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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 一米陽光【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2 11:34 AM 編輯【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真愛就像見鬼,聽過的人多,碰過的人少,所以稀少且珍貴,
穆小花極其幸運,她碰過了,儘管從一個女強人穿越成大理小土著,
但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山明水秀又民風純樸的地方,
她低調的運用前世的農業知識種茶,不僅能賺錢,
還收穫了一個好朋友──木王府的七爺木裴軒,
知道她獨愛特別的種子作物,他想方設法滿足她的喜好,
為了與她多點時間相處,還出錢出力在自家莊子蓋她想要的暖房,
他待她的用心她都懂,自然無可自拔陷入他細心編織的情網,
然而穆小花也是極其不幸的,因為她的愛情不得善終,
最後她在大宅後院被鬥死了……可老天鵝啊~她又重生了!
這一世她努力想躲開上輩子的人生軌跡,卻還是走入同樣被賜婚信王的命運,
她以為有過前世經歷,可以順利擺\脫這個愛男不愛女的武夫,
誰知這個信王好奇怪,一點也不像彎男,對她熱情得讓她懷疑他的性向,
甚至會說只有穆小花與木裴軒知道的故事,會唱他們才會唱的歌,
種種可疑的跡象迷惑了她,她幾乎要弄不清他到底是誰,
難道……曾經沐浴了一米陽光,他們前世未完的愛情真有續曲?!
【出版日期】 2017/10/18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41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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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18 08:12 PM 編輯
【楔子】 愛情已然消逝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鞭炮聲響、鑼鼓喧天,凝睇遠方的迎親隊伍,穆小花微微地笑著,只是笑容裡帶著淒楚悲涼。
他快樂嗎?幸福嗎?這場婚禮真是他想要的嗎?或者是……身不由己?
彷彿解釋成身不由己,才能向自己交代似的。
因此她必須想像,馬背上的他,凝肅著面容,對未來失去喜悅與想望;因此她必須想像,他和她一樣哀愁。
是的,是環境造就他們分離,不是他變心,也不是她見異思遷,他們只是相遇,在錯誤的時空裡。
這樣的揣想讓人心平氣和,只是啊……哪能呢?!
木王爺熱愛漢文化,族裡的小輩成親,不用納西族婚禮,學的全是漢族那套。
八字合和,鳳冠霞帔,嫁妝聘禮,在大理,這樣的婚禮會吸引大批百姓圍觀討論,但穆小花不是因為想沾沾喜氣而圍觀,她來,是為著教自己徹底死心。
沒辦法呀,她就是那種人,那種不撞南牆頭不回,不一路走到底,打死不相信懸崖就在前方一公里的人。
這種個性很討人厭,可她阻止不了自己。
她必須親眼見證,他們說的不是謠言,也必須面對他認認真真說一聲再見,認認真真向愛情告別……
告別了,結束了,心死了,就好了。
唯有破釜沉舟,方能涅槃重生,唯有徹底結束今夜,才能再見明天。
隊伍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推開人群,走到路中央。
頭抬得高高的,下巴仰起,並非驕傲,她只想教淚水歇一歇,只想看清楚馬背上的男人,看清楚即將成親的他,是否一如從前……
今天是木裴軒大婚,他將迎娶雲家姑娘。
雲家老爺是這裡最大的馬幫頭子,手下有數千人,每年運送的茶鹽絲綢,替雲家帶來大筆財富,唯有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木王府,配得上木王爺的嫡子。
其實很早以前她就清楚,鳳凰烏鴉不相配,烏龜豈能嫁給鱉?即使牠們有相似的基因與染色體,即使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認定「人生而平等」,可這理論在這裡寸步難行,她再不甘心,也得接受。
雖然她曾經以為或許一搏,可以拚出那麼一點可能性,就像許多穿越劇的女主角,即便是不入流的小宮女,也能在眾皇子身邊周旋,可……戲劇終究只是戲劇,那是小說家為滿足觀眾編造出來的結局,不會成為真實。
所以她輸了,全盤皆輸,輸掉愛情、輸掉高高在上的驕傲。
鞭炮帶起陣陣煙塵,隊伍越來越近。
遠遠地,穆小花看見他,木裴軒也看見她了。
她試著高傲微笑,試著用美美的樣貌和愛情永別,但胸口一陣揪痛,淚水滾落,悲哀出現得又急又猛。
怎就這麼難啊,不就只是告別、訣別、永別而已?!
目光瞬間凌厲,木裴軒憤怒不已,為什麼沒人攔著她?為什麼讓她到這裡?穆姨明明答應過他的,為什麼……
她在笑,只是笑容裡的快樂成分稀少,他懂她,知道她在硬撐。
她說過:越難受就得笑得越開心,何必讓敵人看見我的脆弱,教他們稱心如意?
終究,他成了她的敵人,在愛情灰飛煙滅之後。
從一開始他就想過這天,從一開始他就曉得放手才是最好的決定,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妄想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女孩,能和自己建立關係,從一開始……
是他貪心了,如果不要有那個「一開始」該有多好,那麼她還在山林裡,一面採著茶葉,一面大唱山歌。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代表我的心……
她表了她的心,他收下她的愛情,可最終被他親手謀殺了。
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憑什麼他敢收下她的愛情?!
他咳嗽了,越咳越重,一聲聲地,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穆小花在心中默唸,川貝、枇杷葉、陳皮、沙參、茯苓、瓜蔞仁、遠志、蓮子、款冬花、桔梗、法半夏、乾薑、薄荷腦、蜂蜜、麥芽糖。
她承諾,要做出川貝枇杷膏治好他的咳嗽,讓他再不必受肺虛之苦。
她說得大氣,「拿不到的藥材,我自己種,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健康安樂。」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哦,想起來了,他說:「妳在我身邊,哪裡都別去,我便安樂。」
他說得多麼信誓旦旦啊,可如今……她再無法帶給他安樂?
隊伍來到近前,王府侍衛企圖把擋在路中央的穆小花拉開,木裴軒強忍咳嗽,用力跳下馬背,一個踉蹌沒站穩,差點兒摔了。
侍衛上前扶他,他借著對方的力氣站直,闊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終於見面了……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熱情地撲進他懷裡,訴說著自己的想念。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說一百次我愛你,讓他明白,她的愛情有多麼猛烈。
沒錯,既深刻又猛烈的愛情。
那時她認真相信,遇見他、愛上他,是穿越的首要目的,她相信放棄二十一世紀的生活與成就,用以交換他的愛情,相當值得。
可是,他的紅禮服,他身後的大紅花轎,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兩人定眼相望,心萬分揪痛。
她瘦了,瓜子臉變得更小,眼睛變得更大,大大的眼睛裡面寫滿蒼涼,十六歲的小姑娘卻有著五十歲的滄桑。
強咬牙,他問:「為什麼來?」
「想要答案。」
「什麼答案?」
「聽說雲家姑娘是你親自求娶的?」她嘴巴問著,心底卻懇求著,不要承認,即便是事實也不要點頭,她希望自己就算死心,原因也是兩人身分有如雲泥,而非愛情變質、他變了心。
看著她的眉、凝睇她的眼,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磨壓著似的,教他喘不過氣。
這些日子以來,唯有想著她,心方能輕鬆,她是他的川貝枇杷膏,可是他卻把她弄得這麼傷、這麼痛,把不哭的她弄得淚崩。
見他不語,她低聲說:「給我答案。」
木裴軒嚥下哽咽,握緊拳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想殺人、想洩恨,想詛咒這可惡的老天爺!
他遲遲不說話,她陡然變得輕鬆。
「不是的,對不對?你並不想要這門婚姻,如果有一點點可能,你願意拋下一切,與我雙宿雙飛,對嗎?」
她對著他說話,講的全是漢語,圍觀百姓聽不懂,只是為著她期盼的目光而動容。
她很清楚,不可在愛情面前失去原則,可是這會兒,她想……何必堅持一夫一妻,時代不同,人該入境隨俗。
於是她衝動了,握緊他的手,任由心去疼痛,她決定妥協,咬牙說道:「木裴軒,你贏了,我輸了,我讓步,我退一萬步,好吧好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只能當小妾,我都認了!」
木裴軒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天曉得他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強迫自己不將她抱入懷中。
她的自負、她的驕傲,她說寧願死都不能丟掉的原則,為了他……全數放棄?
木裴軒,你這個該死的男人,你憑什麼啊,一個病秧子、一個廢人,一個沒有擔當、沒有肩膀的你,憑什麼得到她全心交付?憑什麼逼她放棄驕傲、全面妥協?
他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恨得想捅自己一萬刀。
深吸氣,他咬牙,板起臉說:「我不知道妳為什麼會來,穆姨沒跟妳講明白嗎?我是木府嫡子,在享這個身分帶來的富貴榮華同時,就得付出相對的義務,我無法和家族切割,我是永遠的木府七爺,娶一個好女人、為家族帶來繁榮興盛,是我打出生就該負起的責任。
「佳兒很好,她知書達禮,能與我琴瑟和鳴,她是我親自挑選的女人,沒有任何勉強或逼迫,至於妳的提議……對不起,我答應過佳兒,不會迎妾納通房,這輩子我會與她相守,不離不棄。」
真是夠清楚的宣示了,即使她願意為愛情而卑微,他也不想留她在身邊?
不離不棄?知書達禮?琴瑟和鳴?
那她呢?他也對她說過不離不棄啊,也說過她聰慧靈動啊,也說要和她一世繾綣啊!那些又是什麼?謊言?哄騙?隨口敷衍?
怎麼辦?她以為看見事實,自己就會死心,可是婚禮隊伍近在眼前,她便幻想起他的迫不得已,他的沉默難言讓她願意退一萬步,放棄所有原則堅持,沒想到……面子、自尊、驕傲焚燒成灰,真是難堪啊!
穆小花,妳怎麼可以蠢到讓自己都看不起?!
可以死心了吧?可以結束了吧?凝望著他,她退開兩步……
見她臉上神情掙扎,他狠狠地再下一刀。「穆小花,我錯了,我們之間不可能,我後悔曾經和妳在一起。」
後悔?他居然說後悔?後悔那些日夜相處?後悔那段時刻甜蜜?後悔他們的心靈契合?後悔他們的無話不說?
多傷人的話,教她撕心裂肺地痛著。
就算當時無知,可是愛情無過,她也沒錯,他怎麼可以用「後悔」這兩個字?
她想要點頭,想要用最理智、最理直氣壯的口氣說:「這是你的選擇,但我敢保證這也將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損失!」
但……她居然辦不到,穆小花,妳是怎麼了?
他咬牙,抬高下巴說:「妳可以走了,我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了。」
對,很清楚,他沒有用簡訊分手,他面對面坦承自己的過錯,他說……說後悔兩人的過去,這樣的男人、這樣的表情,她還在乎,就是隻豬!
她說服自己轉身跑掉,如果她還有一點驕傲、一絲自尊,就該馬上離開,可是腳卻像被定住了,她無法邁開腳步。
她艱難開口,問:「如果從頭來過,你還會不會……」
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但等不及她自殘,他已先一步對她殘忍。
「不會再從頭來過,因為我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他說得決絕、斬釘截鐵,說得彷彿認識她是他人生最大的汙點。
垂下頭,她認真地告訴自己,還想不透嗎,他不愛她啊,他追求完美、痛恨錯誤,她的愛情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重大錯誤,既然如此,為什麼還不教心死得痛快些?
再抬眉,她又笑了,笑得和過去一樣甜,笑得眉彎彎、眼瞇瞇,像他最喜歡的那隻小貓咪。
再度抬眸,她逼淚水停止。「我明白了,對不起,製造這麼大的錯誤。」
這時木王府的大門緩緩開啟,準備等他迎入新婦,木裴軒眉心一皺,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不能冒這個險!
扯住她的手臂,他將她往外推,怒道:「滾遠一點,不要讓我看見妳。」
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和拉扯扯痛了她,穆小花愣住。
「不要製造我的困擾,不要妨礙我的婚禮,不要讓我的妻子成為眾人笑柄。」他氣急敗壞的說。
這下子她聽明白了,他心疼雲佳兒,心疼他不離不棄的女子。
她乖乖轉身,即使雙腿有千斤重,即使每走一步都無法呼吸,即使那個震耳的鼓樂聲像刀子,一刀刀將她的心臟凌遲處死,她依舊逼自己邁開腳步。
因為……他心疼媳婦,媳婦……曾經他這樣喚她,那時她想啊,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怎就那麼讓人臉紅心跳?
點點頭,是她錯了。
在他走到她面前說「以後不要再見面」時,她就該放棄,在他說「我們的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時,她就該知難而退,在他說「永遠不要再想起我,好好過妳的日子」時,她就該恍然大悟……愛情已然消逝。
傻什麼呢?又不是真的納西族女子,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再明白不過,男人和詐騙集團是同一類別,不同的是,詐騙集團要妳的錢,而男人要一段愉悅。
她慢慢走著,慢慢走著,慢慢地、慢慢地想起過往,那些錯誤的過往……
【第一章】 交到好朋友
嘉和二十二年,春。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
穆小花一面唱著歌,一面採集茶樹頂端的嫩葉,這年代的普洱茶還是野生種,幾乎沒有人工培養,也恰恰是因為這樣,量少,更顯珍貴。
來到這個時空整整十年,阿娘習慣了性格改變的她,而她也習慣了古代生活,或許曾經彼此心裡都有過疑問,但生活嘛,攪和攪和著也就過去了。
納西族女子與漢族女子不同,這裡的馬幫文化很發達,有出息的男人全出門運貨去了,經年累月待在外頭,也許一兩年才見得上一面,家裡只能靠女人來支撐門庭,因此納西女子非常能幹,不但要操持家務、織衣繡布、教養孩子,還要下田耕種。
婦人大多穿著大襟寬袖布袍,下面穿著深色長褲,腰間有黑、白、藍等色的棉布腰帶,打上百褶,正所謂一天穿四季,東邊晴時西邊雨,說明這裡的天氣日夜溫差極大,因此婦人習慣在背上披著一塊羊皮,具有保暖及保護的作用。
羊皮上方下圓,縫著一道寬邊,再釘上七彩繡的圓形布盤,代表北斗七星,羊皮上端縫著兩根白色長帶,代表月亮,披戴時從肩上搭過,在胸前交錯、繫在身後,意謂著披星戴月,象徵納西女子勤勞樸實、賢德善良。
穿越在這樣的家庭,自然得適應這樣的角色。
她家裡人口簡單,只有她和阿娘兩人,聽說當年阿爹跟著馬幫,在穿過玉龍雪山時墜崖身亡。
幸好母親心有成算,細細算計著過日子,辛勤耕作,慢慢將她拉拔長大。
前輩子的穆小花是學農的,到處推展有機農作,她與小農合作,架設網站,把好的食材推廣到百姓家裡。
讀農學院的人很多,放棄本行的佔大多數,只有她,不但沒放棄,還往裡頭鑽。
剛畢業時,她拎著包包不回家,直接往鄉下跑,在泥田間耗了五年,曬成黑人不說,日子只能勉強維持溫飽,當教授的爸媽快被她氣瘋,向她發出通牒,要不轉行,要不回學校繼續唸,博士班畢業後,爸媽會想辦法讓她留在大學裡當助教。
她沒理會爸媽的警告,第六年、第七年,她結合小農成功創立自己的生機品牌,第八年、第九年,同學會上,同學用羨慕的眼光看她。
第……十幾年吧,她開始感受到中年女子的寂寞,想找個好男人定下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婚姻市場。
本來就長得普普,又把自己搞成中年農婦,而存款簿裡面的數字無法替她找到真心的男人,一再被騙後,她考慮過要不要找個男人捐精,從此把事業當成丈夫?
計劃還沒成形呢,沒想到她到西雙版納尋找優質普洱茶,學習耕作農法,卻遇上一場豪雨狂災,被淹沒在土石流底下。
清醒後,她成為穆小花。
成為穆小花的缺點是,所有努力成就都得從頭來過。
優點是,穆小花打小就長得精緻可愛,以她阿娘的容貌作推估,將來肯定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
她沒猜錯,十三歲之後,來家裡說親的人都快把門檻給踩平了,但阿娘似乎不打算將她賤賣。
阿娘說:「妳值得更好的男人。」
這點,母女立場一致。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她唱得起勁、唱得高昂,是啊,她的心情超好。
前年移植到田裡的普洱茶樹,在她悉心照顧下長勢很好,去年雖然只收了一、二十斤乾倉茶,但她用現代製茶法做出來的茶餅,味道與時下做出來的差別很大。
這樣的茶,碰到識途老馬,能不被高價收購嗎?她賣的價錢,是別人家的兩倍。
阿娘不信有這等好事,刻意去探聽,這才曉得,那些茶最後全被轉到木王府裡,聽說還向朝廷上貢了十斤茶餅。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提木王府。
數百年前,這裡居住的幾乎都是納西族人,納西族的土司姓木,幾代以前土司便領導納西人從農轉商,不但帶族人到各地運送、買賣貨產,這幾年更設置集散中心,讓各地來的商賈可以在此交換商品。
尤於商業繁榮,稅收增加,並且來此的商人要吃要喝要睡,漸漸地,小鎮發展成大城,馬路越修越寬越直,馬幫們從四方匯集,不僅帶來貨物財富,也帶來多元文化。
聰明的人懂得往錢多、資源豐富的地方靠攏,於是百姓人口年年增加,越來越多人選擇在此定居。
外頭不斷改朝換代,戰爭殺戮不止,唯有此地,數百年如一日,朝氣蓬勃、欣欣向榮。
在這一點上,穆小花覺得木王爺們很聰明。
他們對政治版圖沒有太大野心,只關注經濟與百姓,不管朝代換過幾輪,一概不參與鬥爭,一概對朝廷伏首稱臣,他們用更多的歲貢來換取和平。
木土司領受「王爺」爵位,自願為朝廷固守一方疆域,這樣的做法為百姓們爭取到安居樂業、穩定生活。
許是上蒼回報王爺們的心願,多年來,此地風調雨順、商業發達,在木王爺的統治下,富甲一方。
有這樣的領導者,穆小花不得不承認,能穿越到這裡,她非常幸運。
可重商輕農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多年來,此地的農業技術並未更進一步,雖然四季如春、風調雨順,可農業產值並未見增長。
雖然山多平原少,大量放牧讓百姓不缺肉食蛋白質,沒有饑餓之虞,但蔬果量不足,導至百姓纖維素與維他命的不足,到晚年往往會出現三高問題。
她不確定是不是食物的關係導致這裡的人們平均壽命較低,但她確定均衡的飲食是長壽的關鍵之一。
於是茶葉成為解決之道。
這裡滿山遍野的野生茶樹,姑娘們不畏高,一個個身手矯健的上樹採茶,返家後做成普洱茶餅,自有商人來收購。
但讓穆小花爬樹?汗顏吶,即使已經穿越十載,這方面她仍遠遠比不上本地人,所以她選擇改變茶樹生態。
前世她是農學院畢業,熟悉各種養殖技術,和一般大學生不同,她懂的不僅僅是教科書上的知識,她還花好幾年時間上山下海到處實習。
為尋找最古老的、優質的、不受汙染的好食物,她從國內到國外,參加演講和學術討論,進到各農家學習農事技術,下田種菜、上山製茶。
她在屋頂上曬過金針花,在森林裡尋找山棕,在西雙版納森林裡見證百年野茶樹,下海捕過野生烏魚取卵……在現代粉領階級中,她稱得上神力女超人。
只不過,面對一群從小就當神力女超人養的胖金妹,她只能俯首稱臣。
當然,她不是不能爬高高,只是不喜歡爬高高,更重要的是,依當地這種方式做出來的茶葉,產量根本不足以供應這麼多人,因此她說服阿娘,給她幾畝地種植茶樹。
去年的茶餅受到誇讚,今年茶未收,已經有人上門向她預購。
阿娘語重心長說:「小花,甭妄想攀上木王府,那些人不是和咱們同一道的。」
這道理她明白,雖然木王府美名在外,可樹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癡,誰曉得木王府裡有沒有幾個敗類,萬一人家看她們孤女寡母好欺負,硬把阿娘擄走,逼她交出茶樹栽培法、茶葉製造技術……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多心,太早改變歷史,她得承擔些什麼?
因此穆小花是個小人物,憋著勁兒死命工作,是為著讓自己過上衣食無虞的生活,真沒打算呼風喚雨、名留青史。
因此她低調再低調,連唱首現代歌,都得確定附近只有她一個採茶姑娘,才肯鬆開喉嚨。
想起她的小茶樹,心情更歡了,她引吭高歌,唱得更歡暢,「我默默的想啊悄悄的問,你家鄉有沒有這樣的茶林,茶林裡有沒有採茶的大姊,大姊裡有沒有你心愛的人……」
爬下樹,今天茶葉採夠了,她一面唱著,一面彎腰在老樹附近尋找新茶苗。
通常在霜降前後,茶樹種子成熟落在地表,三、四個月後生根發芽,茶苗長成,便可試著移植。
阿娘說,她樂意的話,可以再墾上兩畝地,多種些茶樹,這是對她侍弄茶葉的肯定。
「有茶林、有大姊,沒有心愛的人。」
一個突兀的男聲傳來,穆小花猛地起身往後看。
那是個斯文的男人,穿著漢人的綢衫,做漢人打扮,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身材略微纖瘦,皮膚過度白皙,五官深邃,打扮得乾乾淨淨,手裡還學漢人拿著把扇子。
以二十一世紀的眼光來看,是個小花美男,雖然不夠高,但是夠養眼,不過以這裡的審美來看,他是高的,他不像話的白皮膚和這裡有些格格不入,這裡連女人都曬出一身健康的小麥色。
穆小花微皺雙眉,哪來的男人?
早說過這裡的男人以進馬幫為榮,凡有幾分本事的男子,莫不把進馬幫當成人生重要目標,可長期在外的男人,怎能養出一身細皮嫩肉?更何況他還穿著漢人服飾。
用膝蓋都可以猜得出,此人非富即貴,且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出自木王府。
木王爺嚮往漢文化,花大把銀子從京城請來師傅,教導下一輩經史子集,聽說這些年府裡吃的喝的用的,無不模仿漢人。
木王爺是此地的土司首領,由他帶領風潮,貴戶富人當然會群起仿效。
「怎麼不唱了?」男人問。
穆小花大翻白眼,他在這裡,她還唱什麼啊,又不是以賣唱為業!
