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千尋 - 娶妻安樂【單】
頁: [1]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千尋 - 娶妻安樂【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人人都怕鬼、說鬼會害人,賀孟莙只想說,真相才不是這樣呢!
她自幼就看得到鬼魂,確實遇過不少總愛故意嚇她的惡劣鬼,
但在兒時父母雙雙去世,她得一肩扛起這個家、撫養弟弟時,
是各個鬼叔、鬼嬸教她做人處事的道理,甚至授以她一手神妙的醫術,
她與他們感情好得像家人,可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鬼,
還是一個有著妖孽級俊帥外表,嘴巴卻毒得跟砒霜一樣的俏男鬼,
在鬼叔等人去投胎、弟弟入住學堂後,是忘卻姓名及身世的他陪伴在她左右,
雖然他總用言語打擊她,卻會在看出她壓抑在內心的苦澀與委屈時安慰她,
最重要的是,他與其他鬼不一樣,毫不冰冷,甚至能碰觸到她、抱抱她,
他的懷抱與體貼令她臉紅心跳,他的嘴硬及吃醋讓她覺得萬分可愛,
沉浸在甜蜜的日子裡的她,從沒想過當他找回身分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她這才知道,原來這樣毒舌卻又心軟的他,竟是昏迷許久的三皇子,
原來他們之間不是隔著生死,而是隔著天差地別的身分鴻溝,
原來他若要回歸己身,會忘記當遊魂時的所有遭遇……

【出版日期】    2017/8/1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390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8 12:47 PM 編輯

楔子 孟婆湯引發的慘案

        空氣很清新,微微的花香、淡淡的甜味飄散,山嵐瀰漫四周,遠處青山峨峨,鳥語啁啾,遍地開著淡紫色的小花。

        鳳天燐雙手負在身後,帶著幾分享受,不疾不徐地走著。

        他應該害怕的,但是並不,相反地,他覺得安適舒服,心靈從未這般平靜過。

        奇怪嗎?確實有點奇怪,也許是辛苦得太久,也許是壓在胸口的石頭太沉重,突然拋卻,便感到無比的自在輕鬆。

        他很辛苦,打從出生那刻起就是。

        他的母親以愛為鞭,不斷鞭策他向前奔跑,他經常覺得疲憊,幾度想停下腳步檢視自己的人生,但他只要跑得稍微慢一點,所有人都會告訴他—— 快一些,絕對不能停下,一停,危險將至。

        於是他不停奔跑,不管「超越」是不是自己的意願,不管母親的鞭子還在不在身邊,在沒有外力的鞭策之後,他學會鞭策自己。

        這樣的他,不快樂。

        曾經,有個叫做小六的女子問他,如果不跑了,會怎樣?

        他不知道,因為他連想都不敢想。

        他用別人給的答案回答,「伴隨身分帶來的是使命,我既然要享受尊榮,便得付出辛勤。」

        小六想了很久,無法反駁,只能帶著恬淡溫柔的笑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跑。」

        那是唯一一個願意陪他一起跑的女子,之後所有靠近他的女子,都只想分享他的尊榮。

        他曾經想過,是不是……如果小六還在,他便不會這般辛苦?

        他不知道,因為小六不在了,她走了,再也沒有人會緊緊握住他的手。

        多年之後,他遇見一個叫做紀芳的女人。

        紀芳很特別,她不分享男人的尊榮,她為自己創造尊榮,她不只緊握心愛男子的手,還助他走過最艱險苦難的一刻。

        他喜歡她、欣賞她,只可惜她心愛的男子不是他。

        他記得的,記得自己站在街邊,看著紀芳嫁給他最好的朋友靖王世子上官檠。

        阿檠志得意滿,他的人生終於得到圓滿,但是……

        成全是種高貴的情操,可這樣的情操讓鳳天燐覺得心酸,是不是他的人生只能不斷地與喜歡的女子錯身?

        看著好友坐在馬背上,得償所願地幸福著,突然,一陣不甘興起。

        他想問問為自己測字的晁準,為什麼他的情愛傷人?為什麼他的權勢只是鏡花水月?難道非要逼得他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才算結局?

        他正憤怒著,晁準就出現了,多麼巧合?

        鳳天燐想也不想,拚命追趕他。

        從城裡追到城外,他的輕功沒有佔到半分便宜,晁準始終離他十步距離。

        然後……他不曉得為什麼明明在官道上奔跑著,一個轉身,地成山、路成谷,他失足墜跌。

        不過這個山谷他喜歡,深吸一口氣,這裡連空氣都透出一股自由愜意,讓他每多走一步,心底的疲憊便淡去一分,彷彿走著走著,身上的負擔便漸漸變輕,連腳步也輕得快要飛起來。

        砰!一個瘦弱的中年男子撞上鳳天燐的手臂。

        眼見那是個滿臉病態的矮小男子,鳳天燐十分不解,這樣的病體還能跑得這麼快?趕著去投胎?

        更奇怪的是,對方見他衣著高貴、氣度不凡,非但沒有跪下求饒,眼底還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得意。

        這樣的場景,不在他的經驗當中。

        男子朝他挑眉,丟下一句,「我先走一步,你隨後趕上。」接著很快就跑得不見人影。

        他們認識嗎?他為什麼要隨後趕上?

        男子的話讓鳳天燐一頭霧水。

        搖搖頭,鳳天燐信步走去,不到半個時辰,他看見一座很長的橋,青玉做的,閃閃發亮的綠映在清澈的河水中,美得令人讚嘆。

        河裡種滿蓮花,粉的、紅的、白的、紫的……各色蓮花爭相怒放,美不勝收。橋前兩側有一整排屋子,一間接著一間,並排羅列,與蓮花一樣,紅黃紫白,顏色繽紛。

        他想直接過橋,可一名男子隨即擋在他身前。

        那人臉微長,五官斯斯文文的,像個文人似的,臉上帶著笑容,說道:「公子,請先抽號碼牌。」

        什麼?鳳天燐沒聽懂。

        男子引著他走到一台方形盒子前,「請把您的大拇指壓在這裡,先做指紋鑑定。」

        鳳天燐還是沒聽懂,但乖乖照著對方的指示做了。

        大拇指壓入紅圈圈中,下一秒,方形盒子裡面出現一個美得讓人驚豔的年輕女子。

        她朝鳳天燐彎身為禮,說道:「歡迎光臨,您的號碼是五○○六號,目前還有十七位客人在等候區排隊,麻煩您稍待一會兒。」

        方形盒子跑出一張紙,男子將紙條取下,塞進鳳天燐手中,緊接著指引他到休息區,「公子,要茶還是咖啡?茶有寧神茶、清心茶,咖啡有拿鐵和美式。」

        咖啡是什麼東西?鳳天燐對新鮮的事一向好奇,當即做出了選擇,「給我拿鐵。」

       「是的,請稍等。」男子離開。

        鳳天燐挑了張椅子坐下,椅子軟軟的,很舒服,一坐進去就不想起來。

        坐定後,他的拿鐵來了。

        鳳天燐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杯子,白色的,下面還墊著小盤子。

       他看一眼杯子裡的液體,褐色的,十足十像藥汁。

        這東西真的能喝嗎?他湊近嗅聞,令他意外的是,撲鼻而來的是誘人的香。

        他輕啜一口,只覺得味道比想像中好,這個地方相當不錯,他很滿意。

        轉頭張望,他發現不久前撞上自己的矮小男子。

        男子朝鳳天燐露齒一笑,「只有這時候,我才覺得老天爺公平。」

        什麼意思?鳳天燐聽不懂。

        男子咯咯笑著,露出滿口的黃板牙,自顧自地往下說:「不管是富貴尊榮還是孤貧低賤,唯有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說完,他端起手中的咖啡,朝鳳天燐輕輕點頭,心道:連喝的東西都一樣呢!

       「死亡?」鳳天燐心頭微驚,他死了嗎?

        一口氣喝掉咖啡,男子抓抓頭髮,從上頭抓下一隻虱子,放在掌心,髒兮兮的手指用力壓下,鳳天燐幾乎聽見虱子被碾碎的聲音。

       「我叫李清,五歲喪父,十歲喪母,祖父養不起我,把我賣進高門大戶做奴才,我小心翼翼,對主子巴結討好,好不容易得到主子看重,讓我跟著學寫字唸書,那時候我心裡可得意呢,幾十個奴才只有我得到這番造化,心底盤算著,只要夠努力,終會有出頭之日,可是……你猜猜,我怎麼啦?」

        鳳天燐搖頭,他猜不出,但看李清這副狼狽模樣,肯定事與願違。

       「我的主子霸人妻子、殺人丈夫,事情鬧大,對方死咬住不放,拚著不要命也要告上官府,主子見事情摀不住了,竟推我去頂罪。官府大人收了主子千兩紋銀,判我流放,這一去便是永無止境的苦役,天天重複。

        「我每天都高聲大罵那不公道的賊老天,不是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嗎?不是說為惡者必有天罰嗎?怎麼我一生正直謹慎,助人為善,竟落得如此結局?不過……你看。」李清打開掌心的紙條,樂滋滋地說著,「我的號碼牌是紫色的,下輩子我將會出生在富貴世家,這是老天爺還我的公道。」

        紫色代表富貴世家?鳳天燐打開紙條,上面的顏色是……

        李清瞥了一眼,解釋道:「藍色的,不算太差,你將會出生在平民百姓家裡,到時看你遇上什麼樣的父母,就會決定你將過什麼日子。」他見鳳天燐滿臉鬱色,好意地壓低聲音,安慰道:「看到我旁邊那個婦人了嗎?我瞄到她的號碼牌是黑色的,她會墮入畜牲道,以後當豬當魚,任人宰殺。」

       「你怎麼會知道?」

        他指指前方,「剛剛帶我們去機器前做指紋鑑定的男子,他是我們村裡的人,我當主子的貼身小廝後攢了點錢,那時他娘病得下不了床,沒錢可醫,是我給他銀子的。瞧,善有善報,他還我恩情吶。」

        鳳天燐有些難以置信,所以他果真死了?因為他沒行善助人、沒有做夠好事,所以他要死了,變成平頭百姓,重新開始?

        不要,他還沒有活夠,他只承受了尊榮帶來的責任辛勞,還沒有享受過人生!

        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著,就算不能當皇帝,就算與喜歡的女子失之交臂,就算未來和他計劃中的不一樣,他也不要死!

        見鳳天燐一臉的鬱氣,李清用骯髒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難過啦,人終要一死。」

        這種話對鳳天燐不是安慰,而是落井下石,他冷眉一豎,重重吸氣。

        見他如此,李清再度湊上前,指指右前方一排小房子,低聲問:「你真的那麼不想死?」

        廢話!鳳天燐瞪著李清,像他這樣坐擁錦繡富貴的人,誰捨得死?

       「好吧、好吧,我偷偷告訴你,附耳過來。」

        鳳天燐嫌棄地看著李清酸得發臭的髒臉,暗道:誰敢附耳?不過想到李清知道的消息比他多,他只能咬牙強忍,心不甘情不願地湊過去。

        李清見他妥協,得意地挑眉,之後道:「如果你運氣好一點,輪到六號屋子的話,那裡頭的孟婆剛上任不久,沒經驗,心腸又軟,經常做錯事被罰,你就鬧鬧她,聽說有人把事情鬧大過,最後就不必死了。」

        這樣……也行?鳳天燐望向李清。

        他撥開枯黃的頭髮,笑得眼尾拉出十三、四道橫線,噘噘嘴、學小姑娘的模樣,壓低聲音說:「我那個同村人知道我迫不及待想重新投胎,才會告訴我這個消息,你試試吧!」

        鳳天燐點頭,「多謝。」

        「不客氣、不客氣,我天生喜歡幫助人嘛。」李清笑咪咪地摸摸紫色號碼牌,暗暗猜想著,不知道下輩子會變成什麼?皇帝、太子、皇子,還是高官權貴?真是令人期待吶!

        這時,廣播器裡傳出叫號聲——

        「四九九八號,請到十八號櫃檯。」

        李清身子一躍,向鳳天燐揮揮手,眨眨眼,笑道:「我先走囉!」話落,他踩著輕快的腳步,掛起幸福的笑容,走向編號十八的屋子。

        鳳天燐看看左右,那名準備入畜牲道的婦人不在了,陸陸續續又有不少人領了號碼牌坐進來。

        他斜眼瞄人,左邊老頭的號碼牌是黃色的,右邊婦人是綠色的,顏色不少,若能事先知道什麼顏色代表會轉世得如何的話,是不是可以藉著賄賂,拿到一張最優的?

        就在他滿腦子胡思亂想時,廣播器傳來聲音——

       「五○○六號,請到六號櫃檯。」

        六號?果真是六號!他的運氣真好。

        鳳天燐站起身,仰頭把咖啡喝光,將杯子往旁邊的小桌上一擺,也踩起輕快的腳步,掛起幸福的笑容,朝標著六號的屋子前進。

        他打開門,沒想到外面看起來小小一間,裡頭空間卻不小,一張狹長的桌子,兩邊擺著椅背上刻著葡萄的木頭椅子,桌子旁邊有一個相當大的立櫃,裡頭橫插著一瓶瓶不同顏色的飲料。

        桌子後方端坐著一名年輕女子,她長得很清秀,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大,眉毛濃,嘴巴小巧而鮮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兩耳的耳垂處各有一顆如血似的鮮紅小痣,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是戴了耳環。

        鳳天燐最喜歡她的眼睛,清澈乾淨,帶著與世無爭的恬然淡定,像……他的小六似的。

        女子起身欠身行禮,「您好,我是六號孟婆,今天由我為您服務,請把號碼牌給我。」

        孟婆長這樣子?他還以為孟婆是又老又醜,皮膚皺得像巫婆、形象不堪入目的老太太,這樣才會嚇得別人迫不及待喝掉孟婆湯,早早去投胎,不是嗎?

        鳳天燐把號碼牌交出去,臉上凝著寒意,心裡盤算起,要怎麼個鬧法,才能鬧到不死?

        六號孟婆眼含笑意,說道:「我們先來回顧您這輩子。」

        她的手揮過,木頭桌面上出現一個二十寸大的螢幕,上頭出現畫面,只見一個長相豔麗的女子被扶進產房裡,伴隨著呼叫與呻吟,鳳天燐出生了。

        他聰明穎慧,可愛漂亮的小模樣深得皇帝寵愛,皇帝經常將他抱在膝上看奏摺,父子倆的感情濃厚。

        他是個小霸王,人人都讓著他,小時候的他像隻小獸似的,到處橫著走。

        他遇見賀將軍的女兒,她天不怕、地不怕地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不喜歡被人如此對待,就不該這樣對待別人……」

        螢幕裡的他從出生到一歲、兩歲……一路成長,有些場景他記得,有些早已忘懷,再次回憶,心底有著形容不出的感受。

        誰說他沒享受到這個身分帶來的幸福?誰說他的生命中只有責任與負擔,沒有快樂愉悅?都有的,只是年代久遠,他忘記了。

        他看得相當認真,臉龐浮現難得的溫柔,心中感觸無數,想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六號孟婆望著他的表情,微微笑著。

        這樣的人生應該沒有什麼遺憾了吧?

        她起身,從架子上抽出一支藍色包裝的瓶子,慢條斯理地打開,倒進馬克杯裡,清水上頭浮著一圈淡藍色的光暈。

        她把水推到鳳天燐跟前,柔聲道:「喝了它吧,遺忘過去的一切,走向下一段旅程。」

        鳳天燐定眼看著眼前的茶水,暗忖,這就是所謂的孟婆湯?

        溫柔瞬間瓦解,他恢復冷漠嚴肅。

        他不要死,他還沒活夠。

        想也不想,鳳天燐把孟婆湯往前一推,推到孟婆面前。

       「怎麼了?」六號孟婆不解,滿臉疑惑地望向他。

       「不喝。」他說得斬釘截鐵。

       「意思是……您想要保有這輩子的回憶,進入輪迴?公子,不瞞您說,有人這樣做過,但事實證明,『遺忘』是老天爺賜與新生之人最好的禮物,遺忘過去,重新開始,放下執念,心鎖解開,您才能享受全新的人生。」孟婆六號苦口婆心地勸著。

        但鳳天燐十分硬氣,「說不要就不要!」

        六號孟婆沒想到他會這樣固執,只能繼續好聲好氣、以顧客為尊,詢問道:「公子是不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人?如果您信任我的話,我可以幫您查查生死簿,若是上頭同意,我會試著安排你們一起投胎。」

       「我不喝!」他再次重申,氣勢強大,擺出皇子的譜。

        他這樣,立刻顯得她氣弱,「可是,每個人進來這裡都要喝的啊。」

       「證據。」

       「什麼證據?」

       「有什麼可以證明,每個進來的人都有喝?妳剛剛不是說,有人曾保有這輩子的回憶進入輪迴嗎?」

        意思就是有人沒喝、沒遺忘,或者……沒死成,是不是?

        六號孟婆垂下眼。

        唉,是啊,就是有人這麼做,她才會被處罰……

        看見她沮喪的表情,鳳天燐皺起眉頭,「確定有這種事,我不是首開先例?很好,我要走了。」

        不行!他這樣走出去,她會被記大過一支,她已經累積兩好三壞……呃,不對,是兩大過、三小過,再一個小小的小過她就會被開除。

        孟婆的工作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至少吃得飽、睡得好,工作壓力不太大,退休之後還有足夠的退休金,讓她不會變成下流老鬼……不要這樣啦,她想保有這份工作。

        想到這裡,六號孟婆衝出自己的位置,在鳳天燐握住把手、準備開門時,用力拉住他另一隻手,苦苦哀求道:「沒喝孟婆湯,你不能出去啊!」

        「我為什麼非要喝孟婆湯?」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當初面試時,主考官說:「讓亡靈喝下孟婆湯,抹除前世一切,這是很簡單的工作,只要智商在六十以上,都可以完成任務。」

        可這麼簡單的任務,怎麼到她手上就難上加難?

        「妳的工作關我什麼事?我有拿到妳的月俸嗎?」

        「要不,我這個月的薪水分你一半,你合作一點,把孟婆湯喝下去好不好?」

        果然沒有經驗,隨便唬兩句,她就嚇得腳軟。

        鳳天燐冷笑一聲,「妳在汙辱我嗎?那點錢我看得上眼?」

        也是……人家前輩子是皇子,怎麼看得上她這個小小陰間公務員的微薄薪水?她道:「要不,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喝孟婆湯,我會盡力解除你的困惑。」

        他會告訴她,他不想死、不想投胎?他有這麼笨嗎?這話一出口,誰曉得會不會從哪裡衝出兩個陰間侍衛,直接把他抓起來,往地獄裡扔。

       「因為很難喝。」

       很扯的藉口,但她還真的相信。她看一眼淡藍色的水,支支吾吾地說:「不、不會很難喝吧。」至少比黑色的要好一百倍。

       「妳喝過?」他從鼻孔噴出一股冷氣。

       「沒有……」

       「那妳怎麼知道不難喝?誰告訴妳的?沒有根據的話,妳怎麼可以說得振振有詞?這是欺騙!上頭有告訴妳可以欺騙顧客嗎?」他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

        六號孟婆被他一路逼、一路逼,直到被逼到牆角去。

        她知道自己應該強勢一點,兇狠一點,很多鬼都怕這一套,可是她天生性格懦弱啊!

        深呼吸、提起氣,她才要擠出兩句話,沒想到鳳天燐那兩顆天生就很兇的丹鳳眼往她臉上一掃,她剛鼓起來的氣勢立刻消退,到最後,只剩下乾巴巴、很弱的一句話,「不然你要怎樣才肯喝?」

       「妳喝一口,我就喝。」

       「上面有規定,孟婆不能隨便喝客人的湯,會被客訴的。」

       「是我叫妳試味道的,我會客訴妳?妳有沒有腦啊?」他大翻白眼。

        這話……倒是有理。六號孟婆嘆氣再嘆氣,嘆過第三口氣後,她說:「好啦,我喝一口,你一定要把剩下的都喝掉喔。」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六號孟婆盯著強勢的鳳天燐,端起孟婆湯,打定主意裝腔作勢,假裝喝一口就好,沒想到杯子才剛到嘴邊,意外就發生了。

        她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下巴被人用力一掐、閉不上了,杯緣往嘴唇一靠,下一秒,整杯湯全進了她的肚子裡。

        鳳天燐十分滿意,揚眉問道:「孟婆湯沒有了,我能走了嗎?」

        六號孟婆傻傻地看著手中的杯子,還在思考到底發生什麼事,但是孟婆湯很快就發揮效用了,她從最近的事情開始遺忘,忘記喝下湯的是自己,但她還記得……

       「你可以離開……等等,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想喝湯?」

        鳳天燐笑了笑,湊近她耳邊,嘴角貼上她耳垂上那顆紅痣,低聲說:「因為我不想死,不想過奈何橋,我想返回陽間,繼續我的人生。」

        話音才落,突然間,喔咿喔咿,警鈴大響。

        鳳天燐發覺不對,轉身想跑,沒想到六號孟婆卻死死拉住他的衣袖,笑容可掬地說道:「嗨,您好,我是六號孟婆,今天由我為您服務……」

        他急著甩開她,但是更快地,兩個主管級的人物領著四名陰間侍衛進入六號屋,只消一眼,所有人就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唉,丫頭又闖禍了。黑無常心疼地看著六號孟婆。

        他錯了,她心腸軟、好說話,這種人根本不適合當孟婆,只是……自己的女兒,他怎麼能不留在身邊多看顧?

        白無常看一眼好朋友,知道他捨不得,可事到如今,再疼也得放手讓她下去歷練。

        他問道:「你說怎麼辦?」

        黑無常本來就長得不好看,眉頭一垂,看起來更嚇人。

       「還能怎麼辦?兩大過、三小過,現在又喝下孟婆湯……」他看一眼鳳天燐,恨得牙癢癢。

        怎麼走到哪裡都躲不過這個臭傢伙?鳳天燐是出生來剋他的嗎?

       「別擔心,等她功德圓滿,咱們再讓她—— 」

        白無常話還沒說完,黑無常便道:「到時候再說,這個傢伙才是大麻煩。」

        鳳天燐的壽命未到,誰曉得他是怎麼搞的,竟闖到陰間報到,他們及時發現問題,急急忙忙來尋人,沒想到會遇到這種場面。

       「什麼麻煩?根本不關我們的事,是他自己沒死就闖到咱們陰間來,趕出去就是。」白無常沒好氣地說。

        手一揮,四個陰間侍衛衝上前,不由分說架起鳳天燐,要把人往外趕。

        這會兒鳳天燐心定了,因為他聽到關鍵字—— 他沒死!

        沒死?太好了,沒死就好,他還沒活夠,他還想回去當三皇子。

        他由著對方架起自己,配合著往外走。

        但黑無常怒氣衝天、心有不甘,立刻叫道:「等等!」他端起六號孟婆喝過的杯子,重新注滿淡藍色的水,冷笑說:「陰間人力吃緊,訓練一個能獨立作業的孟婆不容易,你一下子就折損咱們一員大將,你說怎麼辦呢?」

        哇咧,這麼好糊弄的孟婆也算得上一員大將?陰間有這麼缺人才喔?

        鳳天燐很想反駁他,但是細想,何必這時候逞口舌之快,能夠盡快脫身才是正理。

        白無常看一眼黑無常,心知他想公報私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阻止,任由他往鳳天燐嘴裡灌進孟婆湯。

        這會兒鳳天燐確定了,陰間人物不是每個都像六號孟婆那麼肉腳,至少這位黑無常不管是等級還是法力,都比六號孟婆厲害很多,因為他什麼都沒做就被定住了。

        他不想張開嘴巴,嘴巴卻自動自發張得很開,然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杯淡藍色的水進了自己的嘴裡。

        他本來想發脾氣,卻發現六號孟婆沒騙人,這茶水味道不差,帶著甘甜,喝下去後口齒生香,比雨前茶更好……

        鳳天燐被架出去了,白無常轉頭看看六號孟婆,心道:可惜,多好的一個孩子啊,又得下去受輪迴之苦。

        處理掉鳳天燐,黑無常望向六號孟婆,滿眼慈愛,用醇厚的嗓音問:「小六,還記得我嗎?」

        六號孟婆搖搖頭,臉上笑容可掬,甜甜憨憨地,傻得招人疼。

        黑無常說:「妳就要去投胎了,我送妳一個禮物,說說,想要什麼?」

        六號孟婆看著黑無常,拉起他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中。

        「妳要這個?好,給妳。」

         語音剛落,他的手掌輕輕摸著她的頭,倏地,一陣金光閃過,她的笑容隱沒在光芒中。



第一章 人鬼一家親

        柳葉村是個不大的村子,離京城不遠,搭馬車的話,半個時辰就會到。

        這裡的居民不到百戶,但人情味很濃厚,家家戶戶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因此姜羽姍一眼就喜歡上這裡。

        兩年前她剛及笄,滿心期待準備嫁給表哥賀青桐,成就一樁好姻緣,孰料賀青桐家道中落,姜家兩老疼惜女兒,不願女兒下嫁。

        她不肯違背誓言,咬牙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即使一世清貧,我也認。」

        然而姜羽姍是嫡女,她爹爹是四品官,結親結的是秦晉之好,怎能由得她任性?

        不得已之下,她哭鬧、絕食、上吊,什麼激烈的手段都做過。

        姜母心疼她,想著比起沒命,窮困又如何?最後違反丈夫的心意,偷偷塞了銀票,助女兒離家出走。

        就這樣,姜羽姍和賀青桐來到柳葉村。

        兩人恩愛,情深義重,夫妻間的感情與和諧,讓不少人羨慕。

        定居柳葉村後,姜羽姍拿她娘給的錢買房買地,男耕女織,生活不富裕卻也過得去。

        賀青桐有志氣,深知耕種一輩子田無法讓自己與下一代翻身,且振興賀家是他的終生志願,因此他向妻子借錢買下一批綢緞與飾物,跟著商隊到遠方做生意。

        商隊的規矩是一輛馬車三十兩,有幾輛車跟著商隊走就繳多少錢,商隊會請鑣師護著,一趟約莫三到五個月的時間,路途中有四個定點,商人們可以在每個定點賣貨、進貨,這時候就要看每個人做生意的本事了,有人一趟路下來可以賺上幾千兩,也有人把本錢賠個精光。

        雖然有鑣師相護,可途中還是不免會遇上危險,若是碰到山匪、盜賊,很可能連性命都給交代進去。依姜羽姍的意思,最好是守著幾十畝田,一家子平平安安的,能過上小康生活就好,但她明白,自家男人志向遠大,身為妻子的她豈能阻撓?

        所幸賀青桐很有些本事,第一趟出去,不但把跟妻子借的錢給還清,還賺回將近千兩銀子。

        時隔近半年,他又出第二趟遠門,姜羽姍日日倚門相望,盼著他回來。

        丈夫出門已經整整六個月,只寄了一封信回來,她心裡著急啊,眼看著肚子一天大過一天,第一次當娘,總希望丈夫在身邊。

        即使丈夫出門前已經請託左右鄰居多方照看,張大嫂也允諾,若孩子提早出世會幫忙坐月子,可……丈夫不在,她就是心慌啊!

        這天清晨,天空剛翻起魚肚白,一陣疼痛讓姜羽姍從夢中驚醒,她嚇壞了,強忍過第一陣疼痛後,勉強支起身子下床,出門喊來張大嫂。

        柳葉村是個人情味濃厚的村子,張大嫂知道姜羽姍要生了,吆喝一嗓子,附近的大嬸、大娘全跑過來幫忙,燒水的、鋪床的、拜床母的,還有些人負責陪著姜羽姍說話、安慰她,或是按摩她的腰肩、讓她放鬆心情,大夥兒忙成一團。

        看著一個個經驗老道的婦人,她不安的心情安定幾分。

        黃昏將至,幾個婦人先回家整治飯菜,臨出門前交代,「張家的、李家的,妳們在這裡守著,家裡甭擔心,我們會把飯菜送過去,餓不著妳們家男人。」

        張大嫂回話,「王嬸,我家阿孝跟他爹到田裡做事,若家裡沒人……」

       「知道、知道,我會讓小二子去喊他們父子倆回來吃飯。」王嬸笑著應聲。

        滿村子上下,人人都羨慕張家得了個好兒子,張阿孝是個再孝順不過的,當年才三、四歲吧,別的孩子只知道玩,他已經懂得到田裡幫忙收拾野草。

        大夥兒問他,「你不喜歡同小夥伴們玩嗎?」

        張阿孝奶聲奶氣地回答,「我幫著爹娘多做一些,爹娘才不會太累。」

        從那之後,張阿孝成為村子長輩交口稱贊的模範。

        婦人們離開後,張大嫂坐在床邊,拍拍姜羽姍的手背安撫著,「別擔心,妳家男人要是知道妳生孩子了,恐怕大半夜飛都要飛回來。」

        李嫂子也笑道:「可不,妳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來,有張大嫂在呢,她會教妳生個像阿孝那樣的好孩子,往後你們夫妻一輩子都不愁啦。」

        張大嫂被誇得笑彎了兩隻眼睛。

        姜羽姍也笑了,附和一句,「我要是真像張大嫂那樣好命就好了。」說著,眉心一皺,肚子又是一陣巨烈疼痛襲來。

        張大嫂走到床尾,往她張開的腿間看去,安撫道:「別急別急,慢慢來。」

        之後折騰不到半個時辰,響亮的嬰兒哭聲響起。

        張大嫂處理一番,把洗好的嬰兒抱起,愛不釋手,稱讚道:「是個漂亮的姑娘,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娃兒,比咱們賀家妹子還漂亮呢。」

        李嫂子接話,「是啊、是啊,欸,妳瞧瞧她的耳垂!」

        張大嫂靠近看了看,滿臉稀奇,「咦?兩邊都有!賀家妹子,妳女兒耳垂各有一顆紅痣,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戴了耳環呢。」

        李嫂子樂得說:「這娃兒肯定來歷不凡,不知道是哪裡的星宿下凡,賀家要發達了,快給我抱抱,我要沾沾喜氣。」

        張大嫂把孩子遞過去,坐到床邊說:「先開花、後結果,湊成一個好字,賀家妹子命好著呢。」

        姜羽姍疲憊不已,知道是女娃兒時,心裡多少有些失望,可聽見兩人的話,嘴角微掀,「抱給我看看。」

        張大嫂接過孩子,剛抱著小嬰兒往姜羽姍身邊移動,門口便衝進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定睛一望,竟是離家半年多的賀青桐。

        「羽姍,我回來了!」他激動地上前握住妻子的手。

        心心念念的男人終於出現,姜羽姍再也忍不住淚水,嗚嗚哭個不停。

        張大嫂急忙嚷嚷,「別哭,在坐月子呢,哭壞眼睛可不划算。」

        賀青桐手忙腳亂地為妻子抹去淚水,說道:「對不住,妳受苦了。」

        姜羽姍搖搖頭,指了指張大嫂的懷裡,柔聲道:「這是我們的女兒。」

        哭聲響亮的女娃兒在看見父親那刻笑了,原就是個漂亮嬰兒,這一笑更是好看得讓當爹的看花了眼。

        張大嫂道:「瞧瞧,多聰慧的丫頭,才張眼呢,就曉得爹回來了。」

        滿屋子裡沒有人知道,女娃兒視線對著的不是她的親爹,而是跟著賀青桐進屋的高大男人。

        他有張黑臉,手裡拿著粗粗的鎖鍊,嚴肅的面容在對上女娃兒時綻出笑容,一臉的溫柔可親。

        賀青桐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兒,笑說:「寶寶真聰明,爹給妳取名賀孟莙好嗎?我的小孟孟。」

        看著黑無常,孟孟樂得揮動手腳,逗得她爹娘都笑了。

        李嫂子道:「看看,咱們孟孟喜歡呢!」

        逗弄了一會兒,張大嫂和李嫂子退出房間,將屋子留給一家三口。

        她們走到院子,只見一輪明月從東方升起,皎潔的月光照在賀家門庭。

        鼻子很靈的張大嫂說:「這是什麼味道?真香,是桂花嗎?」

        李嫂子認真地聞了聞,有些不解地道:「怎麼會,還不到桂花盛開的時節……」

        兩人朝種在院子東邊的桂花樹走近,上頭的桂花竟然一簇簇爭先恐後似的爭相綻放。

        張大嫂握住李嫂子的手腕,驚呼出聲,「這娃兒莫非是……」

       「星宿投胎?觀音菩薩座下的玉女?」李嫂子接話。

       「肯定是,否則怎麼會出現異象?」

       「走,跟大家說說去。」

        兩人笑盈盈地往外走。

        看著她們興奮的背影,手指頭正在桂花叢間點點弄弄、點出一叢又一叢盛開桂花的白無常嘆氣,朝屋裡瞄了兩眼,低聲嘟囔,「黑面仔把女兒給寵上天了,下輩子我要當他兒子。」

        白無常翻翻白眼,懶了,手一揮,滿院子的桂花盛開,接著縱身一跳,竄上屋頂,仰頭對著月光躺下。

        白無常抓抓腦袋,對黑面仔女兒這事,他有許多地方弄不懂,不懂上頭為啥要特別交代,硬是把丫頭出生的時日往前推十六年。照理說犯了事、孟婆湯喝過,直接入輪迴得了,又不是重生,幹麼啟動時光輪?

        他不信這是黑面仔運作的,那傢伙還沒這麼大的本事能與上頭的人勾搭上,既然不是黑面仔,那又是哪位上司的主意?

        他更不懂鳳天燐怎麼會被關在「留室」中等待,是讓鳳天燐等待什麼呢?

        唉……最近的天機是越來越難以參透了。

*             *             *

        孟孟從屋外走進來,手裡握著一把五彩繽紛的野花,一路走一路笑著,側耳傾聽小女孩的抱怨。

       「我挺生氣的,他們怎能這樣對待我娘呢,我娘是個大好人。」

       「我爹說了,這世間本來就不公平,好人不見得會被善待,壞人也不見得會有不好的下場。」孟孟口齒伶俐地說著。

        柳葉村的人都說,孟孟是天上仙女來投胎,張大嫂還篤定地說:「她就是觀音娘娘座下的玉女,不信?去京城的觀音廟看看,那個眉眼鼻唇,簡直一模一樣。」

        為了她這句話,還真的有人刻意跑一趟,特地進城瞧瞧。至於像不像,見仁見智,各有各的說法。

        但有一件事是村人們公認的—— 孟孟是個惹人疼愛的小丫頭。

        她既體貼又溫柔,說話軟軟甜甜的,最是會哄人。

        孟孟性子淡淡的,不與人爭執計較,好東西被搶走也只是樂呵呵地笑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傻,殊不知她心頭清楚得很,小小年紀便懂得與人為善。

        才五歲,這丫頭就會說:「人生難得糊塗,處處斤斤計較,能計較出一世榮華嗎?不如寬容豁達,圖得一世安寧。」

        瞧瞧,這是五歲丫頭能說出來的話?

        賀家夫妻把孟孟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實在是這些年,賀青桐待在外頭的時間比在家長,兩夫妻再沒生下一兒半女,指望全落在她身上了。

        當年孟孟出生後,賀青桐又跟著商隊出去做買賣,原本三、四個月就可以返家,那次硬是拖過大半年,回來之後眾人方知他那次多跑了兩個點,還到東北山區走一趟。

        賀青桐本來只想採買些藥材返京販售,沒想到一群人興起吆喝,跟著採藥人往山裡走,竟讓他意外得到一株百年人蔘。

        這趟出門,他足足掙回將近五千兩。

        賀家大發財,買田買地當起佃戶,也蓋起大宅子,幾年下來累積了兩、三萬家產,變成柳葉村的富人。

        村裡有幾個年輕人見這條出路不錯,也跟著他進商隊。

        做生意講究眼光,雖然村中的小夥子沒辦法像賀青桐那般賺得盆滿缽滿,但比起種田賣糧,更容易改善家中環境。

        賀青桐的成功,村人看在眼底,雖羨慕卻不嫉妒,他們相信那是孟孟的功勞,誰讓人家生了個神仙女兒,賀家有老天爺眷顧著呢?

        「難道我要眼睜睜看那些惡人欺負我娘?」小女孩不同意孟孟的話。

        「不然妳能做什麼?」孟孟反問。

        倏地,小女孩垂下頭,扁起嘴,不說話,過了半天才道:「孟孟,真的有神嗎?」

        「有沒有神我不知道,但肯定有鬼。」她朝小女孩努努嘴。

        小女孩失笑,對啊,她就是。「是不是只要努力修練,就會變成神?」

        「妳想變成神喔?」

        「對啊,我要修理欺負我娘的壞人。」

        孟孟搖頭,認真回答,「那些個欺負人的,也許有他們的委屈,天底下的事難說得很,就算他們真是惡人,生命到盡頭總會論功過,自己的罪孽只能自己承受,妳何必插手。」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進家門。

        孟孟說得認真,沒發現自家爹娘在廳裡,直接領著小女孩往屋裡走去。

        看著孟孟又在喃喃自語,還說得有聲有色、表情豐富,彷彿身邊真的有個人似的,姜羽姍心頭沉重,轉身對丈夫說:「孟孟又這樣了,可怎麼辦才好?」

        孟孟狀況不對勁,還是張大嫂先同她提起的,李嫂子讓她帶孟孟去廟裡拜拜,就怕小孩子眼睛乾淨,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她帶孟孟去了,也點油燈、請大師護持,該做的事全做過,可情況一直不見好轉,孟孟依舊經常自言自語。

        賀青桐明白情況不對,但他不願妻子擔心,安慰道:「別想太多,孟孟只是太寂寞。」

       「怎能不想?年紀越大,這種情況越嚴重。」女兒老是對著空氣說話,看得人心慌。

       「要不,咱們加把勁,給孟孟生個弟弟或妹妹,有人陪著,她自然不會老想著不存在的小玩伴。」他故作雲淡風輕,實則已經心裡有數。

        前些天賀青桐發現女兒會讀書寫字,他以為是妻子教的,沒想到妻子卻對他說——

        「你是不是該給孟孟啟蒙了?雖說是女孩子,可能認點字,多少有些幫助。」

        不是妻子,那會是誰?能看懂架子上的書,代表孟孟認得的字不會少。

        想了想,他關起書房,把女兒抱在膝上問話。

        孟孟泰然自若地回答,「是文舉人教的。」

        村子裡哪來的文舉人?

        他又問女兒文舉人住在哪裡、是個怎樣的人?

        文舉人,二十七歲,生於裕縣,前年進京赴考,卻因半路感染風寒,來不及參加會試便客死異鄉,有好心人捐棺,草草將他安葬。家鄉的妻子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死去,只道他發達了,不認舊人。

        他努力教導孟孟讀書識字,只想她早點學會寫信,把他的消息捎回老家。

        五歲的孩子怎麼謅得出這樣的故事?怕是連會試是啥都不曉得,因此賀青桐信了女兒的話,當即寫下書信一封,雇人前往文舉人家鄉,約莫再過幾天會有消息傳來,如果證實真有此人,那麼……

        女兒這樣的能力會不會成為旁人眼中的異類?會不會讓旁人害怕,甚至排擠?不行,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必須想想辦法。

       「生個弟弟、妹妹能改變嗎?」姜羽姍問。

       「當然,我小時候也經常這樣,嚇得我娘帶我到處拜廟。」

        賀青桐輕鬆的口吻讓姜羽姍放心,嗔道:「原來女兒肖了你。」

       「不肖我,要肖誰?」

       「不公平,是我給她把屎把尿的,她卻像了你。」姜羽姍覷丈夫一眼,嬌嗔著。

       「要不,這回生個兒子,性子像妳,行不?」他挑眉。

       「這種事還能先定呀?不過如果是兒子的話,我要他像你……」她笑望著丈夫,臉上帶著羞澀。

        賀青桐把妻子攬在懷中,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

        半個月後,一個自稱惠致禪師的和尚進到柳葉村,一身仙風道骨,看起來就是個得道高人。

        他唸了幾聲佛號後說:「我發現村中有紫色祥氣,特來一觀。」

        這一觀就觀到賀家,他身後跟著幾十個看熱鬧的村人,大夥兒全想知道是哪兒來的祥瑞之氣。

        惠致禪師初次踏進賀家,竟就熟門熟路地往孟孟屋裡走。

        正在幫孟孟穿衣服的楊嬸嚇一大跳,但孟孟卻不驚不懼,張開清澈大眼,甜甜地笑著。

        惠致禪師走到床邊,抱起孟孟,讓她坐在自己膝間,摸摸她的頭,問道:「小丫頭,妳是不是經常看見死去的人?」

        此話一出,村裡的人都被嚇著了,想著原來孟孟是真的看得見,而不是被衝撞。

        孟孟沒注意到村人表情,只是點點頭,直盯著惠致禪師,對他的長鬍子感興趣極了。

       「丫頭,這是觀音娘娘與妳的本事,妳得善加利用,好好渡化那些鬼魂,替自己造善業,為村人添福分,懂嗎?」

        孟孟乖巧地點頭。

       「好孩子。」惠致禪師拍拍她的背,從懷裡掏出一枚刻著觀音像的白玉墜子,掛在她胸前,囑咐道:「這是妳師父,好好戴著,不可輕易離身,遇到困難時,觀音菩薩能為妳解厄。」

        他諄諄教誨了好一番才起身離去。

        惠致禪師來得莫名,去得奇妙,沒有人弄清楚他是從哪兒來的,但卻從此更加認定孟孟是觀音座下的玉女。

*             *             *

        孟孟看著手中的荷包,不太行呢,難怪娘老是叨唸。

        不過這會兒娘沒心思管她,娘的肚子大了,村裡的嬸嬸、奶奶都說,娘的肚子圓圓的,裡頭裝的是個妹妹。

        但……才不是呢,于叔說了,是個男胎。

        于叔是她在幾個月前認識的,爹給文舉人家裡捎了信,家人把他的屍骨帶回家鄉那天,他來向她告別時,領著于叔來了。

        于文彬,十八歲,是個大夫,家學淵源,從小便展露出對醫術的天分,還得高人指點,習得金針之術,家裡經營著京城裡最大的醫館—— 濟善堂。

        于文彬本是自家祖父指定的接班人,但幾房叔叔伯伯、堂哥堂弟明裡暗裡地相爭,他尚未接班先死於非命。

        于家對子孫要求,凡習醫者,每年須得在外遊歷半年,到處行醫治病,返京後再將所學所得授予族中子弟。

        那回于文彬與堂弟于文和結伴遊歷,半途卻被堂弟所害,心知堂弟覬覦他的金針之術,他硬是在後一刻將祕笈銷毀。

        他有餘願未了,遲遲不願投胎,最後在文舉人的「介紹」下找到孟孟,留下來耐心教導她醫術,想要把自己的一身醫術悉數傳給她。

       「花時間繡這勞什子,不如把醫書好好背一背。」于文彬瞪她一眼。

        他性子有些古怪,許是早慧天才都有這點毛病。

        孟孟笑說:「知道,但娘那裡總得交代一下。」她把荷包往于文彬跟前晃兩下,問道:「于叔,怎麼辦,我的手這樣鈍。」

        于文彬向來是他可以嫌棄孟孟,卻不允許旁人嫌棄,就是她自己也不成。

        他忙辯駁,「誰說的?等妳大些,我還要教妳針灸呢,到時候妳就會知道自己的手多巧。」

       「謝謝于叔,您真好。」

        她甜甜軟軟的聲音,能把人心都給化了,于文彬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出。

        「快去,交了差後快點回房,我教妳認認藥材。」說著,他在心底盤算,後山有許多藥材,得讓孟孟挖回來養,行醫者必須對藥材有足夠的認識。

        「好,于叔等等,我馬上回來。」孟孟拿起荷包飛快往廳裡跑去,比起女紅,她更喜歡醫道。

        賀家不大,只有兩個院落,賀青桐夫妻和孟孟各佔一個院子,前面有個大廳用來專門接待客人,後面有廚房和下人房。

        幾年前,賀青桐買回一家人—— 楊叔、楊嬸及他們的兒子、女兒。楊叔負責對外,楊大哥跟著賀青桐,楊嬸專管廚房,兩個女兒璦璦、妞妞則分別伺候姜羽姍和孟孟。

        賀青桐他們對生活的要求不多,五個下人就足以把家裡照顧得很妥當。

        這會兒姜羽姍肯定在大廳裡看帳,現在正是秋收時節,今年莊子上的出產頗豐,賀家又將添一筆進帳,她是個穩妥人,絕對又會拿去買田。

        孟孟加快腳步往大廳跑,腳才剛踏進門檻裡,就看見自家爹爹的背影。

        她興奮地衝上前,揚聲大喊,「爹,您回來了?快,瞧瞧我給您繡的荷包!」

        孟孟一心想炫耀,趕忙把荷包遞到父親跟前,可是下一刻,她的笑容凝在嘴角,喜悅被哀愁取代。

        她張大眼睛,定定地看著賀青桐,一瞬不瞬,慢慢地,淚水在眼底凝結,豆大的淚水隨著她輕輕搖頭的動作下墜。

        賀青桐笑道:「我們家孟孟,真的看得見呢。」他的笑容裡帶著濃濃的哀愁、心疼與不捨。
他想把女兒抱起來,舉得高高的,像過去每次回家時那樣,可是現在……他不能。

       「爹,為什麼?」孟孟的淚珠子一串串落下。

        前一封信裡不是才說中秋過後一定可以回來嗎?為什麼會這樣?她捨不得吃月餅,存著、積著,想把爹爹最喜歡的豆沙月餅留給他,但他再也吃不到了嗎?

        女兒是個淡定性子,她少喜少憂,不像孩子似的喜歡大哭大笑,沒想到……他會讓女兒哭成這樣……

        賀青桐哀傷地望著女兒,心揪成團,只能強壓下心中的痛苦,哄道:「孟孟別哭,我的小孟孟笑起來最漂亮了。」

       「爹,你是怎麼了?」

        他緩緩嘆氣,「爹遇上瘟疫肆虐,一個商隊死去十幾個人。對不起,爹錯了,應該聽妳的話,留下來陪妳娘生妹妹的。」

        孟孟擦了擦眼淚,搖搖頭,「是弟弟,不是妹妹。」

       「那個……是于大夫告訴妳的?」

       「對,于叔說娘的身子很好,弟弟很健康。」

        賀青桐出門那天,孟孟像是有預感似的,緊緊拉住他的手,要求他留下來陪伴娘親。

       貨物已經置辦好,商隊也在路上等著,一向乖巧的女兒突然固執起來,讓兩夫妻很為難,最後是于大夫說娘身子好、胎兒也健康,她才不再堅持,沒想到……她的預感從沒出過差錯。

       「這樣的話,爹就能夠放心了。」

       「可是……沒有爹爹,家哪還像家?」爹活著,就算不在家,至少還能盼著、想著;爹不在了,她和娘要盼什麼?

       「所以往後孟孟要更勇敢堅強,當娘的支柱。」

        孟孟搖頭又點頭,她見過很多失去親人的鬼魂,卻不知道親人在失去他們時有多痛,現在她明白了,那種痛像是有人拿把錐子拚命往胸口戳,疼痛一陣強過一陣,彷彿要把人的心給捶爛似的。

        「娘給爹做了很多麵。」她哽咽道。

        「是嗎?一定很好吃。」

        「娘說要等爹回來,給弟弟取名字。」她一句句說個不停,生怕不說,往後就沒有機會同爹爹說話了。

        「爹不取,留給孟孟取好嗎?」

        她用力搖頭,啜泣著喘不過氣,用力吸了吸鼻子才道:「娘說,等這趟爹回來,咱們拉一車子禮物回外祖家,讓外祖父、外祖母曉得他們的女兒沒有受苦,爹爹是個再好不過的女婿。」

        賀青桐無聲嘆息,娘家是妻子的遺憾,她好面子,總想著要榮歸故里,卻沒想到……他後悔了,應該早點為妻子做這件事的。

       「乖孟孟,別哭,先聽爹說話,好嗎?」

        她用力點頭,可是怎麼辦得到啊?心那麼痛、頭那麼痛,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把她的靈魂和身體剝離。

        孟孟淚水掉得更兇,無止境的哀慟讓她認識什麼是痛不欲生。

        「明天妳楊大哥就要到家了,他會帶回爹掙的七千六百兩銀子和爹的骨灰,妳告訴妳娘,就在柳葉村尋一塊地把爹給埋下吧,那塊地要夠大,往後……等時間到,我想跟妳娘一起長眠地下,懂嗎?」

        除了哭泣外,孟孟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她一面哭,一面點頭,斑斑淚珠在臉上劃出一道道傷心的痕跡。

        「妳娘心疼爹爹,爹不在,她肯定會生病,孟孟要多陪娘,幫爹照顧弟弟,好不好?等我們家孟孟長大,要尋一門好親事,挑夫婿不必挑高官厚祿,但要一心一意待我們家孟孟,不可三妻四妾,非要尋到這樣的男子才能嫁,明白嗎?」

        聽到賀青桐的每個問句,她都不斷點頭,心中扭絞著,痛苦不堪。

        她泣不成聲,「爹,孟孟、孟孟害怕。」

        可不是嗎,才五歲的孩子,怎麼教她面對生離死別?是他太殘忍。

        他只能安撫道:「別怕,無論爹在哪兒,都會看顧妳們,知道嗎?」

        她猛搖頭,哭得喘不過氣,「我不想爹死,不想看不見爹,爹……你不要死,好不好?」

        賀青桐也哭了,與女兒淚眼相對。

        可他能怎麼辦?稚嫩的孩子、柔弱的妻子,倘若有一點點的可能,他都不可能捨得拋下她們。

        「孟孟要記得喔,冬天別老是玩雪,妳不愛喝黑糊糊的湯藥,對不對?今年過年,爹不能寫春聯了,孟孟來寫好不好?爹曉得孟孟的字好得很……」

        他說個不停,孟孟則哭個不停。

        門口來收魂的黑無常心疼地看著孟孟,這是她這輩子無法改變的命運。

        是他給了她能力,這樣的能力可以讓她活得風生水起,卻也勢必讓她無怙失恃,所以他為她挑選這樣一對父母。

        黑無常看了一眼倚在門後,聽到女兒的話,早已滑跪在地的姜羽姍。

        他輕輕嘆息,儘管姜羽姍聽不到,還是低聲在她耳畔道:「老天是公平的,雖然你們夫妻壽命不長,卻會給你們一雙尊貴的子女光耀門楣。」

       老天爺總是在這樣一邊虧待你,卻在另一頭予以補償,也許老天的公道,無知的人們看不清楚,但公道確實存在。

*             *             *

        孟孟牽著弟弟跪地磕頭,兩座修整完善的墳頭上,寫著賀青桐和姜羽姍的名字。

        五年了,孟孟還記得,爹回來那天,娘聽到她對爹說的話之後就崩潰了。

        惡耗像大石般狠狠地砸上姜羽姍,當晚她生下早產的兒子,差點救不回來,是于文彬在旁手把手教導孟孟把針刺入她穴道,方將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從那之後,姜羽姍的身子一直不好,這個家便由稚齡的孟孟承擔起來。

        幸好有于文彬在,也幸好有後來陸續加入、又陸續離開的趙姨、陳嬸、陸爺爺……是他們一路扶持孟孟,把這個家給撐下來。

        趙姨教會她女紅,陳嬸教會她管家,陸爺爺教她人情冷暖、世事無常……

        他們不知道孟孟為什麼能看見自己,卻道:「唯有心思最純淨的人,才能得陰陽眼,因此稚齡孩子易受鬼魂驚嚇。」

        孟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失去純淨心思,不曉得何時將失去這個能力,因此對於他們,她分外珍惜。

        這次姜羽姍離世,孟孟沒有放聲大哭,反而在她病入膏肓時,坐在床前告訴她,爹爹來接她了。

        她看到自家爹爹對娘說——

       「我們都是樂善好施之人,下輩子將有大福分。」

      「我們抽到的號碼牌是紫色的,來世會榮祿加身,不再辛苦。」

      「我們的號碼都是二○七三,我們之間仍然有很深的緣分。」

        賀青桐說很多話,孟孟一句句傳給姜羽姍,然後姜羽姍釋懷了、不害怕了,她知道自己最依賴的男子在等待著她。

        最後一天,她把時間用來交代後事,她讓憶憶好好聽姊姊的話。

        在深夜,她握住兩姊弟的手,與世永隔。

        于文彬站在兩姊弟身後,低聲對著墳頭說:「賀兄,允你之事,于某必傾力做到。」

        孟孟摟著憶憶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小的身子。

        他仰頭問:「姊姊,是不是憶憶不乖,娘不要我?」

       「不是,娘擔心爹太寂寞,這才過去陪爹爹。」

       「爹爹那裡好玩嗎?憶憶也可以去嗎?」

       「那個地方很不錯,總有一天姊姊要去,憶憶也會去,只不過我們還有很多事,得一件件做齊全,才能過去。」

       「什麼事?讀書嗎?考進士嗎?」

       「是啊,娘告訴過憶憶,你要光耀賀家門楣,讓賀家的祖宗長臉,以後姊姊教你讀書,你要更努力,好嗎?」

       「好。」憶憶用力點頭,五歲娃兒稚氣的臉龐寫滿認真。

        他會的,會好好讀書,會讓爹娘、祖宗以他為榮!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8 11:07 PM 編輯

第二章 了卻于叔的心願

        歲月匆匆,眨眼之間,孟孟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

        她長得亭亭玉立,腰肢纖細,一張素雅的瓜子臉帶著幾分清純稚嫩,烏黑柔麗的秀髮襯得她膚白如雪。

        這年紀的女孩子該議親出嫁了,但孟孟無法考慮這種事,因為弟弟還小,尚且需要扶持。

        這些年,孟孟靠著自家爹娘留下來的田產銀錢過日子,生活雖不光鮮,卻也不虞匱乏。

        她得于文彬教導,學盡他一身本事。而憶憶則在五歲時進學堂,十歲下場,以極佳的天資考上秀才。

        這在柳葉村是件大事,榜上題名之日,村長在村口放了一大串鞭炮,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震天價響,村裡村外一片喜氣洋洋。

        考上秀才後,憶憶得進城唸書,孟孟幾經探聽,最後擇定桐文苑。

        這天一早,孟孟讓楊叔套車,送他們進京。

        此番並不是他們第一次到京城,上一次進京,是姜羽姍擔心自己的身子,領姊弟倆返回娘家祈求照應,本指望娘家能幫著自己扶持稚子弱女,沒想到她父親和哥哥調了官,早已舉家搬遷。

        孟孟印象深刻,娘站在那扇朱紅色大門前,沉默許久。

        她無法消除娘的哀傷,只能摟起弟弟肩膀,對弟弟說:「憶憶要認真唸書,像外祖父和舅舅一樣當大官,給娘掙足面子。」

        憶憶拉起姜羽姍的手,笑得燦爛,抬頭挺胸地揚聲說:「娘,我會的!」

        他十分認真地對待自己的承諾,在姜羽姍死後,他突然長大似的,比任何人都上進,小小的肩膀承擔起大大的責任,半點不喊累。

        現在,站在桐文苑前,他又挺直背脊、抬頭挺胸了。

        他的性子和姜羽姍很像,好面子、不服輸,每次遇到困難,老把腰背挺得筆直。

        孟孟摸摸他的頭說:「進去之後要好好與人相處,不要意氣爭鬧,懂嗎?」

       「懂,我是來做學問的,旁的事與我不相干。」

        孟孟點頭又搖頭,「這話說得雖對卻也不對。」

       「姊……」

       「科考只是一層層關卡,最後真正能讓人歷練的是為官之道,有的人書唸得普通,卻做官做得風生水起、處處得意;有的人雖滿腹才華,卻終生抑鬱不得志,你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

       「是性格、是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同導致的。有的人恃才傲物、不可一世,這種人把自己擺得高高的,只覺得世間無人比得過自己。然而看不到別人的好處,又要如何從別人身上模仿、學習,改變自己的短處?這裡雖是書院,卻也是進入官場的第一步,假使你連和同學相處都有困難,日後到朝堂上、到地方任官,要如何與其他人相處?姊姊花這麼多錢送你來這裡,不光是要你學得書上的知識,更要你學會與人之間的交往,明白嗎?」

        憶憶崇拜地看向孟孟,姊姊從沒上過學堂,可她懂得的道理比私塾的秀才更多。

        他反手握住孟孟的手,認真地說道:「我明白了,我會好好唸書,也會好好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

        孟孟拍拍憶憶的肩頭,只覺得他懂事得讓人心疼。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裡獨立生活,卻不慌不懼,還反過來安慰她。她敢確定,她的弟弟將來定會卓爾不凡,成為人傑。

        「一個月後,我親自來接你。」

        「嗯,姊姊要好好吃飯,別想我想得吃不下。」他調皮地道。

        輕輕摟了摟憶憶,目送他走進書院大門,孟孟停了半晌才轉身上馬車,看著坐在對面若有所思的于文彬。

        她問:「于叔準備好了嗎?」

        于文彬回望孟孟,十年,來到孟孟身邊十年整,他等的就是這一天,只是事到臨頭,心中有些膽怯。

        片刻,他回道:「準備好了,走吧!」

        孟孟點點頭,對著外頭揚聲喊,「楊叔,我們去濟善堂。」

       「好咧!」楊叔扯動韁繩,馬車緩緩行駛。

*             *             *

        濟善堂的于老夫人病了,雖然家裡名醫一堆,卻醫不好她的病。

        眼看她一日日消瘦,就要不行了,于老太爺不再顧忌濟善堂的名聲,非要廣徵天下名醫為妻子治病。

        這件事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看好戲似的,等著「名醫」上濟善堂踢館。

        有人暗諷,就算真有名醫能治好于老夫人的病,那些子孫真的能讓他們給于老夫人醫治?萬一真的治好了,濟善堂的顏面往哪裡擺?再說了,要是人家打著這個招牌在對街開起醫館,同濟善堂打擂台,這百年的老招牌不曉得撐不撐得住?

