、成天惹禍的浪蕩子,他肯上門是為了你女兒還有齊家的財產,要是他心一狠屠盡滿門,我們這是引狼入室……」

  財帛動人心,為了銀子,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理,全為了個「利」字。

  書上說的、戲文寫的,忠孝節義是有,魍魎鬼魅也不少,憑良心做事的畢竟不多,人心是禁不起引誘的。

  「哎呀!瞧瞧你這張嘴,讀書真的讀壞了,好的壞的全讓你說了,這世上還真的沒好男人可嫁,禎姐兒,娘就你一個女兒,你要是不嫁人叫娘如何是好。」她死也不能瞑目,愧對齊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是不嫁,是晚一點,我才十五……」進了後院就沒法隨心所欲了,整天要戰戰兢兢的做人,低眉順眼。

  書念得越多,齊可顧越不能接受走不出內院高牆的日子,她的學識不比人差,為什麼只能當男人背後的影子呢?

  夫為天,高的是個子,不是腦子,若有一天女子能走出後院,相信成就不比男人差,甚至有凌駕之勢。

  她想到莫湘,想到那間奇怪的鋪子,人生都能賣,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娘十五歲時已和你爹訂親了,不到半年就過門了,要不是我肚子不爭氣,怎會拖上三年才有你,當年你奶奶還要你爹休了我,因為我無子。」夫妻三年沒紅過臉,感情還不深厚嗎?

  當時齊家尚未分家,齊母堅持要兒子休妻,但深愛妻子的齊四海死也不肯點頭,這事鬧得大夥兒都不愉快,三房也因此分了出來,生計獨立,不再依賴本家過活。

  齊四海不是長子,所以帶出來的銀兩不多,是趙玉娘拿出嫁妝銀子才開了間小小的書肆,直到這幾年才略有規模,他們也存下不少錢,買地買屋的小有積蓄,富有餘蔭。

  「娘,過去的事別再提了,何必提來讓自己難過,反正你現在過得好就好,以前的事隨風散去,祖母已經不在了,你這口氣是沒得討了。」人死如燈滅,只能看開點。

  「哪裡好了,生了你這個不孝女,要你成親不成親,成天扮假小子往酒樓飯館裡跑,念了書也不知孝道,只想寫什麼戲文,不把你娘氣出病你是不甘心吧!」趙玉娘越說越火大,手指朝女兒腦門直戳,看能不能戳得她開竅。

  「娘呀!別戳了,疼吶!」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我比你更心痛,你一日不嫁人,娘就沒法安下心,我跟你耗上了。」她就不信嫁個女兒那麼難,改明兒多找幾個媒人上門,走街串巷打聽打聽。

  「娘,你這是強人所難,明明說好了等我滿十六歲再說,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

  她抱著頭滿屋子跑,一旁的丫頭、嬤嬤摀著嘴笑,沒人敢上前拉開正在鬥法的母女倆。

  「是你聽岔了,我是說滿十六歲嫁人,也就是說在這之前要先相看、說媒、過禮,最後定下婚事,時候一到便拜堂成親。」薑是老的辣,小丫頭也敢跟她鬥。

  「娘誑人,我不依。」她跺著腳,滿心不願。

  趙玉娘朝她耳朵一揪。「不依也得依,我是你娘。」

  「娘……」當娘的都這般不講理嗎?

  「少耍小孩子性子,你都不小了,等過了年後就開始相看,有看中的對象便打探一二,通個信兒、走個禮,你的婚事也就定下了,庚帖一換便是人家的了。」日子過得真快,當年糨褓中粉嫩嫩的娃兒都要為人妻了,真是捨不得。

  「等等,娘,我還要回書院念書,你答應的不能反悔。」她要爭取最多的好處,不讓娘輕易拿捏。

  趙玉娘斜眸瞠了一眼女兒。「有衝突嗎?」

       「沒有嗎?」又是相看,又是走禮,又是訂親的,哪一樣不是折騰人的活,她哪有閑暇回書院念書。

  趙玉娘笑笑拍著女兒的手,眉眼柔和。「明明是個聰明孩子卻犯傻,除了相人要你自個兒過眼以外,其它哪有姑娘家出面的事,一談定了親家你是連問也不能問的。」依禮是由長輩去安排,兩家是結親,不是結仇,自是要商量好,雙方都滿意才行,納釆、納吉等六禮自有長輩打理。

  待嫁閨女只要關在屋裡安心繡嫁衣,準備給公婆的鞋子,給小叔、小姑的荷包,鴛鴦被、鴛鴦枕巾也要親自繡,嫁到人家家裡才能博得好彩頭,受夫家人的敬重和愛憐。

  不過看著女兒纖白十指,趙玉娘頓覺頭疼,她家禎姐兒是蕙質蘭心,容貌出眾,說起學問來頭頭是道,一般男子都比不上她,可是那一手女紅呀……唉!差強人意。

  她不指望女兒能繡出鴛鴦,但至少不要連隻胖鴨子也看不出來。

  「我是當事人,我不能過問?」齊可禎訝異極了。

  一聽到要任人擺佈,她就不高興了,面對嫁人這件事她是越來越堵心,心想著為什麼要嫁人,經營書肆也養得活她呀!

  越想越心煩,她悶悶不樂的向母親告退,回了自己的閨房,索性換上男裝,帶著同樣女扮男裝的流紫上街,她們在街上逛了一圈後,進了常去的茶樓。

  一入茶樓,殷勤的小二將兩人帶至靠窗的二樓雅座,那是齊可禎常坐的位置,多來幾回小二就記住了,對於出手不小氣的常客是特別熱絡,瓜子、六安瓜片、炸麻花全擺上了。

  而此時的大堂正前方擺了一張方桌,髮絲已半白的小老兒敲著竹板,往桌子上一扣,好戲正式開鑼了。

  「好漢不當兵,當兵非好漢,話說那張三郎殺了人之後,無處可容的他只好潛入軍中當個小兵,可憐那小娘子倚門相盼,卻始終等不到郎君回門,她望眼欲穿……」

  說書人說的是一名年輕兒郎失手殺死為禍鄉里的縣官之子,他走投無路之際投身軍旅,最後立下一番不世功勛。

  可是他已成親,家中妻子苦苦守候,兩人受戰火波及,離散又團圓,但蠻夷的入侵迫使他們再度分離,天各一方,兒郎征戰十餘年終成將軍,妻子卻是不知去向,帶著兩人的兒子流落他鄉。

  「小……公子,張三郎的妻子好可憐,她怎麼不跟她的丈夫在一起。」流紫覺得再苦也要相守在一塊。

  「因為戰爭是無情的,它剝奪無數家庭的笑聲。」若換成是她寫的話本,定將張三郎之妻寫成木蘭、紅玉等巾幗英雄,一鼓動天下,揚名沙場上,與夫共浴血,生死不相離。

  戰場上靠的是智謀,而非一股不怕死的蠻勁,用最少的折損去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才是用兵之道。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那就不要有戰爭,造成那麼多人家破人亡,誰家無董娘,誰家無兒女,看了令人鼻酸。」聽著說書人說著一夜城破死了多少無辜百姓,心軟的流紫鼻頭就酸了,眼眶蓄淚。

  「為名、為利、為一世功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只在於傷亡的程度而已,如果你有飯吃,而別人沒有飯吃,你想那個人會不會來搶?」誰都想活,活下去才有明天。

  「我可以把飯分給那人。」她少吃一點沒關係。  

  聞言,齊可禎一笑。「換個方式說,若是別人有一顆饅頭,分給你一半,可是你只吃半顆會餓死,你會去搶他的那一半嗎?」

  會,因為她不想死。流紫沒說出口,她覺得自己很無恥,別人幫了她,她還沒臉沒皮去搶別人的。

  「不用感到愧疚,這便是人性,有些人是為了活下去,有些人只是貪心,你有,我沒有,所以我就去搶,我有,但我還要更多……戰爭的衍生源自於上位者的不滿足,有還要更多,不管看不看得到都要盡歸掌控。」人的雙眼往前看,看不到自身已經擁有多少東西。

  「做人好辛苦……」好在她只是個丫頭,不必憂國憂民、憂天下事,只要做好本份即可。

  「做人不辛苦,是想得多才勞心,幸虧你家公子不入朝為官,否則她不到而立之年便滿頭華髮,眼茫茫而齒揺動,雙足難行。」人之所以累心是因為為難自己,老往牛角尖裡鑽。

  突然一道嗓音響起,令齊可禎主僕看過去——赫然出現的竟是聞人璟。

  「夫子……」再見聞人璟,齊可禎面上不由得升起一絲紅暈。

  「說好了叫我敬軒,你又忘了。」分別數日,再見到她時頓覺又嬌美了幾分,眼波流動著姑娘家才有的婉約柔媚。

  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後,他就覺得她回家不在身邊的日子難熬,便派人盯著齊家,等她出門就來個巧遇,今日總算有了碰面機會。

  「那是在私底下,你瞧滿茶樓的百姓,我敢對當朝大臣造次嗎?」她還是懂禮知分寸的,不留人話柄。

  「我未著官服。」意思是現下他和她一樣是平民百姓。

  她輕輕一哼,不以為然。「你該問問茶樓裡有幾人不認識你,你連駙馬爺都敢辦了,這裡誰能不懼你。」

  聞人璟的仇人很多,這也表示他處事嚴謹公正,不徇私往法,不因觸犯我朝刑律者位高權重而退縮,不為百姓位卑人微而罔顧公理,有罪的人就該論罪受罰,以正民心,不論是不是皇親國戚。

  「我就從沒見過你怕我。」打從她上他第一堂課開始,她的態度便是不躲不閃,坦坦蕩蕩。

  她一怔,回想了一下,似乎確有其事。「我是去念書的,又不是逞強鬥狠,作姦犯科,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你不能否認你給我惹了不少麻煩。」面色如常的聞人璟一揚大氅,旁若無人的坐下。

  「夫……」一聲輕咳,她隨即改口。「敬軒,明明是你給我找麻煩吧!我在書院裡成績一向很好,是你老是動不動找上我,旁人的眼光才移到我身上,造成我許多的困擾。」

  「你這是在埋怨?」深不見底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齊可禎不客氣的杏目一瞠。「是埋怨,你把我害得很慘,我都不曉得該恨你還是先將你大卸八塊。」

  他低笑。「恨我吧,反正債多了不愁。」

  她露出「你有病」的神情,哪有人自個兒招恨,他還嫌仇人不夠多嗎?

  兩人接著說起近況,齊可禎無奈的向他抱怨娘親的行徑。

  「喔,你被逼嫁了。」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她想多了,齊可禎覺得在聽完自己的話後,聞人璟抿起的唇似在憋笑,努力裝出為人師表的嚴肅,不讓笑聲從唇瓣縫隙流瀉而出,驚動百姓。

  真的越看越可疑,他寬厚的雙肩微微抖動,雖然很細微,但一抽一抽的抖顫還是明顯看得出來。

  他在笑什麼,有那麼好笑嗎?

  被人逼嫁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好嗎!尤其逼她的是能決定她婚事的娘,這事才更棘手,不容易擺平。

  「我是請你幫忙解決,不是讓你來嘲笑我,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你心裡正在取笑我怎麼這麼沒用,連點小小麻煩也擺不平,枉為你的高徒。」她能和她娘翻臉嗎?當然是不行,能用的解決法子也就少了。

  此刻兩人已移步至茶樓包廂,屏退左右,面對眾人望而生畏的聞人璟,齊可禎竟放鬆許多,畢竟她和他曽經親近的不分彼此,她還敢大大方方的直視他,並在不自覺中流露出她極欲隱藏的女子嬌態。

  「我沒在笑你,只是覺得有趣,你才十五歲,令堂為何急著要為你定下人家?」雖說本朝女子大多十五、六歲便出嫁,但有些官宦人家嬌養女兒,留到十七、八歲也是常事。

  「因為她怕我嫁不出去,說我書念太多了,念得心比天高,瞧不上尋常的男婚女嫁。」她只是不想太早嫁也有錯嗎,爹娘只有她一個獨生女,若她出嫁了,誰要奉養他們終老?

  齊可禎是捨不得爹娘,她想著女兒為什麼一定要嫁人,這世道嫁了人便不是娘家的人,親爹、親娘有了病痛不能在一旁侍疾,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們孤老終身。

  「那你說你娘說得對嗎?你瞧不上尋常的男婚女嫁,另有不容於世人的想法。」她的確不同於世俗女子,有男兒的豪氣和眼界,毫不庸俗與短視,自有見解。

  她微滯,芙蓉般嬌顏暗浮紅霞。「我只是不想被拘束在後院那一畝三分地,為了一個不能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和其它女人爭風吃醋,他待我好,我自回報我一片真心,可是他若心有二意,我又為何要待他如天呢!只怕是吃了他都有可能。」

  對「患難與共」過的聞人璟,她沒什麼不能言的,把壓在心底的想法全吐了出來。或許是因她打心底信任他,也或許是因他是她的夫子!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學生遇到困惑的事,先生有責任為其解答。她是信賴崇拜他的,總覺得一切難題只要他在,就能商議出個好答案。

  「我知道你的意思。」聞人璟黑眸閃了閃暗芒。「為今之計,是你必須早你娘一步找到不納妾的男人,說成親事了你也就高枕無憂,不用再日日夜夜擔心的不敢回家。」

  她一聽,單薄的細肩為之一垮。「我也想呀!但是這年頭有幾個男人不納妾?我只是小小書肆老闆的女兒,並非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有何籌碼讓人答應我的要求?人家在挑老婆的時候也會先看看女方的家世如何,無利可圖的事沒人肯做。」

  「或許我可以幫你。」黑瞳深如譚水,閃動暗影。

  「你?」她訝然。

  「我無妻。」

  「可你有妾。」他休想騙她,他的家世背景可是在街頭巷尾廣為流傳。

  「一妾一通房,不過陪了我多年的通房我已讓她嫁給莊子上的管事,而妾室我打算送她回濟州老家,她的爹娘和兄弟都在。」她該回去盡盡孝道,別等子欲養而親不待。

        「為什麼?」她不懂。

  「吵。」

  「吵?」水亮的眸子一片茫然之色。

  「因為她們為了爭取我的注意,太常在我兒子身邊打轉了,目前雖無加害之意,但日後誰知會如何,我的獨子不需被居心叵測的女人圍繞。」即便他不知如何和兒子相處,可他終究是他的骨肉。

  「這是你的理由?」他也太無情了,好歹是跟過他的人,隨意打發了好像有點不近人情,她們的好與壞都繫於他一身。

  看出她眼中的不贊同和遣責,聞人璟眸底反而多了笑意。「還有,我需要一個替我打理裡外的妻子。」

  「對嘛!這句話才是重點,身為朝中三品官員,你沒內眷替你管著家,一些送往迎來的禮數就做得不好。」齊可禎自以為了悟他的用意,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擊,沒瞧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狡色。

  「你猜得沒錯,我缺了個理家的人,而你想逃避母親的逼婚,我們若在一起,不是互惠的好事嗎。」和他鬥,她還太生嫩了。聞人璟暗笑在心,但面上不顯。

        「這麼剛好?」好像是安排好的腳本……

  「禎兒,你還需考慮嗎?放眼京城,你找不到比我更適合你的人了。」慢慢來,他不能急,魚兒要咬餌了。「可是我們成親之後你又納妾呢?那我不是吃虧了。」男人的嘴巴最不可靠,戲文裡的負心漢大多善花言巧語。

  「我保證不納妾,不會有通房,自你之後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他本就不重女色,是她,他才動心。

  書看多了的齊可禎反應也相當靈敏,「不納妾室,不收通房,萬一是御賜的平妻呢?你也敢拚死拒婚?」

  聞人璟無語。「禎兒,你想太多了,本朝皇上不興賜婚那一套,何況我只是三品官,浩蕩皇恩不會降臨我頭上。」

  通常皇上賜婚是給有功於朝廷的勛貴,且皇親當中有年齡相當的子嗣,講究門當戶對,聞人一族雖是百年世家,但和一品、起品的貴族還有一段差距。  

        除非是公主或郡王親自瞧中某家的子弟或在朝官員,特意向皇上求取隆恩,皇上這才會破例下旨賜婚。

  不過他記得現今的皇家貴女不是已經擇婿,便是年紀尚幼,三、五年內皇室不會有貴女下嫁。而那時他已老大不小了,皇上不會看中他,倒是新科狀元的可能性較高,三年後的科舉,九公主正好十五。

  「不行、不行,你先寫好和離書,日期暫且不寫,哪天我覺得過不下去,便把和離書往京兆尹手上一送,從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也不必整天絞盡腦汁要怎麼整死你,其實當寡婦對我更有利。」哎呀!她怎麼能想到這個,實在太有才了。

  喪夫女子多便利啊,以已婚身分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只要未違婦德,夫家往往睜一眼、閉一眼的就過去了,而且因為她無夫,就是真做了什麼出格的事也比較容易被原諒,寡婦比一般人更容易獲得同情。

  「寡婦……」他眼角一抽,不知該笑她異想天開,還是憐憫自己對一名不開竅的女子上了心。「禎兒,你認為我會虧待你嗎?在我們經歷了那樣的事後,你應該明白我的為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從外表可看不出一個人的好壞,這是你教我們的,你忘了嗎?」他在課堂上說過,要到蓋棺論定時才能批判這個人的功過。

  聞人璟忽然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很痛。「我只問你一句,你認為我所做的提議是否可行?」

  他也在逼她,不過用的是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人想逃也逃不掉,跌入陷阱。

  對男女感情不精明的齊可禎只想到合作所得的好處,從未想過為人寡情的聞人璟會對她生了情意,她不過思忖了一下,覺得對她的害處不大,打算再爭取幾頂利益就答應。「和離書……」

  「我給你。」先把人定下再說。

  「那我的嫁妝……」和離後她就要靠嫁妝過活,她不能不帶走,給自己留條後路。

  「都給你。」反正她不會有機會走。

  一他的慷慨,她笑得露出一口編R白牙。「聞人敬軒,你真是好人,有你當我的夫子真是我的幸運。」

  「不再怪罪我拖累你?」他打趣。

  她揮揮手,表示大方。「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反正我們也沒什麼損失,就是有一陣子不太自在。」

  「你把我全身都看遍、摸遍了,你說無所謂嗎?」聞人璟壓低的聲音中帶了一絲調戲,冷硬的嘴角微勾。

  轟的一聲,她雙頰飛紅,嗔惱地睜大杏眸。「我……我哪有看遍、摸遍,我都是閉著眼睛……」

  「包括凈身嗎?」擦拭身體時她總要有所碰觸,不可能放任不理,她忍受不了身上有異味。

  「聞人敬軒,你是故意臊我嗎?」那麼難為情的事她想都不願想起,他還刻意提醒她,讓她沒法不面紅耳赤。

  他笑聲渾厚,震動著她的耳膜。「你臉紅的樣子很好看。」

  本來臉微紅的齊可禎一聽,整張臉頓成大紅布,熱得都能融雪。「你可惡,我不想臉紅的。」

  「別惱,別惱,這個送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扮成個公子。」她明明有著女子的嬌媚和悄麗,他怎會眼拙的看不出她是女兒身,錯把紅妝當少年。

  「咦!嵌貓眼石鎏金纏枝蘭花白玉釵?」看這溫潤色澤,應該是羊脂白玉,價值不菲。「這太貴重了……」她不捨的要退回去。

  「別客氣,我為我祖母的六十大壽打造了一套白玉首飾,這是剩下的碎玉所磨出的玉釵,店家送的,不收錢,我一個大男人拿這個也沒用。」他直接放在她柔白手心。

         「真不要錢?」這很貴吶。

  「我有必要騙你嗎?」他只是沒明說,這是他畫圖請人特製打磨出的釵子。

  「真給我?」她一一臉想要又受之有愧的掙扎樣,欲收還拒,讓人瞧了好不發噱,那小模樣真可愛。

  「不要我拿回去賞給下人……」他作勢要取走裝著玉釵的雕花匣子,小巧的匣子約巴掌大。

  「等等,誰說我不要了,誰都不許搶,這是我的。」不等聞人璟做足了戲,齊可禎飛快地將匣子往懷裡塞。

  姑娘家誰不愛珠釵銀簪,尤其是做工精巧的白玉釵,上頭的蘭花做得栩栩如生,薄得似在抖動的花瓣是紫玉打造的,一顆流轉鍛光的貓眼石鑲在蘭花花心,綴得玉釵更光釆奪目,好似一朵真花開在白玉裡,美不勝收。

  「不搶、不搶,瞧你小貓護食似的,真要跟你搶還不被你抓得滿臉傷。」他笑咪咪打趣。

  「瞧你把我說得多蠻橫,我一向最好相處了,從不與人結仇,你去書院打聽打聽,包管每一句話都是好話。」她不與人爭自然少是非,不做出頭鳥便可避開無數暗箭。

  「訂親了之後你還回書院嗎?」他是不贊同,她該留在家裡備嫁,但若她堅持,他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令她傷心。

  「你不讓我去?」她隱隱有要翻臉的跡象。

  「你不怕聞人勝找上你?」他一句澆熄她的怨慰。

  她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還不是你的錯,要不是你一直來找我,對我『另眼相看』,他也不會注意到躲在牆角的我,繼而想證明比我優秀,不時找機會打壓我。」她何其無辜,受了無妄之災。

  「我會派人盯著他,你的安全無虞。」他不會允許聞人勝動她一根寒毛,她是他想娶的女子。

  「那我去上課……」書閣的書她還有好多沒看。

  聞人璟按下她瑩白小手。「我把書帶給你看。」

  「可以嗎?」她喜出望外。

  「我是聞人璟,你說成不成。」他就代表聞人家。

  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眼冒金星的齊可禎喜得找不到話能表達心思,眼中滿是對他的崇拜。「你居然要當我的丈夫……」

  「傻了呀!瞧你沒出息的樣子,雖然我們說好了要彼此配合,互相幫助,不過得先說服你的爹娘,你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他們肯定捨不得你嫁入水深的聞人家。」

  對旁人而言,能與聞人家聯姻是求也求不得的好事,即使王侯將相也想拉攏,藉由兒女親事加以掌控,只是大夥也知曉聞人家大房、二房表面擰成一條線,實際上不和,一過門就得面對明爭暗鬥。

  「不打緊,我告訴你我家人的喜好,我爹他是臭棋簍子,沒棋品,棋又下得不好,偏偏愛找人下棋,只要有人肯跟他下棋都會被他引為知己,至於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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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7 06: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08:47 PM 編輯

【第七章】

  「你還在發什麼呆,快把喜帕蓋上,花轎快來了,你機靈點,不要又胡來,有人肯娶你真是祖上積德。」
 
     「娘,你在幹什麼?」穿紅又抹粉的,活像要嫁女似的。

  「我在幹什麼,是你在幹什麼才是,都要出門了還一臉迷糊,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真要被她氣死了,明明聰明,可是一到緊要關頭就犯傻。

  「出門?」什麼意思?

  看齊可禎還胡裡胡塗的,趙玉娘氣得往她手背一拍。「你要嫁人了,你給我清醒點。」

  「嫁……嫁人?!等等,不是一年後,我們之前說好的,怎麼又變卦了?」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定完親便能拖上一年半載,等拖不下去才嫁?

  「誰跟你說好了,人家看好的吉時便是今日,我問過你了,你也說好,你還想給老娘臨時抽腿嗎?」就算如此打斷她的雙腿也要送她上花轎,聞人家和齊家丟不起這個臉。

  齊家二老是很疼愛唯一的女兒,他們根本不想她嫁給已有嫡長子的鰥夫,聞人家門第再高也沒想過要高攀,女兒的下半輩子平安快樂才是要緊事,不能由著她胡來,身為父母的他們要替她做好把關的責任。

  可是聞人璟太討人喜歡,專挑齊家二老愛聽的話說,把他們捧得高高的,又是送齊四海玉石打磨的棋具,又是給趙玉娘送來她最喜歡的「玲瓏閣」所出的胭脂水粉,誠意十足的讓人不忍心將他拒於門外,他磨呀磨的也就進門了。

  然後他和齊四海下一整天的棋,每次都極有技巧的輸給准岳父,讓他歡喜得合不攏嘴,整日聽到他開懷不已的大笑聲。趙玉娘那也沒落下,專挑她的喜好下手,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一不小心就中招了,怎麼看怎麼順眼,反倒覺得從早到晚沉溺書中的女兒配不上他。

  他成功地擄獲兩位長輩的心,說起親來也異常順利,毫無阻力,除了被將了一軍的新娘子毫不知情。而這還有她推波助瀾的助力,齊可禎以為聞人璟要幫她拖延婚事,因此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洩自家爹娘的底,還教他怎麼應付愛女心切的二老,讓他們更容易接受他。果然他一路長驅直入,幾乎沒遇到什麼阻攔,有了內應的配合,親事很快地就談成了。

  「我什麼時候說好的,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記得?」他們為了騙她上花轎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當她沒腦子嗎?