男人沒介意她的白眼,笑道:「妳果然聽得懂漢語。」
她不只聽得懂、看得懂,還運用得很流利呢,想當初……剛穿越過來,雖帶著前身的記憶,她還是花了大半個月才克服心中障礙,試著用納西族語言與人交談。
「公子有事嗎?」他靠得太近,她忍不住退開三步。畢竟要注意男女大防嘛,漢人都嘛這麼做。
「漢語是跟誰學的,學得這樣好?」
跟國文老師、跟小說作者、跟新聞記者……但,關他什麼事?撇撇嘴,穆小花瞇眼,開口,「請問……」
「妳問。」他笑彎眉毛,真心實意的誠懇笑臉讓他看起來更順眼幾分。
「我們熟嗎?」她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笑容可掬。
吭?怎麼會問這個?下意識地,他實誠地搖搖頭。
「既然不熟,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轉身,她把茶樹根裹上一層泥土,放進簍子裡,心裡盤算著,回家後先把茶苗種到茶園裡,這一批長到冬天,可以收下第一季冬茶,想到豐收,她眉開眼笑。
她的茶賣出好價錢後,村裡有不少人家也想學她種茶,可他們哪有她的專業,一段時間後,田畝裡又種回苦蕎和青稞。
她快步往家裡走,把木裴軒忘到腦後。
居然……被無視了?!望著她的背影,木裴軒笑開,嶄新的經驗吶。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加快腳步跟在穆小花身後,她速度加快,他輕咳幾聲,隨著她的小跑步,他越咳越厲害。
穆小花皺眉,試圖忽略,但他……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他咳得連腸子都快吐出來似的。
聽不下去了,站定轉身,她望向他,他回看她,他忍不住笑出聲,一面笑還一面咳,那模樣明明很狼狽,卻誘發出她的同情。
「你在跟蹤我?」
「更正確的說法是,我在跟『著』妳。」
「有事嗎?」
「想知道妳的漢文是怎麼學的?」
穆小花搖頭,確實啊,當地漢文僅僅在「上流社會」中流傳,這裡的人家要是請得起漢學師傅,就足以到處誇耀,像他們這種平民,能上東巴院唸書的已是寥寥無幾,哪有機會接觸到漢文?
她太不小心了,這事傳出去,不知道會引發多少疑問。
穆小花閉上嘴,對於無法解釋的事,她選擇緘默,她看了他一眼,轉身繼續走。
他大步追上。「妳不想回答?」
還用問?她這樣子,像是樂於回答的態度嗎?
他想了想又問:「這是妳的祕密?」
啊不然咧,是可以到處宣揚的八卦?
「是不是不談這個,妳就願意開口?」他從不是個窮追不捨的男子,但是對她……莫名其妙地,他想要窮追不捨。
穆小花滿臉不耐,出門沒看黃曆,怎就招惹一塊牛皮糖,還是顆名牌牛皮糖。
他再咳兩聲,笑著改用納西語問:「是不是假裝沒這回事,妳就願意和我當朋友?行啊!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何況只是守個小祕密,前提是,妳必須是朋友。」
穆小花不是遲鈍之人,這話已經不是純然的友善,而是確確實實的威脅—— 想保有祕密?就做朋友吧!否則……嘿嘿嘿……
穆小花立定、轉身,面對他時他又咳了兩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色微紅。
對自己語出威脅感到羞愧?真是可惡,更可惡的是,竟然說著邪惡的話,卻擺出一副無害無辜的表情。
穆小花問:「你很缺朋友嗎?」
她在諷刺他,他卻想也不想地坦然接下。
「對啊,考慮考慮吧,我不會給朋友帶來困擾,比較喜歡給朋友帶來幫助。」揚揚眉,他把「困擾」兩個字加重音節。
她輕哼一聲。「我習慣自助天助,多謝!」
他指指她簍筐裡的茶苗,問:「妳想種茶?我有從中原來的茶樹,想不想要?」
有茶樹的是他的庶妹木青瞳。
之所以取名青瞳,是因為她有雙漂亮的眼睛,她長得嫋嫋婷婷,細柳生姿,甚迷人眼,見過她的人都忍不住讚嘆。
她的美麗再加上她是這一代唯一的女兒,因此很得長輩寵愛,是被嬌寵大的千金小姐,多少養出幾分驕縱任性,凡是想要的,都要順從她的心意。
前幾年她一時興起,讓父王從中原聘來幾個侍弄花木的好手,搜羅不少這裡見不著的花種樹木、種子秧苗,還給她搭起大暖房。
她得意洋洋,漢語學得普通,卻學起中原貴女,季季辦賞花宴,邀手帕交進府炫耀。
從中原得來的茶樹?瞬間穆小花整個人綻放光彩,看他的眼光變得不同。
她可以種出不少東西,可惜這裡地處偏遠,能拿到手的只有當地物種,如果能有中原的……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現實勢利的傢伙。
她對自己的勢利感到汗顏,卻欲蓋彌彰地舉起三根手指頭,說:「交朋友,我有三不原則。」
「哪三不?」
「不交利益、不交背景、不交權勢,單純交心。」
這算不算越描越黑?算!她臉上明明寫著「我要我要我要」,嘴上卻說得義正辭嚴,矯情的小樣兒看得他更覺得有趣。「行,我喜歡妳的原則,所以……我們是朋友了?」
她沒應,是默認。
她繼續走,他繼續跟。「我叫木裴軒。」
姓木?她沒猜錯,是木王府的人。是正統還是旁支?不管正統或旁支,在這裡,凡是姓木就高人一等。「穆小花。」
他詫異。「妳也姓木?」
她撿起樹枝,在地上寫出「穆」字,此穆非彼木,同音不同義,身分階級差上好幾個段數。
木裴軒更訝異了,她居然會寫漢字?府裡的妹妹和堂姊妹們雖然上過課,勉強能把漢文說得順暢,可口音和師傅天差地別,能認得幾個字已經不容易,能寫的更是寥寥無幾,沒想到她……她是從哪裡來的呀?
木裴軒揣著滿肚子興趣,越發想與她親近。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子,她沒回家,先帶茶苗往田裡去。
她彎身植苗,他卻看得眼睛發直,這幾畝地是……茶樹?她把高大的茶樹變成矮叢?還修剪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若所有茶樹都長這模樣,採茶工人能省多少功夫?!
他忍不住問:「妳是怎麼做到的?」
小花微哂,能把喬木養成灌木,她不張揚得意都難,這叫什麼?叫做專業!講到專業的話題,她忍不住洋洋灑灑說上一大篇。
「原則上野生茶樹無人管理,茶葉大多粗獷,葉大枝大,做出來的茶葉口感相對霸氣耐泡,至於管理良好的茶樹,因採集時葉鮮芽嫩,製作出來的茶葉雖然沒有野生茶樹那般耐泡,但勝在味道雋永清新。」
其實野生茶多少帶點野味,有部分人喝過後會覺得噁心、胸悶、頭暈,寒性較重,且有一定的毒性,只是在二十一世紀因物以稀為貴,經過商人的不斷炒作,野生茶突然走俏,登上大雅之堂,價錢也不斷上漲。
「莫非金老闆收購的茶,是出自妳的手?」
穆小花點點頭,若能夠拿到中原茶種,她想嫁接,試著改良口味,或許能提升茶葉的層次。
「真的是妳?!」木裴軒不敢置信,她只是個小姑娘啊。「味道獨特,我很喜歡。」
「你有喝?不是聽說進貢朝廷了?」
「是,府裡只留下幾斤,母親知道我喜歡,除了給父親留下的,剩下的全送到我那兒了。可惜量太少,再省還是喝光了,這會兒其他的茶都喝不下口,大哥嫌我嘴刁,託人從中原送茶來。」
她這是碰到粉絲了?穆小花憋住,不讓驕傲表現得太明顯。「我那裡還有一些,是冬茶。」
冬茶味道更好,只不過產量比春茶更少,她便留下來祭自己的五臟廟了。
這裡的食物實在不怎樣,河魚腥羶多刺,沒有瘦肉精的野放豬肥得流油,羊肉甭談了,那股腥羶味兒是她絕對不碰的,至於氂牛肉……饒了她吧,沒有大量的香料和加工,誰吞得下去?
因此她迫切想種出蔬菜鮮果,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妳還有?!」他就好這一口,木裴軒高興得跳起來,今晨醒來,發現枝頭喜鵲喧囂,就曉得能有好運,這不,交到一個好朋友。
這天,穆小花和木裴軒成為朋友。
穆小花把他帶回家,本想讓阿娘下廚做幾道好菜宴請新朋友,她的廚藝不差,但阿娘的廚藝可是阿基師等級的。
可惜阿娘進城了,她有一堆繡件要拿去換銀子。
便是這次的錯過,才讓事情變得無法阻止,穆媋不止一次後悔,倘若這天別出門,該有多好?!
* * *
穆小花的三不原則,在用幾兩茶葉換到三盆茶樹苗之後打破了。
因為身分有用,權勢有用,利益更是有用到不行,所以三不原則悄悄換成—— 朋友有通財之義,兩肋插刀是身為朋友該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木裴軒這種良善暖男讓人無法討厭,於是兩人的感情以等比級數成長。
身體弱、不太愛與人溝通的木裴軒,在穆小花面前就會變成話簍子,穆小花本就是個超級業務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一流,否則怎能從小農變成CEO?
她沒有刻意,幾句話便挖出他的身世,她連問都不曾,他便交代自己的喜怒哀樂。
話,說著說著便順了,心,交流交流著便通了,然後她明白他的寂寞。
木裴軒打出娘胎身子就不好,家裡長輩對他分外寬容,上頭有六個哥哥,都是出自母親的肚皮,但木王爺既然嚮往漢文化,自然不會忽略中原男子三妻四妾、開枝散葉的「優秀傳統」,於是臨老入花叢,迎進幾個美麗漂亮、溫柔又善解人意的通房姨娘。
幸好那時王妃已經年過四十,又得木裴軒這個老來子,所有精力全放在身體不好的兒子身上,沒精力與那群狐狸精較量。
何況她有七個兒子,二、三十個男女孫子,一個比一個能耐長進,王妃的地位便是九級地震也無法撼動,因此王府後院還算相安無事。
約莫是王爺年紀大、精力不足,雖然納進好幾個美女,卻只得木青瞳一個幼女,年紀和穆小花一樣,但穆小花的成長歷程刻苦自勵,而木青瞳則是一路被嬌慣養大。
她天不怕、地不怕,從小到大闖過無數禍事,若非有王爺兜著,名聲早已壞到轟動武林、驚動萬教。
王府裡的老王爺十年前過世後,才將爵位傳給木裴軒的父親,老王爺特別疼愛木裴軒,親自為孫子啟蒙,他過世後,老太君接手教導木裴軒,如今八十幾歲的人了,依舊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木裴軒說:「沒見過像我祖母那般剛毅的女人,年輕時,她可是個馬背上的巾幗英雄。」
便是跟著祖母,木裴軒才愛上兵法,他常說:「若不是身為女子,祖母定是開疆拓土的大英雄。」
他對英雄有強烈的崇拜,除祖母之外,他還崇拜大隋王朝的赫連湛。
赫連湛是皇上的第九個兒子,年紀與木裴軒一樣,卻是武藝高強、驍勇善戰,這些年來領兵征戰邊關,保大隋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戰火波及。
比起討論赫連湛,穆小花更喜歡聽他說木府老太君的故事。
這就是女人啊,命好、命差,全看原生家庭和夫家。
木裴軒的祖母從小在自由的環境中長大,性情豪放、不拘小節,對家事中饋不感興趣,成親後一顆心全在丈夫身上,不屑與妯娌爭奪。
可最後大伯、二伯早亡,繼承爵位的反倒成了她丈夫。
她就一個兒子,膝下沒有兄弟鬩牆的事兒,丈夫也不曾想過對外發展,一心一意教育兒子、照顧妻子。
她一輩子被護著成長、茁壯,便是老了也活得恣意。
相較起自己的阿娘,穆小花只能嘆三聲無奈。
她沒見過阿爹,也許原主有,但穿越過來時她才四歲,對父親沒有半點印象,她問過阿娘,「阿娘,阿爹長什麼樣兒?」
阿娘想起阿爹,眼眶微微泛紅卻又故作堅強,說他是極好的人,可講完這句後便接了一句話,她說:「儘管再好的男人,女人也萬萬不可折損翅膀,任人關在籠子裡,那麼天空再美再好,也不屬於妳。」
她不知道阿爹是不是備下一座籠子將阿娘給鎖了,但她明白,阿娘可以貧、可以苦,卻無法失去自由,在許多女人眼裡,風霜雨露是苦,可在阿娘眼裡,那是上天恩賜。
她又問:「阿娘,阿爹死去,妳傷不傷心?」
阿娘想了半天,斟酌著回答,「離開那樣偉岸的男子,自然傷心,可想著從此便是海闊天空,便也明白了,老天爺不會虧待一個人到底。」
她家阿娘是不是很先進?竟提早幾百年,在這樣的環境裡發展出女權意識,不願在婚姻中受限制。
事實證明她家阿娘確實有本事,從她穿越到四歲的原主身上直到現在,整整十年,她親眼見證阿娘從無到有,勤儉持家,為自己買地買房、安身立命之外,還能開創事業版圖,也只有這樣的阿娘,才捨得撥出幾畝地,讓她去種植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的茶樹,也只有這樣的阿娘,不著急為她訂親,早早把她給嫁出去。
阿娘說:「我自己都害怕不自由,怎捨得妳也和我一樣,男人不好便不要了,沒道理非要吊死在一根繩子上。」
她問:「阿娘,我成親後,妳一個人怎麼過?」
阿娘不答反問:「妳什麼時候見我一個人過?」
這倒是大實話,阿娘的人緣好,即便是寡婦也不曾讓人看輕,村裡的男男女女都喜歡她家阿娘,更何況……還有阿貴叔呢。
阿貴叔是沈家馬幫的領隊,攢下不少家底,買屋置田,算得上村裡的大戶人家,可惜阿貴嬸福薄,十年前病死,留下一個兒子,和穆小花差不多大。
阿娘和阿貴嬸感情好,阿貴嬸死的時候阿貴叔在外頭,阿娘允諾會好好照顧于大山。
結果照顧著照顧著,于大山把她阿娘當成自個兒的阿娘了,自己有家不住,偏來擠她們的小石屋。
阿貴叔長年在外頭跑,每次回來總說著外頭的山川風光,那些不曾聽聞的世界,教阿娘心生嚮往。
他對于大山說:「過幾年,阿爹從馬幫退下來,就帶大山到外頭闖闖。」
于大山不感興趣,他喜歡讀書作文章,成天夢想著戴官帽,可是看見阿娘羨慕盼望的目光,便說:「帶阿娘一起去。」
他指的娘是穆小花的阿娘,他親生阿娘去世時他才四歲多一點,見小花喊阿娘,他不認輸也跟著喊,好像誰的聲音大,阿娘就歸誰似的。
之後喊著喊著,再也改不過來。
穆小花的阿娘和木裴軒的祖母、親娘是截然不同的女性,所以這個世界要怎麼說呢?
有人愛山,有人就水,山山水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處。
在這樣的觀念熏陶下,和木裴軒的來往她表現得很自然也很坦然,不像其他少女,多講幾句話便幻想起木府七夫人的寶座。
家裡有些逼仄,再加上不討喜的于大山進進出出,於是第一次見面後,她就不再把木裴軒往家裡帶,反倒是老往他的莊子跑。
木府雖大,但上頭有六個哥哥,小時候還行,六個哥哥成親之後,陸陸續續有自己的娃兒,再加上服侍的下人,木府再大,人來人往的還是吵雜得很。
木裴軒身子弱,喜靜不喜鬧,因此每年有大半時間是待在莊子上休養。
木府莊子多,他獨愛鄰近秀喜村的莊子,因為有山有水,風光明媚,再加上地方大又清靜,且離木府只有三個時辰,因此成了他的休養聖地。
那次,莫名地和隨身僕役走散,他才會遇見穆小花。
雖說身子不好,可身為木府嫡子,多少要參與一些應酬,這裡民風不若漢人,男女之間並未有太明顯的分際,他見過的女子不算少,卻都覺得無知、無趣、無聊,碰上一個可以談天說地的穆小花,他豈還能撂得開手?
於是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年即將過去,兩人從朋友變成兄弟,什麼玩笑都開得起,什麼葷素都不忌,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感情和親人一樣好。
「七爺,穆姑娘來了。」全管事上前稟報,他很清楚穆小姐到,七爺心情就會大好,心情好,身體就會強健,王爺、王妃心底最掛念的就是這個。
正倚在床邊看兵書的木裴軒聽見穆小花來了,急急忙忙下床,趿起鞋子就要往外走。
他就曉得,只要幾把種子就能把她引過來,見過喜歡金銀珠寶、華服美飾的女人,見過喜歡珍饌美饈的女人,可是沒見過她這種的,可偏偏就是她這種女人讓他歡喜。
瞧七爺跑得這麼快,全管事呵呵地跟著傻樂,頭一轉,看見放在床頭的木匣子,搖頭失笑,上前把匣子捧起來往前廳走。
這是七爺曉得世子爺送完歲貢、打京城回來,特地讓阿保回府拿來的,大夥兒都以為七爺轉性子了,和小姐一樣愛上花花草草,殊不知哪裡是啊,全是為穆姑娘備下的。
關上房門前,全管事發現床邊的鐵箱尚未開封。抿唇藏笑,裡頭全是七爺最喜歡的兵器,送過來到現在好幾天啦,摸都沒摸,倒是這幾把種子得到青睞,匣子開開合合不知看過幾次。
看樣子,七爺對穆姑娘是真的上心。
這是好事吶,王妃為七爺的婚事傷透腦筋,只道七爺身子弱,在這方面不開竅,如今……也許可以往府裡透個口信,替七爺尋門好親事。
至於穆姑娘,雖當不了正室,但抬個姨娘不成問題,瞧七爺待她如此上心,日後定不會薄待她。
彎起眉眼,全管事和他的七爺同喜。
進門前,木裴軒忍不住又咳上幾聲,看他這副模樣,穆小花忍不住嘮叨。「跑這麼快做啥,我又不急著走。」
「不急嗎?太好了,留下來吃飯?」
「這可不行,估計這兩天阿貴叔就要回來了,大山鬧著我阿娘,要給他阿爹接風。」
這麼亂的關係,要是在中原,阿娘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可在這裡……加入馬幫雖然賺得多,卻也風險大,每趟下來總有人死傷,若是所有寡婦都不能拋頭露面、不允許再嫁,此地的人口總數恐怕會急速下降。
「那怎麼說不急?妳待不了多久。」他悶了!她來,他總想著,她能多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就好,她走,他便開始扳著手指頭算,下回見面還得多久?等待的感覺不好受,他恨不得能時刻把她留在身邊。
留在身邊?突地,一個念頭鑽入腦袋瓜,心……忍不住雀躍!可以嗎?他這樣一個病秧子,能把她留下嗎?
穆小花看看天色,道:「午時未過,我可以待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很久嗎?他花那麼多功夫,只換來兩個時辰?木裴軒有些不滿。
他的不悅表現得太明顯,穆小花失笑,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吶,還不懂得隱藏自己。她伸手,嬌俏問:「給我的種子呢?」
他背過身不回應,耍起小性子,全管事趕忙上前,把木匣子遞過去。
小花沒理他,打開匣子,只消一眼便樂開了花。「這個……很難弄到吧?」
應該說難的,讓她承自己的情,可木裴軒是驕傲的男人,再難也只會輕描淡寫。「倒也不難,我妹子只想種可以炫耀的花,至於開不了花的秧苗種子,沒多大興趣,我只是順口要來的。」
倒也不難?噗!全管事噴笑。為這些種子,七爺想盡辦法討好世子爺,還擔心著呢,信一封封往京城送,提醒世子爺甭忘記,多大的事兒啊,這般勞師動眾的。
全管事這一笑,穆小花懂了,繞到木裴軒跟前,她把匣子遞上,指指格子裡頭圓滾滾的深色種子,說:「這是菜籽、這是綠豆、這個是瓜類,真真是太感謝你了,我正打算弄間能透光的屋子種菜蔬,要是能夠種成,冬天就有菜可以吃啦。」
實話說,她超級佩服自己的腸胃,在少蔬少果的環境下,她居然沒有便祕困擾……肯定是她勞動量夠多,至於那些高門大戶、四體不動的貴人們,肯定沒有她的好運道。
「綠豆是什麼?」
「等我種出來,熬上一大鍋給你嚐嚐,那味道……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嚐。」在現代要吃綠豆不難,在古代,唉,她對綠豆湯的思念真如滔滔江河,奔騰不已。
「有妳說得這麼好,莫不是妳誇張了?」
見他鬆開眉頭、不耍性子了,穆小花咯咯笑開。「倘若你吃一碗,不想再要第二碗,便算我輸,我允你一件事,倘若你一吃上了癮,就要想辦法再給我弄一匣子種子。」
這個賭約可以打,反正不管她贏或輸,他總會想盡辦法給她弄來種子。木裴軒點頭問:「妳方才說要弄間能透光的屋子,是不是指暖房?」
「對,你見過?」
「木府裡頭就有一座,是漢人師傅蓋\的,在暖房裡種花,一年四季都能開。」
大理氣候四季如春,日照足,降雨夠,照理說養什麼都好長,只不過晝夜溫差太大,往往白天如夏,夜晚即入冬,再加上地形複雜,海拔高低懸殊,氣候差異顯著,嬌嫩一點的菜蔬不易養活,往往白天長得好好,一個晚上下來就凍死了,因此百姓大多是種好養的植物。
穆小花想要一座暖房,目的不僅僅是為著增暖,更是恆溫。「真的嗎?我可不可以請他們幫忙蓋?」
「妳有銀子嗎?」木裴軒斜眉望她。
這可踩著她的短處啦,家裡的銀錢歸阿娘管,蓋間連聽都沒聽過的暖房,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同意,就算同意,年初阿娘剛買下幾畝地,不曉得還能不能拿得出銀錢。
難倒她了?木裴軒雙眉微挑,「我的月銀有限,過去又沒在這事上頭花心思,怕是身邊也沒剩多少銀子,請師傅千里迢迢一趟路來蓋暖房,沒有個三、五百兩,哪裡請得動人。
「要不我同母妃說說,想在莊子裡搭個暖房,蓋在莊子裡,錢自然由王府支付。往後妳有空就來照顧菜苗果蔬,不管種出多少都算妳的,我不和妳分,行不?」
聽著七爺的話,全管事心裡咯登一聲,這是公然說謊啊,什麼千里迢迢?師傅分明住在王府裡頭,更別說師傅是僕,七爺是主,想讓他們到哪裡做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哪裡需要使銀子了?
就算需要……七爺的小金庫明明富足得很吶!
木裴軒笑盈盈地等她上勾,他清楚得很,對那些草草樹樹的,她可花心思啦,如果暖房蓋在莊子裡,她肯定天天來報到,不會隔三差五還得他用東西引誘才肯出現。
穆小花猶豫了,阿娘雖不過問她的行蹤,可天天上山,日子久了,多少會有疑惑,只是暖房……著實太吸引人……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他再加碼下注。「阿保說,在城裡看見有人賣葡萄苗,問我要不要,如果蓋起暖房,能不能種得起來。」
葡萄……天,那種花青素超多的東西?噹!穆小花兩眼發光。
因商業興盛,葡萄於百姓倒也不是什麼傳說,只是貴得讓老百姓吞不下,只有財大氣粗、諸如木王府之流的人享用得起。
倘若、如果……一咬牙,她重重地點頭,說:「行吧,就蓋在這裡。」
上勾了!木裴軒揚眉,那模樣,像偷了腥的貓。
全管事忍不住嘆氣,穆姑娘看起來一臉聰明相,怎就被七爺誆了呢?