        也是,都說傳承百年,天鳳王朝最好的大夫全在濟善堂,太醫治不好的病還得請濟善堂的大夫進宮去診治呢,更甭說太醫院裡還有好幾個于家子弟呢,這會兒自家人生病,竟要往外徵求名醫,未免太沒面子。

       「祖父、祖母恩愛情深,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交情。我記得小時候,祖母曾抱怨祖父,『你除了看病外,啥事都不會,日後你得死在我前面,否則我怎放得下心留你一人?』祖父回答,『行,但妳別讓我等太久,要是我在閻王殿裡瞧上新人,妳才真要擔心。』生離死別的事,在他們嘴裡成了一段繾綣情深的話語,那時我曾想,將來我也要娶這樣一個能夠和我攜手一世、齊心同力的女子。」于文彬輕嘆。

        「他們疼于叔嗎?」

        「自然是疼的,我是二房子弟,爹娘死得早,我和弟弟在祖父母膝下養大,弟弟小我六歲,如今也二十二了。聽說他放棄濟善堂的產業,自己去考太醫院,現在已是五品太醫。」

        「年紀這麼輕,不容易了。」

        「不少人說文謙是因著叔伯的關係才能在太醫院混得開,錯!濟善堂開得越大,產業越多,幾房叔伯兄弟之間的爭鬥就越大,人人都想分得那塊大餅,怕自己少咬一口,一代、兩代還好,現在已經傳過五代,枝多葉繁,每個人各有心思。嘴上說著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可誰不曉得暗地裡彼此打壓得很兇。」

        可不是嗎?凡搭上利益兩個字,人類猙獰的本性就會顯露出來。

       「記住,進濟善堂後得挺直背脊,自信點、驕傲些。人善被人欺,那裡頭的伙計慣會看人下菜碟。」于文彬叮囑。

       「像憶憶那樣嗎?我知道了。」孟孟微微一笑。

       「妳啊,要是有憶憶那股意氣就好,明明醫術不差,偏偏是個沒野心的,否則到外頭混個幾年,定能混出一個神醫名聲。」對自己的徒弟,于文彬信心滿滿。

        孟孟望著于文彬,心中很不捨。

        于叔照顧自己的時間比父親還久,十年下來,亦師亦父,是他陪著她走過所有難關,是他在她最軟弱的時候鼓勵她勇敢站起來,現在……

        了結心願,他就該離開了,該前往下一段旅程。

        這是對的,但想到再也見不到……孟孟心情低落。

        多年來,身邊的鬼魂來來去去,能勸的她勸,能幫的她幫,目的都只有一個—— 她希望他們朝著目標繼續前行,別停滯在人間,徘徊不去。

        只是這次要離開自己的是……

        孟孟看一眼于叔,鼻子微澀。

        于文彬何嘗不知她的心思?

        女娃兒長成大姑娘了,十年並不是短短的時間,她將他當成父親,他何嘗不是將她看成女兒?

        「傻孩子,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能與妳結下這段善緣,我心懷感激,再不敢要求更多。」

        「于叔在世的時候救活那麼多人,這些年又透過我的手醫治不少疾病,這份功勞,老天爺定有記錄。」

        「沒錯,我已經功德圓滿,接下來要看孟孟的。妳既襲我衣缽,就要濟世助人,不忘醫道。」

        「是,于叔。」

        兩人說話間,馬車已經行至濟善堂門前。

        于文彬眼裡帶著凝重,沉聲道:「孟孟,接下來看妳的了。」

       「于叔別擔心。」說完,孟孟下了馬車,仰頭看著那塊傳承百年的匾額。

        這世間沒有不變的事,再好的手足親緣,終會因為心中的利慾而分崩離析,樹大終是要分枝。

*             *             *

        濟善堂裡有一整排用布簾隔起來的診間,每個診間裡頭都有大夫坐診。

        病患一個接一個排成一條長長的人龍,櫃檯裡面有近二十人在抓藥,不愧是百年醫館,規模大得令人嘖嘖讚嘆。

        孟孟剛進門,立刻有伙計上前招呼,「姑娘,您是看診還是抓藥?」

        「我看見外頭貼著徵名醫的紅單。」

        是來揭榜的?伙計上下打量孟孟,這麼年輕的姑娘能有什麼本事?肯定又是個不怕死的。

        他點點頭道:「姑娘稍等,我去請掌櫃出來。」

        孟孟瞄了站在旁邊的于文彬一眼。

       「他確實看不起妳的醫術,這樣才好,否則妳根本沒辦法見到祖父母。」

        于文彬的話讓她心裡一陣發涼,所以外頭傳的話是真的,濟善堂的名聲比起親人的性命更重要?

        不久,一名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走出來,用精明的目光審視她。

        于文彬在孟孟耳邊說:「他是大房的次子于文福,從小對醫術不感興趣,卻善於經商,他認為濟善堂能有今日的規模,自己厥功甚偉,但其他堂哥、堂弟卻不這樣認為。十年……他老很多。」

        孟孟淡然笑了笑,光陰不會在靈魂上留下印記,于叔仍是十年前的模樣,這算不算是上蒼予以亡魂的禮物?

       「姑娘貴姓?」于文福問。

       「敝姓賀。」

       「姑娘的醫術……」

       「我有位叔叔曾經當過大夫,本事是叔叔手把手教的,醫術如何我不敢誇口,但叔叔傳了幾個偏方,許是可以一用。」

        光幾個偏方也敢到濟善堂門前張揚?甚好,外頭的人把話傳得難聽,說他們不會讓名醫上門,深怕毀了自家名聲,既是如此……

        于文福挑眉,刻意放大嗓門揚聲道:「多謝姑娘肯為家祖母治病,快隨我回府,若能將病治好,濟善堂必贈萬兩百銀。倘若姑娘願意,還可到濟善堂看診,絕不食言。」

        到濟善堂看診?這對許多大夫而言是天大的誘惑,多少太醫都是從這裡培養出來的,雖然太醫院裡尚無女太醫,卻有不少醫女,若是做得好,也有人升到六品呢。

        于文福這一嗓子喊叫,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她是大夫?怎麼可能。可是見她一身氣度又不像招搖撞騙的,何況這裡是什麼地方?一堆名醫呢,能由得她胡扯?

        這會兒不只就診病人,連診間的大夫都拉開簾子,想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來踢館。

        孟孟的表情依舊淡淡的,淡得像風、像水,沒有存在感似的。

        她的容貌清妍秀麗,雖教人覺得可親,卻不是美豔到令人目不轉睛那種。但是奇怪地,不知為何,當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竟再難轉移。

        不只病患如此,大夫、掌櫃伙計如此,連坐在橫梁上那個男子也一樣,他看著她,一瞬不瞬。

        說是「男子」並不恰當,他不過是一縷魂魄,一縷樣貌相當好的魂魄。

        他年約二十出頭,身形挺拔,豐神俊朗,朱面丹唇,渾身透著一股尊貴的氣質,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魅惑人心的丹鳳眼。

        不明白為什麼,從孟孟進來的第一眼他就瞧上她,看著她說話、看著她像湖水似的清澈目光、看著她恬淡的笑意,明明就不是多漂亮的女人,卻偏偏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更重要的是……她能與身旁的「鬼魂」交流?這、這……太難得了!

        見她走出濟善堂,他身形一飄,決定尾隨。

*             *             *

        望聞問切,孟孟為于老夫人把脈時,屋子裡站了一堆人,當中看笑話的人佔足九成九。

        孟孟不介意,不疾不徐地問著于老夫人的病情。

        她淺淺笑著,溫柔的笑靨讓于老太爺和于老夫人感覺很舒服。

        見她放下于老夫人的手,于老太爺忙道:「姑娘,妳怎麼看?」

        于老太爺也是有一身醫術的人,可這態度與口氣沒有高高在上的質疑,只有病人家屬的焦慮。

        孟孟道:「您這是月事不調,好好調養調養就會好。」

        此話一出,滿屋子人全笑出聲,連于老夫人也忍不住呵呵笑開。

        她都是幾歲的人了,怎會月事不調?

        「跳梁小丑!」站在孟孟身後的年輕男子輕嗤道。

         孟孟假裝沒聽到,氣定神閒地說道:「老夫人這病是鬱則氣結,若能心情愉快、笑口常開,氣則疏結通達,很快就會痊癒。」

        「這還用妳說,滿屋子人誰不曉得?」

        這症狀也叫無病呻吟,原本無病,喊久了就真的生出病症。此病無藥可醫,頂多開些疏肝理氣的藥物,是于老太爺非要折騰,把兩分病徵看成八分症狀,再加上于老夫人年事已高,當然會搞得一屋子雞犬不寧。

        輕鄙的應答讓于老太爺十分氣憤,怒目望向孟孟身後的年輕男子。

        于文彬苦笑搖頭,若于家年輕一代都是這副模樣,他真懷疑濟善堂這塊招牌還能撐多久?

        孟孟問于老夫人,「這病應該有十年之久了吧。」

        此話一出,于老太爺眼底透出希冀,忙問:「是,姑娘打算如何開藥?」

        「此病乃是因情志不舒、氣積鬱滯,逐漸引起肺腑不合,導致五臟氣亂、功能失和。鬱症有虛實之分,實症為肝氣鬱結、氣鬱化火、痰氣鬱結,虛症則分久鬱傷神與陰虛火旺兩類。我想以丹槴逍遙散合左金丸、柴胡疏肝湯合半夏及厚朴、甘麥大棗湯合孔聖枕中丹、滋水清肝飲治之,以寧神、疏氣通暢為主,並輔以金針入穴,增強效果。」

        藥方出爐,有本事的人眼底多出兩分服氣,而「金針入穴」四字落入眾人耳裡,這會兒有人無法淡定了。

        于府上下只有一人會金針入穴之術,可那人已經在十年前死亡,他能得此絕技,來自一番奇遇,如今這位姑娘也懂……莫非他們師出同脈?

        于老太爺震驚得說不出話。

        當年他說服于文彬將此技傳給家中兄弟,他同意了,開始著手寫下書冊,沒想到孫子死後其他人遍尋不著這本書,此事讓于家上下扼腕不已,多年過去,他們都以為金針之術已經失傳,沒想到……

       「姑娘可要現在為祖母施針?」于文和第一個站出來問。

        于文彬告知孟孟,此人便是當年害死他之人。

        她輕哼一聲,眼中透出微微的鄙夷,連話都懶得對于文和說。

        轉身,她告訴于老太爺,「此技乃師父不傳密技。」這意思夠明白了。她又說:「老太爺是要我現在施針,還是……」

        于老太爺接下話,「我們通通出去,外面留兩個丫頭守著。」

        大夥兒心癢難耐,卻不敢不從。

        沒想到孟孟卻說:「還請老太爺留下,安撫老夫人的心情。」

        聞言,眾人心中一喜,若老太爺能學會獨門密技,還怕他不教給下一代?

        這會兒他們沒了看笑話的心思,全希望孟孟能多來幾次,好好替老夫人「診治」。

        孟孟將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垂下眉眼,心中嘆道:于叔說的沒錯,這個濟善堂興盛不了多久了。

        待屋裡人全走光後,孟孟從懷裡拿出金針。

        孟孟看了于文彬一眼,見于文彬朝她點點頭,才取金針,準確朝穴位刺入。

        看著她熟練的手法,半點不輸自家孫兒,老人家眼眶微紅。

        孟孟專注而認真,于文彬坐在床邊,心疼地看著兩位長輩。

        爹娘相繼過世,二房沒落,他和文謙在家中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幸得祖母垂憐,將他和文謙帶在身邊,若是沒有祖母,他們豈能順利長大?

        幸好文謙比自己聰明,願意放棄濟世堂產業,在外頭闖蕩,這個決定讓他平安活到今天,否則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孟孟終於拔下金針。

        于老夫人神態安詳地望著她,嘴角微微勾起,「小姑娘,妳讓我想起我孫兒彬兒,以前他幫我扎針的表情和妳一模一樣。」

        怎能不一樣?那是她的于叔、她的父親、她的師父。

        她握住于老夫人的手,認真地說:「已經過了十年,您該放下了,否則您的牽絆會讓于叔無法離開。」

        于老夫人心頭一驚,皺眉問:「妳在說什麼?」

        孟孟低聲道:「我同兩位老人家說個故事好嗎?」

        「妳說。」于老太爺是個心思敏銳之人,孟孟一句話,讓他垂下的眼皮陡然撐起。

        「打出生起,我就看得見已逝的鬼魂,三歲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們是人。」她頓了頓,開始詳細講述,「其實鬼魂沒有我們想像中那樣可怕,他們徘徊在人世間,只因為心中有無法釋懷的遺憾……于叔于文彬在我五歲的時候來到我身邊,那時的他剛離開人世沒多久。我的父親很早就過世,是他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是他手把手教會我醫術……」

        孟孟緩慢地說著旁人無法理解的故事,倘若心存偏見,定會將她當成神棍,但于老太爺不會、于老夫人更不會,因為這十年來,他們經常覺得心愛的孫兒仍然在自己身邊流連。

        「老夫人,于叔過得很好,他在世時做過很多善事,累積無數福報,下輩子定會出生在福澤之家。您得放下,否則他心繫於您,怎樣都無法邁開腳步,他辛苦,您更辛苦……」孟孟不停地說著,訴說這些年來于文彬回于府時,看見兩老生活的點點滴滴,是多麼的心疼與不捨。

        這些生活片斷讓兩位老人家徹底相信孟孟的話,相信于文彬就在他們身邊。

        孟孟說于叔深感欣慰,見弟弟懂得捨棄,進而換得一片藍天,讚美弟弟比自己更聰明。

        最後她細細觀察兩老的表情之後,與于文彬對望一眼。

        見他緩緩點頭,孟孟深吸氣,說起當年他死亡的真相。

       「妳是說……」于老太爺不敢置信地望著孟孟。

       「對,于叔只是偶染風寒,自己是當大夫的,怎會治不了這樣的小病?可他沒想到自己一路照料看顧的五房堂弟于文和會心起貪念,想獨佔這門金針之術,準備了有問題的湯藥。

       「聞到氣味,于叔便曉得那碗藥不對,他不願意吞,于文和卻硬灌著他喝下。事成,于文和為了撇清關係,立即帶小廝出門,還叮囑于叔的小廝遠志好生照料。于叔思前想後,明白自己是懷璧其罪。

       「那些年,于叔的醫術貴府上下無人可及,大家都道您偏心,殊不知他是傾盡全力想替二房掙個立足之地,沒想到會成為親人的眼中釘。于叔後悔了,可惜命已不長。當時于叔把寫有金針之術的冊子帶在身邊,原本打算等修撰得更縝密後,回府便傳給府中親人,但于文和的舉止讓于叔痛心,他一怒之下將冊子燒個精光。」

        這就是他們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本冊子的原因?于老太爺瞭然。

        看見孟孟往床邊看了一眼,兩老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中揣測著,彬兒在那裡嗎?

        孟孟說:「于叔讓我轉告兩位,人都有私心,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牽扯到利益就會流於表面形式。當有慾望卻無法滿足、當競爭嫉妒取代親情,家族就算勉力維持,也無法杜絕底下的陰私,他的遭遇便是一例。

        「于叔說,他把于文和之事說出來,並非想要老太爺將他逐出家門,畢竟當年的事已相隔遙遠,加上沒有證據,就是官府也拿于文和莫可奈何。不過老天爺都看著呢,否則為什麼這些年,于文和想盡辦法要讓自己的醫術及名聲更上一層樓,卻始終鎩羽而歸?實是因為他的惡劣行徑早已斷了自己的福分,至於更大的懲罰,還在後頭等著。

        「于叔提及此事是要老太爺想清楚,于家是不是該分家了?讓每家各自努力,對外爭取自己想要的名利,而非往裡掏空于家的所有,這樣的競爭才有意義,否則人人躲在濟善堂這塊金字招牌後頭,三成本事被渲然成七分,一代代下來,于府早晚會人才凋零。」

        她的話令于老太爺陷入深思。

        孟孟並不催促,只是靜靜地望著于老夫人,清淺地對她笑著。

        她的笑容有種安定人心的功效,讓原本知道真相、心情激昂的于老夫人,好像真的放下了什麼。

        于老夫人問:「小姑娘,是不是將來我走了,就能再見到彬兒?」

        「您和于叔在這一世結下如此善緣,下輩子定會再聚首,也許再成祖孫,也許成為母子、親人或者朋友,你們之間的緣分不會隨著死亡而消逝。」

        于老夫人對著床頭笑說:「彬兒,祖母懂了,祖母會好好調養身子,開開心心地過完這輩子,等下輩子我們再結一回善緣。」

        孟孟柔聲說:「于叔抱著您呢,他在哭,但他說:『約定約定,千年不變。』」

        此話一出,于老夫人墜了淚水,但是嘴角始終上揚。

        這是她和于文彬之間常說的話,每回他允了她、或她允他什麼,祖孫倆便抱在一起,說上這樣一句—— 約定約定,千年不變。

        孟孟和于老夫人叨叨絮絮說著,于老太爺卻在此刻開口了。

       「妳告訴彬兒,我會主持分家的。」他做出重大決定。

       「不需要我轉告,于叔就在您身邊,他都聽見了,他說他相信這個決定會讓于家越來越好。」

       「謝謝妳,小姑娘。」

        她搖搖頭,「于叔教導我十年,我無法報恩,只能求老太爺、老夫人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夠孝順您們。」

       「好好好,往後妳就是我們的小孫女。」

        她喊于叔為叔叔呢,變成小孫女豈非亂了輩分?不過……有什麼關係,老人家開心最重要。

        她又道:「老太爺、老夫人,我還有一件事情得做。」

       「什麼事?」

      「我必須把這手金針之術傳給于叔的親弟弟,讓于家醫術發揚光大。」

        于老太爺怎麼樣都沒想到孟孟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驚喜與感激。

        這小姑娘是于家的大恩人吶!

*             *             *

        擱在心頭十年的事情終於辦妥,孟孟與于文彬站在于府大門,看著那塊烏金色的牌匾。

        未來的于府真會因為于老太爺的這個決定而變得更好嗎?孟孟不敢篤定,因為當中牽扯到人心,人心是最大的變數。

       「謝謝妳,孟孟。」于文彬說。

        孟孟搖頭,她在笑,眼淚卻默默地往下掉。

        十年……她孤苦無依時,始終撐著自己的是于叔。他即將走入輪迴,這是值得慶祝的好事,可……她無法為這樣的好事感到開心。

        不捨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但她知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知道有始便有終,誰也無法跳脫分離。

       「孟孟,好好過日子,不要虧待自己。」

       「嗯。」

       「憶憶是賀家的榮耀,妳也是。」

       「好。」

       「妳說過的,結下善緣,下輩子必定會再相見,于叔在下輩子等妳。」

        她用力點頭,點出一串晶瑩。

        白光出現,于文彬的身影倏地消失,他重入輪迴了。

        鬼魂想強留在人世間,陰間判官不會硬把人帶走,卻會在生死簿上註明,一旦鬼魂回心轉意,不必誰帶領,自會有一道白光接引他離去。

        不過孟孟知道,于文彬永遠不會真正離開自己,因為十年的時間,足夠讓她把他狠狠地留在心底。



第三章 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馬車微顛,孟孟不是千金小姐,該吃的苦頭都吃過,這點小辛苦為難不了她。

        但是今天她很不舒服,因為早上才送走弟弟,下午又送走于叔,從現在起,她只剩一個人,只有自己了。

        她懷裡有張萬兩銀票,是于家給她的診金,但她拒絕了到濟善堂坐診的邀請。

        孟孟告訴于文福,不需要將她治癒于老夫人這件事傳揚出去,她不在乎這個名聲。

        這件事讓他十分驚喜,掏銀子掏得十分樂意,畢竟萬兩銀子雖多,但比起濟善堂的招牌,算得了什麼?

       「寵辱不驚,口齒伶俐,年紀小小卻不簡單。」

        孟孟猛地抬頭,發現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一隻鬼。

        她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是因為他身上沒有鬼魂特有的陰寒氣息,否則她根本不必用眼睛看,光憑感覺就曉得有什麼接近自己。

         孟孟看著對方,癡了。

         這……是鬼還是妖?怎能長得如此妖嬈?這樣的長相生在女子臉上,只怕是傾城傾國,可是他……

         像是被磁石給吸住似的,她的視線膠著,心臟狂跳,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激動起來。

        因為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男子?因為他那雙丹鳳眼會勾人魂魄?因為他不是鬼,其實他真正的身分是狐狸精?

        孟孟不曉得,只覺得呼吸越來越急促,腦袋有些昏沉,心……有點痛。

        沒道理的,她見鬼的歷史比喝奶的時間長,見鬼的頻率比吃飯的次數多,鬼魂早已是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她沒道理會被鬼嚇到。

        不是被嚇到,那麼她的心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傻了?剛才明明很會說的,怎麼現在……」他輕笑出聲,下一瞬,臉貼上她的臉。

        倏地,孟孟停下呼吸,瞠大眼睛緊緊盯著眼前男人,見他不動,她更加不敢動,因為眼前的狀況非常非常的不合理。

       「再不吸口氣,妳就要變得跟我一樣了。」他笑著退後一步,不曉得為什麼,知道自己可以影響到她,他居然高興得想唱小曲兒。

        經他的提醒,她深吸口氣,努力恢復正常,問道:「你是誰?」

        這句話像是冒犯到他似的,突地,他怒目相向,一聲不吭。

        孟孟皺眉,這話問錯了嗎?他為什麼生氣?

        生氣的話……她很沒出息地換句話問:「你為什麼上我的車。」

       「因為妳看得到我。」他悶聲說。

        他已經納悶很多天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濟善堂,更令人討厭的是,不管對誰咆哮,都沒人有反應,這讓他憋悶極了。

        這兩天他也遇過幾隻鬼,讓他更悶的是,他們都曉得自己叫什麼、幾歲、要往哪裡去……所有鬼都曉得的事,居然只有他不曉得,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自尊受損,驕傲被人踩在地上,那種感覺很差勁,差到他快發狂。

        就在他快受不了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女人身後跟著一隻鬼,而且能夠與她視線相對。

        一個能看見鬼的女人,天啊!這瞬間解決他連日來的煩悶。

        於是他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處理于家的事,見她對一隻鬼依依不捨,這讓他更加覺得難能可貴。

        猶豫片刻後,孟孟問:「你需要我幫忙嗎?」

        他搖頭。

       「你要我做什麼事嗎?」

        這兩句話有什麼不同?他大翻白眼,而後眉一橫,斜眼看她。

        明明沒有多大的動作,孟孟卻覺得自己被威脅。

        好奇怪,她從來不怕鬼的,但是她……害怕他?真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事實證明,這個鬼很難聊,她不曉得要怎麼辦,只好低下頭保持沉默。

        不理他?難道他是那種別人不想就可以不理的人物嗎?哼哼,不知死活的蠢女人,不過……

        眉再往上一挑,他喜歡!

        他湊到她身邊,突如其然地攬住她。

        孟孟沒嚇到,只是撇撇嘴。

        她當然沒嚇到,可能是這隻鬼剛死不久吧,他身上沒有陰寒之氣。她以前曾被死很久、帶著怨念的鬼魂癡纏過,那才教人難受。

        注意,是難受,不是害怕,她從來不害怕鬼,即使不清楚為什麼。

        當然,如果白無常在此,就會為她解惑—— 妳的工作就是跟鬼打交道,怕屁啊!

        然而面前這隻鬼不死心,刻意露出猙獰鬼臉,伸手作勢要掐住她的脖子。

        孟孟仍然沒嚇到,心想著,他不知道自己長得多妖嬈嗎?再猙獰都比平常人笑著好看。再說了,鬼能不能把人給掐死?當然可以,但重點是他本身必須具備強大的怨念,並且被掐的那個只會是他的仇人。

        她不是他的仇人,她跟他沒有一文錢關係,怕啥?

        接下來,他竭盡所能試過好幾種方式,都沒把她嚇倒,直到……膩了,舉雙手投降。

       「妳打算永遠都不理我?」他嘴巴問得雲淡風輕,可……心底有點受挫。

        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看得到、聽得到,還能給他足夠反應的人,如果對他視而不見,會有多悶吶。

       「不是不理,只是不知道怎麼理。」善良的孟孟嘆口氣,抬頭看他,「你不告訴我名字,不需要我的幫忙,我不曉得你為什麼要找我?」

        為什麼喔?因為……解悶啊!在她出現之前,他快悶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考慮再三,他決定放低身段告訴她原因,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放下身段。

        等等!他怎麼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放下身段?

        他絞盡腦汁,可是……沒用,他嘆了一口長氣。

        孟孟誤解了,誤解那口長氣的意思。

        她同情地問:「怎麼會呢?」

       「妳問我,我問誰?」他的口氣瞬間轉惡。

        這鬼真真是喜怒不定,活著的時候肯定是個難搞的。

        孟孟想了想,問道:「知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她還沒碰過不曉得自己叫什麼名字的鬼,剛出生的小嬰兒除外。

        想當初王嫂子生下死胎時,那個小嬰兒在旁邊哭得很淒慘,王嫂子也哭得厲害。

        她安慰說:「王嫂子快別哭了,把身子調養好,再把寶寶給生回來。」

        這話小嬰兒聽見了,停止了哭聲。

        她對著他笑,小聲道:「還不快去排隊投胎,動作太慢,你娘生下別人,你可別哭。」

        幾句話,她停了兩個人的眼淚。

        思緒回籠,她舔舔唇,又問:「那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住處,或者親人嗎?」

        這話換來他一個大白眼。

        半晌後,他悶聲回答,「都不記得。」

        「那你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嗎?」

        不要提到這個,說到這他更生氣。

        所有人都知道死掉以後要往哪裡去,他不曉得,只能不恥下問,甚至跟在其他鬼魂身後往陰間去。

        問題是,當他們在奈何橋前領號碼牌,準備進小屋喝孟婆湯時,他被那台叫做機器的東西給拒絕了。

        他很生氣,但沒有人肯出來跟他講道理,然後……連那杯很香的褐色茶水都沒喝到,他就被趕走了。

        他恨恨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知、道!」

        好可憐……孟孟憐憫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片刻後嘆氣說:「你跟著我吧,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幫到你。」

        他抬高下巴,心道:哼,他有說需要人幫嗎?

        不過那句「你跟著我吧」聽起來滿悅耳的。

        脾氣消一點點,眉毛彎一點點,微微的笑,讓好看到讓人一見就臉紅心跳的他更加奪人目光。

*             *             *

        對於一隻無所求的鬼,孟孟不曉得該怎麼相處,不過他的存在取代了于文彬,讓她不致於太孤獨。

        他不太說話,但他有強烈的存在感,什麼都沒做便驅逐了她的寂寞。

        因此這個晚上她睡得很熟,只是兩道細細的眉毛攏得很緊。

        鬼公子側身躺在她的床上,細細研究她的五官。

        眉毛細細的,形狀普通;鼻子與嘴巴還好,不差也不優,連眼睛也只是尚可,可是這幾個不算上等的五官湊在一起,竟能湊出一張不差的容貌。

        當她張開眼睛,靜靜望著他時,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及動作,就會讓他不自禁地心平氣和,感到愜意舒心,那些焦躁不安全數被撫平。

        待在她身旁,不知道未來要往哪裡去的暴躁消失了,對情況無法掌控的不安也消失了,這種「消失」讓他感覺愉快。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女人,但他確定,現在遇見她,他很開心。

        伸出手指,他輕輕撫過她耳垂上紅得像血的紅痣,小小的,像兩顆紅寶石,替她添了幾分豔色。

        他不懂,為什麼不美的女人會如此動人心?真的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莫非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好像「碰」到她了,是碰到,不是穿過!

        感覺耳邊微微發癢,孟孟眼睫搧動,緩緩張開眼睛,只見眼前有個俊秀得近乎妖嬈的男子。

        在片刻的茫然過後,她的臉迅速漲紅,猛地坐起身,拉開自己和他的距離。

        不對,她沒有被任何鬼魂影響過,她不會對任何鬼魂感到臉紅心跳,他顛覆了她遇到鬼魂的經驗。

        「妳清醒的時候很平靜,但睡覺時……」他點點她的鼻子,話說到一半,故作莫測高深地搖搖頭,在等她問「睡覺時怎樣」。

        但她沒問,只用沉靜的目光望向他,這讓他很挫折。為什麼她的反應和他預期的不同?

        算了,她問的話他會說,她不問,他也要說。

        「妳很在乎妳爹的死,妳覺得妳娘去世後,五歲的自己不應該扛起那樣重的負擔。妳覺得委屈,不能因為妳有見鬼的能耐就被當成大人,承受不屬於那個年齡的壓力。父親要求妳、母親要求妳,陌生鬼魂也要求妳……所有人都認為妳辦得到,妳便想盡辦法做好。」若非聽見她的夢話,他還不知道這個小丫頭心中藏著那麼多事。

        他用的是直述句,不是疑問句,這些話語一句一句捶著她的心。

        是,她是有那種想法,她委屈過,但……她壓抑住了呀。她不允許自己自私,她深信老天給她這份能力,是讓她付出而非獲得。

        孟孟咬唇,被揭開心思,她望著他的眼神裡帶著委屈。

        他不該的,不該揭人隱私。

        但他是個自我中心的鬼,哪管什麼應不應該,他想講便講,於是繼續往下說,「妳有兩面,善良的那面無法拒絕,只能承受,並且積極行動,而怯懦的那一面在哀號呻吟,因為那不是妳想要的生活,妳只是個小女子,妳想要像普通人那樣過得單純輕鬆。」

        越聽越心驚,她想要反駁,想告訴他,不論有沒有勉強,她都做了,而且做得相當好。

        她試著堅強,努力堅強,她表現得這樣好,他怎麼可以揭穿她?

        如果孟孟的本事是讓人心平氣和,那麼他的本事就是攪起驚濤駭浪,讓人躲都來不及躲,一下子就被淹沒。

        孟孟被淹沒了,從沒有人這樣看透她,從沒有人曉得她的恐懼與寂寞,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對當「平凡人」的渴望,可是他一語戳破。

        望著她眸光裡失去淡定、愣怔的傻氣模樣,他得意一笑,心中有了勝利的快樂。

       「為什麼不拒絕?為什麼不告訴他們,那不在妳的能力範圍內?為什麼要裝好人,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他越問越順口。

        孟孟反駁道:「那是我的責任,有怎樣的能力就該承擔怎樣的事情。」她挺直背脊,學著憶憶,企圖用氣勢表示自己不委屈。

        他是個沒有同理心的暴躁男鬼,只會替自己著想,不樂意考慮別人。

        別人的喜怒哀樂關他什麼事啊?他只想爽自己的,只想別人讓自己開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話觸動了他某根神經,讓他感到心疼與憐惜。

        不由自主地,他摸摸她的頭,低聲道:「沒有這回事,能力應該用來造福自己,不是造福別人。」

        孟孟如遭雷擊,瞪大眼,十分驚訝。

        她居然……接收到了?收到他的心疼、他的憐惜,以及……他的碰觸?

        不懂,她是人,他是鬼,鬼對她做任何動作,她只會覺得陰冷,可是不一樣,他的碰觸讓她覺得……軟軟的、暖暖的,為什麼?這不應該啊!

        孟孟垂下頭,陌生的經驗讓她害怕,他是她認知以外的鬼。

        她辯駁,「就是因為人人都這樣想,難怪世道會如此混亂。」

       「妳在反駁我?」他不滿,手指惡意地戳上她的額頭。

        孟孟鬆了口氣,這次並不像剛才,雖然他戳得很用力,但沒有觸感。

        還好,肯定是她剛睡醒,神智迷糊,才會誤以為他的掌心很溫暖。她在心裡對自己解釋。

        她回道:「我有說錯嗎?官差不求造福百姓,只求造福自己,所以貪瀆之事時有所聞;皇親國戚不求造福國家朝廷,只求造福自己,所以弄權、結黨營私;皇子不思自己受百姓供養,應如何為百姓做事,只會兄弟相殘、爭權奪位。這世道豈能不亂?」

        他有一大篇話可以反駁她,但在聽到皇子那幾句時,他像是被什麼劈到似的,腦子一陣紊亂。

        望著做不出反應的鬼公子,孟孟喜笑顏開,和他一樣,也有了勝利的快樂。

        她沒再說話,翻身下床,刷牙洗臉,盥洗後,拿著衣服走到屏風後頭。

        這時,沒倫理、沒道德的鬼公子竟闖到屏風後面,嚇得正在更衣的孟孟倒抽口氣,恨不得把人,呃,不對,是把鬼給踹飛出去。

       「妳說錯了!」他咬牙切齒。

        他真的很有辦法,把向來沉穩的她弄得不淡定。

        她也跟著咬牙,「公子,我正在更衣!」

       「有差嗎?我是鬼,又不是人。」他揚揚眉毛,笑容再度回到他臉上。

        這話十分無賴,他很順利地把孟孟變成另一個人。

        她哼了聲,嘲諷道:「所以你是女鬼囉?」

        她在挑釁?哇!他樂了,還以為一直保持冷靜的她不會做這種事,不過她果然還是個小女生,禁不得激。

        他身子往前,把唇湊到她嘴邊,啞聲道:「第一,不管我是男鬼還是女鬼,妳都無法阻止我要做的事;第二,我要重申一次,妳錯了,不是所有的皇子都和妳說的一樣,也有不把龍椅看在眼裡的。」講完,他惡意地用力親上她的嘴唇。

        啵!很響亮的一聲,然後……

        他嚴重驚嚇,因為這回他確定自己有感覺,她的唇那麼軟、那麼甜,她的氣味好好聞……

        她嚇得更厲害,因為那個怪異的情形又來了!

        感覺很鮮明,他的唇微微的軟,淺淺的氣息撲在她臉上,而且,她確定這不是剛睡醒的錯覺。

        孟孟倒抽口氣,死命盯住他的臉,心跳得飛快,喘息不止。

        怎麼辦?那種把胸口塞得滿滿的感覺讓她好想哭。

        他的「驚嚇」被她的「驚嚇」撫平了,帶著邪氣,揚起志得意滿的笑臉在她眼前囂張。

        她硬憋住想哭的慾望,深吸口氣,用力說:「人鬼殊途,人畜不同道,被狗咬一口,傻子才會咬回來,所以被鬼……」

        接下來的話她沒說,但他夠聰明,不必猜也曉得她暗指鬼畜同道,他的等級和狗相同,頓時氣歪了。

        她補上一句,「想看我更衣就看吧,反正房間有小狗在,我也會更衣的。」說著,動手解開扣子。

        他恨恨地瞪她一眼,轉身飄出去。

        她大獲全勝,卻沒有開心的感覺,只覺得多年修養轉眼間被他破壞殆盡,他果真不是凡人。

*             *             *

        孟家雖薄有資產,但他們習慣簡樸度日,因此孟家的早餐往往只有三樣菜、小米粥和饅頭,量不多,剛好夠孟孟一個人用。

        被氣歪的鬼公子衝出賀府後到處造反,只是他踢石頭,石頭不動;他踹雞鴨,雞鴨無感;他嚇人,沒有人被嚇到。

        整整半個時辰被視而不見,深刻的挫折感讓他不得不乖乖飄回孟孟身邊。

        「濟善堂不是給妳一萬兩銀票嗎,幹麼吃得這麼差?」坐在餐桌對面,他鄙夷地看著桌上的菜色。

        孟孟不回答,夾起一塊炒蛋,用力咀嚼,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妞妞不解地看著自家小姐,怎麼了?小姐怎麼這副樣子,雞蛋惹小姐生氣了嗎?方才明明還好好的呀。

        「想種銀子嗎?喜歡當守財奴?」他繼續加把勁地火上加油,就不信激不到她。

        不理會、不生氣,他只是跟風一樣輕飄飄、轉眼就消失的鬼魂甲乙丙。

        孟孟提醒自己,卻還是忍不住仰頭,氣呼呼地一口氣喝光碗裡的小米粥。

        她還在努力保持冷靜,妞妞卻不淡定了,眼看小姐咕嚕咕嚕喝完粥,遲疑地問:「小姐很餓嗎?要不我再去給小姐盛碗米粥?」

        「不必。」她重重把碗筷放下,「砰」的一聲,盤子微震,接著她用力挪開椅子,大聲說:「我去村子裡走走,中午就回來。」

        「小姐,妞妞跟妳去。」娘說過,當下人要有下人的樣子,主子好說話,他們也不能欺主,得隨時隨地跟著,不貪懶。

        發現妞妞緊張的表情,孟孟苦笑,硬擠出笑臉,溫和地回答,「不必,若妳想出去逛逛,把差事做完,同楊嬸說一聲就行。」

        「是,謝謝小姐。」孟孟一笑,妞妞跟著笑彎眉眼,胖胖的小臉變成一張福娃臉。

        見孟孟走出賀家大門,鬼公子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後面,不停說話,「妳馭下功夫不行,奴僕不能這樣放任。」

        誰理他?孟孟自顧自走著,她的溫良恭儉消失不見。

        「難怪妳家裡沒規矩,晚上連個守夜的都沒有。」

        不理他!她走得更快了。

        「主子夜裡作惡夢,貼身丫頭都不知道,不曉得花錢買丫頭做什麼。」

        關你屁事!孟孟低頭,悶聲快走。

        鬼公子痛恨被忽略的感覺,好不容易有一個能理會他的人出現,他怎麼會放過,這才願意既往不咎,飄出去又飄回來,低聲下氣地同她說話,可她竟敢不甩?

        他用力一飄,飄到前面,擋住她的去路。

       她可以直接穿過他的,只是靠近他時,她立刻想起那個吻,那個令她心跳加速卻說不清楚的吻,她無法這樣堂而皇之地穿越。

        孟孟抬頭怒視他,「你到底要幹什麼?」

        糟糕,看見她的唇,他又想親了,又想體驗一下「有感覺」的感覺。更正,她不只能夠理他,還能夠帶給他感覺,她的存在對他而言太珍貴。

        要不是怕她翻臉,要不是怕她又對他視而不見,他……

        鬼公子強忍衝動,放棄親吻她的念頭,理直氣壯地說:「妳不准無視我。」

       「為什麼不行?皇帝規定的嗎?」

       「非要皇帝規定,妳才肯乖乖照做?」

        這話讓她噎住,皇帝哪會規定這種事?難不成他要去陰間拉出兩個前任皇帝來規定?

        孟孟閉嘴,跟他眼對眼,將一口氣壓縮在胸口。

        他喜歡「有感覺的感覺」,她卻害怕「對鬼有感覺」這種嶄新的體驗,且她更害怕的是……她不認識他、不熟悉他,可是越接近他,她越覺得自己與他好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不合理?對啊!

        詭異?是啊!

        他把她弄得滿腦子糊塗,真煩,一隻鬼莫名其妙地出現,又莫名其妙地影響她的生活。

        孟孟咬唇,一跺腳,「我理不理你重要嗎?你應該做的是想辦法找回自己的記憶,如果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要怎麼過奈何橋?怎麼喝孟婆湯?怎麼重新投胎?」她試圖對他曉以大義。

        「誰告訴妳要曉得身世才能投胎?」

        「我不確定,但我沒見過失憶的鬼,更沒聽說失憶的鬼能夠投胎。」

        意思是……他真的要一直在這世間飄飄蕩蕩,沒有前途也沒有未來?

        鬼公子垮下雙肩,他不是會輕易服輸的男人,但此刻無從改變的挫敗感讓他垂頭喪氣,漂亮的丹鳳眼裡充滿沮喪。

        若他霸道惡劣,她還能與他抗議幾聲,可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別說她,再愛打落水狗的人都下不了手。

        她發現自己一定有被虐的傾向,竟寧可看他挑釁,也見不得他垂頭喪氣。

        孟孟垂頭,低聲道:「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他悶悶地回答,「妳有什麼錯?我又不是妳的責任。」他早就說過,她的能力應該用來造福自己,而非承擔不該屬於她的責任。

        她更見不得他這樣了,輕輕拉起他的手……

        兩人胸口一震,對視一眼,因為他們都有感覺……握住手的感覺。不過沒關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他們早晚都會習慣的。

        孟孟說:「別擔心,我會幫你。」

       「不需要,妳只要別不看我、不理我就好,我厭煩所有人對我視而不見。」

        同情躍入眼底,她用力握住他的掌心,手微暖。

        她應承道:「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不理你了。」

       「嗯。」他難得溫順點頭。

        她笑著尋找新話題,「我今天要去問問村裡有沒有人要賣地,有土斯有財,我得給弟弟多置辦些家產。」

        「好。」

        就這樣,早起的一場風波消彌於無形。

        他們一前一後走著,她淡淡地笑著,清澈恬然的目光讓他感覺舒服,他喜歡她的目光,喜歡她的淡定,卻又……很變態地希望自己能夠破壞她的淡定。

        他輕笑一聲,心想,活著時的自己,脾氣肯定很古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2 07:52 AM 編輯

第四章 人比鬼更可怕

        孟孟站在張家門口,當年,張大娘是接生她的人。

        張大娘老把陳年往事掛在嘴巴上頭,「不是桂花開的季節,可孟孟出生那晚,滿院子的桂花全開了,一叢叢的,那個甜香吶,整個村子都聞得到……」

        她是很好的人,獨子張阿孝是個孝順兒子,但幾年前發生那件事之後,張家的情況改變了。

        張阿孝原是村子裡最能幹的孩子,十歲上下被他舅爺看中,帶進城裡學手藝,短短幾年,他的手藝趕過舅爺,老闆賞識,想招他入贅頂起門戶,可張阿孝是張家的獨生子,怎麼能行?

        最後張阿孝找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說服老闆和長輩。

        眼見好事將成,沒想到事情一夕驟變,那小姐遇見世家貴公子,短短幾天兩人就勾搭上了。

        約定好的事突然變調,張阿孝心生不平,跑去同老闆理論,沒想到竟被打成重傷。

        最後命雖然救回來,他卻變得癡傻,不說話,不理人,成天拿著刀雕木頭珠子,把自己封閉起來。

        張大娘找遍大夫,讓他喝下無數湯藥,把家裡都喝窮了,他的病情仍無半分進展。

        當時孟孟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女娃,雖然她有醫術、有于文彬,她說阿孝哥是心病,湯藥於他無益,張大娘卻不願相信她。

        幸好幾年前有貴人出現,買下他的木頭珠子串珠簾,從那之後,貴人經常到柳葉村與張阿孝做生意。

        他慢慢恢復了,雖仍舊寡言,卻願意和身邊的人搭上幾句。

        張阿孝不再雕木頭珠子,而是照著貴人指點雕起玩偶,偶爾忙得過來時也會幫村人打造家俱。

       「大娘在家嗎?」孟孟站在籬色外,朝屋裡頭喊。

        連喊幾聲後,張大娘沒出現,張阿孝卻走出大門。

        他看著孟孟,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回答著,「娘不在。」

        孟孟點點頭,視線對上張阿孝身後的女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有女鬼跟在他身後。

        發現孟孟能夠看見自己,女鬼激動上前,跪在孟孟腳邊。

        鬼氣倏地衝上,孟孟打了寒顫,全身抖得厲害。

        鬼公子發現後十分不滿,大步上前,手一揮,倏地,女鬼像風中落葉般被搧飛老遠。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非常驚喜,原來他有影響力,只是對人無效,對鬼有用?

        「不錯、不錯。」他伸手打算再試兩下。

        「不要!」孟孟喊住他。

        鬼公子皺皺眉,還是想動手。

        他從不理會別人的感覺,只有孟孟是特例,誰讓他的軟肋捏在人家手中。但是對女鬼,他豈會在乎,更何況她把孟孟弄得不舒服了,這點他無法忍受。

        他不理,孟孟無法,只好伸出手臂擋在女鬼面前,軟聲央求,「她有事求我,你別對她動手好不?」

        他氣得食指戳上她的額頭,「要我教幾次,你的能力不必造福別人,只需要造福自己。」

        她回答著,只不過口氣比他軟上八分,「要我講幾次,就是因為人人都這麼想,難怪世道會如此混亂。」

        他不平,可是人家都擋在女鬼身前硬要保她了,他能怎樣?

        用力甩手,他轉身走到一邊。

        見他讓步,孟孟對女鬼說:「你起來吧,有話好好說,我聽著。」

  面對孟孟對著空氣說話的場景,張阿孝無法反應。

  他聽過孟孟的故事,不管是桂花或惠致禪師的故事都聽過,他知道她是仙女下凡,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東西,莫非他家裡有髒東西?

  他眉心微蹙,這和娘最近老喊骨頭冷有關係嗎?

  好半晌後,孟孟說:「阿孝哥,我有話想同你說,我能不能進屋?」

  寡言的張阿孝盯著孟孟,沒說好或不好,只嘆口氣,轉身走入屋內。

  孟孟跟在他身後進門,見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她莞爾問道:「阿孝哥覺得我很奇怪,對嗎?」

  「嗯。」他輕嗯一聲。

  孟孟沒反彈,鬼公子卻不滿意了,衝著張阿孝冷笑道:「她哪裡奇怪?比你聰明、比你能幹、比你優秀就是奇怪嗎?那麼天底下奇怪的人滿街跑。」
 
     這話讓孟孟失笑,她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說話,心突然甜了一下。

  抿抿唇,她繼續對張阿孝說:「阿孝哥認識一位叫做施雁娘的婦人嗎?她二十五、六歲,個子嬌小,身量只到阿孝哥的肩膀,有著一張菱唇、一雙柳葉眉,長得很美,她有話想託我轉達給阿孝哥。」語落,張阿孝瞬間變臉,憨厚的目光轉為尖銳。

  孟孟瞄了施雁娘一眼,只見她淚水滑落,趴在張阿孝肩背上哭個不停。

  她耐心地等待張阿孝做出反應,但這一等,等了將近一刻鐘。

  張阿孝這才從回憶中跳脫出來,艱難地問:「她讓你說什麼?」

  「她說她錯了,不該貪圖富貴,攀上那高不可攀的男人。她說那年一頂小轎將她送進吳家後門,她滿心幻想著能討得那人歡心,守住一世榮華,待福到運至,讓她懷上孩子,為吳家開枝散葉。沒想到一入侯門深似海,短短兩年,她被男人拋諸腦後,而那兩年的風光則替自己埋下殺身之禍。

  「後宅鬥爭,她的孩子死了,她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時候她經常想起與你相處的時光,她很後悔那年毀約。她說身為女子,能得到願意珍惜自己一世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幸福。那男人風光時,她沒得到榮耀,那男人獲罪時,她卻要跟著流放,多麼不公平,可那是她的選擇,她無話可說,最終她死於流放途中。她來,是因為她欠你一句抱歉,她說倘若有來世,她願與你共結連理。」

  張阿孝的平靜被孟孟的話撕裂,他寒聲道:「告訴她,她的歉意我收下,但來世我不願與她再有相干!」

  決絕的話讓施雁娘泣不成聲,孟孟望著她,搖頭輕喟。

  人生是一個接著一個選擇,往往一步錯,步步錯,再回頭已百年身。

  鬼公子一屁股坐在屋樑上,居高臨下,嘴巴說著風涼話,「你願意回頭,還得人家肯接受,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能解決什麼?」

  孟孟看看施雁娘再看看張阿孝,默不作聲。

  張阿孝與孟孟對望,再度開口,「把我的意思轉告給她。」

  「她聽見了,正在哭。」孟孟低聲道。

  「她在哪裡?」張阿孝問。

  「在你的左手邊。」

  張阿孝轉向孟孟講的方向,緩緩說:「當年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烏鴉本就不該配鳳凰,當年是我痴心妄想,不清楚自己的身分,才敢應下這門親事。這些年我痛苦沉淪,不斷反省自己的錯處,不停痛恨自己,幸好有個女子不曾看輕我,她在我身邊溫柔開導,把我從深淵裡拉回來,所以對不起,我不願意承諾我們的下輩子,我只想承諾那個女子我的下半輩子。」

  從沒聽張阿孝講過那麼多話,但這番話令孟孟震驚卻也安慰,原來啊……

  她淡定的眸中帶起笑意,卻不免想到一事。

  張大娘知道這事的話,會開心嗎?聞言,施雁娘哭得更湊慘,哀怨的目光定在張阿孝身上。

  孟孟輕聲說:「施雁娘,你不能奢求阿孝哥的心一直停在原點,事實上他已經停留太久、自責太久,若你真有歉意,就該衷心盼著他幸福。」

  施雁娘沉默了,凝視著孟孟,許久後深深嘆息,「你說的對,是我奢望了。姑娘,謝謝你幫我說出這句對不起。」

  她向孟孟行大禮,轉身跪在張阿孝面前磕頭,每磕一次頭就說一句對不起,三叩首後,轉身離開。

  孟孟心頭說不出是惆悵還是哀傷,人世間遺憾總是比完美多一點。

  順著孟孟的目光望去,張阿孝問:「她走了嗎?」

  「是。」

  張阿孝怔怔地看著門外,心想施雁娘都死了,他憑什麼不放過自己?許久後回過神,臉上帶起一抹輕鬆的笑意。

  他轉而間道:「孟孟找我娘有事?」

  「前陣子聽張大娘說村裡有人想賣地,我想問清楚。」

  「你家又要買地?好,我會轉告我娘。」

  「多謝阿孝哥,我先回去了。」

  孟孟起身準備走出張家,卻猶豫片刻,轉身在張阿孝面前站定,仰頭說:「阿孝哥,很多時候幸福來臨,卻會因為遲疑而與幸福擦身而過。若阿孝哥真的有意,那就勇敢一點、主動一點、積極一點。」

  輕笑一聲,張阿孝明白她言下所指,露齒一笑,「我懂。」

  孟孟笑著道,「我希望阿孝哥幸福。」

  「孟孟,謝謝你。」

  離開張家,鬼公子才問:「你知道張阿孝喜歡的是誰?」

  「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殷茵姊。」

  殷茵曾經因為錯愛被毀去容貌、生下私生女,但她沒有自暴自棄,反而跟著紀芳把生活經營得豐富精彩。

  殷茵?他眉心微緊,這個名字……很熟悉……

  孟孟笑著說起張阿孝的故事,雖有些傳奇,但可以預見美好結局的故事總是受人歡迎。

  「……那年。張家愁雲慘淡,張大娘都張羅著要賣祖田了,這時村裡來了兩名女子,一個叫紀芳,另一個叫殷茵。她們買下阿孝哥刻的木頭珠子……張家從此翻身……上個月紀芳嫁給靖王世子,聽說婚禮很盛大,村裡有人進京觀看婚禮……」

  她一路說,一路走著,說得興起,卻發現他沒跟上,回身只看見他摀著頭,滿臉痛苦地蹲在路旁。

  她快步奔上前,著急地問:「你怎麼了?」

  夜深,鬼公子躺在孟孟的床上,雙手放在後腦勺,望著橫樑上那兩塊油漆剝落的地方。

  孟孟已經習慣他的靠近,習慣他身上與鬼魂截然不同的氣息。

  她的視線落在同樣的地方,正想開口,突地,他伸手把她的頭壓往自己的肩膀。

  孟孟沒有排斥,順著他的心意靠上,「今天你想起什麼了,對嗎?」

  「嗯。」他輕應一聲。

  「想談談嗎?」

  他想過很久,才回答,「一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腦海中浮上幾個畫面,他竭盡所能地討好巴結那個女人,她卻不為所動,他刻薄惡毒、嘴賤心壞,她也不害怕。他想盡辦法都無法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他很無奈卻也……

  無法生氣。

  那是他活著時,對他很重要的女人嗎?

  只丟出一句話,他又不吭聲了,不過孟孟猜……那肯定是他很在乎的女人。

  「我身邊曾經有位陸爺爺,活得很老很老了,睿智又聰慧。他告訴我,在此生結下情份的人,到下輩子會再續前緣。」所以不要害怕死亡,因為死亡只能將兩人隔開一段時間,卻不能分隔永遠。「無稽之談。」

  「陸爺爺是個很特殊的人。」

  「住在村子裡?」有空他要找個時間去看看,看那老頭有多睿智,竟敢說出這種缺乏證據的話,還讓這個傻丫頭如此相信。

  「不。」

  「是鬼魂?」

  「嗯,他說他是穿越人。」看鬼公子一眼,孟孟笑問:「很難理解嗎?所謂的穿越,是帶著記憶從一個時空跳到另一個時空生活,因為存著前世的記憶,所以他記得前世身邊的人,然後在第二世裡,他們又遇見了。命運安排他補償曾經負欠的人,並和與他結下善緣之人共度幸福一生,所以……」

  她翻過身,趴在床上,看著他狹長迷人的丹鳳眼,「所以如果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能教你如此深刻,來生你們必定還會再相遇。」

  「哼。」他嗤笑一聲。  

  她不介意,繼續說:「你說我不必扛著無法承擔的責任,這話乍聽之下很有道理,可是我扛下了,娘便支撐下來,弟弟也平安長大,因此不管是辛苦或委屈,我都願意,因為他們是誰也無法取代的親人。世間不是每份付出都需要得到回報,有時光是付出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大翻白眼,「大道理人人會說。」

  「可有許多大道理得做過之後,才會曉得那些說的人並沒有講錯。」

  他橫她一眼,輕蔑地笑著,「過度善良等同於愚蠢。」

  「若愚蠢能夠快樂,何必一定要讓自己睿智?」

  孟孟重新翻躺回來,學著他的動作,把手安在後腦勺。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靜靜地看著橫樑上那兩處剝落的油漆。

  許久後,她指著那塊地方問:「知道油漆為什麼會掉下來嗎?」

  「不知道。」

  「我小時候很愛盪鞦韆,不管是何時,都想坐在上頭搖搖晃晃,就連冬天到、霜雪至,我還是想往外跑。爹心疼我,就在橫樑上綁繩子,架起鞦韆。」

  「你爹很疼你?」

  「嗯。」她從頸間抽出白玉觀音給他看,告訴他很久以前關於惠致禪師的故事,「……那人是個騙子,爹爹花大把銀子請來演戲的,爹爹怕我看得見鬼這事傳出去會嚇壞村人,怕我被大家害怕、討厭,所以找那人來演一齣戲。」

  「那你還把白玉觀音貼身戴著。」

  「觀音大士是不是我師父不重要,但這塊玉證明了爹爹疼愛我的心思,它代替爹爹陪了我十幾年,將來還會一直陪伴下去。」

  鬼公子沉默了,這一刻,他非常羨慕她。

  「我有一對疼愛我的爹娘,我經常想,這輩子過完後,來生必定還能再見。」這個信念支持著她,讓她能夠樂觀地面對每一個明天。

  他看著她含笑的眉眼,有些迷惑。

  失去爹娘還能這般快樂?是因為她得到的疼愛太多,還是愚蠢太過?

  他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這樣一對父母,有沒有可光是付出就讓他覺得幸福的親人。

  「喂。」她用手肘推推他。

  「我不叫喂。」

  「可是你又不記得自己叫什麼,要不,我幫你取個名字?」她笑望他。

  他沒應聲。

  「你呢,像隻驕傲的鳳風,就叫鳳……三?我是老大,老二是憶憶,你是第三個加入的,從現在起,你是賀家人,是我和憶憶的親人,好嗎?」

  雖然是很隨便、很敷衍的名字,但是……能成為她的親人啊?是她只要付出就會覺得幸福的「親人」。

  他沒回答,卻眉毛勾起,眼底含笑。

  孟孟覷他一眼,將頭靠回他的肩膀,兩人的視線又落在同一個點上。

  那個油漆剝落的橫樑上彷彿還架著鞦韆,鞦韆上坐著一個鬧騰的小女娃,她笑著,銀鈴似的笑聲回蕩在兩人耳邊。

*             *             *

  從惡夢中驚醒後,孟孟再也睡不著。

  風在窗外刮著,從午後起就下著綿綿細雨,而越落越大,打殘了滿院鮮花,明天醒來,她肯定會聽到璦璦囔個不停,璦璦好不容易等到鳳仙花開,要染紅十片粉嫩指甲。

  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有點凄涼,屋裡的燭光被從窗紙裂縫中透進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滅,氣氛有點詭異,但孟孟卻覺得溫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邊有一個好看到讓人心悸的男鬼在,這一刻,她竟然有淡淡幸福感。

  「鳳三,鬼都不必睡覺嗎?」

  聽見她的問題,他翻白眼了,「我以為,對鬼,你比我有經驗。」

  「我又沒當過鬼,何況陸爺爺、於叔他們才不會在夜裡找我。」人家都是知禮守禮的「好鬼」。

  他不接話,話題就此斷掉。

  她吐吐舌頭,有些尷尬。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他幽幽間一句,「為什麼老作惡夢?」

  她咬唇,不知道從哪裡回答起。

  過了須臾,他又問:「你被人傷害過,對不?!」

  孟孟訝然心驚,猛地轉頭望向他。

  他敏銳得讓她無從招架。孟孟不懂,為什麼他總能看透她的心思?為什麼他總能挑起她不敢想、不願想的事?

  目光膠著間,誰也不願意先開口,他有他的固執、她有她的倔強,兩人僵持著。

  最終,連鳳三自己都感到意外,因為從不顧慮別人感覺的他,居然選擇退讓。

  「不想講就算了。」讓步令他覺得尷尬,而尷尬對他而言是陌生經驗,大概一直以來,只有他讓人尷尬的份。

  不再與她對峙,鳳三身子一飄,飄到橫樑上,身上的長衫隨著吹來的夜風輕輕擺動。

  躺在床上,孟孟沒有動怒,反倒勾起薄薄的笑意。

  仰頭看著樑上的鳳三,他長得太好,若非身分顯貴,這樣的容貌必會教他吃盡苦頭。她不確定他的身分,但他的氣度絕非一般人,若他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那麼她會為他少吃些苦頭感到欣慰。

  孟孟拉過棉被,把自己裹緊,陳年往事在腦海裡盤踞。

  很多年了,她嘗試不再想起,她相信善念可以解除心底的陰影,相信再多的害怕與震撼終將成為過去,可是……他只用一句話就解除封印,讓那份恐懼再次現形。

  突然間,孟孟明白,恐懼始終存在,它並沒有成為過去,只是受到壓抑。

  長長吐氣後,她慢悠悠地把那件連母親都不曉得的事,緩緩說出口,「那年我十歲,街坊鄰居都說我長得這樣好,可惜不是出生在髙門大戶,否則定可以進宮當娘娘。」她淺淺笑著,刻意說得好像很輕鬆,試著不讓自己狼狽。

  「他們沒有見過真正的娘娘,你的容貌……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只比醜陋贏三分。」他冷冷一笑。

  這樣直白的批評,哪個女人受得住?嘴巴真壞!