  「就在你看《柳紀傳》那本書時,娘問你要不要嫁,還告訴你婚期,你頭也不抬的說好。」沒她點頭,他們敢強塞她上轎嗎?自家的女兒又不是仇人,幹麼讓她恨。

  「我說好……」一絲隱隱約約的印象浮現腦海,齊可禎想起來她為什麼說好了。「我以為你在問我書好不好看,看得正入迷的我想也沒想的回好,我說的是好看。」

  讓人替女兒梳妝打扮,趙玉娘再將喜帕往她頭上一覆。「現在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誰教你散漫的不關心終身大事,漫不經心的得過且過,這下子想後悔也無路可走了。」當她不疼女兒嗎?她也希望女兒過得好,可當娘的總不能陪她走完一生,只能將她交給另一個人。

  所以呀!她只能忍著鼻酸看她披上嫁裳,看她告別爹娘,女兒未來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下去,為人父母的幫不上什麼忙,唯獨把最好的一切留給她,盼她日後能過得好。

  「娘,我不想嫁了……」覺得有陰謀的齊可禎有悔婚的念頭,她感覺前頭有個大黑洞在等著她,一旦踏入便萬劫不復,但是她才一開口,胳臂肘便傳來被擰的痛感。

  「都要出門了才說你不嫁,你是嫌你爹娘臉皮厚,不怕丟臉是不是?!」都快是人家的了,還讓她有操不完的心。

  趙玉娘心疼歸心疼,可卻是個明事理的娘親,女兒可以任性,但不能任意妄為,她嫁的是女兒,不是禍害,以後要捧人家的飯碗,祭拜他們的祖先,哪能在大好日子鬧出事兒。

  不作歹,留下好名聲;不為惡,婆媳和睦;不求她能得聞人家上下的喜愛,但至少在婆婆面前不被嫌棄。

  聞人璟的娘詹氏她見過,面容慈和,是個和氣的人,只是不太有主見的樣子,旁人在她耳邊一說便立即改變主意。

  而老太君莊氏嘛,聽說是個性子嚴肅、行事嚴厲的人,說話不太客氣,直來直往的,犯錯就罵,有功無賞,對偷奸耍滑之輩最不能容忍,曾活活打死一個與外人串通的婆子。

        「娘……」

  「喊娘也沒用,女婿是你帶到我們面前的,也是你說他好,我們才勉為其難的接受他,畢竟他先頭有位夫人,還先生了嫡長子,你嫁過去便是矮人一截的繼室,以後生的孩子也繼承不了多少家產。」長子已先分去大半。

  「娘,咱們不靠那些過活,真有孩子我也虧不了他們。」哎呀!她怎麼講這些,才想著不嫁,又扯到沒影的孩子去了。

  齊可禎被突如其來的婚禮搞得暈頭轉向,她沒有新嫁娘的喜悅,只有一頭霧水和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

  一開始她便私下和聞人璟商量好,他暫時牽引住她爹娘的目光,假裝對她有意的討好齊家兩尊佛,讓她多點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暫時免於被逼婚的難題。

  兩人將此事談好不久,聞人璟便不時上門叨擾,每回手不落空的帶點小禮,或棋或茶葉,或一些少見難得的事物,把本對他小有微詞的二老哄得笑呵呵,一口一個的喊著敬軒,對他疼愛有加不下於親生女。

  而他還不忘帶上一箱又一箱的書,有些是孤本,有些已經絕版了,甚至是名家收藏,把齊可禎樂得忘了他上門要幹什麼,一拿到書便入迷了,只差沒把頭塞進書裡,連她最愛的看戲、聽書也顧不上。

  就在她以為人生如她所願時,天上忽然打下一道好大的霹靂,前一夜看書看太晚的她一早起不來,正躺在床上煎魚時,一群人忽然闖進她閨房,又是修眉又是梳髮的。

  說實在的,一直到穿上紅得鮮艷的嫁衣前,她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當家裡來客人了,她那個見不得她懶散的娘下狠手整治她,讓她不能慵懶過日,得像個姑娘家。

  「現在說的是一回事,別過門了什麼事也做不了,你那婆婆好拿捏,娘相信自個沒養出笨女兒,以你的聰明勁應付得了,倒是老太君那方面要多用點心,人家可精明了,一大把年紀了還把持著府中大權……」

  「娘,你說這些幹什麼,我是嫁人,又不是打杖。」「嫁人」兩個字一說出口,本處在混沌中的齊可禎腦子忽地清明,確切的感受到這兩個字的意義,她居然要嫁人了!

  「好好好,娘不說了,這給你,你要收好,不能讓人瞧見了,娘沒寫在單子上。」趙玉娘將用布包著、折成小小方方的物件塞到女兒手中,肌膚不再光滑的手緊緊包住她嫩白小手。

  「什麼意思……」她以為是每個當娘的會給出嫁女兒的壓箱寶,一本教閨房事的春宮圖,沒想到手指一摸的感覺不太對勁,她打開一看,竟是……「銀票?!」

  「你的夫家是大戶人家,女婿又是朝廷大官,咱們也不能太寒酸,上上下下要打點的地方多得是,有銀子在手心不慌,不怕底下的人使什麼蛾子。」高門大戶事多,總不能讓人瞧不起,新人一入門,眼高心大的老人還不踩幾腳,有些臉面的丫頭、婆子往往奴大欺主,不把新少奶奶放在眼裡。

  「娘,太多了,你拿回去,我用不了這麼多……」她先前在聞人勝那嬴了兩千兩,母親又給她三千兩添妝,夠她用了,聞人家還不至於小氣地不發給她月銀,叫她吃自個兒的。

  趙玉娘把女兒塞給她的布包又塞回去,語氣哽咽地說著窩心的暖話。「我和你爹就你一個孩子,不給你還能給誰,做爹娘的都希望兒女過得好,你好,我們就好。」

  齊可禎動容的紅了眼眶。「不然你拿一些回去也好,以後有急用也不用愁白了髮。」

  趙玉娘笑著撫撫女兒的手。「傻禎兒,爹娘還有,你爹還沒老到幹不了活,我們有間收入不錯的書肆,夠我們養老了。」

  「可是……」她還是不放心。

  「何況銀子不給你,等我們二老百年後,幾十年積累的家產還不是被族中收回,咱們這一房無子,等你嫁了以後也就絕後了,我們還攥那麼多銀子幹什麼,還不如都給你。」

  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看得很開。

  「娘……」齊可禎潸然淚下。

  「好了,好了,別掉淚,小心把畫好的妝哭糊了,大不了等我們老得走不動時,你……你多看顧我們一點。」趙玉娘抽了抽鼻子,以帕子輕拭眼角淚水,她心裡酸到不行。

        「好。」爹娘對她的關愛,她日後定會回報。

  —聽她說好,趙玉娘的眼淚忍不住滾滾流下。「說你聰明,倒是傻呀!你……欸!算了,你以後不歸我管了……」

  「夫人,吉時到了,花轎到門口了。」打扮花俏的喜娘從門外探了探頭,提醒屋內的母女倆時辰差不多了。

  「好,我們馬上就出去。」真要送女兒出門了,那心口的疼呀,像是活活地扯下她一塊肉。

  趙玉娘抹了抹淚,跟女兒叮嚀了幾句便走出屋外,她還有很多事要安排呢!忙一點才不會胡思亂想。

  丫頭流虹原本是侍候趙玉娘的,女兒要出閣,一個流紫似乎少了些,因此趙玉娘將自己得力的大丫頭撥給女兒,讓她和流紫當陪嫁丫頭,女兒身邊才有得用的自己人。這會兒流虹把夫人給的布包收入箱籠,壓在最底下,這是要跟著花轎走,不包含在先前已送去聞人府的嫁妝裡。

  「禎姐兒,哥來背你上花轎了。」三房無子,聞人宴自告奮勇的充當女方兄長,他穿著一襲嶄新衣袍,袍子下方還特意繍了花開富貴,意喻她的未來有個錦繡人生。

  「哥,謝謝你。」她沒能忍住的淚珠兒從頰邊滑落,滴上聞人宴的背,新衣暈開了一點淚漬。

  「自己人說什麼客套話,哥也只能為你做這件事「。」背她上花轎,做她的娘家人。

  「不只今天,還有以前,要不是有你,我沒法看那麼多書,你是個好哥哥。」她真心的感謝他。

  聞言,他咧嘴一笑。「真要感謝我就多跟表妹夫說我幾句好話,看能不能讓我走點後門。」

  「好。」他好,她同樣受益。 

  這個表哥說好聽點是直腸子、古道熱腸、凡事不計較、一切為家人著想,但事實上是缺心眼,太容易相信別人,在他眼中,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好的,沒有那些見不得人的骯髒和算計。

  「哎呀!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我自個的前程自個拼,他在一旁幫襯著就好,我雖然姓聞人,是聞人氏的族親,但我跟你更親,你就是我親妹妹,讓你為難的事哥絕不會讓你做,不過哥也算聞人家的人,日後哥會顧著你,你有解決不了的難事儘管來找我,我是你的娘家人!」身子這麼輕,個頭也不高,怎麼就嫁人了……聞人宴感慨世事無常,不久前還一起玩樂的小丫頭,如今就要為人妻了,從他的手中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裡。

  「嗯,我知道了。」

  聞人璟的聘禮有二十四抬,齊家一抬也沒收的歸入女兒的嫁妝裡,一共湊成六十四抬。

  女子嫁妝的抬數是有定數的,齊家是商人,勉勉強強稱得上是書香世家,這樣的抬數並不違禁,他們也負擔得起。

  可是臨到婚禮前聞人璟又叫人抬了二十四抬添妝,面有難色的齊四海還是收了,因為親自前來的女婿說了這是他的心意,表示他心裡有禎姐兒,雖是繼室也當正室看待,不用在元配牌位前行妾禮。

  這樣的誠意能不收嗎?

  所以齊可禎的嫁妝整整有八十八抬,比起世家千金毫不遜色,長長一條赤紅,看不到盡頭,說是十里紅妝一點也不為過,附近幾條街都堵住了。

  嫁妝先進門,而後是繡有龍鳳呈祥的花轎,騎在馬背上親迎的新郎官何等意氣風發,他一下馬,對著花轎射了三箭,箭箭正中轎頂,他將弓交給一旁的喜娘,親扶覆著喜帕的新娘子下轎。

  「過火盆了——」

  火盆一跨,隨後身後響起摔瓦片的聲響。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新人一拜。

  「二拜高堂——」

  再拜。

  「夫妻交拜——」

  新人互拜。

  「禮成,送入洞房。」

  一直到進了新房,齊可禎才明了嫁人是一件多麼累人的事,明明她什麼也沒做,只是坐在轎子裡,可是腰桿子挺不直,全身僵硬,手腳發麻,不知往哪擺放,肩膀酸痛,而這還不是結束,更磨人的考驗還在後頭。

  「禎兒,我終於把你娶進門了。」低沉的嗓音伴著好聽的笑聲,輕輕地在屋裡揚起。

  一柄鑲著玉石的如意金桿秤忽地一探,掀開覆面的喜帕,頓感眼前一片光亮的齊可禎先看到一雙男人的大鞋,順著挺直的雙腿往上看,一張笑盈盈的俊顏躍入眼中。

  「你騙了我。」她相信他,他卻用行動告訴她,人不可盡信。

  「只要目的達到,用了什麼手段不重要。」她是他的了,這隻狡猾的小狐狸終難逃他的手掌心。

  「不怕我惱你?」他的行為太可惡了,令人不齒。

        他笑著幫她取下沉童的鳳冠,笑擰她鼻頭。「你這人向來惱不過夜,一會兒脾氣過去了就不惱了。」

  齊可禎很不滿的撥開他捉弄的手。「你吃定我了是不是?!」

  「是我被你吃定才是,你看看只有你凶我的份,哪有我擺架子的餘地,要是洞房花燭夜你不讓我過,我找誰哭去?」聞人璟取笑,將她潤如白玉的小手握在手中。

  「你……」這麼沒臉沒皮的話也說得出口,這人的無賴還真叫人意外。

  新娘子的臉紅得比抹了胭脂還艷麗,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紅的,將她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襯托得更美麗。

  「禎兒,你真好看。」光看著,他的身子就熱起來了。

  話到嘴邊硬是憋住,她嬌瞋了他一眼。「別說好聽話,我正在生氣呢!這帳咱們還有得算。」

  「好、好,算一輩子,我的就是你的。」他呵呵低笑,顯得整個人洋溢在歡喜裡。「你先歇一下,把喜服換下,我得出去敬酒,一會兒再來陪你。」

  初來乍到,不太能適應的齊可禎其實有幾分不安,可是她不能開口留他,因為從今日起她便是聞人家的媳婦,必須照著聞人家的規矩走,有些事別人做得她做不得。「嗯,你去吧,不許喝醉。」醉鬼沒法好好交談,他們還有很多事得談,她不想做睜眼瞎子。

  聞人璟好笑的一揚唇。「還沒洞房就先當起賢妻,關心起夫君的身子,叫為夫大感寬慰。」

  「聞人敬軒——」她分明不是那個意思,他非要扭曲了,她哪裡是當賢妻的料,潑婦還差不多。

  「喝!忽聞河東獅一吼,我嚇得渾身的肉抖三抖……」瞧她惱怒的一瞪眼,他輕笑著走出新房,留下氣紅臉的嬌妻。

  聞人璟是何等人物,他的新房沒人敢鬧,什麼小嬸、妹子的,事先已被嚴令不準靠近,因此齊可禎嫁進來的第一夜非常安靜,沒有不相干的閒雜人等來打擾。

  不過她也不是安份的人,聞人璟一走,她馬上命人備水,陽春三月的氣候還不熱,可她坐在轎子裡也悶出一身汗,渾身黏糊糊的,一層又一層的嫁衣也悶得令人難受。「小姐,奴婢幫你更衣。」

  流紫上前,侍候自家主子梳洗擦身穿衣,一旁的流虹則攛著新裡衣。

  「你們昨兒個就先來了,這院子繞了一圈沒?」她話聲輕柔,細得像五月的桐花,輕飄飄。

        「很清靜。」回話的是流虹。

  「沒人找你們麻煩?」哪個府裡沒一、兩件糟糕事。

        「沒有。」

  「嗯,很好,咱們過自己的小日子,別和別人攪和了。」她對聞人府裡的情勢還不甚明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

*             *             *

  「……唔!好重,你下去,別壓著我……」

  等得累了的齊可禎先上床睡了,睡到一半忽覺鬼壓床,一龐然大物壓在身上,她推了推,推不開,就著高燃的燭火看了看是什麼東西壓得她快斷氣了,才看到雙眼微閉的聞人璟。

  「禎兒、禎兒,我好開心,我娶到喜歡的人了,我……我沒醉,我腦子很清楚,你是……嗝!禎兒,我的愛妻,我認得你……我的禎兒……」他重重地往她的紅唇吻去。

  一句「喜歡」讓怒火中燒的齊可禎為之心軟,本想說的話全咽了回去,神情複雜的推推酒氣熏天的聞人璟,「你醉成這樣我怎麼跟你談,你肯定是故意喝醉來氣我。」

  醉酒的男人眼中閃過笑意,對著妻子的嬌顏落吻無數。「誰……誰說我醉了,沒醉沒醉,我還能洞房。」

  「別想,你一身酒臭味休想碰我,而且事情沒談清楚前,我們各睡各的。」她掙扎著要起身,打算睡到外間丫頭守夜的長榻,可是她才一動,整個人又被壓回去,深陷被褥裡。

  「不臭、不臭,很香,禎兒全身是香的,好聞……我喜歡……」他呵呵的輕嗅著,雙手上下遊走,輕卸羅衣,輕易的化解抵抗,指如靈蛇,看不出一絲醉樣。

  「我凈過身,當然是香的,臭的是你,臭酒鬼滾開,不許再脫我的衣服……」

  她的便宜不是那麼好占的。

  「我不臭,是……是酒香,你聞聞……好多人敬我酒,他們一直叫我喝……」聞人璟抬起上身,又拉又扯的扯掉紅艷如火的喜服,露出精壯的胸膛。

  在他們身子互換時,齊可禎看過無數回那結實肌理。愛乾淨的她一天起碼要洗兩次澡,但因為換了身子,她改兩天一回,而且以濕巾擦身為多,盡量不去看令人羞臊的軀殼。

  所以那時並未看全,閃閃躲躲的根本不敢細看,和此時赤裸裸的面對簡直是兩回事,她當下臉紅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的閃避他撲過來的手和嘴巴。

  「……從了我吧!別再扭來擰去,你磨得我的火氣更大了,待會吃苦的可是你。」他一手探向她下身,指頭靈活的尋到抖顫的花蕾,一揉一捻,微微地探入。

        「不……不行,這和我們說的不一樣……」異樣的觸動令她感覺身子一下子熱起來了。

  聞人璟輕笑著在她耳畔低語。「哪有成親不洞房的,禎兒,閨房之樂這一課你還有得學……」

  「你……你是真醉還是假醉?」他不會連這個也騙她吧!她對他的無賴有新的認知了,他根本不是君子!

  「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說呢,禎兒。」他身一沉,深深埋入。

  「痛……」齊可禎痛得雙腿曲起。

  「別咬緊,放鬆,一會兒就不痛了……」

  「我沒咬緊……」她痛得只想大口喘氣。  

        「我指的是下面。」聞人璟往前一頂,滑入更深處,緊密結合的愉悅凌駕了一切。

  「聞人敬軒,你這混帳……」

  她的聲音因猛然的撞擊而中斷,嬌軟的嗓音之後再也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嚶嚀……

  洞房花燭夜,紅燭垂淚。

  直到東方大白,鳥雀躍上枝頭間啼叫,酣戰方歇。

  紅帳裡,鴛鴦交頸,一對新人都累翻了,遲遲不能起床,屋外的日頭越升越高。

        等著新人敬茶的大廳,陸續有人到來。

  「姑母,你看,那女人剛入門就不把你放在眼裡,第一天敬茶就敢讓你等,可見是個囂張跋扈的,日後肯定不會是賢良淑德的媳婦,把你吃了都有可能。」說話的是一名穿著茜紅色雲綾長裙的女子,外表看來年歲已不小了,約二十出頭,卻梳著時下貴女盛行的姑娘頭,表示是未嫁。

  「是真的嗎?應該不會吧!璟哥兒還算孝順,怎會找個惡婆娘來忤逆我。」詹氏生性軟弱,一聽侄女的挑弄便心亂如麻,坐立難安的懷疑起媳婦的品性。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把表哥迷得團團轉,不然怎會京城這麼多貴女他一個也看不上眼,卻瞧上一個小戶出身的丫頭。」根本配不上她清逸偉岸的表哥。

  雙十年華的詹虹玉是詹氏的遠親,血緣已經很淡了,她父母早逝,吃百家飯長大,輾轉流落到詹氏身邊,詹氏看她身世可憐便收留了她,讓她以表小姐的身分住進聞人府。

  早年她曾說過一門親事,詹氏也頗為看好,連嫁妝都準備了,卻被她私底下派人攪黃了,因為她想嫁的是年少成名的聞人璟,認為以他的家世和身分才配得起她,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沒有人比他們更匹配了。

  如果府裡只有耳根子軟的詹氏,在詹虹玉的曲意討好下,她的心願說不定便成了,可偏偏有莊氏在。

  詹氏是團扶不上牆的軟泥,誰都能輕易拿捏她,因此當了二十幾年的大夫人仍無法掌理中饋,沒人敢放心交給她操持。

  她自個也有自知之明,所以聞人府至今還由老太君管事,兩個嫡子媳婦她一個也不放權。

  也因為有了莊氏,詹虹玉才嫁不成聞人璟,她的意圖只有詹氏這個胡塗蟲看不清楚,其它人可是兩眼雪亮,莊氏做主挑了出身揚州大家,其祖父乃江南當代大儒的柳氏給嫡長孫。

  沒能成為聞人家長媳的詹虹玉氣得牙癢癢的,她用盡了心計卻是空蹉跎了年華,連原本說好的那戶人家也嫁不了。

  沒想到紅顏薄命,柳氏因難產而亡,詹虹玉便當她的機會又來了,她把目標放在成為聞人璟的繼室上頭,寧可熬成大齡姑娘也不願嫁,老是在詹氏身邊跟進跟去,儼然有未來長媳之勢,她也總把自己當成聞人府的大房主母。

  但是,齊可禎來了,她的夢又碎了。

  「不是說書香世家,家裡頭開了間書肆,以璟哥兒的眼光豈有人欺瞞得了他,你想太多了。」詹氏嘴上這麼說,可心裡七上八下的,因為詹虹玉的挑撥,還未見到新婦已先心生不喜,先入為主的認定齊可禎不是個安份的。

  詹虹玉輕聲一笑,眼露鄙夷。「不就是間小書肆,賣些文房四寶和雜書罷了,一年的收入還沒姑母你在東城開的一間首飾鋪子多呢!聽著清貴,其實清貧,勉強過日子罷了。」

  心大的詹虹玉看不起一、兩千兩的利潤,這些年她跟在詹氏左右,看慣了大戶人家出手闊綽,手上沒短過月銀的她也從詹氏手中拿了不少好處,認為一年賺不到萬兩銀子的人家全是小門小戶,根本懶得多看一眼。

  她已經忘了自己過去的貧窮,以及被人踢來踢去、沒人肯照料的生活,打她來到聞人府後,沒有女兒的詹氏簡直把她當親生女寵著,這才寵出她好高騖遠、目中無人的個性。

  如果沒有詹氏就不會有她,儘管她善於裝好人,很會討好各方人馬,表現出親和大度的一面,可烏鴉終究是烏鴉,飛上了枝頭也成不了鳳凰,她的本性註定她飛不高。

  「真是這樣嗎?可我看齊家抬進府的妝奩是滿滿當當的,開了兩個庫房才裝得下。」真是好親家,挖空了家底也要讓女兒嫁得風風光光,可憐天下父母心,憐惜兒女的心都一樣。

  詹虹玉故作憂心的擰起眉頭。「姑母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其中有不少嫁妝是表哥私底下送過去的,你瞧瞧這本事得有多大,還沒過門就把男人攏在手裡,以後還有姑母你的位置嗎?」

  「虹玉呀!你說姑母該怎麼做?」媳婦太強勢,她這婆婆不就成了擺飾?不行、不行,不能讓媳婦壓過一頭。

  詹虹玉做作的摀嘴一笑,眉眼帶著寒意。「姑母定有主意,何必問我,我終究是個寄人籬下的外人,總不好端起架子給新媳婦下馬威,讓她知道這上頭還有長輩在,不是她一人獨大。」

  柳氏能難產而亡,齊氏為何不能死於非命,表哥的正妻之位她是要定了,誰來擋路都不行。

  「哎呀!你說得真對,要端起婆婆的架子先壓一壓她,爾後她行事就不敢太猖狂。」自以為想到好主意的詹氏沒發現自己被心機深沉的詹虹玉牽著鼻子走,還洋洋得意。

  「哪裡是我說的,分明是姑母你有大智慧,我要多跟你學幾年才趕得上你的一半。」

  她這些吹捧人的話語讓詹氏很受用,咯咯咯的笑得像閨閣中的姑娘,好不愉悅。

  詹氏就是個沒腦子的,不會分辨話的假,人家說什麼話她都信,隨便一句話就能拐得她上鉤。

  「囉唆!底下在喳喳呼呼個什麼勁,是從哪飛進來的麻雀,想攪得我聞人府不得安寧嗎?」上首傳來嚴肅的冷聲,語帶刻薄。

  「老太君……」聽出含沙射影的諷刺,心裡恨極的詹虹玉裝出柔弱害怕的神情,嘴唇輕顫。

       「都給我安分點,今天是新媳婦進門的第一天,誰敢使心眼就是跟我老婆子過不去,我心口不舒坦了,你們一個個也別想好過。」她還沒老眼昏花,鎮得住這群魑魅魍魎。

       「是。」下頭小輩一致應和,但是二老爺聞人鳳就顯得比大老爺聞人傑神清氣爽,彌勒佛似的笑臉始終掛在臉上,眼神溫和得就像親切的鄰家大叔。

  而坐在聞人鳳身邊的是他的妻子林氏,為人精明幹練,行事圓滑,在府中、官夫人圈裡都頗有聲名。

  林氏後頭站著的是二老爺的妾室和通房,金姨娘生有一子聞人河,青樓出身的水姨娘育有一子聞人海,通房翠兒的兒子叫聞人江,庶子身分的他們畏首畏尾的站在聞人勝身後。林氏還有一女聞人瑩,今年十四。

  而大房的詹氏生有兩子聞人璟、聞人鈺,其餘皆為庶生子女,分別是聞人雁、聞人悅、聞人秋,三人當中只有聞人悅是庶女,其它皆為庶子,他們規規矩矩地等著見大嫂。

        「來了,來了,大爺和新媳婦來了。」門口的婆子高聲喊著,她一喊完,一隻裝著銀錦子的苘包被塞到她手中,她頓時樂得見牙不見目艮的笑著,殷勤不已的上前開道。

  「還好尚未過午,趕得上用午膳。」林氏滿臉堆笑的滑出一句,讓人知曉新媳婦來遲了。

  「太君,爹,娘,二叔,二嬸,以及各位長輩和族親,勞你們久候了,是禎兒的不是,望請見諒。」走得緩慢的齊可禎未語先笑,給人親和的好印象,隨即乖巧的一福身。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都自言有錯了,在座的長輩還好意思擺臉色嗎?自是被她恭順的態度給說服了。

  「瞧瞧這張小嘴多會說話,那黃鶯似的嬌嗓軟得酥人心,連嬸子聽了都麻麻酥酥的,無怪乎璟哥兒這般看重。」打定主意要把水攪渾的林氏笑得花枝亂顫,髮上赤金鑲紅珊瑚步搖跟著搖晃。

  她這話說得像在捧人,其實是在損人,暗指齊可禎是紅顏禍水,新婚頭一日就厚顏無恥的纏著夫婿不放,連敬茶都遲了,日後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令家宅不寧的事兒來。