可能怪她嗎?七爺天生一副實誠相,人人都說他善良,可不是跟在身邊的人,哪裡知道七爺那付腸肚九彎十八拐的,再能耐的人都會被他給拐得團團轉,就是王爺、王妃也得入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19 10:05 PM 編輯
【第二章】 賭石賺大錢
十一月,阿貴叔回來了。
中午阿貴叔到穆家報到,手裡抱著一塊大石頭,光看就覺得重。
他曬得更黑了,不過精神奕奕、身子結實,三十幾歲的熟男看起來像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尤其是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厚可親的模樣真討喜,和她家阿娘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
穆小花就不懂,阿娘幹麼光和阿貴叔搞曖昧,卻遲遲不肯鬆口嫁人?
她不會反對這件親事,雖然挺討厭多一個弟弟,尤其那個弟弟叫做于大山。
于大山—— 一個古靈精怪、嘴巴惡毒,會讓人想咬斷牙根的臭小子。
進門,阿貴叔把石頭往窗邊的櫃子上擺,下頭還放了個木架子,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歡。
他就曉得這石頭擺在這裡好看,木架子還是他這一路上親手刻的。
「阿貴叔,你幹麼帶石頭給我們?」
他憨厚一笑,說道:「上回妳在集裡,喜歡一塊紋路漂亮的石頭,可老闆價錢開得太貴,妳阿娘捨不得,這回出去,恰巧看見,就順手帶回來。」
阿貴叔這是在討好她,她哪能不知?「阿娘要知道你亂花錢,肯定要叨唸。」
「很便宜的,才六兩銀子。」
「六兩?!都能買一畝良田了,厚,阿貴叔慘囉。」她笑著睨他一眼。
「那、那……說我路上撿的?」他緊張兮兮模樣逗樂了穆小花。
「行啊,阿貴叔打算拿什麼封我的嘴?」她笑眼望著阿貴叔。
「這個行不?」他從懷裡掏出個木匣。
穆小花接手打開,裡頭有幾顆紅寶石,哇咧,她知道這時的緬甸很落後,寶石比糧食便宜,一匹上好的綢緞可以換上一匣子,可阿貴叔也未免太大方了。
她摀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搖頭,悶悶的聲音從手指後方傳出。「封住了!」
阿貴叔笑得兩道濃眉相聚,揉揉她的頭髮說道:「給妳攢嫁妝,將來我們家小花要風風光光出嫁。」
鬆開手,她勾起阿貴叔的手臂,親暱道:「要攢嫁妝也是我阿娘先攢,阿貴叔等急了吧?」
一問,阿貴叔的臉爆紅,她在大山那死小子身上吃的癟,在阿貴叔身上全討回來啦。「阿貴叔說說,這回掙了多少,能不能給阿娘下聘?」
想到她家阿娘,阿貴叔僵硬的五官變得異常柔軟。
馬隊回來,于貴到主人家卸完貨、領過銀票,就到街上賣貨。
在主家做那麼多年,得到主人信賴,升上領隊之後,他便有權帶上一輛私人的車,跟在馬隊後頭跑。
買貨賣貨這種事,全仗一雙利眼。
他帶去的鹽、茶葉和上一趟從京城帶回來的絲綢,在緬甸賺到不少銀子,他用賺得的銀兩在當地買下玉石珠寶和漆器,裝了滿滿一車。
一趟遠路,讓這些貨品變得身價非凡,若是賣到京城,再讓高明的師傅打磨雕飾過,會更水漲船高。
阿貴叔笑著撓撓頭,回答:「還好,如果妳阿娘點頭,我隨時可以下聘。」
穆小花咯咯笑開,分明是再精明不過的漢子,可每回出現在她們母女面前,他卻是一副憨厚樣,偏又不是裝的。
她曾聽過一個實驗,讓一個女人束胸,走到一群正在交談的男人面前,男人不會有反應,繼續交談,但同一個女人穿上性感衣服、擠出乳溝,再次走到男人面前,他們大腦會瞬間分泌大量的腦內啡,感到無比興奮。
換言之,並非女人胸大無腦,而是胸大的女人會讓周圍男性變得無腦。
她家的阿娘符合這種狀態,再加上漂亮的五官外表,她想,阿貴叔想在阿娘面前表現出有腦袋,有現實上的困難。
「還好是多少呀?說吧說吧,反正阿娘早晚會告訴我。」
他靦腆回答:「連同主家給的兩百兩,這次進帳近三千兩,是運氣好。」
哇塞,三千兩!
難怪都說好男就得進馬幫,在田裡從年頭忙到年尾,能夠養家活口,再攢上幾兩銀子,就得感激老天庇佑,讓她得意到掉渣的茶葉,也不過換得幾百兩,阿貴叔這趟出門,還不到一年呢,進帳就這麼多?
不過這得看人,三十幾歲能當上領隊的沒幾個,而目光精準,能找到正確貨品做成買賣的人更少。
十幾年前阿貴叔走一趟緬甸,發覺玉石是好貨,可是得懂得挑玉,之後他押隊進京時,帶回幾本玉石書籍,花大筆銀子請人翻譯,從此日夜苦讀,再加上親身到當地學習,換來一身本事,幾回試著出手,從小賺到大賺,這當中的功\夫和眼力,可不是一句「幸運」可以道盡的。
「妳阿娘呢?」
「又要把銀票交給我阿娘?阿貴叔就不怕阿娘捲款潛逃?」
這些年,每出一趟馬隊都得大半年才回得來,阿貴叔說銀票和兒子帶在身上不方便,交給阿娘保管才安心。
也虧得他全心信任,阿娘才敢作主幫阿貴叔買田買地,尋的全是良田,佃與人耕作,每年收回來的租子又是一筆收入,阿娘再把收入投入買地產,現在阿貴叔名下有近千畝田地,至於現金她就不方便問了。
因此村裡誰不曉得阿貴叔家產多,誰都想把女兒嫁給阿貴叔,即使是買一送一的交易也願意。
好心的鄰居大嬸讓阿娘把肥肉給咬緊囉,別讓旁人插手,阿娘聽見這話只是默默笑著,不多話。
但穆小花看得出來,阿娘信心滿滿,不曉得是兩人早有默契,就差那麼點時機,還是阿娘天性豁達。
搖搖手,阿貴叔連聲說道:「不怕,不怕。」
在阿貴叔眼裡,他和阿娘早就是一家人,不管有沒有成親。
古人守信守諾,阿娘答應阿貴嬸照看孩子,連契約都沒立,就一句口頭話,阿娘便貫徹到底。
人在做、天在看,這樣的品性,若穆小花是男人也會心喜,更甭說外在模樣,阿娘雖然年近三十,可腰是腰、腿是腿,一張俏臉人人瞧。
穆小花隨了娘親,越長大樣貌越像,濃眉大眼,瓜子臉,五官明媚,肌膚更是得天獨厚,天天在陽光下勞作的人,偏有一身雪白肌膚,誰見了不嫉妒?
說到這點,她就遠遠甩于大山幾條街啦,大夥兒見到她總說:「一看就曉得妳是妳阿娘的女兒。」
這話可沒人對于大山說,就算他把「阿娘」兩個字喊得震天價響也沒用。
「阿娘去鎮上賣繡品,傍晚才回來。」
「我去接她,晚上別開伙了,我到飯館帶些菜回來。」
「嗯,多謝阿貴叔。」
「自家人道啥謝?」
這時,于大山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指著她的鼻子說:「收下我阿爹那麼多東西,還喊阿貴叔,不懂得感恩圖報。」
他剛從東巴院下學,大大的包袱背在小小的背上,都快把人給壓垮。
「哦,你不喊我阿娘嬸子,是因為感恩圖報囉?」她從鼻子輕哼一聲。
「錯,我是想搶走妳家阿娘。」
「那也得搶的走才成吶,這兩家人變成一家人的事兒,得我點頭,我一天不點頭,你就乖乖當隔壁鄰居吧。」
「我不急啊,反正妳很快就要嫁掉,到時……嘻嘻嘻……」
小屁孩,怎麼會有人那麼討厭,四歲時哭著把她從阿娘床上踢下來,理直氣壯、霸佔她的位置,之後搶飯搶菜、搶阿娘注意力和關愛,若非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老靈魂,肯定會暗中下藥,把那張臭嘴給毒啞。
「還不知道嗎?我不嫁呢,我要守著阿娘一輩子。」
「說得那麼大聲,也不怕閃舌頭,村口那頂藍篷馬車裡的胖金哥是來找妳的吧,還守一輩子呢,能守得過今晚就不錯啦。」
乾柴呦!烈火呦!這一燒,不曉得柴房會不會倖存下來,他皮癢地衝著穆小花邪笑。
藍篷馬車?是木裴軒?不會吧?他只來過那麼一回,又相隔一年多,不是他,肯定不是!
微微發愣,穆小花還沒做出反應,就見小屁孩拉著阿貴叔走了,一路走一路叨叨說著,「阿爹,咱們去找阿娘,就在鎮裡吃了吧,別理穆小花。」
「胡說什麼?那是你阿姊。」于貴伸手朝兒子後腦巴下。
「這麼兇的阿姊,我可不認。」
「不想認阿姊,就別認阿娘。」
「她是小花、我是大山,怎樣都比她大,還得她喊我一聲哥吶。」
「你比小花小三個月。」
「我個頭比她高三寸。」
兩父子一面走一面爭執,穆小花看著看著笑了,她挺羨慕這樣的親子關係,前輩子父母嚴厲,對孩子期待高,親子間總有層隔閡,哪像阿貴叔……
穆小花笑著抬高下巴,得感激她家阿娘,要不于大山那個小屁孩肯定會長成人憎狗厭的歪苗子。
她轉身往屋裡去,卻聽見外頭出現馬蹄聲……不會吧,真是木裴軒?
打開門,馬車已經停在門口,阿保駕的車,簾子掀開,一張笑臉出現在車簾後。
「怎麼這表情?看到我不開心?」木裴軒問。
「沒,你怎會這時候過來?」
「我回木府,一早就出門往秀喜村趕,可路上遇到兩場婚禮給耽擱了。」
「今天是好日子呀。」穆小花接話。
「成親為什麼非要挑好日子?」依他看,挑人遠比挑日子重要。
穆小花笑道:「因為成親之後就沒好日子過啦。」
噗哧一聲,木裴軒和阿保大笑不止,一句話都說不成串。「未出嫁的胖金妹……噗……這話……千萬、千萬……別給妳阿娘聽見。」
看兩人笑得前俯後仰,穆小花一時興起。「再給你們說個笑話?」
「行,妳說。」
「有男人犯了事,被抓進牢裡,妻子去探望他,心疼道:『你在這裡受苦啦。』男人回答:『沒事,監牢和家裡差不多,不能喝酒、不能出門,一樣要看人臉色,伙食也一樣差。』」
前笑未止,後笑又起,兩人捧著肚子,咯咯笑不停。
阿保心裡開心吶,七爺身子弱,從小到大只有悶著的分兒,幾時見他這般快意了,這穆姑娘……全管事說的對,她是個好的。
穆小花雙手橫胸,望著哈哈大笑的木裴軒,蒼白臉龐多出幾分血色,有了健康的模樣,心也甜著。
木裴軒笑夠了,跳下馬車問:「妳幾時有空?」
「有事?」她把人領進門。
才來第二次,他便熟門熟路地進屋,端起茶壺給自己倒水。
壺裡頭是涼茶,木裴軒喝了肯定要咳嗽,穆小花拿走茶杯,低聲說:「我去給你沏新茶。」
他沒堅持,鬆開手,追在她身後問:「暖房已經蓋好,妳什麼時候過來種菜?」
「這麼快?從中原到這裡得一兩個月吧,我以為至少得等到明年。」
謊話被戳破了!裴軒尷尬一笑,說道:「我不知道府裡又蓋了一座暖房,師傅都在呢,我便讓他們先到莊子上做了。」
她從罐子裡倒出乾燥的玫瑰花瓣,再添點蜂蜜,把沏好的茶盞往他面前遞。
他問:「怎不沏普洱,我不愛喝這個。」
「春茶沒啦,冬茶還未採收呢。」
與他認識在今年初春,本想聽阿娘的話,茶葉就甭供木王府了,卻因為「新朋友」,最終還是把春茶、冬茶全交給了木裴軒。
收到茶葉,木王爺心情大悅,一斤茶給三兩,還賞下十兩銀子,讓她往後有多少供多少。
可她最怕的就是市場壟斷,遲遲不給回應。
提到茶葉,兩人聯想到冬茶,木裴軒知她猶豫,開口道:「妳如實告訴我,我不為難妳。」
「告訴你什麼?」她還想裝傻。
「今年冬茶,可以收多少?」木裴軒不允。
「兩百斤左右吧。」她想了想,老實交代。
「妳是不是想留下來,交給妳的阿貴叔?」
穆小花詫異,他居然能摸透自己心思?好,要敞開天窗說亮話是吧,也成!「王爺把茶葉往京城裡送,不知價格要哄抬多少倍,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請說。」
「妳打算讓這些茶以多高的價錢賣出?」
「有差別嗎?」
「如果妳只打算賣三、五兩,確實可以讓于貴帶到京城賣與商家,在這種情況下,妳需要考慮的是茶園每年可以供應多少產量?會不會因為品質太好,惹來旁人的眼紅爭奪,到時于貴若賣給東家、不賣西家,得罪京城權貴,妳能不能收拾後果?
「若妳計劃賣三、五十兩,就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喝得起了,販售對象非富即貴,在這種情況下,妳更需要人脈靠山,否則不管得罪哪路人馬,都不是能夠輕易解決的。倘若交給木王府,便可以省去這些麻煩,至於價格,可以再談。」
對哦,她忘記這不是公平貿易的時代。「所以木王府有人脈?」
「妳知不知道上回的六十斤茶,去了哪裡?」
「不知道。」
「宮裡,全都上貢了,我們一斤都沒留。」他喝的還是穆小花私底下送的。「皇帝發話,有多少全送到振興茶鋪,那是皇太后娘家。」
穆小花愁眉,皇帝老子表孝心,想讓皇太后娘家人得利,連木王爺都不敢說不,她又豈能置喙?
悶悶地,她點頭低聲道:「明白了。」
看她一臉的不甘願,木裴軒笑道:「放心,我會替妳爭取更好的價錢,至於茶葉,就種那幾畝地吧,別再擴種了。」
她本來就沒打算擴種,種茶、管理茶園不困難,難的是製茶技法,每個環節都得小心翼翼,否則品質會大打折扣,她不想把製茶術傳出去,就得親自動手。
製茶期雖說不長,可時間擠在一塊兒,往往得熬上好幾天不眠不休,她又不傻,有命賺也得有命花。
「嗯。」她有些悶,想像很美好,可一旦實行竟是困難重重,看來在這個時代裡,她當不成CEO。
穆小花進屋,抬出一個扁平的四方盆,裡頭綠豆已經長成三、四公分的芽苗,兩片嫩綠的葉子夾在種子中間,眼看就要伸展開。
「妳已經種上了?」
「本來想先種在田裡試試。」
綠豆喜熱,屬短日照植物,可以在春夏播種,不過這裡四季如春,雖然氣溫偏低,日夜溫差大,可她還是想試試,待長到子葉展開,再移植到泥地裡,到時看看生長情況如何,倘若不差,不一定非要往暖房裡種。
「不必,種我那兒吧!」木裴軒決定。
她想想也是,雖說四季如春,可山區早晚還是會冷,過秋後說不定還會降霜下雪,種子不多,若辛苦培育出來的秧苗就這樣沒了,多可惜。
「好吧,你先幫我把幾盆豆苗帶回去,我明天過去種。」
「行!」想起往後能天天見著她,木裴軒忍不住雀躍。
見她仍神色鬱悶,木裴軒道:「我回府要幾盆花送妳?」
「不必啦。」她也能種花,只是對糧食產物更感興趣。
這裡本就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各花有各自風情,野花家花一樣美麗,都說無利不起早,她沒必要為視覺饗宴勞動身體,當然,如果一盆花可以賣十兩銀子就另當別論了。
「我還以為女孩兒都喜歡花。」
「我自己都是小花了,對其他花兒,只有仇人見面、份外眼紅的競爭情結。」
能夠說笑了?所以那點不快已經拋諸腦後?木裴軒鬆口氣,跟著笑開,她的情緒早就能影響自己,她開心,他便愜意,她心悶,他怎麼都愉悅不了。
「明天一早讓阿保來接妳。」
「別別別!」想起讓人頭痛的于大山,不曉得他會不會在阿娘面前嚼口舌。「我自己過去。」
「那明天……留下來吃午飯吧。」
「是要我留下來吃午飯,還是要我留下來做午飯給你吃?」
她挑眉,望他兩眼,望得他臉紅紅、耳粉粉,啊就……她的廚藝確實比府裡的廚娘好啊!
「知道了,我會留下,你快回去吧。」
目的達到,木裴軒起身往外走,當視線接觸到櫃子上頭那顆石頭時,咦了一聲。
「怎麼了?」
「妳怎有這塊石頭?」石頭頗大,他沒抬起來,光是就著光線左瞧右瞧看半天。
「不對勁嗎?是阿貴叔從緬甸帶回來的。」
半晌,他眉開眼笑的站直身,問:「有沒有聽過賭石?」
「沒有。」石頭也能拿來賭?中國人的賭性是有多堅強啊?
「這是一門生意,有些石頭就外表看不出所以然,但裡頭蘊藏著水晶、玉料,商家會把那些瞧不準裡頭有沒有寶物的石頭拿出來賣,有興趣的客人可以賭賭看,花錢買下,讓商家剖開石頭,若裡面果真有好東西就賺到了,若是沒有等同於輸了,當中有賭博意味,因此叫做賭石。」
穆小花點點頭,問:「所以呢?」
他撫摸石頭,笑逐顏開。「我敢說這裡面有好東西,還不少。」
「你怎麼知道?」
「妳以為我只研究兵法兵器?我也花不少時間研究玉石。」
家裡有六個哥哥,除了承爵的大哥需要學會管理政務之外,其他的哥哥們各自掌理一方生意。
目前府裡掌管玉石生意的是三哥,他是個玉石迷,他和三哥感情好,在三哥的薰陶下,對玉石知識頗豐。
「所以……」
「交給我,我讓阿保扛回去,再讓鋪子裡的管事來看看。」
穆小花點點頭,木裴軒怎麼說她便怎麼做,沒想過他會貪了自己的東西,就像阿貴叔從來沒想過她阿娘會捲款潛逃,這樣子的信任需要長時間培養,但木裴軒與她並未花太多時間。
也許這是緣分,也恰恰是這個緣分讓穆小花相信,自己從千百年後穿越到此,便是為著結識這個男人。
* * *
馬車緩緩進入木家莊子。
這會兒誰都看得出七爺有多討好暖房裡那位姑娘,前些日子才急巴巴地讓人從王府裡調來工匠,在莊子里建起暖房,昨兒個大清早剛從木王府回來,晚上又讓阿保回一趟王府。
這不,又有兩輛馬車從城裡過來,只是不曉得七爺在瞎折騰什麼?
別人怎麼想的他不知道,全管事卻是樂觀其成,七爺能開竅,王爺王妃就鬆口氣,他們可是日盼夜盼,盼著七爺早日成親。
暖房的規模比想像中大,原本穆小花只想小打小鬧,滿足自己的五臟廟就好,可他竟闢出這麼一大片,想企業化經營嗎?
暖房確實做得不錯,屋頂上頭開著幾十扇窗子,白天推開木窗能讓陽光曬進來,夜裡氣溫驟降,拉上窗、燒起炭,不但可以防霜雪還能保溫。
木裴軒心細,特地尋來幾個手腳俐落的小廝幫忙,沒多久功夫,她的綠豆苗全種上啦,她還挑挑撿撿播上幾樣菜籽。
忙完暖房的事,她進廚房準備做幾道菜,感激好朋友的幫忙。
芙蓉蛋、蝦球、炒野菜、泡菜肉片和一道酸辣湯,製作泡菜的大白菜是她用幾個花盆種的,日裡搬到院子裡曬太陽,夜晚搬回屋裡,辛苦幾個月才得了那一小盆。
平日裡木裴軒胃口不好,再加上一桌油膩葷菜,往往只吃了幾口飯便停箸。
不能怪廚子,在這裡,肉類的取得比菜蔬容易,所以穆小花的菜一上桌,木裴軒便餓了!
夾一筷子野菜入口,細嚼細品,笑容溢出,連苦澀野菜小花都能做得如此爽口,倘若……他勾起嘴角,心滿意足說:「我開始期待暖房裡的收成。」
「蛤?我還以為暖房裡的收成全歸我。」她瞠大眼睛,表情誇張。
「貪心,種那麼多,你吃得完?」
「喂,話是你親口說的,又不是我逼你的。」
「看在我找人給你指使的份上,分我一點吧。」他說得可憐兮兮。
穆小花笑了,夾點泡菜炒肉放進他碗裡。「吃吧吃吧,話那麼多!」
她沒應承,可木裴軒明白,自己的未來菜不愁吃啦!
原本一碗飯都吃不下的他,這頓硬是吃掉了兩碗,吃得肚皮漲起,被穆小花拉到外頭消食。
看著七爺歇不下的笑意,阿保忍不住多話。「穆姑娘要是天天做飯給七爺吃,七爺肯定能胖上幾斤肉。」
一個栗爆彈上阿保額頭,木裴軒說:「你當爺是豬啊,秤斤論兩的。」
穆小花呵呵樂著,「阿保哥這話倒沒說錯,你實在瘦得天怒人怨,瘦得很礙眼。」
「我礙著你的眼啦?」他不滿地朝她猛瞪。
她眉一橫,瞪回去,只是生氣的表情卻配上溫柔的聲音,穆小花說:「待會兒教你們家廚娘幾招,男人還是得養得壯實些才好看。」
「她們要是學得會,我能餓出這副德性?」小花又不是第一次做菜,祭他的五臟廟。
冤枉哦,阿保替廚子抱屈,七爺這話說得不厚道,廚子做的菜誰不誇,明明是七爺太挑嘴……不過怨啥呢?誰教穆姑娘做的菜,又香又好吃。
「不然,我能當你家廚娘?」
「有何不可?」最好當他一輩子的專用廚娘,他怕怕地在肚子裡補上一句。
「想得美。」
她朝他皺皺小巧的鼻子,可愛的表情讓他無法不動手動腳,掐上她的鼻子,柔嫩的觸感讓他捨不得鬆手。
「好啊,我美美地想、你美美地做,總之不會讓你吃虧。」
不會讓她吃虧?這話從他們認識之後他就老說,搞得好像她與他來往,圖的就是一個不吃虧。
她不現實、不勢利,她與人往來全憑真心,卻被他搞得像個勢利小人,偏偏啊……有一堆「不吃虧」的事實例證,讓她無從辯解。
她在不知不覺中收下無數好處,一次兩次三次,慢慢地,不曉得是習慣成自然還是被制約,每回碰到事,想到的第一個求助對象就是他。
好像只要他在,所有為難的事通通可往他身上推,自己落得一身輕鬆。
這情況不好,人不能過度依賴,否則靠山山倒,不會落個好下場。
只是她不圖著輕鬆,輕鬆卻自動找上門,她不圖著利益,他卻親手把利益奉上,你說說你說說,她得有多堅強的意志力,才能把好處拒於門外?