  不過孟孟不在乎,從那之後,比起容貌,她更在乎平安無事。

  「也許吧,鄉下人見識不廣,沒見過真正的美人。」她咬唇,又頓住了,要開口真的有困難。

  他接收到她的不安,目光與她對上,接著毫不遲疑地翻身下樑,側身躺到她身旁。

  身邊多了幾分溫暖,心頭那把鎖自動解開,抬眼望著他,她的淡定出現裂痕。

  「後來呢?」他問。

  「那天我要去李大娘家裡抱一窩雞仔回來養,娘的身子不好,得常喝雞湯,雞肉貴、雞仔便宜,因此我家後院經常養著二、三十隻雞。出門不久,我遇見兩個陌生的男人來問路,我轉頭為他們指路,可下一瞬我就失去知覺了。」

  「再次清醒,我發現自己被丟在一個山洞裡,山洞中還有個女孩,年紀比我大幾歲,她就是你說的那種比上有餘的真正美女,五官精緻,肌膚白皙,那雙眼睛能勾人魂魄似的。她的美貌令人別不開眼睛,只是她雙眼無神,衣服被撕裂了,身上瘀青斑斑,兩腿之間流著血,她……」她深吸口氣,只覺得那一慕彷彿又回到眼前。

  鳳三點頭,他明白女孩遭到什麼對待。「後來?」

  「那些壞人想抓一批貌美的女子賣到南越,南越人比起女子貞潔,更在乎女子容貌。聽他們說,中原女子在南越朝廷掀起一股風潮,好似有地位的男人都需要有幾個漂亮的中原女子來襯托身份。」

  「他們在你們面前談論這種事?」

  「喂,無所忌憚地,許是認定我們逃不出去了吧。」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他們持續喂我們吃藥,藥讓我們全身乏力,無法逃跑。那個晚上……」她用力吸氣、用力吐氣,試著不讓自己恐慌。

  他伸手輕輕攬住她,不該存在的溫暖出現了。

  孟孟微微一笑,把自己埋進他懷裡,這時候她需要安慰。

  「那個晩上,其中一個匪徒想對我做同樣的事,我很害怕,企圖求救,可是喊出來的聲音細如蚊蚋。我轉頭看向那個漂亮女子,竟看見她……」再吸口氣,她艱難說出,「她眼底帶著一絲興奮,彷彿、彷彿……」

  「在看好戲?」他捺下她的話,「倘若你失身,她便覺得天底下不是只有她一個可憐人,她不是在看好戲,而是在期待著。」

  孟孟詫異,他怎麼能總是這樣精準、精闢地剖析人心?  

       「另一個匪徒開口說:「你敢碰她?柳葉村民傳說她是觀音座下的玉女,你不怕被天打雷劈的話,就玩吧!」這話令他猶豫了,那個匪徒又把我出生那夜滿院子的桂花於非季節時怒放的事說了,也提及惠致禪師的話。後來那人悶悶地說:「算了,不就是想樂樂,什麼玉女,姿色還不如千金小姐。」話說完,他就一把拽起那女子……」

  孟孟說不下去了,全身微微敷抖,那樣的場景對一個十歲的丫頭而言太驚心動魄。

  他環住她,手心輕輕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拍。

  她感覺到了,在輕拍間漸漸地不再發抖,氣息也緩緩地趨於平和。

  「我知道她恨我,因為她沒有看著在自己身上肆虐的男人,卻狠狠地瞪著我,想把我撕裂似的。」

  「然後呢?」

  「趙姨出現了。」

  「趙姨是誰?」

  「一個亡靈,自殺而亡。她在相公死後,與女兒相依為命,公婆見她生的是女兒,不甚重視,妯娌怕她分了家產,往她身上栽個淫亂罪名,把她趕出家門。趙姨沒有被命運打倒,帶著女兒賃屋而住,靠著一手好廚藝,擺攤子養活兩人。

  「沒想到她的女兒被壞人拐走,接踵而來的磨難沒壓倒她,但女兒的失蹤徹底打垮她。

  遍尋不著女兒,她萬念俱灰、懸樑自盡,因怨念太深,在人間徘徊流連將近二十年,竟也讓她修練出幾分本事。見匪徒對女孩做出那樣的事,她忍無可忍,怒氣大盛,鬼魅現形,嚇得匪徒連滾帶爬地衝出山洞。

  「我見匪徒離開,儘管手腳無力,還是掙扎著想帶女孩逃出山洞。趙姨告訴我那女孩的家人已經找來了,因此我奮力背起她,跌跌撞撞間,在趙姨的引領下朝女孩家人在的方向走。我救了她,我以為……」

  「以為對方會心生感激,沒想到他們卻想殺人滅口,因為你一死,就沒有人曉得她已經失去清白之身?」鳳三接話,看著孟孟茫然無助的眼光,臉上形成一股殺意。

  孟孟點點頭,繼續說:「他們把我扔下深谷,想著村人找到時,只會說我是失足墜崖,不會聯想其它,但我大難不死,清醒後看見趙姨在身旁照顧我,而我全身傷痕纍纍,左小腿折了,只能在于叔的指導下自己醫治。我在谷底整整待了大半個月,最後被村人找到。我沒提那女孩的事,只說自己貪玩,失足墜崖。而趙姨告訴我,那兩個匪徒被女孩子的家人殺死,這件事將永遠被塵封。

  「從那之後,趙姨便留在我身邊,教導我做生意的小竅門、教我理家攢錢,而我勸她放下怨念,重入輪迴,也許在下一世,她會再度遇見自己的丈夫及女兒。

  兩年前她終於找到女兒,她的女兒死於澇災,母女倆決定一起離開。趙姨同我告別那天,我向上蒼祈禱,希望新的輪迴、新的人生,老天爺該將她的幸福還給她。那次的經歷讓我明白,人比鬼更可怕。」

  「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嗎?」鳳三的口氣有明顯的憤怒。

  孟孟知道的,她聽見家人喊她的名字,但是看著他的憤怒,她猶豫半晌,最終搖頭,「不知道,我沒問,事情已經過去,我不願意再想起。」

  「婦人之仁,你應該牢牢記住她的名字跟她的嘴臉。」

  「幹麼記住?那種高高在上的人,我有什麼本事與之對峙?」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她不找我報仇我就阿彌陀佛了,還指望找她報仇,嫌自己活得太長?」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有落魄的時候?」

  「她都落魄了,我還落井下石,未免太不厚道。」

  「難道就假裝沒事?好人不長命,禍害卻要留千年?天地間的公平就是這樣定律的?」他忿忿不平。

  「不對,天地間自有一套公平法則,每個人種下的因自會結成果業,得福遭禍全在自己的行為之間。」這是老生常談,但孟孟深信,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用來哄騙傻子的話你也信。」

  眼見彼此越吵越大聲,孟孟失笑,他總有本事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她轉移話題,「明兒個我要去和劉叔簽約,將那二十七畝地買下來,這樣家裡就有將近千畝地了,再加上五個莊子……我得給弟弟多存點本錢,我可不希望他將來當官時,窮到得考慮貪污這種事。」

  「兩百兩太貴。」他覺得那個劉叔太貪婪,又不是多好的田,非要充當上等田賣,她這是被人誆了。

  「我知道啊,那些地一百八十兩就到頂了。劉叔一輩子看錢太重,張大娘常說他的錢是用來腌的,可也是這樣的性子,他才能攢足銀兩把四個兒子栽培長大,如今一個個都開鋪子當上老闆了,這可不容易。」她不是傻,只是不願意計較。

  「他容不容易關你什麼事?憑什麼他能佔你便宜?」

  「我吃點虧,劉叔覺得賺了,心情愉快,身體才會健康啊。這些日子因為兒子想把他接到城裡孝順,他成天心悶氣煩,飯都吃不下。」

  人老了會更不想離開故土,可兒子一個個都在那裡,即使根已經深植,也得挖出來隨著兒子走。

  「愚蠢!」

  孟孟笑開,「我又不差二十兩,何況劉姊不是背著劉叔送來十幾斤蛋,還有兩匹布,我合計著可以給憶憶做兩身衣服。」

  「二十兩可以買多少蛋?你會不會算?笨蛋!」

  「好吧、好吧,我笨,你幫我盤算盤算,于叔家裡給的銀子我該拿來做什麼?」

  「想不想開個醫館和濟善堂分庭抗禮?」

  孟孟搖頭,「我只想守著這一畝三分地好好過日子,把弟弟拉拔長大,見他立業成家,責任才算完。」

  「那麼多盤幾個鋪面租出去吧,你手上還有多少銀子……」接下來,他滔滔不絕,「……京城東大街上那些鋪子最有價值,每年至少可以收上三百兩租金,如果買不到,可以退而求其次買西大街,只不過租金至少要少掉一半。

  如果你的銀子夠,不必去跟人家擠那幾條大街,城南外有一大片空地,如今京城人滿為患,若能夠買下來,蓋上幾百間鋪子、民宅,到時不管是租或賣……」

  突地,他轉頭,發現孟孟熟睡了,不自禁地笑開,心道她不是作了惡夢不敢再睡嗎?

  他摸摸她的臉,不解怎麼會有對銀錢這樣不上心的女人?一大箱、一大箱的銀票就藏在地窖裡,也不知道堆了多少。要是換成那個女人,早就拿去財生財……嗯?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眉心緊蹙,他試圖在腦海間翻出一張熟悉的面容,可惜試了半天徒勞無功,不禁火大。

  他側過身,在看見孟孟恬淡溫柔的睡顏時,火氣消除了一點點、再消失一點點……最後,他笑了……

  同樣的疑問再度升起,明明就不漂亮,可怎會這樣吸引人呢?

  看著她的唇,兩瓣嫩嫩的、粉紅的唇,像在召喚他似的,不見遲疑,他露出一抹奸惡笑意,俯下身封住。

  很、有、感、覺!軟軟的、甜甜的、香香的,讓他想要一嘗再嘗。

  動了唇不夠,他又動上手腳,攬著她、抱過她,他愛上她在自己懷裡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好……

  鬼是不必睡覺的,但今夜他安穩入睡,睡得和她一樣適意。



第五章 鳳三身上有古怪

  一大早,孟孟就進城去接憶憶。

  他一上車就賴在姊姊身上,不停說著書院裡的事,「夫子誇獎我,說我認真,勉勵我好好讀書,讓我兩年後下場試試。」

  「才十二歲就考鄉試,會不會太早?」

  「鄉試和會試不同,考上是好事,沒考上就當練手,會試才需要考慮,若考上三甲比沒考上還傷,不如晚三年再應試。姊,你別擔心這種事,夫子會幫我斟酌的。」

  「知道了,認真念書是好事,也得照顧身體,別老是熬夜,把眼睛熬壞可不值得。」

  「我知道的,寧可早點起床也不熬夜,姊姊叨念過我好幾次啦。」

  她把弟弟推開幾分,偏著頭東看看、西望望,皺著眉說:「我怎麼看都覺得你瘦了一圈。」

  「許是換了床之後睡不好,可書院裡的飯菜我吃了不少。」

  「那麼趁這次放假回家狠狠睡上兩天兩夜。」 

  「正有此打算。」憶憶樂呵呵地說著。

  「跟同窗處得如何?」

  「我有和大家好好相處,前些天有販子到書院門口賣零嘴,我買了一大包請大家吃。」

  「你這個小摳門,拿出那麼多錢,肯定心疼。」

  「可不是嗎,都快心疼死了,接連幾天我都硬憋著,不敢再去攤子上。」孟孟笑著摸摸憶憶的頭,他們正是長身子的年紀,除了三頓正餐外,也會時不時嘴饞。有人看準這群少年的銀子好賺,下課時分就會推著攤子到書院外頭販賣,生意十火紅。

  「這次回書院,姊多給你帶一些銀子。雖說要量入為出,可做人小氣也不是好事,若是因此損了友誼,才叫不划算。」

  「我懂的,姊別再嘮叨了。」他耍賴地靠在姊姊身上。

  孟孟心疼地看著弟弟,小小年紀平日裡裝得成熟世故,可一月不見,把他的童心給逼了出來,再會念書考試,終究還是個孩子啊!

  鳳三坐在車廂一角,背靠著車廂,伸長兩條腿,雙手橫胸,半瞇著眼。

  他在裝睡,微掀的眼皮始終盯著眼前那對姊弟,胸口滿滿都是嫉妒,嫉妒姊弟之間的感情,嫉妒他們的親密,嫉妒自己從沒有享受過這樣子沒有算計的親情……

  等等,他為什麼從沒享受過「沒有算計的親情」?他是誰?

  鳳三一陣氣息不穩,銳利的目光射向對面的姊弟。

  孟孟發現了,視線對上他的。

  鳳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胡亂塞了句,「這麼大的男人還膩歪,沒出息。」他不曉得這句話有多酸。

  孟孟笑了,嘴上沒回答,可心裡卻想著,憶憶才多大吶,哪算得上男人?接著,帶著兩分挑釁,她環住弟弟的肩膀,用力親他一下。

  鳳三眼紅了,他也想要,可是……

  他猛地別開頭,閉上眼睛再度假寐。

*             *             *

  孟孟難得慷慨,桌上有魚、有肉、有蛋,滿滿的一大桌。

  她不停往憶憶的碗裡堆菜,眼睛看著他,嘴巴喊著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第一次離家,憶憶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我在書院裡每天都想著家裡的飯菜,我最想吃姊姊做的麵。」

  「好,明兒個一早就給你做麵吃。」孟孟接話。

  「嘴裡吃著這頓,心裡想著下一頓,你是有多餓啊?」鳳三滿臉不耐,漂亮的五官扭曲,講出來的話像用醋腌過似的。

  他非常不高興,打從接到憶憶後,孟孟所有的心思都在憶憶身上,他突然間就變成空氣了,不管貼得與她多近,不管他是否咆哮猙獰,她都看不見他似的。

  備受冷落令他怒火中燒,快燒出一堆鬼火了。

  用力拍著桌面,他變成幼稚的五歲小孩,鬧著說:「我要吃,我要吃,我也要吃!」

  孟孟滿心無奈,卻不得不力圖鎮定。這種時候她怎麼能夠做出反應?與鬼同桌,要嚇壞她家憶憶嗎?

  她繼續給憶憶佈菜,繼續聽憶憶說話,臉上的笑容不停,她的殷勤令鳳三受不了,他故意用力起身、用力在她臉上親一下、用力狠狠抱她好幾下,然後故意耍性子離開,他想……這樣她總得追出來了吧!

  可惜,並沒有。

  雖然他的動作讓孟孟臉紅心跳,幾乎招架不住,但她還是陪著憶憶吃飽喝足,陪他說話,直到憶憶累了,回房睡覺才離開。

  孟孟沒有直接回房間,出了廳,轉個彎繞到後頭。

  呼、喝、呼、喝!鳳三對著燭火練功,他想不透,為什麼他的武功對鬼魂有用,對人類卻半點用處都沒有?

  趙姨修鍊二十年才能現形、嚇跑匪徒,難道他也要修練二十年,讓怨氣不斷堆積,才能堆出些許力量?

  這個想法讓他非常不高興,他不高興就會冒火,冒火就想教人不安生,所以……狠狠瞪著那扇門,他就不信她能陪著賀憶莙直到天亮。

  這時候,孟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帶著兩分賭氣、三分幼稚,他一個翻身躺到床上,雙手枕在腦後,假裝根本沒在等人。

  門開、門關,孟孟端著托盤走到桌前,把一碗香噴噴的湯麵放到桌上。

  聞到香氣了,可鳳三閉上眼睛,繼續賭氣。

  「不是想吃嗎?我做了一碗麵,起來吃一點?」

  他翻過身,撅起屁股對她。

  看著他的背影,她竟覺得他……好可愛。孟孟走到床邊輕拍他的背,放軟音調說:「別生氣啦,剛才不理你是我的錯,跟你道歉,行不?」

  鳳三還是一動不動,但他的嘴角已經小弧度上揚。

  「你快起來,麵涼了就不好吃囉。」她推推他的背。

  哼哼,一碗麵就想打發他?那個小鬼吃的可是滿桌雞鴨魚肉。

  她用手指戳他,他不動,她在他耳邊說話,他不動,明明通通「感受」到了,他就是一動不動。

  見他固執,孟孟坐靠在床邊,輕柔地說:「小時候我分辨不出人和鬼,還以為都是一樣的。三、四歲上下,我碰到一個很壞的惡鬼,他發現我看得見,就故意時常出現,一下子七孔流血、一下子頭掉在地上滾來滾去,用最猙獰的鬼樣子來嚇唬我。我受驚了,偏偏話說不清楚,只會哭鬧不休,爹娘被我搞得頭昏腦脹,帶我看大夫,拜佛驅魔,整個晚上不睡覺,兩個人輪流抱著我在屋裡走來走去。

  「可不管他們怎麼做,都阻止不了惡鬼對我的騷擾,他大概覺得我的驚叫讓他很有成就吧。短短兩天,爹娘吃不下、睡不著,瘦一大圈,娘還擔心得病倒了,我也喝了大半個月的藥湯。後來,娘形容起那段時間,常說:「那時候,你瘦得像根筷子上頭插顆丸子,我和你爹愁得都快不活了。」慢慢地,我開始學著淡定,學著在家人面前對鬼魂視而不見,因為我不想他們為我擔心。」

  這篇話說得他心頭發軟,三、四歲?那麼小她就習慣把恐慌藏在心底,難怪遭遇那場禍事,她可以藏得那麼深,親如母親也不知道。

  從不考慮別人心情的他心軟了、心疼了,霍地起身,一把將她納入懷裡。

  他吃不到麵,卻坐在桌子前面吸了飽飽的麵香,那是她的味道,舒服、暖人心腸的味道。

*             *             *

  孟孟不知道和鳳三散步可以這麼有意思。

  雖然他每句話都能把人氣死,雖然他怪裡怪氣、沒個消停,可是光是站在他身邊,和他並肩齊步走,就讓她覺得淡淡的甜味在舌間滲透。

  「……那一個,你、不要理他,他沒膽子過來。」鳳三指著吊在樹上搖搖晃晃的吊死鬼,說得自信滿滿。

  他發覺自己是鬼界的王,鬼看見他都會嚇得急閃,當然也有不怕死的,但他的掌風呼過,一隻鬼變成兩半,嚇得大家看見他都紛紛避讓。

  昨兒個他特地在村子裡外巡一圈,警告各路魂魄,長得太醜的不準出現在孟孟眼前,否則他就讓他們變成殘障鬼。

  孟孟看著吊死鬼,問鳳三,「你知道他是誰嗎?」

  「去!我知道他幹麼?交朋友?」他還沒有落魄到這等程度。

  孟孟心平氣和地對鳳三說:「他叫做柳老三,老是舌頭伸得長長的,臉漲成深紫色,眼珠子突在外頭,十指指甲都快長成十把匕首了,他已經吊在這裡超過五十年。」

  她勸過他早點投胎,他見嚇不著她,直接跳下樹,一臉痞子相地衝著她笑,兩條腿落地,他變回原形,樣貌還算清秀,眉心有顆硃砂痣,修長的手指一看就是不做事只拿筆的。

  「他嚇過你?」語出,他頭一轉,視線剛和柳老三對上,柳老三就嚇得從樹上摔下來,趕緊躲到樹後頭。

  孟孟忙拉住他,低聲說:「柳老三是個書生,小時候被誇成天才,可是之後幾次科考不順利,所有人看著他的目光有了異樣,這情況重擊他的自尊心。

  柳家不是什麼名門大戶,要不是全家人省吃簡用,怎麼供得起一個讀書人?只是他一路考到三十歲,家人已經不對他抱持希望,常叨念著他該下田或者外出掙個營生,偏偏他越是教人看不起,越不願意就此放棄,他不成親、不生子,從早到晚抱著書本,作著當大官、娶嬌妻美妾的白日夢。

  「父母親在的時候,還有人肯縱容他,可父母一死,兄弟們每天起早貪黑在田裡忙到汗流浹背,累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也只勉強能供個溫飽,在這種情況下,誰願意養個吃白飯的兄弟?於是找來里正分家。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有本事下田過日子,因此在變賣所有家當也換不來一頓溫飽後,他上吊了。死前洋洋灑灑留下一大篇遺書,內容不外乎是兄弟不顧念手足之情,硬生生把他逼死之類的話。

  「他之所以留下遺書是想讓親戚撻伐兄弟,讓兄弟自覺羞愧,偏偏一屋子人沒有一個認得了字,還是某個叔叔靈機一動,說:「人都死了,還把這篇文章握在手上,肯定覺得這偏文章寫得太好,不捨得放下。」幾個人一討論,決定把「文章」燒給他。他氣得差點從棺材裡跳出來,就為著這口氣,他打死不願投胎。

  「一年年過去,他在樹下待習慣了,這塊地儼然成了他的私人地盤,陰氣很厲害,就算眼睛看不見,大家也直覺地不敢靠近。而柳老三身為老鬼,年輕鬼哪敢入侵,當人時得不到的優越感,當鬼反而得到了,因此他更樂得自在。鳳三,你有沒有辦法叫他去投胎?」

  「關我什麼事?」他才不做無用之事。

  是不關他的事啊,不過……孟孟仰起頭,看著枝葉繁茂的大樹說道:「這棵樹長得真好,小時候我就想在樹幹上綁兩條繩子、掛上鞦韆。夏天太陽大,若能在樹下搖盪,肯定很舒服,可他待在這裡,陰氣聚集,誰都不敢靠近……」

  話還沒說完呢,只見那個口裡嚷嚷著「不關他的事」的鳳三快步走上前。

  也不曉得跟對方說了什麼,只見柳老三越退越遠、越退越遠,在鳳三舉起右手時,咻地變成一道白光,瞬間不見蹤影。

  鳳三走回她身邊,拍拍手,像要把手心裡的髒東西拍掉似的,臉上帶著嫌棄,嘴巴卻說:「回去讓你家楊叔在這裡綁上鞦韆。」

  他辦到了,孟孟樂得握上他的手,前甩後盪,無比快樂。

  「你做好事,會有福報的。」她笑得兩道細眉變成彎月。

  鳳三翻白眼,他哪想做好事,他根本不信福報這種空話,只是……她喜歡盪鞦韆不是?

  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但嘴角洩露出兩分笑意。

  兩人繼續走著,最後逛到張家。

  張阿孝坐在籬笆邊,低著頭,手裡拿把雕刻刀不知在雕些什麼,門口有兩輛天藍色的大馬車停著。

  孟孟拉住鳳三上前,「阿孝哥,家裡來了客人?」

  張阿孝抬頭,臉上紅紅的,笑意溢滿眼底。

  孟孟也笑了,她還沒見過阿孝哥這樣髙興過。「阿孝哥,有好事嗎?」

  他垂下頭,笑意更深,「世子妃來了,同母親提婚事。」

  孟孟揚眉,世子妃親自來了?

  張阿孝口中的世子妃是剛嫁入靖王府不久的紀芳,幾年前,一部馬車載來紀芳和殷茵,這趟路徹底改變了張家的命運。

  紀芳同張阿孝做生意,而殷茵和女兒玥兒則陪在張阿孝身旁,同他說話聊天。

  玥兒用天真的笑容融化了張阿孝冰封的心,張阿孝能恢復正常,玥兒厥功甚偉。

  殷茵也是個苦命女子,原是官家千金,卻因父親入罪被沒入官妓,後來被靖王府的二公子上官慶贖身,在外置屋養著。

  上官慶允諾,待正妻入門就尋個機會將她迎進靖王府,沒想到這只是一場空話,靖王妃為兒子的名譽,更為著安撫新媳婦,竟打上門來,毀她容貌、取她性命,幸好她命大,和腹中孩子活了下來。

  之後她遇見紀芳,兩人情同姊妹,在紀芳身上,殷茵學會自立自強,紀芳則給她機會成長蛻變。

  眼見日子越來越好過,紀芳與上官檠的感情水到渠成,求得皇帝賜婚,靖王不滿長子與區區一名商戶女成親,找上門來,卻意外揭開玥兒的身分。

  當時上官慶助二皇子逼宮失敗,獲罪身亡,膝下無子,靖王便想把殷茵和玥兒接進王府。

  殷茵自然不肯,但紀芳相勸,靖王府可以給玥兒一個高貴的身分,讓她日後擇偶有更好的選擇,最終殷茵點頭。

  雖然母女倆搬進靖王府,但玥兒入籍,殷茵不入。

  如今世子妃親自來提親,給足張家面子,只不過殷茵……一個生過孩子又毀去容貌的女子,張大娘能接受嗎?

  孟孟朝張阿孝望去,遲疑地問:「以後殷茵姊也要住在柳葉村嗎?」

  張阿孝微哂,這丫頭心思通透,他明白她在擔心什麼。「我和殷茵已經說定,成親後在京城裡開間木雕鋪子,倘若爹娘願意,便隨我入京,若爹娘捨不得離開柳葉村,便在這裡蓋幾間新房,買幾個丫頭、小廝回來伺候,家裡那幾畝田便佃給旁人。」

  這話說得委婉,孟孟卻聽明白了。

  意思是不管長輩同不同意,張阿孝都已下定決心要結這門親事。

  殷茵在京城裡開了好幾間鋪子,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確實不可能搬到鄉下。

  倘若張大伯、張大娘搬到京城,便是依靠媳婦過日子,怎能給媳婦甩臉子?自然委屈不了殷茵。若兩老願意留在鄉下,見面次數少,磨擦也少,彼此間客客氣氣地,每次見面都像在走親戚。

  過個幾年,夫妻倆生下孩子,看在孫子的份上,什麼事都能揭過去。

  「那我就先恭喜阿孝哥了,哪天請喝喜酒,別忘記下帖子。」

  張阿孝搖頭,「喜酒不請了,只打算讓家裡人關起門來慶賀。」

  「殷茵姊不委屈?」

  「殷茵說,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比那些儀式來得重要。」

  孟孟笑著,這話說得好,殷茵姊果然不是普通女子。

  「你來找娘?」張阿孝問。

  「嗯,新買的那幾畝地,不知道張大娘問得如何?有沒有人肯佃?」

  「有的,趙大叔已經應下,你再等等,許是這兩天,趙大叔就會上門同你立契約。」

  「謝謝阿孝哥。」孟孟往屋裡瞧兩眼。

  她同阿孝哥說話時,鳳三進屋去瞧瞧那世子妃長什麼模樣,還沒出來,她猶豫著要不要自己先轉回去。

  正想著,紀芳恰恰領著丫頭從裡頭走出來,鳳三跟在她身邊,兩顆眼珠子黏在她身上,好似要把她看穿。

  他們果真認識?並且……關係匪淺?莫名的酸意上來,孟孟不曉得自己怎麼了。

  她搖搖頭,把亂七八槽的念頭趕出腦袋,看向張大娘,她的臉色不豫,可看情況應該已經淡定了。

  阿孝哥年紀不小、性子堅定,決定的事九匹馬都拉不回來,若非如此,一個施雁娘怎麼能困擾張家那麼多年?倘若錯過這回,張大娘要抱孫子的希望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孟孟想著,日後有空得抽時間陪陪大娘,開解開解她。

  紀芳走出張家大門時看見孟孟,親切地朝她點點頭打招呼。

  她長得非常美麗,依村裡人的說法是——就是宮裡娘娘也比不過。

  孟孟相信,這回鳳三一定不會說鄉下人沒見識、沒見過真正的娘娘,因為紀芳不只五官美,通身的氣度、儀態和自信都教人無法別開目光。

  她是個相當能幹的女人,在未嫁入靖王府之前,憑著一雙手替自己創下大筆家業,尤其是她親手畫的繪本,那是無人可及的成就。

  那些繪本剛上市孟孟就去買,不只憶憶,連她自己也喜歡得緊。

  「大娘,您別送了,就照咱們說的,等您收拾好,我會派馬車過來幫忙搬家,您也別收拾太多,殷茵都備著呢。您也知道的,殷茵心細,做事必定能合您老心意,至於這裡,我保證不出一個月,新居落成,你們就能搬回來。」

  「多謝世子妃。」張大娘口氣乾巴巴的。

  看那樣子,火氣還在燒著,可天底下哪有贏得了子女的父母?

  紀芳笑著告辭,轉身往馬車方向走去。

  望著鳳三專注的眼神,孟孟硬起頭皮,咬牙快步走上前,在紀芳上車之前攔下她,「世子妃,冒犯了。」

  紀芳不以為忤,笑看著孟孟,是個清妍秀雅的小姑娘呢。「小姑娘有事?」

       「我想請教您認不認識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他五官長得很好,個頭很高,身材結實,看起來應該練過武功,有一雙丹鳳眼、脾氣差、嘴巴壞,但心腸是好的……」孟孟極其詳盡地形容鳳三。

  紀芳定眼望她,扣掉「心腸是好的」這句,她倒是認識這樣一個男人,不過……

  「你是什麼時候見到那位公子的。」

  「三十四天前。」孟孟想也不想地直覺回答,這才發覺,和鳳三認識的日子,她竟算得這樣清楚。

     那就不是了,鳳天燐在那之前已昏迷,太醫束手無策,皇上正發榜廣召名醫。

  鳳天燐在他們成親那天失蹤,雖然隔天就被人找到,可是持續昏迷中,這讓上官檠心情很糟,每天都去皇子府探望。

  鳳天燐是上官檠最好的朋友,紀芳身為上官檠的妻子,見他如此心裡也不舒服,這陣子為了幫他延請名醫,她也花了不少心力,只是病況始終沒有進展。

  「對不起,小姑娘,我不認識,不過有機會的話,我會幫你探聽。」

  不認識啊……孟孟失望,鳳三的表情看起來更失望。

  孟孟屈膝行禮,「多謝世子妃。」

  紀芳搖頭,她挺喜歡這小姑娘的,五官清麗秀妍,尤其是那雙乾淨清亮的眼睛,讓人望著為之舒心。從商多年,她看的人多了,目光不會差,這樣的人必定有一顆乾淨純善的心。

  她解下一塊玉佩,遞給孟孟,「以後有任何事都可以拿這塊玉佩到靖王府找我。」

  孟孟微微一笑,沒有推拒,收下玉佩。

  她有強烈直覺,覺得紀芳對自己只有善意沒有惡念,直覺自己會同她搭上關係,也直覺與這樣的人交往,會是自己的運氣。她的直覺往往能讓她避開禍事、預測未來,小時候還好,隨著年紀增長,直覺越來越強。

  「多謝世子妃。」

  紀芳點點頭,上了馬車。

  孟孟回身,見張大娘和張阿孝都進屋了,心道這會兒阿孝哥肯定在安撫長輩吧?

  鳳三快步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孟孟轉頭,便見他語氣堅定地道——

  「我認識紀芳,絕對!」

  「怎麼認識的?」

  「不知道,但是我認識她。」他的口氣裡有著不容置喙的肯定。

  這樣的堅定、這樣的熟悉、這樣的……孟孟強而有力的直覺告訴自己,鳳三與紀芳不僅僅是朋友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0 07:18 PM 編輯

第六章 疫病來襲要防範

  「孟孟、孟孟,快開門!」

  門被敲得砰砰響時,孟孟正在廳裡抄錄金針之術,打算等于文謙一到,便將此術傳予他。

  於于家託人送信,說快則十天、慢則半月,于文謙便會到柳葉村求教。

  如果于文謙的醫術真像于叔形容的那樣好,那麼不需要太久時間就能習得此不傳密技。

  這門技術不難,難的是經驗,要經常對人下針才能熟練。

  她希望儘快完成這件事,不喜歡欠人的感覺。

  針對這點,鳳三批評她,「你不樂意欠別人恩情,卻到處讓人欠你恩情,不奇怪嗎?」

  「這才叫聰明,施恩不圖報,他們的感激善念會促成我的福報,我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孟孟頭也不抬地說。

  他瞪她一眼,「這樣也行?」做好事比做正事更愉快?他想不透她的思維。

  「當然行!」她理直氣壯地回答,說完繼續抄書。

  見她忙著,不理人,鳳三很無奈。這是當鬼的另一項壞處,不管是好事或正事,都沒得做。

  他很無聊,只能摸摸她的硯台、摸摸她的書,再摸摸她的頭髮、她的肩膀,最後索性整個人往她身上靠。

  自從那次親吻過後,他就愛上「尋找感覺」,老是對孟孟親親碰碰摸摸,自玩自樂。

  而孟孟……也是十分無奈,這讓人怎麼做事?就算是鬼魂,也是個妖嬈得讓人臉紅心跳的男鬼,更何況她也是有感覺的好嗎?

  「你太閒的話要不要去靖王府多看幾眼「比宮裡娘娘美麗漂亮」的世子妃?說不定看著看著就能記起自己是誰。」最好是用那種深情款款、目不轉睛的眼神。

  鳳三衝著她笑,那個笑礙眼得緊。

  「幹麼這樣看人?」孟孟被他看得手足無措。

  「這話,酸!」

  孟孟猛地臉紅,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夠好,沒想到他……一句話就戳中,被人看穿的感覺好糟糕。

  她咬牙硬起脖子,辯駁道:「哪裡酸?明明就是再恰當不過的建議。你難道不想早點知道自己是誰?難道想糊里胡塗這樣過一生?」

  笑容凝在鳳三臉上,須臾,他輕飄飄地丟出一句,「我的一生已經完結。」

  孟孟被噎住了,對啊,他的一生已經結束……成為鬼魂的下一步是重入輪迴,待孟婆湯喝過,他便會忘記她,自此斷卻緣份。

  想到再也無法見面,出不了口的酸意湧上,孟孟覺得胸口有些悶痛。

  她以為對於這樣的離別自己早已豁達,她能平心靜氣地送走母親、趙姨、陸爺爺乃至於于叔,往後再不會有任何分離為難得了她,因為她比誰都確定,靈魂不滅,生生不息,死亡並非寂滅,只要有緣便會再見。

  可是為什麼他的「下一步」會讓自己有疼痛的感覺?

  一個自私念頭陡然升起,倘若他留下,陪她走過每個春夏秋冬,直到她的人生結束,攜手共赴黃泉路,多好……

  這樣真的很自私,教他等待自己數十年,教他受困在無助的空間,這種想法很要不得,可這差勁的念頭竟讓她……覺得幸福……

  就在她厭棄自己的私心時,大門被敲響了。

  像是要甩神滿腦子亂七八槽的想法,她飛快地跑到前院開門。

  門外,陳伯和他的兒子陳雙架著一個臉色臘黃的男人站在外頭,一路上那男人可能吐過,兩人的衣服都染上穢物。

  孟孟皺眉,轉頭發現楊嬸、楊叔、妞妞和璦璦正要靠近,她急急忙忙大喊,「不要靠過來,離遠一點!」

  這一嗓子讓大家停下腳步。
 
 「陳伯、陳大哥,你們把他帶到大廳。」說完,她轉頭對四人道:「楊叔,你在外頭等我發話;妞妞,你回房把我的口罩、醫藥箱帶過來;璦璦,拿三套楊叔的乾淨衣服和幾床枕被來,楊嬸,你去提幾桶溫水,不要進廳裡,放在外頭就好,敲敲門我就會自己出去搬。對了,妞妞再到藥房拿幾個蜜丸過來。」
 
     蜜丸是孟孟用藜藿、虎頭、雄首、天雄、皂莢、蕪荑等藥材碾末製成,如皂子大小,燃一丸於床邊,可以防止瘟疫。

  妞妞聽完轉身就跑,心想著小姐教過,救人如救火,半點延遲不得。

  孟孟飛快把人引進大廳,關上門窗,幾句叮囑,要他們把自身整理乾淨,連那病患也要。

  陳伯、陳雙依著吩咐做了,沒多久,三人便換上乾淨的衣服。

  待他們擦洗好後,孟孟把換下來的髒衣服和水放在門外,揚聲道:「楊嬸,衣服燒掉,髒水煮滾後再倒掉。」

  「是。」楊嬸領命。

  陳伯和陳雙看這陣仗,驚疑不定。

  孟孟這番動作……莫非是瘟役?陳雙還好,但陳伯想起小時候那場疫病讓整個村子差點死絕,一心狠狠抽上幾下膽顫心驚地問,「孟孟,你看……」

  孟孟安慰道:「陳伯先別擔心,我給他把脈。」說完,她纖細的手指搭在對方腕間。

  見她眉頭越皺越緊,站在她身後的鳳三問:「是疫病?」

  孟孟微微點頭,八九不離十。

  雖說她沒診過疫病患者,但這脈象和癥狀與醫書上描述的一模一樣。

  鳳三擰眉說道:「那可糟了,若疫病擴大,則將生靈塗炭、百姓遭殃,不知道要花幾年的功夫才恢復得過來。」

  天鳳王朝曾在三十年前發生過一場疫病,那時全國百姓死去近四成,幾百個太醫及大夫折在那場疫病中,有好幾年時間,百業蕭條,邊關夷蠻虎視眈眈,直到現在,提起那場瘟疫,經歷過的長者仍會冒一身冷汗。

  孟孟是醫者,自然明白此病一旦擴大,必會牽連無數,可……她該怎麼辦?

  她抬頭求助地望向鳳三。

  「你先問問這人從哪裡來的。」鳳三迅速說道。

  孟孟轉頭問道:「陳伯,你認識這個人嗎?」

  陳伯忙道:「他是我侄子阿亮,從犁城過來看我,沒想到昨天晚上剛到家裡就開始發熱,連飯都吃不下,今天一早又吐又拉的,這才領著他來找你。」

  「犁城?」孟孟問。

  鳳三道:「犁城是離京城不遠的城鎮,不大,約有近千口人,倘若疫病蔓延開來,京城很快就會受害。孟孟,你讓楊叔快去告訴里正,通報縣官……不行,層層上報還得花一段時間,救疫如救火,孟孟,紀芳不是給了你一塊玉佩?」

  「我知道了。」她明白鳳三的意思,連忙跑到門邊,揚聲道:「妞妞,我的首飾盒裡有一塊白色暖玉,幫我找出來。」

  「是靖王世子妃給的那塊嗎?」妞妞隔著門問。

  「對,你去拿過來。」

  妞妞咚咚咚地跑開。

  孟孟又對楊叔說:「楊叔,你等一下拿著那塊玉佩到張家,請阿孝哥送你到靖王府,見到世子妃,你就把家裡發生的事告訴世子妃,說犁城可能有瘟疫發生,讓她儘早通報朝廷處理。」

  「好。」

  「楊嬸,你去一趟里正那裡,也把事情講一遍,讓他儘快往縣府上報。」

  「是。」
 
     此時妞妞把玉佩帶過來了,楊叔、楊嬸急忙出門。

  孟孟回到桌前,一面開藥一面問:「陳伯,你和陳大哥先在這裡留上七天,我給你們吃點藥,確定沒有染病可好?」

      「行。」幸虧不是農忙的時候,家裡沒有太多事可做。不過就算是農忙,再忙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

  「陳伯母在家嗎?」

  「沒有,前兩天她帶家裡幾個小的回娘家,許要七、八日才會回來。」

  「這樣最好。這位大哥可還接觸過其它人?」

  「沒了,昨兒個阿亮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她一面問話,手上卻沒有半點耽擱,把藥單從窗子遞出去,「妞妞,你到後院藥屋裡,把兩份單子的藥抓一抓,第一份單子的藥在外頭熬好,你和璦璦、楊叔、楊嬸都喝一大碗,再送三碗進來。第二份單子的藥材抓六帖,每隔兩個時辰熬一帖,送到門外。」

  「是,小姐。」

  「璦璦,你喝過藥後,拿一壇烈酒到陳伯家裡,把他們家的桌椅、床鋪、櫃子通通擦洗過一遍,屋裡的被子和沒收在櫃子裡的衣服全燒了。」

  「我知道。」

  「再告訴鄰居,最近別往陳伯家和咱們家跑。」

  「好。」

  吩咐過璦璦後,孟孟轉頭說:「後面有個小廳,陳伯和陳大哥沒事的話,盡量待在裡頭別出來,這位哥哥交給我,我會悉心照料。」

  陳雙抓抓頭髮,看著孟孟的眼光閃亮閃亮的。

  村子裡的小夥子沒有人不喜歡孟孟,只不過孟孟是仙女投胎,不是他們這種癩蝦蟆攀得上的,可這並不阻止大夥兒想和她靠近的慾望。

  陳雙說:「表哥身子壯,怕孟孟撐不了,要不,我留下來幫忙。」

  「我行的,謝謝陳大哥,你趕快進去吧,要是連你也生病,我可真的要頭痛了。」

  孟孟笑靨綻放,看得陳雙兩眼發直,一動不動,像被誰點穴似的。

  聽到「生病」兩個字,陳伯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就拉起兒子趕快進小廳。

  陳雙那副樣子分明是司馬昭之心,鳳三從鼻孔裡哼氣,「哼!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好大的胃口。」

  孟孟沒聽清楚,間道:「你說什麼?」

  「我說,不錯嘛,春花朵朵開,人人都喜歡你。」比起孟孟讓他去見紀芳的建議,這話才是真正的酸。

  孟孟淺淺笑著,打小時候起,這種「善意的眼光」看得多了,她哪會往那個方向想?她理所當然地接話,「這就是廣結善緣的好處。」

  「你的『善緣』未免太多了。」鳳三重重一哼,別過身去。

  拔掉最後一根針,孟孟鬆口氣,把細針用火烤過、再用烈酒擦拭後,放回皮囊裡。「羨慕嗎?那麼以後你也多笑笑,親切一點、和藹一點,肯定會有許多善緣飛到你身邊。」

  「誰稀罕——」

  「不稀罕幹麼這麼妒嫉?」孟孟笑著朝他擠擠鼻子,靈動鮮活的表情讓他看呆了,心中蠢蠢欲動。

  因為他看得太專注,孟孟微愣,「我……哪裡不對勁嗎?」

  不是她不對勁,是他不對勁。

  明明就不漂亮,為什麼會突然覺得她很美?明明就是一池平靜無波的湖水,為什麼會突然覺得她是一簇烈焰,燒得他全身發燙?

  熱熱的感覺在胸口翻騰,翻得他坐立不住,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你以後不准對男人亂笑。」

  亂笑?有嗎?她又不是傻子,怎麼會莫名其妙對人笑?

  不過她沒爭辯,只當他心情不好,笑了笑,轉移話題說:「有沒有突然覺得,其實當鬼也不錯?至少這屋子就你一個不必喝藥。」

  她在說笑話,可他……只看得見她的笑,聽不見她的話,然後心又翻騰了,莫名的騷動在胸口亂竄,他想轉身跑掉,可……又捨不得離開。

  他討厭當熱鍋上的螞蟻,偏偏這隻小媽蟻又離不開熱鍋,他得用力吸氣、吐氣,得用力在屋裡飄來飄去,才能抑下這股騷動。

  孟孟愣愣地看著他瘋了似的在大廳裡繞圈圈,他的速度非常快,快得她眼花繚亂,只看得見紫色的影子在周遭不停飛舞,眉心一蹙,難道鬼魂染上疫病會變成這樣?

  人染上疫病會死,鬼染上疫病呢?會……魂飛魄散?

  念頭起,她膽顫心驚,連忙往前一站,伸展雙手阻止他繼續繞圈圈。

  可他的感覺這麼亂,怎停得下來,於是他穿過她、繞一圈再穿過她、再繞一圈穿過她。鳳三不知道,每穿過孟孟一次,她就更能感受到他的波動,心跟著越來越燙、越翻騰……

  她不認識這種感受,只覺得自己與他幾乎融為一體。

  終於,鳳三停了下來,他臉紅,她臉更紅。

  兩人相對相望,一個衝動,他用力地抱住她。

  他抱住了,沒有穿過她的身子,而她則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他的氣息,那是人,不是鬼。光是擁抱還不過癮,他捧起她的臉,狠狠地封上她的唇,那個甜、那份柔軟,瞬間滲透兩顆心……

  都明白了!明白她喜歡他、他喜歡她,真真實實的喜歡躍入兩人心間。

  如果這時候有人看見孟孟的動作,肯定會認為她中蠱了,可她……真的是中蠱啦,她那樣廣結善緣,有那麼多人喜歡自己,而她偏偏喜歡上一隻鬼……

  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縣官一層層往上報,確實比上官檠慢上七、八天。

  張阿孝領著楊叔到靖王府報訊後,又到賀家大廳前問孟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鳳三說:「你不是想報于文彬的師恩嗎?把藥單交給于文謙,讓他轉告于老爺子,把藥備齊,一旦皇帝下令派太醫前往疫區,濟善堂就在京城施藥、在疫區贈藥。」

  「你要于家拋磚引玉?」

  「引不引得出玉不曉得,但第一個出頭的肯定會得到皇帝青睞,就是不曉得于文謙夠不夠聰明,知道自願前往犁城?」鳳三冷冷一笑,要人助也得自助。

  只不過他想的是利益,想于家捨藥後會得到什麼回報,而她想的卻是越多人捨藥,就會有越多百姓受惠。

  兩人的觀點天差地別,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這次他沒笑她蠢,而她也不覺得他勢利。

  而事情確實如鳳三預期,于文謙是個聰明的,他自願前往災區,前腳出門,濟善堂後腳施藥,更聰明的是,于老太爺沒提到瘟疫,免得百姓心生恐慌引發動亂,只說天寒乍暖、百病叢生,此藥會讓人增強體力,抵抗疾病入體。

  知道有強身的免費藥材,誰不排隊去拿?

  此事傳到皇帝耳裡,龍心大悅。

  再說說犁城,那裡果然有疫病發生,不過才剛開始,感染的人數在三十幾人上下。

  于文謙根據孟孟的藥方,除用藥外,還令當地官府衙門配合,做許多預防措施。

  短短一個月,疫病撲滅,當地官府上書,皇帝嘉獎此次有功人員。

  揭發疫情的上官檠居首功,賞賜不少,卻拒絕陞官、拒絕更大權利。

  鳳三就此評論,「上官檠夠聰明,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這種人官路才可以走得順利長久。」

  于文謙被升為三品醫官,于家無人可與之比擬。

  濟善堂施藥有功,皇帝親書牌匾「天下第一堂」贈予于老太爺。於老太爺作主留下牌匾,待日後于文謙開醫館,再將牌匾掛上。

  此話一出,其它幾房怎會樂意,畢竟藥是從濟善堂送出去的,花掉不少銀兩。

  但于老太爺說:「此功皇帝記在文謙名下,誰敢搶?別忘記,分家時文謙是淨身出戶,連濟善堂半毛錢都沒拿到,不怕死的話,你們大可以把此事捅出去,到時不曉得皇帝會不會跳出來「主持公道」。」 

  于老太爺的話消了眾人的貪念,形勢比人強,萬一真讓皇帝主持公道,損失的豈是區區幾萬兩?

  更甭說于文謙成了皇帝跟前的大紅人,連宮裡的貴人都指名他診治,萬一惹惱他,他在貴人跟前多講個幾句話……誰能得個好果子?

  何況目前在太醫院任職的于家子弟,官職最高的不過六品,不少人在他手下做事,惹毛他,子弟們能有好日子?

  除此之外,有件事值得一提。在這次的事件中,害死于文彬的于文和也是個敢衝的,只不過于文謙的「敢衝」是指他敢冒險前往災區治疫,而于文和的「敢衝」則是敢囤積藥物,哄抬藥價,準備趁此時大賺一筆。

  想靠賣藥大發利市,就得有更多的人染上疫病。於是怕窮不怕死的于文和竟偷偷派人前往疫區,企圖挖掘屍體,取其身上的衣物以便擴大疫情。

  幸而于文謙行事縝密,將疫病死者的屍身燒成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而于文和的人正在挖屍體時,被當地居民抓到,一層查過一層,最後查到于文和頭上。

  這下子錢沒賺到,命倒是搭進去了,且于文和自己沒命就算了,還拖累整個五房,財產查沒,主謀于文和判絞刑,其餘成年男子判三到五年不等的監獄之刑。此事發生,于老太爺深感慶幸,幸好分家分得早,否則整個于家都要受到牽連。

  他終於同意了,樹大必得分枝,否則再好的家族大業也抵不過私心作祟。

  消息是鳳三告訴孟孟的,他問:「你高興嗎?」

  「我為什麼要高興?」孟孟反問。

  「為你恩師出口氣了。」鳳三回道。

  「于叔在世間流連多年,看過太多因果報應,為惡者必遭報應,這是天地間不變的道理,我為什麼要為一個必定會發生的事感到開心?」

  孟孟淡定的口吻惹得鳳三不快,他巴巴地把消息捧到她跟前,還以為能換她一張笑臉,沒想到她沒有開心大叫,反而還一副理所當然,這讓他覺得鬱悶。

  背過身,他不說話了。

  孟孟一笑,知道他在糾結什麼,也不勸說,拉著他往森林深處走去。

  她軟軟的手觸上他掌心那刻,奇異地,鳳三所有不快通通消失。

  孟孟越來越喜歡逛森林,即使陰氣重一點,即使渺無人煙的林子多少會讓人心生恐懼,但這為難不了她,因為……她有他。

  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他,越看越是喜歡,不光因為他有張討人喜歡的臉。她喜歡全部的他,鬧彆扭的他、耍刻薄的他、壞脾氣的他、嘴賤的他……

  以前這樣的男人她肯定會討厭,可現在……

  孟孟明白,什麼鍋會配上什麼蓋,再奇怪的鍋,也會有奇怪的蓋子來配。換句話說,與其說他奇怪,不如說她更怪。

  握住她的手,鳳三放慢腳步,不是不自覺的,而是擔心她跟不上、擔心她累、擔心她摔了。

  不曾關心過別人的他,第一次懂得體貼別人,並且發覺,這樣的體貼很有趣,他很……喜歡。

  喜歡啊,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可是在心底深處卻有著複雜的感受,複雜得無法形容。他轉頭看她,並說:「你很醜!」

  換上別的女人,聽見這話肯定要生氣,可孟孟不,她反而笑出聲。

  就說吧,她是個很奇怪的蓋子。

  見她笑,他又說:「不過很順眼。」

  「順了你的眼嗎?」

  「嗯。」輕輕點頭,他突然站定,轉過身勾起她的下巴,「閉上眼睛。」

  「為什麼?」很奇怪的蓋子問。

  「我要親你。」很奇怪的鍋回答。

  「被親的女人一定要閉上眼睛嗎?這是你的經驗?」蓋子問,這話真酸,酸得連蓋子自己都發現了。

  「我沒親過女人。」鍋子撇撇嘴,悶悶回答。

  自古以來,沒有女人經驗的男人都會覺得自己很沒面子。

  「你不是忘記以前的事了,怎麼曉得自己沒親過女人?」蓋子的酸氣蒸發,帶出兩分少糖微甜。

  「感覺。」鍋子篤定的口吻讓蓋子的甜度繼續往上增添。

  鳳三感覺自己沒親過女人,感覺自己是個壞脾氣男人,感覺自己不曾體貼過別人。他自我中心,只站在自己的立場想事情,沒錯!他就是個討人厭的男人,所以……才會受罰?才會遺忘過去?

  他原本很在乎這個,但此時此刻他無所謂了,遺忘沒關係,重新開始就好,只要她在他身旁。

  「閉上眼睛。」奇怪的鍋二度要求。

  奇怪的蓋子乖乖閉上眼睛,因為啊……因為心很甜,因為他說他不曾親過別的女人。這樣她也信?沒聽過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張破嘴嗎?

  是的,她沒聽說過,因為她本來就相信世間有鬼啊,所以再相信男人的破嘴也不為過。他越來越靠近、越來越靠近……

  就在兩片唇幾乎貼上時,一陣寒意鑽進孟孟骨頭裡,她猛地張開眼睛,發現周圍不曉得什麼時候聚集了大大小小的男鬼女鬼,隨便一數,至少有十二、三隻。

  「幹麼?」親不到人,鳳三生氣了。

  她噘噘嘴,滿臉委屈地指指左右道:「有這麼多鬼看著呢。」

  他惱怒地皺起眉頭大喊一聲,「走開!」

  可這些都是陳年老鬼呢,又沒見識過他的威力,誰會害怕他這個小嫩鬼?

  見人家不甩自己,鳳三的火氣往上冒,才要開口,孟孟就搶在前頭誇張地道:「你們再不入輪迴,他會把你們打得魂飛魄散,快走、快走,他才剛收拾幾十隻惡鬼!」

  幾隻膽小鬼倏地在一陣光芒出現後,乖乖走入陰間,去領號碼牌喝孟婆湯。

  剩下幾隻膽大的湊得越來越近,還有個素日裡最兇惡、最有本事的,流著口水笑得一臉猥褻,兩隻眼睛緊盯著孟孟姣好的身材,滿是泥巴的手指朝孟孟伸去。

  很好,這鬼嚴重犯了鳳三的禁忌。

  誰都不能侵犯他的孟孟!鳳三臉色鐵青,握住孟孟的手鬆開,速度之快,一伸一縮間,她還沒看清楚發生什麼事,色鬼已經躺在地上,兩條腿痛得抖不停,魂魄僅剩下小半條。

  鳳三哪肯饒過他,上前一大步,抬起腳就要往他肚子踹去。

  色鬼扯起喉嚨大喊,「爺不玩了。」下一刻,一道白光出現,他進入輪迴。

  見平日奉為大哥的惡鬼如此,其它的鬼膽子再大也不敢以身試法,一道道白光不斷出現,鬼全數消失。

  森林中的溫度陡然升高,不敢靠近的蟲鳥飛近了,窩在洞穴裡的兔子冒出頭,花朵悄悄地綻放芬芳。

  孟孟用力吸一口森林氣息,眉開眼笑道:「真好,你今天渡化這麼多惡鬼,肯定會有福報。」

  他才不在乎渡不渡化,他在乎的是她鮮嫩可口的唇。

  手橫過,鳳三將她攬到自己胸前,低聲在她耳畔輕道:「你就是我的福報。」語音落下的同時,他的唇也落下。

  微微的甜、濃濃的蜜在這個森林裡化開,蟲鳴鳥叫聲變得鮮明,遍地野花傳來香氣,生氣瞬間在林子裡滋生。



第七章 真實身分揭曉

  樹下多出兩個鞦韆,許多頑童常常在閒暇之餘在此玩鬧。

  午後,太陽正盛,田裡工作的農夫們回家休息,小孩也被大人叫回家吃飯,孟孟和鳳三坐在樹下慢慢地盪著鞦韆。

  她扳著手指說:「九十六個,再渡化四個鬼魂,就滿一百個了。」

  「湊一百個能幹麼?投胎當皇帝?」他輕哼一聲,滿臉不屑。

  「當皇帝好嗎?我倒覺得那是個苦差事。」她努努嘴。

  當皇帝是苦差事?這話……恁地熟悉,是誰這樣對他說過?

  皺起眉心,鳳三沉吟不語。

  孟孟笑道:「你不覺得嗎?皇帝要是下錯命令,很可能會害死無數生靈,這業障要算到誰頭上?自然是皇帝囉,總不會歸到奉命行事的大官身上吧?」

  「你怎麼曉得那些大官是奉命行事,還是陽奉陰違?怎能把業障全算在皇帝身上?」不公平!他反對她的論調。

  「就算陽奉陰違,官員也是皇帝選拔出來的呀,最終啊,那些業障還是得落在皇帝身上,所以沒有福份的人,萬萬別勉強自己搶那個位置。聽過天命所歸嗎?老天爺總是算得清清楚楚。」

  鳳三不同意這話,橫眉豎眼,態度擺明表示著「爺不愛這話題」。 

  不愛啊?就別說囉,人嘛,總有個七情六慾,喜歡不喜歡不見得需要道理。

  就在孟孟正轉著腦袋瓜努力尋找新話題時,一個年輕男子朝她走近。

  他穿著一身白色盡衫,不算矮,但比起身邊的鳳三要矮上大半顆頭。他好看的不是眉眼鼻唇,而是那雙眼睛,沉靜得如同一潭湖水,讓人備感安全。

  他走到孟孟前方十尺處,不再挪動腳步。

  就這樣,一個頎長的身影臨風而立,他看透世事的清潤眼眸中,帶著淡淡的悲憐。

  人會在遇見同類人時不自覺地相互吸引,直覺告訴孟孟,也告訴這男人,他們是同類人。

  這男人一出現,孟孟的注意力就被全盤轉移,讓鳳三非常不滿意。

  他怒目相視,表情猙獰,若人類能看見他的表情,肯定會嚇得噤聲不語、退避三舍,以保生命財產安全。

  可惜,對方看不見。

  孟孟起身,笑問:「你是于文謙?」

  「孟孟姑娘?」他也笑問。

  「嗯,我是賀孟莙。」

  「你怎麼認出我的?」

  「你和于叔長得很像。」

  「你……真的能看見我大哥?」在聽見祖父母的轉述時,他還半信半疑,可孟孟一句話就將他的懷疑全數推翻。

  「你應該看看我的字,我的字是于叔手把手教會的,神韻和于叔有八成像。」

  于文謙沉默,眉心深鎖,苦笑道:「這些年我始終存著一絲僥倖,以為大哥沒有死,只是躲在某個地方研究醫術,等我有足夠的能力維護他的安全,他便會回家,沒想到……」

  「你以為于叔沒死,是因為于文和帶回去的是骨灰,對嗎?」

  「嗯。」他點點頭。

  「于文和下的毒讓于叔的屍身在兩天之內變成黑色,于家一門習醫的人那麼多,怎會看不出于叔並非死於疾病?所以他必須把屍體化成灰。」

  「是,我懂。」

  「你別難受,于叔常說你比他聰明,一定可以將他這手金針之術發揚光大。」

  于文彬的師父年輕時很固執,死守著這個本事,直到又老又病了才後悔自己的自私,想著此技若能多傳給幾個人,定能夠救活更多命不該絕的病患。

  幸而他遇到于文彬,于文彬用一身功力為他續命,他便收于文彬為徒,將此技傳予于文彬。若非于文和的自私,如今這門密技必定有更多人得以傳承。

  于文謙點點頭,「這段時間要麻煩孟孟姑娘了。」

  「好說。」孟孟笑道:「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賀家宅院走去。

  鳳三不滿地看著兩人的背影。

  就這樣走了?半聲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帶陌生男子回家,把他留在這裡?他氣炸了,心道她怎麼可以無視自己?怎麼可以有了「新歡」就丟下「舊愛」?

  可孟孟也委屈啊,當著于文謙的面,她總不能對著空氣說:「走吧,鳳三,我們一起回家。」然後伸出手任由他拉著吧?

  她要真這麼做,結果于文謙被活活嚇死,寧可不要密技也不與鬼魂共舞怎麼辦?于文謙不怕她跟于叔,不代表他不怕她跟別的鬼相處啊。

  這不是孟孟要的,所以……無視是最簡單的作法。

  換了于文彬,肯定能夠體貼孟孟,可惜鳳三不是于文彬,他是個不體貼、不會替別人著想的壞鬼,所以……

  看孟孟挨著于文謙指導金針之術,他氣瘋了。

  看于文謙把冊子拿到她眼前,指著裡頭的句子要求解釋,他氣瘋了。

  看著兩人肩並肩對一個假人指指點點,他氣瘋了。

  看于文謙時不時偷瞄孟孟,而孟孟對于文謙笑得溫柔,他氣瘋了。

  看著兩人坐在同一張書桌邊,各自認真,他氣瘋了。

  接連一整天,他們之間的每個動作都讓他氣、瘋、了!