  她也是在挑撥詹氏,意思是大嫂呀,這樣能言善道的媳婦你敢要嗎?看人家落落大方,儀態萬千,你被人甩到十條街外,婆婆不如媳婦,傳出去會笑死人的。

  齊可禎也不惱,話中有話她也會,笑咪咪的開口,「這位是……二嬸吧?!你還沒喝口侄媳茶,就誇讚侄媳這麼多。你別急,總得敬著長輩來,等侄媳先向太君、爹娘敬完茶後,自是少不了二嬸的那碗認親茶。」意思是太君都沒開口呢!你算老幾。  

 林氏像是臉上被打了一巴掌,訕訕一笑。

        「說得真好,有人就是沒有臉皮,分不清長幼尊卑,我們聞人家就是要有個懂事的來掌事,才不會有那麼多動小心思的人。」老太君一句話搧了很多人的臉,不少人面色一窘。

  「太君年紀大了,別操太多心,讓我們敬茶吧!」不想妻子遭人攻訐的聞人璟淡淡啟唇,看向愛妻時神情卻如冰雪初融。

  「呵呵……是老了,有些撐不住了。上茶了,喝了長孫媳婦孝敬的這碗茶,老婆子我還能多活幾十年。」莊氏特意強調了「長孫」二字,讓原本笑得有點僵的林氏為之色變。

  她這句話是在警告二房不要在中饋上多費心思,將來聞人家還是由大房長子嫡孫來掌,沒二房的事。

  「太君喝茶。」齊可禎雙膝落地,雙手高舉過頭,捧了一隻雲白瓷碗,青花圖樣襯出瓷白的清透。

  「好,好,孫媳婦的茶我喝著就是香,餘味幽長,有如我們聞人家世世相代的香火,我彷彿看到枝葉繁盛的大樹上結滿一粒粒的黃金果實……」

  聞弦歌而知雅意,她羞紅臉的點頭。「禎兒一定遵循太君之意,早日為聞人家開枝散葉,給您老抱曾孫。」

  「好!好孩子,快起來,你真是聰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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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7 08: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10:35 PM 編輯

【第八章】

  老太君太久沒見到像齊可禎這麼聰慧的孩子,一點即明,不用跟她多說什麼,略提一兩句便立即心領神會,一通百通,蕙質蘭心。

  原本莊氏想給孫媳婦的見面禮是一根赤金鑲碧璽多寶玉簪,那是她當年的陪嫁之一,極具價值,林氏多次討要她都不給,留在箱底打算給她的曾孫女。

  不過看到齊可禎的聰明可人,她很是喜歡,把腕上的碧玉鐲也摘下來,套入孫媳婦欺霜勝雪的細腕,滿意的直點頭。

  她這一不經意的舉動讓在場的女眷嫉妒得紅了眼,莊氏有多難討好是眾所皆知的,聞人家這些小輩中除了聞人璟之外,沒人能入得她眼,連二房的聞人勝她也是看不上。如今多了個齊可禎,小夫妻同獲青眼,這能不叫人捶胸頓足、大喊不公嗎,什麼好處都偏到大房那邊去了。

  即便是笑意常在臉上的二老爺也微凝了一下嘴角的笑,眼中閃過不明的陰冷,才又和善的呵呵笑。「好,喝茶。」

  臉色蠟黃的大老爺聞人傑咳了兩聲,看起來身子不太好,精神不濟,自從被拔官後,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嗯,以後好好跟敬軒過日子,他好你才好,要謹記在心。」他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長子的身上了。

  「是的,爹,一日為聞人家的媳婦,終身是聞人家的媳婦,他拿鋤頭我刨泥,他登青雲我送梯,媳婦絕不會讓你失望。」夫妻是一體的,雖然被騙有點不甘願,但她不會是扯後腿的那隻手。

  聞人傑聞言,兩眼微亮,以深思的眼神打量兒子的新婦,他喝了茶,送的是比較庸俗的銀票,五千兩。

  「娘,喝茶。」

  齊可禎將茶送上前時,詹氏看似要伸手接,可是不知怎麼的手伸到一半又縮回,正經八百的坐著,眼觀鼻、鼻觀心,雙目垂下,好像沒看見眼前多了一碗冒著熱氣的茶。

  許久許久,也沒人作聲,所有人都無聲地看著婆媳倆。

  「娘,喝茶。」

  詹氏身子動了一下,但是又坐得端正。

  「娘,喝茶。」

  三請之後,茶水都涼了,詹氏才如夢初醒的睨了她一眼。

  「你在喚我?」

  「是的,娘,請用茶。」齊可禎不惱不怒,一如先前,面上看不出絲毫波動,好似被習難的人不是她。

  詹氏沒端過婆婆架子,偷偷看了看一旁的詹虹玉,詹虹玉低聲和她說了幾句,她又開心的轉過頭對付媳婦,「我不習慣喝冷掉的茶,你這媳婦真不懂事,茶涼了喝了胃疼。」

  「是媳婦的疏忽,流虹,重新上茶,上熱茶。」她面不改色地當所有人的面直接將冷茶倒在地上。

  不過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大半的茶水倒向詹虹玉腳側,雖然沒有濺到她,卻嚇得她大叫一聲。

  自覺失禮的詹虹玉紅著臉往後退了一步,不敢抬頭見人,垂下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忿恨。

  「是。」這個詹氏仗著身分敢欺負她家小姐,實在太過分了。流虹再次端出一碗茶,很熱的熱茶。

  「娘,喝茶。」再嫌棄就沒茶喝了。齊可禎目光柔得有如三月微風,讓人心境舒坦。

  「我不……」詹氏才想拒絕,可一瞧見媳婦的神情,竟覺得有些像面上含笑卻帶著威脅的兒子,當下心頭一驚的接過茶碗,可一喝就受了罪。「啊!燙……燙……這茶你是怎麼泡的……」

  她是真的燙到了,但是——

  「適可而止,詹氏,在我面前你還沒資格教媳。」她能容忍她給媳婦下馬威,可不知分寸是她不能容忍的。

  在莊氏開口後,燙到嘴角起泡的詹氏噙著淚花,取了對赤金耳釘就要往盤裡放,禮薄得有羞辱人的意味,賞給丫頭的首飾都比耳釘貴重。

  「娘,你是不是拿錯了?」聞人璟神色漠然的出聲。

  赤金耳釘還在手上,詹氏面色一僵,改放玲瓏點翠鑲紅寶石如意金簪,面上臊得很。

  「二叔、二嬸喝茶。」

  看熱鬧看得正起勁的二房夫妻忽地聽聞奉茶,兩人若有所思的互視一眼,一個送了金算盤,希望她持家有道,一個則是雙蝶珍珠花簪子,聞人鳳和林氏將二叔、二嬸的角色扮得很恰如其分,沒出什麼亂子,很平順的喝了茶。

  同族尊長也一一見過禮,接下來是同輩的認親,從年紀最大的聞人鈺到年僅八歲的聞人江,嫡子送的是頂級的松香墨一套,庶子則是差一等的文房四寶一套,幾個姑娘是紫玉玉佩一塊,用繡寶相花的粉紫荷包裝著。敬茶儀式結束,眾人各自回自己的院落。

*             *             *

  和妻子對坐桌前,聞人鳳神色凝童,「老大家的長媳不是省油的燈,你得多盯著些。」不要壞了他的好事,族長之位他誓在必得。

       「呿!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片子而已,值得你大驚小怪,我伸伸手一捏就能把她捏扁了,就你瞎操心。」甩著手的林氏不把齊可禎放在眼裡,認為那只是一頭毛沒長齊的小貓,不會構成任何的威脅。

  笑彌勒的臉一收,露出陰狠面容。「不要把人給小看了,只要稍有妨礙的小火苗都要立即掐熄,璟哥兒的媳婦雖然看來稚嫩,可她能討老太君歡心便是她的本事,輕忽不得。」

  「知道了,老是這麼疑神疑鬼,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自亂陣腳,小丫頭罷了,我拿捏得住。」小孩子家家的沒見過好東西,過兩日送點布匹首飾,給點好處還怕收買不了她嗎。

  「你這婆娘不要老以為只有你精明,齊氏不是詹氏,看得出她有初生之犢的膽識,詹氏是泥,她就是塊硬土,不容易敲碎。」他不喜歡出現變數,那意味著他的布局有變。

  「我又怎麼了,要不是我裡裡外外的幫你打點好,你能獲得族中親戚的一致讚許嗎?那可是為你爭取下任族長多了不少籌碼。」沒有她的拉攏和陪笑臉,眼高於頂的族人哪瞧得上他們二房。

  在大房無比強大的光芒下,二房再努力也是強光底下的陰影,人人只看到聞人傑的步步高升,聞人璟少年成名的光釆,父子倆是族中的榮耀,帶領族人走向顛峰。

  而他們二房呢?只能抬大房偶而的施捨,大場面說不上話,遇到事也不用他們出面,就連日後分家也是長子分得比次子多,二房拿到的是少得可憐的渣渣,跟大房完全不能比。

  所以她才想由老太君手中接過掌家之權,至少在分家前她能為二房打算打算,什麼鋪子、田地、莊園的,先過個幾份在名下,日後也不至於吃了虧,替人白幹活。

  「好好好,你是我不可或缺的賢內助,大哥、大嫂不足以為懼,一個被打擊得無法再振作,一個根本是草包,他們兩個不用去管。」大哥,不要怪當弟弟的心狠手辣,你霸著所有的好處夠久了,也該換人喝喝酒。

  「呵呵……要不是你把證據送到大哥的政敵手中,他這個官還拔不掉呢!再讓他得意下去,幾年後的宰相之位說不定就非他莫屬了……」之前朝廷上下可是一致看好聞人傑呢。

  「噓!小聲點,謹防隔牆有耳,那事你知、我知,不能再讓第三人知曉,否則傳到大房耳中,你我都會遭殃。」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做官的哪有不貪的,只在於貪多貪少,敢不敢下狠手去貪。身在工部的聞人傑的確收了賄賂,他還把朝廷撥下來的款頂先截了一部分,中飽私囊,但是這陋習從以往就有,不舉不究責。

  偏偏聞人鳳為了拉下嫡親兄長,暗暗收集聞人傑收受賄款的證據,並把所有的證據送到聞人傑的敵人手中,讓那人上奏舉發,讓全無防備的聞人傑再也翻不了。

  「嗟!你當我是個傻的呀!這種要命的事我哪敢外說,扯後腿的事會被人瞧不起,還是扯自家人的,讓人知曉了我連大門也出不去。」林氏曉得利害,她連親娘也沒透露。他們這般設計就是為了當上族長,若在這時被發現用這等下流手段,族長也別想當了,名聲全毀。

  「叫你別說你一張嘴還往外倒豆子,真想我被大哥父子打個半死才甘心呀!」聞人鳳敢拉倒他兄長,卻對大房侄子多有顧忌,聞人璟在大理寺辦差可是個橫的,沒有不敢做的事。

  林氏慌張的直搖手。「不說了,不說了,我嘴巴上鎖,璟哥兒那張冷臉一板,說實在我也怕呀!」

  聞人璟仇人滿天下但至今仍平安無事,無人敢找他尋仇,不只是因他身為大理寺一員,背後有龐大勢力,也是因他的確是難以應付的對手,被他那雙深幽的瞳眸一盯,整個人就凍結了,雙腳發軟、四肢無力,三魂七魄跑掉了一大半,不怕活不了,就怕沒法留個全屍。

  在聞人一族中,聞人璟等同於頂著屋樑的大柱,沒人不懼怕他,寧可招惹閻王也不願失去他的庇護。

  聞人鳳也因此先找上的是親大哥而不是大侄子,因為這根大柱以他目前的力量還扳不倒,除非他有被壓成肉餅的決心,否則自當避之、閃之,保留後路。

  「咱們現在該做的是如何讓大房的名聲更加敗壞,只要他們的聲望不如二房,一旦咱們安排的暗線提出廢長立次,我被推舉為族長的機會相形會增大。」他絕不會比大哥差。

  「大侄子那邊不好下手,我想……」林氏精明的雙眼閃著冷笑,她心底已經打好算盤。

  「詹氏和她侄女?」

  「嗯!就她們倆,你沒瞧見詹虹玉那蠢貨的眼睛直盯著璟哥兒,好似那是一塊上等的肥肉,她只差沒衝上前咬下一口,而詹氏更是個蠢的,當初說媒時肯定被媒人給騙了,大哥娶了她不但沒旺家,反而成了拖累。」做人做到詹氏那地步也不用活了,一頭撞死還省事。

  聞人鳳獰笑的揚起眉。「不過剛好助了我們一臂之力,我正愁沒人可下刀呢!這不是瞌睡送了枕頭。」

       「是啊,我們好好盤算盤算,讓他們大房自個兒去亂,越亂越好,女人的嫉妒心可是非常可怕,尤其是不自量力的詹虹玉,兩個沒腦子的姑侄正好攪壞一鍋粥。」林氏笑得得意。

  「很好,就這麼辦吧!對了,敬文呢?他在書院裡書念得如何,有沒有把握考個功名?」他可以先做安排,給兒子挪個好升職的位置,幹個三、五年也就出息了。

  「他……呃,念得還不錯……」把兒子寵得不像話的林氏根本不敢說她的寶貝兒子除了武藝還成,其它都不行。

  聞人鳳沒注意妻子閃閃爍爍的眼神,真當唯一的嫡子肯上進,讓他後半輩子有靠,歡喜得眉開眼笑。

  就是此時,沒事人似的聞人勝大搖大擺的走過來,手中耍弄著一把金骨錦面的摺扇,邊走邊哼著小曲。

  「敬文,過來。」這孩子越大越像他,龍姿鳳章,高大結實,不做文官也能習武,必是一方大將。

  「爹,有什麼事?」聞人勝大步走來,臉上猶帶高人一等的自慠,腰間繫了玦塊葫蘆玉佩,頗為招搖。

  「聽說你在書院的功課很好,那爹來考考你。」每個為人父者都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願望,聞人鳳也不例外。

  「嗄?!考、考我……」聞人勝頓時慌得結巴。

  沒瞧見兒子一臉心虛,他滿心期待的當場考起試。「我也不考你難的,就背一段大學之道。」

  「啊!大學之道……呃,這個……在明明德,在親民,在、在止於什麼善,知止而後、後有定,定而後……靜,靜而後……安,物有本、本末,事、事……爹呀,我們最近在教孟子,大學篇不學……」

  聞人鳳聽得臉色鐵青,抬手就打。

  「啊!別,別打、別打,我背我背,你要給我時間背,學過的都還給夫子了……啊一痛,我的頭快被打破了,娘,你快救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兒子!」

  背書背不好的聞人勝被打得抱頭鼠竄,上蹦下跳的連連閃避他爹的拳頭,最後還窩囊的躲在他娘身後。

  「連大學之道都背不好,你念的是什麼書呀?!我還指望你考個舉人,可你自己說說,你對得起爹娘對你的期盼嗎?臭小子,你給老子過來,不準躲!」不打不成器。

  「不躲不就被你打死了,我又不是傻子。」當然要跑嘍!他爹的拳頭很硬,打人很痛。

  「你躲我照打不誤,幾天沒盯著,你連頂撞都學會了,你到底在書院裡給我學了些什麼?!」

  恨鐵不成鋼的聞人鳳把兒子拉出來用鞋底抽,抽得他哇哇大叫直喊疼。

  「好了、好了,別打勝哥兒,他也不是不想讀書,是書院的夫子沒用心教,咱們勝哥兒是文武全才,只要他肯學還愁不通透,他就是被不長眼的夫子給耽誤了。」癩痢頭的兒子也是自家的好,林氏看兒子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好,錯的都是別人。

  「對對對,都是夫子沒教好,我明明想學他們卻不肯教,嫉妒我天生資質佳。」為了推卸責任,避免責罰,聞人勝很不要臉的點頭如搗蒜,將過失推給書院的夫子。

  「你還有沒有羞恥心,照書背還能怪在夫子頭上,要知道你大堂哥六歲大的時候就能將《大學》倒背如流,你為什麼連他的一半也做不到?!」他為誰辛苦為誰忙,養個蠢才兒子。

  一提到聞人璟,聞人勝就情緒不佳,不平之氣油然而生。「大堂哥是神童,打小就展現不凡才華,十個我也比不上半個他,你拿我跟他比什麼,他根本不是人。」

  是呀!不是人,是妖魔化身,才會有非凡才智。聞人鳳嘆息一聲,「我不要求你跟他一樣,至少不要落差太多,讓我走出去能驕慠地跟別人說這是我兒子,他剛中「舉人……」

*             *             *

  那廂聞人鳳氣急敗壞的教子,這一邊的詹氏姑侄也一肚子怨氣,臉色都黑得像炭頭。

  「姑母,你疼不疼?」

  嘴角都燙出個大水泡了還能不疼嗎?這不是問來撓人心肝?詹氏的嘴唇都腫了,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疼呀!我這嘴都要張不開了,你抹的是什麼藥膏,為什麼一點用也沒有!」她快痛死了,連喝水也痛。

  一抹不耐煩被詹虹玉垂落的長睫掩去,她裝出關心的神情,似乎泫然欲泣。「才剛抹上去哪有那麼快見效,姑母你忍一忍,一會兒就不痛了。」

        「痛是我在痛,你這孩子哭什麼?」人都還沒死呢!她哭什麼喪,哭得人心情煩躁。

  「我是心疼姑母你,那個女人心太狠了,居然讓人喝熱茶,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替你受罪。」換成是她,她會擺出婆婆的譜,直接把滾燙茶水往那女人臉上潑去,姑母的膽子還是太小了。

  「好,你是好孩子,姑母知道你心地善良,不過這事也怪不得你表嫂,她哪曉得茶水是燙的,是我自己性急,想一口喝了了事。」婆婆一喝斥她就膽怯了,哪敢再折騰新媳婦。

  她竟然想將此事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不做任何追究?詹虹玉對於詹氏的軟性子感到無比憤怒,身為聞人一族的族長夫人,她完全沒有配得上這個身分的氣勢。

  「姑母心善,虹玉是跟你學的,可是……」

  「可是什麼?」她做得不好嗎?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姑母在府中已經越來越沒地位了,不僅二嬸瞧不起你,不時說兩句風涼話刺你一下,現在新媳婦也不把你當一回事,虹玉擔心姑母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不好過,誰見了都會踩你一腳。」她必須鼓動姑母和那個不要臉霸佔她位置的女人鬥,否則她全無機會。

  「不會的,你想太多了,有璟哥兒在,這府裡沒人敢給我臉色看。」難得聰明一回的詹氏還記得她有個能幹兒子。 

       「姑母,不是我多想,而是要未雨綢繆,你看你今兒個燙到嘴,表哥連問都不問一聲,反而連忙攙扶那個女人回去,唯恐她跪久了會跪出腿疾……老話說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不是沒道理的。」表哥是她的,那野女人憑什麼跟她搶。

  「呃,這……」好像有點道理。

  「不是虹玉要背後論人是非,才入門第一天就敢對婆母不敬,日後還能指望她孝順你嗎?姑母得找自己人幫你,要你信得過的人才行,不是你的心腹誰會對你掏心掏肺?」耳根子軟的詹氏聽進去了,不知所措的看著一臉憂心的詹虹玉,心中多了不安。數日後——

*             *             *

  「你說你那虹玉表妹是怎麼回事,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人要是正常就不會老跑來跟她說那些話,讓人好笑又無奈。聞人璟仍在休婚假,一早就和嬌妻膩在一塊,可齊可禎卻提了他不想多談的人。

        「還好你沒說我跟她有姦情,揪著我耳朵興師問罪。」他該慶幸娶了個明理的妻子,不會胡亂猜疑。

  齊可禎沒好氣用書砸人。「你真是聞人璟?不會又去了什麼人生販賣店,裡面的芯被人換了。」

  「如假包換。」他身手矯健的出手一捉,翻開妻子剛看的那一頁,接著看下去,神情專注。

  「可我認識的聞人璟是一板一眼的夫子,行事嚴謹,為人冷肅,最是不屑閒談打趣,怎會沒臉沒皮的自曝和人有姦情,而且我是賢淑宗婦,怎可能做出揪人耳朵的失德舉動,你的身分著實可疑。」成親後,他簡直是不要臉了。

  笑聲低沉,聞人璟走向妻子所在的矮榻,坐在她身邊,一手輕摟著她溫潤香肩。「在房內,對你我行事無須顧忌。」

  「出了房門又扮成道貌岸然的假學究?」他這一套真唬人,可憐無數學子受其欺瞞,她也是其十一個。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什麼就得像什麼,不過在遇到你這個妖精前,我可是表裡如一的君子。」意思是他被她帶壞了。

  「哼!你就胡說吧!本性使然還敢賴我,我一個小小女子哪有本事影響本朝最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卿,我怕被捉進大理寺問話。」他與她所熟知的夫子差距越來越遠了,那個聖人一般完美的聞人璟是坐在神壇上供人膜拜的,而她身邊的這個是有血有肉的凡人身軀,能抱、能摟、能和他打趣。

  「你就淘氣吧,還取笑我。大理寺可不是尋常百姓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裡面關的是品級不低的官。」大理寺只受理棘手案件,大都與高官將門扯上關係,甚至是吃著皇糧的皇親國戚,地方官不敢審,就往大理寺送,所以說他得罪的人真不少。

  聞人璟身上有一股浩然正氣,令作姦犯科者為之膽寒,他無須上刑,只要往嫌犯面前一站,那人便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的招供、畫柙、拔馬鈴薯似的告知一串共犯。

  「我當然知道那是良民止步的地方,誰瘋了想去,不過你也要留心點,不要以為自己刀槍不入,畢竟你在明處,人家在暗處,暗箭難防。」嫁了他之後才知他處境之艱難,除了部屬和門生外,他幾乎沒有朋友。

  她起碼有幾個談得來的閨十密友,能互吐苦水,而他和人一見面談的千篇一律是公事,好生無趣。

  「你關心我。」他笑著收攏雙臂,將愛妻抱滿懷。

  齊可禎調皮的一皺鼻,故作嫌棄。「我只是不想守寡。」

  他失笑。「禎兒,為夫不會早你一天離去,黃泉路上作伴不寂寞,我們都不飲孟婆湯,你我來世再做夫妻。」

  越和她相處越覺得一生相守不夠,她有更多的美好他尚未一一挖掘,她是他費盡心思握在掌中的明珠,有她,他心是暖的,他想今生今世他再也遇不上一個令他如此動情的女子,他永遠也看不夠她。

  「呸!呸!呸!才剛成親說什麼觸霉頭的話,忘記、忘記!聞人敬軒,你是要陪我走到白頭的人,我們不說來世,只論今生,把這輩子過得多彩多姿就不算辜負我了。」她的天空是湛藍色的,沒有陰雲,光釆奪目。

  「好。」他哄孩子似的應道。

  「別嘴上應了,心裡笑話我天真,我的志向真的不大,吃好、睡好、看好書、聽好戲,寫出感人肺腑的戲文,我的心願很小很小,小到就多出一個你而已。」萬古流芳不是她耍的,名留千古更是虛的,人生在世不愧於天地就足夠了。

  聰明如齊可禎豈會不知聞人璟的用心良苦,從她成為名符其實的嫡長孫媳後,她便看出他背後一連串的算計,如滴水穿石般無聲的潛入,似流水般遶透進她的心。

  一開始他用送書麻痹她,無數的好書和千金難得的孤本,讓她喜不自勝的沉浸在浩瀚無涯的書海裡,一頭栽下去便忘了今夕是何夕,旁人說什麼全聽不進耳。

  他就是投她所好,等她廢寢忘食的投入書中後,接下來只需動之以情的打動她父母。

  可笑的是,還是她在後頭幫著出主意,將爹娘的心頭好全無保留的洩露,讓他得以攻城略地,迅速攻佔齊家所有人的心。

  一群人是背著她進行婚事的,她根本不知道婚期已近,直到莫名披上嫁衣,她才驚覺被設計了,傻傻地走入人家佈好的網,如受困的獵物掙脫不了,只有上花轎的份。

  起初她是惱怒的,因為她沒想過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嫁人,前後不到三個月,可是感受到他無微不至的呵護和疼寵,神人般的聞人璟心中有她,她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不笑話,疼你還來不及,你是我心口的硃砂痣。」聞人璟握起柔若無骨的素手往自己胸口貼放。

  「你最好說話算話,不然……」她做出掐頸的動作,做完之後自個咯咯笑地倒向丈夫懷裡,藕白雙臂纏繞他頸肩。「我們好像離題了,剛剛明明在講你那位千嬌百媚的表妹。」

  「她怎麼了?」他暗嘆。好不容易才把話題轉開,沒想到又繞回來了。

  齊可禎不滿地往他臂肉一掐。「你還給我打馬虎眼,看不出詹家表妹對你情意深重嗎?我們才成親幾日,她幾乎每一天都來『拜訪』我,然後與你不期而遇。」連絡感情是假,來勾引別人的丈夫才是她的目的。

  有誰打扮得花枝招展、唇上塗紅、面頰抹粉地往新婚夫妻的房間闖,不管人家願不願意見她,如入無人之境的走到每日起居的臥房,恍若是院子的女主人一般,指使著一院子的丫頭、婆子,連嬤嬤們告誡她不可造次也遭喝斥。