很次以後她才發現,他就是這樣子,一點一點把她給寵壞的。
這一刻她想,也許該設下攔門,攔截他過度的善心。
這時,小廝匆匆自前院走來,跑到木裴軒跟前稟報。「七爺,您要的人來啦,全管事已經把人領到偏廳。」
「到了?這麼快?」
阿保抓抓腦門,能不快嗎?三爺對七爺的事兒有多上心,七爺一封信過去,立刻連人帶車都給送過來。
「小花,走!」木裴軒拉起她。
「去哪裡?」
他笑彎漂亮的雙眼,說道:「去了便知道。」
然後她的手被他摟在掌心,微微的涼、微微的軟,微微的……又沒吃糖,卻覺得眼底嘴角都沾了甜味兒。
偏廳裡,白白胖胖、滿臉福相的胡掌櫃正坐在椅子上,細細看著桌上的大石頭,正是阿貴叔帶回來的那一塊。
幾名工匠或立或蹲,圍在石頭旁,一個個看得仔細。
見木裴軒進來,大夥兒連忙起身,上前招呼。
「七爺。」
「一路辛苦。」
「不辛苦。」胡掌櫃說道。
「你們覺得裡頭可有東西?」木裴軒問。
「應該有,只是不曉得成色如何,依我看……」
木裴軒和胡掌櫃兩人對著石頭指指點點,穆小花不懂,聽著聽著便神遊太虛。
昨天阿貴叔沒理會大山,還是上館子買了幾道菜回來,兩家人圍在四方桌邊吃得歡快,阿貴叔說起路上的見聞和趣事,聽得阿娘眼睛眨也不眨。
她清楚,阿娘心裡頭有多嚮往,只可惜是女兒身,只可惜身邊還有個拖油瓶,不得不把她圈在小小的土地裡,日夜為生活操心。
夜裡,阿娘悄悄問她,「阿貴叔送給你的石頭呢?」
石頭尚未剖開,裡頭是什麼不確定,她敷衍道:「朋友懂玉,想帶回去瞧瞧,看看裡頭有沒有玉石。」
阿娘叨念她幾句,怨她鑽進錢眼裡去,阿娘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心動、是喜歡上啦。
既是喜歡,為何不當家人?難道是顧念女兒?
想著想著幸福洋溢,那是她的阿娘啊,事事為她著想。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阿媛,攔著擋著不讓阿娘再嫁,阿媛擔心阿爹攢下來的家當便宜別人,又怕自己的嫁妝給少了,可她出嫁後,她阿娘一個人,漫漫歲月要怎麼過?難不成一個人孤零零倚門到老?
昨兒個晚上她滿心琢磨,怎地說服阿娘嫁給阿貴叔,就算多個屁孩弟弟她也認了,可阿娘沒理會她的心思,只追著問她哪裡來懂玉石的朋友?
穆小花笑笑,故作神秘。
她不說,阿娘也不追問,只提醒她,男人的外表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兒,心好,才會待你好。
她知道,阿娘是信她的,一如她信任木裴軒。
回過神,有經驗的工匠對著石頭指指點點,討論要從哪裡下刀,只見一個個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去,怎就這麼開心?是覺得好笑,還是裡頭真有大寶貝?
她望向木裴軒,他揚揚眉,繼續看著工匠。
「七爺,解石了?」胡掌櫃問。
「嗯,解石了。」
他點頭,就見幾個人湊上前,拿起工具解石,她看著認真,一夥人動手動得仔細,不多久石頭剖開,裡頭綠得耀眼的玉石出現。
有人驚呼,「是上好的翡翠吶!」
有人訝道:「這麼大塊,得值多少錢?」
木裴軒更樂了,驕傲地朝她努努嘴,沒說話,她卻是明白,他在說一一瞧,我沒教你吃虧吧!
初認識時,還以為他就是個病弱少爺,不缺吃喝,心慕漢文化,沒事當當假文青,可越是接觸越明白,他並非她想的那樣。
他博學多聞,一副病弱的身子,卻醉心兵書武藝,木王爺無心政事,他卻對大隋朝堂摸得一清二楚,他對什麼都抱持高度興趣,對什麼都懂上幾分……弄到最後,她這個二十一世紀人類能在他面前顯擺的,只有農事專業以及滿肚子的古龍金庸和電視劇。
偏他對她的傳奇故事感興趣,聽著她的故事,欲罷不能,惹得阿保笑話她,「往後姑娘不種糧了,還可以說書糊口。」
「七爺,這翡翠讓老奴帶回去吧。」胡掌櫃眉開眼笑,嘴巴都快喇到後腦去了。
「這不是我的,是穆姑娘的。」他把小花推出來,笑眼望她。
胡掌櫃上下打量穆小花,說不上來為什麼,覺得她有些眼熟。
他不是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尤其這些年與馬幫往來,也碰過幾個運氣好的,帶回的石頭裡面藏著好東西,只不過成色這般好的,著實少見。「姑娘,您這翡翠可不可以轉讓給我?」
穆小花不懂玉石更不懂市價,看一眼木裴軒,見他微微點頭,她便也跟著點頭。
「胡掌櫃打算花多少銀子買下?」木裴軒開口問。
胡掌櫃審視小花,依她的穿著打扮……許是住在附近村子的農婦。忖度片刻,他揚起笑臉,在商言商道:「翡翠成色不錯,姑娘您覺得,三千兩銀子賣給我,行不?」
三千兩?聽到這個價,穆小花倒抽口氣,玉石有這麼好賺?
如果不算能私人帶回來販賣的貨物,就是阿貴叔這種馬幫老人,也得跑上十幾趟才賺得到這麼多的辛苦錢,往後要不要讓他多帶幾塊石頭回來?
只見穆小花點頭如搗蒜,胡掌櫃揚起笑眼,就要往懷裡掏銀票。
木裴軒卻搖搖頭,「胡掌櫃,做生意講究誠信,您這樣欺負小姑娘不厚道。」
胡掌櫃詫異,七爺這是在幫小姑娘說話?可鋪子是木家的,莫非……眼睛咕嚕嚕轉上一圈,他再次試探。
「七爺這話說得太重了,這剖面大,看到的翡翠大,可誰也不曉得整塊切下來是不是想像的那樣。好吧,既然七爺開口,我再加點價,六千兩,行不?」
穆小花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句話就漲一倍,果真是欺負她不懂行?幸好木裴軒在,否則豈不虧大。
人嘛,聽著看著,多少能學一些,何況前輩子她也是做生意起家的。
穆小花微笑,不疾不徐道:「胡大爺,要不……我給您結工錢,這翡翠我不賣了。」
不賣?怎麼成?好不容易看到成色這樣好的翡翠,若他沒看錯,這塊石頭至少值萬兩,再經工匠巧手雕琢……三五萬兩絕對跑不掉。
「姑娘,不是小老兒誇口,附近幾個城裡,就咱們木家玉石鋪最大,開的價錢最實在,要不,姑娘想要賣多少,出個價吧,如果能買得下來,小老兒就做這個主,若不成,我回去問問東家,再給姑娘答覆?」
出價?穆小花將目光投向木裴軒。八千?她用口形問。
木裴軒握住她的手,出面和胡掌櫃討價還價。「一萬兩千兩吧!」
這價錢讓穆、花和胡掌櫃一同倒抽口氣。
七爺這是偏幫外人啊,難道……她不是外人?可看她的穿著打扮又不像,胡掌櫃猶豫著。「七爺……」
「成不成?胡掌櫃要是不能應的話,就依穆姑娘說的,先結工錢。」
胡掌櫃一臉的苦大仇深,他要是說不成,七爺轉頭把石頭往鋪子裡送,三爺知道這事,能不氣他不會辦事?可一萬兩千兩,這價錢應下,回頭那幾個管事背地裡能不說他幾句閒話嗎?
「七爺,減一些,行不?」他苦哈哈的臉上,把「為難」兩個字寫得明明白白,七爺這口價還得太狠!
糖小花扯扯木裴軒的衣袖,低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胃口沒那麼大,聽到五千兩已經高興得想跳起來了,一萬兩千兩?天價吶!
見穆小花鬆口,胡掌櫃連忙接話。「七爺,一萬兩成不成?這是咱們木府的生意,方才確實是我欺負姑娘年輕,開的價過份了些,您就大人大量高抬貴手。」
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木裴軒失笑,他就是看不得胡掌櫃欺負小花,她是他的人,誰也甭想欺負!
這是替她出氣呢,穆小花笑逐顏開。
胡掌櫃說的沒錯,既是木府的生意,就算好朋友站在自己這邊,她也不能太過份,又扯扯他的衣袖,微微點頭。
木裴軒這才鬆口,「我不為難胡掌櫃,但第一次做生意,胡掌櫃是不是該釋出一點善意?」
見他開口,胡掌櫃才定下心,連忙道:「這是應該的。」
他從懷裡掏出匣子,點出一萬兩銀票,遞給七爺,連同契書一起奉上,他把契書遞給穆小花,穆小花看不懂,木裴軒接手讀一遍,確定沒問題才讓她蓋下手印。
直到契書完成,胡掌櫃忙道:「給穆姑娘的賠禮,過兩天小老兒定會雙手奉上,多謝姑娘、多謝七爺不怪罪。」
「沒事,做生意本就這樣。」穆小花回答。
這姑娘性子不錯。胡掌櫃點點頭,又道:「七爺,三爺問您那圖樣……」
話剛問出口,阿保已上前將匣子遞上,胡掌櫃沒打開,卻是滿口道謝。
直到全管事把人給送出門,穆小花才低聲問:「自家的玉石鋪,你這樣漫天要價,不會有事嗎?」
木裴軒微哂。「一萬兩是公道價,他沒虧,你沒損。」
「可原本玉石鋪能賺很多的。」
「別擔心。」他替她把銀票收好,卻突地問:「你看得懂漢字,卻看不懂東巴文?」
又來了,老問她答不了的問題。她挑眉笑問:「七爺,我跟你很熟嗎?為什麼要事事告訴你?」
「我以為我們已經夠熟了。」
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兩下,穆小花巧笑回道:「對不住,你認知錯誤。」
木裴軒沒有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心想著,總有一天吧,總有一天他們會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所有的事,到時她肯定不會隱瞞。
他盼著那天早日到來。
見他不語,穆小花以為他當真了,連忙轉移話題,「你給胡掌櫃的圖樣,是玉石雕刻用的嗎?」
「對,你感興趣?」
穆小花吐氣,很高興他沒反問她:我跟你很熟嗎?為什麼要事事告訴你?
「嗯嗯。」
見她點頭,他很開心,很高興她對他的事感到興趣。「我的圖畫得不錯,常幫三哥畫圖樣讓師傅雕刻。」
「你會兵法,會漢文,寫得一手好字,會彈琴、會下棋,又會畫圖……」她報著手指一樣一樣數,滿臉崇拜的的問,「請問,你有什麼不會的?」
「我這身子啥事都不能做,閒的時間多,自然什麼都學了一點。」
他不是自怨自艾,只是直覺說出事實,卻害得她笑容凝在嘴角。
她握住他的手,說得鄭重。「你身子哪兒不好啦,頂多是虛了點,等等我,等我種出藥材,給你做川貝枇杷膏,保證你藥到病除。」
這刻她做出決定,決定買很多很多很多土地,為他種枇杷、為他種川貝、為他種足所有藥材。
「神藥?」從娘胎帶來的病,他看一輩子大夫,從漢醫到巫醫,能用的法子全用上了也不見有效果,她怎敢信誓旦旦?
「神仙姊姊親手製出來的,自然是神藥。」
「神仙姊姊在哪裡?」
「眼睛這麼大,在這裡啊。」她指指自己。
他看著她,笑了,她回望他,也笑了,笑會感染似的,兩人從咧嘴微笑到出聲大笑,越笑越開心,越笑越得意。
全管事在門外聽見,忍不住也笑了,他的七爺啊……難得這般快活恣意……
【第三章】 敲開幸福的門
嘉和二十三年,春。
穆小花和木裴軒認識只有短短一年,卻像認識一輩子似的。
她種菜,他在旁邊陪著,她做茶,他幫她賣,她發家致宮全仗著他。
穆小花從不瞞阿娘任何事,除這一樁以外。
在阿娘知道今年她又計劃把茶全數供應木王府時,強烈反彈,她不認為阿娘自卑,可她一再反對,反對女兒和木王府有任何交集。
為此,阿娘甚至激動得想把她的茶園毀掉。
對獨立自信的穆小花,阿娘向來採取放養方式,可這件事卻讓阿娘緊張起她的行蹤,有一段時間她連莊子都去不成,幸好有阿貴叔從中調解緩頰,否則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要進入叛逆期了。
因此,和木裴軒的關係被她隱瞞下來。
幸好萬兩銀票救了她。
穆小花把銀票全交給阿娘,她和阿貴叔關起門來討論半天,決定到城裡開鋪子,討論過後,他們很快買下鋪面,生意不差。
阿娘本想把穆小花帶過去,但穆小花喜歡侍弄農事,堅持留在家裡,母女倆又為此吵了一架,穆小花頭痛不已,最後跳出來擺平的還是阿貴叔。
最終穆小花留下,大山跟阿娘搬過去,城裡有教漢文的師傅,束修貴卻教得不差,大山想當官就得參加科考,想參加科考就得學漢文,所以一定要跟去。
至於阿娘……她雖然點頭同意讓穆小花留下,可母女倆關係降到冰點。
穆小花不懂阿娘的堅持,一如阿娘不懂她的固執,即使如此,阿娘在搬家前一天,還是抱著穆小花哭了,哭得眼淚鼻涕齊飛,一邊打她一邊罵她冤孽,穆小花也哭,哭著允諾會經常去看阿娘。
送走阿娘,她開始計劃種植藥材,她說話算話,非要種出所有買不到的藥材做出川貝枇杷膏。
春天悄悄來臨,穆小花擔心剛種下的藥材,一大早就披上羊皮披肩,巡過一回農田才到莊子裡。
暖房裡的菜長得鬱鬱青青,不缺蔬菜,穆小花覺得自己的消化系統健康得多,而胃口大増的木裴軒也長胖不少。
他最愛吃炒豆芽,可得要多少綠豆才能一出一盤荳芽菜啊,她千萬個捨不得,卻還是孵了一盆豆芽,讓他大快朵頤。
吃得好、精神棒,王妃不再催他回王府了,連王爺都開口讚莊子風水好、養人,祖母眼見孫子身體一天比一天壯實,開始想著替孫子尋門好親事。
也是,木裴軒年紀不小,幾個哥哥在他這年紀都當爹了,就他……教人放心不下。
收下一籮筐蔬菜,指點廚娘做飯後,穆小花回到小廳,拿出帶來的工具材料,開始做弓織。
弓織是泰雅族文化,是男性出外狩獵時,用就地取材的竹片或藤製成臨時織布機,利用弓的張力來拉撐經線,主要用來編織背簍的背帶或捆綁刀子的成帶,材料多為藤皮或山棕。
比起成品,穆小花更喜歡製作過程,因此閒暇時,穆小花做好簡單工具便上手了。
她找不到山棕,便改用各色棉線編上幾條腰帶,原是送給阿娘顯擺,盼著她消氣。
豈知阿娘心喜,竟放到鋪子裡賣,聽說價錢挺好,昨兒個讓大山送來一箱棉線,讓她「再接再厲」。
穆小花忍不住失笑。
阿娘老說她鑽進錢眼裡,看來那是遺傳,旁人可以嘮嗑,阿娘卻不能編派她。
今天她打算編兩條一模一樣的手環,上頭串幾個小玉珠,玉珠是胡掌櫃給的賠禮,滿滿一匣子,木裴軒說,應該是他自己掏的腰包。
「你在做什麼?」木裴軒放下兵書,走到穆小花身邊,把東西一樣樣拿起來看。
「猜猜。」嘴上說著,手上沒停下,專心做事的她,份外美麗。
「你真閒不下來。」他笑著坐到她身邊。
沒見過像她這般喜歡勞碌、樂意勞碌的,她總能找到事情做,那雙手就沒見停過。
穆小花微抬頭,想了想女笑,這倒是真話,在薪水只有22K的二十一世紀……哪家公司不是責任制?哪個想往上爬、想出人頭地的年輕人可以不熬夜、不燒肝,不把命拿來搏前程?
比起那時代的自己,現在她已經清閒許多,至少該睡的時候,不必拿一杯濃咖啡來逼退周公,想那時候,往往準備下班了,才發現好幾個喝光的咖啡杯在桌沿立正排隊,現在想想,穿越到少了些文明的世代,不見得比較壞。
「因為……」她笑笑,說出他聽不懂的話。「我不想當下流老人。」
這是上輩子老媽常拿來恐嚇她的話,說不努力讀書就找不到好工作,沒有好工作就無法買房買車養存款簿,在退休之前沒把該買該存的東西都收拾好,就準備迎接下流老人的時代吧。
她應該是真的被恐嚇到了,才會立志當女強人。
木裴軒望著她,下流老人?很奇怪的話,但稍稍琢磨便能想得通透,木裴軒盤膝坐下,湊近她道:「有我在,怎能讓你當下流老人?」
穆小花偏過頭回望,他在?以什麼形式存在?朋友?貴人?恩人?或……情人?她忍不住挑眉。
心,一點點的發酵、一點點的悸動……一點點的情愫添入,添出她形容不出的風味。
她不是一廂情願的傻瓜,她的理智經常跑在感情前面,她很清楚這時代的男女,當不成朋友,男女之間的關係只能是情人……
可兩人身分懸殊啊,儘管她有再多人類生而平等的觀念,這個世代終究不允。
見她蹙眉,木裴軒拍胸脯保證。「別再說我含金湯匙出生,你含石頭出生,往後有我一口飯,就少不了你一口。」
真是甜蜜而美好的承諾,可……哪能啊,總有一天,環境會改變他們的處境,很多事終會力不從心。
所以珍惜當下友誼,在乎曾經擁有,捨去天長地久,期待朝朝暮暮,別渴盼長長久久,眼前這樣便足夠。算了,別想得太多了。
穆小花笑著剪掉棉線,拿起編好的手鍊繫在他左手腕間,問:「喜歡嗎?」
他看半天,誠心回答:「喜歡。」
木裴軒拿起另一條,一模一樣的配色、款式,但更細一些,為她繫上右腕。
他的左手拉住她的右手,對著陽光抬高,兩條手煉、兩張笑臉,四隻眼睛對望。
「不可以拿下來。」他說。
明明是她的東西,卻讓他作了主?不過穆小花點頭回答:「好。」
他滿意地牽起她,走進房間,窗邊有一株綠色的爬藤植物,是穆小花種的,順著窗橋往上攀,綠得耀眼。
桌上有一個瓷缸,裡頭兩條橘色小魚、幾株漂亮的水草,水草下方鋪著一顆顆渾圓的小石頭,魚缸是小花帶來的。
櫃子上有好幾個臉蛋形的石頭,她在石頭上畫了眉眼鼻口,上方鑿出凹洞,往裡頭種小麥草,小麥草爭先恐後長高,像是長出綠色頭髮……
她特別喜歡綠色,說綠色植物會讓人感受到生命力,她沒有做額外的事,他卻在她眼底看見對生命的珍惜。
這點,讓他份外感動。
一直以來,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活得精彩、活得長久,卻因為她對生命的珍惜,他便也珍惜起自己。
他把一匣子點心推到她面前,點心是木府廚娘做的。
穆小花常說:「甜食是女人的第二生命。」
他便督促著府裡日日給他送點心過來。
穆小花檢起一塊雪花糕放進嘴裡,滿足……這裡的甜食沒有二十一世紀多樣,顏色也不吸引人,但真材實料,咬下去,滿嘴的食材香。
木裴軒見她吃得歡,也拿起一塊塞進嘴裡。最近他胃口越來越大,再這樣養下去,許久不見的親戚朋友,定會誤以為他的身子被神醫給醫好了。
他幫她倒一杯茶,說:「吃我的點心、喝我的茶,貢獻一個故事吧!」
他們經常這樣,一匣子點心、一壺茶水,你說個故事,我講個笑話,整個下午便過去了。
原本只是為著打發時間,誰曉得穆小花舌燦蓮花,故事講得比說書人還好,讓他聽著聽著便著迷了。
當然,穆小花的故事也讓木裴軒心存懷疑,分明是納西族人,不熟悉族裡的故事,卻對中原的傳奇瞭若指掌?
再塞一塊杏仁酥,穆小花認真想想,西遊記講完、水滸傳講過,白蛇傳、三國演義、金庸……天,她到底說過多少故事給他聽?