  終於到了夜深,終於等到于文謙不再跟在她身邊,終於又只剩鳳三和孟孟兩個人。

  他擺著臭臉,很臭很臭,臭到會讓人害怕的臉。

  孟孟心裡清楚得很,關上門,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都不做,轉身就往他懷裡飛奔,緊緊抱住他、貼著他。

  她急巴巴地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對,你一定氣壞了,可我只就是想快點把他教會,讓他快點回于家,快點……從早到晚和你在一起。」

  怒氣瞬間蒸發,他的臭臉倏地變成笑臉。

  逆鱗被撫順,鳳三捧起她的臉吻到天荒地老,吻她光潔的額頭、小巧的鼻子、柔嫩的紅唇以及數著「紅寶石」的耳垂。

  他需要很多個吻來證明,孟孟不會被「人」搶走。

  她被他吻得氣息不定,卻不願意就此喊停,任由他作為、任由自己的心沉倫。

  他躺在她床邊,手指輕輕戳著她艷麗的耳垂,用惑人心神的聲音問:「說說,做錯事要怎麼罰?」

  「罰……禁足?」反正她就在屋子裡教于文謙,不出門也不打緊。

  「行,就罰禁足。」
 
 「罰多久?三天、五天還是十天?」她巧笑倩兮,趴在床上,手指碰觸他的臉。

  真的難以理解啊,明明只是一縷魂魄,可她的手指卻有真真確確的觸感,孟孟解釋不來為什麼會這樣,只覺得啊……覺得喜歡……

  他一把抓住她調皮的手指頭,撂下狠話,「罰到你五十歲。」

  噗嗤一聲,她笑彎眉毛,往他身上趴去,柔聲說:「不如罰我一輩子不嫁,永遠陪在你身旁,可好?」

  這個罰,罰彎了他的眉毛。

  他環住她的腰,心滿意足地回答,「好,等你這輩子走完,我們一起過奈何橋,一起喝孟婆湯,一起重入輪迴。」
 
 「如果孟婆湯讓我們忘記彼此怎麼辦?」

  他想了想,反問:「你會不會耍賴?會不會鬧場?」

  「不會。」孟孟實誠回答。

  「沒關係,你不會我會,我來學齊天大聖大鬧陰間,逼孟婆自己把我們的湯給喝下去,那我們就不會忘記彼此了……」

  鳳三說得很興奮,孟孟聽得很開心,可站在窗外偷聽的黑無常臉更黑,白無常臉更白。

  黑無常咬牙切齒,恨恨地罵了句,「這個死小子!」
 
     白無常卻謹記鳳三的話,提醒自己,等他領號碼牌的時候,一定要把他當成VIP,半點委屈都不能給。

*             *             *

  並不是鳳三胡思亂想,于文謙確實對孟孟心存好感。

  離家時,祖父、祖母叮嚀了他兩句,他們說:「孟孟是個好姑娘,又是你哥哥的徒弟,如果你也心悅於她,就加把勁,別溫溫吞吞地讓人捷足先登。」

  在來之前,他只覺得祖父母想太多,可見過孟孟之後,他卻覺得有何不可?

  孟孟與自己這般相似,她善解人意,寧靜恬然,會不自覺地散發出溫柔的力量,和她相處,他浮躁的心能夠獲得平靜。

  他已經二十二歲,太醫院裡許多同儕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還是孑然一身,以前是一心記掛著大哥,如今……

  今日的課程結束,于文謙看著孟孟,淡淡地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木匣子放在桌邊,對孟孟說:「這個送給你。」他沒做過這種事,話一出口,臉便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為什麼?」

  「因為大恩不言謝,但我們的交情沒有好到能夠以身相許,所以微薄小禮,萬望姑娘笑納。」

  孟孟噗嗤一笑,打開匣子,裡頭是一支玉簪。

  瞄一眼玉簪,鳳三口氣輕蔑,「這麼便宜的東西送得出手?濟善堂不是賺很多嗎?」

  孟孟笑歪了頭,幸好是「這麼便宜的東西」,否則她哪敢收下?

  「多謝,以後別再破費,我不過是個中人,學會於叔的本事再傳給你罷了,何況我不虧,我賺得一身醫術呢。」

  「都說是微薄小禮了,哪算得上破費?待哪日我尋來和闐暖玉,你再說我破費吧。」

  孟孟揺頭,認真地再說一遍,「真的別再送東西給我,于大哥肯定是見我身上無金銀玉飾才會想送禮,但我不是買不起,實在是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就算給我再多首飾,我也不過是勞神地再找個盒子收妥罷了。」

  由於于老太爺、于老太太把她當孫女的關係,她便沿著這個輩分稱呼于文謙為大哥,不過對於于文彬,她還是習慣稱于叔。  

  于文謙看著她耳垂上的紅痣,心裡同意她。也是,她哪裡需要這些?她的美渾然天成。

  「我不是這樣想的。」于文謙說。

  「不然呢?」

  「我只是希望你高興。」

  「要我高興,你就好好學習,之後再挑選品性好的人,把這門技術傳承下去。」這是于叔的願望。

  「這事不需要你交代,正是我心之所向。」說著,兩人眼對眼笑了起來。

  這幕又讓鳳三氣得說不出話,重重哼一聲,轉身就走。

  孟孟急了,忙道:「今天就到這裡,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丟下話,她急忙追出去。

  她還以為可以順利安撫鳳三的,但這一回,她怎麼都找不到他。

  屋子裡沒有、院子沒有、大廳沒有,樹下的鞦韆上沒有、林子裡沒有……他消失了?他是真的氣壞了嗎?會不會這一氣就再也不回來了?會不會他遇見另一個可以看見他的女子,比她更漂亮、更體貼溫柔,便決定留下?

  孟孟胡思亂想著,整個晚上輾轉難眠。

  她不斷閉眼,在心裡默念十遍「鳳三,快回來」,期待張開眼後他就會出現,但是不管她怎麼念,都沒能把他念回來。

  他會氣多久?她不確定,她甚至不確定他生氣之後,兩人之間的約定還算不算數?他還願不願意在她身邊一輩子?

  他重入輪迴了嗎?他不再出現了嗎?他是不是恢復記憶了?他已經想起自己是誰了嗎?她有一大堆問題想要他為自己解謎,但是他不在。

  恐慌在心底一點一點漫開,她無法阻止自己的恐懼。

  起身下床,換上衣服,孟孟走進院子裡,仰頭看著天上一輪明月。

  她沒有刻意回想,但兩人之間發生過的大小事一件件從腦海裡跳出來,佔據她所有知覺。

  她記得那個老愛把腸子露出來嚇唬她的惡鬼,其實她早就不害怕了,可她裝出害怕的模樣,鳳三便立刻去渡化他。

  她記得老在床邊扯她右腳的老婆婆,婆婆說她的腳真漂亮,希望能折下來安在自己的身上。

  孟孟已經應付她應付得很熟練了,可她癟起嘴假哭,鳳三就氣得把老婆婆給渡化掉。

  他渡化許多冤魂,都是因為她。

  過去她苦口婆心勸個不停,不理她的鬼比理她的多,沒想到他的氣勢張揚,一開口、一用掌,就嚇得眾鬼魂們飛快奔往自己的陽關道。

  孟孟深信不疑,這樣的鳳三一定會有很多的福報,她希望他幸福,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無數無數輩子……所以,現在他也朝自己的獨木橋走了嗎?

  心中的失落不止一點點,彷彿一顆心在轉眼間被掏空,她從沒有這樣孤獨過,是因為得到了又失去,所以心痛難當?

  不知道,她只曉得心裡很難受。

  孟孟嘆氣,緩步離開院子,拉開門閂,走出賀家大門。

  柳葉村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她對每寸土地都相當熟悉,每次難受心酸,只要多吸幾口家鄉的空氣,多看幾眼家鄉的風景,什麼哀傷、悲慟都會隨風而去。可是這回,她看完風景、吸了很多空氣,沉重依舊壓在心底。

  她走到大樹下,坐進鞦韆裡,閉上眼睛,一邊輕輕擺落,一邊她回想他們說過的話。

  鳳三說:「你說人與人因為緣份,所以聚在一起,那鬼與人遇見,是為什麼?」

  鳳三說:「如果當濫好人就會得到福報,那麼那些貪官污吏前輩子都是濫好人?」

  鳳三說:「那些陰使就該幾鞭子把在人間亂竄的惡鬼打入輪迴,該做的事不做叫做怠忽職守,陰使們怎麼不必受罰?」

  他的話常常堵得她無法回答,若是遇到氣性大的,肯定會被他氣得暴跳如雷,幸好她早早習慣淡定,從不把他的惡毒聽進耳裡,只把注意力放在眼睛,看著他的善行。

  他是好人,卻老是習慣做出壞模樣,像隻虛張聲勢的老虎想用惡形惡狀嚇人,真不知道是怎樣的環境造就出這樣的性情?

  她猜想,活著的他,一定很辛苦。

  就這樣,孟孟想著想著,想到東方翻起魚肚白,想到天邊出現第一縷金光。

  盥洗過後,看著眼底下的墨黑,孟孟苦笑不已。

  才一個晚上啊,他要是再不回來,不曉得自己會熬成怎樣?

  勉強維持笑容,她讓習慣的淡定進駐眼底,打起精神,今天她要為于文謙講解新章節。

  如于叔所言,他是個聰明的大夫,往往能舉一反三,她還沒講出,他就能迅速地接下一句,更甭說他勤奮認真,天天捧著她給的冊子讀個滾瓜爛熟,照這樣的進度,或許不需要太多時間,他就能有所成。

  走到門邊,手剛拿下閂子,門就從外頭往裡推。

  門外是滿臉喜氣的妞妞,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圓圓的臉上堆滿笑意。

  她身後還跟著璦璦,兩個人笑得一樣誇張。

  妞妞一把拉起孟孟往屋裡頭跑,孟孟看著兩人翻箱倒櫃的,不知她們在幹什麼。

  「怎麼了?」

  「剛剛里正派人來傳話,說是讓小姐好生打扮,聖旨馬上就到了,這可是咱們柳葉村的大事,里正把村子裡的人全集合到村口等著迎接聖旨呢,連笙蕭、瑣吶都用上了。」

  璦璦一句追過一句,飛快把話說清楚。

  楊叔、楊嬸和鄰居正忙著打掃庭院,把屋裡、屋外弄得煥然一新。

  「聖旨?做什麼?」

  「小姐忘了嗎?犁城瘟疫的事啊。如果不是小姐發現得早,又讓爹進城裡報靖王世子妃,疫病哪能這麼快控制住,說不定要死不少人呢,朝廷這是給小姐送獎勵來了。姐,你想……皇帝會賞咱們什麼?」妞妞問。

  之前她還偷偷埋怨呢,怨里正、怨縣官,連靖王府都怨上了,怨他們把小姐的功勞給貪掉,沒想到不是這樣,是好酒沉甕底,今兒個才開口。

  孟孟胸無大聲,出不出名無妨,得不得賞亦無妨,瘟疫一事,她不過是憑著醫者的本心,把該做的事情給做好罷了。

  在妞妞和璦璦的聲聲催促下,她坐回妝台前,任由兩人折騰。

  開心嗎?應該開心的,只是……心被掏空,快樂不起來。

  孟孟望著銅鏡裡的自己,她第無數次想起那張臭臉。

  他到底去了哪裡?

  在繁複的儀式過後,孟孟收下聖旨。

  皇上相當「懂事」,深怕把名聲給足了,日後孟孟不好談親事,畢竟女子行醫,在講究男女大防的世代裡,沒有幾個男人能夠接受。

  因此皇帝慷慨地給她百兩黃金、五千兩銀子,獎賞她這個首功之人。

  聽到這麼多錢,村裡的人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皇帝幾句輕飄飄的話,孟孟就得到這麼多賞賜,可見張大嫂沒說錯,孟孟是天上仙女來投胎,連佛祖都要看顧幾分。

  大夥兒一句接一句說個不停,臉上興奮不已,好像這道聖旨是進了他們家大門似的。

  里正拍拍手,等大家都安靜後,揚聲道,「今兒個晚上,我要整上幾十桌好菜,雞鴨魚肉我全包了,大家有桌子的出桌子,有空閒的過來幫幫手,搭灶起鍋做好料,咱們柳葉村上下樂一樂。」

  聽見里正這麼說,大夥兒更樂了。

  里正看一眼孟孟,詢問她的意思。

  她怎麼會反對?這是村裡人的好意熱情。她把兩錠銀子塞進里正手裡,說道:「今天已經夠麻煩大家的,沒道理還讓您出銀子,這頓飯我請客。」

  「這怎麼行,你平日裡給咱們村人治病都沒拿銀子,有時連藥材都包了,好不容易有這等天降大喜,自然該我們給你賀賀,就當做是大家的一點心意。」

  里正說完,旁邊的人連忙附和,「沒錯,正是這個理兒。」

  「孟孟和憶憶兩姊弟自小沒了爹娘,照理說應該是咱們多照應他們,誰知反過頭來倒是孟孟處處照應咱們。咱們雖大字識不得幾個,可也知道感恩圖報四個字。」張大伯說。

  「有道理,里正,這錢不能全讓您出,我家裡那隻豬養得肥得很,拿出來宰殺,夠撐場面的了。」李大叔揚聲起頭。

  「我家裡有十幾隻雞呢,我拿一半出來。」

  「我家後院埋著兩壇好酒,今兒個晚上咱們醉不歸。」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晚上的酒菜湊足了,大夥兒一聲吆喝,捲起袖子往外頭走去,準備殺豬宰羊大顯身手。

  望著村裡人的熱情,于文謙笑道:「孟孟姑娘做了多少好事才能得到這麼多人心。」

  孟孟搖搖頭,說道:「我一身醫術,卻無人肯讓我治,若不是村裡人良善,有個頭疼腦熱的肯找我幫忙,到頭來,我學的不過是紙上功夫。」

  「才不呢!」妞妞不服氣地道:「我們家小姐待人可好著呢,別說頭疼腦熱了,余家奶奶病得下不了床,到最後還不是我們家小姐給醫好的,現在成天在屋前曬太陽,給小娃兒們講故事呢。

  「想當初,余伯伯把家裡的銀子全湊上,還同人借了二兩銀子,進京城請濟善堂的大夫來看,結果只得了四個字——壽終、無救。一兩銀子一個字,這四個字多矜貴啊,連個藥方都不開,還說什麼京城最厲害的大夫都在濟善堂?鬼話連篇!」

  聞言,于文謙臉有慚色,不管如何,那裡都是培育他一身醫術的地方,妞妞的話讓人下不了檯。

  孟孟掃了妞妞一眼,「妞妞,別胡說。」不過于叔沒說錯,後代子孫躲在那塊牌匾後頭,享受先人餘蔭,自然不思上進。

  妞妞不滿,噘起嘴,還想辯駁。

  于文謙性情溫善,接話道,「妞妞沒說錯,如今的濟善堂,實力遠遠比不上前兩代。」

  「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孟孟客氣地道。

  她一說,妞妞笑了,于文謙也笑了。

  妞妞快言快語「小姐還比我小兩個月呢,我是小孩子家家,小姐是啥啊?」說完,一溜煙跑得沒影。

  她得把銀子搬回小姐房裡,地窖就蓋在小姐房間底下,那裡頭的銀子都快堆滿了,前陣子聽小姐說想買幾個鋪子租出去,這陣子怎麼又沒影兒了?

  妞妞離開後,孟孟道:「于大哥別把她的話放在心裡。」

  「不會的。大哥見事清楚,如今的濟善堂實力不如名聲,再這樣下去,早晚會被其它醫館取代,分家對後代子孫而言是好事。」

  「于大哥不打算開醫館嗎?」

  「我過去一直在等大哥回來,想著能兄弟倆一起合作,如今……待學會這手金針之術後,也該把醫館給做起來了。」

  「如果有困難的話,我可以借——」

  他阻止孟孟往下說,「姑娘也太看不起太醫了,太醫的俸銀確實不多,但高門大戶惜命,治得好經常有賞賜。再者祖父母說過,待我成親後,要把體己銀子給我立業,我祖母別的本事沒有,聚沙成塔的能耐大著呢,不過……孟孟姑娘若有意與我合夥,那又另當別論了。」

  孟孟搖頭,她心無大志。「既然如此,我們快進去學功夫吧,早點學成點開業,完成于叔的夢想。」

  于文謙眉心微緊,他以為她會順著合夥往下說,那麼他會暗示她道:「我未訂親、未成親,身邊沒有亂七八槽的通房丫頭,若孟孟姑娘不嫌棄,願與在下舉案齊眉,于某並非遷腐之人,定不會阻止姑娘在醫館發揮所長……」

  遇見她,他想了很多過去不曾考慮過的事,他從不認為一面之緣可以影響人們什麼,可是那一面確實重重地影響了他。

  他從沒見過這樣恬淡安適的女子,她的笑容淡淡的、話淡淡的,連言行舉止都淡得像個影子,他也不懂,這麼淡的她怎麼就在他心底烙下重重的印記呢?

  他沒有過這種感覺,但依著本能,他知道自己想要她。

  可惜她對自己似乎沒有相同的心思,不過他不擔心,他一直是這樣一一赤手空拳為自己打下江山,他相信日後自己的江山裡,必定有個賀孟莙。

  此時,外頭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速度飛快,孟孟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

  她見過那輛馬車,在張家的時候,馬車的外觀不張揚,但細看可以發覺作工、用料都上佳,那兩匹馬也是炯炯有神、難得一見的神駒,馬車在賀家門前停下,孟孟隨即看見紀芳從車上跳下來。

  孟孟細細看她兩眼,眉心蹙起,想著都這樣了,怎麼……

  紀芳沒發現孟孟細微的表情,只是急匆匆地跑到她跟前,「小姑娘,你……叫孟孟對吧?」

  「是。」孟孟點點頭。

  紀芳用力喘氣,孟孟的表情更凝重了,見她要開口,孟孟截下她,「有話我們進去再說。」說著扶住紀芳。

  孟孟的親密讓紀芳感覺奇怪,但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

  紀芳進屋,行經于文謙身邊時對他點頭為禮,于文謙是太醫院的大夫,紀芳見過他幾次。

  于文謙回禮,先行避到外頭。

  紀芳剛坐定,就聽見孟孟對下人說——

  「楊嬸,別上龍井,給世子妃上菊花枸杞茶。」

  紀芳皺眉,不開心她的自作主張,她對菊花茶不感興趣,但……算了,客隨主便,她沒多表示意見。

  「孟孟,朝廷的封賞下來了嗎?」紀芳尋個話頭開口。

  「是。」

  「這次的封賞是世子爺去討的,我不確定合不合你的心意,如果你想要揚名,世子爺和太子有幾分交情,可以為你討來匾額,你有開醫館的打算嗎?」

  孟孟搖頭,她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她不需要盛名,有病人上門就醫治,沒病人上門她就鑽研醫書,讓自己有事可做。

  確定了孟孟的心意,紀芳點頭,慶幸自己沒做錯決定。

  說完這一件事,第二件事情……她舔舔唇舌,轉頭讓伺候的人守在外頭,待門關起,她猶豫再三,才壓低聲音問:「孟孟,聽說你有一種特殊能力,你能夠……」

  孟孟見她神情緊張,笑著接下話,「對,我能夠看見鬼魂。」

  柳葉村上下全知道這事,她很幸運,若這件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或許會被當成巫術,遠觀卻不敢親近,幸好在這項能力公諸於世之前,怒放的桂花、耳垂上的紅痣、她無師自誦的神奇醫術,以及惠致禪師所言,把她的「身世」定了調,所有人把她和神佛歸成一類,而非把她當成邪祟。

  說到這個,她份外想念自家爹爹,爹的先見之明替她的能力開了條康莊大道。

  紀芳又問:「那天你形容的那個……是人還是鬼?」

  孟孟屏氣凝神,所以是那天她沒把話說好,讓紀芳誤解?所以紀芳果然認識鳳三,他的直覺無錯?

  她點頭,輕輕回答,「是鬼。」

  孟孟的回答讓紀芳既驚又喜,她連忙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圖,遞到孟孟跟前。

  不是水墨畫,是紀芳最擅長的素描,和官府緝捕犯人的圖像天差地別,這張圖畫得太像了,凡是見過鳳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

  「是他嗎?」紀芳望著她的臉,連眨眼都不敢。

  孟孟又點頭,「是他!」

  「太好了,他在這裡嗎?」紀芳起身,飛快在廳裡繞兩圈,呼喊著,「鳳三?你看得見我嗎?阿檠因為你的病快愁死了,你怎麼不快點回去?」

  鳳三?他真的叫做鳳三?他的病……難道他還沒死?他還不算亡靈?難怪他身上沒有陰寒之氣,難怪她不畏懼與他親昵,原來是……

  「可以請教世子妃,鳳三是誰嗎?」

  「他是三皇子,名叫鳳天燐,因排行老三,所以許多人喊他鳳三。他是皇帝最疼愛的兒子,雲貴妃所出,是世子爺最好的朋友,他沒告訴你嗎?」

  孟孟搖頭,怎麼說啊?他全都記不得了。

  鳳三……她還以為是驕傲的鳳凰,還拿他當賀家三號親人,誰知他競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果然是鳳凰啊,在枝頭頂端張揚的鳳凰。

  不過,確實啊,那一身貴氣與霸氣掩也掩不住,當人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聽他的,當鬼,鬼自然要怕他。

  見紀芳說得激動,孟孟柔聲相勸,「鳳三不在這裡,世子妃還是小心為上。」

  小心為上?什麼意思?意思是鳳三對她心懷怨很,想尋機會修理自己嗎?

  不會吧,他的心眼有這麼小?不就是她喜歡阿檠,不喜歡他嗎,感情這種事哪能勉強。

  紀芳問:「姑娘可否把話說得清楚些?」

  孟孟微詫,她不知道?還是自己弄錯了?

  她直接抓手號脈,片刻後,確定了,「世子妃有孕,難道您不知道?」

  「我有孕?!」紀芳瞠目結舌,指著自己,不敢置信地望著孟孟,「你說我?」

  果真不曉得?靖王府裡伺候的下人未免太漫不經心,這麼重要的事…… 

 「已經兩、三個月了。」孟孟說。

  紀芳搖頭,這個身體、這塊田未免太肥沃、太好耕,幾年前的「新婚夜」,上官檠假戲真做,讓她懷上沐兒,如今……兩個月以上,莫非又是新婚夜裡的成品?

  懷沐兒時,肚子都大了,她還懷疑自己長腫瘤,現在又……若不是孟孟提醒,會不會又搞到五、六個月才發現,再搞一次烏龍?

  「我身子沒有不適。」紀芳苦笑。

  「不是吧,世子妃近日應該特別容易上火,解便不順,嘴巴裡有潰瘍癥狀。」

  「我以為是……因為鳳三。」

  紀芳看不得上官檠受委屈,看不得他為鳳天燐的事責怪自己,為了遍尋天下名醫,該使的力、該出的招,她全用了,可是神醫、名醫來過一批又一批,沒有一個能有好辦法。

  孟孟將菊花茶推到她面前,柔聲勸道:「喝一點吧,對世子妃有幫助。」

  「多謝。」紀芳目光落在孟孟身上,這姑娘的醫術確實不簡單,竟能一眼瞧出她的狀況,難怪能早早就發現瘟疫。「我們先談談鳳三的事好嗎?你是什麼時候遇見鳳三的?」

  「我是在濟善堂遇見他的,兩個多月前。」

  「他常來嗎?」

  「昨天之前他一直都在。請教世子妃,鳳三還沒死嗎?發生什麼事了?」明明已經從紀芳的話中聽出端倪,明明直覺告訴她此事無誤,孟孟還是想從紀芳嘴裡再次得到證實。

  紀芳嘆口氣,娓娓道來「……他在我們成親當日失蹤,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和阿檠還以為他鬧脾氣,出走個幾天,想明白之後就會回來,沒想到……」上官檠不斷責怪自己,連皇帝也對他不悅,若非瘟疫一事處理得當,他至今仍不得皇帝待見。

  紀芳說得並不完全清楚,孟孟卻聽明白了,為什麼拜把兄弟的婚禮鳳三沒有同慶,反而鬧脾氣?是因為喜歡上好兄弟的妻子吧!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吶,肯定把此事看成重大挫折。

  凝視著紀芳姣美的臉龐,孟孟理解鳳天燐的喜歡。

  紀芳眉眼如畫,膚如凝脂,唇紅齒白,這樣的美麗,便是女子也會心動,更何況她老早就聽說過紀芳的能耐與本事,面前這人並非泛泛女子,有眼光的男人都會愛上。

  可怎麼辦呢?紀芳已經是世子妃了,朋友妻不可戲,鳳三心底肯定憋悶。

  「沒想到隔天鳳三昏迷不醒的消息便傳來,皇帝命太醫駐守,務必將他救回,阿檠天天探望,可鳳三的病情始終不見進展,前兩天太醫甚至預言,他再不醒來,恐怕永遠都不會醒了。」

  這消息讓上官檠陷入低潮,他怨恨自己一意孤行,他說:「如果我等鳳三心結解開之後再成親,就不會有這種事。」他把所有的責任全往自己肩上扛。

  「他為什麼會昏迷不醒?」

  「不知道,我只曉得薛尚書的女兒薛蕾行經官道時,馬匹受驚,車夫好不容易控制住後,才發現鳳三躺在路旁,可人早已失去意識。薛蕾認得鳳三,便把人給帶回京城……」

  說到薛蕾,紀芳口氣微涼。

  孟孟沒注意,因為她心中早已波濤洶湧。

  但她的表情一如平常,不是她的功夫好,而是……洶湧給誰看呢?在知道他的身分,在曉得他未死之後,她便清楚,兩人之間再無可能。

  承諾是虛言,約定是空語,他與她之間的交集,在這一刻填入句點。

  「孟孟,鳳三還會再來嗎?能不能請你轉告他,讓他早點回魂?」紀芳咬牙握拳。

  她發過誓,只要鳳三肯清醒,對不起他的,她會想盡辦法彌補;只要鳳三別用死亡懲罰他們,她願意竭盡全力,為他創造幸福。

  她很清楚,阿檠不會責怪她,只會怨自己,這樣的自怨會在他們之間埋下一根刺,這段愛情、這場婚姻得來不容易,他們足足花了兩世才走到如今,她不允許任何危機產生。

  「請你轉告他,太醫說他沒有太多時間了,請他不要再耍任性,更不要用自己的性命懲罰阿檠。」

  孟孟擰了眉心。紀芳弄錯了,他是失去記憶,不是刻意怨誰、罰誰。

  「一切拜託你。」

  孟孟回答:「放心,我會盡全力。」這時,紀芳並不曉得,這句話在不久之後,真的教孟孟「竭盡全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0 07:59 PM 編輯

第八章 艱難的抉擇

  這天,孟孟在森林中到處奔跑。

  不管是村子裡或森林裡,魂魄幾乎都被渡化光了,僅存稀稀落落的幾個小鬼,但都問不出鳳天燐的下落。

  她又驚又急,滿肚子的複雜情緒沒人可以說,只能逼自己一心想著——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儘快回去,他必須、必須放棄兩人的約定,必須忘記這段曾經……

  酸澀溢滿胸膛,她告訴自己沒關係,她要求自己豁達,她不斷對自己說,這就是人生,充滿驚喜也充滿變數。

  所以真的沒關係。

  黃昏時分,孟孟回到村子,宴席已經擺好,只差她這個主角。

  她很煩、很煩,但她習慣委屈自己成就別人,所以她還是去了,勉強壓抑傷心,勉強扯出笑意,勉強地因為別人的髙興而高興。

  許是連老無爺都看不過去了吧,席宴開始沒多久,天上烏雲密佈。

  經驗老道的農夫大喊一聲「大夥兒快吃啊,眼瞅著就要下雨了。」

  於是一場預備吃上兩個時辰的晚宴,大夥兒呼嚕呼嚕地,不到半個時辰結束。

  孟孟還沒到家門口,雨已經淅瀝淅瀝地落了下來,雨勢不小,轉眼就把人給澆個透徹。

  楊叔、妞妞、于文謙……大家分頭回房打理自己,孟孟也回到自己院子,然而這時,穿過雨幕,她看見了站在廊下的鳳天燐。

  她的心彷彿被狠狠地掐上一把,痛得她擰眉,痛得她哀愁了表情。

  他沒有淋雨,可是看起來比淋了雨的孟孟更狼狽。

  這一刻,孟孟腦子頓時被抽空,無法思考,只能任由直覺帶著自己向前走。

  她加快腳步朝他飛奔,也不管有沒有人看見,就是要撲進他懷裡。

  孟孟的反應讓鳳天燐在瞬間做出決定,於是他笑了,不再狼狽,展開雙臂迎接她的擁抱。

  被雨淋濕的身子感覺不到寒冷,她很快樂、很開心,好像為自己舉辦的宴會現在才正式開幕。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不需要特意安排,不需要誇張設計,只要他在,幸福便在。

  把頭埋在他懷裡,她急急忙忙說:「你去哪裡了?我找你好久,整天都在村子、山上到處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後悔,後悔讓你渡化那麼多的鬼魂,害我連個可以問的鬼都沒有。」

  她的埋怨融化他的心,憋了滿肚子的怒氣消彌於無形。

  那些怒氣是針對于文謙的。

  沒錯,他就是個古怪、脾氣特壞的傢伙,看不得孟孟和別人親近,她只能是他的,不可以轉移注意力。

  什麼?太霸道?對啊,還不曉得嗎?這就是他的特色!

  鳳天燐勾起她的下巴,鄭重地說:「以後不許把目光放在于文謙身上。」

  「好。」孟孟回答得乾脆。

  她提醒自己,以後和于文謙對話,視線焦點要落在他身後,即使這樣子……很奇怪。

  「用最快的速度把金針之術教會他,然後把他踢出賀家大門。」

  這話很不講理,但她知道他已經為自己考慮了,考慮她害怕欠人恩惠的心情,考慮她對于叔的承諾。

  孟孟用力點頭,「好,一定!」五官冷硬的線條軟化,笑容之間多了幾分得意,他說:「你說到做到,那麼,我說到的,也一定會做到。」

  他說到的……是指他要留在她身邊一輩子,一起去投胎、一起過奈何橋,一起大鬧孟婆的事嗎?

  他斬釘截鐵的口吻讓人好窩心,可是……她怎麼能夠讓他如此?他還沒有死,他是髙高在上的三皇子,這樣的人物,她不行、不會,也不敢留下。

  孟孟想開口,但楊嬸的聲音傳來——

  「唉呀,小姐,你怎麼在這裡吹風?快快進屋,我給你拿熱水來了。」

  孟孟退開兩步,朝鳳天燐做了個可愛的鬼臉,而後將楊嬸迎進屋裡。

  待楊嬸放下水,孟孟說道:「楊嬸,時辰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也要睡了,濕衣服明兒再處理。」

  「我知道,小姐今天肯定累壞了,早點歇下吧。」  

  送走楊嬸,孟孟快手快腳地在屏風後頭換下衣服,打理好自己後,她走出來,拉起鳳天燐的手說:「我有話要告訴你。」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好,你說。」要說可以,得用他想要的姿勢說。

  「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叫鳳天燐,是當今聖上的第三子,你還沒有死……」話說到一半,孟孟不講了,因為他眼底的慈憐,因為他臉上淡淡的哀怨。

  她垂眉不語,再抬眸時,輕聲問:「你已經知道了?」

  「對。」他不打算騙她。

  「昨天你跑去靖王府?」

  「嗯,我跟著阿檠到皇子府,看到了自己,便想起了所有的事。」

  「那你也知道,太醫已經撂下話,說你再不清醒,便不會醒了。」

  「知道。」

  「所以……」她吸吸發酸的鼻子,刻意把笑容扯開,弄得好誇張,「所以你是不是該把這個好處,送給最要好的朋友?」她指指自己。

  鳳天燐總是能夠看透她的心思、她的委屈,所以他聽出來了,在她指著自己說:「朋友」的時候,她心裡是清楚的,如果他成為「三皇子」,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得斷了。

  他是皇子、她是大夫,這樣的身分之差讓他們兩人無法走在一起。隔開他們的不是距離,而是身分。

  她那麼清楚,卻還要演戲,偏偏又不曉得自己的演技有多糟。

  他輕易地從她的笑容裡看見悲傷。

  「怎不說話?不肯喔?這麼小氣?!」她持續浮誇地笑著。

  她裝可愛裝得很失敗,雖然張大眼睛玩著手指,假裝自己很開心,可他就是……就是看得見她滿肚子委屈。

  見他不語,孟孟又說話了,「你不知道,今兒個你不在,皇帝下聖旨給了賞賜,我不過救下一個得到瘟疫的病患,皇帝就給我黃金、白銀,摺合起來一萬五千兩,要是我救回一個太醫束手無策的皇子……

  天吶、天吶!那不得拿個八萬、十萬兩?到時我真要去把城南外那塊地買下來,蓋一大堆房子,從此當個收租的,這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鳳天燐翻白眼,胡扯,她根本就是對銀錢不上心的女人。

  她說那麼多,他卻半句不應,害她只能一直笑著,嘴巴彎彎、眉毛彎彎,只是彎彎的眼睛裡寫著憂傷。

  不想把這些哀傷給他看,她垂下頭環住他的腰,把自己塞進他懷裡,「我的要求很過分嗎?」

  見他還是不回答,孟孟暗罵道這個糟糕的男人,不曉得讓一個女人自說自話是很沒面子的事嗎?

  她甕聲甕氣地繼續努力著,「我知道感情不可以用金錢衡量,仗著你的友誼拿好處是有些過分,但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對不對?」

  他依舊不回應,真的、真的很過分。

  她氣了,抬起頭噘起嘴,「你半句話不吭,我怎麼曉得你在想什麼?」

  問題剛出爐,他的唇便落下來,然後她的腦袋空白了,所有的知覺中,只剩下他的氣息。

  孟孟喜歡窩在他懷裡,不喜歡離開,即使距離只有一點點也不樂意。

  他一向能夠看透她,因此他知道她害怕。

  不只她害怕,他也害怕,害怕分離,害怕身邊沒有她,害怕看不見、聽不見、碰不到她……這樣的日子,他無法想像要怎麼過。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不曉得明天會不會出太陽。

  蜷縮在他懷裡,感受他的手環在腰際的幸福。

  她想,人不應該太貪心,能得這段奇遇,她該知足,所以……她現在要想的,是用什麼方法說再見,最美。

  「回去並不困難,但是再見你,很難。」一句沒頭沒腦、莫名其妙的話跳出來,她的思維跟不上他的。

  「什麼意思?」從他懷裡抬起頭,她看見他佈滿憂傷的面容。

  「我不只見到阿檠,想起過去的自己,也見到一個人。」更正確的說法是一隻鬼,只有官階的鬼。

  「誰?」

  「一個穿著身長袍的黑臉判官,他告訴我,我的陽壽未盡,若在三天之內回去,就能繼續當三皇子,否則……」

  「否則就再也回不去。」孟孟接下話。她知道的,這事紀芳說過。

  他點點頭,「但我回去的話,會忘記當遊魂時的所有遭遇。」

  孟孟心跳彷彿停了幾下,緊接著怦怦怦怦地跳得亂七八槽。

  所有遭遇?他將忘記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嗎?忘記曾經許過的諾言,忘記曾經……喜歡她?

  她不想哭的,但她控制不住潸然淚下。她為自己很勇敢、很豁達,沒想到此時此刻豁達失蹤。

  感受到胸前小小的振動,鳳天燐知道她在哭。

  遺忘,是讓人重生的禮物還是懲罰?黑臉判官說:「當然是禮物,記得越少,阻止你向前沖的阻力越少,無知的人無畏。」

  這話並沒有錯,如果忘記孟孟,清醒後的他會順從父皇、母妃的心意,結一門好親,收下一個富庶的封地,從此不再覬覦皇位的鳳天燐可以過得自在愜意,子子孫孫享受榮華尊貴。

  倘若記得呢?他會違逆父皇的心意,會抗爭鬧事,會讓母妃痛苦不安,也許最後,母妃會發狠殺死孟孟讓他生無可戀,一世痛苦,讓他再不甘願也必須低頭妥協。

  生於皇家,長於皇家,皇權大過天,他比誰都清楚。

  他用最快的速度假設所有狀況,即使殘酷,擅長分析利弊的自己也能分析出——遺忘確實是個禮物。

  只是他不想收下禮物。

  不想收、不想痛苦,就必須抉擇,選擇要他的人生、身分、名利,或者選擇愛情。

  把那堆東西和愛情擺在一塊,誰都分得清孰輕孰重,這是根本不需要選擇的選擇,但是對他來說卻艱難無比。

  他掙扎、痛苦,狠狠地詛咒著,無比憎惡這樣的選擇。

  然而在孟孟從雨幕中奔向自己那刻,他笑了,也清楚了。

  有什麼好痛苦的?有什麼好選擇的?他當然要選她,選擇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

  鳳天燐在外人眼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少人羨慕他的際遇,殊不知這輩子的他過得凄風苦雨。

  母妃是父皇最寵愛的雲貴妃,後宮爭寵,他必須有足夠的運氣才能存活,一群女人的手段陰謀,漸漸把他變成暴躁不安的男人。

  而他的外祖與舅舅是野心極大的政治家,從他出生那刻起,他就被灌輸著仇視兄弟、親情淡薄的觀念。

  他的人生沒有其它的目標,唯一的目標就是那把龍椅。

  父皇的疼愛與看重於他而言不是親情,而是成績努力過後、極力爭取而來的成績。

  他以為母妃與外祖家對自己的在乎出自親情,一直到後來才恍然明白,他只是他們向上爬的階梯。

  他存在的價值在於可以為別人爭取到多少權勢,而為了提升自己的價值,他必須在父皇身上使力。當孺慕之情成了手段之一,親情變得多麼淺薄可笑?

  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是另有所圖,每個人面對他都戳著面具。不管他多惡霸、多令人討厭,大家還是對他馬屁拍不停,他越刻盪、越惡毒、越以自己為中心,所有人就越懼他、怕他、以他所想去行事。

  他以為這是成功必備的條件,直到發現自己不過是別人成功的墊腳石。

  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成了某種手段,當他自以為的真心只是虛偽,重視感情的他在上官檠護著自己摔下山崖那刻,崩潰了。

  他不知道世間有沒有真正的親情、無私的關懷,他只曉得這輩子的自己過得真是可悲。

  阿檠曾對他說:「你太重感情,這樣的人,不適合坐那個位置。」

  他嚴正反駁過,「正因為我重感情,所以我必須為我在乎的人豁出一切。」

  可事實上呢?他在乎的那些人,在乎的是他可以帶來的利益,而不是鳳天燐。

  於是他被「在乎的人」追殺,於是他被「在乎的人」說服,說服他相信大皇兄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敵人,他必須竭盡全力滅了大皇兄,取而代之。

  真好笑,他竟然相信這件事,虧他自詡聰慧絕倫,到頭來方才明白自己愚蠢無比。

  紀芳說:「你被洗腦了,不是所有當皇子的都該為那個位置傾盡所有,不是所有皇子的人生都只能是爭奪,你有權力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你有責任讓自己自在快樂。」 

  他嘲笑紀芳婦人之仁,「當我坐上那把龍椅之後,皇權將會回饋我最美好的饗宴。」

  其實紀芳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她精闢的言論讓他折服,於是他討好她、巴結她,可她對高高在上的他不屑一顧。

  他過去只有被捧著的份,如今捧著人卻遭人嫌棄,他心底多少有著埋怨。

  於是他忽略她的話,堅持得到皇權的人才是最終的勝利者,故意把她最在乎的阿檠和自己綁在一起,他拉著阿檠奔向那個目標。

  直到意外發生,他和阿檠墜谷,直到現在他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麼明明只在谷底待了將近三個月,京城卻已經過了一年。

  那一年世局改變,東宮確立,外祖一旌被殲滅殆盡,他失去競爭的條件,與那個位置相隔遙遠。

  突然間,他失去目標、失去喜歡的女人、失去朋友,失去那些圍在身邊拍自己馬屁的人,他鄭重懷疑人生還剩下什麼?曾經有個叫做晁準的術士向他預言——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

  他很沮喪,貴為皇子卻什麼都不能得到,那當皇子有什麼樂趣可言?

  但……真的不如歸去?怎能甘願!

  回首一世,他有過算計、有過競爭、有過成就、有過富貴,但……他從沒有真正快樂過,沒有真心被愛過、疼惜過。

  誰知他會成為一縷遊魂,會遇上一個受盡委屈,卻老是鼓吹他付出、奉獻、無私……這樣行事才叫做正確的傻女人。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向來只在乎自己、看重自己,要他無私,不如拿一把刀子往他脖子上割幾下。

  但正是這樣一個淡定、無私、傻到無以復加的女人教會他快樂、知足和幸福。

  他不是個衝動的男人,從不輕易允諾,可他卻承諾了自己的一世,願意陪在她身旁,直到攜手至下一個輪迴。

  說到就要做到,對嗎?

  對!這才正確,必須信守諾言,他要她的此生與來世,要他們的永遠。

  「我不回去。」他說。

  「你要回去。」她說。

  兩個人同時發聲,同時震撼,也同時……

  她看著他,發愣的表情傻得很可愛。

  他仰頭大笑,怎麼搞的,一個又傻又笨又醜的女人,怎會讓他越看越喜歡、越順眼?摸摸她的臉頰,他再次表態,「我不回去當三皇子,我要守在你身邊一輩子,我們約定好大鬧孟婆,共度下一世的。」

  「不可以,三皇子是個多光鮮亮麗、多讓人羨慕的身分,你必須回去。」這樣的人生,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幸運。

  「不要。」比起當三皇子,當個能夠維護她的鬼魂更幸福。

  「為什麼不回去?」

  「因為我不想忘記你。」斬釘截鐵的話,斬釘截鐵的表情,他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她永遠別想擺脫他。

  孟孟聽懂了,一個激動,猛地攀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上他的唇。

  鳳天燐勾起孟孟的下巴,她又睡著了。

  他不曉得女人這麼會哭,淚水像不要錢似的拚命往外灑。

  她一邊吻著他,一邊哭著,他唇舌間嘗到鹹鹹澀澀的味道,不管怎麼安撫,她都哭個不停,這麼一個淡定的女人激動起來,真是讓人傻眼。

  從頭到尾,她只說兩個字——夠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本來就擅長看透她。

  她在說夠了,有你願意為我留下,這輩子夠了。

  她在說夠了,這樣的你,給了我足夠的幸福喜樂。

  她在說夠了,被你這樣的男人愛著,人生夠了。

  鳳天燐仰起頭,得意又驕傲,因為他,她的人生夠了,只要她「夠了」,他的選擇便再正確不過。

  他忍不住親親她紅腫的眼皮,在她耳邊說:「我也夠了!」

  有她,不需要名利地位、不需要權勢富貴,他也夠了。

  隔天,孟孟直睡到中午過後,醒來的時候發現眼皮上有著軟軟的、輕輕的觸感,她捨不得張眼開,捨不得失去他的親昵。

  一個彈指彈向她的額頭,鳳天燐笑道:「還裝睡?」

  孟孟笑著張開眼,環住他的腰,再捧起他的臉。

  她說:「有時候我覺得愛上一隻鬼也不錯,因為不管怎麼樣,都沒有貞潔的問題。」

  他瞪她,這是在嘲笑他「不行」?她知不知道這種話很傷男人的自尊心!

  「要不要試試我有沒有本事讓你失去貞潔?」

  她滿臉害羞,沒有接下他的話,只說:「可是有個小缺點,愛上鬼不能生孩子,可我想生幾個和你一樣好看、一樣聰明、一樣仁慈的孩子。」

  好看、聰明他認了,仁慈?這種形容詞怎麼會落在他身上?不過……凡是她說的,他照單全收。

  挑挑眉,他想回答,「沒關係,下輩子我們多生幾個來補。」但話尚未出口,她搶先說——

  「所以你回去好不好?回去當你的三皇子,給我個機會,生下和你一樣的好孩子。」

  鳳天燐變了臉色,他明白她清楚,一個沒有身分背景的平民百姓想當他的女人談何容易?不說父皇、母妃,成為三皇子又遺忘孟孟的自己都不會允許自己做出這種貽笑大方的事,兩人都曉得的,何苦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

  他擰起雙眉,斷然拒絕,「不好。」

  「你不相信我嗎?不信我有本事讓你再度愛上我?不信我魅力無窮,讓你一眼見到就放不下?」她認真地說服著。

  「哼!」這是他的回答。

  到時囤在身邊的女人千千萬萬,他會看上一個醜百姓?這種鬼話誰信。

  「我真的可以,你會看見我的善良、我的可愛,你會愛我愛到無法放手。」

  善良?可愛?真敢講!他瞪她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上揚,「講大話!」

  「不是大話,現在的你會喜歡我,以後的你一樣會喜歡上我。記不記得我說過的善緣?「善」會讓人再度遇見、再度結緣,不管條件多麼苛刻,最終善緣都會把我們兜在一塊。」

  才怪,他會喜歡她是因為別無選擇,因為能看見他的只有她,因為她很笨,笨到需要人保護,因為……

  他又忍不住笑開,因為她沒說大話,她確實善良可愛,讓他愛不釋手。

  但他的嘴巴天生壞,說起反話不嘴軟,「哼哼,這種話去騙騙那些養鬼可以,別想拿來說服我。」

  對啊,他真的很難被說服,男人太聰明不是件好事。在內心嘆了口氣,孟孟拉過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你不相信我,對嗎?不相信我會為了愛你拚命掙取,不相信我會為了愛你丟掉原則與自信?」

  「對,我不信你。」

  她只會委曲求全地配合別人,光會付出,根本不曉得爭取是什麼東西。他不相信她,連「恐嚇幾隻傻鬼重入輪迴」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到,怎麼可能完成「嫁給三皇子」這種艱巨的任務?

  到時她的對手不是普通凡人,而是一堆想嫁給自己的心機女,是滔天皇權,是世俗輿論,在他沒有出手的狀況下,她不會成功。

  「你應該對我有信心的。」

  哈哈哈,他大笑三聲,「甭想說服我,我不回去。」

  「你是固執鬼。」

  「嗯嗯。」他同意她的評論。「可惜,對不起,你碰到對手了,從現在起,我會比你更固執。」說完話,她對他視而不見,轉身下床,從他身上穿過。

  剎那間,兩人同時定住身形。

  他瞬間明白,她也瞬間理解,原來可不可以相擁、可不可讓彼此有感覺,取決於……她是否願意?

  她想要,他便能碰到她、親吻她;她不想要,她便能穿過他、對他無感?決定權在她?有了這個認知,孟孟應該感到開心,可是她並沒有,反而生出淡淡的悲哀。

  原來自己有這樣的利器可以逼迫他離開自己,這樣很好,也很……不好。

  能夠逼走他,讓他回去過三皇子的生活,這樣非常好,但……失去他,她還能夠好嗎?孟孟轉身,兩人對視。

  鳳天燐清楚,除非角色互換,他才能放心回去,因為他自私自利,只替自己著想,如果失憶的是她、如果三公主是她,他才不會管她的前途未來、身分地位,他會想盡辦法逼迫她再度愛上自己,無所不用其極。

  可她不是他,她不夠自私,只會想著讓他平安幸福,她會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說豁達才會讓人不傷心。

        問題不在於她敢不敢,而是在於她要不要,任何會侵害別人的事,她都不會允許自己做,她不會讓他與父皇反目、不會讓母妃傷心,更不會為了自己的幸福讓憶憶面臨危機。他太懂她了,所以不信任她。

  她艱澀開口,故意裝做想到好辦法了,「你曉不曉得我還有一個本事?」

  「什麼本事?」他以為她又要說傻話,問得敷衍。

  「我可以封印自己的天眼,對鬼神視而不見。」話說完,她裝模作樣地打坐,片刻後閉上眼睛,嘴裡念念有詞,在空中拿著連她自己都不懂的符咒,最後收斂氣息,翻身下床。

  鳳天燐不相信,對她說:「別想嚇我,我是說真的。」

  她沒反應,喚來妞妞取水盥洗。

  見她這副模樣,他笑得滿臉邪惡,趁她換衣服時穿到屏風後面。

  他認定她會臉紅害羞,無法視而不見,然後破功。

  然而孟孟鐵了心對他視而不見,慢條斯理地換下衣服,假裝眼前沒有一個想要吃豆腐的壞鬼,她的泰然自若讓他開始擔心了。

  她走出房間,笑盈盈地對站在院子裡的于文謙點頭道早。

  「不早了。」于文謙笑著回應。

  「昨兒個晚上喝了點酒,起不了身。」她說謊說得理直氣壯。

  于文謙很體貼地道:「要不,今天的課先歇歇。」

  「不必,等用過午膳就上課,要不要……一起?」

  鳳天燐瞪大眼。

  一起?!她居然要和于文謙一起吃飯?又不是一家人,憑什麼一起?

  他就曉得于文謙心懷不軌,于文謙圖的不僅僅是金針之術,更貪圖孟孟!

  鳳天燐瘋了,氣得在屋子裡亂飄亂轉,想砍人腦袋,不斷對于文謙揮拳,只是他的拳頭嚇得了惡鬼,嚇不了一個大活人。

  孟孟全都看見了,卻依然對于文謙笑得溫和可人,她就是要鳳天燐明白,就算他樂意當鬼,她也不會與他一生一世。

  因為他不當三皇子,所以她不要他的承諾,不要和他一起過奈何橋。他必須徹底理解,除了相信她之外,他沒有第二條路。

  她是個心軟的女人,對鳳天燐視而不見,痛苦的不僅是他,她也痛著,但她堅持而固執,不願意讓步妥協。

  她教于文謙醫術,對他溫柔微笑,與他探討醫學,認真地聽他說取經驗,還主動問他太醫院裡大大小小的事情,表現出自己充滿興趣。

  兩人談笑風生,鳳天燐氣壞了,他撞牆、敲桌,所有能表示憤怒的動作他都做了。

  孟孟放任自己的心痛發酵,卻不準笑容離開片刻。

  他對她咆哮,「你不許對他笑,離他遠一點,他不適合你,沒有人可以比我更好……」

  是啊,她都知道的,天底下還有誰比得過他?她也明白,他一旦離開,就是生生地刨去她的心,狠狠地抽去她的快樂,她再也無法豁達。

  鳳天燐對她大喊,「我不想當皇子,聽到沒?我不想!」

  「我是在認識你之後才曉得什麼叫做幸福。」

  「我不想離開你不是錯誤,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

  「難道愛你是罪大惡極?」

  「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因為我愛你就懲罰我?」

  他從咆哮大叫到低聲輕喃,她每句話都聽見了,可是他弄錯了,她哪裡是懲罰他?明明她罰的是自己啊。

  她只是太理智,估算著所有的後果,認真相信分離對他、對她都是最好的結果,所以她必須讓自己的心硬起來。

  憤怒、哀傷都影響不了她,鳳天燐好沮喪,他只能「消失」。

  但她沒有驚慌,也沒有到處找他,他轉一圈回來了,她還是繼續對著于文謙說笑。

  他看不見她的心焦與心痛,看不見她笑容底下的哀愁,這次她叩足全力封鎖心情,不擅演戲的她,為了他的人生而演。他不曉得,若不是情非得已,她情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他。

  夜裡,孟孟沐浴時,鳳天燐蹲在浴桶邊說著自己的人生際遇、說他的痛苦悲情,說直到自己遇見她,才曉得幸福可以這樣純粹,喜悅可以不需要伴隨著條件。

  他說:「在你面前,我不需要掩飾自己,我很高興,當了一輩子的壞人,但是在你眼裡,我卻是溫良恭儉、大善之人。」

  他說:「我後來才曉得,情人眼裡出西施是真的,在喜歡的人眼裡,缺點會因為愛情有所改變。紀芳講過,「好的愛情會讓人變得更好」,所以我知道我遇見正確的女人、遇見一段好的愛情。」

  他從憤怒不解到喃喃自語、到訴說心情,他每個細微改變都讓她痛心不已。

  她多想回答他,「你也是我遇見的正確男人,是我美好的愛情。」

  她多想說:「失去可以看透我的男人,我也痛苦難當。」

  她多想說:「我想留你一輩子,但,對不起,我無法允許自己自私。」

  她想說的話不會比他少,只是一句都不能出口。

  鳳天燐說:「曾經我以為自己愛紀芳,但愛上你之後,我才曉得,並沒有。」

  一整天下來,他相信了,相信孟孟真的封閉天眼,相信她看不見自己。

  鳳天燐把手探進水盆裡,孟孟垂下眼,在清洗自己時專注傾聽。

  「對待紀芳,我討好巴結,我給她最大的容忍,把她當成目標,心裡想著把一個與眾不同、能力超凡的女人留在身邊,那會讓我感到特別有自信,能證明我並不輸阿檠。

  但遇見你之後,我才曉得,愛一個人不會設定目標。

  「我刻意不討好你,刻意不說讓你開心的話,但我卻不由自主地做著你喜歡的事情。對這樣的情不自禁,我有些懊惱,只是你的笑靨總會把我的懊惱踢飛到九霄雲外。

  這就是愛啊,你快樂我就快樂,不需要計劃,不必設定目標,所有的事自然而然地進行著,直到感覺太深刻,我無法阻止自己對你承諾。你知不知道,當你點頭願意讓我陪你一輩子那刻,我快樂得想飛!

  「我想啊,不記得過去也好,就這樣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地走過幾十年,然後牽著你的手一起爭取下輩子、下下輩子,我要與你十生十世,就算你會看我看得好生厭倦,我也不擔心……」

  孟孟再也聽不下去了,嘴巴那麼硬的他竟說出這麼多動人心弦的情話,她怎麼還能無動於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0 09:31 PM 編輯

第九章 回歸己身出意外

  鳳天燐非常髙興,因為出門前,不識相的于文謙看見孟孟背著竹篋準備出門,以為她要上山採藥,自告奮勇想要陪伴保護,被她拒絕了。

  她沒有半分隱瞞,直接說:「于大哥放心,有人陪我,不會危險的。」

  「有人?是孟孟喜歡的人嗎?」于文謙反問。

  這話很討人厭,誰允許他喊孟孟的,他們之間有這麼親密嗎?

  幸好孟孟回答,「對啊,一個我很喜歡、很喜歡的男人,並且決定要喜歡一輩子的男人。」

  于文謙的笑容頓時凝住,失望佈滿眼底,他的黯然神傷讓鳳天燐開心無比。

  一路上,他牽著孟孟不放,笑個不停。

  「你笑什麼?」孟孟問。

  他驕傲地抬高下巴,「別人的失敗是我的快樂。」

  她明白他的快樂,可被她喜歡有這麼值得驕傲嗎?她沒問,卻曉得答案是肯定的。

  他們走到森林裡,他摸著一棵樹,指指竹筐裡的小刀,「拿出來,在上面刻一行字。」

  「什麼字?」孟孟順著他的話拿出小刀。

  「鳳三愛孟孟。」

  刻這樣的話……很尷尬呢,不過她照做,凡是能讓他快樂的事,她都願意做。

  她刻得仔細而認真,他咻地消失,不久後,他回來,五個字已刻成。

  他得意洋洋地告訴她,「我剛才又渡化兩個鬼魂。」

  這話換到她一張笑臉。

  也是一樣呢,能讓她快樂的事,他也一樣願意做。

  他拉著她走到溪邊,指揮她撿起溪中的小石子,在地上排出「鳳三許孟孟一世幸福」等字樣,接著挖泥沙固定它們的位置。

  她照做,排完後仰頭望向他,只見他笑得眼睛閃亮閃亮的。

  接下來,他們繼續朝林子深處走去,每看到一棵順眼的樹、每看見一塊熟悉的地方,他就會讓孟孟在上頭畫圖、刻字,像記錄什麼似的。  

  比方「鳳三在此渡化鬼魂」、「鳳三在此吻了孟孟」、「鳳三在此承諾一世」……孟孟不停地刻,鳳天燐也不斷渡化鬼魂。

  森林是聚陰的好地方,如果渡化一百個鬼魂可以上天堂,他現在的等級大概可以直接留在佛祖身邊。

  她走得腳酸,他卻精神奕奕,這叫助人為快樂之本,所以他今天很快樂,也讓孟孟很快樂。

  回程途中,他細心叮嚀,「如果我記不起你,記住,把我帶來這裡,讓我看看這些痕跡。」

  他是個講究證據的人,有這麼多證據,他會相信自己愛過孟孟。

  「好。」她順著他的意。

  夜裡,孟孟與鳳天燐膩在床上,沒有人想睡,都寧願聊天聊到天明。

  他說:「我討厭大皇子。」

  「現在的太子?為什麼?」

  「因為他是嫡、我是庶,我的母妃不比皇后身分低賤,卻因為皇太后一個沒道理的決定,母妃成了側室,我變成庶子。」

  孟孟態度中立,「怎麼會沒道理?只是她的道理你不知道罷了。」

  「我必須這樣認定,才能把大皇兄和皇后看成死敵,才會悉心對付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天天詛咒大皇兄早點死。」

  畸型的後宮、畸型的親情,這樣的教育怎能養出健康快樂的孩子?他能長成這樣,不容易了。

  她理解他的霸道強勢,不夠強勢,怎能在那樣的地方生存下來?

  「後來呢?」

  「我第一次做壞事,是在五歲的時候。」

  「你做了什麼?」

  「父皇第一次上戰場時,先帝賜給他一柄匕首青鋒。青鋒餵過很多人的鮮血,是再凶不過的兇器,父皇很重視它,每天都要擦拭幾回。有一回,我仗恃自己輕功初成,扮演一回樑上君子,偷偏摸摸帶走青鋒。青鋒不見了,守御書房的太監作證,那天進過御書房的只有大皇兄。我是故意的,故意栽贓大皇兄,故意讓父皇討厭他。」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小時候他做過無數次,他以為這樣能安慰母妃,可是母妃要他做的遠遠超過這些。

  「蒙受不白之冤,大皇子恨你嗎?」「不,他仁慈寬厚,即使不少人告訴他,很可能是我惡意陷害。」

  「大皇子被皇上罰了?」

  「父皇命太監徹底搜查,卻始終找不到青鋒。因為沒有證據,父皇只能訓斥大皇兄一頓,但看管御書房的太監被打得皮開肉綻……最後我把青鋒埋在明月樓的柏樹下。」

  是耿耿於懷,心有虧欠?他始終感到罪惡?孟孟輕拍他的手,柔聲問:「你嚇壞了吧,第一次為惡,心情肯定很糟。」

  鳳天燐苦笑,摟著她,心道只有孟孟會在乎自己是否難受。

  那時他也把這件事告訴母妃,母妃摸摸他的頭誇他做得很好,還細細叮囑說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

  「對,很難受,我看見大皇兄命人給小太監送藥,心情更壞。我覺得他是好人、我是壞人,如果好人才可以當皇帝,那個位置肯定輪不到我。」

  「人怎麼會承認自己壞?你肯定會找藉口為自己開脫。」

  「沒錯,大皇兄對皇弟們好,我便說他為人虛偽、沽名釣譽;他勤奮向學,寫出來的大字受到好評,我便造謠說他找人代筆;太傅考試,他次次拿第一,我便嫉妒父皇給他開小灶、為他尋到好師傅,我總有本事把他的好看成壞。」

  「真是辛苦你了。」孟孟輕嘆。

  不是「真可惡」,而是「真辛苦」?笑意在眼底慢慢擴大,說吧說吧,他怎能不愛她?