  詹虹玉花招百出,仗著她不可能不見客的禮數,一再上門要與新婦閒話家常,可是在她的口氣中聽不到半絲對表嫂的尊重,反而隱隱有怪罪之意,埋怨齊可禎不該嫁入聞人家。

  「不理會不就得了,把院門一關,閒人莫近。」這他從前的做法,阻攔她不死不休的糾纏。對於心術不正的詹虹玉,他向來沒放在眼裡,要不是看在他娘的分上,他早把她趕出去了。

  「哼!你倒說得簡單,以前你一個外男當然不好見後宅女子,可如今我們成親了,她日日打著姊妹的旗幟來見我,我是剛進門的新婦,哪能明目張膽的說不見就不見。

  「不要忘了她姓詹,若是我一時難忍將人轟了出去,打的是你親娘的臉面,你身為兒子難做人,我這為人媳婦的更難為,明知她不安好心還要笑臉以待,像吞了十隻蒼蠅般犯噁,她快踩到我的底線了。」

  聽出她話中之意的聞人璟會心一笑。「你想怎麼做我都支持,只要不傷及人命,咱們是厚道人家。」

  「例如讓她幾天下不了床呢?」她不是沒脾氣,只是沒必要與人交惡,仁善之人有餘福。

  「幾天?」他挑眉。

  「十天半個月吧。」她聳肩。至少要詹虹玉有所收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軟柿子雖然好捏也會沾上一手濕,得不償失。

  「好,是該給她個教訓。」表妹的年紀漸長,想必她也急了,再不在這兩年嫁人,旁人的閒話會刺得她無處可躲,到時她不是到庵堂修行,便是把自己塞給有頭有臉的男人為妾。

  聞人璟哪會看不出詹虹玉的心思,打她十一、二歲就在他身側繞來繞去他便知曉了,那時他以為她是孩子心性,過幾年就好了,還透過太君的手為她安排了一件婚事。

  後來他娶妻柳氏,她消停了一陣,似乎真有意嫁做入妻,她娘還準備了一筆豐厚的嫁妝,當是嫁女兒般出閣。 

  孰料拖了一年還是沒嫁成,最後居然解除了婚約,而後沒多久柳氏便產後血崩、香消玉殞。他對外宣稱守制一年,閉門謝客,這才讓一直住他眼前湊的「可人」表妹暫且沉寂了許多,不過宵夜、點心倒是沒斷過,她極力的表現賢慧的一面。

  丈夫說了好,齊可禎心裡反而生了彆扭。「說,你是不是給了她什麼承諾,不然她為何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她才是正妻,每次都用訓示小妾的語氣告訴我怎麼服侍夫君。」

  「你惱了?」他取笑。

       「惱了。」她咧開牙,做勢要咬他。

  聞言,他樂不可抑,對毫不遮掩、坦誠以對的她更加份愛幾分。「以你相公的嚴謹,你想有可能對一個時時想算計我的女人許下承諾嗎?她還不值得我費太多心思。」他忙著辦案,哪有空閒理會後宅小事。

  「你是說她自做多情?」她一聽就樂了,小臉揚起一絲軟甜笑意,小巧的梨渦忽隱忽現。

  「我是說你該清理後院了,把咱們的院子管起來,該留的留、該攆的攆,不用管他是誰的人。」她該樹立起主母的威儀,讓人知道誰才是「懷秋院」的主人,不容奴大欺主。

  「讓我做主?」盈盈水眸眨著亮光。

  「你是我聞人璟的妻子。」

  他的一句話彷彿聖旨,給了齊可禎莫大力量,她眼中的眸光更為熠亮。

  「那我真要隨自己的意願大殺四方了,你可別怪我得罪人。」有他這張虎皮當大旗,她可要橫著走了。

  他笑著低下頭,往她唇上一啄。「我得罪的人還少嗎?」

  夫妻倆半斤八兩,誰也不是怕事的人。

  兩人吻著吻著氣息都有些不穩,看著面帶紅霞的妻子,聞人璟的大掌情不自禁撫上她的衣帶。

  「聞人敬軒,你是天上星宿下凡,怎能白白宣淫……咦!那是誰?」笑鬧中的齊可禎忽然睜大眼,連忙從丈夫的懷裡坐正,一臉她什麼壞事也沒做的正經樣。

  一個穿鴉青色繡鳳仙花斜襟童服的小男孩站在門口,旁邊是通傳好幾聲卻沒聽到回應的流紫。小男孩小臉糾結,似在猶豫要進還是退,掙扎得眉頭都打結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看起來很苦,彷彿吃了黃連,讓人想給他一顆糖吃,哄他開心。

  「他是聞人臨,柳氏所出的長子,新婚那日本要讓你們見一見,但他染了風寒,不好折騰孩子。」聞人璟在說著獨子時,神色緊繃的看著妻子的神情,深如譚水的雙眸洩露了他此時的不安,雖然她早知他有孩子,可實際上見了能不能接納,又是另一碼事。

  小妾、通房可以送走,她們對於他並非必要重視的人,遠遠遣走了他倒還清心,省得後院一團混亂。可是兒子終究是他的骨血,他不能丟棄他。以後他和禎兒會有其它的孩子,臨兒在府裡的地位就會顯得尷尬,他一時半刻也沒想到要怎麼安置他,打算先看看妻子的反應,若是她能接受,自是一切照舊,否則他得考慮提早送兒子入族學,再派個嬤嬤、丫頭照顧他。

  「你沒給他吃飯嗎?長得比竹竿還痩。」喜歡孩子的齊可禎見到可愛的小娃兒,歡喜的朝他招手。

  聞人臨小腦袋瓜兒一偏,看了看招手的清妍女子,走得很慢,比蝸牛還慢的挪腳,走了五、六步後就停下,怯怯的望望父親和齊可禎,再走兩步,再看一看,又拖著後腳跟走來……

  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和聞人璟如出一轍,眼睛裡有閃閃的星光和一絲無措,別人多看他一眼就臉紅,小嘴一抿,半句話也不說,沉默得像隻無嘴的葫蘆,敲不出聲響。

  「我叫齊可禎,你呢?」齊可禎聲音很輕,怕嚇走松鼠一般的男孩,她越看他越喜歡。人和人的緣分很奇妙,她看這孩子一眼就投緣。

  就在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小臉靦腆地紅了又紅,吐出了聲音,「……我、我是聞人臨。」

  一旁的聞人璟驚喜的看著齊可禧,意外她的溫柔,意外她能打開兒子的心房,不禁期待起她還會做些什麼。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說除了我的名字。」他的眼裡除了好奇,還有一絲小心。

  他遲疑了一下。「他們說你是後娘。」

  「他們是誰?」看來這院子裡的「鬼」還真不少。

  他說了幾個名字,卻不知這幾人在今天過後將徹底消失。

  「你聽過後娘會吃小孩肉的事嗎?」她故意發出陰森森的聲音。

       「吃小孩肉?!」他驚訝的睜大眼。

  「那你有吃過清蒸人肉,炒人肉,烤人肉嗎?」小腦袋搖得像波浪鼓。

  齊可禎笑著一拍手。「我也不吃人肉,更不吃小孩肉,所以我不是吃人的後娘,只是你的娘,老天爺把我送到你身邊疼你。」

  「娘?」那是什麼?

  看他不甚了解露出傻樣,她笑得更開心。「娘就是會疼你的人,來,娘念書給你聽,咱們不考狀元,只要長得比你爹高就好。」

  「比爹高?」聞人臨雙眼睜得又大又圓,看著在他眼裡比樹還高的男人,他重重的點頭。

  比他高?!就憑這根沒他腿高的小豆芽?

  不以為然的聞人璟認為妻子太異想天開了,不是青出於藍必勝於藍,雖然他也希望兒子能比他更好。

  可是看到妻子三、兩句話就吸引了兒子的目光,屏住呼息的他終於能正常呼息,看來他之前的不安是多餘的,他們倆相處得比他想像中的融洽,並未往不好的方向發展。只不過看他們一問一答間的歡快神情,他有種被冷落的感覺,好像他被母子倆排擠了,擠不進他們之間。

  真令人嫉妒,可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他的目光卻是滿滿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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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7 10:3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7 11:42 PM 編輯

【第九章】

  之後幾天,聞人臨在午歇過後會過來聞人璟和齊可禎的屋子,銷了婚假的聞人璟回大理寺辦差,而齊可禎則利用上午時間整頓院內人手,聽回話,下午抽出一、兩個時辰念書給繼子聽、陪他說話,書聽多了,聞人臨呆滯的眼神變得靈活,也不再總沉默不語。

  這日午後,老太君命得力的嬤嬤來找齊可禎,正好聞人臨也在,母子倆便一起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太君,你找我?」一進屋,齊可禎就揚著笑,十分討喜。

  穿著灰鼠裡素白繡銀菊花小襖,額頭戴著中扣壽形裴翠抹額,氣質高華的老太太富貴逼人,冷厲的眉眼間有著歲月刻畫的細紋,鼻子兩側有長年板著臉所留下的兩道凹紋。

  但一見著齊可禎,臉上略帶了宜人的笑容,連眼睛也笑意點點,看起來似乎心情很不錯。「過來,坐下。」這孩子比詹氏強多了,聞人家交給她打理可以稍稍安心了,是個能柔能剛的丫頭。

  「在太君跟前哪有小輩坐的位置,太君不用擔心孫媳婦埋怨,孫媳的腿骨是鋼鑄鐵打的,好用得很,站再久也不腿酸。」她早打了底了,每日一早先慢走半個時辰,把腳練強健了,遇到婆婆刁難也不用憂心。

  「呵呵……倒是個好的,不讓人擔憂你身子骨不好,年輕人的筋骨好就是將來的老本,以後想上哪就上哪,不用人攙扶。」不像她,老了,稍遠的路就走不動了。

  「太君也可以滿山遍野跑呀!咱們多走走路,把兩條腿練結實了,以後哪還愁不能四處玩耍,你上樹我給你托著腳。」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也是要哄著的。

  「呿!那不成了潑猴,整天調皮搗蛋,沒個安歇的胡鬧。」莊氏難得打趣。

  「大鬧天宮不就是那猴兒精的事兒,像那戲台上演的孫猴子多靈巧,這裡蹦來那裡跳,還能上瑤池仙母的園子摘蟠桃,別說人像猴兒了,如果能快活的大鬧一回,人也鬆快了許多。」一說到戲曲,齊可禎的話明顯變多了。

  「你也聽戲?」莊氏雙眼微瞇,似在回味縈繞在耳邊的唱腔,那一首首高亢低回的曲調讓人打心眼裡舒坦。

  「也」這個字用得微妙,找到懂戲的伴,齊可禎驟地兩眼發亮。「太君喜歡聽哪一齣戲,是打得熱鬧的,還是哀怨幽愁的,或是迴腸盪氣、賺人熱淚的?孫媳打七歲起就聽說書、看戲曲,沒有我沒看過的戲。」

  性子嚴肅的老太君不喜歡拐彎抹角,雖然說話刻薄些卻極為家人著想,把持著府中大權不讓二房插手也只是認為長幼有序,應該按著規矩來,其實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會討厭二房,只是林氏處處爭強,貪得無厭的心性令人不喜,她想家還是由大房來掌才妥當。  

  鮮少人知曉她其實非常喜歡聽戲,每當逢年過節一聽戲就十分用心,可是面上不顯,旁人也無從得知。

  這會兒來了個志同道合的戲友,還是她挺中意的小輩,一老一少一說起戲來是沒完沒了,有如忘年之交般說得興緻盎然,哪位小旦花腔轉得妙,哪位老生適合扮武將,說起那個點了大黑痣的小丑,兩人捧腹大笑。

  戲曲令人著迷,一聊起來便渾然忘我,完全忘卻了時光的流逝,其它的人都成了擺設。

  「老夫人,孩子撐不住,你看看小少爺都頻頻點頭了。」一旁的盛嬤嬤好笑的提醒老太君。

  聊得正起勁的兩個人不知何時坐在一塊了,兩張雕花紫檀椅靠得極近,莊氏這一回神才發現向來不多話的曾孫子也跟著孫媳婦來,不曉得哪個下人拿了張小板凳讓他坐在繼母腳旁,聽著兩個女人興致勃勃的說戲。

  一開始,聞人臨還覺得挺有趣的,他從不知道戲曲有這麼多門道,但是聽著聽著便累了,他撐不住的抱住齊可禎的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起盹兒了。

        「哎呀!瞧瞧這可人的小東西,睡得呼嚕呼嚕的,才短短幾天就跟你這麼親,可見也是伶俐的,曉得誰是對他好的人,瞧他整天黏著你。」有了娘就有人疼了,莊氏十分欣慰。

  「我也是真疼他,小小年紀就沒了娘,他爹又是個鐵鏽臉,才五歲的他多可憐,肯定沒被人疼寵過。」她不好在太君面前說聞人臨有爹等於沒爹,那是犯忌諱的,但聞人敬軒那人確實只適合來嚇小孩,叫他說兩句暖心話比割他的肉還難。

  看似睡著了的聞人臨忽地小手一捉,緊緊捉住繼母的衣裙,怎麼也不放手。

  「鐵鏽臉?」莊氏錯愕。

  發現說錯話的齊可禎乾笑。「相公一張冷臉像鐵板一樣不苟言笑,怎麼敲也敲不壞,我表哥是書院裡的學生,有一回他到家裡來說起課堂上的趣事,我一聽有趣就記下了,太君當我年紀小不懂事,勿怪勿怪,以後我會老實點。」

  「鐵鏽臉、鐵鏽臉……哈哈,形容得真貼切,璟哥兒不就是生鏽的鐵板,看著嚴厲,讓人不敢靠近,怕沾了一手鏽屑。」她那孫子也有被調侃的一天呀!

  少年老成的嫡長孫打小就沒個笑臉,完全不像孩子,她還煩惱了好幾年,怕他長壞了。

  「老夫人,喝茶。」打年輕就跟著老太君的盛嬤嬤送上一杯溫茶,面色慈藹的看著逗老太君開心的大奶奶。

  任何能讓老太君開懷大笑的人她都和善相待,多少年了,也只有跟在身邊的人才知道莊氏過得有多辛苦,難得有個人能讓她高興也挺好的,讓她暫時放下肩上的重擔。

  看到齊可禎把抓著她的聞人臨抱在懷中,讓身側的丫頭取來棉布小被披蓋在他身上,莊氏眼底的滿意更濃。

  「聊得太盡興了,差點忘了找你的用意,我看你把懷秋院掌理得不錯,心想讓你來搭把手,好讓我這身老骨頭歇息歇息。」

  齊可禎一聽立即明了太君的意思,臉上霎時多了深思。「太君想過娘嗎?越過她交到我手中,怕是有很多人不服。」

  「呵,呵,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只起了頭你便看到了大局,可我是不得不如此,你看你那婆婆是擔得起事的人嗎?」光是老人家的那張嘴她就招架不住。

  而林氏也不成,林氏的有心計是她的長處,同時也是她的致命缺點,在內宅玩弄心計,只要不用在妯娌的爭鬥,或許可興宅旺宅,可一拿到外面便是禍事,老爺們辦事哪由得婦道人家多嘴多舌。

        「也許她只是沒接手過,給她練練說不定能成氣候。」子不言母過,身為媳婦,她也不好論婆母是非。

  「她連身邊人的心思都瞧不出來,被牽著鼻子走,哪能管家?」莊氏冷哼的放下茶杯。「不要告訴我你看不出她身邊的詹家人是個壞的,她這些天也讓你很上火吧!那女人志在什麼咱們心知肚明,我也不明說了,我就是看不慣她的作派。」

  明明是寄人籬下、喪父無母的小孤女,理應知所進退,人家好意收留就該感恩圖報,不要妄想不屬於她的榮華富貴,人的命數是註定好的,強求不得。

  可是詹虹玉不但不知感激,還裝出一副大度可親的好人面容四處拉攏人心,把詹氏對她的好視為理所當然,不顧親情加以利用,甚至為了一己之私挑撥離間。

  一聽到老太君用不齒的語氣說起詹虹玉,悶了幾天火的齊可禎掩嘴一笑。「她就自個鬧得歡,我和相公當是在看丑角作戲,有戲看為什麼不看,同樣的戲碼看她能演幾回。」

  「你這丫頭心眼真多,還當是看戲呢!你這小腦袋瓜子不知道是怎麼長的,那份聰明勁簡直跟璟哥兒一樣。」都暗著來使壞,打人一棍還喊捉賊,又棍上加棍多打幾下。

  她挑著眉,水眸生波。「太君,我這也是被逼的,她每回都打著婆婆的名義來,今兒個送湯,明兒個是糕點,要不就是納了雙鞋、或送婆婆親做的衣裳,我們不收都不行。」

  婆婆煮的人蔘雞湯,婆婆做的棗糕,婆子挑的翠玉腰帶,婆婆命人鑲的玲瓏鏡,婆婆親手縫的長袍……詹虹玉是把詹氏掛在嘴邊了,用詹氏來打通關。

  而做人兒子、兒媳的能將長輩的心意拒於門外嗎?

  詹虹玉是不笨,但也不夠精明,翻來覆去只有一種招式,短期內雖然能得逞,但時間一長就無用了。

  「那收了之後呢?」莊氏頗感興趣的問。

  齊可禎眼睫一垂,銳光一閃。「我給婆婆送蓮子湯、芙蓉糕,人家納鞋我就送上十匹錦緞,衣裳裁了作簾子,掛在她日日瞧得見的小窗口,她能噁心人,我們不能噁心她嗎?多得是幫手做噁心事。」

  詹虹玉在府裡多年,有一定的人脈在,為她所攏絡的婆子、丫頭也不在少數,說不定還有資歷深、在主子身邊得力的嬤嬤,她那好人的嘴臉一擺,想必有不少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

  可是她再怎麼擅長做表面功夫,終究是棋差一著,她姓詹不姓聞人,在聞人府中充其量是個備受關懷的表小姐,她再得勢也不會是主子,她能靠的也只有詹氏,偏偏詹氏也是扶不起的爛泥,府裡隨便一個有腦子的人在主子面前都不會幫她。

  「丫頭呀丫頭,我果然沒看錯,聞人府若交到你手中,我就能當個甩手掌櫃了。」聞人府終於有能掌家的主母了。

  「太君不可,孫媳才進門未久,怕是能力不足,難以服人。」她才剛整頓好他們的院子,府中的水有多深尚未摸透。

  「呵!別慌張,我沒想一下子放權給你,你就先替太君管管針線房和廚房,太君的用意你可明白?」

  齊可禎不需多想便釐清一切。「孫媳明白。」

  針線房和廚房是消息最靈通的兩個地方,他們是少數能走遍全府每個院子而不被攔阻的人,不會有人去防備裁衣送飯的下人,屋裡屋外的秘密往往在不經意中流出。

  太君的心思是給她這兩房的人手,如果她能妥善運用便是一大助力,成為日後當家主事的墊腳石。

  而同時針線房和廚房是最不易收服的鐵板,他們是擰在一起的繩索,尤其是廚房的油水最多,一日的採購和主子的打賞,其中有多少利益只有他們最清楚,誰願意交出手中的權力。

  所以說這是讓她練手的機會,先把最難啃的骨頭咬碎了,接下來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莊氏眼含笑意的點頭。「就知道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單看你這些日子清出來的人,我這心便放了一大半。」

  齊可禎淘氣的一眨眼。「另一小半是指二叔、二嬸吧!」

  聞言,莊氏一怔,眼底笑意變得苦視。「唉!他們要得太多了,老是想不清楚自己的身分。」

  「禎兒想他們並非不明了,而是不甘心,同樣是太君的兒子,為何要分大房、二房,爹是長子佔了先出生的便宜,而二叔覺得自己不過晚生幾年,為什麼要將家主之位拱手讓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已經握在手上的還不知足,非要獨佔看得見的利益,別人拿了便是別人的不是,心生妒意地想搶回來。

  「哼!一個貪字毀了兄弟情,林氏還上蹦下竄地想要掌權,給你婆婆使了多少絆子,若非我出手制止,要不然……」詹氏不曉得死過幾回。

  「太君就這麼放心我,不怕我和二嬸是同一個德性?」她打趣地說道,一手輕拍繼子的背。  

  「我相信璟哥兒的眼光,雖然他打小就是性格嚴肅的小老頭,可從來沒讓我失望過。」孫媳清出的人當中也有她的人,根據那人的觀察,璟哥兒媳婦絕對能勝任掌家一事。

       「那如果二嬸打上門呢?太君你要替禎兒擋。」齊可禎一臉害怕的撒著嬌,那清亮的眼神卻是絲毫無懼。

       「好好好,太君幫你擋!」這丫頭真是鬼靈精,拿她當擋箭牌,也不怕她這老婆子快進棺材的身板擋不住。

  話剛說完,面上帶笑、目露四光的林氏就氣勢洶洶帶了一群人進入太君所居的堂屋,她身後的數人全是腰粗膀壯的婆子、丫頭,每個都膽氣十足的昂首闊步,不見畏縮。

  「你帶這麼多人到我這來是幹什麼,是嫌我手邊使喚的人少,想來給我添人用?」一看到兩眼精亮的林氏,莊氏的臉色便好不起來,沉得宛如一年沒洗的鍋底。

  林氏像是沒瞧見老太君的黑臉,自來熟的笑逐顏開,挽起齊可禎的臂彎便一陣讚美。「你是個伶俐的,沒早沒晚的替大哥、大嫂孝順老太君,我們瑩姐兒若有你一半的靈巧,我都要到廟裡拜謝菩薩了。」

  「對太君盡孝是侄媳的心意,哪有分早晚,想到太君就來了,二嬸這話是臊我呢!要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侄媳臉皮厚,頼著太君要她壓箱底的好東西。」

  被噎了一下,林氏臉上一熱,笑得沒那麼自然了。「我哪是臊你,是出於真心誠意的感謝,不過太君的好東西確實不少,光是首飾盒裡隨便拿出一樣就叫人眼紅,璟哥兒媳婦就趁著老太君寵你時趕緊開口,說不定二嬸也能沾你一點光。」

  莊氏出自名門大戶,當年的嫁妝隊伍長到看不到盡頭,再加上幾十年的積累,她手上的私房多到叫人覬覦,林氏便垂涎多年,一直想從老太君手中挖出點碎屑。

  林氏剛嫁進來那幾年幾乎是天天繞著老太君打轉,討好的話不知說了多少,她每回一到老太君屋裡便盯著梳妝檯上的首飾瞧,講沒三兩句就說少了這個,少了那個,涎著臉皮索討。

  後來莊氏厭了她的貪得無厭才不許她日日來請安,並把用不著的首飾鎖在箱籠底下,誰也瞧不見。

  因此齊可禎是誤打誤撞戳中了林氏的心事,她才厚著臉皮趁此機會撈點好處,反正沒人嫌銀子重,若老太君開了箱籠,她就賺到了。

  「二嬸說笑了,我是剛入門不久的新婦,首飾盒裡還有很多沒用過的新貨呢!自己有幹麼還跟人要,那可是太君的體己,日後要給她的孫女兒添妝的。」老人家的體己也敢要?不怕天打雷劈。

  被打臉的林氏不甘心的訕訕笑道:「二嬸當然是跟你說著玩的,可是我聽說老太君有意將掌家的重責大任交給你,這事你可得三思再三思,畢竟你年歲還小,見過的人和世面還不如二嬸呢!」她邊說邊看著莊氏,言下之意是交託在小輩手上不妥當,她算是有點人望,由她來當家才是眾望所歸。

  可惜她的提議不被採用。

  莊氏睨著她冷哼,「你的耳朵真尖,我這邊才剛一提,你那邊就得到消息。」看來她也要理理身邊的人了,二房的手伸得太長了。

  「不是媳婦耳朵尖,是太君這事做得不地道,太君你好歹有兩個媳婦在,長房媳婦不行還有二房,我不敢說做得面面俱到,但至少不會丟「你的顏面。」她可比老大家的強多了,大嫂根本是誤闖鳳凰窩的鵪鶉,膽小又怕事。

  「我給你一個月一千兩,你能管好這個家?」莊氏冷冷一睨。

  林氏一滯,乾笑的打著馬虎眼。「一千兩打兩件首飾就沒了,哪撐得住一個月,太君這不是在開玩笑嘛!」

  「璟哥兒媳婦,你二嬸做不到,那你呢?」看向齊可禎時,老太君眼中充滿對晚輩的憐愛。

  「可以,還能有剩餘。」若不想著中飽私囊,其實是夠用的,不過手頭會有點緊,無法大手大腳添購好一點的對象。

  聽林氏一臉妒恨的冷嘲。「璟哥兒媳婦可別說大話,沒掌過家的人是不曉得其中的艱辛,我們聞人家可不是你們那種小門小戶,幾兩銀子就能打發一頓,你得想清楚「再回話。」

  「高門大戶和小門小戶一樣要過日子,同樣要把一兩銀子掰著用,二叔和相公的俸祿不多,咱們不能打腫臉充胖子。」末了,她表情天真地偏著頭,故作無知的啊了一聲。「二嬸理過家嗎?你教教我怎麼管底下的人。」

  「你、你這個小娼……小丫頭,二嬸要是當家主事的人,這會兒哪還有你說話的份!」她竟敢、竟敢戳人傷疤。

  沒能掌中饋是林氏心中最深的痛,她打進門就盯著那位置,一轉眼都快二十年了,結果卻讓個不到十六歲的丫頭搶了,她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他們不讓她好過,她也不讓他們過得稱心如意,大家等著瞧,她還有更毒辣的後招沒使出來。

*             *             *

  「你聽說了沒?」

  午後,聞人璟面色沉重的走進寢房,重重的朝桌子拍了一掌,力道之大連桌子上的茶杯都彈跳了一下。

  倚在榻上的齊可禎放下書,不解問:「聽說什麼?」沒頭沒腦的,誰知道他在說什麼。

  「外頭有流言說臨哥兒不是我親生的,柳氏給我戴了綠帽。」竟有人造這種譜,對他的名聲傷害極大。「喔,我知道了。」原來是這件事。

  看她反應冷淡,聞人璟臉色微沉。「你不意外嗎?為什麼是這種神態,好像事不關己。」

  聽他的語氣略有責怪,齊可禎沒好氣的一睨目。「別往我身上發火,本來就是事不關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臨哥兒簡直長得和你一個模樣,誰敢說他不是你的兒子,而且……」

  「而且什麼?」聽妻子一說,他臉上頓時浮上愧色,惱意略消,夫妻一體,他不該胡亂猜忌妻子。

  她水眸一橫,「而且我早就知曉了,七天前就有下人在嚼舌,還有人說臨哥兒長得像你一位遠房堂哥。」

  那人和聞人璟有六分相似,且和臨哥兒一樣沉默寡言。

  「為什麼你沒告訴我,這事我會處理,絕不讓流言四處流散。」此事攸關他聞人家的名聲,不可寬貸。

  「內宅之事告訴你有何用,你處理不了。」不是看輕他,而是他真的不適合出手,因為關係到長輩。

  聞言,他劍眉一挑。「理由?」

  齊可禎走上前,輕輕伸出藕臂環抱住他腰身。「你可知此事是何人所為?」

  「你查出來了?」他目光一厲。

  「查是不難,難在不好辦。」她現在管著針線房和廚房,在剛柔並濟的手段下,要透過他們打探消息如探囊取物。

  聞人璟略微沉思的輕摟妻子。「把你查到的說出來,讓我自行判斷該怎麼辦,身為大理寺卿,豈能連家事也辦不了。」

  他幾乎可以猜到有誰涉足其中,才會令妻子如此為難,可是他又希望自己猜錯了,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是詹家表妹『不經意』地說漏嘴,說柳氏有孕那一年你剛進入大理寺,為了辦一件棘手的案件下江南三個月,那幾個月柳氏頻頻到城外的觀音廟上香,你一位遠房堂哥借住廟中讀書,兩人往來密切。」

  「她說的堂哥是不是聞人習?」兩人並不親近,只在宗祠上見過幾次罷了。

  「我讓宴表哥去查了,那位堂哥的確叫聞人習,與你有幾分像,柳氏懷孕後上了幾次香還願,求了平安符保佑肚裡孩子,族中兄長借住廟中她理應去見禮,當時有婆子、嬤嬤在場,還有一位帶路的小沙彌,可是話從有心人口中傳出,就變了味……」想毀了一個人很容易,只需要幾句閒言閒語。

  然而稚子何辜,為了長輩們的利益衝突而被說得不堪,待他懂事後是否會有怨?他這樣被人指指點點的能不難受嗎?