「今天輪到你,我有點累了。」
也是,從早到現在,她片刻都沒閒下來。
他認真想想,問:「聽說過一米陽光的傳說嗎?」
「一米陽光?沒聽過。」
「在玉龍雪山上,終年雲霧繚繞,即使在最晴朗的天氣裡,陽光也難穿透雲層,傳說每到秋分的時候,如果玉龍雪山霧散,陽光就會鋪滿整個山谷,而被陽光照拂的男女,便會得到最聖潔的愛情。
「但是風神不願百姓得到愛情,所以秋分這天總是有霧有雨,因此世間很難擁有完美愛情。」
「為什麼風神不願意百姓得到愛情?」
「這是個流傳在納西族的一個古老故事,從前有個可愛的女孩叫做康米久美姬,她住在玉龍雪山下,父母早逝,牧主善良的兒子朱古羽勒排靜靜地陪伴著她、分擔她痛苦與寂寞,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十年過去,小康米婷婷玉立,聰慧美麗,如雪山上面的雪蓮花般純潔,兩人深愛彼此,對著巍峨的雪山許下生生世世諾言。
「然兩人的真愛遭到牧主的反對,牧主逼迫朱古羽勒排迎娶另一個牧主的女兒,並在九月二十三日秋分這天成親。
「這天,小康米站在雪山上,守住兩人的承諾,數著日出日落,絕望地看著秋分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後,她縱身一跳,墜入崖谷。
「當朱古羽勒排突破重重阻力趕來時,看見小康米縱身跳下山崖的身影,他崩潰了,也隨之跳下懸崖,他們純美的愛情感動了掌管世間真愛的歡喜佛,封康米久美姬為風神。
「小康米為人們達造了一方凈土,在那裡,男男女女可以享受著愛情、幸福和自由,只不過想要到達那方凈土,男女必須像他們一樣殉情。至於那些不願殉情之人,無權得到愛情。
「我剛說過,在秋分這天被陽光照拂過的男女便可以得到愛情,因此風神在秋分這天吹來烏雲,讓陽光無法穿過雲層,照在人們身上。
「然而,風神的女兒心地良善,不願見相愛的人們必須以殉情為代價才能得到愛情,於是趁著母親打盹的時候,剪下最美麗的一縷陽光,藏在雪山的山洞裡,留給那些拋開世俗雜念、真心相愛的戀人,讓他們沐浴在一米陽光裡,得到最聖潔的愛情。
「但風神醒來後很快發覺,便去追回陽光,所以這一米陽光只能停留很短暫的時間,如果有那勇敢、幸運的人們在正午時分來到山洞,便會得到絢麗完美的愛情。」
故事說完,穆小花趴在桌面上,看著他的臉,久久不出聲。
「怎麼啦?」他問。
她回答:「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既殘酷又現實。」
木裴軒失笑。「只是個傳說,怎麼會是現實?」
「它闡述了現實,有勇氣的男女很少,愛情實現的機率不高。」
「你怎麼知道?」
「因為聽過愛情的人很多,見證過愛情的人很少。」
「就是因為稀少所以珍貴。」
「我寧願愛情普遍一點、廉價一點,讓人人都能沾上邊,在苦澀的人生裡面都能夠品嘗到幸福滋味。」
「人人都能沾上邊?」木裴軒笑了,摸摸她的頭,說:「小花,你是一個很善良的女人。」
善良嗎?搖搖頭,她看著他,沒有回答。
對於生活,她始終疲於奔命,雖然人生沒有大志向,可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都汲汲營營,試圖讓自己過得更舒暢順利。
她不太會同情別人、幫助別人,相對地,她對人際關係有些冷漠,雖然她經常表現出大方熱情,可這往往是建立在某些需求上。
比方說,她可以為一筆生意對客戶大獻殷勤,她可以為爭取利益,對人展現親切熱清,但沒有利益的往來,她比誰都冷漠。
所以她不是胡扯,她確實不為利益交朋友,以利益為前提交流的,她不把他們歸類為「朋友」,因此她的朋友稀少,不管是前世或今生。
因此第一次見到木裴軒,她連應付都懶,直到他帶給她的利益遠遠超出想像,她才開始應付他,應付著應付著便應付出真心實意,也應付出不在她計劃內的友誼,甚至應付出……更多一點的……感情……
這不在規劃內,但感情已然發生,她不想排斥阻攔,只想著順其自然,或許只是一段、或許只是短暫,但她無所謂啊。
她有些倦了,沒有反對他對自己的讚美,安心地在他面前閉上眼睛,想著小康米,想著玉龍雪山下的愛情……
時序繼續往前,沒有人刻意提起,但他們都曉得彼此間的感情更為濃烈。
* * *
再過月餘,中秋將至。
納西族非常重視中秋佳節,在納西的傳說中,月亮是個美麗慈祥的女神,她將溫柔的銀輝灑向大地,為黑夜帶來光明,在高高的天際上俯視著大地,關照人們的生活。
秋天是豐收季節,樹上的果子、板栗、核桃、松子……都熟了,田裡的莊稼也可以開鐮收割,因此這些天,穆小花忙得足不點地。
鋪子裡的生意越好了,於大山那小子竟然很有良心地想回村裡幫忙收割,穆小花一口拒絕了。
她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倘若他不想念,便甭花那個銀子,若是想念,便別拿幫忙作藉口,企圖偷懶。
他哪是偷懶啊?呸!不識好人心。穆小花的說詞氣得于大山賭咒,「我要是再拿一回鐮刀,就永遠不提筆。」
她擠眉弄眼,樂得只有自己一個人,這樣,才可以每天回莊子上,見見想見的那個人。
穆小花本想僱人收割,可是木裴軒讓莊子裡的人全數出動,連他自個兒都換上粗布衣,扮演一回平民百姓。
那些天雖累,卻累得很有趣。
山歌一句接過一句,和著歌聲,農夫農婦們越忙越有力氣,穆小花教木裴軒唱茶歌,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穆小花唱的那首。
他的肺不好,哼不出勁兒,一個用力就哈咳不已。
全管事不樂意,穆小花卻聽得滿臉笑,她緊握他的手,信誓旦旦。「等我的枇杷收成,我就把你治好。」
這話……自然是託大了,連大夫都不敢說一味藥就能治好病人,如果這麼厲害,林黛玉怎會死得可憐?
但穆小花相信,控制人類生命長度的是意志力,只要他深信自己的身子夠好,身子就會順應他的意志力,越變越好。
瞧!現在的他,比起初識時的他,好得太多。
話題扯遠羅,中秋節在這樣富饒的月份裡來到,無論貴賤貧富,納西族人都可以利用大自然賞賜給人們的東西,好好地過中秋節。
因此到了八月十五那天,百姓們會將樹上結的、地裡產的食物,一樣不缺地搬到桌上。
他們在中秋節做班濤節,意思就是「中秋嘗月」。
婦人們節慶前做好「班濤」,在族人和親戚間互贈,除自己品嘗之外,還要孝敬父族、母族的長輩,有孝在身的親戚也得送上門,以示慰問,這項活動充分屏現納西族人敬老尊老的美德,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親情與友愛。
另外,班濤節還有個更重要的含義,就是納西族男方到女方家說親、訂親的日子,這天,男方家親手做的班濤必得送到女方家裡,因此如何做好自家的班濤,就是一生早出晚歸、勤勞賢慧的納西族婦人大展身手之時。
「班濤」是納西語,意思是有形有狀的甜食,為納西族人過中秋必備的食品,有團圓、甜蜜、美滿的意思,用麵粉、苦薔粉、紅糖水和油脂做成麵皮,裡面包上桃仁、火腿、玫瑰糖……等餡料,表面撒上芝麻,壓印圖案,烘烤而成,等同於漢人的月餅,只是口味不同。
這年阿娘忙,製作月餅的重責大任便落在穆小花頭上。
穆小花沒有阿娘的好人緣,會家家戶戶到處送月餅,但今年她有想送的人,因此幾個月前,她開始腌鹹鴨蛋,開始計劃備料、製作,既然木裴軒嚮往漢族文化,她便做蓮蓉鹹蛋、鴛鴦、伍仁、蛋黃酥……等漢族口味。
為怕失敗,她提早又提早,提早預做月餅。
這天,莊子裡擺滿用來盛裝月餅的大小簸箕,幽靜的院落變得熱鬧起來。
月餅出爐,穆小花累得吃不下飯,往床上一躺,睡得不醒人事,木裴軒卻看著盛在精緻玉盤裡的月餅,久久轉不開目光,想起她說的話……
她說:「這是特地為你做的,從沒做給旁人吃過。」
她說:「這點累算什麼,本就該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嘛。」
她說:「你當然是特別的啊,我從沒認真交往過朋友。」
她說:「朋友一生一世走,當然得好好對待。」
一生一世走……是啊,他想和她一生一世,過去,不管祖母、父王、母妃怎生相勸,他總是一句「我這副身子,不知道能撐多久,何苦拖累好人家女子」阻擋他們的好意。
可是現在,他貪心了、想要了,他要她嘴裡的一生一世。
川貝枇杷膏還沒做出來,他已認真往返秀喜村與木王府,藥喝得勤,大夫讓他怎麼做,他都無條件配合。
他告訴母妃,「等我身子再好些,便聽母親的話,立業成家。」
小兒子也想立業了?願意成家了?這話讓母妃高興得淚水直流。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進行,木裴軒的手指撫過她細緻的臉龐,深信他與她,會有他一心想要的結果。
他深吸一口氣,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慾望,強烈盼望身體能像正常男人那樣,可以保護她、照顧她,並且娶她。
想像著紅蓋頭下臉紅紅的穆小花,木裴軒心情大好。
一定會的,他會牽著她的手,走向幸福。
輕輕俯下身,親吻她的臉頰,為了愛她,他願意付出最大努力。
穆小花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木裴軒床上,是她累糊塗了胡亂找張床便往上頭躺?不記得了。
棉被裡得密密實實地,把她丟得像只棕子似的,穆小花翹起唇角,怕冷的人不是她啊,她的身體健康得可以賽過千軍萬馬。
轉頭,發現木裴軒躺在自己身邊,手裡拿著書,認真看著。
從這個角度,她望見他好看的下巴,瘦瘦的肩膀,和剛冒出來的青髭,他是個耐看的好男人,不笑的時候有點冷,笑起來有如百花盛開、萬物滋長……
這樣的形容詞很怪,但阿保說:「以前沒見七爺笑過,只能從眉毛的角度判斷七爺心情。」
他說的那個「以前」,是指認識她之前的木裴軒。
全管事也說,七爺現在很快樂,連身子狀況都挺好。
對咩,所以說心理影響生理。
不過她確實沒見過板著臉孔的木裴軒,沒見過傳言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腦海裡有關他的所有記憶,通通是春天,和大理給她的感覺一樣。
她認識的他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她認識的木裴軒和傳言中的木裴軒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
她曾經問他,「你為什麼這麼愛笑?」
他愣愣看她,半晌才拍拍臉,反問:「有嗎?」
她點點頭,用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上拉,說:「這是我心中的木裴軒。」然後把手指往下扯。「這是阿保、全管事心裡的七爺。」
她說得認真,他聽得更認真,然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原來是你。」
「我怎麼了?」
「你改變我的習慣,讓我從冰到熱、從冷到溫,從臭臉男變成暖男。」
這話不是打屁,是認真反思。
接著他笑得越發燦爛,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老覺得在她身邊很輕鬆,難怪老是不想讓她離開自己太久,難怪她不來,他胸口就像被誰抓著撓著似的難受……
因為他已經為她改變習慣,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得的男人。
誰說非要被一縷陽光照耀才能得到幸福,錯!只要喜歡的女人在身邊,就會幸福。
彎彎眉眼,穆小花心想,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讓男人因為自己而改變?她該高興自己的魅力嗎?
心底,某個地方變得不同,也許很早以前就不再相同,只是這一瞬,突地感受……不同的那處,柔軟了、甜了,像梅子醋也像梅子酒,微酸微甜,微微的好滋味,教人停不了口。
看著「暖男軒」,她心暖了……她暖暖的視線暖暖地投射在他身上,感覺到暖暖的溫度,木裴軒放下書冊,轉頭看她。
他的視線太專注,專注到令她羞澀,穆小花假意拿起他的書讀著。
她的眼睫毛長長翹翹的,視線往下,睫毛在下眼皮處留下兩道陰影,只不過是陰影,他卻覺得是再美好不過的風景。
他魔怔了,為一個女人。
他還在看她,她對兵書不感興趣,可他一直看,看得她無法抬頭。
過去她是大刺刺的女強人,和三教九流都能說得上話,羞澀對她而言是種無法理解的情緒表現,但現在她懂了——因為兩道專注目光。
幸好他是個體貼暖男,開口打破僵局。「這麼喜歡?我有滿滿一櫃子兵書。」全是二哥幫他搜羅來的,他佔盡當老麼的好處,仗著自己年紀和侄子們差不多,一路被寵著長大。
母妃曾憂心仲忡的擔心,他這身子將來要如何撐起門戶,幾個哥哥異口同聲回答:有我們當哥哥的在,小麼幹麼撐門戶?
木王府裡沒有兄弟鬩牆、唯有兄弟相親。
「你怎會喜歡兵法?」順著木裴軒的話,穆小花坐起身。
「許是身子弱,特別崇拜英雄好漢,小時候看著兵書、想像自己身穿戰甲,當個在馬背上打江山的大將軍,就能開心一整天。」
穆小花怔怔地,不曉得為啥,每次他提到身子弱,她就忍不住鼻酸。
他沒自艾自憐,她已然心怨,她不喜歡這樣的對話,握住他的手,她說:「你的身子會好起來的,信不信?」
他聽見她的話,更看請她的心疼,點頭回答:「我信。」
她板動手指,認真說:「好好吃、好好睡,把心裡那點兒憂鬱全給拋棄,以後我陪你鍛鍊,陪你把身子練得強壯。」
鍛鍊就能讓他變壯?天底下哪有這麼輕省的事兒,可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他便信了。他相信她說的每句話,相信有川貝枇杷膏,他就不再咳嗽,也相信把憂鬱丟掉、好好鍛煉,他就能變成強壯的男人。
他順勢道:「好,以後麻煩你了。等我變得健康後,我便……」
「便怎樣?」
「便陪你跑遍千山萬水,去怒江的源頭看看拍岸大浪,去玉龍雪山尋訪一米陽光,去見識馬兒肥、牛兒壯的佑連山下好風光!」
「好。」她點頭。
看著她堅定眼神、微笑表情,給足他更多勇氣,深吸氣,他又說:「你說,如果大夫說我可以活得更久,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一句話,卻讓她定格。
這是求婚?在她熟悉的那個時代,男人和女人上床千百次,也不願意承諾婚姻,可是他……
聽過〈大齡女子〉嗎?那年她在KTV裡不斷唱著,唱著、哭著,也心痛著。
因為倔強的緣故,錯過緣分遇缺未補,不要束縛,卻又被流年困住……親愛的,我們誰不曾盼望,有一份好歸宿,能夠直到永遠,幸福啊不會被攔阻,總有一天可以被所有人羨慕,直愛也許,只是遲到一步。
一個、兩個、三個……無數男人從生命中經過,一個接著一個,讓她看得透徹清楚。多數男人愛自己比愛女人多,他們期待女人付出、卻不願意回饋,他們的自私自利表現得理直氣壯。因為看得太明白,於是相信,真愛不是遲到,而是不會到。
漸漸地,她學會享受愛情,卻不奢求婚姻,她追求愉快刺激,卻不全然交心,直到她太老,老到不在婚姻市餳上……
她喜歡木裴軒,願意和他進行一段甜蜜之旅,只是一段不是永久,她不是個奢侈女人,可他竟然說……
小花複雜的表情,給了他錯誤解讀。
不等她開口,他急忙解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我是木王府七爺,家裡不會讓我與平民百姓結親,你擔心我對你的安排是通房或姨娘,不會允你一世真心,你害怕偌大的木王府裡,人人對你輕視鄙夷……不會的,請相信我,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雖是木府嫡子,可身子贏弱,撐不起大局,我肯娶親,母妃已經高興得緊,定會依著我的心意,聘我心儀的女子,我將娶你為妻,一生一世只允你在身邊。
「至於木府後院更不必擔心,不說哥哥嫂嫂們都是好的,就算他們不好,我便帶著你離府另居,忘記了嗎?我們還有千山萬水要經歷。」
安靜地聽著他匆促的解釋,所以是她多想了?
身分差距不重要,妾室通房不存在,她還沒想到的,他全考慮上了,表示他的提議相當認真?
所以她也該認真考慮將會發生的問題?
但……不需要啊,她能力強大,她能做到連男人都辦不到的事,就算後宅爭鬥、就算身分登不上檯面……這點小事,怎為難得了她?
她是大齡女子,不是單純良善的美少女,就算與婆婆正面對決,她也不見得會輸。
她無法抗爭的是命運,是錯過,是緣分殘缺不補,既然她盼望的好歸宿已經來到面前,她為什麼要攔阻幸福?
她終於能被所有人羨慕,為什麼要逼退遲到的幸福?
於是她點頭應下。「好。」
木裴軒挖空心思,企圖找出更多的理由來說服她,沒想到……她說好?
幸福來得太快,他不敢確定,瞪著她看了半晌,問:「我有沒有聽錯?是『好』,不是『不要』?」
穆小花搖揺頭,認真說:「請記住你的承諾,永遠都不要讓我為今日的點頭後悔。」
「我不會讓你後悔,絕對不會。」沒有生死賭咒,卻是再鄭重不過的承諾。
兩人雙手交疊,腕間的鏈子撞在一塊兒,玉珠子相碰,清脆的聲音響起,那玉珠子檑上他們的心,叩地一聲,敲開一扇門,一扇……叫做幸福的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0 05:33 PM 編輯
【第四章】 為愛做傻瓜
木裴軒認真吃藥、認真運動,就算身子撐不住,也硬逼著自己繼續。
他要儘快好起來,他要擁有一副強而有力的肩膀,他要像個男人一樣,把她護得緊緊,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幸福開心。
也許是運動起了作用,也許是心理影響生理,木裴軒的臉色變得紅潤,咳得撕心裂肺的情況少了,不愛針灸的他天天請大夫上門,教自己吃痛半個時辰,他的積極努力,全看在穆小花眼裡。
她知道他為誰、為什麼事而努力,這份「知道」讓她的嘴角時刻上揚。
轉眼,中秋將至,于大山回村子一趟,告訴穆小花他阿爸回來了,中秋節能留在這裡,但阿娘鋪子忙,無法回村子過節,思來想去,還是讓她進城。
知道這事,木裴軒高興的不得了,「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回去,趁著中秋,我去拜訪伯母。」
他不停追問她家阿娘、阿貴叔喜歡什麼,一張紙塗塗改改,他要備下最合心意的禮物上門,因為啊……因為他將娶走人家疼愛的女兒。
她原想,若能瞞著就別讓阿娘知道,可都提到親事了怎還能瞞?所以該來的就來吧。
穆小花測好肉片往木裴軒碗裡擱,全管事和阿保也同桌,吃火鍋嘛,肯定要人多才好。
看著翠綠的菜葉,阿保口水快流下來。「這麼多新鮮的菜蔬,別說老百姓,便是王府桌上也沒有。」
「前兩天不是才送一車過去?」穆小花問。
她也託阿保送兩簍菜蔬進城給阿娘和于大山嘗鮮,還有第二回做的月餅,整整三大盒,希望阿娘別貪銀子,又把它們給賣掉才好。
「前個晩上摘下,裝在簍子運回城,能和從泥土裡摘下直接送進鍋的一樣?」阿保反問。
這倒是大實話,穆小花認真想著,木裴軒為送禮物給阿娘,耗盡心思,做為強調公平的現代人,她怎能來而不往。
她說:「要不,跟在我身邊侍弄暖房的小廝,送兩個去王府,有他們帶著做事,王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鮮蔬菜。」
她的回答讓木裴軒微訝,他問過的,要不要把她那手功夫往上報,到時父王定會為她記一大功。
她想也不想便否決了,她說:「暖房雖好,卻是違逆天時運轉,人還是活得自然點好。」
他嘲笑她沒志氣,不曉得自己的功夫有多珍貴,不但能讓她賺個缽滿盆溢,更能讓她名揚四海。
她卻說自己是小女子,對名留青史不感興趣,只在乎自家後院那一畝三分地,侍弄蔬果為的不過是解饞。
「可你說過……」
直接截斷他的話,穆小花解釋。「木王府裡早有暖房,不是我首開先例,我占的優勢,不過是還沒有人想到把菜種進暖房裡,說不定王爺覺得好,明年就往中原尋回幾個擅長農事的人過來種菜,既然如此,何必讓王爺繞個大彎。
「想開了?」木裴軒笑問:「如果暖房可以,那麼製茶、種藥材……」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穆小花猛搖頭探手。
這兩者能一樣?在暖房裡,她並未進行基因改造、配種、生物防治等等二十一世紀養殖工程,不存在改變歷史的疑慮,至於藥材和製茶術,手法不同,試驗還在進行,過滅紫外線的紅光調萎……這種事她打死都不外傳。
她是賣生機食品的,走過那段經歷,她比誰都不願意提早植物演化過程。她很清楚在人類智慧未開之前,過度的文明與改變對世界是種危害。
人們是在氧氣層被破壞之後才曉得冷凍的危害,是在PM2.5對健康造成威脅之後,才曉得火力發電並非好事,是在吃過無數基因食品、用了無數年的塑化劑之後,才曉得那會造成腫瘤疾病。
所以再有本事,她也絕不製造化肥,不進行基改,不讓物種提早幾百年改變。便是這樣的信念,她的有機、生機事業才會如日中天,讓她成了見報率頗高的CEO,她贊成原始、崇尚自然,不願意自己的穿越對這世界造成改變。
阿保接話。「太好了,王妃肯定高興,聽說桌上多幾道菜蔬,王爺飯量大增。」
在這裡,菜蔬矜貴,他押車回府,王妃賞了他一錠雪花銀吶。
穆小花沒應聲,全管事接話。「七爺,王妃催著呢,問您什麼時候回府?」
木裴軒轉頭看她。「你打算什麼時候進城?」
「這兩天吧,將這一堆菜收了就回去。」
「那我同你一起,順便送你一程。」
她還來不及點頭應下,就有婆子進門稟報,「七爺,大小姐來了。」
「大小姐?」阿保倒抽口氣,臉像見鬼似的。
全管事也凝重起表情,兩人立刻起身,離開座位。
轉眼,方才的輕鬆轉為凝重,不曉得的,還為王府的大小姐有三頭六臂。
穆小花看看眾人,不確定自己該做什麼反應,只見木裴軒在桌子底下握緊她的手,低聲說:「你繼續吃,我出去應付一下。」
他用「應付」兩個字?不是他的妹妹嗎?怎麼一個個如臨大敵?
穆小花起身整理桌面,打算把鍋裡的東西撈一撈,免得湯熬稠了,待他們回來再重新熱鍋,可沒等到木裴軒出門,木青瞳已帶著一行人進屋,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想也不想,木裴軒把穆小花拉到身後護著。
這是直覺,而阿保和全管事順著主子的直覺上前兩步,把穆小花藏在三個肩膀後頭,整個「防護措施」中,只有穆小花在狀況外。
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讓木青瞳生氣,以為她喜歡來嗎?如果不是雲姊姊想見七哥,求她她都不來。
母妃想給七哥說親,消息放出去,便有不少人家邀請母妃上門。
賞花、賞玉……全是藉口,重點是把家裡的小姑娘讓母妃過過眼,雖然木府七夫人不是世子妃,七哥無法襲爵,可在這塊地界上,木府就是土皇帝,誰不想沾一口?
沒她的事,她壓根不在乎,只是她瞧上雲家二少爺,就得討好雲夫人,既然雲姊姊有意七哥,那麼她幫上一把又何妨?
且雲夫人講得有理,她說:「你家嫂嫂待你雖客氣卻也疏離,現在你是木府小姐,自然要護著你,可將來出門,在婆家受委屈,想得娘家撐腰,就得靠嫂嫂們了,與其讓你七哥娶個不認識的,不如娶個與你交好的,日後就算嫡母不幫你,還有個嫂嫂可以為你出頭。」
雲姊姊模樣雖比不上自己,卻也溫和大氣,人人都誇她好性子,交往多日,她確定是個好拿捏的,選這種人當嫂子比選旁人都強。
她看看七哥再看看雲姊姊,只見雲姊姊紅著臉低下頭,滿面害羞,只是那人是誰啊?值得他們護成那樣?
她上前幾步,,企圖把穆小花看清楚,不料木裴軒和阿保、全管事三人靠得更緊了,恨不得築起一道牆似的。
他們防賊的表情搞得木青瞳火氣上揚,她是鬼嗎?值得他們這般小心提防?他們越是這樣,她便越想看個清楚!