  「十三歲時,我遭遇第一次刺殺,我不找證據,直覺認定幕後兇手就是大皇兄。然後第二、第三……第無數回刺殺,我愈加認定他想要我的命。」

  「是他嗎?」

  「我一直以為是。」

  「可……並不是?!」

  他點頭,「是養在母妃膝下的二皇兄鳳天嵐。我以為他沒有理由做這種事,畢竟他的生身母親出身低賤,且他碌碌無為,父皇不喜,從小到大都傍著我,以我為主,始終站在我這邊為我造勢,沒想到他竟是打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

  他一直把鳳天嵐當成最親的兄弟,從小到大事事頂在鳳天嵐前面,不準任何人欺負鳳天嵐,自己有的,鳳天嵐必定少不了,他甚至……甚至連小六都不敢積極爭取。

  他給足了鳳天嵐真意,沒想到鳳天嵐回饋自己的竟是……要怎麼說呢,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一無勢力,二無人脈,如何能做成這種事?」

  「他有我外祖相助。」想到外祖父與舅舅們,他長嘆。

  把女兒嫁進宮中,任由她在那四面高牆裡面拚命搏鬥,她的成功已經帶給家族無數榮耀,誰知外祖家野心勃勃,企圖更上一層樓。

  孟孟聽不懂,他的外祖怎會去捧別人?

  「外祖父與舅父知我重情,深怕大皇兄的寬厚會打動我,讓我放棄對皇位的覬覦,於是數度製造假的刺殺事件,加深我與大皇兄之間的齟齬。二皇兄見縫插針,在那群作戲的刺客當中放入自己人,企圖假戲真做。」

  「萬一你死於非命,你外祖父豈能放過他?」

  「這你不明白了,刺殺事件是外祖父做的,倘若較真,東窗事發誰也得不了好,因此就算知道是鳳天嵐,外祖父非但不會多話,反而會與鳳天嵐連手,繼續他們的雄心霸業。」

  孟孟苦笑,「普通人家為幾兩銀子大打出手,不過是傷筋動骨的事,皇家爭權卻得用一群人的骨血去堆棧,真慘烈。」

  「誰教那個位置如此誘人。」鳳天燐自嘲。

  「大皇子已經入主東宮,二皇兄呢?」

  「他逼宮不成,於龍椅上自裁。」說完,見她不語,他勾起她的下巴,逼著孟孟與自己對視,「你害怕了?你不敢到我身邊了?」

  孟孟微笑著搖搖頭,反問:「你會保護我的,不是?」

  他鬆口氣,回答道:「對,我會保護你,遇到任何事,只要有我在,必不會教你受到分毫傷害。逼宮一事牽扯到不少世族,起頭的外祖父自然逃不過,外祖家夏氏一族全數殲滅,就算我想爭,也沒有機會了。」

  「你還想爭嗎?」

  「不想,紀芳說過,退一步海闊天空。」

  很久以後他才理解這句話的深意,權位上退一步海闊天空、感情上退一步海闊天空,天底下萬物萬事,皆是退一步即海闊天空。

  唯有孟孟他不願退讓,他寧願守著這片小小花園,守著這朵小小的桂花,也不願意尋著一片森林,在裡頭暢遊。

  「你退出戰場了?」

  「對,我會當一輩子的三皇子,未來或許封為王侯,或許什麼都不是,我的孩子必須靠自己的怒力,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這樣子並沒有不好。」

  「那是你心小。」

  他與阿檠墜崖後平安返京,母妃從哀傷中緩過氣後,依舊埋怨著時不我與,如果再給她一點希冀,母妃肯定會要求他再接再勵。

  母妃是外祖父最寵愛的女兒,由外祖父一手教育長女,對於權勢,他們有相似的野心。

  這個晚上,鳳天燐談了很多關於「三皇子」的事。他使過黑手段、害過人,為了權位,喪生在他手下的生靈不比他渡化的少。

  他說:「你好好記住,我手裡有一支千人軍隊,是外祖父為我組織的,藏在南山谷裡,以農人的身分作偽裝。這支軍隊除了我和外祖父之外沒有人知道,父皇的手段狠戾,外祖父還來不及動作就被捕,這支軍隊還在老地方。你向我提起軍隊,我就會相信你,若不是有過人交情,我絕對不會透露半點口風。」

  她懂,前有逼宮舊事,消息若洩露出去,皇帝必定對他心生懷疑,即使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怕也會面臨危機。

  「現在他們務農為生?」孟孟問。

  「他們都是經過多年訓練的人才,目前有數十人成為我的暗衛,近百人為我營商,剩下的人仍待在南山谷裡務農為生。我打算依著他們的能力,慢慢安排他們進工部、戶部,慢慢轉換身分。能夠召集他們的,除了我,還有一枚芙蓉玉牌。」

  「玉牌在哪裡?」

  「外祖父收著,外祖家遭禍後,我去找過幾次,卻都沒找到。」

  「有機會還是得將玉牌尋回,免得被不肖之人利用。」

  「我知道。」  

  孟孟輕嘆,當皇子沒有想像中那樣光鮮亮麗,她心疼地抱著他,在心底輕聲說著。

  以後每一天、每一刻都要過得幸福……

  「小姐,靖王府的馬車在外面等著。」妞妞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這麼早就到了?昨兒個阿孝哥在城門快關時才進城,靖王世子怕是著急了一整晚。

  孟孟轉頭看鳳天燐,說道:「我想,上官檠很在乎你。」

  「對,他是唯一對我別無所圖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少,因為他的性格不好。阿檠說他這種人最吃虧,明明心軟,嘴巴卻賤到遭人恨。

  他反省過,紀芳選擇阿檠的原因,是不是因為阿檠嘴不賤?

  誰知阿檠說:「不對,那是因為我對她真心。」

  他不以為然,難道只有阿檠真心,他就是假意?他知道紀芳愛做生意,在她身上投資了多少?他的真心從來都不只是嘴巴上說說。

  但他現在明白了,討好不代表真心,愛情不是為求得某種目的而存在。

  「所以你很幸運。」儘管生長在皇家。

  「對,我很幸運,因為有阿檠、因為有你。」他的硬嘴不知不覺間變軟了。

         孟孟伸出手,深吸一口氣,對他說:「我們走吧!」

  他據上她的手,看著她的臉,細細念著她的名字,他要牢牢將她記在心裡,不忘記。

  打開房門,金色光芒躍入眼簾。

  她要親自送他回去當三皇子,重新接續他的人生。

  側過臉,她看著他,陽光把他的臉照出一片美麗光暈……今天,天氣晴朗。

  走出房間,沐浴在陽光下,他們的眼睛只看得見對方,因此沒有發現,在花叢後的陰影處,有一雙陰森森的眼睛凌厲地望著他們。

  馬車很寬大,上官檠和紀芳並肩坐著。

  靖王世子是個斯文俊朗的男子,一雙溫潤眼眸中,滿滿地只裝著紀芳。孟孟想,能被男人這樣專心疼愛,紀芳肯定很幸福。

  紀芳看著一臉恬然的孟孟,問:「他……我指鳳三,他在這裡嗎?」

  孟孟轉頭望一眼,點點頭,「他在。」

  順著孟孟的目光轉向,紀芳盯著空無一人的位置說:「我很好奇,可不可以幫我問問他,為什麼好端端的他會躺在官道旁?被人襲擊嗎?」

  孟孟認真聽著鳳天燐的回答,片刻後轉述,「那天他在街上與百姓一起觀看你們的婚禮隊伍,卻發現曾經為他和世子爺算過命的一個算命術士。」

  「晁准?」紀芳也被他算過命,當時只覺得浪費三十文錢很不值得,可一路遭遇下來,方覺得他是個活神仙。

  孟孟回答,「對,他追著晁准往城外奔去,因為晁准曾經給他四句預言——「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他想問為什麼,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為什麼人生不能得償所願?」

  她淡定的目光裡洩露幾分甜蜜,因為鳳天磷燐在這些話之後,又接著說——

  「我現在明白了,就是要死過這一遭,我才遇得見孟孟,我再也不害怕情愛傷人,我不在乎權勢是否鏡花水月。記住,是你親手送我歸去,日後我生命中的每個清風明月,你都要在場。」

  孟孟沒有轉述這些話,只是聽在耳裡,甜在心底。

  那樣的眼光,上官檠很熟悉,因為紀芳也常常這樣看著自己,所以賀孟莙和鳳三……

  「然後呢?」紀芳追問。

  「他追著晁准跑,可晁准突然大喊一聲「你看」,一個轉頭,大道變成山谷,他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就……」

  「就變成一縷孤魂?他為什麼不肯早點回去?為什麼寧可在外面遊盪?他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他擔心?」紀芳恨恨地瞪鳳天燐一眼,即使那裡只有空氣。

  孟孟心疼地看鳳天燐一眼,柔聲解釋,「別怪他,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卻不知道為什麼無法進入輪迴,這些日子他過得很辛苦。」

  話才落,鳳天燐立刻對孟孟道:「胡扯,這些日子明明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在硬硬的「胡扯」之後,是軟軟的甜言蜜語,一波波的軟話襲擊,讓她的心情既酸又甜,她何其幸運,可以遇見這樣的男人。

  紀芳認真聽著孟孟的話,上官檠卻細心地觀察孟孟的操作表情,他發現孟孟右手擺放的姿勢很奇怪,是……握著某個人?

  如果鳳三真的坐在那裡,那麼她是握著鳳三的手?

  鳳三有潔癖,從不允許女人靠得太近,為什麼會握住賀孟莙?因為……

  上官檠笑了,淡淡的笑容也在鳳天燐嘴角揚起,他與好友之間,有著相同的默契。

  一屋子都是人,除了服侍的下人外,還有府裡的魏總管、宮裡的太監、太醫,再加上上官檠和紀芳,不小的房間顯得逼仄。

  子不語怪力亂神,孟孟總不能對人說自己是來安魂的,只好說自己有一手金針之術,也許可以救回三皇子的性命。

  當然,這點是上官檠特別提醒的,皇家最忌這種事情,若真相拆穿,到時孟孟無功,說不定還得擔過。

  萬一哪個心懷不軌的非要說三皇子的魂被她招走,她百口莫辯。

  於是上官檠主動開口,「所有人都到外頭去等吧,賀姑娘這手醫術沒有師父同意,不能外傳。」

  太醫們紛紛下去了,魏總管和太監卻不肯走。

  他們可是身受皇命要好好看顧三皇子的,萬一這個小姑娘弄出點什麼事來,他們的人頭還要不要?

  更何況太醫說了三天,萬一在這緊要時分……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孟孟說:「行金針之術需要十分專注,你們在這裡,萬一害我分心……到時即便在金鑾殿上血濺三尺,我也會把你們一個個拉出來。」

  她是個溫柔之人,怎會說出這種話?沒錯,就是鳳天燐在她耳邊一句一句教著說的。

  旁人不知,上官檠卻清楚得很,如果他對鬼魂之說原本還有一點點的不確定,那麼現在他百分百肯定鳳天燐就在這個房間裡,因為那話分明是鳳天磷燐的口氣。
  上官檠接話道:「賀姑娘儘管施針,這些人,本世子幫你一個個記下。」

  話都說成這樣了,誰還敢留下?

  為了做表率,上官檠與紀芳跟著大家一起離開房間,但是沒人敢走遠,一個個像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後,就怕裡頭傳出什麼動靜,自己卻沒發現。

  等門關起,孟孟再次投入鳳天燐的懷抱。

  他親親她的額、她的唇,他要享受這最後一分溫存。

  「我清醒後,要第一個看到你。」他不放心。

  「好,我發過誓的,一定會做到!」

  「你要用盡所有的辦法喚回我的記憶。」

  「我會。」

  「如果我太固執、太愚蠢,你就帶我回森林裡,指著樹上的刻痕、指著那些小石子排成的圖案,助我記起。」他霸道,卻也講道理,有這麼多的證據,他肯定會相信。

  「我知道,你講過很多遍,別再嘮叨了,快點回去。」

  他一面點頭,一面叮嚀再叮嚀,「如果我還是不信,就把我講的那些話一一翻出來告訴我,我沒對任何人說過那些事,只要你說,我就會信。」

  「知道知道,你再不快點,門外那些人要衝進來了。」

  在孟孟催促下,鳳天燐往自己身子上躺去,可這時,一個黑色的、陰冷的影子從窗外飛快竄入,以極快的速度從孟孟身上穿過,她頓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             *             *

  孟孟在裡頭待的時候比想像中還久,一身冷汗濕透背脊,整個人幾乎站不住。

  門打開那刻,她踉蹌地往前撲倒,上官檠眼捷手快急忙將她接住,間道:「怎麼了?不順利嗎?鳳三沒醒過來?」

  孟孟抬眼,所有人發現她眼睛四周發黑,臉色慘白,嘴唇顏色盡失,額頭浮起淡青色。

  太醫七人心中暗付,施行金針之術如此耗費心力?長期如此,會否短壽?

  孟孟勉強擠出笑容,「三皇子……醒了……」話說完,她往後仰倒,陷入昏迷之中。

  這一覺,孟孟足足睡了一天。清醒時,她臉色已恢復正常。

  見床邊有丫頭服侍著,她安起身子問:「三皇子情況還好嗎?」

  府中的丫鬟月霜應話,「是,三皇子已經清醒,還吃下不少東西,賀姑娘,這樣是不是代表主子爺沒事了?」 

  「別擔心,再調養一段時日就會沒事。」

  月霜輕拍胸口,合起雙掌感激老天。

  這幾個月,整座府邸死氣沉沉,大家都害怕啊,怕三皇子一死,滿府上下全要給三皇子陪葬。聽說魏總管連遺書都寫好了,家裡子侄來過幾趟,陸續把他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財物帶出府。

  見魏總管這樣,誰的心情好得起來?

  這些日子天天都有人求到魏總管跟前,想回去見家人最後一面。

  魏總管允了,讓大家輪流回去交代遺言,他們是綁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蚱蜢,誰也逃不了。

  可是靖王世子和世子妃帶賀姑娘來了。

  當時大家滿懷期待地等人到來,可是一見到賀姑娘,心裡鼓起的那一點點希望全熄了。

  這樣年輕的女子,能有什麼了不起的醫術?就算打娘胎出來就開始習醫,也比不過太醫院裡的老太醫啊,多少老太醫進府都沒法子,她能有什麼辦法?

  只是連年高德劭的老太醫都判斷三皇子熬不過了,除了把死馬當活馬醫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沒想到所有人都把脖子給洗乾淨,等著宮裡賜下七尺白綾時,老天開了眼,賀姑娘把主子爺救回來了,主子爺能活,他們全都能活!

  這一天中,不時有人進屋,想偷偷瞧清楚自己的救命恩人長什麼模樣,賀姑娘熟睡著,可不曉得已經受過多少個磕頭。

  「一段時日是多久?」

  孟孟沉吟道:「我會留一個月,看看狀況。」

  一個月,是她與鳳三的約定,也是……與「他」的約定。

  這是場意外,打亂了她的計劃,事情無法照她所料進行,她不得不改弦易轍。

  本想著安安靜靜地待在他身邊,待滿一個月便帶著豁達的笑容轉身,可是……還能嗎?她不知道。

  「賀姑娘,宮人回去稟報皇上了,魏總管說等下了朝,皇上會往咱們府裡來。既然姑娘已經清醒,不如我給姑娘張羅熱水,洗洗澡、換上衣服,說不定皇上會想見見姑娘。」月霜道。

  孟孟點點頭,下床洗澡更衣。

  月霜準備了一套月白色長衫,料子很好,穿在身上軟得像雲似的。

  孟孟從首飾匣裡挑出一支翠玉簪,沒有戴耳環,但耳垂那兩點鮮紅,艷麗了她的姿容。

  看著鏡中的自己,孟孟失笑,再見她,他會不會又嫌棄她長得醜?

  來到鳳天燐的房間,往他床邊走,每個步伐孟孟都走得異常沉重。

  清醒後的他與過去很不同,眉眼間沒有輕佻邪氣,只有她不熟悉的冷酷。

  對於不認識的人,他都是這樣的態度?

  他的五官依舊妖嬈得不似男子,那雙丹鳳仍然媚惑人心,但清冷淡漠的目光讓人難受。她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鳳天燐。

  回望孟孟,鳳天燐蹙起濃眉,不理解她眼底濃烈的哀愁從何而來,是醫者的仁慈?因為他……活不久?

  「是你把我救醒的?」賀孟莙,他在心底把這個名字念了兩次,有著說不出的熟悉。

  她是個淡定女子,她的笑容恬然可親,她會不自覺地散發出溫柔的力量,她長得不美麗,他卻無法別開眼睛。

  鳳天燐的眉頭更緊,心裡滲入了些……他不明白的東西,這種滲透讓他感覺很糟,他習慣掌握狀況,痛恨「不明白」,於是臉色更冷幾分。

  孟孟的感覺敏銳,他不過是嘴角往下撇,她便接收了他的厭惡。

  斂起笑意,她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她的鳳三。

  正起神色,她回答,「是的,是我把爺救醒的。」

  「女大夫?」他的聲音沒有高低起伏,但聽得出些微鄙夷。

  他陌生的目光中毫不隱藏輕蔑,她沒有反駁頂嘴,只是垮了肩,深感挫折。

  把過脈,她將他的手放回棉被上,靜靜回望他,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真要依照他安排的,把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一件件全告訴他?真要帶他去看看森林裡樹幹上的刻字?真要轉述他講過的童年秘事?

  不,她不敢輕易嘗試。

  回想方才進房門前,許多人都過來同她說上兩句,她接收到不少善意。

  月霜提醒,「主子爺脾氣不好,他說什麼,姑娘聽著、應著,千萬別反駁。」

  魏總管見她面上不安,低聲安慰,「姑娘別擔心,主子爺嘴巴不好,心卻是再好不過,主子爺很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

  侍衛李新在她經過時,低聲道:「與主子爺相處,姑娘儘管放大膽量,順著毛摸就會沒事。」

  只是……順著他的毛摸?她不曉得他的毛往哪個方向長。

  放棄開門見山速戰速決,她決定急事緩辦。

  「三皇子身上可還有哪裡不適?」既然她是「大夫」,便做好大夫該做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床?」

  「三皇子身體仍虛,我會開些調理的藥物,喝上幾天藥就會慢慢恢復。」孟孟拉開被子,捲起他的褲管,露出兩條腿,因臥床太久,雙腳氣血不通,有些萎縮。
 
     鳳天燐皺眉,身子虛?活了這麼久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說。

  輕哼一聲,他沒打算把她的話聽進去。

  孟孟從懷裡拿出金針,取出一根在火上炙烤過,才要下針,突地,他抓住她的手腕,問道:「你用什麼法子治好我的?」

  他不相信一個年紀輕輕的丫頭會比太醫院那些老傢伙還厲害,可事實證明,自己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確實是她。

  孟孟皺眉,她不想說謊,只好沉默。

  忽然間,背脊一涼,孟孟眉睫微抬,那個惡鬼又出現了……

  惡鬼的視線落在鳳天燐身上,眼底依舊陰戾,嘴角噙著邪惡的笑意。

  孟孟顫抖著,從小到大她見過的鬼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她被鬼嚇過無數回,早已修練成功,不會輕易害怕,只是這個惡鬼身上帶著強烈的怨念,讓她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見她面容瞬間慘白,毫無道理的發抖著,鳳天燐只覺得奇怪,自己有那麼嚇人?

  他發現孟孟並非看著自己,順著她的目光朝屋樑上望去,那裡有……

  鳳天燐瞇起眼睛,是他看錯了嗎?

  不對,他揉兩下眼睛,再細看一遍,屏氣凝神,運起內力,把注意力放在那個地方。

  他沒看錯,那裡確實有一團黑色氣體,不是骯髒,而是讓人心生不快的……陰鬱?

  發現鳳天燐的視線對著自己,那惡鬼笑了,目光漸漸變得恐怖猙獰。

  他張揚的怒氣令孟孟起雞皮疙瘩,寒氣一陣陣往她骨頭裡鑽。

  那惡鬼嘴角往兩側拉開,越笑越讓人頭皮發麻,孟孟害怕,卻下意識擋在鳳天燐身前。她帶著警戒目光,緊盯著對方。

  直到如今,她還是想保護鳳天燐?實在太傷人心!如果她不是這樣,他豈會恨極、怨極,豈會失去理智傷了她?又豈會引發後來的悲劇?

  這一切一切全是鳳天燐的錯!

  惡鬼猛然從屋頂往下竄,一寸寸靠近,臉色由慘白變成鐵青,再轉成紫色、黑色。

  隨著每次的顏色改變,屋裡的溫度下降幾分,到最後,孟孟甚至能夠聽到陰風陣陣咆哮,聽到魅魅魍魎的尖笑。

  她抖得更厲害了,卻不允許自己離開,伸開雙臂擋在鳳天燐身前。

  突地,惡鬼的頸間被劃出一道傷口,傷口處不斷滲出鮮血,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轉眼間,血染紅他全身,染紅了地板,染上她的鞋尖,血腥味不斷衝進她的鼻息,令人作嘔。

  惡鬼飄到孟孟身前時,一個獰笑,頭歪倒,傷口越裂越大,倏地,頭顱掉下,咕嚕嚕地在地上翻滾著、叫囂著,尖銳的笑聲令人心驚膽顫。

  湊厲駭人的場面讓孟孟再也無法淡定,她摀起眼睛,緊緊咬住嘴唇,打死不肯尖叫。

  雖沒了頭,惡鬼的手卻仍準確無誤地抓住孟孟頸子。

  頓時間像是有千針萬針刺進她的身子裡似的,痛得她臉色鐵青。

  鳳天燐看不見斷頭的鬼魂,他只看見那團黑色的陰氣猛然向自己射來,孟孟那一擋,擋住對方,卻擋不住它傳來的寒氣。

  就在孟孟汗水濕透衣襟,寒意陣陣上竄時,他鬆手了,地上的頭顱重新回到身上,悶悶丟下一句話,「怎麼不叫呢?無趣!」他飛身回到屋樑上。

  陽氣大傷,孟孟虛弱轉身,目光與鳳天燐相接。

       她的臉色蒼白,四肢無力,隨時都會倒下似的,但鳳天燐沒有憐香惜玉,也沒有半分同情,只聲音冷冽地問:「那是什麼東西?」

  他看得見?孟孟錯愕,不應該啊,他已經不是魂魄……張口結舌,她無法回應。

  「說。」

  孟孟用力咬唇,在上頭留下一排齒印,別過臉回答,「沒有任何東西。」

  「沒有東西你會嚇得臉色蒼白?沒有東西你會掩面不敢看?沒有東西你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他每句話都戳中靶心,可她怎麼能說?

  見她無法回答,惡鬼的笑聲更加張揚,刺耳的聲音傳入耳膜,她的耳朵痛得厲害。

  「賭約、賭約、賭約……」他不斷重複這兩個字,提醒她快點與鳳天燐立下賭約。

  只是她要怎麼提?

  正在僵持間,魏總管帶著月霜進屋,發現鳳天燐精神奕奕,而孟孟又像昨天一樣,虛弱得讓人心疼。

  又給主子爺施針了嗎?唉,這個金針之術得先傷己才能救人?想到這裡,他對孟孟的感激之情更深了。

  「姑娘要不要回房先歇歇?等皇上到了再讓人去請姑娘,行不?」

  孟孟感激魏總管解圍,迅速點頭,不等鳳天燐反應,急忙扶著月霜的手離開。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1 12:26 PM 編輯

第十章 雲貴妃野心不息

  坐在鳳天燐床邊,雲貴妃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激動。

  她以為自己完了,這輩子再無翻身的可能,沒有兒子依仗,自己永遠甭想成為最尊貴的女人。

  這些日子她無助頹喪,她想,就這樣了,夢想成灰,人生無望,怎麼都沒想到會否極泰來,燐兒竟能熬過這一關,這是否代表老天爺終於願意站在她這邊?

  昨天燐兒清醒的梢息傳來,她就想出宮。她想私底下對兒子說:「不怕,母妃還有不少暗力可以助你走上髙位。」

  可惜皇后不准,那個和她作對一輩子的賤人!

  沒關係,流幾滴慈母淚皇上便心軟,願意竟帶她走這一趟。

  出宮時,她想到皇后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就忍不住想笑。

  她相信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未蓋棺,豈能論定她是失敗的那一方?!

  想到這裡,雲貴妃笑容更盛,緊握住兒子的手,眼底充滿不服輸的倔強。

  她沒發現鳳天燐的笑凝在嘴角,像是嘲諷似的。

  死過一回,所有事他都看清也看淡了,母妃的野心未熄,只不過他再也不是那個會受擺佈的兒子了。

  皇帝輕拍鳳天燐的肩膀。

  燐兒是自己所有兒子當中樣貌最好、天分也最髙的,他早慧、敏銳,三歲稚齡就能把三字經倒背如流,當時太傅們都看好他。

  只是燐兒不適合當皇帝,他太重感情,太容易受身邊的人支配,否則以他的聰明才智,怎會看不出那些親人們對他有所圖?

  可最終他仍然選擇相信,願意配合他們,這樣的人必會受情所困。

  若是個平凡人倒也無妨,喜歡的便親近,不喜的便遠離,即使利益被侵佔也無所謂,反正以他的聰明才智,大可以從別處掙來更多利益,問題是……

  身為帝君,這樣的特質不被允許。

  皇帝心裡有國無家、有民無親,不能有私心、不能太偏頗,看待大臣不能有個人情緒,一切必須以國家及百姓為出發點。

  就像李世民與魏徵,儘管魏徵曾經建議李建成早點殺掉李世民,儘管魏徵直言上諫,經常觸怒龍顏,可若非李世民拋棄個人喜惡,願以魏徵為鏡正己身,怎能成就後來的貞觀之治?

  他可以想見,若將那位置傳給燐兒,朝堂早晚會被夏氏把持。

  這些年仗著雲貴妃受寵,夏氏驕恣囂張,把自己當成民間皇帝,無限制擴權,不管是哪個部門都伸手掌控,到處安插自己人。

  皇帝悶不吭聲,對雲貴妃更寵愛,對夏氏更多封賞、更看重,他用捧殺令夏氏落馬。

  他這樣做的同時,也擔心燐兒會中箭下馬,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燐兒能成為祁兒的左右臂膀,兄弟齊心,為天鳳開創盛世太平。

  他曾經歷過朝政動蕩、百姓流離的痛苦日子,不願意舊事重演,所以他細細佈局,企圖在祁兒上位之前一一拔除奸佞,讓祁兒順利接位。

  他想著自己正值春秋鼎盛,奪嫡尚早,沒想到夏氏等不及,嵐兒更等不及。

  嵐兒……他以為這個平庸無才的兒子只能當枚棋子,事後平平安安、庸庸碌碌地抱著富貴走完一生,沒想到嵐兒野心之大,竟想當那個掌棋人,背叛真心待他的燐兒,逼得燐兒與上官檠墜崖,長達一年之久。

  想起那一年,皇帝心力交瘁。

  幸好祁兒夠堅強,頂著風風雨雨走了過來。那一年中,夏氏滅了、嵐兒死了、雲貴妃病了,而祁兒用能力證明他足以擔當起朝堂大任。

  幸而奇蹟似的,上官檠和燐兒被找到。

  他曾經因為燐兒的生死不明而震怒,然而事後他卻又慶幸萬分,因為燐兒和上官檠的失蹤,讓他們順利從逼宮之禍中脫身。

  他樂於見到祁兒和燐兒修補關係,樂於見他和上官檠成為祁兒的助力,但凡當皇帝的,誰不想自己的江山千秋萬代?!

  沒想到才過幾天安穩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燐兒昏迷在官道上,太醫束手無策,他只能派人貼出榜文廣召天下名醫。

  三個月……他以為自己就要失去這個兒子,太醫院傳來的消息從沒有好過,哪知一個剛及笄的女子,竟能將燐兒從鬼門關前給拉回來。

  但願燐兒走過了風風雨雨,將來萬里無雲。

  皇帝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燐兒往後定能順利安康。」

  鳳天燐點頭,懂得父皇的言下之意。

  那時候他只將父皇當成皇帝,可以討好、可以高捧,卻不可以放入真心,因此他無視父皇對自己的慈愛,只在乎母妃對自己的殷殷期盼。

  他謹記天家無情,唯有利益相許,將太子當成假想敵、二皇兄當成親兄弟,結果證明他蠢得可以。

  他曾經因為被背叛而難受,曾經對母妃失望,然而不知是不是死過一回,那些感覺……全淡了,他不再哀愁憤怒,對於喜怒京樂、對於感情所繫,他淡得無法感受,彷彿連暴躁都變得幼稚可笑。

  雲貴妃接下話,「皇上金口,從此以後燐兒必定一帆風順。」

  「這回可把你母妃給嚇壞了,往後別亂跑,留在京城裡多陪伴你母妃。」

  「是。」鳳天燐朝母親望去,望見她臉上的慾望,嘆道還不歇手嗎?他眉心緊蹙,眼睫微垂。

  鳳天燐的回答讓皇帝訝異,還以為他會竭力反對,這孩子性子跳脫,在京城哪待得住?這話不過是安慰雲貴妃,沒想到他竟毫不猶豫地應下。

  「好孩子,總算是想清楚了。」雲貴妃深感安慰。

  過去她老要燐兒待在京城討他父皇歡心,他反駁說男兒志在四方,若無多方歷練,怎承擔得起社稷江山?

  這冠冕堂皇的話讓她無法拒絕,如今莫非是遭遇生死才想得透徹?那麼他是不是願意再次努力,為將來拼搏一回?

  存著試探心思,雲貴妃忙問:「既然如此,就趁著人在京城挑門好親事,讓母妃也享享含頤弄孫之樂?」

  「這話有理,燐兒年歲不小,朕在你這年紀時,身邊都有好幾個兒女了,成家立業是身為男子的責任。」

  「是。」鳳天燐不帶表情地應下。

  「燐兒有沒有看上哪家閨女?說說,父皇會為你作主。」

  哪家閨女?紀芳?他在腦海裡搜尋曾經見過的名門淑媛,突地,那張慘白的面容在腦海間一閃而過。

  賀孟莙,將他從閻王殿裡拉回來的女人。

  他想起她為自己號脈的白晳手指,想起她眼底的淡定,穩定的心跳忽然快了些許,這是……中意?

  不會!女人拋頭露面已是不該,又是個女大夫,那樣的身分怎配得上自己?

  把孟孟從腦海裡剔除,鳳天燐回答,「沒有。」

  雲貴妃笑道:「燐兒覺得薛尚書的嫡女薛蕾如何?她琴棋書畫樣樣通,是個博學多聞的才女,母妃見過她,風姿綽約,髙貴典雅,家世、樣貌般般都配得上,更別說這回是她在官道上發現你的,若不是緣分,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薛尚書?鳳天燐心底一陣冷笑,他才剛清醒呢,母妃就這麼迫不及待地為自己張羅勢力,果真是不死心。

  無妨,他倒要瞧瞧一個小小的薛家能翻出什麼大風浪。鳳天燐勾起唇角,抿出一臉譏笑,「父皇、母妃作主便是。」

  雲貴妃喜出望外,過去她數度想以聯姻為兒子鞏固勢力,但燐兒什麼都好談,唯獨在這件事倩上頭始終不肯鬆口。

  她以為兒子還惦記著賀小六,不敢逼迫,沒想到……是生死一遭,兒子想得透徹?他知道夏氏已滅,自己需要更多的助力,方能成就大業?

  鳳天燐的點頭讓雲貴妃滿意極了,卻讓皇帝深感意外。

  這孩子對婚姻無比固執,沒想到……

  薛家?看一眼雲貴妃,皇帝神色不豫。

  他對鳳天燐說道:「此事先不急,還是等你身子痊癒再談賜婚。」

  立在一旁魏總管接話,「皇上、娘娘,可想見賀姑娘一面?主子爺能救回來,賀姑娘功不可沒。」

  皇帝與雲貴妃對視一眼,點點頭,「宣。」

  那日孫公公命人進宮傳話,說賀孟莙為救三皇子,險些掉了半條命,方才入府,孫公公還特地上前遞話,說賀孟莙整整昏睡一天,一醒來便又進屋為燐兒施針。

  魏總管轉身,讓侍衛李強將孟孟請來。

  孟孟跪在皇帝跟前,態度依然淡定,不因喜而喜,不因悲而悲,整個人淡得像一汪湖水,清靜、乾淨得令人心喜。

  「抬起頭來。」雲貴妃說道。

  孟孟抬頭,清妍的五官討人喜歡。

  看著救回兒子的恩人,雲貴妃滿面笑意,「賀姑娘長得真好,快過來讓本宮瞧瞧。」

  待宮女扶著孟孟走到雲貴妃跟前,她褪下腕間的滴翠玉鐲套在孟孟手上,「這次的事讓姑娘費神了,這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孟孟朝雲貴妃望去一眼,這算……銀貨兩訖?

  她輕淺一笑,退開兩步,輕聲道:「多謝娘娘賞賜。」

  見她行止有度,皇帝點頭,問道:「之前的犁城瘟疫,是你發現的?」

        「回皇上,是。」

  「若非你發現得早,這場瘟疫不曉得要折多少人進去。」皇帝感嘆,三十年前那場瘟疫,直至今日依舊讓人膽顫心驚。

  「民女僥倖巧遇疫病患者,是皇上鴻福,太醫院盡心儘力,才能及時阻止災禍。」她不願居功,對名利看得很淡。

  皇上捻鬚而笑,細看眼前纖細小巧的女子,她的長相不過清秀,但渾身上下散發出流水般的溫柔淡然,尤其是那雙眼睛,不驚不懼,沒有對上位者的敬畏,唯有教人舒服的沉穩淡定。

  這樣的一雙眼睛像極了老賀的女兒,自己曾經允諾過,他為自己保住邊關,自己會竭盡全力照顧他的女兒。

  可是……他失信了,他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唯有對老賀滿心羞愧。

  雲貴妃笑道:「瞧瞧,這張小嘴真甜,光憑這幾句話,皇上就得好好賞賞。」

  皇帝笑問:「不知賀姑娘可曾訂下婚約?」

  此話一出,雲貴妃心下微悚,難道皇帝把那個臭道士的話給聽進去了?

  不行,燐兒終於想通聯姻的好處,除了薛家之外,她還盤算著鄭家、吳家閨女,夏氏已滅,燐兒需要助力方能與太子相抗衡。

  一正妃、兩側妃、四個姨娘,每個位置她都要換到最好的東西,她必須仔細盤算方對得起自己。

  雲貴妃腦子轉得飛快,一口氣接下話,「都說夫妻同心呢,皇上和本宮想到同一處去了。」她轉頭望向孟孟,揚聲問:「不知賀姑娘可知道濟善堂的于文謙?他與姑娘都在犁城瘟疫中立下大功,如今已是堂堂三品太醫,日後前程不可限量,既然兩人都是習醫的,若能玉成好事,日後夫唱婦隨定是一段佳話。」

  孟孟眉心微蹙,雙手握拳,指甲陷入掌心間,只是臉上不見波瀾。

  突然間,惡鬼的尖銳笑聲揚起,咻地,他飄到孟孟身側,對著她的耳朵說:「看清楚了嗎?這就是生下鳳天燐的女人,鳳天燐的婚姻不只是婚姻,它還牽扯到無數的利益權勢,有雲貴妃在,你永遠不可能嫁給鳳天燐。怎樣,想清楚了嗎?還要繼續為他犠牲?或者說……就讓他像這般,一生一世當個不完整的男人?」

  寒意竄上,孟孟強忍著回頭的慾望。

  孟孟刻意忽略,鳳天燐卻忽略不了,他倏地張眼,望向孟孟身後。

  那團陰影的顏色更深了,他感覺到陰寒的死亡氣息,感覺周遭變得微冷,感覺孟孟又開始恐懼冒冷汗。

  他微瞇起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孟孟不回頭,鳳天燐則是看不清楚,其它人連感覺都沒有,惡鬼被完全忽略,可是他沒有生氣,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定在孟孟身上。

  許久後,寒氣收斂,他飛回樑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孟孟,看著她的耳垂處那兩點硃砂似的紅痣,笑了。

  皇帝板起臉,冷冷望向雲貴妃。他知道她心中的算計,但這回他再不會任由他人挑撥,引得兄弟倆鬩牆。

  這段日子鳳天燐先是墜谷,後又病得莫名其妙,京城太醫多不勝數,卻各個束手無策,在所有人都搖頭放棄時,京城出現一號人物。

  晁准——一個在四方遊歷的道士,說話風趣、見識淵博,所思所想撼動人心。皇帝是在出宮探望鳳天燐病情時遇見晁準的,寥寥數語,他便吸引了皇帝的注意,邀他進宮,他亦不推拒。

  就這樣,晁准在宮裡住了將近半個月。

  有趣的是,身為道士,他不說經祈福,也不行道家法術,只論天下大道、朝堂局勢,偶有洩露天機之語。

  一次、兩次叫做碰巧,但接連三、五次,他預言之事盡皆發生,誰都要多想幾分。皇帝有意封他為國師,晁准推拒了,只道他與皇帝只有十數日緣分。

  他說:「緣起,相遇;緣滅,相離,強行留下只會磨滅善緣。」

  那天晁准進御書房向皇帝辭行,恰逢盧太醫進宮稟告鳳天燐的病況。

  盧太醫斬釘截鐵地說道:「臣無能,至多三日,三皇子撐不過了。」他恭請皇上見三皇子最後一面。

  愁雲慘霧的場景,晁准卻笑容滿面,說道:「三皇子命格清貴,只是尚未碰到有緣人,那人一到,包準藥到病除。」

  此話引得盧太醫嚴重抗議,直道他怪力亂神、行鬼祟之道。

  晁准不與他爭辯,輕笑道:「您老說三日是吧?咱們約定,若三日內三皇子死去,老夫代您老受罰;若三皇子在三日之內清醒,您老每月義診三日,為窮苦百姓看病。」

  倘若三皇子死去,身為主治大夫的盧太醫自然躲不過責罰。他年事已高,幾棍子下去……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只求別殃及家人,這會兒有人跳出來代他受罰,他豈有不允之理,當下便與晁准擊掌為誓。

  晁準的篤定讓皇帝心底存了一絲希冀。

  就這樣,原本要離開的晁准在宮裡多待幾日,直到昨天燐兒清醒,丟下一句,「看來這位姑娘就是三皇子的有緣人。」

  既然賀孟莙是燐兒的有緣人,為了燐兒著想,身為父親,他該為兒子把人給留下,可是雲貴妃竟在此刻提及于文謙,她心裡在想什麼?

  一個薛蕾不夠,還需要幾號「薛蕾」來湊?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就是想為孟孟和于文謙牽線的雲貴妃也感到氣氛不對,而鳳天燐……他不舒服,胸口有什麼東西頻繁戳刺,一下一下的痛,痛得他皺眉頭。

  他討厭「于文謙」這三個字,討厭母妃為賀孟莙做主,至於理由……他不清楚,只是呼吸漸沉,臉色不豫,臉龐透出些許蒼白。

  孟孟抬頭,平靜回答,「民女感激娘娘好意,但舍弟年紀尚稚,仍需要民女傾力扶持,民女曾經答應過亡母,要照顧舍弟至成年再論婚嫁。」

  雲貴妃看了一眼安靜的皇帝與兒子,心底的不安漸漸擴大,兩人都不說話,莫非父子有同樣心思?

  想著這樣不行,她問:「賀姑娘的弟弟多大?」

  孟孟答,「回娘娘,舍弟今年十歲。」

  雲貴妃放下茶盞,抽出雲錦做的帕子拭拭嘴角,而後說:「才十歲?若是等他成年……蹉跎到那時候,賀姑娘得錯過多少好姻緣?依我說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于太醫人品好,不至於不肯扶持小舅子,要不,本宮幫你問問于太醫的意思?」  

  雲貴妃的堅持讓皇帝臉色更加難看,但皇帝未開口,鳳天燐已搶先發話——

  「母妃作媒作上癮了?萬一結親不成反結仇,兒子豈非恩將仇報?」冷冷的語氣配上冷酷的表情,鳳天燐阻斷雲貴妃的後語。

  鳳天燐的態度讓雲貴妃皺眉,兒子這是……莫非他當真瞧上賀孟莙了?

  倏地,她轉頭望向孟孟,森寒的目光像兩支箭射向孟孟胸口。

  「呵呵,惹上雲貴妃,你死定了。」那惡鬼幸災樂禍。

  尖銳的聲音像鐵絲鑽人心,孟孟緊咬牙關,強忍顫慄。

  孟孟盯著床邊的惡鬼,他坐在床頭,對著她冷笑。

  他不再用張揚恐怖的鬼臉對著她,恢復「正常」的他其實長得不算差,端端正正的五官,有幾分儒生氣息,只是那雙眼睛裡有著藏也藏不住的陰沉。

  他不是個醜惡的鬼,但是孟孟怕他。

  孟孟不確定為什麼,只是他每次靠近,她便忍不住心生恐懼,好像……他一定會傷害她,一定會害她死於非命的感覺……

  這種沒有理由的恐懼出自直覺,而她的直覺一向準得教人心驚。

  「不快點嗎?你只剩下二十六天。」他朝她挑眉,明明笑著,卻令孟孟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孟孟滿臉為難,她真的想不透他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做這種事。

  「不想與鳳天燐立賭約的話……沒有好戲可看,那我要先走囉?」他恐嚇似的起身往外走去。

  「不,你、別走!」孟孟搶著上前。

  他沒停下腳步,直接從孟孟身子穿過。

  那一刻,她冷得牙齒打顫,覺得自己似乎變成冰塊,從骨子裡透出來寒冷。

  他穿過牆,不超過十步,又轉回孟孟跟前,嗤笑問:「說句實話,你是想留我,還是想留下鳳天燐的一魂一魄?」

  孟孟張口結舌,無法回答。

  惡鬼無奈輕嘆,讓他拿她怎麼辦呢?

  她還是一樣啊,一樣無法對他說謊話,一樣為著鳳天燐左右為難、手足無措,歷經兩個生世都沒有改變,難道這就是情比金堅?

  真是教人厭惡,他寧可她說些安撫人心的謊言,寧可被她欺騙。其實男人要求的不多,不過是想要一點點溫存,即使那只是女人的虛偽。

  生氣了,惡鬼望向她,眼底一點一點凝聚起紅絲,不久後,血紅的眼珠子冒出火光。

  「今天之內你不向鳳天燐提出賭約,我們的交易就此結束。」撂下話,他飆出孟孟的房間。

  看著他穿過的那片牆,她真的想不出來,他為什麼非要做這種要求?只是想看她傷心嗎?她不懂……

*             *             *

  月霜、月華正在耳房裡整理皇上的賞賜,宮裡賜下不少珍寶給賀姑娘,還有不計其數的黃金白銀,這下子賀姑娘幾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她們不嫉妒,那是姑娘該得的,主子爺可是皇上最疼愛的兒子。

  月霜把金子封箱,在冊子上記下黃金五百兩。

  「這些東西加一加,怕有近十萬兩。」月華道。

  「還沒完呢,太子、太子妃、皇后娘娘、貴妃娘娘、皇太后……宮裡的貴人,誰敢不表現一點心意?這幾日,東西定會陸續抬進府。」月霜接話。

  就算無心,只是演戲,也得好好演給皇上看吶。

  「太子爺昨兒個就來過了,今天還會來嗎?」月華問。

  「主子爺昏迷不醒時,太子爺都隔三差五地來了,現在爺清醒,他怎會不來?我看,太子爺很看重咱們家主子呢。」月霜信心滿滿。

  「這些年主子爺一年到頭難得留在京裡,總馬不停蹄地到處替皇上辦差,哪件事不是辦得漂漂亮亮的?主子爺的能耐無人能及,日後定會成為太子爺的股肱之力。」說起她家主子爺,月華滿肚子崇拜。

  「聽魏總管說,皇上有意為主子賜婚。」

  「對,是薛尚書的嫡女,薛姑娘的美貌和才華名滿京城……」

  兩個丫頭一面把宮裡的賞賜登記造冊,一面說著閒話。

  兩人越講越起勁,沒發現聲音大了,傳至隔壁房。

  孟孟無意偷聽,但她確實聽見了。

  賜婚?薛蕾?因為她從官道上救回鳳天燐嗎?

  原來命運是這樣安排的,鳳天燐非要娶救命恩人為妻,只是那個恩人不是自己。

  有點不公平呢,不過……早就知道的,知道鳳天燐成為三皇子的那刻,他們之間的可能就斷了線。承諾不能算數,過去不能納入記憶中間,那七十六天是他們所有的緣分。

  既然是早已知道的事,怎麼還能憂愁傷心?

  她不該為難自己,她該笑著祝他幸運,雖然未來已經失去交集,她還是願意他過得比自己更愜意。

  只是……那個「他」太強人所難,讓她不得不為鳳天燐的未來違背心意。

  如今是八月桂花開的季節,鳳天燐屋外頭種了好幾棵樹齡超過十年的桂花樹。

  他不喜歡桂花,喜歡桂花的人是小六,他答應過她,出宮建府時,一定要在屋外種上一排。

  他不止種一排,而是種了很多排,在每個院子裡、每間屋外。

  種下桂花樹那天,他滿心期待著小六成為他的新娘,但小六死了,他無法在到處都是桂花樹的家裡生活,所以經年累月往外跑,任桂花年年開、年年落,一年一年獨自芬芳。

  孟孟在屋外站了好久,看著那排桂花樹,不知在想什麼。

  李強想催催她,被李新阻止了。半晌,孟孟一笑,問李強,「這桂花可以採嗎?」

  「姑娘想要?」

  「我想做桂花酒和桂花釀。」

  「行!明兒個我發動府裡的人給姑娘摘桂花,姑娘需要多少?」

  「你們想吃多少便摘多少。」孟孟回答,心裡想著自己也該傳個口信給楊嬸,讓她多做一點桂花釀,那是憶憶的最愛。

  「要給我們吃的?」李強搔搔頭,笑得憨厚。

  孟孟姑娘人真好,連這個都想到他們,決定了,除主子爺屋外這一排之外,明天讓人把府裡的桂花全摘下。

  孟孟進屋時,鳳天燐覺得桂花香好像變得更濃烈了。

  甜甜的香和她身上恬淡的氣質,讓人心情輕鬆,她是個能讓人感到舒服的女子。

  孟孟走到床邊,對鳳天燐說:「請三皇子伸手,讓我為您號脈。」

  他不是個合作的病人,她分明讓他在床上多待幾天,可她早上才說,他下午就離床,屋裡、屋外到處亂逛。

  魏總管一顆心惴惴不安,偷偷跑來問她,「主子爺這樣做,打不打緊?」

  身子是他的,他說不打緊,誰敢把他拘在床上?

  鳳天燐伸出手,擱在桌面上。孟孟拉開椅子,坐在他身側,又細又修長的白皙指頭搭在他的腕間。

  她專注,他無語,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起她的髮絲輕揚,桂花香再度濃郁。

  鳳天燐注視她微翹的眼睫毛,細細長長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櫻唇,她不美卻耐看,鮮少有女人靠得這麼近,他還能夠容忍。

  片刻後,她鬆開手說:「恭喜三皇子,您恢復得很快。」

  鳳天燐撇撇嘴,沒有回答。

  他不說話,她怎麼順勢開口?而那惡鬼又蹲在屋樑,等著看好戲。

  不能讓惡鬼走掉,她只能……

  孟孟深吸氣,用力咬唇,貝齒在下唇留下一排印子。

  豁出去了,她咬牙道:「三皇子想不想報答小女子的救命之恩?」

  鳳天燐挑眉,突然間起了興緻。

  她這是在要求他「湧泉相報」?他抬髙下巴,露出略帶邪氣的笑容,語氣中帶著嘲諷,「我以為宮裡的賞賜已經夠多了。」

  「那是旁人的感激,三皇子的呢?您才是主角。」話一出口,她就恨得想咬舌,這話說得真糟。

  貪心不足?好啊,他倒要看看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所以呢?你要什麼?」

  「我想……想與爺打個賭。」

  「打賭?」

  「我賭未來一個月,您會愛上我。」這話之於一個女子多麼難以啟口?但她不顧廉恥地說了。

  孟孟說完,臉瞬間炸紅,視線定在他臉上,猜測鳳天燐的反應。

  他會暴怒,命人把自己拉下去打板子嗎?會輕蔑一笑,譏笑她不知廉恥?還是冷冷地問她「憑什麼」?

  心在胸口鼓噪著,她不安惶恐,驚懼在骨血中蔓延,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了。 

        鳳天燐漂亮的丹鳳眼揚起,她要賭,他會愛上她……嗎?這個賀孟莙真有意思,比他想像中更有意思。

  敢不敢賭?當然,她都敢了,他有什麼好怕?

  漾開一抹冷酷笑意,鳳天燐回答,「行,賭注是什麼?」

  「如果我輸,我把宮裡的賞賜留下,若您輸……」

  「我納你為側妃?」他接話。

  鳳天燐的回答讓孟孟愣住,她沒想過自己會贏,向他要求賭注不過是為了留下那個惡鬼,她……

  「怎麼,嚇著了?有種與我對賭,卻沒種拿彩頭?」鳳天燐輕蔑地笑著。

  她回神,忙說:「若是我贏,您再賞賜五萬兩紋銀。」

  她有這麼貪財?不過用五萬兩來玩一場必贏的遊戲……

  帶著惡意,他道:「行,不過如果你輸了,我不只要你的錢,還要你絞髮遁入空門。」

  孟孟表情凝住,像被人點穴似的,她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提議,不過……有差嗎?如果她輸了的話。

  點點頭,她堅定地道:「我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1 12:4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努力巴結討歡心

  孟孟下廚,親自擀麵,用自家娘親教的方法,一遍一遍又一遍。

  娘的麵裡頭擀進了滿滿的思念,而她的麵裡,擀進的是甜甜的回憶。

  曾經有個男人坐在桌前,光是吸香氣就會飽,他一面吸著,一面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麵。」

  湯是用魚頭熬的,熬出讓人垂涎欲滴的乳白色湯汁,麵裡頭打進碎碎的新鮮魚肉,大大的碗裡只有湯和麵、兩隻剝了殼的大蝦子,再加上切碎的香菜,麵上桌,鮮味滿溢。

  「試試。」她把筷子擺在鳳天燐面前。

  兩人面對面坐著,前頭各擺一碗麵,他接過筷子夾了一口麵,味道……他曾吃過嗎?為什麼有熟悉感?

  看見他舒展的眉毛,孟孟笑了,「這麵是我爹最喜歡吃的。」

  「你爹?」

  她點點頭,想起敦厚溫文的爹爹,她知道自己很幸運,能夠擁有一個專心為家的爹爹。

  「也是個大夫?」

  孟孟笑容一滯,回答道:「我五歲那年,他就過世了,在那之前,他跟著商隊到處做生意,賺得的錢讓我們一家在村子裡成了首富。跟著商隊做生意,利潤雖高,卻也危險,有大半年的時間不在家裡,娘必須一個人支撐門戶,若是性子不夠強軔,很難撐下去。」

  「可即使性子再堅軔,娘還是會想念、會孤獨,會盼著不要再過這種日子。每次想爹了,娘就在廚房裡耗上大半天,做出這樣一碗麵。我問娘,花這麼多時間擀麵,手不酸嗎?娘說:「麵糰放在桌上揉來揉去,好像胸口裡頭的那顆心,也被人捏來捏去似的,有麵糰可以折騰,總強過折騰自己。」直到長大我才明白,原來女人會為了喜歡的男人折騰自己。」

  她口氣溫文,像杯溫水,卻讓人越喝越見滋味。

  鳳天燐很少與女子說話聊天,但這會兒他有了聊天的慾望,「你娘呢?」

  孟孟望著他,心想著這是個很好的開始,對吧?至少她的言語不讓他覺得乏善可陳。

  「爹的死訊傳來,娘承受不住打擊,生下弟弟之後壞了身子。她為我們姊弟強撐五年後便跟著爹離開了,但我不傷心,我知道爹娘會在一起,把在人世間時,來不及享的福氣享齊。」她笑著說:「快吃吧,麵1涼了就不好吃了。」

  夾起一筷子麵,他問:「那個時候你幾歲?」

  她微微一笑,把嘴裡的麵吞下去,回答道:「十歲。」

  十歲的女孩帶著五歲的弟弟,是怎麼走過來的?

  她曾對母妃說,她允諾過亡母,要為弟弟支起門戶,照顧他到成年。

  鳳天燐看著她小小的肩膀,懷疑她怎麼承擔得起重任。他道:「談談你弟弟。」

  談到憶憶,那是孟孟最喜歡的話題,她驕傲極了,揚起笑顏,「我的弟弟叫做賀憶莙,他長得和我爹很像,可更像的是不服輸的性子。他懂事又努力,急著想要出人頭地,在娘死後,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他經常抱著我說:「姊姊不怕,我是家裡的男人,我會保護你。」手小小的、身子小小的,他就想要保護姊姊了呢。

  「憶憶今年考上了秀才,我很清楚他不是天才,他只是比所有人都努力,別人在抓魚、打架時,他就懂得刻苦早起,鍛練身子、勤背經書,他說他絕對不會讓爹娘失望。」

  「你很驕傲。」

  孟孟用力點頭,「有這樣的弟弟,我確實很驕傲。」

  她想清楚了,就算竭盡全力,自己也無法贏得這場博奕,所以她必須把最糟的狀況考慮進去。

  她開始安排、策劃,並且絞盡腦汁為憶憶留下後路。

  過去在銀錢上她有些懶散,總想著父親留下的銀錢田產足夠他們姊弟省吃儉用一輩子,再加上于家給的、皇上賞的,夠用了,若非必要,她不會在銀錢上動腦筋。

  如今她卻打算在上頭費心,因為她答應過鳳天燐要買下城南外的地,也因為假使憶憶當上大官,就不能省吃檢用,得有足夠的產業出息供他花費,所以她必須尋找個合夥人。

  看著鳳天燐,她想,沒有人比他更妥當的了。

  「你的醫術是誰教的?」

  「于文彬。」

  「他和于文謙是什麼關係?」

  「他們都是濟善堂二房的子孫,講到這個,能讓于大哥搬進來嗎?我住的院子裡還有幾間空房。」

  鳳天燐沉了臉,他毫無理由地排斥于文謙,「理由?」

  「有些醫術上的事必須討論。」除了安排憶憶的未來之外,她也必須加快速度,把金針之術傳給於大哥,「可以嗎?」

  「如果我說不行呢?」

  他沒見過于文謙,卻聽過這個名字,聽說于文謙的醫術非凡,盡得於老爺子真傳,是於家新一代當中醫術最好的,外人對于文謙的所有評語都是正面的,可……他討厭于文謙!為什麼?鬼才知道!

  孟孟柔聲道:「我能夠理解,府裡有府裡的規矩,沒關係,于府離這裡不算太遠。」

  意思是,她非要和于文謙討論,非要和他見面?

  莫名其妙地,鳳天燐對于文謙的厭惡感更甚。

  依他的心思,最好是別讓于文謙進府,但面對討厭的人與事,他寧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也不讓人有機會背著自己亂搞。

  不過他現在不開心,暫時不打算鬆口。

  他轉回原話題,問道:「我們的賭約呢?」

  「當然要進行,我很缺銀子。」

  胡扯!他才不相信。

  「銀子?你認定自己會贏?」鳳天燐嗤笑一聲,不曉得她哪裡來的自信。

  「我會盡力不讓自己輸。」她抬頭,不想輸在氣勢上。

  「還沒有人在我面前贏過。」他再壓她一頭。

  唉,她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嗎?就算是既定的輸家,也得假裝自己有機會贏,否則……這場戰事哪有看頭?

  她悄悄地朝屋樑處覷一眼,那裡有個等著看好戲的。不作答,孟孟低頭吃口麵。

  「說話!」他不允許她沉默。

  說話?說什麼啊?思忖片刻,孟孟笑著抬頭,嘴硬道:「我想,不需要太久,爺就能認識輸的感覺。」

  她說完,銀鈴般的笑聲隨之傳出,很欠扁的話,卻讓鳳天燐冷冷的臉龐冰雪融化。

  他低頭吃麵,心想著,這味道真的不差。

  守在外頭的李強倒抽氣,低聲問李新,「我有沒有聽錯,裡頭有人在笑?」

  主子爺病著呢,不生病的時候都喜怒無常,病了哪還能讓人好過?

  賀姑娘這是……被主子爺逼瘋了?

  「不然呢?鬼在笑?」李新嘆,情況確實不尋常。

  「沒有女人敢在主子爺面前亂笑的呀。」

  他們家主子爺對女人極不耐煩,多少人暗地裡猜測主子爺是個斷袖,沒想到……

  李強壓低音量重湊到李新耳邊問:「待會兒賀姑娘會不會被橫著抬出來。」

  李新翻白眼,幸好主子爺沒聽見,否則李強那身皮,又得被熬得再厚三分。

  李強抓耳撓腮,像有虱子在啃似的,幾度想推開門,卻又不敢。

  片刻後,他忍不住了,抓住李新的手臂說:「賀姑娘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不能眼睜睜看她被主子爺——」  

  一個粟爆彈上,李新道:「你的腦子很便宜,不必省著用,多使使,不吃虧的!」

  「哪裡沒使,我這不是關心嗎?好吧好吧,你說,我哪裡錯了。」

  李新問:「裡頭除了爺和賀姑娘,還有第三個人嗎?抬出來?誰抬?主子爺抬?想都別想。」

  李強鬆口氣,不得不承認,李新比自己聰明。「所以賀姑娘沒事?」

  李新搖搖頭,「不是『抬』,是『丟』,我猜,等一下賀姑娘會直接被爺丟出來。」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轉身面對房門。」

  李新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在就定位時暗暗運起內力,準備在千鈞一髮時出手「接人」。

  李強彈指,沒錯,這樣就對了。

  他屋子裡還有濟善堂的傷藥,如果撞出瘀青剛好可以使用。

  他跟著退後,站在李新身邊,彎下腰,預備好動作。

  魏總管走進院門時,看到兩個護衛撅著屁股的奇怪舉止,一頭霧水。

  孟孟的賭約只為滿足惡鬼,但既然與鳳天燐立約,她便得試著贏。

  因此她很用力地討他歡心,說著過去講過的話語,複習過去的美好話題,她想,過去能夠討好他的事情,現在一定也能得到他的歡喜。

  孟孟不是可愛活潑的女人,但為著巴結他、討他開心,她把所有的可愛活潑都用上了。

  雖然有點辛苦,但更多的是快樂。

  她很高興自己的方向正確,他面對她的反應沒有無奈敷衍,且對她選擇的話題願意搭上幾句。

  儘管只有幾句,卻帶給她莫大的成就感。

  當然,有時候她說得起勁,他卻沉默無語,但他沒有不耐,這樣子的他鼓勵著她,可以再進一步。

  她終於明白,只要下定決心,沒有什麼做不成的事。

  孟孟廚藝普通,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麵,但食譜知道不少。

  曾經有個喝酒過量意外死亡的酒樓大廚託她向家人傳話,大廚把靠牆處的床腳挖空,裡頭藏著兩百兩銀票,他讓孟孟交給妻子,並叮囑她告訴妻子後院的梅樹下他埋了十壇女兒紅,女兒出嫁時,一定要記得挖出來宴客,那是他對獨生女兒盡的最後一分心意。

  孟孟認為他是個很好的父親,但他對妻女有深深的愧疼感,因為酗酒往往讓他失去理性。

  廚講了不少食譜讓孟孟錄下,她沒有藏私,多謄寫一份送給大廚的家人。那些食譜至少能換得幾百兩銀子,不過不是自己的東西,孟孟不貪心。

  因為食譜,她和皇子府裡的廚子建立好交情,也把鳳天燐那張奇刁無比的嘴巴伺候得服服帖帖。

  鳳天燐滿意時,兩道銳利的劍眉會變得柔和,丹鳳眼會煥發出魅惑的色彩,那樣子的他充滿吸引力,讓孟孟無法轉移注意。

  有時候她也會奢望,如果能天天這樣看著他,不知道有多好。

  在皇子府裡,孟孟得到很多「善意」,她每天必須在「很難伺候」的主子爺跟前待著,因此許多人逮到機會就會叮囑她幾句。

  「在主子爺跟前,多做事、少說話。」月霜千叮嚀萬囑咐。

  「千萬別盯著主子爺發呆,主子爺痛恨女人喜歡他。」月華一說再說。

  「主子爺很挑剔,要是他罵你,你只能求饒,不能解釋。」李強緊張兮兮。

  「姑娘聰明,但別試著忖度主子爺的心,免得聰明反被聰明誤。」李新語重心長。

  同樣的話,她從不同的人身上聽到,總結下來,鳳天燐是個反覆不定、脾氣急躁,性之所至、心之所至的古怪傢伙。他任性得令人頭痛,對親人、好友卻無比縱容,他把自己人和外人分得清清楚楚……

  就是這樣的護短,才會在發現親人背叛時受傷這麼重?才會性格陰晴不定,複雜得讓人難以捉摸,對吧?