  她不能接受大人的糾葛牽扯上孩子,他們為名為利可以不擇手段,但是臨哥兒才五歲,將利劍指向他太過殘忍。

  聞人璟沉吟著說:「柳氏做不出私通這種事,她一向行己有方。」

  他與柳氏在一起時,除卻她剛入門的前三個月兩人較為親近,之後便是相敬如賓,她性子溫軟,卻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

  他們夫妻之間並不親近,也甚少說話,加上有孕在身後她變得敏感易怒,把原本就不耐煩安撫女子的他推得更遠。

  不可否認的,他當時太年輕氣盛,因為妻子是族中安排的,並非他自己看中便有兩分不悅,而當時又正要施展手腳、大有作為,對她自是輕忽了,一出門辦差往往十天半個月,連知會一聲也沒有的將人丟下就走。

  難怪她會心生不安而求助神佛,對後宅女子而言,丈夫等同她們的天,拉住丈夫的心才是她們立身的根本。

  「我沒說懷疑,你想到哪裡去了,光看你這張嚇死人的閻王面,誰敢背著你做些逾矩的事,手眼通天的大理寺可是無所不能,誰犯了過失還怕揪不出來。」

  「禎兒——」他嗓音壓低,表示不快。

  齊可禎笑笑地拉起他大手,玩著他修長手指。「好了,我不打趣你,其實這事做得很粗糙,一查就查到了,我想背後還有一隻黑手在推波助讕,慫恿沒腦子的詹家表妹。」

       「你認為是二房?」為了族長一位,二叔近日動作頻繁,不斷地放話說大房式微,挑動另立族長的雜音。

  因為被拔官的因素,聞人傑因此一蹶不振,鬱鬱寡歡日漸消痩,一輩子在官場上打滾的人最受不了無官在身,受人鄙夷的輕視,聞人傑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老得很快,背都有點駝了。

  為了讓父親寬心,原本對族長之位看得很輕的聞人璟只能加入角逐,這是名譽問題,他勢在必得,長房的責任不能任由二房取而代之。

  「這我不敢肯定。」一分證據說一句話,她從不妄下斷言,不過……「詹虹玉只是影射柳氏私通,你知道誰說臨哥兒有可能不是你親生子嗎?是你娘,她當著一群饒舌的僕婦面前埋怨臨哥兒和她一點也不親,越看越不像他父親,愚笨不聰敏,連本書也背不好,和你小時候差太多了,簡直不是聞人家的孩子。」

  「我娘?!」他震驚的身子一晃,臉色為之一變。齊可禎同情的拍拍他手背。「被親生母親拉後腿的感覺不好受吧!你娘大概把她的聰明才智都生到你身上了。」

  詹氏的沒主見和耳根軟令她成了旁人手中的刀,從她這處動手腳簡單多了,她從不會去想說出去的話會不會傷到人,人云亦云,她或許是無心的,但受傷害的人卻是她的骨肉至親。

  何況新族長之爭越演越烈,已是一觸即發,大房不能再有一絲惡名,否則偏向二房的族老會越來越多,最後奸佞得逞,改寫邪不勝正的道理,令小人得意。

  聞人璟反手抱緊妻子,將頭枕在她肩頭,幽黑的深瞳中流露片刻的脆弱。「禎兒,有你真好。」

  「這不就是你娶我的目的嗎?幫你打理後宅瑣事。」聞人府的水真的很深,為了摸透,她連最愛的戲文也寫得斷斷續續,有些天沒去聽書看戲了。

  「胡扯,你就是想逼我說真話,妖精。」他氣笑地往她鼻頭一咬,被妻子一鬧,他沉重的心情略微輕鬆了許多。

  「真話是什麼?」她嬌笑著眨眨盈盈水眸。

  他手攏緊,眼中有無限愛憐。「因為我喜歡你,我想要你在我身邊,我要你這輩子只能當我的妻子。」

  「我也喜歡你,雖然有你這樣的夫婿對我是一大考驗。一開始我十分惱你算計我,不過我發現我們是天生一對,唯有你懂我,給我極大的包容,夫子,你教會了我夫妻一課,讓我不知不覺對你傾心,你是賊,把我的心偷走了。」

  齊可禎說著怨言,可越說雙瞳越晶亮,彷彿一對琉璃珠子,在黑暗中發光,叫人越想靠近。

  「禎兒,你真淘氣。」他動容得眼眶濕了。

  「說愛你也不行,那我收回……」她調皮的眨著眼,那靈動模樣彷彿清晨置身在霎色蒙蒙的林中謫仙,令人移不開目光,深深著迷。

  「不許收回,這是你一生的承諾。」他的禎兒,他的妻子……不等齊可禎說話,向來沉穩自持的聞人璟失控了,他急切的俯下身,吻住妻子嬌軟芳唇。

  許久許久,彼此氣息有點喘的分開了。

  隨後,兩人相視一笑,更深的情意在眼底蔓延,夫妻倆沒有為這件事生分,反而感情越加濃厚。

  「這事我既然知情了,接下來由我接手。」撫著妻子油亮青絲的聞人璟驀地目光一沉,鋒利如刀。

  她沒反對的點頭。「外頭的事由你處置,捉幾個帶頭的狠懲一番,告誡他們身後的主子及時收手,而我在府裡也會壓下那些裴長流短,約束好下人,讓他們不再嚼舌根。」

  「難為你了。」嫁給他並不輕鬆,成了小人的眼中釘。

  齊可禎笑道:「誰家沒幾件糟心事,我和我娘還會鬥嘴呢!不妨事,你別往心裡擱。」

  「禎兒……」他是想寵她、憐她、護她,沒想到卻累得她與人鬥智,在內宅中不得安寧。

  纖纖蔥指往他唇上一放,她媚眼如絲,吐氣如蘭,貼在他身前道:「其實這件事源於太君的交權,二嬸不甘心我接管針線房和廚房,她這是跟我鬧呢!想給我找些事做。」

       「你就這麼放過她?」以她人若欺到她頭上必定加以反撃的性格,鐵定有後手。

  她嘴角令人發毛的一揚。「我讓宴表哥在書院裡痛揍了聞人勝一頓,他被蓋上麻布袋,不知是何人所為。」

  聞人宴、元秋泉、顧延昱三人受聞人勝欺壓甚久,齊可禎此計一出甚合他們之意,他們一下課便聚在一起,先引開聞人勝身邊的人,然後一人躲在樹後,趁他走過時悶棍一打,而後另兩人則合力將麻布袋往他頭上一套。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聞人勝根本沒看見打人的人,書院中被他欺負過的學生不計其數,每個都有可能對他下狠手,他一身是傷卻找不到人出氣,哼哼著被僕從抬回府。

  「然後呢?」他眼裡有了笑意。

  「我在聞人瑩的房裡放煙。」木柴悶燒的濃煙。

  「放煙?」他不解其意。

  「別當我是心狠手辣的蛇蠍女好嗎,放火一不小心燒死人怎麼辦,我是有良心的嫂嫂,殘害小姑的事決計做不出來,我只是嚇嚇二房。」她頓了下,又補一句,「這次是虛驚一場,下回可不一定了,把人逼急了,我也大度不了。」

  「做得好。」他不責備反而加以鼓勵,眼中布滿柔情,簡潔有力的反擊才有震撼效果。

  齊可禎得意的揚唇。「二嬸不服氣我接掌一部分府內事務,因此她提出讓我籌辦太君的六十大壽,你幫我盯著點,我怕她會在壽宴上搞出點事來,好讓我放棄掌家。」

  被賊盯上了真是防不勝防,林氏還能堂而皇之的對付,可是一對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詹氏姑侄,會出什麼事都無法預料,只能見招拆招。

  她們是被人當刀使的蠢鳥,自以為聰明,做得萬無一失,殊不知早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她們蠢得不拿來利用是對不起自己。

  看她撫著髮上的羊脂白玉釵,已知曉他當日誑她的是託詞,聞人璟笑意更濃。

  「你擔心嗎?」「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沒人千日防賊的,老是有根刺在背後扎著,叫人怎麼也舒坦不起來。」要想個釜底抽薪的辦法,將其一網打盡。

  「你想把詹虹玉送走?」就怕他娘頭一個不肯,她這些年太依賴詹虹玉了,簡直當主心骨看待。

  「人不找死就不會死,我們要成全她,若她安分守己不出亂子,我還能容她在府裡多待一段時日,可是吃裡扒外的和二房狼狽為奸,就別怪我無情。」

  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本性就是忘恩負義,不管別人對他多好,一旦和他的利益相抵觸,便翻臉如翻書,將恩人如仇人般毒害。

  「你要做得隱密些,別讓娘怪在你頭上。」他這個娘不能不要,可有時真叫人無言以對。

  她笑笑的睞他。「知道「,我像是不知分寸的人嗎?婆媳之間的分寸我拿得住,不會讓你難做,不過太君壽宴那天我想跟你借人,要有武功底子的,能飛簷走壁……」

        「你說的是江湖人士,我手底下的全是官差。」會武功,但飛簷走壁,難度太高了。

  「不管,把最能幹的調給我,我有用處。」她使起令男人招架不住的小性子,又嬌又軟的纏磨。

  「我有什麼好處?」聞人璟語含暗示。

  「好處?」她拋了個媚眼,素白小手往他腰帶摸去,扯了兩下又往下一滑……

  「禎兒,時辰還早,我們歇一會……」他嗓音沙啞的哄誘,熾熱的瞳眸中滿是情意。

  可是這時候齊可禎卻一把推開他。「啊!我忘了要念書給臨哥兒聽,他想必等急了。」 

        說完,她笑著走開,笑聲調皮得叫人生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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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7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8 02:14 PM 編輯

【第十章】

  壽辰日。

  老太君是聞人府的支柱,這些年有她打理才沒讓聞人府垮下。

  大老爺聞人傑有才,是當官的好苗子,他也幹得有聲有色,要不是人到中年心變大,敗在貪字上,一時沒提防走入自家人挖的坑洞,他的官途還能走更遠,封侯拜相不是不可能。

  而詹氏更不用提了,是個軟性子的,她適合養在暖房裡,禁不起外面的風雨,別人聲音一大她便嚇得直發抖,完全無法擔起掌家的責任。

  二老爺一家人則全是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之輩,從聞人鳳到嫡子聞人勝,沒一個品性端正的,不是想多撈點權,便是見錢眼開,全然不把親情當一回事。在面對長媳無能、二房無恥的情況下,有心放手的老太君也只得放棄頤養天年的念頭,趁著尚有餘力時扛起一府重擔,嚴以御人,謹慎行事,將聞人府裡裡外外打理得有如一隻鐵桶,讓敵人無法滲入。

  一度她曾將中饋交給聞人璟的元配柳氏,可是柳氏剛接手不久就懷上孩子了,整日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又是吐又是吃不下飯的,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哪有力氣掌家。

  於是府中大權又回到老太君手中,她拖著老命撐住,直到聞人璟續娶,齊可禎是她最中意的接班人。

  「喲!瞧瞧我們璟哥兒媳婦真是能幹,小小年紀就能整頓出這麼熱鬧的宴席,誰也沒落下的都邀齊了,比咱們這些多活「幾十年的嬸子、婆母都要處事俐落。」說著酸言酸語的林氏恨得牙癢癢,皮笑肉不笑。

  齊可禎頭一次辦重大宴席,聞人家的二房和庶出旁支都用著看笑話的態度冷眼旁觀,他們都不信未滿十六歲的新媳婦有本事打點好,沒添亂找事已經很給老太君面子了。

  誰知齊可禎辦起事來明快爽利,七天前就下了帖子,隔日確定了人數便邀京城最大的酒樓「醉花樓」大廚掌勺,還定下採買的鮑魚、魚翅、雪蛤等海鮮,與雞鴨羊等食材在宴會前一天送來,好讓大廚能就近料理,方便上菜,不會有所延誤。

  京裡最好的說書人也被她請來了,在尚未開席前,就讓先來的客人聽聽說書,一邊啃啃瓜子一邊閒聊。

  最後的重頭戲是唱大戲的,「清和園」是目前最炙手可熱的戲班,有銀子還不一定請得到,可人家小媳婦一出馬,一向拿喬的班主居然點頭同意演出,還連演三天。

  這下子可沒人說話了,新媳婦的表現可圈可點,嬴得眾人的一致讚賞,只要壽宴這一天不出差錯,她便會被聞人一族所接納,日後接掌中饋更順理成章,名正言順。

  「小孩子家家哪成什麼氣候,還不是老太君幫襯,你可別讚她,把她讚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第一個潑冷水的不是別人,居然是性子軟弱的詹氏,她語氣弱弱的,不滿的情緒卻很深。

  「是的,母親說得對,我年輕不懂事,哪辦得好差事,要不是太君在一旁提點,我都慌得手足無措。」唉!婆婆又忘了帶腦子出來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扯自家人後腿。

  齊可禎綿軟的幾句話謙遜有加,讓人無法反駁,不好再發脾氣。

  詹氏當然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張口欲言卻不知要說什麼,愣在當場顯得慌亂。她不自覺地看向隨侍在側的詹虹玉,詹虹玉朝她寬慰的一點頭,她頓時又像找到了靠山似的背脊挺直。

  「哪裡是不懂事,我看這年頭也找不出如你一般老練的媳婦,婆婆都沒當上家,你就管上事了。」她言下之意是新媳婦真不孝,不把婆母放在眼裡,越過婆婆搶權。

  詹虹玉的話一出,引來若干女眷的側目,眸光在齊可禎和詹氏身上溜了一圈。

  「表妹謬讚了,這是老太君做的主,表妹若嫁人了便會明白這其中的門道。」

  齊可禎臉上依然笑得和氣,「不過看表妹還不急著找婆家,日日陪伴母親,想來是捨不得離開了,你表哥說了,過幾年給你修座佛堂,讓你苑素修行,好為母親祈福延壽,一全你相伴多年的孝心。」要講孝道還掰不出理嗎?

  忽地,有聽出話中隱喻的人噗哧一笑,其它人反應雖慢也悟出了話意,摀著嘴竊笑,暗付聞人府的新媳婦真有趣,損人不帶髒字,暗指表小姐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眼高於頂,自以為是待價而沽的大家千金,其實早已是乏人問律的明曰黃花。

  詹虹玉不嫁不是真孝順,而是看中聞人府的富貴,厚顏無恥的借著詹氏的原故賴著不走,給人添了麻煩猶不自知,還妄想把自己當主子看,養了白眼狼是聞人府的不幸。

  稍懂內院陰私的女子都笑了,唯獨詹氏姑侄還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們究竟在笑什麼,只覺面上發熱。

  「誰……誰說我不嫁了,只是尚未找到好人家,姑母說我吃聞人家的米長大,是府裡的千金小姐,不能隨隨便便的嫁了,至少也要有表哥這樣的本事才配得上。」居然要修佛堂讓她茹素修行,簡直欺人太甚,這女人未免氣焰太高了。

  齊可禎聞言一笑。「請問你有多少嫁妝?」

  她立刻警戒的瞇起眼。「什麼意思?」

  「你無父又無母,寄宿在他人家中,若是有一日出閣了,請問你要從哪個門戶出門?」聞人府是不可能為異姓女操辦婚事,更遑論花轎抬上門,把她當正經八百的閨女嫁出去。

  「我、我當然……這事定有姑母做主,我全無異議。」她故作嬌羞的推給詹氏,心裡想著:急了吧!怕我搶了你大少奶奶的位置,你以言語激我有何用,我可是有姑母這座大靠山。詹虹玉有恃無恐,被她哄得是非不分的詹氏對她是有求必應,慣得她忘了自己是誰。

  但是顯然地,詹氏很吃她這一套,丈夫是官,早出晚歸,兒子天分過人,從小就不依賴母親,在府裡幾乎無地位的詹氏只能靠詹虹玉的吹捧找冋一點點自信,她自然也願意疼她。

  「對,不急,我們家虹玉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又是自幼在聞人府長大,不怕找不到好人家,凡事有我替她扛的。」一被人需要,詹氏又傻乎乎的為人出頭,面有得色。

        「母親,表妹跟你有仇吧?!」齊可禎一臉惋惜的搖頭。

  「嗄?!」她怔住。

  「你看我十五多一點就已經為人婦,我沒說人家前我娘親可是急得不得了,只有疼女兒的母親才會為兒女著急,看來你是真的怨恨表妹,才會一直留著她不讓嫁。」要挑撥離間她也會,詹虹玉這根毒刺得拔除。

  「胡說什麼,我哪裡不疼虹玉了,等她嫁人了我送她三十六抬嫁妝,讓她風光大嫁。」她是真心拿虹玉當女兒疼愛,這些年要不是侄女陪著她,她都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

       「問題是她嫁不出去呀,不管養在誰膝下,終究不是聞人家的人。」詹虹玉看得上的人家,不可能不看家世。

  詹虹玉是由詹氏領著結交了不少女子,但是真正的當家主母和高門嫡女是不屑與之為伍的,雖然她出入聞人府,可畢竟不姓聞人,她的出身就擺在那裡,比官家的庶出女兒還不如。

  而且她不是沒有家,父母雙亡尚有父族的親戚在,她要說親也該是由詹家人出面,詹氏可做不了主。

  再者出閣時是由哪裡出嫁,是由詹氏另行置屋充當娘家呢?或讓詹氏親族送嫁,還是回老家出門,讓人千里迢迢前去迎娶?

  重點是她和父族的親戚早斷了關係,嫌人家出身低,無錢又無勢,人家找上門還將人趕走,言明不是一家人,各過各的不往來,要說親送嫁有誰願自取其辱的為其操辦。沒有娘家人,不論嫁到哪一戶人家都會為夫家人瞧不起,詹虹玉早已自斷生路了,除了詹氏她再無依靠。

  「這……」好像真沒人來提親。

  「何況才區區三十六抬嫁妝,想嫁入官家,連七品小官都要考慮考慮,她還眼光高得想嫁像相公這樣的人才,娘,你自己說說,放眼本朝,還找得出第二個才能出眾的聞人璟嗎?」她想攀上這根高枝是痴心妄想,都等了幾年還在作荒誕的夢。

  詹氏茫然的望了眼侄女。真的很少嗎?可她當年七十二抬嫁妝這些年來已被侄女花得差不多了,她勉強硬湊也只能再湊六、七抬。詹氏是把詹虹玉當女兒看待沒錯,但是她也是有兒子的,不可能把所有的私房全拿出來,她也要留點在身邊,日後給她的孫子、孫女,侄女再親能親得過親兒孫嗎?  

  「母親,你以為是寵她,其實是害她,看表妹都二十好幾了,再不嫁人以後生得出孩子嗎?」老蚌生珠畢竟是少見,這世間女子三十幾歲都當祖母了,芳華不再。

  詹氏一聽好不心驚,女人若沒有孩子是很苦的,夫家有權休離。

  「我才二十歲而已,哪有二十好幾。」詹虹玉氣急敗壞的高嚷,她一嚷嚷就曝露了她真實年歲。

  「咦!不是說十七嗎?原來已經二十歲了。」幾個稍有往來的千金交頭接耳起來。

  「我就說她看起來不像十六、七歲的姑娘,都年紀一大把了怎麼還好意思裝嫩,她不會覺得難為情嗎?」

  「哎呀!臉皮挺厚的,前一陣子還跟我要生辰禮哩!你猜她說幾歲,十六呀……」

  「啊!真敢說,大夫人怎麼養了個不要臉的在身邊……」

  一群花骨朵兒似的未婚女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拼眉弄眼的朝打扮招搖的詹虹玉指指點點,她被逼出一張大紅臉。

  齊可禎滿臉憐憫的嘆息,「表嫂我才十五。」

  二十和十五的差距,就像一支箭,狠狠地射入詹虹玉心窩,她的臉倏地猙獰,想活吞了齊可禎,這話比打了她一巴掌還傷人,打碎她不可一世的高慠。

  「虹玉,你看要不要找個媒人問問,你的終身大事不能再拖了。」本來以為她還小,如今看來是耽誤她了。

  沒主見的詹氏被自家媳婦這麼一挑撥,忽地驚覺自己把侄女留得太久了,再不讓她出閣,轉眼都白髮蒼蒼了。

  聽到姑母被人搧動的話語,詹虹玉的鼻頭差點氣歪了,她忍住滿腹的怒氣裝出嬌柔賢良。「人家捨不得姑母呀!你別趕走我嘛!讓我再陪你幾年,姑母就是我親娘。」

        「虹玉……」聽侄女喚了聲娘,詹氏為之動容。

  「就是親娘也沒有不讓女兒嫁人的道理,除非是守灶女,可是她要守灶守的是詹家的門口吧!在咱們聞人府守著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詛咒聞人府的男丁都……」齊可禎話到一半,未語的另一半夠令人心驚了。

  守灶女指的是家裡沒有男丁,選出一名女兒當兒子養,頂門當柱,肩負起一家之責,日後招婿上門,所生子女皆冠女方姓氏,守住灶房也就守住一家的口糧,得以生存。但前提是全家的男人都死光了,不得不女兒當家。

  「這……」詹氏看侄女的眼神有些變了。

  「我不……」不是守灶女,她巴不得自己不姓詹。

  齊可禎打斷她,「表妹不用多做解釋了,你的意思我們都明了,不過你也不能因捨不得和母親分開而不肯找個好歸宿,那不是孝心而是陷害呀!你要陷她當對不起詹家舅父的罪人嗎?」

  「我沒有……」

  「哎呀!莫非你想嫁入聞人府,這樣就可以一直陪著母親了,可是聞人府未娶的就那幾個,每個年紀都比你小……女大三,抱金磚,二嬸,我們虹玉表妹看中了你家的勝哥兒了,咱們大房、二房一家親,不如親上加親。」

  齊可禎嘴快的不讓詹虹玉有開口的機會,連珠炮似的話把人搞得暈頭轉向,所有人的思緒都跟著她打轉,無暇去關注大房的婆媳關係並未如表面所見的融洽。

  另一方面她也想把詹虹玉的表小姐身分點明,一直跟在詹氏身後的詹虹玉表現得更像聞人府長媳,有意無意的以主母自居,她不能任其混淆視聽,讓人以為府裡有兩位大奶奶。

  所以她一再的提到詹虹玉的身分,意喻她只是客,當不了主,還是大齡的未嫁女,家裡有兒子未娶的夫人要注意了,千萬別被賴上,出了事聞人府概不負責。

  林氏一聽矛頭指往二房,原來打算隔山觀虎鬥的她像吞了蒼蠅似的噁心,假笑的一咧嘴。「這話說得遲了些,我家勝哥兒才和劉祭酒家的千金說了親,要不,等你們大房的秋哥兒長大,反正表小姐不是說要多陪陪大嫂,那正好等上三、四年,秋哥兒也能娶老婆了。」詹虹玉這爛貨誰要誰拿去,休想推給他們二房。