不敢和七哥硬碰硬,木青瞳挺起胸脯,朝阿保和全管事跟前靠。
當下人的哪敢碰到大小姐?因此一退、二退,堅強的防線瞬間潰堤,穆小花曝露在木青瞳面前。
木青瞳和木裴軒一樣有雙漂亮的眼睛,只不過那雙眼睛在看清楚穆小花之後,蹭地燃起兩簇火苗。
無疑地,木青瞳是個清麗嬌妍的小美女,她是穆小花穿越以來,除阿娘之外見過最漂亮的女子,只不過她的態度……實在讓人說不出稱讚的話。
三分美、三分氣質、四分態度,就算是林志玲,齜牙咧嘴的把自己搞成一副妒婦樣,也美不起來。
木青瞳自視甚高,木王府又是一方土皇帝,她在小小的一畝三分地裡當女王,誰見著都要讓步,因此見識不廣的她,自以為是天仙美女,世間再無人能勝得過自己,沒想到這會兒硬生生輸上一大截,那個火氣啊……一飛衝天!
她想也不想,直覺揚手,就往穆小花臉上搧去。
一個搶步上前,木裴軒把穆小花拉到懷裡,木青瞳那巴掌就這樣狠狠地撞上木裴軒下巴,啪地一聲,使盡全力,倏地,他的下巴浮上鮮紅指印。
阿保、全管事和雲佳兒都嚇壞了,齊聲喊:「七爺!」
木青瞳的反應在木裴軒的估計之內,她自負容貌,凡見著能與自己相較的女子便心生不平,對外頭的女子便造謠、抹黑、排擠,府內凡有幾分姿色的奴婢也都捏在她手中。
父王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百般寵溺,母妃不願為這種事與父王鬧僵,經年累月下來,木青瞳越發目中無人。
這會兒性情溫和的木裴軒也惱了,他淡淡看著木青瞳,對全管事說:「沒事兒,身子不好的人才用舌頭說話,身子好的,自然是用拳頭說話。」
「是七哥自己搶上來,又不是我要打你。」木青瞳抗辯。這話要是傳回王府,幾個哥哥都疼七哥,她能不被冷言冷語給酸死?老太君那裡更是得不了好。
打人還有理了?穆小花讚歎起木王府的家教,如果木青瞳這樣才是常態,那……木裴軒是長歪的那個?穆小花悄悄嘆息,歪得好、歪得棒,不這麼歪著,她還瞧不上眼呢。
「小妹的意思是我命賤,搶著挨打?」
這話更誅心……木青瞳怒氣暴發!
七哥溫和良善,一派的斯文儒雅,對誰說話都輕聲細語,可她清楚,如果願意,他也能氣死人不償命。
府裡人人都讓她,唯獨七哥不讓,有老太君和母妃撐腰,她沒敢多話,可是今兒個他卻是為一個小丫頭找自己的碴,這讓她怎麼忍?
「我要打的是她,身為主子難道不能教訓奴婢?」木青瞳理直氣壯。
穆小花推開木裴軒,走出保護圈,笑盈盈道:「木姑娘真有趣,請問您手上可有我的賣身契?就算我是奴婢,也不該是你想打就能打的,何況我並不是,木府千金……唉,難道木府家道中落,已經請不起教習嬤嬤了?」
她惡意地朝木青瞳上瞧下瞧,輕搖頭再抿唇微笑。
意思是說她沒規矩?
木青瞳是噴點火星子就能炸毛的性子,被穆花這樣罵,還能不發作?
忍不住,她揚手又要朝那張漂亮到讓她恨極的小臉打去,沒想到不需要木裴軒、阿保或全管事出手,穆小花已搶先一步穩穩地握住木青瞳的手腕。
她手指施力,木青瞳痛得咬牙,「放手!」
「你說放手我便放手,那我叫你別手賤,你的手就能安份?」
「你敢說我賤?」
「你聽錯了,我沒說你賤,我只是在形容某種場景狀態,像是明知道打不著人還想打,明知道打人下場會很慘,仍然控不住慾望、非打不可,這種狀態通稱為賤。」
噗嗤!阿保忍俊不住笑出聲,王府的大小姐打出生就沒這般憋屈過,看得真是讓人……賞心悅目啊!
「你以為我喜歡打你,如果不是你笑得……」
「很欠扁?木小姐誤會了,我的笑是很有深意的。」穆小花慢條斯理說著。
「什麼深意?」話問出口,木青瞳後悔得想咬掉舌頭,幹麼順著她的話說啊?
「我只是在笑,一個人得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討厭,還巴巴地趕上前,招人厭恨?」
她罵她蠢?說她招人厭恨?「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丟下雲佳兒,往外頭跑去。從頭到尾始終保持沉默的雲佳兒這才上前,屈膝為禮,向木裴軒告罪,然後跟在木青瞳身後離開,只是她始終盯著兩人手上顏色鮮艷的手環,目光微冷。
穆小花看著兩人的背影,嘆氣道:「我太衝動。」
擔心了?在意了?他喜歡!表示她把自己擔在心上,在意起婚事。「別理她,她最近心情糟得很,正想找人發作,你不過是遭到池魚之殃。」
「為什麼?」
「朝廷下了聖旨,要與木王府聯姻,她哪肯進宮伺候老皇帝?正鬧騰著呢。」
「皇帝很老嗎?」
「四、五十歲跑不掉。」
穆小花輕嘆。「這就難怪她了,花樣年華卻要去陪伴垂垂者矣的皇帝?後宮……難吶。」
這是在同情木青瞳?人家還想打她呢,做人何必這麼善良!木裴軒笑魅眼,輕咳幾聲,罵道:「傻瓜。」
穆小花;明白他的意思,回嘴。「我是傻瓜,不過你肯定傻得更厲害些。」
「為什麼?」
「要不是夠傻,怎會瞧上傻子?」
「傻子配傻子,算不算天作之合?」
「不然呢?正常人豈肯將就?只好蛇鼠一窩、同類相親,彼此接納包容囉。」
木裴軒大笑幾聲,握上她的手,認真說道:「別擔心,有我在,總是能夠護著你的,只是你氣焰太囂張,青瞳隨便想想便能猜得到我們的關係,看來你得賭一把了。」
「賭什麼?」
「我原本打算等身子痊癒才上門提親,如今恐怕你得儘快嫁給我,否則那丫頭肯定會想盡辦法破壞咱們。」
旁人不論,父王絕對是疼青瞳的,他不想因為青瞳讓父王反對小花,就算有老太君在,事情終將成功,但他不願事起波瀾。
穆小花望著他,意思是婚事得提前?不怕的,早在告白那日,她便允許自己陷入。 她不再把感情藏著掖著,不再用「一段」、「短暫」來安慰自己、提醒自己,就算沒有圓滿結局,也不必介意。是他先篤定他要的關係,她又何須畏懼?
一哂,她回答:「不過是早嫁晚嫁,賭在哪裡?」
「賭在你嫁的是個病秧子,賭在你需要承擔的『萬一』機率有多大。木七夫人不是件好差事,一個不小心就得落得一世孤苦無依。怎樣?賭不賭?」
穆小花笑得燦爛無比,說道:「信不信,我的賭運一向很不錯。」他的身子從來不是她考慮的問題。
點頭,他也笑得燦爛,他信!他必須相信!
穆小花猶豫著,要不要先知會阿娘一聲,免得她當著木裴軒的面發飆。
可阿娘一個勁兒地忙,再加上她的自我洗腦——這樣的女婿有啥好挑?她生下來便註定要當木七夫人。
她想,沒事的,有阿貴叔在呢,阿娘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但阿貴叔的面子非給不可,誰讓他們馬上就要成為一家人。
她想,沒事的,木裴軒的性子溫和,口才俐落,連她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都能被他拐了去,阿娘定也會在他跟前輸得一敗塗地。
既然如此,還擔心什麼?於是到頭來她半句話也沒提起。
* * *
時間眨眼過去,中秋這天,鋪子關了門,阿娘在廚房擺弄晚上的團圓大餐,而月餅穆小花早已經做好。
今兒個她啥事都不必做,只要打扮得美美的等木裴軒上門。
那天被木青瞳一鬧,菜沒收成,剩下的火鍋沒吃成,他們匆匆回到城裡……實話說,穆小花有點擔心,擔心木王爺的心肝寶貝女兒往他跟前告上一狀,婚事會不會變成昏事?
一路上,木裴軒安慰她,「怕誰都好,怎會怕一個腦袋蠢到不知道自己招人厭的笨蛋?」
他對木青瞳的評語讓穆小花笑問:「你和木青瞳是原本就處不好,還是我害得你們沒處好?」
他斜眼望她,問:「覺得罪惡?」
「有一點,搞得別人家兄妹鬩牆,不曉得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
他呵呵樂著,回道:「青曈跟誰都處不好,除了巴著她、哄著她的有心人之外,咱們不做那樣的人,所以……處不好便處不好,反正再忍也,忍不了多久。」
「是啊,後宮豈是正常人能待的?」在她眼裡,後宮和動物園差不多,差別在於後宮圈養的動物叫做女人。
他的笑安定了她的心,是啊,她又不是章含煙,木王府也非庭院深深,難不成一個惡婆婆就能教她妥協?
她不是弱雞,也沒有委屈求全的習慣,所以就算日後與公婆相處有困難,她定也能過關斬將,一路順暢。
「穆小花,你幹麼在門口轉來轉去?阿娘在廚房裡忙,你還不去幫著。」于大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突如其來一嗓子,嚇得她猛然轉身。
穆小花大翻白眼,道:「不是有你幫著嗎?天天和我搶阿娘,這會兒我把廚房讓給你,你又不樂意啦?」
于大山在她身前繞圈圈,一面繞著一面說:「不對勁,說吧!你瞞著什麼?」
「你是我誰啊,我幹麼事事同你交代?」
「不交代也成,今兒個氣氛太好,不如……明天吧,明天我找個時間跟阿爹、阿娘說說,我們搬到城裡,你也搬了家,村子裡的老房子不如賣了輕省。」
穆小花被踩到尾巴了,該死!
她確實搬了家,直接從老家搬到木裴軒的莊子裡,可那是因為她要照顧暖房……算了,此話不通,她才讓莊子上的人幫著收成莊稼,就算于大山不多嘴,阿娘只要回村子一趟就會曉得這事兒。
都怪她太放心,可……有木裴軒罩著,誰不安心?
她也不爭辯,寒著臉說:「想搬弄口舌,隨你,反正我從來也沒打算要你這個弟弟。」
這話是威脅了,要是過去,于大山定要同她駁上幾句,但今天穆小花的表情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退開兩步,于大山審視小花的態度,不對……
穆小花心情被弄槽了,原本就緊張的,這會兒連笑都笑不出來,她乾脆走到門外去等,不看于大山一眼。
幸好沒教她等太久,木府的馬車出現在鋪子外頭。
他能來,代表前幾天的事並沒有造成大影響?太好了,她的心總算放下,頭過身就過,只要阿娘那關OK,好事將成。
穆小花迎上前,馬車剛停穩,車簾子打開,她看見他的笑臉。
坐在馬車前的阿保笑盈盈地扶七爺下馬車,隨後和全管事兩人抱著大大小小的禮盒進了穆家鋪面。
穆小花在他耳邊低聲問:「王爺、王妃沒生氣?」
「如果青瞳害我打消成親念頭,他們才要生氣呢。」他的話讓穆小花鬆開眉心,他又道:「除咱們擬的禮單,母妃還添上不少,她要我儘快把媳婦給定下來。」
這一回合是通個氣,只要對方點頭,母妃立即讓人上門提親,祖母也說抱個媳婦好過年,要是對方不介意,婚期就訂在年前吧!
木裴軒自信滿滿,方圓百里,哪個人家不樂意與木府結親?雖然他身子弱了些,雖然他不能襲爵,可……小花哪裡在乎這些?
穆小花皺皺鼻子,問,「你傻樂什麼?」
「馬上要把小傻子娶進門,怎能不樂?」木裴軒滿臉喜氣洋洋。
穆小花緋紅了雙頰,覷他一眼。「不過是娶個傻子。」
「怎麼辦呢?天下這麼大,七爺獨獨喜歡你這傻子,記得,日後千萬別變得精明,否則爺要求退貨。」
他說著笑著,禁不住的得意,握上她的手,兩人手環相碰,玉珠發出清脆響聲。
穆小花湊近他耳邊說道:「知道了,我要不傻,怎能物以類聚,又怎能天作之合?」
兩個傻瓜傻樂著,手牽手走進屋裡。
于大山看著兩人親昵的模樣,撇撇嘴,低聲嘟嗔了句,「果然女大不中留。」
「說什麼吶,快去請阿娘出來。」穆小花巴上他的後腦勺。
大山又叨念兩句,才心不甘情不願進屋。
不久,穆嫣和于貴從廚房裡出來,阿保和全管事把禮物呈上,于貴笑著接下,招呼眾人入坐,阿保和全管事笑著推辭了,走回馬車旁等候主子。
穆嫣睜大眼看著木裴軒、一瞬不瞬,半句話不說,光是看著,那目光……看得穆小花心頭發毛。
快步走到母親身邊,穆小花說道:「阿娘,他是我上次同您指的新朋友,幫我蓋暖房的那個。」
穆嫣依舊盯著木裴軒,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穆小花推著母親,急道:「阿娘,您怎麼了?」
穆嫣看女兒一眼,咽下口水,方上前問:「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伯母您好,我姓木,叫木裴軒。」
果然……心微涼,她端過于貴倒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喝完一整杯,方才尋到自己的聲音。「是木王府的人?」
「是,王爺是我父親。」
穆嫣瞪了小花一眼,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凌厲,她求助地望向阿貴叔。
「木公子今日上門,不知有何要事?」阿貴叔接收到了。
「今日拜訪,一來是見見伯父、伯母,二來是與您們通個氣,若是您們不反對的話,中秋過後,木府會請媒人……」
木裴軒未說完,穆嫣搶快一步,對穆小花道:「大山,有貴客到,你和小花回村子一趟,把埋在梨樹下那兩壇酒起出來。」
什麼?回村子?來回得四個時辰,一趟路下來,回來都得是夜深了,團圓飯是吃還不吃啊?更何況木裴軒哪能在這裡待這麼久。
「阿娘,廚房裡有備酒……」
穆小花才要反對,阿娘一道凌厲目光射過來,連于大山都抖了抖,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外走。
他一路走一路說:「咱們動作快點,定來得及……」
穆小花不滿,想回頭,可架不住于大山力氣大。
他硬是拽住她的手臂道:「傻了啊,阿娘這是要避著你呢,哪家姑娘說親會把姑娘留在現場?」
是這樣嗎?穆小花鬆口氣,是這樣的吧!
果然,她還沒真正融入這時代,可都這麼多年啦,怎還沒融入呢?因為……木裴軒尚未出現?
想著,心甜了,穆小花乖乖跟著于大山往街道另一端走去,她低著頭,踢著石子,想像著他許諾過的生活。
會的吧,他們會一起去經歷千山萬水,他們會一起走遍世界,他們會活得長長久久,他會陪她走過所有的精彩萬分。
看著她一臉的少女懷春,于大山忍不住嘆息,不過是哄她兩句,怎就信了?唉……什麼姊姊,分明就是個傻子,讓他認傻子當姊姊,實在太委屈。
他不懂,穆小花怎看不出來,阿娘那態度,分明是想把木家公子給拆了吞下肚!女人啊,心裡住了男人果然會變笨。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節,街上的人比平常少,兩個人一步一步往前走著,都低著頭,各懷心事。
于大山悄悄地看她幾眼,問:「你喜歡木公子嗎?」
難得他口氣和善,穆小花微訝,抬眼望向他。
「幹麼這樣看我?好歹是一家人,日後我是你娘家人,還得撐著你。」
撐著她?噗地,穆小花失笑,勾住他的肩膀,像對待兄弟那樣。「你真的很想和我當一家人哦?」
「有別的選擇嗎?你是阿娘的拖油瓶,阿娘又不能拋棄你。」他悶悶地別過頭,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望著彆扭的小孩,穆小花笑道:「其實我沒你想的那樣討厭你,你可以試著少討厭我幾分。」
這話讓他愣住了,愣愣地轉頭回望穆小花,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那雙靈動慧潔的眼睛,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誰說他討厭她?誰說他口口聲聲喊阿娘,是為著同她搶阿娘?除兄弟之外,丈夫也可以和她一起喊阿娘的啊。
如果他對她真有那麼點說不出口的討厭,那也是討厭她從來都拿他當小屁孩看待,他不過比她小三個月,可他努力讀書,他上進、苦幹實幹,他正拚命讓自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為什麼……不等等他?
見他不語,穆小花轉身面對他,表情極其鄭重。「于大山,我不知道你怎麼看待我和木裴軒,但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喜歡他、想嫁與他,並無虛榮的成份。
「我沒想過他會莫名其妙出現,更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他這樣的男人,被阿娘一手帶大,我覺得女人不一定非要成親、非要有個丈夫才算是歸宿,我始終相信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改變初衷?」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無法不喜歡上他,如果說每個人都有一生追尋的目標,現在的我只想和他一起,經歷生命中的每個春夏秋冬,我喜歡他、愛他,並且不願意改變。」
「你敢確定,他會給你幸福?」
穆小花搖頭。「幸福不是別人給的,要靠自己經營,我有信心,能夠為自己的未來鋪出一條錦繡大道。」
「我們是平頭百姓,木王府和我們不同。」
「我知道,但它不會成為我自卑的理由,能看輕自己的是自己,不是別人。」
「如果阿娘反對呢?」
「我會說服她。」只要裴軒與她齊心並肩,她便天不怕地不怕,風雨再大也要向。「萬一木王府比你想像的更可怕,他護不住你呢?」
穆小花失笑,她隻身闖天下的時候,誰護著她了?
那時候還是父母帶頭反對她,可最終她成功了,她有自信自傲的本錢,才敢闖天下,不過是區區的木王府,誰害怕!
她自信滿滿的笑容,看得于大山再說不出話。
他知道的,從來他都曉得,穆小花沒拿他當男人看待,在她眼底,他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她甚至還同阿娘、阿爹商量他的教育問題,這樣的她又怎會花時間等自己長大?
一直都曉得,卻藏著摀著不敢大聲說的心事,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真實,他再清楚不久的將來,他將徹底失去她。
* * *
怎會這樣呢?穆小花還是不曉得哪裡出了錯,怎麼突然間說不愛就不愛?怎能夠一轉頭心就變得那麼快?
中秋節那天,她和于大山回家後,木府馬車已經離開,阿娘氣得半句話都不說,她只好旁敲側擊,各種手段全使上了,才從阿貴叔嘴裡敲出一句話。
阿貴叔說:「木府是要迎你為妾,你阿娘反對,這門親事,往後別再提。」
怎麼可能?他明明說天涯相伴,只需一人,他明明要和她一起走過千山萬水,他明明……
穆小花抓狂。「你們可以反對、可以說謊,但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決定權在我,我不是非要你們的祝福才可以走下一段路。」
是的,她不是非要長輩的祝福也可以闖出一條路,這話不是隨口說說,她曾親身經歷過,到頭來她終能向他們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非錯。
阿娘氣急敗壞,把她趕出家門。
她身無分文,一個人呆呆地走到木王府門口求見,但卻被拒絕了。
他們說:「七爺讓你回去,他不想見你。」
她不信這是木裴軒的意思,她知道中間一定有個難解的結,她是毅力堅強的女人,所以在人人慶祝的中秋節夜晚,她靠著兩條腿慢慢走回秀喜村,走回他的莊子。
但下人們說:「七爺在王府裡過中秋。」
所以,不是下人不肯通傳,編造謊言欺騙她,真的是……他不肯見她?
為什麼?因為阿娘打了他的臉?因為他真是要妾不要妻?因為他的驕傲自尊排在愛情前面?
不死心啊,她穿越時空千百年,只為求得一份情緣,怎能就此放棄?
她留在莊子上,哪裡都不去,她讓下人到木王府傳話,告訴木裴軒:不管阿娘怎麼說,她沒改變心意,她在莊子等他回來。
可是一天天過去,她沒等到木裴軒,卻等來他要成親的消息。
他要和雲家成親,雲姑娘的背景很硬,雲家掌握大理最大的馬幫,稱不上富可敵國,卻是木王府最好的合作夥伴。
可她不相信啊,信誓旦旦還在耳畔,他的承諾她細細收妥。
他明明說過,天底下獨獨喜歡她這個傻子。他明明信心滿滿,要把兩人的親事定下……為什麼轉個身就物換星移?
問題出在哪裡?是誰做錯什麼?又一起聯手擊退他們的愛?穆小花糾結著,想尋出癥結出在哪裡,可是卻無能為力。
換了其它女人,或許悲春傷秋個幾日便將事情拋諸腦後,可穆小花不是遇到挫折就讓步的女人,她是會咬住牙根、硬著頭皮撐過風雨的女生。
她回到城裡,企圖從阿娘那裡找出原因。
阿娘冷笑道:「如果你想當人小妾就去吧,我不會攔著你,那是你的命。」
她到木王府求見木裴軒,但他沒有出來,出來的是木青曈,她笑著遞給她一張請帖,邀她參加木裴軒的婚宴。
她刻薄諷刺,用最尖酸的言語還給穆小花,她還盜用穆小花說的話回應她,「一個人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討厭,還巴巴的趕上前招人厭恨?」
她招木裴軒厭恨了?不對啊,她相信人心會變,卻不相信可以無端端變得這麼快、這麼猛,這麼教人措手不及。
她像無頭蒼蠅,在城裡來來回回,試著找方法見木裴軒一面。
沒見到木裴軒,倒是全管事出現了。
天曉得看見他那刻,穆小花有多麼狂喜,誰知道,他出現的目的,竟是為著澆她一桶冷水。
他說:「穆姑娘回去吧,七爺說是他對不起你,可不可以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沒發生過,從春到夏、從秋到冬,是他撩撥她的心,是他起了她的意,現在幾句輕省的話,就要她當成沒發生過?他以為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可悲,她居然把愛情拿到談判桌上,一個說服得了她的理由,難道他給得出,她便可以轉身,假裝一切全然不曾發生過?
全管事想很久才艱難開口。「一直以來,七爺愛慕雲姑娘,可惜身子病弱,始終沒有勇氣上雲家提親,七爺想,沒有女子會喜歡虛弱男人,那天、那天意外間遇見穆姑娘,靈機一動……」
全管事把話說得坑坑瘡疤,可她聽懂了,聽懂自己不過是個替身,他把對雲姑娘的追求試用在自己身上,看看會不會成功,然後……他擄獲她的心,她點頭願意與他婚娶,他有了自信,為著補償她,他願意許她一個妾位。
所以那些誓言,全是想對雲姑娘說的?他殷勤的對象是雲姑娘?她不過是個替代品。真是……傷人……
穆小花無語了,一個女強人跑到古代被古人欺騙?果然是傻子,她的腦袋裡裝的是豆渣!