  如果一開始她認識的是這樣的鳳天燐,她肯定有多遠躲多遠,但她先遇見的是、茫然無措、有點小彆扭、嘴巴很壞,但心……很良善的鳳三。

  然後她知道他的身分,聽過他的故事,她想,在那樣環境下長大的人,很難不古怪。

  「為什麼?」

  鳳天燐常問這句話,孟孟已經習慣耐心解答,「因為今天書院放假,我想幫憶憶去挑一套文房四寶。」

  家裡不窮,但憶憶節省慣了,同儕有好筆墨,他雖羨慕卻從不開口討要,甚至會反過來安慰她,「只要勤於練習,就算筆墨不好也能寫出好字。」

  瞧,他們家弟弟,小小年紀多有骨氣。

  為了獎勵他這回成績又名列前茅,上一封信裡,孟孟說要陪他上街,給他一份驚喜。

  孟孟望著鳳天燐,他臉上淡淡的,教人看不出喜怒。

  這是……不讓她出門的意思?可她不去的話憶憶會失望的,上個月休沐,憶憶因為考試留在書院裡溫書,他們倆很久沒見面了。

  「老魏。」鳳天燐突然揚聲一喊。

  正在旁邊準備回稟事情的魏總管快步上前,他滿臉笑意,想著主子爺最近脾氣好得很,連喝藥都不吭一聲,全是賀姑娘的功勞。

  「把白玉匣子送到桐文苑,交給賀憶莙。」

  白玉匣子?魏總管倒抽口氣,那可是皇上珍愛之物,特地賜給主子爺的,裡頭裝著端硯和曹素功制的墨,送到桐文苑……小小學子怎能用上這等好物?可是主子爺要送禮,他能有意見?

  魏總管的表情那麼明顯,孟孟再傻也明白,那套筆墨定是珍貴之物。

  她說:「我回房寫封書信,麻煩魏總管一起送過去。」

  「好。」魏總管聲音乾巴巴的,那顆心有著說不出口的疼。

  「在這裡寫。」鳳天燐命令,耍賴的模樣有當鬼魂時的影子。

  魏總管微微詫異,主子爺最近是不是越來越離不開賀姑娘了?

  賀姑娘和于太醫討論醫術,主子爺不時讓人去催,催得他都覺得不好意思了。而現在賀姑娘要去見弟弟也不行,連寫封信都得在爺眼皮子底下,那以後……待爺身子骨好了,賀姑娘總得離開呀。

  魏總管看看鳳天燐,再看看孟孟,只見她帶著縱容的淺笑,回答道——

  「知道了。」

  孟孟走到書案邊,舉起毛筆,心裡琢磨著如何下筆。

  鳳天燐見她乖乖聽話,樂意了,尋一本兵書靠在軟榻上看。

  不多久,視線從兵書上移轉,定在孟孟的側臉上。

  他知道自己有些過分,賀孟莙並未賣身,她有絕對的自主權,她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便是他也無權控制。

  但他就是想把她留在身邊。

  為什麼?因為喜歡?

  不對,他沒喜歡過任何女人,對她的感覺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好奇。

  沒錯,就是好奇,他對她及她提出來的賭約深感好奇,而對於不了解的事情,他習慣細細剖析。

  賀孟莙說,教導她醫術的是于文彬,但李新調查出來,于文彬早在十年前就病死,那時候她才多大?能入醫門已經相當不錯,她竟在五歲以前便習得太醫院無人能及的醫術?

  再早慧的孩子都不可能做到這點,所以這根本是鬼話連篇!

  賀孟莙說要同于文謙討論醫術,但連對醫術是門外漢的李強都看得出來,兩人關起門來哪是在討論,根本是教導。

  李強說:「屬下沒看錯,賀姑娘是在教于太醫金針刺穴之術。」

  教導?醫藥世家的子弟需要讓一個小丫頭教導?

  他問她那團經常聚在樑間的陰影是什麼,她在詫異之後搖頭否認,說她什麼都沒看見,可她的表情比她的言語更坦白。

  她說自己缺錢,但經過了犁城瘟疫與救回自己的性命,父皇不知道搬了多少好東西到她手上。她不穿金戴銀,家裡房子雖大,卻簡單乾淨,下人用得也不多,三餐粗茶淡飯,這樣的女人貪財?真是胡扯到極點。

  她越是神神秘秘,他越覺得有趣,她滿肚子的謊言卻帶著滿臉真誠,讓人恨不起來。

  但她對自己是真的認真討好,努力巴結,功夫下得紮紮實實,看起來很像真的想要贏得五萬兩,所以到底是哪裡不對?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鳳天燐想不透,便想看透。

  看透一個人最快的方法就是將人留在身邊慢慢拆解,他早晚會拆穿她所有謊言。

  孟孟在寫信,寫得很入神,臉上偶爾露出淺淺的微笑,偶爾皺眉正色,偶爾癟起嘴巴,訓人似的。

        她有很多的表情,但每個表情都讓人感到舒服,雖不美麗,卻順眼得讓人想要看個不停,像磁石般吸引他的目光。

  這對病中的鳳天燐是好事,有點事情可做,能解除憂鬱、排遣無聊。

  孟孟的這封信寫了長長的三大張,裡頭有鼓勵、有讚美,也有道歉。她鼓勵憶憶勤奮向學,讚美憶憶成就榮譽,並對事先約定好的會面爽約深感抱歉,最後是一大串一大串瑣碎的囑咐,例如別喝冰水、多吃飯菜、每天晨起的運動別落下、讀書重要卻不能天天熬夜,要是長不高才是吃大虧、身體不舒服一定要看大夫,萬萬不能忍等等……

  信終於寫完,孟孟再看一次後,連同荷包交給魏總管,並道:「麻煩魏總管到鋪子裡買一套文房四寶,不必上佳的,中等就好,小孩子家家,給他不符身分的東西怕會招禍。」

  這話不是說給魏總管聽,而是說給那位自我中心的主子爺聽,要是好意成了橫禍,那可太冤枉了。

  聽她這樣說,魏總管對孟孟的滿意再上一層樓。

  這叫什麼?人家這叫知禮守禮、進退有度、謹守分寸。

  魏總管轉頭看鳳天燐,只見他點點頭,然後目光一轉,盯著魏總管深看一眼。

  他會意,明白該怎麼做,接下孟孟的東西,轉身離開屋子。

  鳳天燐知道,晚上將會有一封謄寫好的書信放在自己案邊。

  晚上,鳳天燐把孟孟的信連續看了五遍。

  不是孟孟的文筆太好,也不是她寫得文情並茂,讓人有拜讀的慾望,而是……整整三大張的紙裡,全是瑣碎嘮叨,叮嚀這個、囑咐那個,有的還重複寫過兩次。

  這麼無聊的書信,鳳天燐卻一讀再讀,因為在這一堆瑣碎的句子裡,他看見孟孟對憶憶的寵愛、關心,看見這個當姊姊的把全副心思放在弟弟身上。

  他不自覺地笑意流露,臉上帶著淡淡的幸福感。

  這才是親人,這才叫親情,沒有利用與算計,唯有一顆希望對方好的真心。

  賀憶莙真幸運,能有這樣一個姊姊。他雖然有很多兄弟姊妹,但他無法找出類似的一個人,所以他一讀再讀、一看再看,彷彿看得多了,那份關心與疼惜就會落到自己身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1 03:29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怒吃醋 旁人遭殃

  拔出最後一根金針,于文謙鬆口氣,抹抹額間的汗水,回望孟孟。

  「于大哥做得很好。」孟孟接過金針,用酒水擦過一遍,放回皮囊中。

  于叔可以放心了,于大哥如此能耐,短短月餘就有這般成果,難怪年紀輕輕就成為太醫院裡頭的大人物。

  「是你的冊子寫得夠仔細。」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投注在這上頭。

  孟孟微微笑著,這是她對于叔的交代,也是對自己的交代。

  「于大哥,如果于家有事,你可以先回去,金針之術需要大量練習,濟善堂有足夠的病人練手,你會學得更快。」

  于文謙沉默。

  這些天,叔叔、伯伯拿了名帖進皇子府見他,幾番勸說,就是希望他到濟善堂坐診,還允諾將二房該得的家產給他。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初他放棄家產時,族人的嘴臉他記憶深刻,如今他們三番兩次想讓他回去,為什麼?

  很簡單,理由兩個,第一,他升了官,三品醫官的身分在太醫院裡可以照應不少親戚。

  再者,他正在學習金針之術一事已經傳了出去,若他進濟善堂看診,濟善堂的名聲肯定會更上層樓,到時再讓幾個年輕一輩的跟在自己身邊學習,正大光明。于文謙並不打算藏私,孟孟都能把這身本事傳授給自己了,他為什麼不能授徒,救助更多病患?只是族人的自私及大哥被殺之仇,讓他無法吞下這口氣。

  「孟孟想趕我離開?」于文謙莞爾問。

  「于大哥說的是什麼話呀,我只是想,能回濟善堂終究是好事,怎麼說那都是于家的產業,那時退出是迫不得已的,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有何不可?」

  「濟善堂已經從根爛掉了,行醫救人的善地早已被金錢權勢腐蝕,與其回去,我寧可再開一間濟善堂傳承祖宗志業,以救世濟人為大業。」

  要和族人大打擂台?這種事孟孟光想像就覺得辛苦,不提親情對壘,光是商場競爭就是讓人頭痛的問題。

  「于大哥不回太醫院?」

  「當然要回。」

  太醫院裡頭有不少東西可以學習,流傳百年的醫書、老太醫一身的經驗和智慧,在在都能助他的醫術更上層樓。

  「既然如此,怎能在外頭開醫館?」

  「所以我需要合夥人,孟孟,你願意當我的合夥人嗎?」

  他目光深邃地看著她,看得她無力招架。

  孟孟低下頭,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假裝他說的「合夥」就真的只是「合夥」,「于大哥需要合夥人,是因為銀子不足?要不,我手上還有些餘錢,先借給于大哥?」

  于文謙失笑,這是明明白白的裝傻了。「醫館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獲利的商鋪,得先建立名氣,獲得百姓的信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本,如果孟孟信任我,我們合夥吧。」

  孟孟搖頭說:「我是女子,我答應過娘,不會拋頭露面行醫。」這話還是裝傻,假裝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我沒有要你坐堂。」如果她願意,他自然不會埋沒她一身本事;如果她不肯,他當然要把她護得妥妥當當。

  「於于大哥和濟善堂競爭,不怕下場慘烈?」她顧左右而言他。

  孟孟說的對,于家豈是好相與之輩,多年來,濟善堂早已位列天鳳第一醫館,怎能允許旁人挑戰?更別說他還是于家子弟。

  但這件事他很早之前就想做,只是大哥之死讓他每步都走得更加謹憤,而今他的品級已經足夠鎮壓于家,所以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大、做好,他要用成功來替大哥向於家爭個公道。

  「孟孟覺得我會把你推出去面對危險?」

  孟孟搖搖頭,她知道于大哥不會,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如果只需要出銀子,其它的事都與我無關,那麼好吧,你是于叔的弟弟啊,于叔對我亦師亦父,教養之情無以回報,於于大哥有這份雄心壯志,我怎能不支持?」她把話挑明。

  重點是「除了銀子,其它無關」,重點是「他是于叔的弟弟」,她不會讓兩人的關係再進一步。

  于文謙聽懂了,苦笑道:「我那裡有一萬兩,孟孟能再拿出一萬兩嗎?」兩萬兩紋銀,應該足以支撐一家被打壓的醫館吧?只要醫館在兩年之內不倒,他就有本事讓醫館和濟善堂比肩。

  一萬兩就夠?孟孟鬆了口氣,「回頭我把銀票交給于大哥。」那麼就送了,當做回報于叔的恩情。

  「契書寫好後,我交給你。」

  孟孟沒應聲,低頭收拾桌面上的書冊,心道該去看看鳳三了。

  想起鳳天燐,她不自覺地笑開,微暖的笑靨讓于文謙看得痴了,一股激動升起。

  進皇子府之前,雲貴妃召他進宮,提及賜婚一事。

  他喜出望外,那本來就是他想要的,也是祖父、祖母盼望的,他沒想到孟孟會治癒三皇子,更沒想到雲貴妃願意為他們作媒,若此事能成,那是上蒼的恩惠啊!

  因此雖然她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他仍捨不得放棄。

  他應該打退堂鼓,畢竟他一直是個謙謙君子,不會勉強不甘願的女子,但她不是別的女人,她是孟孟,而他……阻止不了心底的澎湃洶湧。

  猶豫再三,他鼓起勇氣握住她的手,輕喚道:「孟孟。」

  孟孟回神,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問道:「于大哥怎麼了?」

  「離開三皇子府後,你要回柳葉村嗎?」

  離開之後啊……離開之後的事,她不敢想像呢,到時候她都不敢確定自己是否還是賀孟莙。

  「不然呢?」她反問。

  「憶憶在桐文苑上學,你一個人住在柳葉村太寂寞了。」

  「柳葉村是我的家,我在那裡出生、長大,必也會在那裡終老。」

  「你已經及笄,難道沒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不顧一切,他終於問了。

  「憶憶還小,我無法考慮這種事。」  

  「如果我願意把憶憶當成自己的弟弟,如果我願意和你一起扶植他,你肯不肯嫁給我?」

  他還是明說了,揭開了那層朦朧的曖昧,孟孟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

  「我發誓,除你之外不會有三妻四妾,我會一心一意待你好。」

  這話說得多動聽,願意專心對待自己的男人,多麼難能可貴,她如果有一點點聰慧,就該點頭如搗蒜,大聲感激老天爺,問題是……

  孟孟搖頭,「于大哥,我曾對你說過,我有一個很喜歡的男人,這輩子我只會喜歡他、嫁給他。」

  于文謙微慍,「別用這種話搪塞我,楊嬸說過,你身邊沒有男人。」

  他問過楊嬸?那麼妞妞、璦璦、楊叔或者村裡的人,應該都問過了吧?

  他是個再縝密不過男人,若非如此,怎能平步青雲,在那個家族中全身而退?

  「于大哥……」

  「別急著拒絕,我不會逼迫你。孟孟,我知道一個弱女子撐起門庭並不容易,我曉得你心裡有事,無法放下,但沒關係,慢慢來,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如果哪天你願意卸下心防告訴我你的疑慮是什麼,我會好好傾聽,並且會盡全力消除你的疑慮。」

  他的口氣溫和,態度卻是無比堅定,這樣的堅定看在孟孟眼裡,說不出是感激還是壓力。

  一時間,兩人均無語。

  站在門口的鳳天燐,臉色難看到極點。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明明是溫馨的對話,卻讓他聽得一肚子火。

  李新偷瞄自家主子的表情,寒意油然而升。

  之前主子讓李強來催賀姑娘過去,姑娘應了聲好,李強便回去復命。

  可是才多久啊?一刻鐘不到,主子爺就等不及了,他生氣李強不會辦事,罰李強頂著水缸站在院子裡,然後竟自己跑過來催人。

  李新不懂,有這麼急嗎?

  催就催唄,哪知道會聽見這麼煽情的話,這個于太醫也未免太大膽了些。

  盯著鳳天燐變化不停的臉色,李新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那裡好像有把刀懸著。

  所以主子爺是喜歡上賀姑娘了?

  也不對啊,李強被罰,心有不甘時囔了一句,「喜歡收了房就是,何必窮折騰。」

  這話沒說錯啊,把賀姑娘收進房裡,她嫁做人婦後,不就不能私下與外男見面,何必東催西催,每回賀姑娘和于太醫見面,主子爺就要鬧脾氣。

  沒想到主子爺竟然回答,「你喜歡?行,爺作主讓你和賀姑娘成親。」

  天曉得,爺那句「賀姑娘」講得多咬牙切齒。

  更奇怪的是,如果爺真的喜歡賀姑娘,怎麼提到收房,爺就像是同誰結了仇似的,所以他也亂了啦。

  猛地甩袖,鳳天燐轉身離開。

  李新急忙跟上,可才跟三步,就見自家主子爺用力轉身,冷冽的目光刷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人呢?」鳳天燐問。

  人?什麼人?李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但在下一波怒目瞪視中,李新恍然大悟,「喔,主子爺指的是賀姑娘?屬下馬上、馬上……」話沒說完,他快步往回衝。

  賀姑娘救命啊,十萬火急!

  看著鳳天燐莫名其妙、無理取鬧的幼稚舉動,白無常搖搖頭,問問身邊的黑無常,「這……是你動的手腳?」

  「不關我的事。」黑無常否認到底。

  「別騙我,被奪去一魂一魄的人,感情抽離,鳳天燐不可能喜歡上咱們家小六,一定是你!」

  黑無常翻白眼,「對不起,你猜錯了,我沒有動手,何況鳳天燐那副樣子,像是喜歡上了?」

  「那是明明白白的嫉妒啦,不喜歡,哪來的嫉妒?你這是犯規。」白無常瞅他一眼。

  「跟魔鬼交易的人是小六又不是我,我犯哪門子的規?更何況……」他嘆口氣,「你信我一回,這次我真的沒搞小動作。」雖然他很想。

  「你沒有?確定?」

  「確定!要我發誓嗎?」

  「那也太奇怪了。」鳳天燐怎麼看都不像是對小六無感,但這不合邏輯,魂魄不全之人註定寡淡無情,怎能對小六……

  「是不是因為他們前世緣分未斷?」

  「不可能,那一世已經結束,小六的孟婆湯還是你親手喂的,不可能錯手。」白無常說得斬釘截鐵。

  「如果已經結束,為什麼好死不死,鳳天燐的孟婆湯會在小六手上?為什麼鳳天燐會鬧出這一出,把情況弄得如此複雜?為什麼他的魂魄會遇見小六?為什麼他們會愛上彼此,如同前世?」

  「你的意思是……」

  黑無常點頭,「如果不是為了鳳天燐,小六重新投胎的時間點不會在十五年前,小六死去時,鳳天燐已經十五歲,若依正常時序,就算不計算她在陰間的時間,孟孟頂多是個六、七歲小童,根本不可能和他有任何交集。」

  自從鳳天燐上了孟孟的馬車,這個念頭就在他腦中盤踞。

  「可是小六的天眼是你親自開的,是你給她的禮物。」如果不是這份禮物,孟孟根本不會遇見離魂狀態的鳳天燐。

  黑無常嘆道:「是啊……」

  他也百般後悔,他不過是透過職權提早知道賀青桐與姜羽姍的壽命,心想沒有親人可以扶持孟孟,若有鬼魂相助也是好事一樁。他並沒有猜錯,孟孟和上輩子一樣善良、一樣廣結善緣,陰陽兩界都喜歡她、樂於助她,卻怎麼都沒想到,這個能力竟讓她再次遇見那個冤家。

  見好友沮喪,白無常安慰道:「找個時間去問問月老吧,他在搞什麼?小六和鳳天燐怎會牽扯不斷?」

  「你以為我不想?那老頭不曉得躲到哪兒去了,成天不見人影。」黑無常回答。他比誰都想知道答案,天底下哪有那麼多湊巧的事?

  「若真是你想的那樣,咱們要不要幫小六一把?」

  「怎麼幫?把薛蕾拘走?」黑無常橫眼,感情這種事,連神仙都幫不了忙。

  「當然不行,事關考績,一個弄不好,又要眨回去當死老百姓,多冤枉!」

  「不然呢?」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小六再為感情所苦?不心疼嗎?」

  黑無常當然心疼,可是再心疼,他能做的有限。

  前世他戰死沙場,將女兒託與故人,但求故人保她一世平安,沒想到她最終還是死在那個不見硝煙卻白骨森森的後宮。

  他運用職權、四處請託,透過層層關係,終於讓女兒成為六號孟婆,心想,從此以後可以把女兒留在身邊照看,不教她再入輪迴,不重複人世間的喜怒哀樂。

  她只要順利工作三百載、通過五次考核,就能位列仙班。

  這是身為父親的他能夠為女兒做的,哪裡想得到……鳳天燐坑害小六,當了遊魂又壞六號孟婆的差事,現在又欺得孟孟開心不起來。

  說說,他家小六到底欠了那傢伙什麼?

  「不是我不想插手,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倘若阻止,劫數會應在其它上頭。」既然躲不掉,只能正面迎上。

  「行,插手不了人間事,惡鬼總是咱們管的吧,抓回去,別讓他嚇孟孟。」整治不了壞人,還整治不了惡鬼?

  「人家還有兩個月陽壽呢,要不是穿越人橫插一腳,他哪會提早變成遊魂?」

  那個紀芳啊,改變太多人的命數,上官檠、殷茵、張阿孝、鳳天祁、鳳天嵐……唉,穿越人的Case很難接,變數太大。

  白無常同意,「命數未到,把他抓回去確實麻煩,萬一他和鳳天燐那傢伙一樣瘋,再弄殘一個孟婆,陰間人力吃緊,我可不想兼差當孟婆。」

  黑無常點頭,現在越來越多的「奧鬼」喜歡客訴,萬一東鬧西鬧,鬧出一個借屍還魂的「意外判決」……這員工的身分特殊,性子又陰沉奸惡,要是重返人間再起禍事,荼毒的是生靈無數。

  忍忍,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看著夥伴的無奈,白無常拍拍他的肩,明明是再瀟灑不過的一個人,可碰到女兒的事就亂了心緒,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放心,有咱們在旁照看著,最壞不過是讓小六再回去當孟婆,這次我去託人找關係,就不信不能官復原職。」

  「兄弟,謝啦。」他朝白無常胸口捶一拳。

  「謝什麼?咱們不是兄弟嗎。」白無常勾上他的肩膀,抓起手上的鎖煉甩兩下,說:「走吧,該幹活兒去了。」

*             *             *

  跟著李新走到鳳天燐的院子,看見李強時,孟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鳳天燐有兩個貼身侍衛,可每次受罰的都是李強。

  他是個憨厚的漢子,聽說武功髙強,曾經代鳳天燐受過一劍,差點沒挺過來,痊癒後接連升幾級,成為鳳天燐的貼身侍衛,風天燐從不虧待身邊人,或許嘴巴苛一點、要求多一點,但他是個再護短不過的男人。

  孟孟知道的,若非護短太甚,怎會受傷太深?

  他其實是個心軟的男人,明明是小太陽,卻偏偏把自己弄得像塊冰,讓人凍傷,何必呢?

  孟孟的笑聲讓頂著水缸的李強臉色漲紅。

  院子裡人來人往,主子爺這般罰人,實在太他媽的沒臉,他寧可挨板子。她走到李強跟前,問道:「怎麼了?你惹惱爺?」

  「還不是姑娘害的。」他悶悶地說道。

  「我?」孟孟指指自己,難道是……「我來得太晚?」

  李強沒回答。

  李新搶著說:「不關姑娘的事,是他自己嘴賤欠操練。」

  那就真的與她有關了?「很累嗎?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丟下話,孟孟飛快奔進屋裡。

  鳳天燐寒著臉坐在案邊,孟孟進屋,他猛然轉頭,兩隻眼珠子盯在她臉上,像針似的扎人。

  「爺找我?」

  他不應話。

  她掛起微笑,走向鳳天燐,討好地說:「對不住,今天拖了點時間,晚上我給爺做麵?」

  他還是不應。

  這是……生氣了?她垂眉,想了想又說:「今天我與于太醫討論幾個大穴入針法——」

  他憋不住了,打斷她,揚聲道:「說謊!」

  冷冷的兩個字,她像被北風刮過似的,全身起雞皮疙瘩。

  鳳天燐用寒氣森森的口吻說:「若你喜歡于文謙,爺不介意賺這個謝媒金。」

        他知道了?于大哥確實提出了能令女人心動的提議,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天底下女人渴求卻不敢說出口的話,更別說他願意為她扶持憶憶。

  只是,她怎麼能夠?

  孟孟認真回答,「我不會嫁給于大哥,于大哥不過是為了感激我把金針之術傳給他,才想助我一臂之力。」

  承認是傳技而非研討醫術了?鳳天燐輕哼一聲,她的坦白令他眉心略鬆。

  「為什麼不?于家是傳承三代的杏林世家,于文謙醫術離超,前程似錦。」鳳天燐彆扭的嘴巴說著反話。

  「凡是家世好、前程光明的男人,我都該嫁?天地間這樣的男人不少。」孟孟輕聲反駁。

  「不嫁,是因為你心裡有個喜歡的男人?」這點讓他更生氣。

  孟孟微愣,他怎麼全知道?他到底聽見多少?

  深吸口氣,這次她不想說謊,「是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和我賭?」

  「五萬兩銀子。」她直接了當地回答。

  「你這麼缺錢?」根本不缺吧,要不,她會對于文謙一出手就是一萬兩?

  「是缺呀,弟弟尚年幼,門庭需支持,銀子這種東西嫌少不嫌多。」她不想就此事再討論下去,連忙轉移話題,「聽說爺今晨已經開始練武?」

  鳳天燐劍眉豎起,看來府中上下對她都喜歡得緊,連自己的行程都有人膽敢向她彙報。

  「不行嗎?」

  孟孟不解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只道:「如果爺的體力可以,想不想走一趟城南外?」

  「城南外?」他不懂她怎會忽然想到這個。

  「聽說那裡有一大片乏人問津的土地。」

  土地二字讓他倏地瞠大雙目,「做什麼?」

  「如今遷往京城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京城的房子早已不敷使用,我想把那塊地買下來蓋屋、建鋪子,屆時不管是賣或租,都能帶來不少利潤。」她侃侃而談,每句都是鳳天燐曾說過的話。

  她怎麼知道這事?他會知道是因為戶部裡有人,所以了解全國人口移動的改變,近五年來,搬進京城落戶的人口每年都增加將近一成,而定居京城的百姓很少往外遷移,因此人口越來越多,許多平民百姓將閒置的房間出租,往往一個戶籍裡面竟掛著兩、三戶人家。

  擴建京城是他的計劃,本想找阿檠合作,沒想到……一名女子竟也清楚這種事?誰告訴她的?這是不是意味著,有人也想搶這塊大餅?

  他口氣微涼,問道:「你怎會想到這個?」

  孟孟回望鳳天燐,眼底帶著淡淡的惆悵。

  不是她想到,而是他為她想、為她規劃的,還逼著她立下誓言,一定要去完成的事。

  「一個曾經對我很好的人告訴我的。」

  只是現在那個人變得冷情寡淡,早已不記得那段曾經,但她卻牢牢記住他的話,一意遵行。

  「誰?」

  「我心裡那個男人,他生氣我對金錢漫不經心,氣我對未來沒有算計,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所以我決定聽他的話好好規劃自己,倘若爺有意願的話,我可以跟爺合作。」

  「那個男人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他問得咄咄逼人。

  孟孟笑著搖頭,「我會告訴爺的,等到……」

  「什麼時候?」

  「爺喜歡上我的時候。」

  鳳天燐翻白眼,輕哼,「這麼有把握?」

  她沒把握,可是……怎麼樣都不能認輸示弱。

  孟孟強撐笑臉,說:「試試囉,怎樣,爺願意同我合作嗎?」

  「你想怎麼合作?」

  「我不懂營商,不過約莫是一人出資一半,然後……合作?」

  不懂正好!鳳天燐輕扯唇角,透出兩分邪氣,既是合作就該由他主導,不是嗎?

  他反問:「沒有爺,你買得到那塊土地?」

  「不能嗎?先打聽好地主是誰,再託人去探聽地主有沒有意願出售土地,然後一談、二談,把地給談下來?」她都是這樣買地的,這些年陸續買了不少。

        「沒有地主,那塊地掛在衙門名下,想要用最少的錢買下大筆土地,需要一點身分背景。」意思就是以權壓人,再加上些許人脈方能談得成。

  孟孟問:「爺可以幫忙的,對嗎?」

  「就算我肯幫忙,以最低廉的價錢買下土地,你能夠找到人完善地規劃出一座新城市?能說服官府將那塊地納入內城?你可知道隔著一道牆,城內、城外的房屋價格差多少?再說了,你能找到足夠的工匠?你有本事讓京城百姓願意買屋?這一切……全都要我做,是不?」

  這麼複雜又困難啊!孟孟點點頭,「所以爺的意思是?」

  「你出銀子,我出人脈,產權一人一半。」

  「那我要拿多少銀子才夠?」

  想著李新查出來的事,她和弟弟靠著父親留下來的土地銀子過生活,雖不窘迫,過得卻也不富裕。她拿到兩筆賞賜,合計十二萬兩左右,如果他全挖出來,于文謙那間醫館就沒她的事了吧?

  突然間,他得意起來,勾起邪魅笑容,眉也不抬地回答,「十二萬兩。」

  十二萬兩?孟孟倒抽口氣,那幾乎是她全部的積蓄了,扣掉從于家得到的萬兩銀子,剩下的也就是這個數了,若是全部投入,于家那筆錢給于大哥開醫館,往後憶憶就只能靠田莊的出息過日子……

  她眉頭微皺,輕聲問:「順利的話,要多久時間才能開始獲利?」

  「爺出手,三年之內。若找別人合作,許是十年、二十年都還弄不出成果。」

  三年?還成,那時憶憶尚未出仕。「知道了,就這樣辦。」

  「確定?我讓錢先生過來立契約?」

  「好。」孟孟爽快應下,拍板定案。

  眉尾勾起,鳳天燐得意了,雖然他不明白孟孟不能資助于文謙有什麼值得他開心的,但他就是樂意。

  「李強!」他揚聲一喊。

  正在頂缸的李強一樂,連忙放下水缸,進屋聽主子吩咐。

  主子爺待賀姑娘果然不同一般啊,才多久功夫懲罰就免了?他還以為要站上一整天呢!他樂呵呵進屋,忍不住給孟孟發送一張大笑臉,再對她眨眨眼以示謝意。

  孟孟也笑,笑得溫柔可親,對他搖搖頭,代表不客氣。

  眼看著兩人眉來眼去,鳳天燐的喜悅瞬間轉冷,冷聲說:「去叫錢先生過來。」

  「是。」李強大聲回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逗得孟孟笑不停。  

        鳳天燐更火了,「叫完錢先生後,再回去頂缸罰站。」

  啊?什麼?沒有人這樣的啦!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主子爺的毛不是被摸得很順了?

  孟孟和李強愣住,兩人對望一眼,孟孟忍不住上前說頂,「剛剛是我的錯,我來得太晚,不關李大哥的事……」

  李大哥?叫得這麼親?鳳天燐冷冷地補上,「站兩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1 05:2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夢魘再次出現

  鳳天燐一句話,讓錢深忙得焦頭爛額。

  出錢的沒事,出嘴的沒事,而他這個可憐的夥計卻忙得腳不點地。

  忙不打緊,可看到爺這樣坑害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良心不安吶,更別說人家還是爺的救命恩人,爺這樣、這樣……太忘恩負義。

  這事要是傳出去,爺還有善名?

  如今府裡上下一門心思全向著賀姑娘呢,因為她救回主子的同時,也救下滿府上百條人命,因為她親切溫柔,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舒服,因為她免費替府裡的人看病。

  聽說有個小丫頭的親爹病得厲害,城裡大夫都說沒得醫了,他從鄉下進京,央求賀姑娘治,人抬到後門,看門的嬤嬤不讓進,賀姑娘不但給他銀子住客棧,還到客棧裡幫他治病。

  這哪是個姑娘?根本就是救苦數難的仙女,難怪柳葉村的人說她是觀音娘娘座下的玉女,至於金童……應該就是于太醫了吧?

  于太醫對賀姑娘的好,好到讓人眼紅呢,每天送姑娘到主子爺屋裡不說,還去接人,噓寒問暖、體貼小意,于太醫那樣的人才本就會讓女子心儀,又是這樣的態度,誰不羨慕?看來兩人好事將近。

  因此明面上他幫不了孟孟,但私底下小動作不少,在契書上寫了一堆保護小姑娘的條例,希望能讓她少吃點虧。

  不過想在主子爺眼皮子底下搞鬼根本不可能,若非主子爺默許,他膽子再大也不敢亂來,所以啊,他家主子爺其實就是只紙老虎,雷聲大、雨點小,用來嚇人恰恰好。

  錢深行事效率高,短短兩天就把地契給送到鳳天燐手上。

  現在他得馬上出府找人丈量地,然後再讓老莫、老吳日以繼夜把土地規劃給做出來,主子爺放話,房子得在兩年內完成。

  兩年蓋出一座城,就是皇帝都不敢說這種話,當兒子的口氣竟比老子女,幸好主子爺南山那裡歸置著近千人,將近一千個很有本事的人,可以解決不少困難。

  錢深低著頭快步往外,只見魏總管拖著肥肥胖胖的身子走得飛快,幾乎要跑起來。

  「老魏,忙啥?」錢深打招呼。

  「咱們府裡未來的女主子來了,我得去接待。」

  未來的女主子?是薛家姑娘?賜婚聖旨還沒下就眼巴巴地趕過來,這位姑娘未免太主動大膽,不過還是得贊她一聲有野心,可不是嗎,主子爺何等身分,多少名門淑媛想議上這門親,若是不夠主動,從正變成副,多委屈。

  錢深目光一閃,微微笑著。

  他是專門替主子爺管財庫的,主子爺手下幾十家鋪子,都在他手裡管著。

  既是營商,他對城裡大大小小的商鋪多少有幾分了解,而這位薛家姑娘的手段與能耐他倒是佩服,只不過行事未免……

  錢深聳聳肩,那不是他能管的。

  「跟爺通報了嗎?」錢深順口問。

  「當然,薛姑娘特地來探爺的病。」

  主子爺願意成親,魏總管那顆心總算落到地上去,他對薛姑娘滿意極了。

  薛姑娘才名滿天下,美貌更是人人誇,這樣的女人就該配他們家主子爺才不枉費。其實三年前貴妃娘娘提過,可他家主子爺一句話就否決,他悶啊。

  有人在背後傳小話,說主子爺是個斷袖,胡說八道,他從主子爺三歲起就在身邊照料,他清楚得很,爺哪裡是斷袖,爺只是對賀小六放不下……

  賀小六是賀將軍的獨生女,名叫賀孟萱,在族裡排行第六。

  她的親娘死得早,賀將軍為國趕赴戰場,皇上憐稚齡弱女在族裡會受人欺凌,便將賀小六帶進宮裡教養。

  賀小六長得好,一雙眼睛更是亮得透人,性子恬淡溫柔、親切可人,甫進宮便贏得眾人歡喜。

  皇帝此舉本是一樁美意,誰知她與眾皇子一起念書,念著念著,幾個皇子全都瞧上她,還暗地裡較起勁,他家主子爺也是當中一個。

  賀將軍的功勞越大,宮裡的娘娘自然越想籠絡她,可賀將軍一死,人走茶涼的道理人人知曉,沒有強而有力的母族,賀小六不再是眾娘娘們眼裡的好媳婦兒子。

  那年主子爺才十五歲,談親事尚早,但他與賀小六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兩人早已約定終生。主子爺擔心賀小六被人搶走,便與雲貴妃提及此事,娘娘臉上不顯,心中卻是千萬個不樂意。

  當時二皇子養在雲貴妃膝下,娘娘知道主子爺與二皇子兄弟情深,也知道皇帝為彌補對賀將軍的虧欠,定會把賀小六許給皇子。

  想著賀小六雖沒父親相助,但她有皇帝的憐惜,雖然沒人知道皇帝的疼惜能維持多久,但賀小六若能嫁給鳳天嵐,多少會成為兒子的助力,雲貴妃便在背後推波助瀾。

  不多久,一紙賜婚聖旨下,把賀小六賜給二皇子。

  消息傳出,主子爺大受打擊,他嘴上刻薄,性子蠻橫,卻是個再重感情不過的,他顧慮著與二皇子的手足之情、顧慮著賀小六的名譽,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頭任性,只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任誰勸說也不肯開門。

  直到那天,主子爺收到賀小六的信,出門應約,他們說了什麼、見面過程如何,無人知曉,但兩天後宮裡人來報信,說賀小六投湖自盡。

  主子爺得知消息後趕進宮裡,不管不顧地抱著賀小六的屍體痛哭失聲,還狠狠搧自己十幾巴掌,搧得一張臉青紫紅腫。

  主子爺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哀傷著。

  他在主子爺身邊多年,他了解爺,爺不怪別人,只自恨自怨,認定是自己害死賀小六。

  這些年,主子爺數度拒絕雲貴妃的賜婚,怕也是還擰著那件事。

  不過……現在好啦,主子爺總算肯點頭成親,賀小六的事,在主子爺心裡淡了吧?

  坐在花廳裡,薛蕾撫平裙子上的皺摺,心裡有些緊張。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嫁給鳳天燐,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自從七年前見他一面,她便時刻想著,再也無法把他從腦中剔除。

  她是那樣地愛他,愛到不介意毀掉一個女人。

  如今她十八歲了,女子十八歲尚未訂親,著實很晚,但她堅持等鳳天燐回頭,他一天不訂親,她便存著一天的希望,倘若他一世不婚,她便青燈古佛,伴他一生。

  實非她天生固執,而是所有經驗都教會她,有耐心的人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所以柳姨娘被她鬥死了,薛家後院掌管在她手上,母親恢復正妻的榮光,家產落在兄長頭上,嫁妝攏在自己手中,而當年那些囂張跋扈、看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弟與庶妹,死的死,活的……也活得艱難無比。

  那個地獄般的經驗,讓她堅信溫良恭儉是用來沽名釣譽的,女人的性子要夠狠、夠殘忍,才能活得夠好。

  出門時,庶妹薛棠惡意擋道,笑問:「你確定三皇子會看上你?如果他知道你的本性,就算賜婚聖旨已經供在薛家祠堂裡,你說說,三皇子會不會後悔?」

  看著薛棠被火燒毀、坑坑疤疤的醜陋面容,薛蕾冷笑道:「就算後悔,這門親事也落不到你頭上。」

  薛棠是柳姨娘的女兒,一場大火沒有燒死她,卻燒死她的弟弟——天資聰穎、早慧得讓爹爹把他寄在母親名下作為嫡子教養的薛暉。

  薛暉死了,哥哥便不再忐忑,沒有人做比較,他安安穩穩念書,如今也考上舉人,所以……說說,當女人怎能不狠?

  只是薛棠怎敢說那種話?莫非她又搭上什麼人?

  薛蕾輕哼一聲,臉上透出一抹殘忍。臉都燒成那樣了,不關在屋裡等死,還滿院子亂繞,淨會添亂,是想給誰找不痛快?看來她對薛棠還是太厚道了,這種人不到黃河心不死,許是……該給她找條黃河了。

  唇角上揚,她美艷的笑容中帶著殘酷。

  此時,魏總管進屋,躬身為禮。  

  薛蕾回神,急忙起身,溫柔一笑,「魏總管多禮了,您是三爺身邊的人,便是三爺素日裡也是敬著的,您這樣我怎生受得起」

  被人這樣捧,魏總管全身上下無比舒暢。

  聽聽,多會說話,傳言果然無誤,薛家嫡女的教養無人能比。

*             *             *

  孟孟是打從那團黑影靠近時臉色才變得慘白的,所以鳳天燐確定她看得見,他也越看越清楚,那不僅僅是一團顏色加深的黑影,而是一團呈現人形的黑影。

  他不信鬼神,但這會兒他有請得道高僧到府裡作法的衝動。

  孟孟手不停抖著,想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迅速喝掉桌上那杯溫熱茶水,替身子添些許溫度,把契書收進懷裡,從椅子上站起,「這兩天我會把銀票送過來。」

  「喂。」鳳天燐點頭,視線不時投向黑色人形。

  「鳳天燐是不是看得見我?怎麼老往我這裡瞟?」

  他在孟孟耳畔說話,一陣陣陰寒的氣息襲來,她咬牙強忍不適。

  「三爺沒其它事的話,我先離開。」孟孟說。

  鳳天燐不想讓她走,他要確定些許……事情。

  他不想見薛蕾,但想起兩人的賭約,聽說情敵見面份外眼紅,不曉得賀孟莙和薛蕾碰在一起會擦出什麼火花?

  帶著一點壞心、一點刻意,他的視線在孟孟身上凝聚,跟著起身,惡意地擋住她的路,「為什麼急著離開?喔,因為聽說薛蕾快到了?」

  孟孟無奈,這種話要她怎麼回答?雖說賜婚聖旨未下,但娘娘開了金口,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改變機會不大,更別說他也點了頭。

  薛蕾見面,她要用什麼身分、什麼態度?

  難道要她直話直說:「薛姑娘,鹿死誰手尚不知,倘若我贏得賭約,你就算當上正妃,也沒什麼樂趣可言。」

  孟孟苦笑,她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怕了?敢與爺打賭,卻沒勇氣見人?」鳳天燐起身步步向孟孟進逼,故意伸手環住她的腰,然後……碰到了!他碰到那團黑影,一股透骨的寒意從手背傳入心底,如果眼睛會出差錯,那麼再加上觸感來證明,是不是就可以確定那裡確實有東西?

  「我!」她猛地抬頭,清澈大眼對上他的。

  他似笑非笑,故意繼續往前走。

  孟孟被逼得不得不後退,那團陰影沒有跟著後退,而是穿過孟孟的身子飛到屋樑上。

  在被穿過的那刻,孟孟的臉色慘白,牙關輕顫。

  鳳天燐不動聲色地問:「幹麼用這種表情看我?是你起的賭約,若我當真喜歡上你,自然要把你留下,看在你救我一命份上,定會允你一個側妃當當,不過……放心,那五萬兩,爺掏得心甘情願。」

  他看不到、聽不到,卻能感覺到那團黑影正在笑,可以收到那黑影的惡意,那是針對他的惡意,為什麼?

  更有趣的是,那黑影在屋樑上,他越靠近孟孟,那黑影的惡意就越嚴重,外頭是燦爛的陽光,屋裡卻冷得凍骨。

  所以那黑影不喜歡他與孟孟靠近?是這樣嗎?

  鳳天燐揚起邪魅的笑靨,勾起孟孟的下巴,在她還沒搞清楚狀況時,他刻意當著「他」的面封住她的唇。

  一碰上那甜甜、軟軟的唇,像是瞬間啟動什麼似的,無數畫面湧入腦海,他試圖看清楚,卻來不及。

  忽然間,門打開,魏總管領著薛蕾走進屋子。

  兩人都沒想到會看到這幕,雙雙一愣,定在原地。

  怎麼回事?賀姑娘不是和于太醫……雲貴妃想為他們賜婚,這事滿府上下都知道,若賀姑娘沒這個心思,怎會讓于太醫進府,還每天到他屋子裡說話?他們帶著玉成好事的心思看待此事,即使覺得此舉不妥,但雲貴妃都放話了,自然是……

  可現在又是什麼狀況?難道賀姑娘騎驢找馬,勾搭于太醫之後,又覺得主子爺更合適?這樣的話……不行,主子爺怎麼能要這等品性的女子。

  魏總管的臉倏地拉下,對孟孟的觀感大翻轉,刻意輕咳兩聲。

  鳳天燐側眼,看見薛蕾扶著牆一臉痛不欲生的模樣。

  他們才見過幾面,需要搞得這麼楚楚可憐,好像他們已經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約定好三生三世,他卻背約似的。

  哼!鳳天燐看不慣薛蕾這副樣子,裝可憐也得男人肯看才有用,否則就是煩!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薛蕾的印象糟透了,不過……

  看看還沒反應過來的孟孟,他微瞇起漂亮的丹鳳眼,似笑非笑地等待她下一步的表現。

  她沒錯,錯的是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薛蕾死命咬唇,扶起牆壁,逼自己上前,這一步,讓她看清楚孟孟的臉。

  霍地,狂風暴雨、驚濤駭浪湧上,兩人對視,她們認出彼此。

  是她!惡寒在心底攀升,薛蕾幾乎瘋狂,她怎麼沒死?她怎麼可以不死?她早該死了,掉入深谷,沒摔死也會被餓狼咬死,她、該、死!

  薛蕾掐緊拳頭,無數詛咒在心頭翻騰,若自己的眼光能夠殺人,那麼她要將這女人千刀萬剮、凌遲至死。

  孟孟不善掩飾,恐懼浮在臉上,她的身子抖得厲害,陣陣寒意襲來,冷得她骨頭凍僵。

  陳年舊事重返,過往的記憶轉為鮮明,陰暗的、齷齪的、骯髒的事一幕幕跳出來,像腐蝕的溶液般侵蝕了她的平靜。

  孟孟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身分尊貴,絕對不是普通人,但她從沒想過兩人會再見面。

  她想起墜崖的事,想起自己被掛在樹梢,在一陣驚心動魄的搖晃後繼續往下掉,接著「喀嚓」一聲,她聽見自己小腿折斷的聲音,疼痛像支飛箭狠狠插入她的心。

  再次清醒,天已經全黑,夜梟起,野獸低鳴,她害怕得放聲大哭,不斷喊著數命,喊得嗓子都啞了也無人響應,她以為自己將要死去,幸好趙姨找來于叔,于叔心疼,卻逼著她為自己喬正腿骨。

  可以想像嗎?她手抖得厲害,力氣不足,一次、兩次喬不正,于叔急得大罵,又逼著她不能昏過去,反覆折騰……至今,那幕依舊常讓她自夢中驚醒。

  也是那次失蹤讓母親操碎了心,身子敗壞得更迅速,沒多久就再也支撐不住,留下她和憶憶與世長辭。

  她恨死那個小女孩了,但于叔告訴她,善惡自有天判,她的恨只會讓自己痛苦,她的痛苦會感染身邊的人,會讓她的心變得陰沉。

  她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只能逼自己釋懷,她也以為自己終將釋懷的,但偏偏教她再次遇見那小女孩,是命運作弄人?

  薛蕾?那小女孩竟是那個救鳳天燐一命、娘娘想要賜婚的薛蕾?上天怎麼可以這樣安排!

  她深愛的男人、她即將用魂魄換他成為一個完整的男人,日後要與薛蕾成雙成對,幸福一生?

  孟孟深深覺得不甘心,她的豁達早慧、她的恬淡平靜在此刻被炸毀。

  她不想這樣疼痛,可是心一陣陣絞著,她也想要波瀾不興,可是心中波濤洶湧幾乎將她淹沒。

  手足無措,無法面對,孟孟直覺地退開一步、兩步,退到鳳天燐身後。比起孟孟,薛蕾的恐慌不會少。

  一個早該死透了的女人,卻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更別說這人與鳳天燐之間……已不只是曖昧,若她才是自己貨真價實的對手,那麼她只要把當年的事翻出來,自己哪還有希望?

  怨恨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薛蕾怨天怨地,怨上蒼對自己不公平,怨恨孟孟的幸運。

  憑什麼那些噁心的惡匪在她身上逞獸慾的時候,這女人可以逃過?憑什麼同樣被擄,她要受那樣的苦,這女人卻能全身而退?

  在這女人喂她喝水的時候,她恨,在孟孟為她擦拭身子的時候,她恨,在孟孟搗爛藥草為她敷傷口的時候,她恨!

  因為這女人澄澈乾淨的大眼睛彰顯了貞潔,因為那滿臉的同情憐憫讓她覺得自己污穢無比,她寧可被傷害的是這女人,寧可自己來為這女人做這些事情。

  倘若角色對調,她不會命人殺死這女人,而是會同情她、幫助她,用同樣的憐憫対待她,可是……受傷的偏偏不是她!

  薛蕾對孟孟的恨,直到親眼見她摔下山谷那刻才得到平息。

  可是這女人又出現了,出現在她和三皇子之間,為什麼?為什麼總要讓這女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孟孟垂頭,強忍著不甘與憤怒,薛蕾十指扭絞,神色慌亂。兩人的表情很奇怪,但沒有人覺得怪。

  魏總管和鳳天燐有相同解讀,一個是現行犯被抓包,無地自容,一個是滿懷期待,卻遇見令人心碎的場景。

  鳳天燐看好戲似的看著兩個女人,而魏總管……

  他第一個回神,輕咳兩聲,對方才的畫面視而不見。「主子爺,薛姑娘帶兩株老山參來探病,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薛姑娘真是有心。」

  他轉頭對薛蕾說:「這位是賀姑娘,一手了得醫術,是她把爺給救醒的。」說完覺得不夠,連忙再補上兩句,「再過幾日,等爺身子痊癒,賀姑娘就會回柳葉村。」

  這話欲蓋彌彰,魏總管苦著臉,暗道這不是他的問題啊,而是……主子爺身邊沒有過女人,從來不曾發生的事,讓他怎麼應變?看看薛姑娘那張美得讓人心疼的小臉這般傷心,他能不說幾句教人安心的話?

  發現自己的可憐委屈鳳天燐並未放在心底,薛蕾只好收斂,哽咽地說了句,「蕾兒代家父拜見三爺。」

  她不該來這趟的,畢竟是未婚男女,不過雖然賜婚聖旨未下,但雲貴妃幾度暗示要她過府與鳳天燐培養感情,又見這些時日不少人家送帖子進皇子府……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個不是盼著三皇子這門親事?更甭說雲貴妃確實在替鳳天燐挑選側妃。

  前兩日聽說連徐丞相都進了皇子府,徐家有個嫡長女徐藤清,十六歲,與她並列京城才女,徐家除了一個丞相之外,還有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官,比起家裡只有爹爹一個尚書郎,勢力大得太多,若雲貴妃反悔,把正妃之位給了徐藤清,她能怎麼辦?

  比背景,徐家狠贏薛家一截,她能取勝之處不過是容貌,這點徐藤清遠遠不及自己。她本以為今日一見,定能教鳳天燐驚艷,眼底再也容不下其它女人,正妃之位手到擒來,沒想到……

  「坐吧!」鳳天燐對薛蕾說,卻直接拉起孟孟的手走向桌邊。

  牽手是給「男鬼」下馬威,也是讓薛蕾看清情勢,就算成為皇子妃,這個府裡還是他說了算,至於孟孟……她能主導的只有賭約,勝負掐在他手裡。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動作讓他腦袋裡又跳出畫面,他看不清楚場景與人物,卻曉得那些畫面一個個溫馨甜蜜,讓人捨不得不停留。

  孟孟是徹底傻了,她釐不清胸中的是恐懼、不甘還是怨恨,心底重複浮現的全是薛蕾充滿恨意的眼神,因此她根本沒發現自己的手被攥在鳳天燐的掌心裡。

  牽手的動作薛蕾和魏總管都看見了。

  薛蕾的勉強明擺在臉上,魏總管的鄙夷放在心中。

  他怎麼都沒想到賀姑娘會是這種女人,過去是她太會演戲,連他這隻狐狸都被迷了眼?

  「不知三爺的身子可好些了?」薛蕾想著,既然柔弱可憐沒人欣賞,她索性擺出一臉豁達大方,像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讓所有人分辨她與孟孟間的雲泥之別。

  他故意叫得親眤,「有孟孟在,爺怎會有事?」鳳天燐眼睛盯著薛蕾,注意力卻飄至她身後的黑影上。這黑影……對薛蕾感興趣?莫非是個急色鬼?

  一句話,讓薛蕾有無數聯想。

  三年前鳳天燐拒婚,三年後只因為她把他從官道帶回便同意賜婚?

  他不是個好說話的男人,怎會輕易應允?她原是年紀到了,皇上施壓,如今一看,莫非……是替賀孟莙作嫁?

  賀孟莙再有功,也就是個平頭百姓,雲貴妃怎會滿意這種媳婦,所以鳳天燐退而求其次,先娶進正妃,再順勢給賀孟莙身分?

  她怎能讓此事成真?他們太小看她了。

  那年的事賀孟莙一清二楚,若賀孟莙在她成親前揭露,她多年經營的名聲將全毀,到時就算父親不發話,她也只能拿條繩子上吊。

  若賀孟莙拿自己當過牆梯,藉由恐嚇順利嫁給鳳天燐,再披露此事……到時枕頭風吹幾陣,她這輩子就算毀了。

  她花那麼多的力氣一步步走到今天,怎能毀在賀孟莙手中!

  薛蕾線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臉上透出算計與陰狠。

  她不知道有個惡鬼在身邊,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冷笑,薛蕾和當年一樣狠呢!當年她可以暗害小六一把,這回手段肯定更驚人,她會怎麼做呢?沒有自己這個中間人,鳳天燐要怎麼阻止?

  突然間,他大樂,咻地越牆穿出,孟孟看見了,鳳天燐也看見了。

  只是孟孟的顫慄未休,握在鳳天燐掌中的手抖得更凶,她的害怕精準地傳進鳳天燐心底。

  莫非她害怕的不僅僅是那黑影?

  鳳天燐的目光落在薛蕾身上,涼薄的笑意讓薛蕾冒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什麼了嗎?薛蕾的驚惶失措不輸孟孟。

*             *             *

  看著熟睡的孟孟,一直騷擾她的那團黑影那冷戾的目光變得柔和。

  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也不認為自己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她……心有抱歉。

  他喜歡她,所有圍在她身邊的皇子個個都喜歡她,她性子溫柔、待人體貼,和公主、貴女們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雙恬然清澈的眼睛,讓人光是看著就會心平氣定。

  他不敢和別人搶,從小他只能默默地躲在鳳天燐身後,奉承討好,竭力巴結,好為自己爭取生存機會。

  那次他為撒潑胡鬧的鳳天燐脫罪,卻承受了太傅十下手板。

  是她挺身站出,不怒、不激昂,只是溫溫柔柔地問鳳天燐一句,「你希望自己如此被對待嗎?如果不希望,怎能這樣待人?他是你二哥啊!」

  鳳天燐是天之驕子,豈能忍受她當眾指責?就連大皇兄多安慰自己兩句他都看不下去。

  揚手,鳳天燐想打人,她卻把背挺得直直的,正面迎上。

  她說:「你可以打,但要想清楚,臉上的傷痕三兩天就會消除,但心底的傷會留一輩子。」

  這話說得多好啊!

  眾兄弟中,鳳天燐待他最好,雲貴妃對他也不差,在吃穿用度上頭,他從未匱乏,但那些人理直氣壯的話語中,往往會無意間透出鄙夷,教他受傷。

  傷痕一次次加深、加大,鳳天燐口口聲聲說他是親兄弟,他卻無法……無法不拿鳳天燐當敵人。

  是鳳天燐的錯,不是他心狠!

  他愛她,她卻喜歡蠻橫驕縱的鳳天燐。

  在父皇賜婚那天,天曉得他有多快樂、多幸福,他甚至想著,有她,他便什麼都不要,如果她讓自己放棄與鳳天燐爭位,他也願意,可是……她死了,她恨他恨到投湖。

  她說:「但願來生來世再不見你。」

  他那樣愛她,她卻如此恨他……

  都是鳳天燐的錯,世上沒有這人就好了!

  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時間終於成功把鳳天燐弄死,讓支持鳳天燐的勢力轉而支持自己。

  他立誓當上皇帝的第一天,就要下令全國搜羅所有與賀小六相似的女子,即使只有形似,他都要讓十個、百個、千個「賀小六」愛上自己。

  差一點他就能坐上皇位,差一點鳳天燐就死了,為什麼他的人生永遠差那麼一點點?隨著黑影的怒氣升起,屋子裡變得寒冷,孟孟被這股寒意驚醒,猛然坐起,在看見坐在床頭的他時,把身子縮進靠牆處。

  「這麼怕我?」他口氣中帶著怨恨,卻無法不看著她。

  「你要做什麼?」孟孟試圖淡定,但恐懼不經意流出,她怕他,不僅因為他身上的陰氣,還因為……因為她的直覺預告,他會傷害她。

  「我能做什麼?親你?抱你?或把你變成我的女人?我很想啊,可惜我什麼都做不了。」他坐到床上,手輕輕滑過她臉龐。

  孟孟和小六都有雙一模一樣的眼睛,讓他著迷的眼睛……

  對於他的觸摸,孟孟沒有感覺,只是覺得寒意迫人。「我們的賭約還沒到期。」

  「呵呵。」他輕笑兩聲,「你真的覺得自己會贏?」

  「還沒有到最後一天,我不會放棄。」孟孟說著違心之論。

  他不是想看好戲嗎?她便拉著他這份心思,替自己多爭取些時日。

  「還不死心吶?」無論如何都不對鳳天燐死心嗎?  