  詹虹玉可以是二房的刀,但絕對不能讓刀尖轉向自己。

  「說什麼胡塗話,秋哥兒才十二歲,真把虹玉許給他,陳姨娘還不跟我鬧。」

  詹氏眉頭一皺。詹氏雖是正室卻管不住妾室,上峰所賜的陳姨娘一向是聞人傑的心頭肉,甚得寵愛,詹氏根本不敢管她,甚至是怕她的。

  「不鬧不成一家,把表妹說給秋哥兒就用不著嫁妝了,反正也只差八歲,娘跟她日後還能多走動走動,免得娘牽腸掛肚,擔心她所嫁非人。」

  齊可禎面有諷色的把詹虹玉當笑話看,任何對她丈夫心生覬覦的女人她都不會放過,遇佛殺佛,遇魔殺魔。

  詹氏惱怒的一嗔。「說什麼胡話,別一張嘴沒把門的胡亂出主意,等老太君的壽辰一過去,我立刻找媒人,最遲年底前一定會為虹玉覓得良人,共結姻緣。」

  詹氏被人一撩撥就不管不顧了,發狠的撂下話來,決心為侄女尋一門好親事,不讓人說嘴,但是她沒瞧見她一心相護的侄女一聽見這話,臉色一變的看向林氏,兩人交換只可意會的眼神,心急的詹虹玉得到保證後這才安心的笑了。

  「你們在說什麼呀?」

  姍姍來遲的莊氏穿戴著一身新做的衣裙,在盛嬤嬤的攙扶下緩緩走來,她右手牽著戴著虎頭帽的聞人臨。

  聞人臨瞧見了齊可禎,原本黯然無光的圓眼忽然發亮,放開老太君的手朝齊可禎走去,一拉著她的裙子就不放手,彷彿雛鳥依戀母鳥一般。

  「太君,你來得真巧,我們正說著詹家表妹的婚事呢!」齊可禎牽起聞人臨的小手,笑著走上前相迎。

  「呦!表姑娘『終於』要嫁了,真是可喜可賀,咱們家可省下一份口糧了。」莊氏語帶諷刺,長年沒有表情的臉讓她看起來更為嚴厲,不好相處。

  「太君這話說來令人害臊呢!咱們府裡還缺口吃的嗎,養個下人也不過一份月銀,這點小錢還拿得出手。」齊可禎配合的一搭一唱,把吃閒飯的詹虹玉擠兌得面皮發燙。

  其實詹虹玉的月銀不只是府裡給的,每個月二兩銀哪夠她用,包括她四個丫頭、兩個婆子、一名嬤嬤,全是詹氏貼補的,詹氏拿自己的錢養娘家侄女,把她的心養大了。

  「是了,是我心眼小了,老是惦記著小輩那些事,今日是我的生辰,各家的夫人小姐能來是我的福氣,不愉快的事就甭提了,來來來,我們先入席了。」她看也不看僵立一旁的詹氏和詹虹玉,徑自往前走,越過兩人。

  誰聽不出「不愉快的事」指的是何人,在場的聰明人可不少。

  林氏連忙上前扶著老太君的手,盛嬤嬤讓位,退到身後三步,老太君的另一側是由齊可禎扶著。一邊是大房的孫媳,一邊是二房兒媳,地位高低,明眼人一目了然,紛紛面帶微笑的跟隨。

  雖說是老太君的壽宴,前來祝賀的客人仍是男女不同席,男賓在外院,女客另闢一處,彼此相隔甚遠,中間隔了座池子,只隱約能看得見人影。

  戲棚子就搭在池子中央,底下用木架子架著,兩邊的賓客都能清楚的瞧見戲台上在演什麼。

  齊可禎的安排相當得宜,不喧賓奪主又顧及兩方的需求,池子四周掛滿大紅色燈籠,燈籠底下垂掛著各種字體的壽字,年輕貌美的侍女端著菜,一一穿過百花爭艷的花叢。有酒、有菜、有美人,暖場的舞伎身著七彩霓衣,翩翩起舞,恍若那人間仙境,眼前儘是如畫美景。

        「準備好了嗎?」

  「都照少夫人的安排就定位,把該盯住的人全盯住了。」一隻蚊子也難逃他們緊迫盯人的法眼。

  「好,留神點,別壞了好事。」

  「是。」

  數條人影往各個方位分散而去,迅速敏捷的宛如翔天蒼鷹,倏地隱入暗處。

  在黑色人影散去後,一道頎長身影從陰暗處走出,剛直方正的臉正是聞人璟。

  他大步走向女眷聚集處,要為老太君祝壽,並送上精心挑選的賀禮,在月洞門前,隨從兼小廝恆平跟上主子的腳步,主僕一前一後的走著。

  「說人人到,還真不能說人是非,才剛說到你這位嫡長孫還沒來送禮呢!你這雙耳朵真尖,一聽二嬸叨念就趕緊出現。」

  面帶笑意的林氏眼中閃過一抹妒色,為聞人璟來得及時忿然,沒能讓她舔話加詞,給長房抹黑。

 齊可禎打趣的說:「那是二嬸的神叨功力無遠弗屆,我們敬軒一聽到你大發功就腦門發熱,連忙三步並兩步的來求二嬸別念了。」要不是她是二房的長輩,真想一巴掌搧過去。

  「聽聽,不愧是新婚夫妻,我才多說兩句,璟哥兒媳婦就不依不饒了。」這死丫頭,早晚收抬你,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一旦詹家那個蠢丫頭得手了……她在心裡冷笑,盤算著怎麼多踩大房幾腳。

  「二嬸哪是話多,是關心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我和敬軒可感激你呢!沒有你和二叔替我們善待族人,我們可是忙不過來。」齊可禎毫不客氣的將聞人鳳大做好人的功勞給搶過來,在女眷面前讓她們知道二房所做的善行可是大房百忙之中抽出空的請託,二房不過是做了順水人情。

  有時男人說一百句好話,還不如女人的一句枕邊細語,在場的婦人中有不少是聞人家親族,她們的丈夫或兒子對族長的人選有一定的影響力,或多或少能起點作用。齊可禎的聰明處是不會明著去拉攏,而是由他們自行去選擇,她給予十足的尊重,讓人感覺到她不卑不亢的氣度,有時人要的不是銀子,而是打心眼裡給出的敬意。人都好面子,她這樣可是讓許多人大有好感。

  而且選出新的族長,族長夫人也會是新的,族長夫人常被人忽視卻不可或缺,有道是妻賢夫禍少,若有個慧黠靈心的夫人幫襯,男人不適合出面時可由女眷出馬交涉,後宅女子自有一套交流之道,有時更能為族人謀利。

  直到目前為止,齊可禎的表現是令人滿意的,不少原本偏向二房的婦人已有動搖,她們決定再觀察觀察,回去後和家人好好說道說道,看看他們的意思。

  「你這說得是哪裡話,我們是一家人,哪分什麼大房、二房,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啊。」被將了一軍的林氏笑得很僵,上下牙齒一碰發出喀達喀達的磨牙聲。

  「是呢,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多謝二叔、二嬸替我們送米、送糧,連銀子都不要我們掏一兩,敬軒常說等他當上下一任族長一定要好好重用二叔,讓他也能分享族裡的榮耀。」族長的位置大房要定了,你們就別想了。

  聞人璟聽著妻子言詞鋒利,只為捍衛他,那冷硬的面容慢慢龜裂,神色柔如水的凝望她。

  笑不出來的林氏快把牙咬崩了,她手腕圓滑的轉移話題。「璟哥兒,今兒個是老太君的壽辰,我們勝哥兒一大早就送了尊青玉觀音給他祖母祝壽,祝她長命百歲,年年有菩薩的保佑,那你打算送什麼呢?」

  「沒什麼好東西,大理寺是清水衙門,只能借花獻佛給點小玩意兒。」禮雖輕,情意卻很重。

  眾女眷的嘴一抽,大理寺還清水衙門呢!這話他也說得出口,本朝油水最多的地方是戶部和大理寺,多少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往裡頭填銀子,就為了把犯了案的親人撈出來,或是少判幾人的罪,他們給的金銀只會多,不會少。

  等聞人璟命恆平把東西呈上來,掀開蓋著的紅布,眾人皆低呼——

  「咦!這是……」

  啊!好彩頭。

  那是一對雕著白胖童子坐在石榴上的玉如意,一男一女的娃兒穿著喜慶的肚兜,笑得見牙不見眼,而石榴有多子的意思。

  說實在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喜歡多子多孫,人丁繁盛,孩子一多就開心了,笑得也歡。

  這禮送得很得老太君心意,她笑呵呵的對著玉如意摸了摸,還特意摸了兩童子的頭,意味深長的朝齊可禎平坦的小腹一瞅。

  她已經有曾孫了,但不介意多來幾個,有男有女才熱鬧。

  「好,好,送得好,璟哥兒媳婦,太君等著你的好消息。」這對玉如意她得好好的收著。

  「果然是好心思,最懂得老太君心裡想要的,你這禮都送到老太君心坎裡了,我們勝哥兒拍馬也趕不上你,難怪會深受皇上重用。」林氏語氣酸溜溜的。

  大理寺直接聽命於皇上,說是天子近臣一點也不為過,聞人鳳百般想扳倒聞人璟卻不敢輕易動手,除非他想吏部侍郎一職到了頭,只因為動了皇上的人他也不會好過,皇上是相當護短的人,對於他信任的人,誰也不準碰。

  「皇恩浩瀚,不敢怠忽,皇上是天下百姓的共主,侄兒做得再多也是理所當然。」聞人璟神態恭敬地朝皇宮方向一揖。

  天子一怒,屍橫遍野,一說到主宰天下人性命的天子,林氏還是敬畏有加地打了個哆嗦。「好了,好了,別提太嚴肅的話,你送了胖呆娃兒玉如意,那璟哥兒媳婦呢?」見不得人好的林氏故意把嬌憨可人的童女童子說成又胖又呆,就是要膈應大房,存心讓人心裡犯嘀咕。

  齊可禎淺笑,「還在準備呢。」

  林氏臉上浮起哂笑。「沒準備就沒準備,幹麼搞得神秘兮兮,別說夫妻是一體的,他送等於你送,你看人家鈺哥兒的媳婦多有心,早就送了親繡的五色花抹額給老太君,額心還縫上鴿卵大的瑪瑙,這點你就真的差多了。」

  林氏不忘把聞人鈺的妻子拉下水,挑撥離間要讓大房兩個嫡子鬥得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這一招用在大房兄弟並不管用,老二夫妻對大哥聞人璟一向是當神人崇拜,他說什麼他們絕對不會有二話,一向當聖旨來執行,連帶著對比他們小的小嫂子也敬重有加。

  所以她並未成功達到目的,含蓄內向的何氏只是淺淺地一笑,端莊有禮的不做任何回應。

  哪有外敵來襲還窩裡反的,那是傻子的行徑。

  偏偏兩個才名在外的兒子有個拎不清的娘,不辨親疏。「二嬸別挑弄我們妯娌感情嘛!萬一真翻了臉,我找你理論去。」齊可禎朝何氏一笑,是善意地,再看向林氏時眼神多了銳利。「我送的禮在戲台上,是我自編的戲文。」

  此時聞人璟出聲告辭,有女眷在場,他不方便多待,所以先行離去,到外院招呼賓客。

  而他剛走不久,林氏朝詹虹玉一使眼神,她會意的點頭,一會兒便不慎地琳濕了衣裙,以換衣為由告罪離開,但是她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了。

  此情此景落在齊可禎眼中,她只覺得可笑。聞人璟是後宅女子算計得了的嗎?他若蠢笨如此也不會當上大理寺卿。有誰比他更判案如神,由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

  「唉!不入流的玩意兒,虧你還樂得現寶,堂堂三品官的夫人還如戲子一般迷戲,真是不長進。」

  自以為捉住她把柄的林氏滔滔不絕的嘲弄,說得太開懷的她沒發現老太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聽個戲也成了下九流,你要是不耐煩陪老太婆聽戲就給我滾遠點,我這不缺你一個人。」她就是愛聽戲又礙著了誰?!

  「老太君……」她為什麼突然發脾氣?林氏還不明所以。

  「璟哥兒媳婦,過來和太君一起坐,我們愛聽戲的是不入流的玩意兒,別礙了那些貴人們的眼。」你不愛聽,有人愛得很,不懂戲的門外漢不配聽戲,白糟蹋了好戲曲。莊氏把滿臉錯愕的林氏趕到一旁,讓她和小輩同坐。

  原本老太君的左右下首分別坐著她兩個嫡媳,趕走了一個便空出一個座位,她全憑自個兒的喜好朝長孫媳婦招手。

  「欸!就來了,太君一召我就放下手頭的事挪過來,你看我乖不乖。」齊可禎裝乖的撒著嬌,手裡牽著沉默不語的聞人臨。

  「乖,賞你塊蓮蓉糕吃。」莊氏被逗得呵呵一笑。

  「謝太君。」她將蓮蓉糕掰成兩半,一半拿在手上,一半塞給睜著一雙圓眼的五歲男童,兩人分著吃。

  「戲幾時要上呀?我都等不及了。」莊氏無戲不歡,老戲碼看膩了想看新戲,看看孫媳婦能寫出什麼好戲文,她無比期待呀!

        「快了,你等……」

  開戲的鑼鼓一敲,響徹雲霄,旁的聲音都聽不見。鑼聲一落,梆子聲一起,戲台左側走上一位形色猥瑣的老頭,他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頭戴歪帽,可腳下穿的是黃金打造的金縷鞋,舉步維艱,可老頭樂此不疲,對著鞋子又摸又擦。

  有一天老頭死掉了,他的魂魄脫離了肉軀,他想他留了那麼多的金銀珠寶給兒子,他們應該會替辦個隆童又盛大的喪禮吧?

  沒想到他才剛一斷氣,兒子們就吵著要分財產,連他的屍體也不管就丟在一旁,連門薄棺也不肯買。

        老頭子氣極了,追著兒子打,可是他已經死了,怎麼打也打不到,兒子們根本感覺不到,他氣到坐在門坎哭了。

  「璟哥兒媳婦,這齣戲的戲名是什麼,這幾個兒子太不孝了,只顧著搶財產,老父死了也不理……」莊氏邊說邊拭眼角,她想到兩個兒子為了族長之位也鬧得不行。

  樹大有枯枝,人老難長孝,兒女孝順父母是天性,可為了多爭一份錢財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錢老爺的金庫》,說的是一位守財奴的故事,他生前吝嗇小氣的連一文錢也不肯給兒子,三餐鹹菜豆腐的,把自己和兒子餓得痩骨如柴,但是人終究難逃一死,有錢也買不到長壽,他省吃儉用的銀子還是別人的……」

  看到兒子們爭產的醜態,守財奴頓悟了,他突然回魂了,把兒子們臭罵了一頓,然後開始對自己好、對別人好,拿出銀子造橋鋪路,救濟窮人,他死時子女孝順,子孫滿堂。

  這齣戲並未有太多浮誇的情節,講的是一般平實無華的老百姓生活,但是內容生動有趣,對白感人肺腑,讓人看了又哭又笑的直拭淚,賓客們一下子罵兒子太糊塗,不知忠孝節義,一下子數落守財奴把銀子看太重,難怪父子情薄。

  看著看著,眾人都入迷了,叫好聲不斷,讓編戲的齊可禎好不開心,她寫的戲終於獲得認同了。

  不過有人歡喜就有人忿然,看大房出風頭的林氏很不是滋味,她又想興風做浪,把一潭水攬渾了。

  「大嫂,你覺不覺得臨哥兒長得像九叔家的習哥兒,你看那眉眼簡直如出一轍,也都是不愛說話的孩子。」

  原本就不喜孫子的詹氏早就對人說過這類抱怨之語,此刻聽旁人這一說,就像是找到了證據,倏地揚高聲音。

  「他不是我孫子?!」

  這一句是質疑,正好戲台上鑼聲一停,演出者中場休息要換場,所以她的嗓音特別響亮,在場的女眷都聽見了。

  莊氏臉上布臉陰雲,「老大媳婦,你又在作什麼怪,腦袋瓜子被驢踢了是不是,下去洗把臉,清醒清醒。」什麼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不清楚嗎?為何別人一挑弄就做出令人無法忍受的蠢事。

  「是……」她羞紅臉的低下頭。

  詹氏一走就沒戲了,哪鬧得起風波?林氏忙拉住她。「大嫂怎麼說臨哥兒不是你孫子,難道外頭的傳言是真的?璟哥兒前頭媳婦不守婦道,和人有了私情……」她髒水直潑。

  「我不……」

  詹氏急著想解釋,可是沒人想聽,眾人的目光看向猛往齊可禎懷裡躲的聞人臨,暗暗猜測他到底是不是聞人璟的種。

  「二嬸,知道拔舌地獄嗎?造口業、生是非的人可是整根舌頭會被從喉頭扯掉,冒不完的血從口中噴出,你想擦都來不及擦,只能眼睜睜地看自己吐光全身的血。」

  「你少嚇、嚇唬人,二嬸可、可不是被嚇大的,何況這話是你婆婆說的,我只是轉述她的話。」真有拔舌地獄嗎?林氏顫抖了下。

  「空穴來風最是可惡,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臨哥兒並非長房嫡孫,挑撥是非為何要牽連到孩子身上?!」

  齊可禎氣得發抖,抱著孩子不撒手,她是徹底被惹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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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8 02:18 PM

[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9 12:57 AM 編輯 ]

【第十一章】

  「流紫,到大爺書房搬幾十本書來,你一個搬不動就叫恆平幫忙,能搬幾本就搬幾本,越多越好。」

  氣到極點的齊可禎反而笑容可掏,和顏悅色的吩咐身邊的丫頭,她眉眼如畫,唇若朱丹,雪膚細緻如凝玉,輕輕一睞目竟然光釆流溢,恍若碎了的寶石流進眼眸底。

  可是她笑得越和善,眾女眷就越心驚,感覺天氣未變卻遍體生寒,好像冬雪紛紛落下,淋得人一身寒氣,想著衣又動不了,四肢好似泌入了雪水,冷得身體都僵硬不已。其中以林氏的感受最深,她正對著齊可禎雙眸,感覺像看到另一個聞人璟,問案時冷靜無情、大公無私,只要真相,不要虛言,見血也無妨。

  「你……你叫人搬書幹什麼,不是要看戲嗎?老太君的壽辰別給攪了,下半場戲快開演了……」天老爺呀!她看人的眼神真是邪門呀!讓人不由自主的頭皮發麻。

  「二嬸不是對我們臨哥兒的身世有所質疑嗎?其實我家敬軒也是用心良苦,怕孩子還沒長大就被帶歪了,所以一直藏著,不想二嬸你太過難堪。」

  護犢的齊可禎就是一頭兇猛的母老虎,即使臨哥兒不是她的親生子,可人與人相處是有感情的,而她又是喜歡孩子的人,見到路不平就要踩,更別提欺到她家裡看著孩子嚇得臉發白,渾身抖個不停地直往她懷裡鑽,可憐的小拳頭握得很緊,路人看了都不捨,何況她是他名義上的母親,她定要為他出口氣,討回公道。

  「你……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會難堪,你給我說清楚。」為了一個沒用的小賤種居然和她槓上,齊可禎真當她是人家的親娘嗎?想做好人不一定得得了好,有時適得其反。

  林氏的心有些不安,但是一想聞人臨的蠢笨,在學堂連本書也看不懂,她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一聲近乎同情的嘆息聲從齊可禎口中逸出。「有敬軒這個珠玉在前,我們實在不想讓他太出鋒頭,大房的風光太打眼了,總要給二房留點面子,免得外人一眼就瞧出二叔、二嬸的平凡無奇……啊!我不是說二嬸沒才識,生的兒子也是庸才,二嬸千萬別誤會。」

  一聽她話裡話外的擠兌以及明顯的炫耀,氣不過的林氏刷地拉下臉,失去平日的沉穩。「你憑啥說我們二房比不上你們大房,我家勝哥兒隨便念念書都比看不懂書的臨哥兒強。」

  她氣極了,只要說到她視為眼珠子的寶貝兒子,她的潑辣性子便藏不住,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樣子。

  「嘖!有什麼好比的,兩人歲數差上十來歲,若是我們臨哥兒不小心嬴了他堂叔,那你們二房的面子還要不要,我都先替你們勝哥兒害臊了。」呵!越氣越好,才有看頭。請將不如激將,把人氣到失了理智便嬴了一半。

  「笑話,我們勝哥兒如今在聞人氏族學讀書,每位夫子都說他是好苗子,臨哥兒一個不及我腰高的小娃兒哪有可能羸,我說璟哥兒媳婦啊,你可是沒搞清楚狀況?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就那麼點大的孩子也敢拿出來唬人,還什麼珠玉在前,左右難道就不會生出沒用的石頭?

  「既然二嬸非要出醜,那咱們就來比一比,不過光比沒意思,至少要有獎金吧!不如以二十顆龍眼大的金珠子來賭一賭,嬴了就給我們臨哥兒當彈珠玩,反之我送給二嬸串成頸圈,金光閃閃多大氣呀!」

  見錢眼開的林氏以為嬴定了,面露得意地答應,「好,比就比,要怎麼比?」

  「二嬸別急,總要有見證人,不然事後你反悔了我向誰要金珠子。」以二嬸貪婪的心性鐵定會要賴。「太君,你為人最公正了,你來當我們的證人,可不能讓二嬸說話不算話。」

  對大房、二房私底下的較勁,莊氏一向採睜一眼,閉一眼的態度,只要不鬧得太過分,她向來不會插手,由著他們兄弟自個兒去解決,她總覺得打虎不離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皮呢!

  可這回老二家的實在鬧得太過了,連她的曾孫也拿出來說嘴,林氏不曉得她信口胡說,壞的是整個聞人家的名聲嗎?

  一筆寫不出兩個聞人,一榮倶榮,一損倶損,別人看的是門風,而非大房、二房的小家,一旦府裡傳出什麼不好的事,人家不會說哪個房的,而是那個聞人府呀!

  還在回味適才戲文的莊氏緩緩睜開睿智的眼,微露精光,神情卻如一般老太太一樣的慵懶,端起手邊的茶一飲。「那就比吧!我這雙老眼還看得清,誰也不許頼帳。」她說得公正,不偏袒人,勝負自負。

  「有太君這句話禎兒就安心多了,還有各位夫人、小姐,若是你們有興趣也來做個見證,別說我們勝之不武。」二嬸,不坑你是對不起自己,誰叫你欺人太甚了,我先說聲抱歉了。

  齊可禎話一出,所有女眷都笑了,聞人勝十七歲,在聞人族學就讀多年,聞人臨五歲,還差著一輩呢!只怕還沒一張桌子高,他的字認得齊嗎?恐怕這塊小珠玉是蒙了塵。

  不過她話剛說完,不少興致一起的女眷也跟著下注,賭林氏嬴的人居多,一張酸枝木條案擺滿夫人、小姐們摘下的金釵、銀簪、玉鐲,還有頗受主子看重的丫頭所丟下的耳環。只是一邊堆如小山,一邊少得可憐,寥寥無幾。

  見狀齊可禎添了路金,讓人取來兩千兩銀票往自家臨哥兒身上押,當場有十數雙眼睛為之一亮。

  「二嬸,你懷疑我們臨哥兒不是敬軒親生的,我現在就讓你們知道流言是多麼不可信,把話亂傳的人又是何等陰毒。臨哥兒,站好,不許畏縮,你想一輩子被人說你不是聞人璟的兒子嗎?」背著這個無形的枷鎖,他日後不論做什麼都會多一道陰影。

  敏感纖細的聞人臨本有些難過,不肯抬起頭,可是聽著齊可禎厲中帶柔的言語,他怯生生地把頭抬高。他是聞人璟的兒子,他是!他爹是本朝最了不起的刑官,他不怕、不怕,他以後要當跟爹一樣的大丈夫!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你把我念過的全部再念一次。」她嘴角微揚,小心的掩住心中的得意。

  童稚的聲音略微遲疑地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於行。』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優,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聽者聞人臨越念越流利的童音,眾人的眼睛也越睜越大,一個個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不敢相信傳言生性魯鈍的孩子會這般聰慧,齊可禎只念一遍他就能記得一字不漏。

  「好,不錯,再來,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

  無論《論語》或《中庸》,即使是百來字的艱深內容,他念來朗朗上口,沒有半絲延滯,額頭微微冒汗的小臉由一開始的拘謹變得明朗,小胸脯也自信的挺起,看著齊可禎的雙目不錯眼,一朵小小的笑花從他唇畔間綻開,漫向整張俊秀面容。

  一個念完一個接著念剛念過的文章,十來本書冊已迭成一座小山,全是眾人親眼所見,造不了假。

  有人驚嘆,有人惋惜,有人稱奇,也有人如林氏一樣的目瞠口呆、驚訝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不願接受珠玉之子亦是光澤生潤的珠玉,而非頑石。

  「二嬸,還要繼續下去嗎?」認輸吧!你還可以少丟點臉,勝負已定,用不著掙扎了。

  和聞人勝一樣輸不起的林氏牙根緊咬,她同樣心疼那二十顆金珠子。「我不信,肯定是你們事先串通好的,存心來訛詐我,我不服氣,這是騙局。」

  「既然二嬸心有疑慮,那麼不妨由你抽一本書,你先念一遍,而後臨哥兒再念一遍,看他能不能念得出來。」呵呵!讓臨哥兒「聽」書可不成問題,此子天賦異秉,驚才絕艷。

  林氏不加思索的應好,她拿的是《中庸》,還特意翻到內文極長的二十章,有意要難倒五歲孩童。

  不過處事精明能幹的林氏卻是識子不多,本是要為難孩子,沒想到她先自食惡果,一句句念得結結巴巴,在場有人聽見她錯了還適時出聲糾正,免得孩子跟她一起念錯,學習錯誤的字句,她羞得滿臉通紅。

  她很艱澀的念完,換到聞人臨卻是毫無滯礙。「……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

  「夠了,到此為止,林氏,你輸了。」不想二房太丟臉的莊氏出聲制止,眼露欣慰地看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曾孫,他的表現令她驚喜,也大感欣慰後繼有人了。

  此時的林氏一臉慘白,虛汗直流,她怎麼也不能相信啞巴一般的聞人臨竟有如此本事,一定是在騙人。

  可是她又無法欺騙自己,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哪是她說不信就不信,眾目暌暌之下,一個五歲孩童如何作假。

  如果他有這樣的天分為何沒有神童之名,怎會直到今日才展現出彩?!「啊!果然虎父無犬子,臨哥兒也是小文曲星下凡,瞧他們父子多像呀!做起學問來跟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真是如此,瞧那副念書的伶俐樣,一看就是個聰明的,誰說他不是聞人大人的兒子我就跟他拼。」

        「就是嘛!簡直長得一模一樣,不是父子能像得令人嫉妒嗎?到底是哪個缺心少肺的缺德鬼胡說八道,想把一個好好的孩子給毀了。」瞧那小臉多討喜,叫人想抱起來疼一疼。

  女人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打抱不平,不容造謠者無端詆毀純真稚童。

  此時,聞人臨非大理寺卿聞人璟親生子的流言打破了,沒人再有疑惑,他們認為是別人惡意中傷,用來打擊聞人璟如日中天的聲望,想使他的名聲一落千丈,臭不可聞。

  而詹氏十分尷尬,她一聽人家說兒子先頭的媳婦好似與人私通,就生了疑心,還由她口中說出臨哥兒不是她孫子,她無地自容地想找侄女幫她解釋,別壞了祖孫情,她還是很疼孫子的親祖母。

  可是一回頭哪有詹虹玉的身影,人不知去了哪裡,她豁然想起侄女回屋換衣了,卻遲遲未歸。

  不過功力深厚的林氏倒是臉皮夠厚,無事人似的坐得端正,眼不斜視,笑不露齒,低屑順眼的裝沒聽見,她可不承認話是她傳的,越不出聲人家越不會懷疑到她身上。

  可是她想看大房起風浪也要瞧齊可禎允不允,不鬥倒二房可以想見往後將再無寧日。

  「二嬸,願賭服輸,二十顆金珠子別忘了,過兩天我差人到你院子取。」她想賴掉可不行。

  一提到她的金子,林氏就疼得像要割了她一塊肉。「哎呀!急什麼,總要找好鋪子才能打出圓潤的珠子,你還怕二嬸欠著不給呀!」

  這死丫頭存心跟她過不去,她怕什麼就拿什麼,專挑她最在意的銀錢下手,這是成精了嗎?