她信了一大半,卻仍固執搖頭。「全管事,你知道自己說的多荒謬嗎?回去告訴你的七爺,他編故事的能耐遠遠不及我。也請轉告他,我在莊子裡等他,如果他是個男人,與我面對面分說清楚。」
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隔天他出現了,像個男人,他說的故事不比全管事高明,但確實……多了可以說服人心的部份,當然也更殘忍。
他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這段時間是我對不起你。」
他說:「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更何況佳兒才是我真正心儀的那一個。」
她不平,反問:「所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假的?」
他回答不出來,只是咳著,咳得很用力,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她問:「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只是你的實驗品?」
他瞪大眼睛望著她,許久許久,才回答一句,「事情已經過去,何必追根究底,在你阿娘給我那樣的難堪之後,你以為我們還能在一起?」
所以是阿娘予了他難堪?而不是為妾的提議,難堪了她家阿娘?他沒有說服她,卻讓她清楚明白,自己蠢得多麼厲害。
離開莊子、回到村裡,穆小花親手毀掉為他種下的藥材。
汗水濕透衣襟,散髮貼在頰邊,仰頭面對繁星,她一次次告訴自己,「不是我太傻,是他太奸詐,是他滿足女人被愛的虛榮,是他用寵愛來誘惑大齡女子的寂寞,是他偽裝的痴情和溫柔,哄得我想和他一起到白頭。」
沒錯,就是這樣,男人的誓言太美、承諾太真,動人說詞讓女人剛硬的堅持化成繞指柔……
感情失敗於她並不陌生,她很清楚愛情從來不是唾手可得。
前世歲月三十餘載,她見識過無數壞男人,在一次次的錯誤戀情中盤桓,當時她是怎麼嘲笑自己的?她要自己百折不摧,要自己別為愛情逝去而哭泣,她大聲喊話:傻瓜才會相信愛情。
殊不知,在這一世,她又當了一回傻瓜。
【第五章 】 錯過的緣分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正值秋分。
忍不住,她還是來了,來到婚禮隊伍前,再見木裴軒一面。
這種行為極其愚蠢,可是誰的人生沒有做過幾件蠢事?他說的對,不該追根究底,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對誰都無益。
可她過不去自己那一關啊,她沒有辦法將過去解釋為一場騙局,沒辦法認同他說的每一句,更沒有辦法合理化他編的劇情。
所以明明曉得,就算愛得真實也已然過去,明明知道就算承諾曾有過幾分真心,早就不算數,她仍然不顧一切來到他的面前,要求他再證實一次。
在愛情中,女人往往不是因為傷心而死,而是因為愚蠢而亡。
如果一次的解釋無法釋疑,那麼這次,他清楚地說出這句「不要製造我的困擾,不要妨礙我的婚禮,不要讓我的妻子成為眾人笑柄」,再多的疑問也都該清楚了,他確實喜歡雲佳兒,確實把兩人之間那段當作遊戲。
遊戲結束了,他後悔,所以他說,不會從頭來過,因為他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真是凄慘啊,她這樣一個精明厲害的女人,怎麼老在愛情底下慘敗?
她沒有懦弱過,但在他面前懦弱了。
她認錯,不只是對他,也是對自己,對自己的失敗折腰。
所以,她牢牢記住……通通不要了,不要愛情,不要男人,不要因為短暫的幸福而沉淪。
她從婚禮隊伍中退開,試著將自己從悲劇中抽離……
前方出現一輛馬車,快馬奔馳。
突地念頭橫過腦海,如果就這樣擋上去,是不是會重回她的二十一世紀,重新當她的大齡女子,重新做她無堅不摧的女強人?
雖沒有年輕肉體,至少心夠硬。這想法不錯……看著快馬,她揚起愜意笑臉。
「你在幹什麼?!」
手臂忽地被人狠狠拽過,她險險地避開馬車。
回頭,她看見于大山焦急的目光。是關心?關心他想要阿娘便不得不接受的拖油瓶?「穆小花,你要為一個男人拋下阿娘去死?」
他臉色蒼白,拳頭攥緊,呼吸急促,擔心的表情像個真正的弟弟。
穆小花笑了,她說:「我允許你。」
莫名其妙的話,誰聽得懂?于大山怒問:「允許我什麼?」
「允許你嘲笑我。」
嘲笑止不了的喜歡,嘲笑她妄想和木裴軒經歷每個春夏秋冬,嘲笑她信誓旦旦的愛情……那條錦繡大道啊,現在聽起來,多麼滑稽!
「你已經夠悲慘,我為什麼要嘲笑你。」
「不要同情我,我痛恨同情。」
「我才不同情你,穆小花,你給我聽清楚,我允許你回去跟阿娘道歉,我允許你當我的家人,我允許你喜歡我、愛上我,允許你在我身上經營幸福,聽清楚了嗎?別人不稀罕,我稀罕,別人不在意,我在意!」
他衝著她吼叫一通,吼完臉色漲紅,緊張地看著穆小花。她靜靜地聽著,很久很久才彎起唇角。「于大山,其實你沒有那麼討厭我,對不對?」
于大山臉紅了,用力拉住她的手,用力說:「我們回家!」
* * *
木王府裡一片安靜肅穆,找不到辦喜事的氣氛。
昨晚,木裴軒歇在書房,雲佳兒等了一整晚,連妝都沒卸下。她不信,快樂怎會那麼短,現實一下就砸到頭上?
那天木裴軒找上她,問:「青瞳說你心悅於我?」
這樣大刺刺的問話,讓女孩子家怎禁受得起?
她沒回答,他只等了三息便說:「看來我弄錯,是青瞳胡說八道。」
他話丟下,轉身便要離去,匆促間,她拉住他的衣袖,滿懷羞澀地承認他的問話。
他說:「我身子弱,可以活多久,連大夫都不敢把握。」
她搖頭,認真回答:「我不在乎,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說不定你得守活寡。」
這話,任憑她再大膽也無法回應。
然後他說:「如果想清楚了,仍舊願意嫁給我,十日後,我會登門迎娶。」
幾句話他便讓她置身冰火,她想嫁,因為阿爹需要木府的勢力,因為阿娘需要她的婚事來長面子,因為木裴軒身子雖弱,卻英俊瀟灑、溫柔和氣。
可他卻說他不知道能活多久……
要賭嗎?能賭嗎?
她沒花太多時間,便決定下這盤賭注,即使她懷疑木裴軒突然求娶的原因?儘管她腦海中深烙著那雙緊緊交握、戴著相同手環的手,她還是咬牙允下這門婚事。
十天,多麼倉促,但她終於嫁進木府。
她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相信再冷的石頭也能夠被焐熱,不管是什麼理由讓木裴軒放棄穆小花,最終她都會取代她,成為他身邊最重要的女子。
她是這樣的信心滿滿,卻沒想到新婚夜,他竟沒留宿在喜房內。
對著鏡子,雲佳兒告訴自己,「不能被打敗,至少在他身邊的人是我,不是穆小花。」打開窗戶,望著天際那一抹魚肚白,她深吸氣,換下喜服,她不認輸。
木裴軒灌下黑糊糊的湯藥,雲佳兒身上的脂粉味讓他難忍,皺著眉頭,不願意睜開眼,他揮手,讓所有人全下去。
刺鼻的脂粉味仍在,他微張眼,不耐道:「你回房吧。」
「我是你的妻子,夫君身體不適,怎能不在身旁伺候。」她溫婉說著。
「這裡有人伺……」話設說完,他猛烈地咳著,驚天動地的咳法,讓人惶恐。
難道不是哄騙,他是真的藥石罔效?才捨卻穆小花選擇自己?他不忍穆小花守著牌位,一世孤獨凄涼?那她呢,她怎麼辦?
全管事急忙上前,為主子拍背。
方才喝下去的藥汁在咳嗽後全吐了出來,只見丫頭小雁急急上前,為木裴軒更衣換帳。
全管事退開幾步,忍不住長嘆,當時他就不該贊成七爺這麼荒謬的主意,看七爺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再看看穆姑娘……這是誰對不起誰啊?
一陣忙亂後,一切恢復平靜,丫頭重新煎好新藥端上來。
看著藥湯,木裴軒苦笑,之前是怎麼搞的?怎會覺得藥不苦,是因為心裡想著小花?
「七爺,快喝吧,王爺、王妃和幾位爺,待會兒要過來看您。」
木裴軒點點頭,他知道的,就算失去盼頭,也不該教親人難受,他端起藥碗,仰頭一口氣喝掉,喉間一陣發癢,但他硬生生憋住,不想再次徒勞無功。
大口大口喘著氣,他躺回床上,把小花拿出來回想,想她的嬌笑、她的故事、她的豆芽菜……想著,舌尖的苦化為微甜,想著想著,心頭上的澀意成了甘鮮,想她,是也最好的一劑良藥。
全管事見七爺閉上眼睛,他心頭清楚,七爺根本睡不著,他正等著阿保回報。但……看一眼雲佳兒,他上前躬身行禮,淺笑道:「七夫人先回房吧,等七爺醒來再讓下人去喚您,好不?」
這回她沒有堅持,她確實得好好想清楚,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
見她點頭,全管事上前開門,誰知道阿保低著頭往裡衝,連聲喊著——「七爺,不好了,七爺……」
「還有沒有規矩?」全管事喊一嗓子。
阿保這才看見七夫人,連忙低頭問安,閃身到旁邊候著。
可他能候著,木裴軒又怎麼肯等?他猛然坐起,怒問:「什麼事不好了?」
阿保看看全管事、再看看七夫人,不知道該不該立刻跑到七爺跟前,這時,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阿保急急奔到主子跟前。
「說!發生什麼事?」木裴軒扶著床,大口大口喘氣。
「穆姑娘昨天被于大山帶回去,我原本以為沒事了,可是、可是……」
「可是怎樣?」他快被阿保氣死,一句話拖拉半天。
「我今天過去,于貴正在套車要去找人,穆姑娘留書出走,她說……說要去玉龍雪山尋找一米陽光。」
尋找一米陽光?該死的,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個故事,她是要尋找康米久美姬創造的一方凈土吧?
噗地一聲,鮮血從他口中疾噴而出,一朵朵血花墜落,看得雲佳兒膽顫心驚……她後悔了……
三天後,剛辦完喜事的木王府,為木裴軒辦了一場盛大的喪事。
* * *
嘉和二十四年,春天。
大軍來到城郊,入夜後紮營。
明日早朝後,皇帝將率領百官迎到城門前,到時有功將官將會隨九皇子赫連湛進城。想當年,皇帝在馬背上打下萬里江山,數年經營,經營出這方沃野良土,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四海異平。
只是光陰對任何人都不留情面,皇帝老了,駕馭不了戰馬,那年野心勃勃的北戎貪婪再起,皇帝命九皇子率軍北征,兩年間鐵蹄踏遍之處,北戎盡收腳下。
皇帝龍心大悅,決定親自迎接兒子進城,接受萬民歡呼。
儘管赫連湛心急難耐,想進城與四皇兄論事,也只能乖乖等在城外。
眼下是多事之秋,心思慎密的四哥肯定不能出城見自己,到時落人口實,沒罪都能羅織出罪名。
手負在身後,赫連湛走出營帳,看著遠方農家炊煙襲裊升起,是做晚飯的時刻了。
突地,他懷念起炒豆芽的滋味,一根根肥胖漂亮的銀芽,只不過炒上蔥蒜,就好吃得讓人無法停筷,只是再家常不過的一道菜,可……從那之後,他沒嘗過相同的好滋味。
「九爺,阿罄回來啦。」侍衛阿望上前稟報。
阿罄?赫連湛揚眉,他已經等了好久。
赫連湛快步朝營帳走去,用力掀開帳簾,留著大鬍子、身材魁梧的阿罄上前,正要跪下行禮,被赫連湛一手扶起,大掌拍上他肩膀,說道:「辛苦你了。」
「九爺,阿罄不辛苦。」
「查得如何?」
「此行,屬下透過人與木府三爺木裴環相識,從他口中知道木王爺、王妃身雅康健,老太君精神爽朗,木王爺把地方治理得井然有序,百姓有口皆碑。
「木家幾位爺生意做得很大,這些年生意開始往西域發展,日後四爺若要與西域通商,木三爺可以提供幫助。」
木王府已經往西域發展?提早了……
前世三哥有意與朝廷合作,但東宮太子興趣缺缺,比起加強中西雙方貿易,太子更樂意朝江南、大理、木王府伸手,多撈些金銀。
「木七爺呢?他身體如何?」
阿磬眉心微緊,不確定九爺和木裴軒是什麼關係,看著九爺滿臉期待神情,話難出口,「木七爺在兩年前一場風寒,病重身亡。」
「木裴軒已經不在了?」赫連湛驚得大喊。
阿罄點點頭,心道,九爺肯定和木七爺感情深厚,只是……大理與京城相隔千里,兩人是如何結識的?
「稟九爺,是的,在兩年前木七爺便已過世,他終生未娶,府裡兄長不捨他無人祭祀,過繼兒子為木七爺續承香火。」
兩年前……時間也提早了……不是嘉和二十三年九月……
他點點頭,明白了,換言之,兩年前木裴軒死、赫連湛續活,換言之,再沒有一個木裴軒能去結識穆小花了?
赫連湛鬆口氣,形容不出心情,遺失那段曾經,他說不出遺憾還是開心,但對小花……是好事。
「秀喜村的穆家呢?」
「稟王爺,穆家母女三年前已經從村子搬走,我問過附近村民,沒人知道她們搬去哪裡。」
「只有這樣?」
阿罄想想,又說:「村裡人都說穆家的莊稼是附近侍弄最好的。」
「有種茶嗎?」赫連湛問。
「爺也知道穆家種茶?那裡的百姓都到森林裡採野茶、製茶,普洱是那裡最有名的茶,可穆家學咱們中原人,把茶種弄到田裡種,只種一、兩畝,聽說味道好到不行,但只供自喝、不外賣。」
「更有意思的是,穆家弄出一間暖房,無論春夏秋冬,就是下雪結霜的日子都有新鮮菜蔬可吃。村人形容穆家,都說她們母女是懂得過日子的,製茶釀酒,他們家的餐桌頓頓讓人驚艷。」
只供自家吃?與木王府再不搭上半點關係?他苦澀地撇了撇嘴角,問道:「也種藥材嗎?」
「藥材?沒聽說。」阿罄不解地看著九爺,藥材自然是野生的好,為什麼要種,種出來的藥,能治病嗎?
她是為做川貝枇杷膏才種的藥材,既然不認識木裴軒,何必多此一舉?
長嘆後,赫連湛問:「于貴呢?還住在村子裡?」
「于貴倒是值得一提,那人原是沈家莊的第一把交椅,年年都一走緬甸,他頗有眼光見識,每回往返都帶上幾塊原石,剛開始沒經驗,收入不手,但他沒死心,不出隊的日子裡常常守在玉鋪,跟老師傅學,有老經驗的人帶著,他的目光越發精準,帶的原石玉料越來越好,到後來還有玉鋪想聘他當掌櫃。」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他跟沈家辭工,大家以為他要投靠別的東家,可這人就像消失似的,再沒人見過。」
「他在秀喜村的房子呢?」
「鎖著,沒賣。」
「他的田呢?聽說有上千畝。」
「就是這個,才有後來的謠言,一直以來于貴的田產都是由穆嫣幫著買賣管理的,那回于貴在外地時,穆嫣竟然把他的田都給賣掉,只留下于家老宅。」
「有那心生嫉妒的在背後造謠,說穆家母女捲走于貴的財物,說她們是狐狸精投胎,勾引于貴父子,謀奪財產,對了,還有更荒謬的說法。」
「什麼說法?」
「說穆嫣勾引木府世子爺,什麼跟什麼?我見過世子爺一面,是再端正溫厚不過的君子。」阿罄輕嗤一聲。
「為什麼有這樣的說法?」
「據說穆嫣和穆小花離開後,世子爺曾到秀喜村尋人,便有人傳說穆家母女手腳不乾淨,奪了于貴的財產,也偷走木王府寶物。」
所以……她們提早一步搶先避開?
心,越發沉重,是他去得太晚,或是……無緣的兩人終究要錯過?
嘆氣,他道:「辛苦了,繼續查。」
「屬下明白。」
「下去吧。」赫連湛拍拍他的肩膀。
阿罄拱手,轉身離開軍帳。
帳簾拉開又落下,把陽光擋在外頭,赫連湛身上戰甲未除,仰身往後躺下,兩手枕在腦後。
他靜靜地看著帳頂,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該對誰說。
是他動作太慢了嗎?他應該早點派人去找的,只是清醒後在病床躺了半年,緊接著征戰不休,直到他立威、提拔心腹……沒想到,終究慢了一步……
* * *
皇帝給予九皇子最大的榮耀。
不但親自到城門口迎接,還讓赫連湛坐上天子車駕,父子倆親親熱熱、執手回宮,看在百姓眼底,交相稱讚,這份殊榮可不是誰都能輕易擁有。
當天,聖旨下達,封九皇子為信王。
消息傳進九皇子府,滿府上下喜慶歡騰,達官貴人與禮物一車車送進府裡,九皇子妃忙得足不點地?臉上笑意不曾停。
但這消息讓太子心情不豫,誰不曉得老九和老四是一夥兒的,人人都道老四厚德寬仁,足智多謀,他與人交好,深得民心。他何嘗不知臣心暗向,若非父皇心志堅定,說不準自己這個東宮太子當不了太久。
當今皇帝有九個皇子,扣除未成年便夭折的,順利長大的有七個。太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七、老八和老九。
老二赫連淵自小聰慧,曾被太傅譽為天才,卻是個混不熟的,成天風花雪月、不理俗事。
老三在爭儲中落敗,被送進宗人府,挨不到半年就死去。
老七和老八是一黨的,老八赫連青的生母是皇帝最寵愛的淑妃,淑妃娘家勢大,他是個精明的傢伙,權謀算計、野心勃勃,是最有實力爭儲的人選。
而老九生母出身不顯,赫連湛出生不久她便香消玉殞,之後被養在老四赫連叡的生母文貴嬉膝下,因此兩兄弟從小感情交好,走得很密。
至於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據說皇帝與先皇后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人情感深厚,因此皇后離世之後,皇帝遲遲不立新后,為確保太子之位,甚至挑了個沒有子嗣的李如屏封為貴妃,掌理後宮。
太子性格偏私嫉妒、愚昧貪婪,兼之好色好財,小時候,教導眾皇子的太傅經常被太子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幾次向皇帝告狀。
皇帝捨不得責備太子,竟然決定更換太傅,可朝中老臣換過一輪之後,還是沒有找到能夠指導太子的合適人選。
太子不喜念書,總不能其它皇子跟著荒廢學業,最後是皇太后出面干涉,挑選大儒岳青山為眾皇子授業,至於太子嘛,獨自建書房、尋師傅,依他心意行事。
若干年後證實,岳青山確實是個好師傅,品性不論,但他教出來的皇子,對朝政世局都有一定的眼光與抱負,至於太子的師傅……到最後有本事留在書房裡的,莫不是些逢迎諂媚之談什麼教導,不被帶歪都難。
年幼分離,造成太子與兄弟關係淡薄,才能懸殊,造成長弱幼強局面,等皇帝發現情況嚴重性時,眾皇子們已經成年、無法彌補。
皇帝對太子的寵愛讓人無法理解,即使太子行差踏錯也不容人說嘴,即使是最得皇帝歡心的老八赫連青,若是膽敢影射幾句太子,往往惹來一頓嚴厲斥責,更遑論其它皇子或大臣了。
舉朝上下都曉得太子是皇帝的逆鱗,碰不得。
因此有先見之明的賢臣能士,未免心存隱憂,萬一皇帝駕崩,太子即位,百姓豈能安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0 10:10 PM 編輯
【第六章】 朝堂風雲詭譎
出宮時,太子和赫連湛遇上。
太子看著意氣風發的赫連湛,氣不打一處來,可人家手裡還握著熱騰騰的聖旨呢,現在趕上前去打臉,這巴掌豈不是搧在父皇臉上?
只是不挑剔個幾句,他滿肚子火氣往哪兒洩去?
老四封王,老九又封王,本就是狼狽為奸的兩個人,現在更好啦,勢力越大、威脅越大,那群專會拍馬屁的言官,不曉得又要把他貶成啥德性?想到前陣子的事,太子臉上愈加陰沉。
事實上,太子眼裡的「意氣風發」,實則是義憤填膺。
赫連湛知道,為著避嫌,昨日四哥肯定不敢提早見自己,可今天連父皇都迎到城門口啦,為啥遲遲不見四哥?
方才出宮,他多問了兩句,這才曉得四哥竟被禁足了。
為何事禁足?
為揭發太子剋扣軍糧,從中謀取三成軍費,與太子在父皇面前爭辯,最後雖然糧草順利出行,四哥卻被扣上不孝不悌、不友愛兄長、性情刻寡的罪名,在府中禁足三個月。
什麼鬼啊,士兵在前線保家衛國、拼死拼活,在後方安享榮華的人,居然還想從他們身上摳下一層油?
讓人更恨的是,父皇竟偏心至此,不贊四哥忠義,反倒扣上罪名,這樣的大隋還能千秋萬代嗎?
太子湊上前,笑道:「九弟好樣的,年紀輕輕就封王了,連當哥哥的老二都沒這等榮光,由此可知父皇多看重九弟,看來日後我還得仰仗九弟提攜。」
太子皮笑肉不笑、語調刻薄,順帶把站在一旁的赫連淵給拖下水。
赫連淵施施然走過來,一雙含笑桃花目,容貌俊秀至極,只是氣質帶著三分貴氣、兩分邪氣,怪異的是,兩種氣質融在他的身上,並不顯得衝突,反倒讓他有股吸引人的風釆。
小時候的赫連淵聰明聰慧、極愛作學問,與赫連叡旗鼓相當,可惜一次落水意外之後,痴痴呆呆近半年,清醒後便性格大變,再不肯讀書上進。
他和所有皇子都保持距離,不沾邊、不結黨,鎮日只顧著吟詩作對、風花雪月,府裡妾室一房房的納,外頭處處留情,上朝聽政只當點卯,木頭人似的不說不應,偶爾靠得近的,還會聽見微微的鼾聲。
怪的是,他這般不長進,皇帝對他的愛護卻多了幾分,有事也寧可尋他商量,也不找赫連叡,難不成做父母的,當真都偏寵敗兒?
見太子向老九挑釁,赫連淵悄悄退開幾步。
他的原則是——絕不攙和麻煩事。人生短短數十年,何必放著好日子不過,像鬥魚似的,明明水塘那麼大,幹麼非搶那塊方寸地?
赫連湛淡然一笑,沒有因為太子的挑釁而惱火。「太子哥哥羨慕嗎?下回北戎再來犯,太子哥哥就別退讓,主動請纓,掙下大功勞,父皇的封賞還能少?」
太子被他堵得語塞,這個可惡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初北戎入侵,朝臣請命讓太子壓陣,這種會死人的事兒,他只有躲的份,哪肯挺身而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懂嗎?身為太子,豈能置自己於險地!
因此,他推薦赫連叡上戰場。
老四是個深藏不露的,嘴巴上說不爭,可是一個不爭的人,怎會到處博名聲?博得百姓愛戴、群臣擁護?