        他立下交易,是想讓她看清楚鳳天燐有多冷血,從此死心塌地跟著自己,沒想到……好吧,她的固執與前世如出一轍,他得多給予幾分耐心。

  「還有二十一天。」她堅持。

  「鳳天燐拿走你所有錢財,還刻意做出那番舉止讓薛蕾恨上你,你說,一個男人不肯護你,只想害你,心底對你是有情還是無情?」

  天曉得鳳天燐吻她的時候,他有多憤怒,而激起他的憤怒,從來不是什麼好事。

  「他沒拿走我的錢,我們是合夥。」

  「鳳天燐是哪號人物?你。為你成了傻子,他還會乖乖照著契書走?」

  「他會,我相信他。」她知道鳳天燐有一顆良善的心,他嘴裡說那些鬼魂不關他的事情,他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想討她歡喜,但她很清楚……他為那些鬼魂的故事動容。

  「你腦子壞了嗎?」

  唉,這就是最糟的部分,就算腦子壞了,她還是想和鳳天燐在一起。

  「還有二十一天。」她繼續堅持。

  「固執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想自己有個交代。」

  又來了,又是這句話!對自己的交代?交代有這麼重要嗎?如果不是想對自己交代,怎會發生後來那些事……

  黑影十分不耐煩,「交代什麼?他是天、你是地,就算再給你們三輩子時間,你們也不會走到一起。放棄吧,跟我走,我馬上還他魂魄。」

  孟孟不說話了,她知道的,他講的是真話,但是……捨不下啊,捨不下鳳天燐、捨不下憶憶,捨不下她的人生。

  她以為自己還可以活很久,還可以救很多人,渡化很多靈魂。

  她相信行善會得善緣,相信靈魂輪迴間自有天道,她這樣認真地相信著,誰知……眼底帶著淡淡的哀愁,孟孟望著他,低聲問:「為什麼非要帶走我?我與你素不相識,難道真是為了讓鳳天燐難受?可他不會難受的,他已經忘記我了。你與鳳天燐之間,不管是緣、是福、是孽,都已經結束了,放下吧,去過下一個人生,下輩子的你會有新的幸福、新的人生。」

  他定眼望著她,片刻後,喃喃問:「沒有你,我怎麼能夠幸福?」

  身影漸漸淡去,他消失在空氣裡。

  是的,她不知道,失去她……他怎還能幸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1 07:08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傳言四起 被人算計

  性格對人類的行為,有相當大的影響。

  在短暫的激動與不理智之後,孟孟拋卻怨恨,恢複本心。她一再強調善惡天知,時刻自我提醒不怨、不恨、不妒,她要傾全力將惡因結出善果,所以她想盡辦法避開薛蕾。

  薛蕾猜測著鳳天燐對舊事是否知情,她必須確定鳳天燐的態度,才能做出正確的應對,因此經常進出三皇子府。

  她確實有些能耐,幾次進出便贏得府中上下的歡喜及吹捧,幾次在眾人面前欲語還休、委屈難受,話沒挑明,卻留給人無數猜測。

  不久後,府中謠言四起,說孟孟治病為虛、爭位為實,勾引主子白日宣淫,性情淫蕩、腳踏兩條船,對薛姑娘言語刻薄、舉止輕浮,薛姑娘委屈無處訴,卻為著未來不得不忍氣吞聲。

  可憐天下男子,對這樣的女子都看不清楚。

  遙言到處傳播,弄得大家對孟孟的態度丕變,甚至有人話裡話外帶著輕鄙不屑,回想不久前的高人氣,與現在的落水狗,形勢大不相同。

  孟孟明白,但她對於人世紛爭本就看得很淡,所以她依舊平靜,只是日子過得越久,她越能預見失敗,她開始著手安排憶憶的後路。

  孟孟端一碗麵,放在鳳天燐面前。

  又是麵?鳳天燐應該皺眉頭的,但他吃掉了。

  每天一碗麵,連和孟孟交好的廚子都開始閒言碎語,只道若非有「特殊交情」,嘴刁的主子爺怎麼吃得下去?

  有那嘴壞廚娘當面嘲笑,「吃什麼麵,爺吃的是那一身細皮嫩肉吧!」

  孟孟聽而不聞,剩下八天了,最後八碗麵,他不喊停她就不停,就當是……給自己的交代。

  鳳天燐也不明白自己怎會對她的麵上癮,好像一天不吃就缺了什麼似的,每天他都期待這一碗麵。

  「昨天你出門了?」鳳天燐問。

  孟孟點頭,回答道:「對,去見憶憶。」

  她有很多事需要交代,她向憶憶傳播因果概念,告訴憶憶,讓他念書,為的不是光榮前景,而是讓他能夠以平常心面對生活中的無常。

  她要他獨立,她告訴憶憶,身為男子要學會創造身邊人的幸福,將來他必須為妻子、為孩子盡心,像爹為娘和他們做的那樣。

  她說了一堆話,憶憶雖聽得莫名,早慧的他卻隱約感覺到什麼,問道:「姊,是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這話讓孟孟無法再維持淡定,淚水差點流下,只能趁著撥瀏海時揮去淚水。

  「姊是在教你,不管發生任何狀況,都要以平常心面對,就像爸娘的死,怨天恨地、憎恨不公平都無法改變事實,只會讓自己變得狹隘,姊姊不願意你變成狹隘的男子。」

  這天憶憶拉著她的手,不想讓姊姊離去。

  孟孟抱抱他,而後說:「你長大了,從現在起,必須學會承擔自己的人生。」

  回府後,孟孟把自己關在房裡,寫下長長的信,一整晚把想交代的話全數交代完畢,今晨她找到錢深,把契書上面的賀孟莙改為賀憶莙。

  這件事才是鳳天燐關注的焦點。

  「能見他的機會多的是,何必挑他沒放假的日子?」她捨得眈誤他的功課?

  她搖頭,不回答。

  「你認輸了?」

  還是搖頭,孟孟從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贏,她只是想爭取多一點時間、多一點機會好留在他身邊,回憶過去的愛情。

  「沒有。」再次違心,她不放棄最後八天,即使是到最後一刻,她都想撐下去。

  「既然如此,為什麼契書要改名字?」

  「若是賭輸,依約我得出家,紅塵之外怎能身懷巨款?」

  「所以你還是認輸?」

  「不對,是防範未然,規劃退路。」

  鳳天燐定眼望著她,暗道他喜歡她嗎?缺她不可?並沒有,這場賭局他贏定了。

  但他想把她留下,想聽她說話,想看她的淡定,想聽她那堆牛鬼蛇神的古怪故事,他不想……她不在。

  「想要退路?求我。」他驕傲地抬高下巴。

  「求爺?」就算求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求我讓你留下,即使我沒愛上你。」

  「留下來做什麼?」她反問。

  「你想問的是什麼位置吧?通房、丫頭、姨娘,任擇其一。」他夠慷慨了,以她的身分而言。

  孟孟確定了,確定他沒喜歡上自己,若是喜歡,便不會委屈她,不會令她卑賤。

  他以為她會喜出望外,戚激涕零,沒想到她搖頭說——

  「多謝爺,孟孟願賭服輸。」

  「怎麼?爺給的你看不上?」

  她鄭重點頭,認真回答,「是看不上。」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分?」

  「無論什麼身分,都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我要一夫一妻,一世不離。」回眸望他,淡定的眼神裡有著不終的堅定。

  鳳天燐神色驟變,恨恨甩袖,「貪婪。」

  「是,於男女情愛,我貪得無厭,卻不會改變。」她實話實說。

  該死!她以為自己是誰,真當他離不開她?

  「所以呢,許你一世不棄的于文謙才是理想對象?」

  想到于文謙,他的火氣越燒越盛。

  這些天他毫不遏止,任由謠言到處傳,他在等著孟孟向自己求援,但她沒有,她忍著、苦著,這是想委屈誰?

  好幾次他都想把她抓出來問清楚,但……于文謙總是在。

  面對孟孟時,于文謙眼底充滿憐惜,溫聲道:「孟孟,我相信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這話說得很溫暖,是女人都會被感動,但鳳天燐是男人,他沒有感動,反而有想拿把刀子砍了于文謙的衝動。

  孟孟回望鳳天燐,沒說話。

  是的,于大哥才是她的理想對象,只是無法啊,她無法在心裡裝著一個男人時卻允諾另一個男人,這對于大哥並不公平,更何況……未來於她而言,是奢侈。

  「不說話是默認?」鳳天燐聲調冷硬。  

  孟孟轉移話題,「我還沒認輸呢,說不定八天後,爺會愛上我。」

  他惡意問,「只剩下八天,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讓我改變主意?」

  「試試囉!」孟孟笑答。

  從壺裡倒出八寶茶,這是用杜仲、參片、紅棗、枸杞、黨參、貢菊、山楂、麥冬,再加入適量的冰糖沖泡而成,能夠益氣補中、明目養肝,是飯後很好的茶飲。她每天都會為他衝上這樣一壺養生茶飲,即使他的身體早已痊癒。

  鳳天燐端起杯子一飲而盡,他討厭喝藥,卻不排斥這種茶湯。

  他又說:「如果講講故事、說說話,兩分討好、三點巴結就能讓我愛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對我做相同的事?那我得娶多少女人?」

  孟孟點頭同意,這是大實話。

  雖然回回都試著避開,但她還是知道薛蕾為他做了多少。

  月霜、月華雖依然盡心服侍孟孟,可謠言傳出後,她們心中另有想法。

  她們刻意把鳳天燐和薛蕾的相處加油添醋地放到她跟前說,也許是希望她早點死心,不要自誤誤人。

  她們說:「薛姑娘為爺彈琴,琴聲好聽得緊。」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是嗎?

  她們說:「薛姑娘與主子爺談詩論詞,好不開心,主子還為薛姑娘作畫呢。」

  紅袖添香,曖意繾綣,是嗎?

  她們說:「薛姑娘真能幹,做的江南點心真地道,爺讚不絕口呢。」

  比起她千年不變的魚麵,薛蕾確實高竿太多。

  因此對鳳天燐的說法,她無從辯解,只能微笑帶過,「如果爺有更好的建議,可以提出來,我會試著改進。」突地,一股躁熱感湧上,鳳天燐心跳加快,呼吸急喘,腦子一轉,他猛然轉頭望向孟孟,臉色驟變,有著被欺騙的背叛感。

  「你做了什麼?」

  她做了什麼?孟孟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卻看見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她急忙抓起他的手腕號脈。

  他大怒,一把推開她,「不要碰我!」他抓過八寶茶,掀開蓋子,湊近一聞,果然是……

  這就是她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棄的原因?這就是她除了餵飽肚子之外的手段?她以為他玩了她,身子被收服,心也會跟著被收服?

  笑話,那青樓妓子能收服多少顆男人心?

  「這就是你要的?」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拉近,目光透出凌厲。

  孟孟來不及辯駁,鳳天燐便狂吼一聲,手臂橫掃,桌上的杯壺碗筷瞬間應聲落地。

  他將孟孟抱上桌子,「既然你要,悉聽尊便!」他俯下身親吻她的臉、她的唇。

  孟孟心急,一面捶打一面說道:「我沒有,你弄錯了,不是我!」

  這時候他哪還聽的進去?心臟狂跳不停,慾望急速竄升,腦海裡只有一個聲音——他要她!

  這藥效來得太猛烈,讓他無力阻止,任由孟孟拳打腳踢,也擋不住他的侵襲。

  孟孟奮力掙扎,卻哪裡掙得過他,他手指拂過,她穴道被制住,手軟軟地垂了下來,全身動彈不得。

  她安靜了,一雙眼睛張得很大,淚光浮上,委屈地看著他。

  鳳天燐對她的委屈視而不見,心頭有一股強烈的慾念。

  他捧起她的臉,盡情採擷她的香甜,在她的唇齒之間用力汲取,迫不及待地撕裂她的衣服,撫上她玲瓏有致的曲線,一節一節、一寸一寸,慾火隨之攀升。

  此刻,外頭一陣吵雜,有人闖了進來。

  那些人驚呆了!李新急急轉開頭,李強卻傻看著。

  怎麼會這樣?他不相信那些謠言,始終認定是有人嫉妒賀姑娘,想壞她名聲,可是……

  她沒有反抗啊,她任爺予取予求……所以是真的?

  濃濃的失望在心底攀升,李強不知道要怎麼解決自己的沮喪。

  薛蕾指著孟孟,對著身後僕婦大喊,「你們傻站著做什麼?快把她抓起來,她給爺下藥了!」

  李新這才反應過來,推推愣怔的李強,兩人將鳳天燐架起,送進內室。薛蕾含笑望著孟孟,揚聲道:「你們把賀姑娘送回屋裡好生看管,別讓她跑出去,等三爺醒來再審。」

  「是。」粗使僕婦領命,上前一把將狼狽的孟孟拽起。

  孟孟動彈不得,只是一雙眼睛緊盯住薛蕾不放,這一刻她再明白不過。

  又是薛蕾,五年前是她、五年後依舊是她……是自己傻了,還指望化惡因為善果,想著若她確實與三爺有段姻緣,自己是否該順應天命不加以阻攔,沒想到人無傷虎意,虎有噬人心,倘若當年任她發燒致死,是不是後來的自己不會如此多災多難?

  孟孟不想怨恨的,可是這一刻她忍不住了,她終究只是凡人。

  帶著勝利的笑容,薛蕾輕啟朱唇,湊近她耳畔,低聲道:「你輸了!」

  孟孟搖頭,冷冷回答,「不是輸了,是錯了,不該婦人之仁,不該放縱邪惡為禍世間。」

  薛蕾臉色一變,怒道:「把她拉下去!」

  僕婦像拖垃圾似的急忙將孟孟往外拉。

  薛蕾鬆口氣,拍拍自己的臉,接下來輪到她粉墨登場。

  她快步進屋,滿面憂心地坐在床邊,看著神智不清、身子不停扭曲的鳳天燐,問道:「三爺怎麼了?情況很糟嗎?」李強還處在震驚之中,尚未回神。

  李新回答,「爺應是被下了春藥。」

  「這藥會不會損了身子?不行,這裡有我,你們快去請個大夫回來吧。」

  李新看薛蕾一眼,眼底浮上疑惑,只是想著宮裡馬上要賜婚,她沒有理由做這種事,萬一鬧出點什麼……難道真是賀姑娘?

  「快去吧,我怕三爺熬不住。」

  李新點點頭,拉起李強快步往外走。

  門關上,她看著鳳天燐,笑得艷極,心道他終於是她的了!

  她從腰間取出小小的皮製水囊,把裡頭的雞血往床上滴去,接著為自己和鳳天燐褪下衣物,裸足上床。

  她的唇覆上他的,柔荑在他身上輕滑,這個男人,她想了那麼多年呵。

  失去神智、只餘下慾望的鳳天燐,發現身邊有個柔軟冰涼的身子,一個用力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只覺得越靠近越舒服。

  薛蕾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肆虐,忍受他的啃咬暴虐,咬住牙關承受著巨烈疼痛,這樣的經驗她有過,但是這回她不害怕,因為今天壓住自己的,不是那個骯贓污穢、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賊人李大山,而是她心心念念的鳳天燐。

  薛蕾笑了,躺在天青色的床上,她艷麗得像一朵紅薔薇,多年的夢想將在今天實現,她的人生因為這步棋,跨出一大步。

  她的手用力環住他的腰,鼓勵他在自己身上奮力發洩,笑容中帶著兩分殘忍。

  她對孟孟殘忍,對自己更殘忍。

  如果非要殘忍才能夠得到她想要的,這樣有何不可?

  兩個時辰後,被封住的穴道通了,孟孟起身下床,走到妝台邊。

  她望著銅鏡中狼狽不堪的自己,只見衣服被撕裂,肚兜露出一角,青青紫紫佈滿頸間。

  那兩個僕婦是故意的,故意不為她掩上身子,故意拉著她招搖地走出鳳天磷的院子,她們故意讓所有人看清楚,她是個多麼淫蕩下賤的女子。

  所以薛蕾已經在這個府中埋下勢力了?

  她不斷地想著,如果早點告訴鳳天燐薛蕾的過往,如果她不要一心逃避,不要以為可以息事寧人,那麼今日之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她沒想過要和薛蕾相爭,是真的。從決定帶著鳳天燐回歸那天,她便想得透徹,他們再也不是同路人,即使他們曾經相知相惜,即使他們有段美好的過去,即使他沒有失去記憶,身分的隔閡也終將讓他們分離。

  她輸了,不是輸給鳳天燐或愛情,而是輸給一個憎恨自己的女人。

  孟孟忍住疼痛,倒出冷水,緩慢地擦拭身體,換上乾淨衣服,為自己梳一個簡單乾淨的髮髻。

  沒有人送飯、送水,孟孟坐在妝台前,垂眸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說過「不必擔心,有我在,憶憶的前途跑不掉。」

  他說過「我不要別的女人,我只要你。」

  他說過「信不信,貴為皇子,我從未沾過女人,你是第一個。」

  他們那樣……算沾嗎?她沒碰過男女情事,不曉得人與鬼魂之間的愛戀能不能算數? 

       鳳天燐恢復記憶那天、確定要回歸的那晚,他說了很多情話,他還告訴她一個關於「賀小六」的故事。

  他說:「她的死帶給我很大的震撼,我後悔莫及,倘若當初我勇敢一點、積極一點,我願意承拒所有責難,結果是不是會相反?」

  她擁他入懷,並道:「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在乎兄弟。」

  如果鳳天燐曉得,真心相待的兄弟不但背叛他、企圖害死他,還連做了鬼都不想放過他,會不會很傷心?

  鳳天燐是個好人,只是不曉得如何用溫柔對待別人,他護短、真誠,可看在別人眼裡,竟成了自負、驕傲,做人真是失敗啊!

  幸好有個能看透他的上官檠,有個愛護他的父親,這樣的人生應該不至於缺憾。

  孟孟想他也想自己,想自己的人生,想朋友親人,就這樣離去未免有些不甘心,只是……這是自己做出的決定,哪有後悔的道理?

  就這樣,她從下午到晚上,坐了一夜,直到天際漸明。

  孟孟轉頭望向窗外,輕輕吁氣。

  剩下七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1 07:37 PM 編輯

第十五章 信任是一道坎

  門忽然被打開,把孟孟拉進屋的僕婦出現,板著臉道:「爺要見你。」

  她點頭表示明白。

  是該見一面,甘願或委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自己有個交代。

  孟孟隨著兩人走進鳳天燐院子裡,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每次走在上頭時,總是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麼討他歡心,可現在不管她做什麼,都再也無法討他開心了吧。

  她知道他痛恨背叛,他既認定是她下藥,那麼在他心裡,她就是個叛徒。

  打開門,孟孟沒看見薛蕾,心中有些意外。

  是離開了嗎?薛蕾怎肯錯過這個場景,把對手踩到腳底,看著對方跪地求饒,於薛蕾應該是快意的事吧?

  自己變得惡毒了,孟孟想。

  鳳天燐怒目望向孟孟,滿臉寒霜。

  他沒想到清醒時躺在身邊的女子竟會是薛蕾,她哭得梨花帶淚,聲淚俱下。

  面對著他的憤怒,薛蕾說:「我明白三爺心中不願,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我絕對不會勉強,今日之事三爺實為奸人所害,算不得數,但願三爺別將此事張揚,就當沒發生過吧。」

  她倉促下床、慌張地抓起衣服,狼狽的背影擊中他的良心。

  薛蕾走了,他望著床上褐色的斑斑血跡,久久無法釋懷。

  最終,他讓魏總管進宮,請父皇下旨賜婚,即使心中不願。

  就這樣吧,反正母妃希望促成這門親事,他就當再依她一回。

  「你有什麼話說?」鳳天燐冷眼望著孟孟。

  「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薛蕾做的。」她與他對視,口氣平靜,沒有慌亂焦急。

  薛蕾謀殺了孟孟的良善,那年她從谷底跑上來,母親因為憂思而亡,她花好大功夫才逼得自己不怨恨。而今她辦不到了,再也無法寬恕謀殺她的母親又謀殺她的愛情的薛蕾。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五年前,我與薛蕾曾遭歹徒擄走,薛蕾貞潔被毀,她憂心我將此事透露出去,決定殺人滅口,薛家人找到我們時,命人將我丟入山谷。我的腿折斷卻大難不死,在皇子府中,薛蕾看見我、認出我,驚嚇不已,約莫是怕我將昔日舊事翻出,才再次動作。」

  給皇子下藥是死罪吧?借鳳天燐之手收拾她的性命,確實是好算計,不只除枝葉,連根都斬盡。

  「證據?」

  「沒有,爺願意相信,就是證據。」

  「信口雌黃的事,讓爺相信?你以為我這麼蠢?好,你拿不出證據,她拿得出!」

  不假手他人,鳳天燐親自走進內室取來昨日床單,往地上一丟,「薛蕾失去貞潔?這種謊話你也說得出口,我該佩服你嗎?」

  孟孟打開床單,乾涸的血跡說明了兩人昨天發生什麼事。

  她愣怔,心痛的感覺在四肢百骸中擴散蔓延。

  薛蕾和鳳天燐有了夫妻之實,那麼沒猜錯的話,賜婚聖旨很快就會下來吧?

  竟然連這種細節都算得如此清楚,孟孟凄涼一笑,怎麼鬥啊?憑她這種心計,有什麼資格在薛蕾面前談輸贏?

  「無話可說?」

  「我說什麼,爺會相信嗎?爺認定春藥是我所下,我所言所語皆為冤枉薛蕾,在爺眼裡我已是那十惡、不赦之人……我說的每句話,在爺眼裡都成了狡辯,對吧?」深吸口氣,她第一次因為委屈,難過得想哭。

  怎麼會這麼傻啊?為了多留幾天,連未來都搭進去;為求他的靈魂完整,她放棄靈知聰慧,可到頭來,他連信任都給不起。

  像是有一隻大手狠狠掐著她的心臟,像是千針萬針戳刺著她每一寸神經,她冤枉、她委屈,她想尖叫、想任性大哭,卻發現……發現自己好弱喔,連嘶吼都沒有能力。

  她真的是輸得太徹底了,輸給薛蕾、輸給鳳天燐、輸給愛情……她輸得無顏見江東父老,輸得連自己都無法面對。

  她錯了,她認。

  鳳天燐冷笑,「如果你拿不出的證據,我還有很多。」他揚聲大喊,「把月華帶進來!」

  轉眼功夫,月華被帶進屋,看見鳳天燐,急急忙忙、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接連磕頭,把頭皮磕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腫青紫。

  她哭得聲音嘶啞,「真的不關奴婢的事啊,賀姑娘天天在屋裡搗弄藥材,奴婢早習以為常,真的不知道那包藥會是春藥,爺饒命,求爺饒命。」

  粗使婆子將她架起,鳳天燐把一包葯往地上丟去,問道:「她加進去茶湯裡的,可是這藥?」

  月華打開,看一眼,慌張中失手,藥粉灑滿地。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就是、就是這個。」

  孟孟不敢置信地望向月華,不懂月華為什麼要說謊,她明明沒有對不起月華,待她真心真意,還為月華治療寒症,為什麼月華會這般對待她?她哪裡做錯了?

  惡因惡果她認,但結下善緣,怎會換來污衊?

  突地,她想起鳳天燐的沮喪,那時他們談到鳳天嵐,他說——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終於明白了,這是就真心換絕情的哀愁?

  沒有憤怒,只有淺淺的悲哀,孟孟望著月華,清澈乾淨的目光裡有著瞭然。

  月華生出膽怯,良心被罪惡啃噬,她低頭,不敢同孟孟對望。

  孟孟沒有絲毫言語。

  也罷,他已經認定她的罪,她沒有證據,反駁再多都是多此一舉,結論不過是令他加深偏見。

  算了,不說了,他想怎樣便怎樣吧!

  她安靜地看著鳳天燐,沉默著、微笑著,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悲慘哀憐。

  「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嗎?」鳳天燐寒聲問。

  「不需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知道自己逃不過。

  「很好,來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一旁的李強聞言倒抽口氣,暗道二十大板會打死人的!就算賀姑娘一時胡塗,可、可主子爺也沒損失不是?

  兩名家丁進屋,一人一手架起孟孟,正準備把人往外拉時,鳳天燐伸手阻止,冷聲道——

  「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

  孟孟回眼望他,這就是實話啊,只不過他不信,實話成謊言,虛言成真。

  兩人之間沒有信任,薛蕾一個簡單的計劃便能蒙住他的眼,所以……說得再多都只是徒勞傷神,既然如此,何必多費唇舌?

  她不喊冤,安靜地望著鳳天燐,眼底千言萬語,卻一句都出不了口。

  明白了,今日不是第七天,是最後一天,他和她在此時此刻徹底斷卻緣分。

  其實死在他手下,情況不會比較差,至少比起與鳳天嵐的交易……或許她還佔了些許便宜,這樣也好。

  只是心很酸呢,淚水有衝破閘門的衝動。

  她下意識還存著一絲僥倖,心想著當鬼的時候鳳天燐那麼容易就愛上自己,也許當了人,他也會愛上她,愛得無以復加。即使身分背景讓他們無法在一起,但是只要喜歡她就夠了。

  說到底,還是她痴心妄想了,妄想不可能的愛情,妄想不屬於她的男人。

  那時他會喜歡她,是因為……別無選擇吧?只有她能看見他、理會他,她解除他當鬼的寂寞,如今他身邊有無數人環繞、無數人為他盡心力,他怎麼會看上自己?  

  雲泥之別的男女不能混在一起論情愛,他們的世界不同,他們的道路歧異,她的痴心妄想成了最可笑的笑話,她啊……是自尋死路。

  孟孟想透徹了,淡然一笑,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鳳天燐冷眼望她,耐心地等著她認錯、等她低頭求饒,只要她說:「對不起,我別無他法,我只是不想離開三爺」,那麼他就會順勢將她留下。

  可她用那樣的眼光看他,好像做錯的是他,而不是她。

  鳳天燐惱羞成怒,這算什麼?

  她是料定他喜歡她的麵、喜歡她待在身邊,就算她算計他、就算她無法無天,他都必須忍氣吞聲?

  哼!女人沒有那麼了不起,這天底下沒有誰離不開誰,有鳳天嵐的前車之鑒,他不會再傻到對任何人無條件縱容。

  四目膠著,她看著他,他等著她,誰都不說話。

  都不說話?李強看看鳳天燐,再看看孟孟,再三猶豫掙扎,雖然心裡害怕自家主子爺發怒,卻還是敵不過本心,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爺,賀姑娘身子骨柔弱,禁不起折騰,看在賀姑娘救您一命的份上,饒了她吧!」

  李強的求情讓孟孟動容,感激、感恩,更感謝。

  原來她的善意並非沒有人感受,還是有人在謠言毀去一切時,願意為她出頭。

  李新見狀也跑地求饒,「爺,功過相抵,不管賀姑娘做錯什麼,都不該丟了性命。」

  鳳天燐火氣更大,冷哼一聲。

  賀孟莙對男人這麼有手腕?于文謙對她死心塌地,連李強、李新都被籠絡,一個個迫不及待跳出來為她求情。

  「你們是在指責我恩將仇報?」

  「屬下不敢。」李強大聲回話。

  叩,重重一個響頭像磕在孟孟心頭上似的,令她難受,她承受不起啊。

  從頭到尾李新都不相信那些話言,他更不相信賀姑娘會蠢到做這種傻事。

  當時他和李強就守在外頭,有個動靜能不衝進屋裡?比起賀姑娘,他更懷疑薛姑娘,為什麼她來得這麼及時?為什麼她一眼就看出主子爺中毒?為什麼她敢一個人留下照料主子爺,支使他們離開?

  最重要的是,皇上遲遲未下賜婚聖旨,在這件事過後才下達,薛姑娘是最終的受益者。還是要怪他,當時李強愣頭愣腦的,他擔心李強做傻事,扯著李強一起去請大夫,如果當時留下一個人就好,就不會發生後來這些事。

  李強見鳳天燐紋風不動,跪兩步,爬到他腳邊,用力叩頭,「爺,我皮粗肉厚,那二十板子讓我代了吧。」

  眼見鳳天燐臉色越來越難看,一腳就要踹上李強心窩,李新也跟著跪到他腳邊,及時抱住他的腳,說道:「屬下不是為賀姑娘求情,屬下是心疼爺。爺恩怨分明,不願負任何人,倘若賀姑娘死了,日後爺想起賀姑娘的救命之恩,肯定會自怨自恨。」

  比起李強,李新的反應靈敏得多,這番話迅速地給鳳天燐降了火。

  李新這番話並不是胡說,他深知,即使爺不承認,可爺對賀姑娘肯定是有些許情愫的,否則不會如此陰晴不定,讓人估摸不透。

  更別說爺雖霸道、驕傲,但對身邊的人再護短不過,凡於他有恩的,他都傾全力回報,而賀姑娘對爺的救命之恩可是大過天吶!

  李新臉上的倔強,鳳天燐再熟悉不過,他打定主意這麼做,就一定會做到底。

  看看李強,再看看李新,鳳天燐不懂為什麼他們處處護她,為什麼于文謙堅決相信她,為什麼那個鬼魂緊跟著她不放?

  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能把這麼多人糊弄得團團轉?分明他有這麼多證據。

  鳳天燐怒氣更盛,但李新的話深入他心底。

  李新說的對,孟孟死掉,他會後悔,他不喜歡她、不愛她,他痛恨她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達成目的,他對背叛自己的人無比憎恨……可他也清楚知道,一旦她死了,他會後悔。

  深呼吸過後,鳳天燐喊道:「來人,李新、李強一人二十大板,賀孟莙十大板。」

  此話一出,李強苦著臉,因為對女人而言,十大板還是會要掉她半條命。

  但李新嘴角卻微微上揚,因為此話一出,代表爺心軟了,爺心軟,剩下的事就好辦,爺會睜一眼閉一眼,任由他私底下運作。

  摸摸荷包,裡頭還有二十兩,二十兩可以讓十大板變成形式,不會傷筋動骨,只教皮肉難受個幾天……

  眼見愣頭青李強又要向鳳天燐磕頭求饒,李新連忙一巴掌往他後腦呼去,急急拉著他向鳳天燐磕頭謝恩。

  啪啪啪的板子落下,孟孟疼得冷汗直流,她沒挨過打,只覺得魂都快離體。

  鳳天嵐蹲在她身前,眼底冒著青光,猙獰的面容上透著不平。「這樣的男人你還喜歡?你還對他動心?你腦子被驢踢了!」

  孟孟想苦笑,卻因痛得冷汗直流,擠不出像樣的笑容。

  是啊,她也想知道,鳳天燐哪裡值得她堅持、值得她不死心?他早已不是她的鳳三,他是三皇子,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可……怎麼辦才好?她的愛情不與理智掛勾,即使已經痛得她想呼天搶地,可她的心依然不見鬆動。

  于文謙又急又氣,他想進屋找鳳天燐理論,卻被人給牢牢架住,什麼事也做不了。
 
     李強死腦筋,一面挨著根子還一面罵人,「嗯嗯,打輕一點,把人打壞了,看我饒不饒得了你!」說完,又對孟孟傳授經驗,「不怕,每打一下就少一下,十下很快就熬過,我那裡有很好的傷藥,包準姑娘兩天就能下床……」

  李新大翻白眼,要不是屁股上還在受折騰,他很想再往李強後腦勺打招呼。

  這人怎會蠢得這麼厲害?他們是爺的貼身侍衛,代人挨打,誰敢往死裡打?自然是怎麼輕鬆怎麼打,他這副天下無事的模樣,豈不是在告訴爺,這二十根不是打,而是搔癢?更甭說他還光明正大恐嚇人,這……他把爺的尊嚴往哪裡擺了?

  李新沒想錯,鳳天燐被李強的話氣到想吐血。

  他們以為他沒看見李新遞銀子給行刑之人?他都已經睜一眼閉一眼了,李強還如此明目張膽!

  他氣呼呼地走出屋外,想加重刑罰。

  李強聽見腳步聲,急忙道:「快點打完,主子爺出來了。」

  他這一嗓子把替孟孟行刑的人給喊僵了,啪啪啪,最後三下隨隨便便敷衍了事。

  鳳天燐站到院子裡時,李強、李新乖乖趴在凳子上繼續挨打,于文謙已經衝上前將孟孟打橫抱起。

  鳳天嵐站在于文謙身旁,怒目望向鳳天燐,「看清楚,這就是你喜歡的男人,看清楚,你的犧牲換到什麼?!」

  孟孟聽見了,胡亂點頭。

  是啊,這就是她喜歡的男人。如果每個交換都能換到等值的東西,多好?做交易總是有虧有賺,她無法確保好運一直站在自己這邊。

  雖然已經杖下留情,孟孟還是疼得冷汗淋漓,汗水濕透背脊,縷縷青絲貼在頰旁,臉色慘白得像個鬼,柔弱地靠在于文謙懷裡,像小貓似的。

  鳳天燐接收到于文謙的怒目,也感受到黑影的凌厲視線。

  他看得更清楚了,那團人形黑影比於文謙略高,身穿明黃色長袍,可這顏色的衣服豈是人人都能穿得起?

  他聽見那黑影在對孟孟說話,只是聲音太模糊,滋滋的雜音太多,他無法聽清楚黑影在說什麼?

  于文嫌滿臉憤慨,抱著孟孟上前跨一步,怒聲道:「孟孟年輕,無意觸犯府中規矩,既已受到懲罰,便當兩清,在下代孟孟向三皇子告辭,就此離去。」

  他這話比李強那沒腦袋的話更加觸怒鳳天燐。

  鳳天燐抬高下巴,冷笑道:「于太醫想走請自便,至於孟孟……兩清?誰給你的標準?依爺看來,還沒夠呢。」

  「你!」於于文謙氣得臉色蒼白,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被鳳天燐幾句話擠對得說不下去,只道:「孟孟沒有欠你。」

  「欠不欠,怎會是于太醫說了算?」鳳天燐痞笑問。

  一旁的李新聽在耳裡,只覺得丟臉,自家主子爺未免太、太……太無賴。

  「你到底想要怎樣?」于文謙口氣不善。

  「不怎樣。」他懶得與于文謙多說廢話,伸手拂過去。  

  于文謙只覺得雙手頓時失去支撐力氣,軟軟地往下掉。

  眼見孟孟就要摔落在地,他驚叫一聲,鳳天燐卻不疾不徐地順勢接下孟孟。

  把人抱進懷裡,鳳天燐嘲諷道:「既然手無縛雞之力,于太醫就別逞英雄了吧。」

  「鳳天燐,這天底下還是有王法的,就算你身分尊貴,睥睨天下,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鳳天燐失笑,問得輕佻,「是嗎?那你要不要去試試,看看律法和王子,誰高誰下?」

  倏地,他變臉,「來人,送客!」

  命令下達,剛挨完打的李新立刻跳起來,抓著于文謙急急將人往外推。

  這會兒不能再讓于太醫說話,他講得越多,賀姑娘會越慘,他們家主子爺正在氣頭上,這會兒誰槓上,誰就死得冤枉。

  鳳天燐抱著孟孟回房,看見她滿頭大汗,似乎痛得厲害,經過行刑之人身邊時,他站定,轉身似笑非笑地問:「不是收了李新的銀子,怎麼還把人打成這樣?」

  兩人心一驚,急忙跪地求饒,磕頭間心裡想著,得把李新的銀子加倍還回去,否則主子爺……

  苦吶,他們沒弄懂自己哪裡不對,到底是錯在收銀子,還是錯在……打得太重?

  不理會還在磕頭的兩個人,鳳天燐加快腳步抱孟孟回房。

  鳳天燐不斷提醒自己,他沒喜歡上她,他只是在生氣,生氣那麼多男人為她說話,生氣連男鬼都護著她,她有什麼好啊?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既是如此,為什麼他捨不得她死?

  對,他沒有捨不得她死,他只是、只是尚未報恩,只是想看她還能使出什麼更離譜的手段,只是……她的呻吟讓他心疼得厲害……

  一步邁開,這時蠢到無法理解的李強又湊上來,低聲道:「爺,不如讓于太醫留下來吧,賀姑娘需要大夫治傷。」

  鳳天燐快氣炸了,他沒有回身,只是右腳往後一踹,準確無誤地端在李強的小腿骨上。他懶得回答李強,只對行刑的家丁說:「把李強拉下去,再打二十大板,狠狠的打往死裡打。」

  此話一出,正在和于文謙推搡的李新搖頭氣苦,暗道李強這傢伙的腦袋一定是裝飾用的!

  鳳天燐越走越生氣,見男鬼始終跟在自己身邊,他知道男鬼也處於盛怒中,因為周身的寒意越來越深,凍得他的骨頭僵硬,得咬牙相忍。

  如果有一點點可能,這鬼肯定要將自己踢飛。

  他想知道男鬼到底是何方人物,低頭想詢問,卻發現孟孟閉上眼睛,陷入昏迷。

  將孟孟抱進房裡,卻發覺屋裡半個人都沒有,他揚聲怒喊,「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一個二等小丫頭聽到聲音,急忙湊上前問安。

  「月霜呢?」

  她吶吶回話,「月霜姊姊去尋人求藥,怕姑娘回來要用。

  怒氣略平,鳳天燐把孟孟放在床上,吩咐道:「去打一盆溫水過來。」

  「是。」小丫頭轉身,飛快往外跑。鳳天燐走到外面小廳倒茶水,卻發現壺裡空空如也,轉身回內室時,正巧聽見孟孟無奈地道——

  「鳳天嵐,夠了,你這麼生氣,想把我凍死嗎?」

  「如果你會死掉,絕對是被打死,不是被凍死的。」鳳天嵐氣恨她,他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女人,都被打成這樣了,還……

  他難得大發善心願意收回交易,這麼好的時機,她居然傻得不肯放棄交易。她瘋了嗎?就讓他帶走鳳天燐的魂魄,她有什麼損失?

  因為會心痛難受?因為還是愛鳳天燐愛得無法自拔?

  笨女人、蠢女人,傻到無以復加的呆女人!他怎麼就喜歡上了?他也一樣蠢呆傻笨?

  「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你出去繞繞吧,我現在受不得陰氣。」她無力地揮揮手。

  「受不得也得受!」嘴巴這樣說,他還是乖乖地往樑上飄去,拉開與孟孟的距離。

  鳳天燐聽不見男鬼說了什麼,但聽得見孟孟說的。

  她說:「鳳天嵐」,難道那黑影是二皇兄?在龍椅上自刎的二哥?他怎麼會在?他怎會認識孟孟?他們兩人……

  沒有人點住鳳天燐的穴道,他卻動彈不得。

  天亮,孟孟醒來,發現背後一片清涼,想著莫非是上過藥了?

  她側頭,發現坐在床邊打瞌睡的月霜,淡淡一笑,輕推月霜兩下。

  月霜揉揉眼睛,看見孟孟醒了,急忙道:「姑娘要喝水嗎?」

  孟孟抬頭,「整晚沒睡是嗎?去休息一下,我沒事的。」

  月霜點點頭,卻遲疑著不肯離去,猶豫半晌,突地雙膝跪在床前,對孟孟磕頭,語帶哽咽說:「請姑娘原諒月華,她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嗎?孟孟鬆口氣,心想著那就好,不是她做錯事招人嫌棄。

  趴在床上,孟孟輕拉月霜,緩緩道:「我明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轉告月華,事情已經過去,別擱在心上。」

  月霜訝異,姑娘什麼都不問就原諒月華?

  孟孟不想問,月霜卻不能不說。

  她緩了口氣,解釋道:「月華的哥哥被錢莊的人押走,他迷上賭博,手中有錢就往賭坊跑,想要翻本卻越陷越深,連家裡兩畝薄田都賣掉了,償還不起債務。錢莊的人恐嚇,若是再不還錢,就要斷他一手一腳。

  「他是月華家裡唯一的男丁,爹娘還指望著他送終,知道此事,月華的娘又急又氣,病得下不了床,月華擔心得不得了,到處借錢想幫她哥哥還債。薛姑娘無意間知道此事,便助月華一暫之力,條件是……要月華在爺面前指認姑娘。」

  原來如此,難怪前一天月華神色慌張,當差當得不盡心。

  「沒事的。」孟孟又拍拍月霜的手背,「回去歇一下吧,熬過一夜,眼圈都黑了。」

  月霜愣愣地看孟孟幾眼,心中五味雜陳。

  她知錯了,姑娘這樣的人品怎會做出傳言中那些事?薛姑娘都能設計下藥了,那些話言怕也是……

  念頭改變,月霜為自己的錯誤感到羞愧。

  她沒有多說其它,孟孟卻是理解,笑著反握她的手,再次鄭重說:「月霜,我是認真的,沒有半點矯情,我說沒關係便是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你也別放在心上,快下去休息一會兒吧。」

  月霜滿懷感激,點點頭,走出屋子。

  屋裡沒了人,孟孟看一眼坐在樑上的鳳天嵐,淡淡笑開,「你也不必守在這裡,我沒事的。」

  「薛蕾未必是「無意間」知道此事。」他冷冷提點。

  「我明白。」

  整件事必定是薛蕾一手策劃,但皇子府畢竟不是薛蕾的地盤,從謠言四起,所有人對她產生不好印象,再到事情發生的經過……事件能夠如此環環相扣、毫無破綻,背後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賜婚的聖旨已經下達,薛蕾和鳳天燐的婚事巳是板上釘釘。」

  「我知道。」心還是酸得厲害,但她臉上不顯。

  說過很多遍了,鳳天燐嘴巴壞,心腸卻再良善不過,他既然認定自己毀去薛蕾的清白,自然會想辦法彌補。

  「他不會娶你,除非你肯做小。」

  不管她做大做小,只要鳳天燐愛上孟孟,她便贏了睹約,而他……輸了交易。

  對於這場交易,鳳天嵐原本十拿九穩,信心滿滿,因為失去一縷魂魄之人,心中無情愛,會自私刻薄得讓所有人厭恨。

  孟孟不知此事,只曉得魂魄不完整,鳳天燐的人生將沒有幸福可言。

  她怕鳳天燐不幸,所以與他進行交易,他恐嚇她與鳳天燐立下賭約,希望她因為鳳天燐的自私冷情,放棄對他的愛情。

  可是鳳天燐的表現讓他越來越沒把握了,因為鳳天燐對孟孟……似乎有情?

  「我知道。」嫁給鳳天燐為妻?這樣的念頭太奢侈,她從未想過。

  「你繼續留下也沒用。」

  「我知道。」

  「他留住你,不過是想令你感到屈辱。」

  「我知道。」他一句句挑撥,她照單全收,回話時不見喜怒。

  鳳天嵐火大,卻不敢飄下來,深怕陰氣傷了她。

  他指著孟孟發出刺耳喊叫,這就是當鬼最槽糕的地方,每次火大,發出來的聲音就尖銳得教人害怕。

  「你不要口口聲聲知道,重點是你要怎麼做?」  

        孟孟輕嘆,「等我能下床便求去。」

  「鳳天燐豈肯放人?」鳳天嵐怒道。

  那傢伙再霸道不過,佔著茅坑不拉屎的事情沒少做過。

  昨天孟孟昏睡,鳳天燐在床邊坐了大半個時辰,還紆尊絳貴親自為她擦拭身子,這些舉動讓他擔心。

  鳳天燐少了魂魄,註定缺少七情六慾,他絕不可能愛上孟孟,算準這點他才敢和孟孟立下賭約,但鳳天燐昨晚的舉動……身為男子,他再明白不過,若非心中有意,天之驕子怎會屈膝?

  他必須儘快把孟孟帶走!他已經孤獨太久,他要孟孟陪在身邊,重圓那年的情緣。

  孟孟不知他的擔憂,只覺得他多慮。

  她緩言道:「我不是府中人,爺無許可權制我的自由,更何況約定的口期快到了。」

  賭約結束,各歸各位,他們之間已經到了永別的時刻。

  「你最好說到做到!」

  孟孟見鳳天嵐張牙舞爪的模樣,竟覺得想笑。

  真奇怪,剛開始那樣怕他,現在卻……她的膽子一定是變大了。

  「我說到做到,不管是和爺的約定,或是與你的交易。」她清淺笑著。

  她的回答讓他滿意,揚起眉毛,嘴上說出的話卻依舊冷硬,「你敢毀約,我就讓鳳天燐一輩子這樣過下去。」無情無欲的人生寞淡無趣,這就是他對鳳天燐的報復。

  孟孟失笑,柔聲說:「你和爺真像,都是嘴硬心軟的傢伙,畢竟你們終究是兄弟。」

  她不懂,這麼相像的兩個人,怎會為一張椅子鬧得你死我活?名利權勢真有這麼動人心弦?

  「誰跟他像!」鳳天嵐恨恨瞅她一眼,咻地消失不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11 09:30 PM 編輯

第十六章 紀芳的滔天怒氣

  三皇子府裡忙了起來,在魏總管的主導下張燈結綵,迎接即將到來的喜事。

  照理說,三皇子迎娶正妃是何等大事,當然得用大半年時間來準備。可那件事發生得突然,萬一皇子妃珠胎暗結……為了日後的名譽著想,這婚事得早不能遲。

  上官檠和紀芳聽說賜婚一事,一大早就進了三皇子府。

  紀芳對此事很激動、很不滿意。

  如果鳳三不是阿檠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阿檠一心一意想要鳳三過得幸福,她根本連管都不想管這檔子事。

  可是……阿檠的朋友很少,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鳳三不幸。

  「鳳三,你瘋了嗎?你怎麼會……你難道不知道薛蕾是個沽名釣譽的假女人?什麼才女、什麼溫良恭儉,我告訴你,那全是營銷做出來的假象!你有沒有腦子啊,你不記得營銷是我的強頂嗎?當初捧皇帝的馬屁文章全是我寫的,可你家皇帝老子有這麼優、這麼好嗎?我想你比我還清楚。」

  這話說得過分了,上官檠想阻止她,可是想到她懷著孩子,眼下是特殊狀況,只好任由她發飆,只能對著鳳天燐以目光示意,讓好友諸多忍讓。

  冷眼看著暴跳如雷的紀芳,鳳天燐不懂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

  不順從、不溫柔,主見多到很難搞,還罵罵咧咧的,和潑婦有得比,當初……他怎會為她和阿檠幹架?

  沒錯,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竅。

  嚴重的是,不管他多麼認真回想,都回想不出喜歡紀芳是什麼感覺。不只如此,他也遺忘了那年為小六心碎的滋味。

  上官檠倒杯菊花茶給紀芳,順順她的後背,緩聲道:「不要急,有話慢慢講,鳳三還沒痊癒呢。」

  懷上這胎後,紀芳的脾氣變得很糟,天天上火,夜夜難眠,雖然沒有孕吐虛弱,可這樣子應該也算懷相不好吧?

  他接手紀芳所有生意,安排許多暗衛在她身邊守著,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她,成天好吃好睡地供著,可情況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也許該麻煩孟孟姑娘幫忙看看。

  「他那個樣子像有病嗎?沒錯,有病!腦子有病!」紀芳不客氣地瞪著鳳天燐。

  鳳天燐冷笑兩聲,涼涼回答,「幹麼這麼激動?是我成親又不是阿檠娶側妃,等阿檠有新人你再來跳腳也不遲。」

  這話絕對是誅心,鳳天燐明明知道紀芳要求一夫一妻、一生一世,還說這種話。

  當初上官檠願意允諾,而鳳天燐允不了,這才知難而退,沒想到這會兒把話挑出來刺人,著實可惡。

  上官檠苦笑,一個是生病的好友,一個是懷孕的奏子;一個挑釁,一個無理,他們是存心讓他左右為難?

  他瞪鳳天燐一眼,再輕拍紀芳,軟聲安撫,「放心,絕對不會有這種事,鳳三想娶幾個是他的選擇,而我這輩子只要你。」

  聞言,紀芳驕傲地抬高下巴,「明白了嗎,為什麼阿檠比你值得嫁,答案就在這裡。」

  「妻奴。」鳳天燐不滿。

  眼看紀芳火氣又要往上冒,上官檠連忙接話,「別理會,我來幫你罵他。」

  「不行,你得讓我說幾句,這口氣不出,我會活活憋死。」紀芳對上官檠說話時,口氣雖然慍怒,當中卻也鑲著溫柔,但轉頭面對鳳天燐,她又硬又尖酸,絲毫沒有轉彎的餘地,「你知不知道薛蕾這個人有多假?明面上賢良,可背地裡的手段多到讓人無從招架,要不,她娘性情如此懦弱,家裡的姨娘怎麼會一個比一個乖巧?

  「她有沒有才華我不知道,但她的手段黑不黑,我敢打包票,她號稱第二,沒有人敢自居第一,當然囉,毒蛇狐狸是天造地設、百年佳偶……」

  紀芳滔滔不絕,又挖又刨,說個不停。

  她和薛蕾有仇,同樣開店做生意,薛蕾用的全是旁門左道,造謠抹黑、壟斷市場,而最狠的一次是年初時的春澇。

  當時糧價已經翻漲一倍,薛蕾的鋪子福記升裡囤積將近六千石米,足以讓她大賺一筆,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賺一倍還嫌不夠,派人暗中燒掉別家鋪子的糧米,讓糧價繼續上漲。

  那次紀芳被燒了五千石糧米,也是受災戶之一。

  薛蕾等到糧價漲到四、五倍時才開門做生意,賺得缽滿盆溢,卻因此賠上不少饑民的性命。

  商者,詭道也,紀芳承認此話無誤,但在人命之前,什麼詭道都不能用,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吶!

  紀芳直到發現福記升還有糧米可以賣,方才對福記升起疑心,向丈夫借來隱衛,這一查,從裡查到外、從上查到下,查出這家鋪子是薛尚書夫人的嫁妝。

  後院的事當然得從後院著手,她一面派人探查薛家後院的大小事,一面與薛家庶女薛棠接觸。

  薛棠的母親柳姨娘幾年前被薛蕾逼得上吊,因此薛棠和薛蕾不和,處處較勁。紀芳看待事情總持著幾分保留態度,並未一味相信薛棠的話,但有些事看的不是態度,而是事實。

  她查到薛夫人的嫁妝以及薛府中饋全掐在薛蕾手裡,薛家後院的事皆由薛蕾控制。而薛家這些年來死掉庶子庶女四人、姨娘小妾三人,死人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死了之後,受益的是薛夫人及她一雙子女。

  這些事實證明出糧米燒毀、糧價高漲的操縱者,是名滿京城的才女薛蕾。

  她芳齡十八歲,卻行事狠戾老道,好處賺盡,還能不留半點尾巴。

  從那之後,紀芳開始挖掘薛蕾做過的事,這一挖……內幕驚人吶!

  她做過的事不只這一件,毀人聲譽、販賣假貨等等事件多不勝數。她的手段殘暴、行事陰毒,那樣的心機城府讓紀芳幾度猜測,薛蕾是另一個穿越人。

  當然紀芳並不知道,薛蕾是在經過一場禍事之後才變得如此強悍。

  小時候她肖極母親,性情柔弱,只敢偶爾暗中使壞。奸小惡有,挑撥離間會,但害人性命的事卻是萬萬不敢。

  她被薛尚書寵愛的柳姨娘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堂堂嫡女卻要受庶女欺凌,日子過得不可不謂悲慘。

  但在那次事件之後,短短五年之內,她不但讓柳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死得莫名其妙、讓薛棠毀去容貌,更讓柳姨娘受盡精神折磨,最後逼得柳姨娘走上不歸路。

  她勸母親給爹納新姨娘分寵,奇怪的是,姨娘人數越來越多,薛府後院卻再沒有人產下一兒半女。

  她讓母親裝賢慧,給府上姨娘尋太醫,將姨娘們的身子一個個查了遍,都說沒問題,最後借口爹爹風寒,順便讓大夫把脈,然後把脈把出薛尚書不能言明的「隱疾」。  

  既是不能言明,自然不能對外傳說。

  不久前,有個寵妾懷上孩子,分明是高興的事情,薛尚書卻覺得頭上綠油油的,最終小妾被惱羞成怒的他活活打死。

  爭死爭活、相爭多年,薛家後院裡哪個不是聰明人?

  幾經思索便明白其中道理,薛尚書是否真有隱疾不重要,重點是把持中饋的薛蕾不想讓他再有新子女。

  因此不管薛尚書是「真不能」還是「假不能」,尚書府後院再不能有小孩子的哭聲。若是不幸懷上,也沒出頭鳥敢聲張,一個個背著人一碗湯藥灌下,用小孩的命換得自己活命。

  從那之後,薛家後院便只有一嫡女、一嫡子,及安靜乖巧的庶女三人。當然,薛棠是個例外,她的兄弟娘親都死了,她再死得不明不白,薛尚書能不起疑心?

  十三歲少女變得如此心狠手辣,可見得那番遭遇必是慘無人道。

  若薛蕾只是有仇報仇便也罷了,但她復仇成功的經驗太精彩也太大快人心,在一次次的經驗過後,她學會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道理,決定當個事事順心的惡人,相信行惡才是正道。

  對付完後院,她的勢力開始往外拓展。

  她知道名聲對女子的重要性,更曉得要創造美好的名聲需要大重的銀子支撐,因此她開始幫母親管理嫁妝,做生意時各種手段讓人防不勝防,越多對手因她而關門,越多的人因為她痛不欲生,她便越覺得有成就。

  她不在意誰被逼得上吊,她只在意可以從中謀得多少好處。

  這樣的人死一百次都不為過,若非她救回鳳天燐,紀芳老早就拆了她的假面具。

  薛蕾嫁給誰,紀芳都不會理,但薛蕾想嫁進三皇子府……不行!

  她認為的理由有二,第一,鳳三是阿檠的好友,她不能眼睜睜看他掉入泥淖。第二,光是當薛家小姐,她的手段都多得讓人應接不暇,萬一再有皇子妃的封號,金錢加權勢,將會有多少人遭禍?

  「你這麼緊張我的婚事,難道是因為後悔嫁阿檠了?霍然明白其實你喜歡的是我?」鳳天燐這兩句刻薄話,激得紀芳火冒三丈,連連跳腳。

  鳳天燐發現她跳得越髙,自己心底越是隱隱升起快感。別人的痛苦竟能成就自己的快樂,似乎有些……變態?

  上官檠不滿地瞪鳳天燐一眼,想著這傢伙怎麼搞的?以前再蠻橫也不會欺負老弱婦孺,現在是良心被狗啃了?

  架他一拐子,上官檠說:「不許招惹紀芳,她身子重著。」

  紀芳氣呼呼地仰頭把菊花茶喝個精光。

  上官檠忙替她把茶滿上,輕拍她的手背,溫柔道:「別急,我來問清楚。」他轉向鳳天燐,認真問:「你為什麼答應這門親事?」

  「薛蕾救了我,不是嗎?」鳳天燐反問。

  紀芳一拍桌子,再度忍不住叫道:「錯!救你的人很多,我有分、般茵有分、張阿孝有分,而功勞最大的是孟孟。如果救你的你通通要娶,你還得娶個男人!」

  「乖,再喝一杯菊花茶。」上官檠把茶遞上,心中覺得紀芳的情況真的很不對勁,忙起身出去,對守在外面的李新說:「你去請孟孟姑娘過來一趟。」

  「是。」李新領命下去。

  上官檠走回房裡,發現裡頭的兩人又槓上了。

  「你知不知道娶錯妻子毀的不僅僅是你一個人、你的一生,也會毀了你的子子系孫,你的世代家族?」

  「阿檠娶你都不怕毀了,我怕什麼?」鳳天燐冷言冷語,冷得讓人上火。

  他揚眉享受著紀芳的怒火奔騰,這輩子他似乎沒和任何女人說過這麼多的話……

  才這麼想著,一個身影閃過,下一刻他連忙搖頭,把影子搖出腦海中。

  「我毀掉阿檠?有沒有說錯啊,我獨立自主,不依賴男人,鳳天嵐的事還是我幫你們報的一箭之仇。」沒有她,鳳天嵐和夏氏當初會急著逼宮?會讓事情提早完結落幕?

  鳳天燐這個不懂得感激的蠢男!

  紀芳驕傲抬頭,滿臉滿眼的自信。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她聰明且能幹,不需要靠男人才能生存,對於人生,她有自己的見解。

  這樣的她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夠過得風生水起,瞧她把沐兒教養得多好,日後上官家將會因為傑出優秀的子孫而昌榮繁盛。

  「比起巾幗英雄,男人更需要溫柔的解語花。」

  「鳳三。」上官檠斥喝一聲,及時阻止下一場戰爭,「你要我講幾次?紀芳有身子,不許招惹她。」

  「擔心什麼?她從鄉下一路進京也沒見沐兒有什麼閃失,這種女人怕是大著肚子也能提刀上陣,殺得千軍萬馬匍匐腳下。」

  「鳳三,你再這樣,朋友做不成了。」上官檠低聲警告,他不是隨口說說。

  不過紀芳沒計較,對其它女人,這種話叫做諷刺,但於她而言這是恭維。

  生存年代不同,她不認為女強人是種原罪,不過這也恰恰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鳳三對她再好,終究不是適合她的男人,唯有阿檠才是能夠成就自己的好男人。

  她嫣然一笑,投向上官檠的眼神深情繾綣。

  鳳天燐看著兩人眼神交流,心底冒出許多……形容不出的滋味。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以對方為榮,對方的缺點看在眼裡全成了優點?

  突地,鳳天燐想起賀小六,那時候自己對她也是這樣嗎?

  他記得她的死訊傳來時他幾乎崩漬,毫無理智地衝進後宮,不管任何人的看法,緊緊抱住她的屍身。

  他有千千萬萬的悔恨,不停對她說:「張開眼,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竭盡全力讓結局不同。」

  可小六終究沒有再張開眼。

  那時候他很痛、撕心裂肺的痛著,有很多年的時間,他不敢回想那段記憶,就怕疼痛太過,無法忍受,可是……現在不會了,沒感覺了,再想起小六,他居然連傷心都沒。

  是因為事過境遷、船過水無痕?還是因為天性涼薄,他就是個薄倖的男子?不知道,似乎……他再也無喜無悲。

  這應該是好事吧?父皇常說他太重情,容易受身邊人影響,阿檠也說看重感情的他不適合坐上皇位。

  不重感情,心情就不會劇烈起伏,看待任何事都可以冷靜得……像沒發生過似的。這樣很好,然而……為什麼他心中空蕩蕩的,像缺了一塊?

  上官檠說:「我只問一句,倘若你迎娶薛蕾進府,孟孟怎麼辦?」

  「孟孟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需要為她負責?」帶著兩分賭氣,鳳天燐蹙眉問。

  「莫非我猜得不對,你和她之間沒有……」上官檠遲疑。

  上官檠並不確定鳳天燐和孟孟之間有什麼,前往皇子府那天,紀芳曾在馬車上間孟孟她和鳳天燐之間的交情。她半句話都不說,只是微笑著,然而那笑裡有著淡淡的苦澀。

  他是敏銳的男人,被綁架的十幾年裡,他最擅長的功夫是觀人臉色,他從孟孟細微的動作及表情、從她眷戀的目光推斷出在那段時期裡,兩人關係非比尋常,可是鳳三……

  怎麼會這樣?

  想到什麼似的,上官檠問:「你忘記自己和孟孟之間的事了?」

  鳳天燐一愣。他和孟孟之間有事?有……他不曉得的事?

  「阿梁,把話說清楚,她除了施金針之術將我救回之外,還做過什麼?」

  上官檠定眼望他,鳳天燐這樣問,確實是不記得了,原來這才是問題的癥結。

  他開口「前陣子你一直昏迷不醒,看遍無數名醫都無法治癒。」

  鳳天燐點頭,從清醒到現在,這件事他聽過無數次,魏總管和李新、李強對孟孟的醫術讚嘆不已,只差沒跪地膜拜。不過到目前為止,他看不出她的醫術有多了不起,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子,再能耐又能有多大本事?