  「是真怕呀!二嬸,我小門小戶出身,沒看過大錢,你總得讓我瞅幾眼開開眼界,不然都成了井底之蛙,天有多大都不曉得。」齊可禎暗諷林氏眼皮子淺,是跳不出井口的青蛙,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卻不思未來,急功近利。

  「你……你還小門小戶,一出手就是兩千兩,誰還比你大氣。」

  「哎啲!二嬸別笑話我了,那是我全部的家底了,是我娘在我出嫁前給的壓箱銀子,我家臨哥兒聰明伶俐,當娘的自是全無二話力挺到底,癩痢頭的兒子也是自家的好,齊可禎只取回銀票交給身後的流虹收著,至餘其它的彩金她一件不留,全留給壓聞人臨嬴的女眷。

  這一舉又嬴得眾人的讚揚,無一不誇她大氣,雖然出身平凡卻不重黃金俗物,確有文人氣節,書香門第果然教出好女兒。

  不過別人一贊,林氏又不快了,她瞅著詹氏,腦子裡又動起主意,想著讓婆媳反目,水火不容。「呵……呵……璟哥兒媳婦呀,你就不怕輸得一貧如洗嗎,到時身無半兩銀你要向誰伸手?大嫂,你得顧好你的私房,這丫頭賊精賊精的,小心搬光你的小庫房。」

  耳根軟的詹氏一聽,果然趕緊護著自己的荷包,她這舉動讓老太君搖頭,暗啐一句沒出息。

  就這點道行?齊可禎彎唇一笑,「真窮了再說,何況我還有夫君,他敢不養我?再則還能找太君救急嘛!太君,你賞不賞禎兒一口飯吃?如今公中的銀子全捏在你手上,別忘了漏一點給你的孫媳婦,我這人不貪的,萬兒八千也就夠了。」

  萬兒八千?她也有臉說出口,公中的錢二房也有份,哪能獨厚大房。一提到銀子,林氏的臉色就顯得多影多姿。

  莊氏被她的掏氣給氣笑。「你這皮猴要這麼多銀子幹什麼,咱們府裡是缺了你吃的,還是穿的。」

  「攢給臨哥兒娶老婆呀!一轉眼他就長大成人了,當父母的自然要為他設想,成親很燒銀子的,太君。」她故作苦惱的扶著額,惹來一陣哄堂大笑,說她想遠了。

  「你不是還有二十顆金珠子,不少了。」老太君面目柔和的垂眸,看著孩子心性的小丫頭。

  齊可禎嬌嗔的挽起太君的手,直搖著。「銀子哪有人嫌多,何況有臨哥兒帶頭,以後不知還有多少弟弟妹妹,太君,我真窮,養不起孩子,要不,你開個箱籠讓我撿幾兩碎銀,我攢著買孩子的吃食用物。」 

        「調皮。」老太君笑著擰她鼻頭。

  看到林氏羨慕又嫉妒的眼神,她繼續搗蛋了。「臨哥兒,快謝謝祖奶奶,你們可是親的,她最疼你了。」

  被拉過來的聞人臨圓滾滾的眼兒閃著熠熠光亮,聲音軟精地一喊,「謝謝祖奶奶。」

  不僅莊氏驚喜,連詹氏也睜大眼訝異不已,一年說不到十句話的孩子居然開口了!

  「你這是……你這是……你們母子倆分明是想從太君手中坑銀子嘛!」莊氏樂得呵呵笑,嘴上罵著人,心裡直歡喜。

       「娘對我好,我也要對娘好。」聞人臨口齒清晰地喊出出生至今第一聲的「娘」。

  齊可禎驟地一怔,隨即眼眶發熱的抱了抱兒子痩小的身板。「好,咱們以後多說點話,別學你爹是個省話的,鑼鼓一敲才拉一拉嗓子,你看他娶妻多艱難,熬到二十三才娶到我……」

  「嗯!多說話。」他重重點頭。

  「跟孩子胡說什麼,你當你才七歲呀!」莊氏賞了她一顆栗爆,罰她口無遮攔,帶壞孩子。

  但是有罰也有賞,一轉身,她讓盛嬤嬤從她匣子取來兩張一千兩銀票,賞給今兒個讓她露臉的臨哥兒。

  看到銀票,林氏的眼睛都紅了。

  「嘿!兒子,咱們發了,回頭讓你爹給你刻個小印章,咱們把銀票存到錢莊,等你想用銀子時就跟你爹拿章子去取。」多好呀!說幾句話就有銀子來。

  「好。」他越說越順口,小臉興奮得紅通通。

  「太君,你快坐好,戲的下半場要開演了,你得多準備幾條手絹,不然不夠用。」她加入了乞兒認母的情節,由守財奴錢老爺出手幫助,他因此多了日後孝順他到百年的義子。

  「你這賊丫頭專門來騙太君的眼淚,你說一說是怎麼教出臨哥兒的聰明勁?」她百思不得其解。

  齊可禎但笑不語。她也是意外發現聞人臨看書不行,但「聽」書比一般人厲害。只要聽過的文章便能一字不漏的記下,因此她才常常念書給他聽,讓他從中得到學習的樂趣。

  戲開鑼了,守財奴上台。

  此時的林氏有些坐不住了,一直堅直耳朵想聽什麼,可是一直到戲終時,始終沒聽到她想聽的聲音,所以她顯得特別焦慮,不時伸頭向外眺望,手心因急躁而被她抓紅了。各家女眷要離去之際,她期待已久的尖叫聲終於響起。

  「啊——」

  「發……發生了什麼事?」

  說話的人看起來很惶恐,但聲音中有著無比的興奮。

  「咳!過去看看不就得了。」有好戲看了。外院提供給男客歇腳、休息的院子,忽地傳出女子驚恐的尖叫聲,隱約含著哭聲。

  一群爺兒們圍在發出聲響的屋子外交頭接耳,探頭探腦地想瞧清楚裡頭發生什麼事,想著男人來來往往的院子怎麼會有女子的叫聲,她是誰?為何而來?是誰讓她叫得這般捿楚?

  不過因為是女眷,他們不好靠得太近,只能在屋外瞧瞧熱鬧,順便揣測有何新鮮事可供茶餘飯後閒聊。

  一會兒,後宅來人了。

  帶頭的是一臉威儀的老太君,她拄著人高的狻猊拐杖,走得緩慢,身後跟著各家來賀壽的夫人、小姐。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發亮,等著看這最後一場戲。

  「老太君來了,快讓讓……」

  人群中分出一條道來,老太君和扶著她的齊可禎走在最前頭,而後是聞人府的兩位夫人,等她們的丫頭和婆子也跟過去後,散開的人群又聚合,各家找各家的人互問經過。

        「禎丫頭,讓人去把門撞開。」他們就是不想她過得舒坦是吧!盡在她的大日子惹事招醜。

  「是,太君。」

  齊可禎一揚手,數名體形壯碩的粗使婆子用力撞門,但門似乎沒關緊,一撞就開了,幾人跌成一團。

  「太君,門開了。」嘖!也做得像樣點,別這麼迫不急待,讓人一眼看穿是在做假。

  「進去。」她倒要看看誰在出什麼蛾子。

  「是。」

  門一推開,屋裡有點暗,齊可禎命人將油燈點上,屋內一片大亮,照出一床的凌亂,隔著紗帳,可見床上有一仰天呼呼大睡的男子,衣衫不整的女子背著男子曲起雙腿,雙手抱腿嗚嗚輕泣,金豆子一直往下掉,哭得好不可憐。

  「是誰?」莊氏一喝。

  衣衫半解的女子受驚的往裡一縮,縮得太快碰到身後男子的身軀,她又如驚弓之鳥的往前一躲,一縮一躲之間,她竟狼狽的滾下床,額頭磕到床下的硬木踏板。驟地,血流滿面,原本的假哭頓時變成真哭。

  「把頭抬起來。」敢做還不敢當嗎?

  女子拚命揺頭,一副受驚嚇的樣子。

  「再不把頭抬起來我就一棒子把你打出去,不管你是誰家的千金。」事到如今還裝模作樣,真叫人不齒。

  一聽老太君要翻臉了,女子才抬起沾滿鮮血的臉。

  詹氏驚呼,「啊!虹玉,怎麼會是你?!」她不是回屋換衣服了,為何會出現在男賓所在的外院,她的丫頭、婆子呢?

  「姑母……」她哇的一聲大哭。

  詹氏是個腦子拎不清的,一見她哭就心疼得不得了,連忙上前抱住她。「好了,不哭,告訴姑母發生什麼事,有姑母在,姑母會為你做主,不怕、不怕,快說清楚。」就因為她說了「姑母會為你做主」,因此一會兒她面臨進退兩難的地步,沒人肯出手幫她。

  「表哥他……表哥他……」她一說就哭,讓人浮想連篇。

  「你表哥怎麼了?」都快急死了她還說得吞吞吐吐。

  「我……我回屋換衣的途中,看見表哥喝得有點多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我怕他走不穩捽跤了,便到廚房弄了碗醒酒湯給他喝,沒想到……沒想到……」她掩面痛哭。

        「沒想到什麼?」她不能一次說完嗎?

  唱作倶佳的詹虹玉作勢拉拉敞開的衣襟,故意讓人瞧見她遭遇了什麼事,「他……他突然用一股蠻力把我拉上床,說他喜歡我,要娶我做他的妻子,然後……然後把我衣服扯開……」

  「什麼?!」詹氏眼前一黑,差點往後倒。

        「你有幾個表哥?」

         聽到是齊可禎的聲音,詹虹玉得意的冷笑。「是璟表哥,他酒後吐真言,和我做了夫妻的事。」

  「喔,他要娶你為妻,那置我於何地?」哭吧!待會有得她哭的,這世上聰明人不多,蠢人卻不少。

  「我……嗚嗚——我也不願呀!可表哥一直說沒有我不行,我心裡揪得緊,只好請你讓路了,成全我們這對有情人……」詹虹玉的眼底閃過一抹冷銳的光芒。

  「誰要讓路,我剛聽見大叫聲,發生了什麼事?」一道清冷略沉的男聲陡地響起,外頭的議論聲驟地一停。

  「你怎麼在這裡——」詹虹玉驚叫。

  一身象牙白儒服的聞人璟眉頭微皺。「這兒是我聞人府,我的出現值得大呼小叫嗎?」

  「可……可你站在那裡,床上的人是誰?」她已經不敢回頭看了,雙肩真的抖得非常厲害。

  一手策劃這個局的林氏也心驚膽顫,看了看神色震驚的詹虹玉,又瞧了瞧身形挺拔的聞人璟,在心裡喊了聲糟。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壞了她精心佈置的好事?抬起頭,她瞧向不遠處的聞人鳳,他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莫要插手,讓詹虹玉去承擔,她不能出面,否則以聞人璟在大理寺辦案的精明,很快就會逮出幕後主使者。只是事態演變已不是她能掌控的,讓她想逃也逃不開。

  「那要問你才清楚,我剛才似乎聽見你說和他做了夫妻的事,你會不知道他是誰?」他話帶冷笑。

  「我不……」她怎麼能說她原本要算計的人是他,她用盡心機只想成為他的妻子,當上聞人府宗婦?可是如今看來她搞砸了。

  為了把事情掩過去,她一徑的哭泣,想讓人覺得她很可憐,進而博取同情,將所見所聞忘了。

  「哭是解決不了事情的,表妹,你的清白已經毀了,除了嫁給和你有肌膚之親的男人別無他法,你不想被沉塘吧!」齊可禎來踩上一腳,逼她面對自己造成的惡果。

         一聽到要沉塘,她驚恐的搖頭。「我不要,表哥一早穿的不是這件衣服,明明是雨過天青色直裰……」

  喔!真相大白了,人家是追著衣服來的,結果認錯了人。眾人瞭然。

  誰家後院沒幾件丫鬟爬床之類的風流事,只不過想要攀上高枝也要擦亮雙眼,不要馬牛不分的搞錯對象,高枝沒攀上反而跌個腦門生疼。
  
         「我原本是穿著雨過天青色衣袍,只是勝弟喝醉了吐了一身,我便把衣服脫下給他披,而後再叫小廝拿件乾淨的衣服換上。」他話一說,所有人都看向丟在地上的那件雨過天青色直裰。

  「勝……勝弟?」林氏抖著唇,往前一站。「你說你把衣服借給勝哥兒,那床上的男人是……」是她兒子?!

  林氏還來不及乾嚎,睡得正熟的男人忽然翻了個身坐起,酒意甚濃的打了個酒嗝,手往背後一抓。

  「吵什麼,沒瞧見爺在睡覺嗎?」

  「勝哥兒?」

  「原來是聞人勝啊……」

  男人的真面目掲曉。

  「看來這裡沒有我們的事了,太君,你年紀大了不要太勞累,早點回去休息,骯髒事見多了對身體不好。」聞人璟伸手一扶莊氏,看也不看哭成一團的姑侄倆就要離開。

  「就是呀,太君,這裡髒得很,我都怕傷眼呢!我和敬軒送送你,你老走好。」齊可禎虛扶另一邊。

  莊氏冷著臉睨視這對裝純良的小倆口,心裡沉沉嘆息,朝兩人手背各拍一下。「得意了,把自家人玩出事兒,要是收不了場,小心我收拾你們這兩隻兔崽仔。」

  聞人璟默然不語,齊可禎呵呵傻笑。

  老太君走後,擺了人一道的小夫妻也要離開了,這事輪不到他們管,有林氏、詹氏兩位長輩在,可是他們才剛一提腿,身後便傳來數道呼喊聲。

  「不要走——」不要走?

  「相公,你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好像待宰的豬在哀嚎。」

        「那是風聲。」他一臉冷肅。

  「喔,那是我聽錯了,我們回去吧!」讓惡人自食惡果的感覺真好,每個都當她好欺負,現在後悔了吧。

  「嗯!」他伸出手,握住妻子柔白小手。

  外頭的賓客早已散去,在管事的安排下陸續出府。

  無人的院子裡,只見發狠的林氏朝哭得抽抽噎噎的詹虹玉甩下一巴掌,罵她是沒人要的賤貨,也不看看她是什麼出身,居然敢妄想攀上聞人府矜貴的二少爺,簡直不要臉。

  詹虹玉還要在詹氏面前裝,靠詹氏幫扶,不能露出目中無人的本性,所以她咬著牙硬裝無助的弱女,白白挨了林氏一巴掌,心裡想著應該如何回報,她絕不是受欺負而不還手的人,林氏她該死。

  而詹氏只是一味的哭,她大概是唯一哭得真心的人,她為侄女的遭遇感到難過,覺得侄女的一生都毀了,兒子、兒媳的不管不顧讓她非常痛心,不曉得他們為何這般冷漠。不過這邊的一團亂已經和聞人璟夫妻無關,他們亂他們的,小倆口恩恩愛愛的,喁喁私語。

  「我剛聞到屋裡有股甜香,那是怎麼回事?」聞久了心口有點發熱,腦門一陣發暈,還瞧見迭影。

  「迷情香。」

  「迷情香?」

  「春藥。」見她面露迷惘,他說得直接。

  「啊!怎麼連這個也用上了,他們跟咱們有多大的仇呀!」粉臉染上霞紅色。

  「利欲熏心。」

  「可不是,為了一己之私便不擇手段,他們也不想想把你名聲弄臭了,以後他們出門就不會被人指指點點嗎?你是聞人府這一代唯一能把門掌家的頂樑柱,要是你倒了,他們有誰能撐得起。」真是一對短識的愚夫愚婦,若無她丈夫頂著,聞人府能昌盛一世嗎?

  「席間二叔一直敬我酒,與他交好的族老也不斷往我杯裡倒酒,我真的不願看他們日益醜陋的嘴臉……」真要鬧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嗎?他們曾經那麼關愛他。聞人璟不想和族親扯破臉,但他也會心痛,這些人都是他最親近的人,沒想到到頭來親情抵不上權與利。

  齊可禎反身摟住他的腰,給予支持。「他們怎麼做都與我們無關,你盡力了,但對方不領情,這也沒辦法,凡事對得起自己便無愧於心,你只要在意愛你的人就好,你有我,有臨哥兒。」

  「禎兒……」有她真好。

  夫妻倆相視一笑,無須言明的情意在被此眼中。

  「娘——」遠遠跑來一道小身影,飛撲進齊可禎懷裡。

  「乖,我們臨哥兒今天真厲害,娘以你為榮!」她拎起衣袖擦去他額上汗謫,一路跑來都出汗了。

  「嗯!厲害,讓娘驕傲。」他小有得意的揚起下巴。

  「你喊她娘,那我呢?」他好像沒聽兒子喊過一聲爹。

  臨哥兒害羞的直笑,躲進了娘親的懷抱。

  「哎呀!你爹吃味了,聞聞,是不是酸酸的,快喊一聲爹,別讓他泛酸了。」她拉著臨哥兒的手去碰丈夫的大手。

  「……爹。」他小小聲的喊著。

  「還有呢?」齊可禎鼓勵著。

  聞人臨怯怯地看了父親一眼,繼而很小心地拉住他一根手指。「爹,印章,刻印……」

  「印章?」什麼意思?他看向妻子。

  她笑著解釋。「太君賞了臨哥兒兩千兩,因為他書念得好,所以要把銀子存在錢莊。」

  「娘,金珠子,我的。」他沒忘二嬸婆欠他的金珠子。

        「好,全給你,等我們存夠了錢就打一隻大大的大金豬,你就樂呵呵的抱著睡。」她朝他胳肢窩一橈。

  臨哥兒一邊笑一邊躲,躲著躲著,躲到父親懷中,聞人璟一把抱高他,他嚇了一跳,而後笑得更開心,一家人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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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8 05: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9 12:22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是夜。

  黑暗中,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摸進無人的院落,巡邏的護院從牆邊走過,沒發現任何異狀。

  驀地,鮮少人涉足的偏院亮起微弱的燭光,紗糊的窗外映出兩條人影,一個坐著,一個焦慮的走來走去。

  「你說現在要怎麼辦,把局勢搞得這麼僵,叫人騎虎難下,你要我以後如何在府裡立足?!」好不容易才在府中有一點點自己的位置,如今卻功敗垂成,賠了夫人又折兵。

        「哼!你還敢來質問我?要不是你連點小事也辦不成,我有必要把自己陷進去了嗎?你看老太君看我的眼神多銳利,好像要將我千刀萬別。」讓人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我為什麼不敢說,明明是你安排的不夠妥當,沒把事情考慮周詳。我照著你的話去做,結果出了錯,你憑什麼怪罪在我頭上?!」她可是平白賠上了名節。

  「不怪你怪誰,好好的一棵白菜被豬拱了,你看你把我家勝哥兒害得多慘,人人見到他都要酸上兩句,說他好福氣,可禎氣在哪裡,分明招惹了禍害。」倒了八輩子霉。

  搖曳的燭火中,照出怒目相向的林氏和詹虹玉,兩人如同鬥雞一般互相瞪視,恨不得撲上去啄掉對方的眼。

  她們一下從同夥變成互看不順眼的敵人。

  詹虹玉想嫁聞人璟為妻,掌聞人府大權。

  林氏想把大房搞得雞飛狗跳,無一日安寧,她要幫丈夫登上族長之位,想辦法從中撈點好處。她知道聞人府早晚要交給大房掌理,而二房只有分家一途,她能撈多少就是多少,當是補貼,和詹虹玉交易她能從中獲利,而且讓大房烏煙瘴氣,一舉兩得,何樂不為。於是兩人一拍即合。

  但問題是兩個人都自認是聰明人,想掌控對手,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們的一舉一動全落在旁人眼中。

        「林美嬌,你不要欺人太甚,若非聞人勝穿上表哥的衣服,又喝得醉醺醺的披頭散髮,我也不會一時情急認錯了。」她根本沒想到那不是表哥。

  遇到喝醉的人,沒侍候過人的詹虹玉難免手忙腳亂,她扶著比她重的男人走得歪歪斜斜,好幾次她自己都被壓得差點往石板路倒下,硬是一口氣撐著,死拖活拉。

  這種事不能找人幫忙,更不能讓別人瞧見,所以她只有委屈點,凡事親力親為,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床上。

  但她畢竟是沒嫁過人的黃花大閨女,對男女間的事一知半解,她先把髮撥亂了,再扯開衣襟,接著才脫男人的衣物,由外衫先剝掉,而後是單衣,最後眼一閉把褲子往下扯。

  她以為男人都是急色鬼,只要軟玉溫香在懷就會忍不住情動,她渾身發熱的爬到他身上又扭又蹭,可底下的男人一點反應也沒有,軟趴趴的像隻蟲子,半天也弄不起來。不是點了迷情香嗎?為何沒效?

  詹虹玉不知道的是聞人勝喝下的酒其實摻了大量的迷藥,聞人鳳的用意是讓聞人璟一睡不醒,好任由詹虹玉為所欲為,他以為不知羞恥的詹虹玉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由她來折辱侄子的傲氣再好不過了。  

  殊不知這酒被聞人璟的下屬悄悄調換給聞人勝,他們還幫著把院子的人凈空,好讓姦夫淫婦成事。

  詹虹玉的身子沒破,但名節毀了,在眾目暌暌之下,誰還會相信她是清白之身,她辛辛苦苦經營多年的人脈也毀於一旦。

  這叫偷雞不著蝕把米。

  不過也因為迷藥的藥效太重,加上迷情香沒能發揮效用,慾火積累在體內未發,聞人勝反而虧了身子,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能人道,差一點無法延續子嗣,但那些都是後話了,那時他已不在聞人府。

  「你這小賤婦沒資格叫我的名字,難道你以為住在聞人府就是聞人府的小姐了嗎,你作夢!這府裡若沒有詹氏,你早被趕出去當乞丐了,哪還能妄想不屬於你的富貴。」一想到兒子因為她而被人嘲笑,林氏心裡的一把火怎麼也壓不下。

  為了扳回不利的局勢,詹虹玉忍氣吞聲。「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我們合計合計,看看有什麼法子讓我翻身,我不想被逼著當你們家的媳婦。」

  「哈!阿彌陀佛,我也不敢收你,你一個喪門星、克親女,我還怕你來禍害我們全家呢!」幸好她們想法一致,誰也容不下誰,要不然倒霉的就是二房,輪大房來看他們笑話。

  「你……」詹虹玉一咬牙,把恨意吞了,這會兒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快想辦法,詹氏那老女人老在我耳邊哭,快被她煩死了,她居然蠢得要幫我整治嫁妝,讓我從大房嫁到二房,我聽見她在吩咐下人趕製嫁衣,三個月內要把我嫁掉。」

  詹氏是擔心詹虹玉有孕在身,特意趕在被人發覺前先將她嫁出去,以免留下不好的名聲,沒想到她的一番好心竟被侄女滿口嫌棄,還將她護侄心切的舉動視為愚不可及。

  真是養了個白眼狼在身邊,若是詹氏聽到了她這些話肯定會傷心欲絕,她用在詹虹玉身上的心思可比兩個親生子多得多,也因為太過寵她而和自個兒媳婦疏遠,造成媳婦們與她不親。

  「呵呵……的確很蠢,大嫂的腦子從沒靈光過,不然怎會被你唬得一愣一楞的,連連利用了她幾回猶不自知,還以為是她沒照顧好你,讓你受了委屈。」真是蠢到無藥可救。

  「我來不是來讓你挖苦我的!臨哥兒那件事不也是你借我的口讓姑母起了疑心,耳根子軟的她向來是我說什麼就信什麼,還真當臨哥兒不是她孫子。」那麼像的父子還用得著懷疑嗎?