  但他無法否認的事實是——當時連太醫都不抱希望了。

  「然後?」鳳天燐追問。

  「孟孟是柳葉村的人,村裡百姓都相信她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玉女降世,因為她出生那晚不是桂花盛開的季節,村子裡卻飄散著桂花香,因為她有一手好醫術,經常為村人免費診治、送葯,更因為……她能看見平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鳳天燐想起那團陰影,想起孟孟喊的「鳳天嵐」。

  「比如鬼魂?」鳳天燐接話。

  「你知道?孟孟告訴你的?」

  「她什麼都沒說。」鳳天燐不滿輕哼,所有人都曉得的事,她竟當成秘密,半句都不透露,她把他當成外人?

  外人?鳳天燐神色一頓,不然呢?他期待她將他當成自己人?

  他不是痛恨被設計?不是憎惡她使盡手段想成為他的「自己人」嗎,既然如此,他何必為這種事生氣?

  上官檠繼續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也不願變成神神叨叨的老婆子,但是整件事的過程讓我不得不相信孟孟確實能夠看見鬼魂。鳳三,你昏迷那段時期,魂魄與孟孟在一起。」

  他將事件始末條理分明地向鳳天燐解析,從孟孟如何擋下紀芳,問她認不認識長著一雙丹鳳眼的男人開始,到殷茵從張阿孝嘴裡聽到孟孟的特殊能力,當成八卦說給紀芳聽……

  上官梁轉述他們從孟孟口中聽到的鳳天燐的出事過程,還刻意提到馬車上孟孟望著「他」時戀戀不捨的目光。

  「這些事讓我深信,你的靈魂在外遊盪時遇見孟孟,並且兩人之間交情匪淺。」上官檠做出結論。

  「她轉述了我出事的過程?」鳳天燐問。

  清醒之後,他尚未對任何人說起這段過程,因為太過匪夷所思,因為連自己都解釋不清楚,他無法理解,明明是摔下山谷,明明覺得自己已經粉身碎骨,為什麼到最後卻會在官道旁被薛蕾救起。

  他想不明白,解釋不通,只好選擇忽略。

  「對,她還把晁准那四句預言詩背了出來。晁準的預言是在我們被鳳天嵐的人打下山谷之前得到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想必你也忘不了,當時你對這四句預言深感懷疑,可後來證明事情都實現了,對不?

  「就孟孟的眼光動作,我敢保證當時的你就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牢牢不放,深情款款地望著她,我相信……你和她之間,感情深厚……」

  上官檠的「相信」,頓時讓鳳天燐陷入沉默。

  由於時間過去已久,上官檠不解孟孟怎麼還沒來,出聲詢問方得知原因。

  紀芳又氣壞了。

  夭壽鳳三竟不分青紅皂白就杖責孟孟,孟孟是會耍手段的女人嗎?

  如果她想嫁給鳳三,在馬車上她大可以直接把兩個人的感情交代清楚,站在好友的立場,他們能不幫她?

  人家根本就沒有這個心思,自知身分相差太遠,連奢想都不願。這樣的人會為了想當小妾手段用盡?與其如此,她更相信這是薛蕾弄出來的事情。

  不行,她絕對要挖出真相,還孟孟一個清白!

  前往鳳天燐院子的路上,孟孟走得有點久,因為怕碰到傷口,她只能在月霜、月華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月華細心地在椅子上鋪一層厚厚的被子,才扶她坐好。

  受了委屈,這人依舊雲淡風輕?面對出賣自己的侍女,她沒有半分嫌棄?鳳天燐無法理解她。

  紀芳更不能理解,不過她在看見孟孟那刻,焦躁的心情被壓下。

  這就是孟孟的魅力,分明年紀輕輕,卻像經歷過千秋萬代似的,風吹不動,那雙淡然的眼睛不只讓身邊的人,也讓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柔和淡定。

  孟孟細細為紀芳號過脈後,問道:「世子妃是不是常常覺得頭暈乏力,嗜睡的情況特別嚴重,還老是心慌意亂、呼吸不順、雙腿浮腫?」

  上官檠接話,「沒錯,就是這樣,她嗜睡卻睡不安穩,經常從夢中驚醒、心悸,然後睜眼坐到天明。」

  孟孟笑著點點頭,對上官檠的焦慮感到窩心。

  懷胎生產始終是女子的事,男人非但不管,身為賢良的妻子還得考慮妊娠期間丈夫的需求,心再疼、再不願也得為男人安排小妾,她知道為這種天經地義的事喊不公平定會被批善妒,但她真的認為不對。

  夫妻既是同林鳥,在碰到這樣的事時,不是更應該齊心?若男人只為自己考慮,怎能嫌棄妻子,在大難來時獨自飛?「我容易恐慌,性子變得急躁,什麼事都看不順眼,隨時都想找人打架。」

  紀芳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但就是控制不住情緒,殷茵都快被她煩死了,沐兒更是有多遠躲多遠,再這樣下去,恐怕她臉上就要貼一張「生人勿近」的符了。

  等不及孟孟回答,紀芳又問:「我生病了嗎?」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知道妊娠期間會有太多疼病發生,妊娠髙血壓、妊娠糖尿病、妊娠羞血症、子癲前症……古代醫學無法檢查出來,所以生孩子往往是在鬼門關前徘徊的苦差事。

  孟孟搖頭,輕淺一笑,紀芳的心頓時定下來。

  「世子妃別慌,上回脈象太弱,我不敢確定,但現在能確定了,這次世子妃懷的是雙生子,妊娠的癥狀當然會比旁人嚴重,別太擔心。是藥三分毒,我會開藥,若癥狀不太嚴重,還是盡量別吃,能夠的話就多運動、多吃點好東西,放鬆心情,十個月很快就會過去。」

  「是雙生子?!」上官檠激動地抱住紀芳肩膀。

  紀芳問:「是男還是女?」

  「我不敢完全確定,但很有可能是龍鳳胎。」

  上官檠懵了,想著自己就要有個小閨女了,開心得一個拳頭往鳳天燐身上捶去,不管不顧的興奮大笑,「聽見沒,我有兒有女了!」

  鳳天燐眉心一緊,嫌棄地看著好友。

  有這麼開心?他又不是第一次當爹。

  扶起紀芳,上官梁忙道:「我們先回去,孟孟姑娘,往後還得麻煩你。」

  鳳天燐沒應聲,上官檠已經扶起妻子,一顆心全奔到龍鳳胎身上了。

  孟孟道:「世子妃請留步。」

  上官檠微愕,回頭問:「孟孟姑娘,還有事?」

  「嗯,有點事想私下同世子妃聊聊,世子和爺可否先行避開?」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始終躲著鳳天燐。

  那天過後,他們再沒見過面。

  鳳天燐趁著為紀芳號脈的時機刻意把人叫到跟前,意外的是孟孟沒有侷促不安,她依舊態度坦然,只不過那雙淡定的眸子始終迴避自己,她……恨他?

  上官檠認定孟孟想私下交代紀芳關於孕期該注意的私事,既然孟孟不方便挪位子,自然是他們避開。

  他一把拽住鳳天燐,春風滿面地把人往外帶。

  門關起,孟孟讓月霜、月華守在門外。

  紀芳沉不住氣,搶著問:「先告訴我薛蕾是怎麼回事?」

  孟孟向來不願壞人好事,相信姻緣天定,認為天下事都該順其自然,但事關薛蕾,她對萬事萬物的豁達卡了關。

  她輕聲道:「世子妃相信我嗎?」

  「比起薛蕾,我更相信你。」紀芳有現代靈魂,知道犯案的動機是重點中的重點,而孟孟沒有動機。

  孟孟笑開,「真好,謝謝你。」

  「不過是相信你,有這麼開心?難道鳳三他……」

  「對,爺不信。」孟孟揺頭,一絲苦澀流瀉,她極力掩飾心情卻不成功。

  「說!從頭到尾說清楚。」紀芳又火了,這個鳳三怎麼這麼討人厭!

  孟孟開始娓娓道來,從五年前的恩怨到再見面的驚懼無助,她試圖躲開,沒想到薛蕾對她的怨恨依舊,該來的終究會來。

  「為什麼你讓月華繼續跟在身邊?不怕有一就有二,不怕她誣賴你一次,就敢再對你動第二次手?」

  「月華有她的為難,何況我馬上要離開,薛蕾就算想動手,也不會再用同樣的人。」

  「離開?甘心嗎?」紀芳試探。

  「為什麼不甘心?」孟孟反問。

  「別想瞞我,我都知道的,你和鳳三之間的感情不是說說而已。」

  「過去了,靈魂重返那刻,爺已經遺忘所有經歷。」

  他們的感情早已化成灰燼,再不餘留半點痕跡。

  「為什麼會這樣?」

  孟孟搖頭,「不知道,許是天地間循環的道理吧。」

  紀芳暗罵自己,在想什麼呢?孟孟不過是個通靈少女,可不是靈界達人,能夠把陰陽兩界的規則摸得透徹。

  「真的想放棄,不願再為彼此盡力?如果你點頭,我可以幫你揭穿薛蕾的假面具。」

  孟孟抬頭,時間不站在她這邊,她已經失去機會。  

        「爺的身分不同一般,婚姻大權不在他的掌握中,就算他願意相信我,接納我,但爺這樣的人肯定是要三妻四妾的,這種夫妻關係我不想要。生活可以窮困貧苦,只要夫妻一心,必定可以開創新局,但與三妻四妾的男人如何齊心?婚姻不能光靠女人的努力,我想要的婚姻關係,是像我爹娘那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即便死亡也不忍拋下。」

  此話深得紀芳認同。

  她和上官檠成親不久,皇后就為了把上官檠和鳳天祁綁在一起,異想天開地想把娘家侄女嫁給上官檠以鞏固兩家人的關係。

  之後皇后把紀芳宣進宮裡「曉以大義」,紀芳滿口應下,轉頭就把事情對上官檠說了。

  她不表態也不宣洩情緒,只等著上官檠自己做出決定,因為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要他點頭,她便帶著沐兒離開,反正她能一個人把他生下,就能一個人將他帶大。

  幸好上官檠不買帳。

  他進宮向太子遞辭呈,說道:「比起仕途光明,臣更想要家庭和樂,若兩者不能兼顧,臣情願放棄前者。」

  這話表明他的態度,卻讓皇后大發雌威,送一把戒尺和一本《女誡》到靖王府,藉此警告紀芳。

  說到底,怎能怪紀芳性子跩?懷胎已經夠難受了,還要面對這些討人厭的事。

  上官檠怒氣沖沖地把戒尺和《女誡》送到皇帝跟前,咬牙道:「多謝娘娘教誨,但臣妻溫順乖巧,實在用不著這樣的賞賜。」話撂下,他二度辭官。

  事後聽說皇帝對皇后發了頓脾氣,又封沐兒一個郡王當,太子妃也到靖王府對紀芳多有安慰,此事才算揭過。

  連「遠房親戚」都如此,身為皇子,可以作主婚姻的空間肯定更小。何況鳳天燐那個人早早擺明,身為男子就該三妻四妾,才不會委屈自己,這種男人條件再好,紀芳也只當他是爛蘋果。

  孟孟嘆口氣,緩言道:「我想請世子妃助我離開。」

  「鳳三不讓你走?」

  孟孟點頭,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因為懲罰不夠?還是為著……她想不通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于文謙託人到皇帝跟前請求,讓你離開皇子府?」

  「于大哥?」

  「對,但是皇帝沒有同意。」

  「為什麼?」孟孟迷糊了,鳳天燐的反對已經夠奇怪了,連皇上也……皇家人的想法真讓人無法理解。

  「有小道消息說,皇帝有意讓你當鳳三的側妃。」

  「怎麼可能!」

  「你把我問倒了,我只能說,想要光明正大地把你帶走,絕對不可能,但如果你堅持離開,我那裡有幾個人。」

  孟孟想了想,反手握住紀芳,說道:「請世子妃助我一臂之力。」

  「你得想清楚,鳳三手下的人不少,他的勢力比我家阿檠大,若你決定離開,就必須放棄過去的生活隱姓埋名,否則以他的能耐,想把你挖出來輕而易舉。」

        孟孟苦笑,「不必的。」

  「為什麼不必?你別小看他的能耐。」

  因為等他找到她時,她已經……不可能成為他的什麼人。「只要世子妃把我送回柳葉村,剩下的我會處理。」

  紀芳與她對視,孟孟清澈乾淨的眼底有著篤定。

  她點點頭,「知道了,準備好之後,我會給你消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9-21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1 03:13 PM 編輯

第十七章 坦白一切 真相大白

  「我要吃麵。」鳳天燐說。

  孟孟望著他的臉,半晌後回答,「好。」

  她進廚房花大把功夫做好一碗麵,端到他面前,隨著這碗麵上桌的還是一壺八寶茶。鳳天磷把麵吃掉後,靜靜地看著她。

  孟孟臉上波瀾不興,但心裡不如面上此般淡定,因為她收到紀芳的消息了,就在今晚,她將離去。

  「你在生氣?」鳳天燐直指她的心思。

  孟孟抬頭,莞爾道:「我沒有生氣。」

  「我命人打你,你不生氣?」他不相信。

  「也許立場互換,我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畢竟遭人背叛不是愉快的經驗。」

  「你背叛過我嗎?」

  視線相交接,兩人眼裡都有著千言萬語,只是他說不出,而她無法表明。

  須臾,她鄭重搖頭,「沒有。」

  「確定?」

  「我沒有說謊的必要。」

  那天,紀芳離去時對鳳天燐撂話,「你要證據是嗎?可以,我會把真相攤在你眼前。」

  她說得那樣篤定,篤定到……動搖了他的認定。

  難道真的是他錯怪孟孟?真是他腦袋壞到分不清真假?

  點點頭,鳳天燐說道:「一個月後,我將迎娶薛蕾。」

  不管是不是薛蕾使的計,等把人娶進門後再來秋後算帳亦不遲,紀芳說的孟孟的公道總有人得還。

  孟孟聽完後並沒有說話。

  紀芳都說得那麼清楚了,他還是要迎娶薛蕾?換言之,他依舊相信薛蕾?

  算了,她能說什麼?對他而言,她和薛蕾都是陌生女子,只不過薛蕾的品性有京城名聲做為保證,而她不過是個鄉野女子,怎麼能相提並論?

  無所謂,她已經盡力了。往好處想,他是男子,將來若後悔,總比女人多了幾分餘地。

  「恭喜。」

  「我可以娶你為側妃,即使你輸了賭約。」

  「我知道爺可以,但是我不願意。」他說得認真,她也回答得認真。

  「你還是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可以堅持的事情不多,在婚姻上頭,我不願意讓步。」

  「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怎樣堅持,我想做的事都不會改變。」他也不願讓步,她樂意與否,都註定是他的人。

  「請教爺為什麼這般堅持?既然心中無愛,為什麼非要留下我?」

  這個問題同樣困擾著鳳天燐,他問過自己千百次,知道自己確實不愛她,沒有非要她不可的執念。

  對她,他不會臉紅心跳,不會思念成災,更不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的心淡淡的,不像阿檠那樣,換了人便失了心。

  可是他就是想要將她留下,原因不明,理由不清,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沒有答案,他只好胡說,「是你救了我的命。」

  這話讓孟孟想起他說過的——如果講講故事、說說話,兩分討好、三點巴結就能讓我愛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對我做相同的事?那我得娶多少女人?

  她盜了他的話,回答道:「如果救人性命後,兩分堅持、三點固執就能讓我留下,爺知不知道我對多少男人做過相同的事?那我得嫁多少人?」

  鳳天燐臉龐板起,面容轉為嚴肅,「你在生氣。」

  孟孟搖頭,再度重申,「我沒有生氣。」

  「如果沒生氣,就不會拒絕這麼好的事。」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機會。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爺覺得好的,我未必覺得好。爺聽過一句話嗎?」

  「什麼話?」

  「開心喜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比如說肚子餓,別人給了枕頭,你不會感激,只會嫌棄對方多事,所以……如果爺是我的幸福,我自然會極力爭取,不需要爺汲汲營營。」

  這話惹毛了鳳天燐,他漂亮的丹鳳眼翻起白眼,卻更魅惑人心。「你哪知眼睛看見我汲汲營營?不要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

  孟孟微哂,「爺說錯了,有三分顏色,我連布莊都可以開張,染房算什麼?爺還是把顏色收妥,免得被我濫用。」她倒了一杯八寶茶,將杯子遞到他面前,眼底帶著挑釁,似笑非笑。

  他接過茶水,問道:「這是你「爭取」的手段?」

  「是,爺敢喝嗎?」目光對望,此刻,孟孟無懼。

  這丫頭不怕,他反倒怕了?笑話!「有何不敢?」

  她敢再下藥,他就辦了她,到時什麼蜜糖砒霜,她都得如數吞下。

  但他不相信她有那個膽,更不認為她會蠢到做兩次相同的事。

  鳳天燐信心滿滿地仰頭把八寶茶一口氣喝掉,他沖著她笑,而她也回他溫柔的微笑。

  但是不到半刻鐘,鳳天燐臉色驟變,直覺不對勁,他垂眉看著自己不俐落的雙手,感受著逐漸變得沉重的身子,恍然大悟,她的膽子果然很大。

  他手一發軟,眼皮往下墜,身子像是失去支撐點似的東搖西晃。

  孟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拉帶背,冒出一身汗才將鳳天燐送到床上。  

  她為他拉上薄被,把他的手腳擺好,想著與紀芳約定的時辰尚早,她坐到床邊。

  看著他昏昏沉沉的臉,她在笑,笑容裡沒有得意,只有淡淡的哀傷。「對不起,我要走了,不當你的妾也不當你的枕邊人。爺別怪我心大,從小我就有這樣想法,貧賤夫妻不是百事哀,真正的悲哀是夫妻不齊心,倘若我決定嫁給一個男人,就會把心牢牢地綁在他身上,把他的快樂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我知道爺忘記了,可我曾經告訴過爺,我娘便是這樣對待我爹的,所以對不起,謝謝爺的好意,正妃、側妃我都不要,我想當男人一輩子唯一的妻。」

  鳳天燐的眼皮黏在一起,身體無法挪動,眼睛看不見孟孟,但他的神智清晰無比,聽覺、觸感比平時更加敏銳,他把孟孟說的每句話都聽得很清楚。

  孟孟嘆口氣,輕撫鳳天燐擰起的眉頭。

  這藥是紀芳給的,她不知道藥效如何,更不曉得看起來已進入昏迷的鳳天燐還能聽見外界聲音,她只想珍惜最後一刻,把所有想說卻不能出口的話吐盡,「說實話,爺當人比當鬼好看,我充分理解為什麼薛蕾見到爺,會在第一時間決定對我動手,她必須確保每個環節都不出錯,方能安穩順利地成為爺的新娘。

  「教養我長大的,是變成鬼魂的于叔和陸爺爺,在他們身上,我學會因果論、學會事事隨緣,所以我不恨怨任何人,再憤怒艱難,我也只當是因果煉中的一環,試著淡然處之。

  但我恨薛蕾,不只因為那年她對我的逼迫追殺,害我無法立即回家,讓娘的身子衰敗得更快,更因為她為了嫁給你,設計陷害我,破壞我在你心裡的樣貌。我是那樣認真地想在你面前當個好人啊!

  「當然,我知道這種想法並不好。這些天,我試著對她釋懷,試著勸說自己,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終有一天她會承受自己該得的果報,我不需要因為她破壞自己的修養,所以我不要生她氣,但我無法不心疼爺,心疼爺得娶薛蕾為妻,得與她周旋到底。

  「不過,放心,你會沒事的,因為你已經不記得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你曾渡化過一百多個在人世間流連不去的靈魂,這是筆大功勞,老天全看著、記著呢,他會讓你平安喜樂,會化解你的劫數,所以你一定會沒事。」

  淺淺一笑,她放大膽子彎下腰,輕輕地吻了他的唇。他的唇和那個時候……一樣美好。

  這個吻觸動了些什麼,有什麼東西在鳳天燐的腦海中翻轉一圈,忽地開啟某個不知名的系統。

  孟孟握住鳳天燐的手,輕聲說:「我離開後別找我,我相信緣起緣滅強求不得。我們很幸運能夠共同擁有一段曾經,儘管我心底有些不平,但美好已經過去,未來我們該認真地各走各的路。放心,我沒有對你生氣,我但願你幸福平安,一世順利。」

  她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像過去那樣,真真實實的觸感比過去更美好。

  「我給你留了一封信,在枕頭底下。指揮千人軍隊的芙蓉玉牌不必找了,它已經被你二皇兄毀掉,至於那把青鋒……挖出來吧,還給你父皇,把事實告訴他。這般勸你不是為著太子爺的名譽,而是捨不得爺帶著罪惡感過一輩子,那樣很辛苦。」

  鳳天燐心頭震顫不已,她怎麼知道青鋒?怎麼會知道芙蓉玉牌?難道阿檠是對的,他與她感情匪淺?!

  鳳天燐心潮澎湃,無比激動,可惜他無法表現出來,用力再用力,他使盡全力想要響喊、想要拉住她、想要把事情問清楚,可惜他連動一根小指頭都辦不到。

  「孟孟,該走了,人家已經在後面等待。」

  鳳天嵐的聲音出現,這次不是模糊的低喃聲,也沒有夾著滋滋雜音,鳳天燐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的二皇兄。

  他又開始使勁了,可再拚命,他都無法撐開兩片薄薄的眼皮。

  「你答應我要歸還他的魂魄。」孟孟放下他的手,迎上鳳天嵐。

  鳳天嵐輕哼一聲,看不得孟孟對鳳天燐的在意。「我有說不還嗎?留著他的魂魄能賣錢嗎?放心,我說到做到。」

  孟孟鬆口氣,點頭問:「你還對他生氣嗎?」

  「為什麼不?我生氣他的出身比我好,生氣他有母妃和外祖父替他撐腰,生氣父皇偏愛他,生氣他從小就長得比我好、比我聰明,我氣死了。」

  「可這些通通不是他的錯。」孟孟抗議。

  「所以你想勸我們兄弟和解?」

  「結一世善緣,總比結下惡因來得好。」

  哼!他輕嗤,「孟孟,你真是個濫好人。」

  「我是為你們好。」她認真道。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和他和解。你快去,別讓人家等太久。」

  「那你……」她不放心地多看鳳天燐兩眼。

  「要我發誓你才會相信我會把他的魂魄還給他?你再不走,我要改變主意了。」孟孟對鳳天燐的戀戀不捨讓鳳天嵐氣得心窩子疼,鳳天燐到底比他好在哪裡?

  「知道了,別催。」孟孟從頸間畫出白玉觀音為鳳天燐戴上。

  這是惠致禪師給……不對,是父親給的。過去,它代表父親對她的疼愛,現在,它代表她對鳳天燐的疼愛。她的人無法留下,只能把愛留下。

  孟孟在他耳畔輕聲說道:「以後你要好好的、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握握他的手,回顧再三,她終於離開。

  門開、門關,鳳天嵐站到床邊,看著他的弟弟,這個他恨過一輩子的兄弟。

  帶著涼薄口氣,鳳天嵐說:「鳳天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為什麼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歸你?我也是皇子,出生得比你更早,本該享有比你更多的尊榮,難道因為我投生在賤婢的肚子裡,便注定我一世抑鬱?你可以拿走所有的東西,但為什麼連小六都要帶走?小六是我的,父皇已經為我們賜婚,你為什麼還要和她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當薛蕾告訴我你和小六在清風亭幽會、你們決定私奔時,我有多憤怒?你已經得到那麼多了,為什麼還貪得無厭?小六是我的妻子啊!你不是口口聲聲愛護我這個哥哥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如果不是你的自私,我不會氣得強要她的貞潔,不會讓她無地自容,逼得她投湖自盡,這些全是你的錯!」他深吸口氣,冷冷地看著鳳天燐,像在回憶什麼。

  「從那天起我便日夜算計,要奪走你的位置、奪走你的性命,終有一天,你必須用擁有的一切來補償我的痛苦,我將要取代你成為天鳳王朝的皇帝。可惜老天不肯幫我,讓我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多不甘心吶,龍椅還沒坐熱,卻先被鮮血焐熱。鳳天燐,你一定無法了解我有多恨你,不過沒關係,最終……小六還是我的。」他咯咯咯地笑著,聲音尖銳而刺耳。

  鳳天燐企圖辯解,但他無法打開眼睛及嘴巴,只能急著、氣著、怒著。

  鳳天嵐湊近他,寒意襲來,他笑得得意囂張,「就算你聽不見,我還是想告訴你,孟孟就是小六,她投胎轉世了,雖然孟婆湯讓她忘記過去,但沒關係,我會讓她重新愛上我。」

  小六就是孟孟?!怎麼會?鳳天燐無法思考了,他的腦袋被轟成碎渣,組合不起。

  孟孟怎麼會是小六?除了那雙眼睛、除了處處包容他的脾氣、除了千年不變的淡定、除了不喜爭執的溫柔、除了……是啊,他怎麼沒想過,孟孟就是小六的翻版?!

  一樣的,她還是一樣,希冀他開心、縱容他的蠻橫霸道。

  她老說:「你啊,明明心軟,為什麼要讓一張臭嘴壞了形象?」

  「猜猜我是怎麼認出她的?孟孟比上輩子醜多了,不過我一眼就認出她,因為她耳垂上的兩點紅痣。你不知道的,對吧?她總是戴著耳環遮掩,可我看見了,在我侵犯她的那天。我一眼就愛上她的耳朵,我很高興這件事只有我知道,這是專屬我的秘密。」

  鳳天嵐滿足地嘆息,靠著床邊坐下,輕佻地勾勾鳳天燐的髮,戳戳他的額,掐掐他的脖子,捏捏他的耳。

  活了一輩子,直到現在,鳳天燐才能乖乖地任他欺負,這感覺……真好!  

  「耍心計,你始終輸我一籌。小六說的對,在優渥環境下長大的你不需靠心機就能活得恣意,你不像我,在夾縫中求生存,得時時算計、刻刻陪小心,這樣的我怎能不鍛練出無比心機?鳳天燐,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到這裡完結吧,孟孟說的對,寧種善因,不結惡緣,我是真心感謝你把孟孟……不,把小六帶回來。

  「打從你昏迷那天起,我便跟在你身邊,我對自己發誓一定要拉你下地獄,如果雙手沾滿鮮血的我非得下地獄的話,身為好弟弟,你怎能不陪我同行?看著你的魂魄即將回歸身體,我心有不甘。既然無法弄死你,我便不允許你完好。最後一刻,我拼盡全力抽走你的一魂一魄。」鳳天嵐說著狠狠地拍了鳳天燐一把。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小六的強悍,還以為與世無爭的她性情柔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為惡,沒想到為了護你,她拼著命不要,膽敢與我這個惡鬼相抗。咯咯咯,我還不知道她有這一面呢,原來她可以為你做這麼多?這讓我很生氣!為什麼不管是前世今生,她的眼裡都只有你?

  「缺少魂魄,你將失去七情六慾,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在乎別人的想法,你會自私得令人憎恨。小六並不曉得失去魂魄的後果,只以為你會不完整、不幸福。看她那樣著急,我心中的惡念陡然升起,因為我不懂,為什麼凡是與你有關的事,她就會失去淡定?我趁機與她做交易,讓她和你打賭,若她能得到你的愛情,我便把魂魄歸還於你;若無法讓你愛上她,那麼她的魂魄將歸屬於我!

  「這麼大的事,她連考慮都不考慮便點頭應下,只是與我討價還價,說就算她輸,我也得還你魂魄。你說說,小六是不是和前輩子一樣傻氣?交出魂魄,往後她將變成一個活死人,不言不語,只能睡覺呼吸,這樣子的她,你還會愛上嗎?當然不會,你是高髙在上的男人,從來只取最好的,不肯將就次之,天底下的美女任你擇取,你何必要一個沒有靈魂的女子,對不?

  「我逼她和你打賭,希望她藉此看清楚你有多麼自私現實、多麼冷情惡毒,我樂觀地想著,她將會對你失望,將會把愛情轉移到我身上,可是……她沒贏你,我也贏不了她,她真是固執到讓人咬牙。」

  開了口,鳳天嵐叨叨絮絮說個不停,像在對失敗者炫耀似的,也像在對自己的愛情做一番說明。他知道沒有這個必要,但他就是想。

  想著答應過孟孟的事,他緩緩伸出手,把掌心貼在鳳天燐額前,冰冷的掌心透出一絲暖意,接著,藍色的光景浮現,慢慢地將鳳天燐包圍起,藍光越來越盛、越來越盛,最終變得微弱、消失。

  他鬆開手,定定地看著鳳天燐,「還你魂魄,孟孟歸我,我們之間的恩怨糾纏到此為止,從此你我兩清。」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這一刻,鳳天燐竟然張開眼睛。

  鳳天嵐沒想到,鳳天燐更沒想到,只覺得像是有股外力支撐著自己似的。

  鳳天嵐以為鳳天燐看不見自己,不料鳳天燐的視線準確無誤地與他對望。

  他有兩分慌張、三分卑微,與過去每次面對鳳天燐時一樣,鳳天燐的氣熱總是將他壓得自鄙自卑。

  鳳天燐開口了,緩慢而凝重,「我沒有和小六幽會,更沒有與她約定私奔,小六不願我們為了她兄弟鬩牆,不肯壞我名聲。她說:「這輩子已無可挽回,縱然撕心裂肺,我仍會竭盡全力承擔自己的責任。」她會扮演你的妻子,用幾十年光陰還盡你一世情,而她與我約定來世再續情緣。她笑得凄涼,卻道:「到時,我們要更珍惜彼此。」那次的見面,是我們對自己也是對彼此的交代。」

  鳳天嵐愣住,鳳天燐說的與他聽到的截然不同,怎麼會如此?薛蕾明明說……不對,是鳳天燐在騙他!

  他飄回床邊,俯視鳳天燐,冷笑不已,「你以為說幾句謊話我就會放手?想都別想!那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她輸了就要把靈魂交出來。」

  比起他,鳳天燐笑得更冷,笑靨裡帶著濃烈鄙夷,「不敢相信自己被薛蕾愚弄?不敢面對真相事實?也對,謊言能讓你替自己的錯誤判斷找到合理的藉口,讓你為自己的野心權謀、失敗落魄找到台階。你就繼續相信薛蕾的謊言吧,即使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我有多麼驕傲,驕傲到寧可樹敵也不屑說——」

  兄弟對視,鳳天燐不退讓分毫。

  那年的事,他與小六都沒錯,憑什麼要他們背著污名?

  兩人的目光像是一場戰爭,漸漸地,鳳天嵐的臉從慘白轉為青紫,表情從憤怒轉為羞愧與怨慰。

  薛蕾……奪他一世幸福的不是鳳天燐,竟是薛蕾?他理直氣壯的報復,弄錯了對象?是他的衝動害死小六,斷卻自己的一世安詳?他的痛苦、他的失敗,他人不人、鬼不鬼地在世間飄蕩,全是……拜薛蕾所賜?

  薛蕾……薛蕾!

  倏地,鳳天嵐身上的黑氣變得濃得化不開,四周空氣轉為壓抑寒冽,陰氣陣陣,魑魅魍魎叫囂著,連屋外樹上的夜梟也被這詭譎氣息迫得揚翅遠離……

  鳳天嵐消失後,鳳天燐又回到無法動彈的狀態,失去那股支撐力量,他的眼皮再度垂下,嘴巴再度關閉。

  黑白無常站在床邊,表情沉重地望著鳳天燐。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他家小六對這傢伙用情如此深,斷卻今世續定來生,不是月老從中做梗,是被小六遺忘的愛情拉著她一步步朝鳳天燐靠近。

  這是天底下父親最大的悲哀,不捨得女兒為情所苦,卻無法阻止愛情讓女兒受苦。

  白無常拍拍黑無常的肩膀,低聲道:「還有一個月,如果鳳天燐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他便沒有資格愛我們家小六。」

  黑無常的臉黑得比平時厲害,他不滿意這個女婿,只是女兒一顆心全數託付,他又能說什麼?

  他苦笑搖頭,對白無常說:「閉上眼睛。」

  「啥?」白無常沒弄懂好友的意思。

  「我要搞小動作。」黑無常說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啥?」

  這次黑無常連回答都省了,彎下身輕輕地在鳳天燐額頭上吹氣。

  冷冷的氣體在鳳天燐額頭盤踞,像是在炎熱的夏天泡進冰桶裡,沁心的涼,清晰了他的心,通了他的七竅。

  鳳天燐說不清楚是痛苦還是歡喜,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被沉澱了、安撫了、透徹了。

  「走吧。」黑無常說。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鳳天燐雖然無法動作,卻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誰?一個月是什麼意思?他們與小六是什麼關係?他對自己做了什麼?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堆積間,他的情緒也一點一點回籠。

  有了,出來了!暌違已久的心痛出現,他酸楚苦澀,心臟被狠狠地拉扯著、撕裂著,小六死亡時的哀痛重回到心中。

  疼痛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神經,太多的情緒一股腦地往他的胸口強塞進去。

  腦袋裡,小六、孟孟、于文謙、鳳天嵐……不斷出現,陳年往事回到眼前,喜怒哀樂輪番上陣,好似地牛翻身,瓶瓶罐罐墜地,糖鹽醋醬和成一片,他形容不清那神滋味,心底被太多的東西、太多的情緒壓著。

  鳳天燐呼吸急促,心跳如鼓鳴,恐慌像烏雲狠狠地罩住頭頂。

  他快承受不住了,彷彿身陷洞穴,紛紛落下的巨石壓著他,教他無法動彈、無法尖叫,無能為力的恐懼壓迫著他。

  冷汗淋漓,他像經歷一場大病似的。

  這時,屋外東升的明月悄悄地灑落一片光華,光影溫柔地照著他的身體,他無法睜開眼睛,卻能感應月光的安撫。月光像孟孟那淡定的眼神,一寸寸撫平他的焦慮,舒口氣,鳳天燐漸漸緩了氣息,然後……

  「你喝一口,我就喝。」

  「上面有規定,孟婆不能隨便喝客人的湯,會被客訴的。」六號孟婆滿臉委屈。

  「是我叫你試味道的,我會客訴你?你有沒有腦啊?」他大翻白眼。

  她問,「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住處,或者親人嗎?」

  他悶聲回答,「都不記得。」

  「那你知道要往哪裡去嗎?」

  他恨恨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知、道!」

  孟孟憐憫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片刻後嘆氣說:「你跟著我吧,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幫到你。」

  「你跟著我吧」這句話聽起來滿悅耳的,他笑了,笑得分外妖嬈。

  接著場景轉換,畫面來到另一個地方——

  孟孟眉開眼笑,「你今天渡化這麼多惡鬼,肯定會有福報。」

  他才不在乎渡不渡化,他在乎的是她鮮嫩可口的唇。

  手橫過,他將她攬到自己胸前,低聲在她耳畔輕道:「你就是我的福報。」

  「我不回去。」他說。

  「你要回去。」她說。

  兩個人同時發聲,同時震撼,也同時……

  她看著他,發愣的表情傻得很可愛。

  他仰頭大笑,怎麼搞的,一個又傻又笨又醜的女人,怎會讓他越看越喜歡、越順眼?

  「我不回去當三皇子,我要守在你身邊一輩子……因為我不想忘記你。」

  他對她大喊,「我不想當皇子,聽到沒?我不想!」

  「我是在認識你之後才曉得什麼叫做幸福。」

  「我不想離開你不是錯誤,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

  「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因為我愛你就懲罰我?」

  這些場景一幕追過一幕,他想起來了,想起鳳三與孟孟的愛情,想起他們的不離不棄,想起他們的約定,想起……他們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

*             *             *

  月華跌跌撞撞地衝進鳳天燐的院子裡,她淚流滿面,哭個不停。

  「你幹什麼?一大早的,不怕惹惱主子爺?」李強一把將她拉開,低聲警告。

  昨兒個夜裡,賀姑娘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對,好像哭過似的。賀姑娘這樣,主子爺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瞧,爺到現在還沒起床,他們敢去打擾爺嗎?

  月華急道:「我要自首,我要跟爺說實話,你放我進去吧,求求你!」

  她嚇壞了,給爺下藥的丫頭碧玉昨夜投井自盡了。

  不該是這樣的呀,碧玉前天才興高釆烈對她說,薛姑娘允諾,等嫁進府裡,要提她做一等丫頭,她這麼開心,怎麼可能跑去投井?是殺人滅口嗎?肯定是殺人滅口!

  碧玉死掉,接下來就輪到她了,她死去,此事便死無對證,她是做了虧心事,可她不想死啊!

  不行,她要求爺,要在被滅口之前把一切說清楚,讓自己失去被滅口的必要性。

  魏總管踏進院子裡,就見李強和月華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他管不到李強,那是自家主子爺的人,但月華還是歸他管的,因此他怒斥,「做什麼?吵吵鬧鬧的,還有沒有規矩?」

  月華一看見魏總管,立刻撲到他跟前,雙膝跪地,頻頻磕頭,「魏總管,我錯了,是我說謊誣賴賀姑娘,她沒有在八寶茶裡下藥,是碧玉下的,是薛姑娘讓我……」

  她說得語無倫次,但大家都聽懂了。

  魏總管沉下臉色,碧玉投井的消息讓他煩躁不已,在他的打理下,府中一直井然有序,上下齊心,從未發生齷齪事,沒想到……

  李強興奮地一擊掌,大聲說:「我就知道賀姑娘不會做這種事!」

  李新瞭然一笑,他果然沒猜錯,

  他一拱手,似笑非笑地望著「薛派頭子」說道:「魏總管,咱們府裡恐怕得好好整頓整頓了,人還沒進府就能搞得雞飛狗跣,往後還能有安寧日子?」

  魏總管板起臉,一甩袖,轉身走出院子。

*             *             *

  一陣尖叫,薛蕾從惡夢中驚醒。

  她又夢見了,夢見李大山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這該死的惡人,她已經將他千刀萬剮,為什麼他還能出現?

  她抹掉額間汗水,揚聲喊,「翠玲,備水。」

  過了會兒都沒有人響應,她怒火中燒,加大音量,「翠玲!」

  眼見還是無人理會,她下床。

  由於燭火已滅,唯有皎潔的月色入窗,她模模糊糊地看著在床邊打地鋪的翠玲,抬腿向翠玲踢去。

  她踢得很用力,翠玲被踢得翻轉兩圈,腰重重撞到桌角,砰地一聲,但是她沒有醒。

  薛蕾更加不滿,上前再次抬腳,準備往翠玲的肚子踹,可突然間,刺骨的寒意鑽進骨裡,她打起寒顫,腳落回地面,手心滲汗。

  咽下恐懼,她顫抖著身子走到桌邊,試著點亮蠟燭,這時一陣陰風吹來,她猛然轉頭。

  透過月光,她看見李大山,他全身上下佈滿窟窿,每個洞都汩汩地流著鮮血,血腥味充滿她的鼻息間,他獰笑著蹣跚走到她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笑道:「小美人,再讓爺爽一次……」

  她倒抽口氣,摀住狂跳不止的心臟,猛然轉身,企圖逃出屋外,可是才跑兩步腳就被人牢牢抓住。

  怎麼回事?她低頭看見三歲的庶弟薛儒笑咪咪地拿著一把糖遞給她。

  「姊姊吃糖,糖很好吃喔,吃完會吐血喔……」

  話說完,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濕黏溫熱的血噴在她的裙子上,在她裙間擴散,漸漸地染成一朵血蓮。

  薛儒病重那天下午,薛蕾在書房裡研開鮮紅的顏料,畫下一朵朵嬌艷的血蓮。

  她嘴角噙著笑意,耐心等待婢女傳來薛儒死亡的消息,心中盤算著要把薛儒的死推到誰的身上,張姨娘?還是貝兒那個爬床賤婢?

  「放開我!」薛蕾用力踢著薛儒,企圖把他踢開,沒想到每踢一下,他就嘔一口血,每口血都在她的裙擺間染出一朵風姿綽約的血蓮。

  他玩得上癮,她不踢了,他仍是吐個不停,還笑著把糖霜捧得高高的,笑著笑著,血從他的七孔往下流。「姊姊吃糖……姊姊吃糖……」

  她全身顫抖,冷汗濕透,飛快跑到床邊,抓起掛在床邊的那串平安符用力往前推。

  一聲嬌嫩的笑聲響起,「大小姐也會害怕啊?殺人的時候怎麼就不怕呢?」

  聲音從後腦傳來,她不想看,但身子卻不受控制地轉過方向。

  柳姨娘就坐在她身邊,笑靨似花,一如當年。

  「一個人做過什麼,早晚得還。我記得這話還是大小姐同妾身說的,妾身對大小姐做的已經用性命還了,現在大小姐是不是該把欠妾身的,也清算償還?」

  「我沒有欠你什麼,走開!你當人的時候我不怕你,當了鬼我更不怕!」薛蕾強忍恐懼,咬牙大叫。

  「大小姐忘記了呀,是你說能用七尺白綾換得暉兒、儒兒、棠兒活命,可暉兒、儒兒死了,棠兒如今這副光景,竟是不如死了的好,大小姐你欠我的可不少……」柳姨娘站起身,她還在笑著,可笑聲變得又細又尖。

  她的頭貼近薛蕾,緊接著慘白的面容慢慢地漲起,轉為紫黑色,頭一歪,長長的舌頭垂下,不知道哪裡出現的白綾咻地將她吊上屋樑,而她尖銳的笑聲依舊不停。

  薛蕾驚慌失措,摀住耳朵快步衝出屋子,一面跑一面告訴自己,她不怕,只是在作惡夢,醒來就好。

  可是薛儒在追她、李大山在追她、柳姨娘在追她,連薛暉也來了,張姨娘、陰兒、喬姨娘……通通來了,她不斷奔跑,不斷尖叫,卻甩都甩不掉……

  她衝進花園,以為離開自己的院子就好,可是……為什麼花園裡出現那麼多棵大樹?以前明明沒有樹呀,不該有樹的啊……樹上掛著一條條的,是什麼東西?

  她定眼看仔細,方才發現那是……屍體?

  夜風吹過,屍體與屍體碰撞,叩叩聲響,一下下指在她心上。

  突然間,這些屍體同時轉頭衝著她笑,他們是……被她逼得上吊的商人。這一幕讓薛蕾雙腿發軟,再也無處可逃。

  她用力抱住頭,放聲喊叫,「不是我的錯,誰叫你們擋我的路,你們該死,一個個都該死!」

  幾天後,尚書府傳出薛蕾發瘋的消息,太醫進出尚書府數次,可薛蕾的病情毫無進展。再過幾日,天乾物燥,薛蕾點火把自己給燒了,那把火燒得很猛,大半座尚書府都燒壞了,薛尚書被燒傷了手腳,薛大少爺至今尚在昏迷,而薛蕾被燒成焦屍,看過的人都不勝唏噓,京城第一才女吶,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這尚書府是從哪裡招來了什麼惡運?

  半個月後,上官檠向皇帝遞上奏摺,裡頭附著一封書信,是那些曾被薛府坑害的商戶們聯合上書,他們求皇帝作主還他們一個公道。

  燒糧、囤糧的事爆出,皇帝龍顏大怒,硃筆一揮,薛家產業交由大理寺,待案情審理清楚後,分給各商家作為補償。

  尚書府和三皇子的親事就此作罷。



尾聲   圓滿的幸福

  鳳天燐背著孟孟走進林子裡,那裡有許多樹木刻著他們的曾經。

  近幾個月來,他每天帶孟孟走著相同的路,說著相似的話,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

  很無聊?是有點,但他很開心。

  鳳天燐和孟孟不一樣,她太講究隨緣,太相信命運,而他認為主權在我,認為與其等著天助,不如自助,所以他決定用盡全力喚醒孟孟,不去等待上天賜下奇蹟。

  在搬進柳葉村賀家之前,他先讓李強、李新與月霜、月華過去保護、照顧孟孟,因為如今的她不說不動、痴痴傻傻地成了個憨兒。

  鳳天燐留在京城做完兩件事後才啟程前往柳葉村。

  第一件事是他到桐文苑把孟孟的情況詳盡地告訴憶憶,半點都不保留,並且口氣篤定地對憶憶說:「你負責念書,我負責照顧孟孟,等她醒來的時候,你要考個功名給她當禮物。」

  這話代表鳳天燐下定決心要長期抗戰,他不會輕易放棄孟孟。

  這讓當爹的黑無常對這個女婿多了幾分滿意。

  第二件事情是鳳天燐進宮長跪不起。

  他對皇帝說:「我想放棄皇子的身分。」

  這突如其來的要求讓皇帝震驚。

  鳳天燐說道:「當皇子必須三妻四妾,我只願鍾情孟孟一人。」

  這話帶給雲貴妃巨大的失望,皇帝卻為此感到安心,因為這代表鳳天燐還是那個重感情的孩子,只不過他再也不會被煽動,想著奪位一事。

  前有晁準的預言,後有賀將軍託夢,皇帝早就認定孟孟是兒子的有緣人,所以他沒有反對,只說:「待孟孟醒來,朕便為你們賜婚。」

  天曉得鳳天燐有多蠻橫霸道,不拿到賜婚聖旨打死不肯離開皇宮,搞得皇帝又氣又怒,啼笑皆非。

  那個一個傻乎乎的女子,怎麼能當皇子妃?

  但鳳天祁出面幫鳳天燐說頂,上官檠也站在他這一邊,三人合力說服了皇上。一拿到賜婚聖旨,鳳天燐連禮部都不肯麻煩,直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到賀家。

  鑼鼓喧天、爆竹震耳欲聾,他騎著白馬,後頭跟著幾十抬「嫁妝」。

  他紆尊絳貴,和孟孟在賀家父母墳前跪拜,敬告岳父岳母,從今天起,他成為賀家的一份子。

  直到現在,村人們提起那天還是眉飛色舞、樂不可支。那不是普通人,那是皇帝生的龍子啊!

  鳳天燐搬到賀家,住在小小的宅子裡,躺在小小的床上,每天抱著孟孟說話,背著孟孟逛林子,閒來無事就「說服」幾個鬼魂去投胎轉世。

  是的,他和孟孟一樣看得見鬼魂了,他試圖說服村裡人,自己是觀音菩薩座下的金童。

  金童跟玉女本來就是一對,是不?

  當然,不當鬼魅,鳳天燐的威力少了點,所以他的氣勢必須比過去更強,才能夠順利「說服」鬼魂進入輪迴。

  以前他不太相信孟孟的話,老對她說的嗤之以鼻,但現在他希望孟孟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理。

  孟孟說過,「你做好事,會有福報的。」

  他也說過,「你就是我的福報。」

  所以現在他一心一意等待自己的福報早點到來,他期待著與孟孟一起幸福。鳳天燐摸摸樹上的字跡,自顧自地笑得很開心。

  孟孟趴在他背上,身子軟軟的,味道香香的,雖然不言不語,但他相信他的快樂能夠傳進她心底,因此他很努力地笑著。

  「城南那邊,第一批工匠已經進駐,我想……到時咱們留一間最大、最寬敞的自己住,你說好不好?我是一定要問過你的,誰讓你是我的合夥人,我會給憶憶也留一間,那麼不管到幾歲,你都可以照看著弟弟。

  「我有些相信你的話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為惡之人必有承擔之時。薛蕾死了,聽說她的身子燒成焦屍,而薛棠在她死掉那天瘋了,又哭又笑,踢著她的棺木,一一列舉她做過的壞事。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京城才女真實的樣子,我看有很長一段時間,名門淑媛都不敢爭京城第一才女這個位置了。

  「殷茵懷上孩子了,張大娘很高興,看來是真心接納這個媳婦。紀芳很誇張,送了好幾車補品過去,足夠殷茵一路吃到生完十胎。她說以後等你懷上孩子,也要這麼送。你要她送嗎?還是說……直接讓她把肚子裡的龍鳳胎送一個給我們?那我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鳳天燐沒有想過孟孟能夠很快醒來,他甚至做好最壞的打算,準備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會不會後悔?當然後悔,他後悔讓孟孟輸了賭注,後悔沒有及時記起孟孟。

  不過他很髙興,小六履約了,她把自己的下一輩子交到他手中。

  鳳天燐把孟孟放在石頭上,用泉水沾濕帕子為她拭汗,一面溫柔地動作,一面笑著對她話家常,「今天給你釣一條魚好不好?」

  說著,他嘆一口氣,「真想吃你做的麵,那種擀入盼望與思念的麵。記不記得那時我想納你當側妃?我想,那時我對你的愛情尚不確定,但肯定很愛你的麵。

  「我問楊嬸她會不會做麵,她說會,說要找時間教我。到時候輪到我來為你擀麵,我保證會擀入我的盼望與思念,吃過我的麵你就要努力清醒,好不好?」

  遠遠地看著鳳天磷燐,孟孟淚流滿面。她全知道了,知道小六、知道他們的前世情緣,知道原來自己再世為人,竟是為了追逐前世那個男人,為了接續那段錯過的情緣,上蒼給了他們再一次的機會。

  一旁的鳳天嵐冷眼看著孟孟,心被揉捏著,反覆折騰。

  她不快樂,自從跟在他身邊之後。

  他用盡最大的力氣想帶給她快樂,她是個溫柔隨和的女子,知道他很努力,也努力讓自己表現出快樂,只是她的快樂入不了心,她的笑進不了眼底。

  如果那年賀小六嫁給自己,情況也會是這樣子的,對吧?

  她盡心盡力,卻把心情演得一塌糊塗。

  鳳天嵐突然間覺得索然無味,好像搶來一個不好玩的玩具,想丟,卻捨不得自己曾經花費那麼多心力得來;想留,卻又覺得無趣。

  原來強扭的瓜真的不甜,咬進嘴裡,苦在心裡。

  不喊苦,只是因為他還驕傲地端著,是因為……不敢說出口的罪惡感在心中醞釀。

  沒錯,他確實對鳳天燐感到罪惡。 

  長久以來,他認定鳳天燐對不起自己,把小時候的嫉妒合理化,一邊扮演鳳天燐的好哥哥,卻一面算計他。

  他當然知道鳳天燐雖然驕傲得人憎狗厭,卻再重感情不過,所以他利用這一點爭取所有對自己有益之事,利用這一點悄悄地掠奪鳳天燐的勢力,也利用這點害得鳳天燐差點失去性命。

  他恩將仇報,還覺得自己有理,誰讓鳳天燐害死他的賀小六。

  可事實揭穿,他被當頭棒喝。

  原來害自己失去幸福的不是鳳天燐,而是他嚴重的自卑與妒忌心。薛蕾的謊言不過是導火線,倘若他不自卑,倘若他有幾分自信,那麼理智就會做出分析,分析出小六和鳳天燐不會背叛自己。

  他錯了,因此對鳳天燐感到歉意。

  「想回去嗎?」鳳天嵐問。

  孟孟搖頭,她從不奢望不該想的事。「我輸了交易便該如此。」

  鳳天嵐哈哈大笑,這就對了,他都變成鬼了,她還不願意背叛誓言,那當年的她怎麼會為了愛情背叛自己?

  錯了,大錯特錯,是他親手斷卻手足之情、斷卻夫妻恩義,是他斬斷自己的幸福,怎能怨恨旁人?

  他長嘆一聲,轉頭面對孟孟,「小六,再陪我幾天你就回去吧,你的陽壽未盡,我這樣做有違天道。」

  孟孟詫異,他想通了?「那你呢?」

  「你擔心我?」

  孟孟下意識點點頭。

  她的點頭帶給他莫大安慰,她還是當年那個善良的、肯為自己挺身的小女孩。

  「我在人世間已經飄蕩太久,疲倦了,我想重新開始,也許新的人生會有值得我等待的女人。」

  孟孟不再淡定,她笑開,握住他的手說:「對不起。」

  他搖頭苦笑,明明對不起的人是自己,沒想到卻被她搶先說出這一句。

  「謝謝你讓我放下仇恨,你說的對,善因遠遠比惡緣好,往後好好和三弟過日子,珍惜得來不易的幸福。」

  孟孟點頭,柔聲回答,「我會的!」

  遠方,正在為孟孟擦手的鳳天燐忽然停下動作,片刻後傻笑不已,「孟孟,我沒看錯,你笑了,對不對?」

*             *             *

  「再一會就好,不怕,我在這邊,哪裡都不去」鳳天燐抱著孟孟,為她擦著額頭汗水,只是他看起來比她更緊張。

  孟孟笑著拍拍鳳天燐的手臂,安慰道:「別擔心,都第三胎了,沒事的。」

  「可前兩胎是兒子,這個是女兒啊!」

  鳳天燐的汗水流得比產婦還多,看得紀芳忍無可忍,揮著手說:「出去、出去,幫不了忙就別在這裡搗亂。」

  「哼!你丈夫可以陪你生孩子,我不能陪?什麼道理?只許州官放火?」

  直到現在鳳天燐還是深感懷疑,當年自己是哪條神經出錯,怎會看上紀芳這種女強人?

  紀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端起微溫的參茶對孟孟說:「喝一點,保持體力。」

  鳳天燐順手接過,喂孟孟喝掉半盞後,把剩下的喝掉了。

  「參茶很貴的,你是產婦嗎?」紀芳很不滿,那人蔘是她送的!

  鳳天燐不以為意,笑著親親孟孟的額頭。

  他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孩子一起生,有參茶一起喝。

  這時,產婆揚聲喊,「出來了,快出來了,夫人,再用把勁!」

  孟孟在下一波陣痛間咬牙使力,孩子從產道順利滑出,不必等人打屁股,響亮的哭聲傳來,讓兩夫妻同時鬆了口氣。

  剪掉臍帶,產婆知道鳳天燐心急,用最俐落的手法把孩子洗乾淨,放到孟孟身邊。

  鳳天燐看著女兒,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的女兒,他有女兒了!他終於能夠理解當年上官檠初次見到女兒時那欣喜若狂、瘋瘋癲癲的心情了。

  紀芳看著女娃兒,笑道:「真漂亮啊,孟孟,咱們來定個娃娃親,把她許給我家小三行不?」

  她家的龍鳳胎,姊姊先出來,弟弟殿後,於是好端端的一個男娃兒成了小三。無妨啦,鳳天燐當了那麼多年的「小三」,也沒看他真的變成小三過。

  「不行,她是我的。」鳳天燐把女兒抱在懷裡,怕被人搶走似的,叨叨絮絮道:「爹教你,天底下的男人一般黑,你得張大眼睛仔細瞧,千萬別給騙了,不過不怕,有爹幫你把關呢,哪個不長眼的敢親自送到你跟前,爹就揍得他後悔當人。」

  很霸氣的話,卻逗得女娃兒笑不停,笑容漂亮得讓當爹的看花了眼。

  「你爹有這麼好看,一見面就笑?品味不夠好喔。」紀芳戳戳她的小臉,挪揄鳳天燐。紀芳不曉得,但孟孟知道,鳳天燐也很清楚,女兒視線對著的不是她好看到天怒人怨的親爹,而是站在床邊的高大男人。

  他有張黑臉,手裡拿著粗粗的鎖煉,嚴肅的臉龐綻出親切的笑臉。

  夫妻對視一眼,女兒和他們一樣,能夠看見?

  唉,鳳天燐提醒自己,得尋塊好玉雕上觀音,還得去找來一個會演戲的惠致禪師來講故事。這故事得編得夠動聽,畢竟宮裡那堆人精和柳葉村的純樸百姓不同,沒那麼容易說服。

  鳳天燐笑著,孟孟笑著,黑無常也笑,另類的一家三口在產房裡團聚。

  外頭一輪明月升起,皎潔的月光昭在賀家門庭,產婆和醫女們走出產房,一個醫女突然停下腳步,說:「你們聞到了嗎?是不是桂花香?」

  產婆笑著回答,「怎麼可能,還不到桂花開的季——」

  話才說一半,就見另一個醫女摘來一叢桂花,「你們看!」

  「真的是桂花?太奇怪了!」

  三皇子府裡,為賀小六種下的桂花樹不明原因地在這晚上爭相綻放,一叢叢、一簇簇地怒放著,轉眼間香氣遠播,附近鄰居全聞到香氣。

  府裡的下人驚喜萬分,產婆、醫女不敢置信,可事實就擺在眼前,這、這……這絕對是祥瑞之兆啊!

  看著眾人興奮的表情,正在桂花叢間點點弄弄,點出一叢又一叢盛開花蕊的白無常嘆氣。

  要累死他這把老骨頭嗎,三皇子府的桂花可比賀家的多上百倍吶!

  懶了,左手揮過,左邊的一排桂花樹開花,右手揮過,右邊的桂花怒放。

  他一面揮動手臂,一面低聲嚷,「黑面仔把孫女兒給寵上天了,下輩子我要當他孫子。」 



【後記 寒暑假的新意義】

  大家好,我是千尋。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暑假到了,有沒有什麼計劃?

  當學生時期,心心念念著寒假、暑假快點來,好像每年最愛的就是這幾個月份。後來出了社會,最怕的恰恰是這幾個月份,因為寒假到,代表包紅包的節日即將來臨,荷包得大失血,而暑假看著別人快樂,自己卻要悶著頭工作,心裡說有多心酸就有多心酸。然而等到孩子來報到,這幾個月又重新拾回意義,因為孩子臉上的快樂永遠能夠牽動父母的快樂。

  漸漸地,寒暑假對我而言又多了些許重義——因為每年舉辦的書展、漫博會。

  為了展會,寒暑假之前總要忙上一陣子,於是為了犒賞自己,寒暑假衍生出新意義,台灣的夏天很熱,別說旅遊,就是連手指都懶得動,這時高山、高原緯度高的地區成了避暑首選。

  今年去了香格里拉,在那裡見識到不同的人文風景,雖然高山症很痛苦,卻也讓人見識到天地有多麼遼闊。人心可以多麼單純與快樂。我羨慕那裡的人、羨慕那樣的生活,卻也明白,複雜的自己再也回不去那樣的單純。

  回來第二天接到電話,說是這本書將要在八月過稿。我和編編聊了好一會兒,硬是想不出來這本書寫了些什麼,不知是智力退化還是下意識地將複雜放下,重讀過一遍後才又抓回那段記憶。

  當初寫這本書時,我問自己的話是——人們有沒有可能為愛情而改變?

  很多人都聽過這句話——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曾有一本書也積極提倡,人格特質在出生那刻便定了型。如果是這樣的話,教育影響有限、環境改變有限,那麼愛情就更別說了。

  於是我試著在「改變」與「不改變」當中穿梭,試著讓一個嘴巴壞的男子在愛情中一點一滴小小地微整型著。

  成功了嗎?身為作者,我自然是希望成功的,親愛的讀者們,你們覺得呢?


有關上官檠與紀芳的愛情故事
http://www20.eyny.com/thread-11454840-1-1.html...<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