  「嗯!這事你做得很好,隨便在大嫂耳邊搧風點火她便信以為真,可惜沒能鬧大,要不真讓你得償所願了。」就怕不亂,大房一亂,她便有趁虛而入的機會,能想辦法讓夫妻離心。

  「都是那個賤丫頭擋著我們的路,仗著年輕把表哥的心勾住,讓他正眼也不看我一眼。」除了年歲大了些,她有哪裡比不上老愛裝模作樣的小妖精?!

  一提到齊可禎,林氏咬牙切齒。「的確是她壞事,她太聰明了,年紀小小手段卻不少,把著大的,攏著小的,把那對父子捏在手掌心,還能將個讀書不行的小傻子調教成神童。」

  每每想到這件事她就嘔,明明只差臨門一腳,誰知竟峰迴路轉,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波折,白白地破了她一個好局。更可惡的是明目張膽的訛走她二十顆金珠子,那臭丫頭還一再強調要龍眼大小,她會拿秤來秤,缺斤少兩可不行,否則她便要請出老太君來主持公道。

  「他本來就是表哥的孩子,只是開竅晚,她不過剛好瞎貓碰到死耗子,撿了回便宜罷了。」詹虹玉認為是運氣,要是她學齊可禎一樣討好臨哥兒,這次的好運就是她的了。

        林氏冷笑著睨她。「那你怎麼不去撿撿看,臨哥兒都五歲了,你去看過他幾回。」

  「這……」屈指可數。

  她試過,但臨哥兒根本不理她,她說了五十句他連屁也沒回她,一次、兩次以後她也懶得理他了。

         「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嫉妒別人有能耐,她的存在不只是妨礙你,也讓我的日子過得難過,所以……」大侄子也不是沒喪妻過,再來一回也不過是他煞氣重,留不住人。

  「你的意思是?」詹虹玉做了抹頸的動作。

        林氏呵呵笑了,眼神極冷。「那也是你想做的事,不是嗎?」

  「可我沒殺過人呀!」至少未經她的手。

  「不用你親自動手,你身邊不是有個現成的人選,借刀殺人即可。」

  「你是指姑母?」

  「婆婆送碗湯給媳婦喝,媳婦不喝就是不孝。」只要以孝來壓人,到哪都行得通。

  「你想在湯裡下藥?」果然最毒婦人心。

  「不,下藥的是你。」她可不會傻傻得把自己陷進去。

  「我?」詹虹玉指著自己鼻頭。

  「你才有機會接近大嫂,趁沒人注意時將藥粉撒入湯裡,稍微攪拌一下讓它與湯融在一起。」人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詹氏是養隻老鼠會問米,把米缸搬空。

  詹虹玉先是點頭,覺得主意不錯,而後才驚覺不對。「等等,二嬸未免想得太美了,把人當成傻子呢,此事若是追查起來,我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而你一點事也沒有。」

       喲!居然不笨,還能找到破綻。「富貴險中求,看你幹不幹了,反正事後你能推到大嫂頭上,咬定說你不知情,是大嫂看新媳婦不順眼,一個想岔了便下了狠手……」

  「這倒可行。」反正還有一隻更倒霉的替罪老母羊。

  「呵!這種事你也不是沒幹過,柳氏她……」林氏低低呵笑,表示一切你知道。

  詹虹玉臉色一變的摀住她的嘴。「你……你在胡說什麼!」

  林氏一把推開差點撞倒她的身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得知你買通了穩婆,讓她把探出頭的孩子又塞回柳氏腹中,想一屍兩命害死母子倆,可惜柳氏為母則強,硬撐著最後一口氣把孩子拼出肚子。」因為她也幹了同樣的事,收買了同一個穩婆,不過她是讓穩婆對產婦下藥,讓她遲遲下不了崽,胎死腹中拖累母體。

  可是柳氏為了孩子真的是用命去拼,她在發現穩婆企圖對她不利時,硬是把穩婆推開,自己推著肚子把孩子推出去,她也因此大出血身亡。

  「哼!不要以為拿捏住我了,我承認我是心狠一些,柳氏不死我就不能嫁給表哥為妻,可是你們二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姑丈被拔官是出自二叔的手筆,我看到他偷偷吩咐小廝把一封信交給左大人。」

  左大人是聞人傑的政敵,聞人傑去職後,由他接任工部尚書一職。

  林氏用不在乎的口氣說:「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伯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又想把權又想霸著族長之位不放,你不覺得他太貪心了嗎?什麼都是大房的,那我們二房算什麼,只能撿他指縫漏下的殘渣。」

  「好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就是這麼被你們給出賣,什麼兄弟、什麼一家人,我就說怎麼一群人當中單單我被問罪,原來是出了內賊……」

  轟地一聲,門被一腳踢開,兩個女人見一人形物被狠拋入屋。

  「大……大伯?!」怎麼會是他。林氏臉白如紙。

  「你還曉得我是大伯?你們夫婦還有把我看在眼裡嗎?我幾十年的努力就毀在自家兄弟手中,你們對得起我嗎?!哈……我竟胡裡胡塗一輩子……」難以置信的聞人傑仰天大笑,眼底泛著盈盈淚光。

  「大哥……」人形物一轉身,竟是臉被打了一拳的聞人鳳,他的左臉頰腫得半天高。

  「不要叫我,我沒你這樣的弟弟。」他為官收來的銀子還不是用在自家人身上,老二的吏部侍郎還是他用銀子疏通來的。

  窗紙被扯破了,聞人鳳也豁出去了,他站起身把背挺直。「我只不過是想要族長的位置而已,想試試當家做主的感覺,你是長子就可以擋我的路嗎?凡有好的你先拿走,而我只能像乞丐一樣跟在你身後,拿你剩下的。」

  「呵……族長之位,族長之位!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嗎?我在被拔官之前就想著平日太忙碌了,根本無暇顧及族中事務,唯一能信任的是我弟弟,我想把這個位置留給他,有誰能比他和我更親,沒想到……」

  他還來不及說出口,朝廷拔官的文書已先一步到來,大受打擊的他也因而萎靡不振,只能靠處理瑣事來消滅鬱郁之氣,他是不當官了才把心思放在族長之位上。

  聞人鳳瞠大眼,「什麼?!」原本就是要給他的?  

  「可是你做了什麼,你利用了我的信任反咬我一口,讓我痛到骨子裡,你好,你真好,好得我不如你心狠……」他忽地一嘔,嘔出一口鮮紅的心頭血。

        「爹——」

  「傑兒。」

  更多的火把接近,把屋子四周照得亮如白晝,幾道人影衝了進來,跑在最前頭的是聞人璟、聞人鈺兄弟,他倆一左一右地扶起父親,隨後是滿臉怒色的老太君。

  大房的兩個媳婦走在最後頭,齊可禎和何氏不攪和這團亂,這事要由長輩處置,她們份量不足。

  「娘、敬軒、敬修,我……我沒事,吐了一口血後胸口反而舒坦了許多……」就是氣,沒法釋懷。聞人傑將胸中鬱結一吐而出,氣色反倒變好了。

  「爹,你不要逞強,坐著就好。」聞人璟輕壓父親肩頭,讓他別亂動,以免氣血亂竄。

  莊氏聲音微顫,「是呀!別動,人說精血,吐口血少三年壽命,你想折騰誰。」她的兒呀!為何得遭遇如此打擊。

  「娘……」

  莊氏搖搖手,要他少說話,保存精力,但看向聞人鳳時卻神色嚴厲。「孽子,還不跪下。」

  「娘,你不公平。」聞人鳳雙膝落地,面色卻不甘。

  她痛心又無奈的用拐杖頭狠敲了他幾下,「我知道你不知足,所以一直不敢放權給你們夫妻倆,我以為只要我還在,你們起碼會收斂點,不會做出損及自家人的事,可是我錯了。」

  她錯在心太軟,老想著給孩子一次機會,因為兩個兒子都是她身上的一塊肉,她誰也捨不下。

  「我只是想要我所想要的,有什麼不對,一樣是聞人家的嫡子,但大哥比我早出生兩年,就什麼都是他的,而我得到了什麼?」他會被分出去,成為不再受重視的旁支。

  「這是禮法,這是規矩,這是我們聞人家數百年來傳下來的家規,長子承嗣,無嫡立長,每一代的族長都是用這種方式選出來的,鮮少有例外。」除非族長禪讓族裡子弟。

  「所以我不服,我為自己爭一爭,如果不去做,我永遠不會知道我能做到哪,娘,大哥不想做,我來做,你幫我。」聞人鳳的眼中閃著激進的瘋狂,族長之位束縛了他。

         莊氏失望地流下兩行傷心淚。「事已至此,你不請求大家的諒解,還一味的爭名奪利,你讓我說你什麼才好,你媳婦剛才還想著害我的孫媳……」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娘,我沒有真要害人……」林氏跪在丈夫身惻,她的背都濕透了,布滿冷汗。

  「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你和她剛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你沒料到我們就在隔壁吧!」牆壁很薄,他們聽得一清二楚,毫無遺漏。

  璟哥兒媳婦說要讓大夥看場好戲,讓他們坐在屋裡等,屋內不點燈,安靜的只聽見蟲鳴蛙叫聲。

  然後這兩個狠心的女人一前一後的來了,一開始是爭吵,互相指責,吵著吵著便揭起彼此的瘡疤,一會兒又合謀害人,接著又數落對方做了多少壞事,以此做為威脅。

  「齊可禎,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安排的,自從你入門之後,我做的事就從未有一件順遂過,是你,是你害了我……」

  面對林氏瘋了似的嘶吼,齊可禎站了出來,「只許你害我,不許我反撃嗎?你不能只想吃甜果子,而把苦的、酸的、澀的扔給別人,我們也想嘗嘗甜的果子,沒毒的。」

        「你……我不會放過你的,只要給我機會……」她一定會徹底毀了她,讓她再也無法耀武揚威!林氏瘋狂的撲向齊可禎。

  「你不會有機會的,聞人府容不下你。」聞人璟將妻子護到身後。

  一旁的婆子扯住了她。

  「你想趕我走?!」林氏目皆盡裂。

  老太君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孽子,休妻或分家,你選一個,以後府裡的庶務你也別理了,我會給你們二房找個宅子,你們獨過吧!日後也別往來了,我實在不想看到」

*             *             *

  「……姑母,姑母,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會改,我真的會改,你不要不理虹玉,看在虹玉自小無爹無娘的分上,你疼疼我……疼疼我……你是我親娘……」

  親娘?詹氏冷笑。那一夜,詹氏也在,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的聽得仔仔細細,她由驚訝、難以置信到痛心,她完全呆住了,張口欲言卻是滿口苦澀。最後她轉身離開,不願去面對心中破碎的美好。

  整整三天她把自己關在屋裡,足不出戶也不見任何人,連三餐也吃得很少,送進去的膳食幾乎都是完整的拿出來,根本沒動幾口。

  等待才是最磨人的,詹氏關了自己幾天,不知會被如何處置的詹虹玉就在院子外又哭又喊了幾天,她還不認為自個兒有錯,嚎得喉嚨乾了還頤指氣使的命下人為她端來蜂蜜水,還有止飢糕點。

  但是誰理她,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聞人璟之所以不動她是要看母親怎麼做,他把決定權留給詹氏,希望她能強硬一回,不要再婦人之仁,當斷則斷。

  而詹氏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幾個孩子中她最疼的是這個嘴甜的遠房侄女,打小到大沒缺過她針線、衣服的,只想養大她看她有個好歸宿。費心照顧她錯了嗎?

  她給了侄女她能給的一切,但詹虹玉卻害死她長子的元配,差點連臨哥兒也胎死腹中,這得多狠的心才下得了手,就為了當上聞人家的長媳,她夜裡入睡時不會作惡夢嗎?詹氏不懂,她真的不懂,三天裡她想了又想,眼淚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整整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

  而詹虹玉還好吃、好睡的容光煥發,甚至每天做了一番打扮才來求情,珠光寶氣,塗紅抹綠,一身不輸大家閨秀的錦衣華服,她太了解詹氏的個性了,也有十足的把握哄好她。

  「……姑母,姑母,你見見我吧!虹玉以後不害人了,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敢再有二話,你信我,再信我一回,這天底下只有咱姑侄倆最親了,我只差沒從你肚裡出來,是你心頭的一塊肉……」

  「真的什麼都聽我的?」

  房門打開了,走出面頰凹陷的詹氏,她的容貌石起來像是老了十來歲,膚色黯沉,斑紋微浮,蒼白憔悴,十根珠圓玉潤的指頭枯痩如老樹藤,見骨不見肉。

  若非聲音一如往常,沒人相信眼前的老婦竟是雍容華貴的聞人家大夫人。

  一看到久未見面的詹氏,詹虹玉三步並兩步地朝她跑去,撲通的跪倒在地,假到不能再假的眼淚流不停,拉著詹氏的衣擺不放。「真的,姑母說什麼我都聽,你是我親娘,我親娘呀!不聽你的還能聽誰的。」

  「那好,過兩天你就搬出去吧,我們聞人府不能留你。」詹氏看也不看侄女一眼,眼神空洞。

         詹虹玉一聽,身子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不、不!姑母,你不能趕我走,我在聞人府長大,我是聞人府的人,你趕我走我能去哪裡,我不走、我不走,你不能逼我……」

  「呵呵……你不是說要聽我的嗎?剛說過的話這麼快就忘了,你到底有哪一句話是真的,你告訴我,我被你騙了十幾年……」詹氏的笑聲滄桑,布滿傷痛後的厭世味道。

  她當年剛來府中時,瘦瘦小小的孩子,衣服鬆鬆垮垮的披掛在身上,看得出是撿大一點的孩子穿過的衣服,叫人看了好不心疼,便決意要好好寵著她。

  沒想到小女娃長大了卻養成狠毒的心性,為了自個兒的利益居然連撫養她的人也利用,還沾沾自喜地把別人當成傻子,全然不顧養肓之恩,這讓愛她的人情何以堪。

  「姑母,我不騙你了,再也不騙你了,我會改過向善做討你喜歡的女孩,我不嫁人了,你讓我做璟表哥的貴妾吧!我和表哥一起孝順你,我們不會分開。」她還異想天開的想當聞人璟的女人,打算先謀妾位,再奪正室的位置。

  「然後再讓你謀害我的媳婦和孫子?」詹氏不再有光釆的眼珠子動了一下,大悲之後只餘遺憾。

  「不會了,姑母,我保證,若我有異心就讓我不得好死,我知道自己做得太過了,以後不敢再胡來了,姑母教教我,我會學的,你原諒我……」詹虹玉忽然抱住詹氏大腿,眼眸閃過一絲得意,以為她多說幾句姑母就會心軟。

  「我不信你。」

  這一句將詹虹玉打入谷底,她臉色一變。

  「姑母……」她為什麼變得有主見了,不再耳根子軟。  

  「不要再說了,我心意已決,看在我們姑侄一場,往年給你的首飾、衣服你可以帶走,但屬於聞人府的一針一線不準碰,我已經對不起璟哥兒了……」不能再讓他為難。

  因為她的縱容才養大虹玉的心,也是她沒本事才任人牽著鼻子走,既然她無能又沒管家的本領,那就不管了,看了虹玉的所有作為,她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我不走,你別想趕我走,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要決定我的去留,你不是說把我當女兒看待,還會給我一筆豐厚的嫁妝?如今呢?!你說話不算話,我不過做了幾件不合你意的小錯事而已,你就不顧我在你膝下盡孝多年的舊情要把我趕走……」她倏地站起身,揮著手朝詹氏大吼。

  「而已……」害了人命她還只覺得是小事一件?詹氏無喜無悲的眼流下兩行淚水。「我已經給你表舅寫了信,過幾天他們便會到京城接你,你畢竟姓詹,該歸本宗。」詹家才是她的歸處。

  「不,我不回荒蕪又偏僻的嶺南,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沒做錯事,你幫不了我難道我不能為自己的將來做點什麼嗎?要不是你當不了家、無法做主,我何必為自己找出路!」她只是吃不了苦,想過富貴日子,這是人之常情。

        詹氏一一臉疲憊的捏捏眉心。「你走吧,我們緣盡於此,以後你也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會見你。」

  「姑母,姑母,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不能離開,我一個人活不下去的,你會逼死我的,不可以、不可以……」見詹氏真要轉身走人,詹虹玉心慌了,她腦子一空的抱住詹氏的大腿,不讓她走。

  「別人可以死,你為什麼不行,放手。」冷不防的,一道冰冷至極的男聲出現,帶著憎惡。

  「不放,不放,我不放,啊——」好痛,她的胸……她要死了嗎?她聽見骨頭斷裂的碎裂聲。

  一記窩心腳讓死性不改的詹虹玉飛了出去,她像隻死魚一般癱軟在地,久久也沒見她爬起來。

  「你害死了我的元配,還差一點讓我兒子無法出世,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你早該死了。」要不是不想母親太過傷心,他早捆了她送官府,治她個謀害人命大罪。

  「不是我,不只是我,還有二嬸!表哥,你信我,就算我不下手,二嬸也不會放過柳氏,她註定要死的,與我無關。」為求自保,詹虹玉搖頭搖得快斷了,極力撇清。

  「那你為什麼不死,你才是最該死的人,活著跟死了也沒兩樣。」聞人璟眼神極冷的看著狼狽不堪的女人,像在看一名死人。

  覺得渾身生寒,詹虹玉從地上緩緩地爬起,蜷縮著身子。「姑……姑母救我,我不想死,我只、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

  「你只有我?但我有丈夫、兒子、媳婦、孫子,我不能只顧你一人而不顧他們,我有一家子人呀!虹玉,你……好自為之吧!」說完,詹氏嘆息著走進屋子,沒有回頭。

  「姑母——」詹虹玉哭著大喊,驚恐的淚水紛落,她是真的感到絕望了,發現自己無人可靠,窮途末路。

  聞人璟鄙夷的瞪著她,怒聲吩咐,「來人,把她拖下去,關在她的屋子不準進出,直到嶺南那邊來人接她。」她也該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表哥……不,聞人璟,你不能這樣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只是想當你的妻子,為什麼不成全我,你才是最心狠的人……」她好恨,好恨他,恨他的無情。

        「你只想要我的身分與錢財,不要為自己的無恥找冠冕堂皇的藉口。拖下去,一天只給她清水和兩顆饅頭,餓不死就好。」還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嗎?她大可作夢去。

  瘋子似的詹虹玉又喊又叫,說聞人府無恥,罔顧孤女性命,又罵詹氏是撐不住的軟骨頭,辜負了她一生,再把聞人鳳和林氏罵得狗血淋頭,接著還想詛咒齊可禎。

  但是她還沒能開口咒罵就被聞人璟命人堵上嘴巴,她嘴裡塞了塊破布嗚嗚咽咽叫著,眼裡布滿血絲。她被兩名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拉著手臂拖地而行,不平的青石板路留下一行血跡,很快地被打掃的婆子洗去。

        「心裡很不好受吧!」一隻瑩潤柔荑握上長著薄繭的大手,兩手交迭,握緊,一股暖意隔著手心傳過去。

  「我對柳氏的感情不深,只當她是為我持家、傳承香火的女子,她死的時候我是不好過,但也沒惦念太久。」那時他對男女情事並不看重,一心只在建功立業,男人更重要的是家業和前途……但如今不同了。

  「可如今知道她死於非命,你感覺對不起她,要是你再留心點,林氏和詹虹玉便害不了她。」齊可禎讀懂了他的愧疚。

  「的確,我對柳氏感到抱歉,可是她沒有離去,我不會遇到你。」他一生的最愛,心的所在。

  「所以嘍,讓人好不矛盾,不希望柳氏死,又怕她不死,她死了,留下的是懷念,她不死,你可能要怨她了。做人呀,難在不能面面倶到,你是人,不要老想著當神,這樣的你就很好,很適合我。」她要的是丈夫不是神。

  「執子之手,與子白首。」他低下頭,看著依偎身側的妻子,心頭最後一點烏雲盡數散去。

  抬起頭微笑的齊可禎挽緊丈夫臂彎。「跟了你還能變心嗎?只能一輩子當你的黃臉婆,給你打理家務、帶孩子。」

  「臨哥兒大到不需要你帶……」驀地,他呼吸一室,驚愕不已的看向她小腹。

  「你……有了?」

  她笑著點頭。

  「禎兒、禎兒,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又要做父親了,我……」他激動得有些失態,撫著妻子的肚子,像是撫著易碎的寶貝。

  「等著當爹就好,哪需要你做什麼。」真是個傻的。

  「禎兒,謝謝你,娶了你是我最大的福分……」他眼眶紅了,面上、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二叔他們一家搬走了吧?」終於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嗯。」提到自私的二房,妻子有孕的喜悅沖淡了一些,聞人璟實在不願再提起那一家人。

  休妻或分家——若是聞人鳳能選擇,他肯定是選擇休妻,因為天底下的女人不止一個,休掉一個還能再娶另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為妻,以他目前在朝中的地位,多得是知書達禮的官家千金可挑選,她們的父兄還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休不得。

  因為他有太多見不得光的私密事握在林氏手中,而且二房的銀錢也大多掌控在她手上,若是沒有林氏,他不僅銀子拿不回來,還有可能丟了官位甚至被押入大牢,因此他只能分家了。

  不過莊氏並未虧待次子,她讓他帶走聞人府三分之一的財產,還多貼補了她個人的嫁妝,了了母子情分。

  「這下可清凈了,該走的人都走了,我管起來也輕鬆,還有空間寫太君愛看的戲文。」她沒說還能偷溜出府聽說書。

  「是你愛聽愛寫吧!」他笑著一點妻子的鼻子。

  齊可禎調皮的追著他修長的食指咬。「咱們娃兒也愛。」

  「你小心點,別累著,要當娘的人了更要謹慎。」一想到未出生的孩子,聞人璟忍不住多嘮叨了幾句。

  「知道了,管家公……」一說到「管家公」,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對了,爹那件事決定了嗎?」

  他點了點頭。「他把族長之位交給了我,二叔的事太傷他的心了,他十分心灰意冷,有意到廟裡住一陣子。」修心也修行,不如當個在家居士。

  「那也好,府裡鬧成那樣子,太君也鬱鬱寡歡,出去走走,聽聽佛經……」換個心境去看大千世界。

  「爹、娘——」

  遠遠跑來一個小身影,歡快的要撲進齊可禎懷中,卻被聞人璟抱住了。

  「呦!臨哥兒又變重了,快變成一頭小豬了。」
 
 「爹胡說,臨哥兒不是豬,我是大老虎,會吃人,我以後要跟爹一樣當大官,給娘過上好日子……」

  看著兒子發著光的小臉,聞人璟的心中頓時充滿為人父的驕傲,他的兒子不是蠢笨的,瞧他說話多流利,一舉一動多像他,簡直是另一個他,讓他歡喜又滿足,了無遺憾。摟著妻子,手抱稚子,妻子肚裡又多塊肉,他心滿意足的看向遠方,那萬里無雲的天空是多麼湛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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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7-9 12: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9 12:41 AM 編輯

【種菜 寄秋】

  前一陣菜價不是很貴嗎?貴到嚇死人,光是買菜的錢就起出很多,比豬肉還貴,快吃不起嘍!

  所以秋呀就想來自己種菜看看。

  那一天秋走進種子行,買了時下最好活也是最符合時節的種子,秋常看地裡的農民隨便一撒種子就能養得很好,十天半個月也就能收成了,因此就興致勃勃地動手了。

  老闆說種子買回去後先泡水一天比較容易發芽,秋照做了,很有耐心地等上一天一夜。(秋是超級沒耐心的人)

  隔天,秋把泡了一天的種子撒在鬆了土的花盆裡,然後一天、兩天、三天……

  秋等了三天真的抽芽了。

  但是,悲劇也來了。

  那一把種籽少說上百粒,可發芽的不到一半,除了小白菜長得還像樣外,其它如茼萵、菠菜、空心菜都稀稀疏疏的,用手能算出有幾棵,而且長得起慢,快一個月還是小貝比,不能採收。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要理秋,秋在崩潰中)

  秋媽說肥料不足,所以秋追加了肥料。

  可還是不行,醜蔫蔫的,讓人很是灰心。

  不過不打緊,秋有小強精神,一次不行再來一次,秋可是買了一大包種子,夠秋嘗試了。

  等著吧!秋一定會種出又大又漂亮的菜來。只是怕秋沒耐性,還沒長大就先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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