所以不管他怎麼否認,太子都認定赫連叡野心勃勃。
好啊,既然赫連叡這般忠君愛民,就叫他表現個夠,太子還想著呢,刀劍無情,讓他有命去、無命回,才叫做老天開眼。
誰知老九這個武夫竟跳出來頂缸?那個時候赫連湛中毒,下個床兩條腿還抖著呢,可他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金鑾殿上,那股氣勢……還未上戰場,舉國百姓已經將他當成英雄了。
這段時日,太子不是沒有對赫連湛動過手腳,能動用的人全給用上了,結果呢?不但回回讓他躲了過去,還被拔除不少釘子,這下子,他在軍中能用的人,十成只剩下三,得不償失。他怎麼都沒想到赫連湛還能平安回來,他的命怎麼就這麼大?!
「老九這是幹啥,還在為那事兒憋火?怎不想想,當時要不是為兄推你一把,哪得今日榮耀?幾個兄弟不曉得多羨慕你,說不準老四正恨得咬牙切齒,當初要不是你搶著出頭,今兒個名揚四海這事兒,可就落在老四身上。」他呵呵兩聲,笑得遭人恨。
還想挑撥他與四哥的感情?赫連湛冷笑,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幾次命懸一線,如今落在太子嘴裡,倒是一派輕鬆。
看狀況不對,赫連淵走過來充當和事佬,一把攬住老九的肩膀,卻轉頭朝太子眨眨眼。「行啦,都過去了,走走走,哥哥今日作東,請太子哥哥和九弟到萬花樓一夜銷魂,就當給九弟接風了。」
太子滿臉不屑,要不是老九手握軍權,要不是他風頭正盛,要不是父皇讓自己好好攥著他,望老九為自己效力,他才懶得和這種武夫打交道。
赫連湛看赫連淵一眼,莞爾,他無視太子,他算定太子囂張不了太久,但赫連淵……他的面子,赫連湛是樂意賣的。
事實上,他不是赫連湛。
兩年前,赫連湛娶趙涵芸為妻,原本是喜事,豈料合巹酒裡頭被下了藥,赫連湛於新婚夜裡死亡,一代英雄就此隕落。
赫連湛死去,木裴軒重生。
木裴軒怎麼都沒想到,竟能成為自己最崇拜的大將軍,他無法形容心情,無法接受這個改變,整整一個月,他沉默不語。
那個月當中,赫連湛的記憶一點一點在他心裡熟悉,他很清楚自已不是赫連湛,但他卻有了赫連湛的心情與壯志雄心。
他記得赫連湛從小到大經歷過的每件事,在看見赫連叡時,心中的兄弟之情油然而升,遇見太子,心中的憎恨壓也壓不住,他接收了赫連湛所有的情緒。
他花半年的時間來調養身子,那段時日,所有人都以為赫連湛已廢,門前冷落車馬稀,唯有赫連叡每天上門探望,不斷的鼓勵他,經過多次的對談,讓他對這個四哥的眼界見識和心胸謀略佩服得五體投地。
過去,赫連湛是木裴軒的英雄,如今,赫連叡成了他的新英雄。
赫連湛行事磊落,卻是少根筋、目光不夠敏銳,在御人觀心上頭,始終略遜一籌。要不是這樣,軍隊是他的地盤,太子怎能輕易在他眼皮子底下插人?
過去赫連湛依附著四哥,赫連叡不願陷入爭儲爭鬥,他便不想改變什麼,但他是木裴軒,一個在土皇帝家族裡長大的孩子,雖然身子不俐落,性格卻是極敏銳機靈,行事從不按一般路數走。
因此他認定比起太子,赫連叡更適合當皇帝。
幸好赫連湛的中毒讓赫連叡再也無法躲避,他徹底明白了,並非不爭不搶就能置身事外,他的選擇不是爭或不爭,而是願意或不願意待宰。
兩人一拍即合,赫連湛躺在床上、適應新身體的半年裡,兄弟倆談了很多、計劃很多,這些計劃,一步都不能出錯!
赫連湛武功卓絕,但性情直率,好便好,壞便壞,在他眼裡沒有灰色地帶,這樣的他,在戰場上以驍勇善戰著稱,但軍事謀略尚嫌不足。
木裴軒不同,他從小到大最大的嗜好是看兵書,他天生心思細密、城府極深,更擅長謀略,只不過在兄友弟恭的木王府裡沒有發揮空間,成為武藝高強的赫連湛之後,夢想與世界在他眼前。
北戎進犯給了他機會,一年多的戰場磨練讓他越發成熟,這樣的他再回頭看看太子,心中鄙夷更甚從前。
只不過,換了芯的赫連湛再不會鑼對鑼、鼓對鼓,與太子正面對上。
既然有人搬來梯子,又是他肯賣面子的赫連淵,他淺笑,把那股不忿吞進肚子裡,笑道:「行!什麼時候?小弟想先回一趟府裡,洗去一身塵土。」
他居然同意了?太子意外,這顆榆木腦袋幾時開竅了?莫不是老四被禁足,讓他看清楚局勢?
若能把他拉到自己旗下……太子換上笑臉,連聲道:「應該的,這麼久沒回去,九弟妹興許想你想得緊,先回去吧,等我回頭立刻下帖子。」
赫連湛點點頭,拱手一拜,翻身上馬。
太子兀自樂個不停,赫連淵的目光卻變得深遠,盯著赫連湛遠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微微笑了起來。
果然是……長大了啊!
* * *
他要回來了,終於要回來……趙涵芸一顆心怦怦亂跳,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自己的丈夫。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已經十八歲,不年輕了,許多女人在她這個年齡,已經當娘,可是她為了「他」,情願獨守空閨,夜夜寂寞,願意……讓自己成為寡婦。
她是九皇子妃……
不,聖旨已下,她現在是信王妃,這個身分將跟隨著自己,直到死去那天。
所以她和「他」,再沒有可能了,是吧?
但她忘不了「他」。
那年桃花樹下,相遇、相戀、相知相守,她只是個小官員的嫡女,配不上「他」高貴的身分,可是「他」說:「不要怕,你安心參加選秀,我定會求得母妃讓你入選,到時……」
「他」沒把到時怎樣說透,但她心領神會。
她從沒那樣認真過,跳舞、練琴、刺繡、學習禮儀,她吃盡苦頭,卻沒有半句埋怨,因為相信,「他」在那頭努力著,她當然要為他拼盡心力。
果然如「他」所言,她入選了,趙涵芸連睡覺都在笑,只是……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麼聖旨賜婚,對象卻不是「他」,而是九皇子?
她當場昏倒,所有人都以為她高興得無法承受,可她怎麼高興得起來?誰要嫁給一個莽夫?誰要與那等粗魯漢子相守一輩子?更別說還是個好男風的!
那天夜裡,「他」來了,神情憔悴,「他」緊抱住她,不斷跟她說對不起,說是太子使的壞,不願教「他」順心遂意。
那個皇上多麼偏心啊!
「他」說:「我們約定來世再成夫妻。」
「他」說:「我寧願孤獨,此生我要為你守身、守心。」
「他」說:「為你,我的心變得邪惡,我天天詛咒老九,希望他快死,就算我們的愛情不能見光,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他」的話提醒了她。
是啊,就算不能名正言順,只要九皇子死去,他們就能在一起,即使是暗渡陳倉也沒關係。
從小,在母親的教導下,趙涵芸學會心狠手辣、排除異己,以鞏固嫡妻的地位,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所學的手段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在丈夫的身上。
可惜,功虧一簣。
赫連湛沒死成,被太醫救活之後,一直躺在床上,不願讓她近前服侍,才下床便出征北戎……
好笑嗎?她甚至沒看清楚赫連湛的模樣,只看見他一臉的大鬍子和鐵桶似的身材。
她日夜惴測不安,憂心忡忡,會不會是他有所懷疑?可他始終沒對自己動手,還把府裡中饋交到她手上,這讓趙涵芸越發看不懂了,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之後他便被派到北疆,與勇猛難抗的北戎打仗,知道這消息時,天曉得她有多高興。
從赫連湛出門那天起,她便茹素拜佛,人人都說她賢良,哪裡知道她是求神仙有靈,讓他戰死在沙場上,可惜神仙不願庇佑,讓他活著回京,還封了信王,現在……便是「他」也在赫連湛之下了。
可恨的是,那夜情話全成過往雲煙。
「他」成親了,兩個側妃、一堆小妾,每個女人的娘家都比她顯赫,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般受人糊弄。
被背叛的感覺像毒藥,那股恨意侵蝕著她,她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兇狠,她看不慣別人愜意快活,她不允許別人在自己跟前幸福著。
緩緩吐氣,不……不該再想「他」了,她該想的是如何面對赫連湛,如何博得他的寵愛與看重,如何為他生下子嗣,確保信王妃的身分不落到外人手裡。
男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赫連湛既已封爵,肯定有不少人迫不及待要把女兒往府裡送,眼前她最要緊的事,是如何坐穩這個位置。
再次深吸氣,她愛「他」,卻也懂得衡量局勢,做好信王妃,才是首要之務。
下定決心,她揚聲喊,「紫宛。」
「是,夫人。」紫宛上前應聲,沒想到迎上的竟是一個響亮巴掌。
「喊我夫人?」趙涵芸的嗓音尖銳。
另一名乖覺的丫頭迎上前,揚聲道:「王妃,奴婢在。」
趙涵芸滿意點頭,沒錯,往後她就是信王妃,她會把這個身份落實,不讓任何人欺到她頭上。
「備水。」她要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送到他床上,征戰多時,哪個男人受得了誘惑?
* * *
想起府裡的信王妃,赫連湛頭疼。
那不是他娶的女人,但他接收了赫連湛的身子,就得概括承受,清醒的那半年,他以養病為由住在書房,可是以後他要找什麼藉口堅持下去?
他對趙涵芸無心,他非要找到小花不可。
前世無緣,上蒼給了他重來的機會,他絕對要緊抓不放,因此對趙涵芸……他不願也無法接受她。
馬行到府前,門房迎出來,眼看王爺就要入府,府裡的下人早已列隊成行,準備好好歡迎他們的主子,沒想到赫連湛竟扯起韁繩,調轉馬頭離開了。
「四嫂好。」赫連湛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他喜歡這個四嫂。
顧嫚是個聰慧識大體的女子,她性子溫婉、為人和善,掌家卻也能恩威並施,將誠王府的後院打理得井然有序。
她與京中貴婦相處甚歡,私底下替赫連叡籠絡不少人心,這樣的女子,才是母儀天下的典範,至於太子妃……
唉,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窩子的蠢貨,偏偏以為自己比誰都能耐。
「你四哥昨兒個就叨念著,說你今日返京,下朝後必定先往咱們府裡來,果然……」她上下打量他,問,「餓了吧?我讓人給你備熱水,先洗去一身塵土,再和你四哥好好喝幾杯。」
「四嫂太懂我啦。」
「去吧。」
「還是青雲軒?」
「要不然呢?那是王爺特別為你備下的。」
王爺待阿湛的好,不必擺在明面上,人人都感受得到。
「多謝四嫂。」
「說什麼客套話。」顧嫚笑看赫連湛的背影,一年多的歷練,他真是不同了。
夫君說,許是那次的毒殺讓他突然長大,變得有心計,做事再一根筋,也懂得琢磨了。待在軍中的這段時日裡,他遭遇到的恐怕更多。做大事的人吶,哪能不受磨礪?
轉身,她對身邊丫頭說道:「吟翠,命人備幾個菜,送到書房。」
「是,王妃。」
「記得,一定要炒一道銀芽。」
「是。」銀翠抿嘴偷笑。
九爺真奇怪,旁的不喜、專愛這一味兒,還說他們府裡做得最好,過去九爺病著,每回王爺過府探望,都要帶上一大盤去看他。
顧嫚轉身朝書房走去,想起夫君知道阿湛過來,緊揪的眉頭總該舒展開了。
還沒走到書房呢,只見三個兒子手拉手跑來,見著她,圍著她直問:「母妃,聽說九叔上門了,人呢?」
誠王府裡有妾室,卻沒側妃,自從林側妃死後,貴妃娘娘提過幾次,都讓丈夫給回絕了。
王爺說:「何必讓人再往咱們府裡安插眼線?」
至於幾個妾室,剛進府王爺就讓人灌了絕子湯,以男人的眼光來看,這種行為匪実所思,但王爺說:「兄弟鬩牆的苦,我自己受著便是,何必再傳給兒子。」
能得此婿,夫復何求?所以她感激更感恩,她能夠回饋丈夫的便是傾盡全力襄助,助他完成想做的事。
「在梳洗呢,父王等著和九叔說話,你們乖一點,別去吵大人。」
「母妃能不能說動九叔,讓他在咱們府裡住幾天?」說話的是老二品璋,他一心向武,在他眼裡,九叔比親爹更厲害。
府裡有三個男孩,全是出自正妃,十歲的品玥、八歲的品璋、六歲的品鈺,三個兒子在他們父王的照看下,習文學武,站出去就是比旁人家的小郎君能耐幾分。
她原以為就這樣了,有三個兒子,不再奢求其它,沒想到最近又懷上,大夥兒都贊她好福氣,可她深信福氣不會憑空得來,得儘力去爭取。
「那怎麼行,你們九叔連自己家裡都還沒回去呢。放心,等忙過這幾日,九叔肯會經常過來。」
「母妃沒騙人嗎?」最小的品鈺奶聲奶氣問。
「怎麼會?要不你們和我一起去書房,問問父王。」
「好啊!」品璋帶頭走在前面,昂首闊步地,心裡琢磨著,待會要到功夫房把九叔教的拳法再練幾回,他可是九叔最得意的徒弟。
赫連湛和三個侄子玩了會兒才把他們給打發。
四嫂備的全是他最喜歡的菜,當然,有他最喜歡的炒銀芽,不是他記憶中的味道,但已經是最接近的了。
「累了吧?折騰大半天。」赫連叡笑問。
看著四哥,他眼裡沒有被禁足的不悅,只有志得意滿的暢快。
赫連湛道:「是累人啊,城門口那出,唱大戲似的,人人粉墨登場,好似真有這麼感激邊關將領,如果是真心感激,又何必處處使絆子?」
「還嫌棄,人家肯粉墨登場已是給足你臉面啦,如果輸得一敗塗地,猜猜,迎接你的會是什麼?」
「鍘刀。」他心知肚明,世上有兩種事世人最愛做,一是錦上添花,二是落井下石。
「你倒是明白。」赫連叡笑道。
赫連湛嘆氣,直正當上大將軍才曉得,這外頭看著威風,裡頭卻非事事如意,打仗、對付敵人,只需要一排弓箭手、一把刀,但對付朝廷派去監察的宦官,陰謀陽謀詭計樣樣得派上場。
還不只這樣,連後方糧草都有人想剝削揩油,誰體恤在前方賣命的人了。將軍、將軍,什麼叫做將軍?就是人人都可以將他一軍。
「累不累,過飯先休息一會兒,今晚你該回王府裡待著。」赫連叡道。
想到趙涵芸,赫連湛連連搖頭。「再累,同幾個侄子玩過一陣子就不累了,四哥,再讓我蹭幾頓飯吧。」
「這麼喜歡小孩,自己有王妃,回去加把勁。」
四哥的話讓他心微沉,勾勾嘴角,淡淡一笑,轉移話題,「四哥,你為什麼任由父皇將你禁足?多少朝臣為你不平,只要他們聯合上書,父皇那邊……」
話還沒說完,赫連叡莞爾道:「我必須禁足!」
「什麼?」赫連湛沒聽懂。
「老八很快就會挑事,我待在府裡,才不會被髒水潑到。」
「四哥故意的?」
「嗯,這回老七、老八的計劃挺縝密的,我不確定太子會不會被定罪,但我確定老七、老八得不了好,這種時候,你我都別蹚渾水。」
四哥能知道的這麼詳細,代表不僅宮裡,就是老七、老八身邊都有四哥的人?看來他在前方忙戰事,四哥在後方也沒歇著。「他們打算做什麼?」
「我猜不出幾日,從豫州送上來的萬民書就會到。萬民請願,求父皇徹查貪官,去年你不在京裡,豫州發大水,朝廷賑災,發下去的全是發霉陳米,一斗十文錢的米,竟然發霉,你說辦差的太子爺要不要擔上關係?」
「所以父皇定會派人去查,四哥不想去?」
「老七、老八當然希望我去,他們等著我把太子鬥下台,可我何必攬事呢?沒猜錯的話,證握早就被在他們手中,換言之,此行必有太子阻道、危險重重,但到豫州之後,有老七、老八的人暗中幫襯,查案定然輕鬆,不管是誰去做這件事,只要沒在半路上被截殺,就是板上釘釘、跑也跑不了的功勞。」
赫連湛接話。「誰曉得半道上,除太子爺的人馬之外,老七、老八不會摻一腳。欽差大臣被殺,父皇定會震怒,命人徹查。
「這一查二查,必定會查到太子頭上,到時老七、老八再請幫前往豫州,證據到手,太子還能脫得了干係?!倘若四哥當這個欽差大臣……一招計便損兩方敵。高明!」
赫連叡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阿湛,長進了。」
淺淺笑出聲,他早就不是那個直腸子的赫連湛。「在戰場上被陰過那麼多回,再不長進,哪還有命回來見四哥。」
「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需要苦難。你吃的苦,值!」
「接下來,四哥大概希望我『舊傷復發』,在府裡躲上一陣?」
赫連叡一笑,「不需要太久,一個月足矣。」
「知道了。」
「阿湛,賜婚一事,父皇同你提過了嗎?」
「賜婚?我沒聽說啊!」赫連湛急急搖頭。一個趙涵芸已經讓他頭痛,再來一個……他有暈眩的感覺。
「是大理木王爺的嫡女木青瞳,父皇打算讓她當你的側妃。」
天!那個任性的壞丫頭?他都忘記這件事了,可……木青瞳不是要嫁給父皇的嗎,沒想到繞了一圈竟然是要賜婚給他……赫連湛無語。
這是亂倫,這是……他直覺回答:「我反對。」
「我也不贊成,但父皇已經下定決心。」
「為什麼?」
「猜猜木王爺送了多少金銀過來?你以為我有辦法逼太子把貪走的三成軍餉吐出來?若非木王爺送上來的歲貢,想打贏這場戰爭……你會更辛苦。」
「那也不必……」
「不要急,先聽我說,太子向父皇建議,讓你長年駐守北疆。」
這是想折掉四哥的臂膀?所有人都知道他與四哥交好……「父皇同意了嗎?」
「就我所知,父皇同意了。木王爺的歲貢解決了朝廷的燃眉之急,為了示好,父皇決定與王府聯姻,可木府嫡女豈能為妾,再不濟也得當個記在玉牒上的側妃。
「可惜太子身邊的女人已經多到擠不下,而這次木王府表現出來的實力讓老八極力想要爭取這樣的岳家,父皇能不知道老八在想什麼?既不願讓木王府成為老八的助力,又怎會讓他成為我的助力?
「倘若你駐守邊關,到時木王府在南方,你駐守北方,鞭長莫及,就算木王府有再大助力,你也用不上,只能乖乖納貢給朝廷,因此你是可以考慮的人選。」
「駐守邊關的命令會很快下來嗎?」
「父皇愛惜名聲著呢,怎樣也得把你留在京裡一、兩年,免得寒了將士的心。」北方苦寒,誰都不願意常駐,讓一個立下大功的九皇子長年駐守,民間不知會傳出多少議論。
可父皇為保太子,還是打算做此決定,這舉動實在太傷人。
赫連湛沉默了,還有兩年,若兩年內可以鼓動太子幹下蠢事,若兩年中四哥需要木王府的助力,若配合這場婚事,可以鬆懈父皇的戒心,那麼……府裡夠大,多養一個女人沒差,就算木青瞳很會挑事,也有趙涵芸頂著,不勞自己費心。
看著赫連湛的表情,赫連叡明白,他已經想通其中關鍵。「怎樣?」
「明白,我會進宮謝恩。」
赫連叡點點頭,回答:「我不想犧牲你,若真不喜歡,便給她一個院子待著,等大事既成,我再為她另行指婚。」
另行指婚?對那丫頭也不算虧了。赫連湛說:「就依四哥說的做。」
「木王府的車隊已經出發,我猜要不了多久木青瞳就會進京。」
赫連湛搖頭……兄妹相逢,人事皆非吶。
「看來不必舊疾發作,怎樣我都得留在京裡迎娶側妃,對吧?」
兩兄弟相視而笑,許多話不必明說便能通了心意。
赫連湛說:「四哥,今兒個我留在你這裡吧。」
「理由?」
「讓人去請太醫,因為四哥被禁足、鬱結不解,臥病在床。」
這樣子,就算老七、老八再會說話,淑妃的枕頭風吹得再厲害,總沒有讓一個病人去當欽差大臣的理兒吧,吃皇糧的人多著呢,沒猜錯的話,太子肯定會搶著讓自己人去,而那人……就算太子不動手,也無法平安到豫仲。
赫連前大笑。「你不必裝舊傷復發,倒要我裝病?」
「是啊,咱們兄弟友讓,讓小弟待在誠王府,親手侍情,他正愁找不到藉口賴在邊疆呢。
赫連叡搖搖頭,笑了。「品鈺幾個可要樂壞啦。」
【第七章】 備受冷落的王妃
摀不住胸口的躁動,趙涵芸差點喘不過氣,接過紫宛倒來的茶水,她仰頭,一口氣喝光。呼……她閉上眼睛,緩緩吐氣……
半個時辰前,她將赫連湛迎進王府大門,她不敢相信,自己認知中的莽夫,竟有一張絕世容顏。
剃掉鬍子的他,玉面朱唇,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目光像舂天的湖水般讓人看著好不舒服,他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袍,雍容貴氣,教人不敢逼視。
那是她的丈夫啊,趙涵芸嫁的男人!
從來沒有這樣一刻她感激老天爺!幸好她失敗了,幸好他活下來,幸好自己沒有抵死不上花轎,否則……否則她將會如何痛恨自己?
「紫宛。」
「是,王妃。」
「命人備熱水送到書房,再吩咐廚房整治一桌菜,用最好、最貴……不,到品香居叫一桌席面回來。」
「是。」
見王妃一掃連日來的陰霾,紫宛鬆口氣,這下子可好,再不會有人惹得王妃心煩,那日王爺過門而不入,王妃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洩,連日來因小事被杖打的下人不勝其數,人人都擔心自己是下一個。
現在……王爺回來就好了。
「紫宛,過來幫我梳個新髮式。」趙涵芸慌得厲害,彷彿回到那年在桃樹下遇見那位翩翩貴公子,心,又重新活過來。
手微顫著,她一面挑選首飾,一面對自己說,過去的全忘了吧,從現在起,她要用最大努力當好信王妃,愛他敬他,也讓他敬愛自己。
打開盒子,挖一勺雪膚霜細細地塗在臉上,她十八歲了,不再年輕貌美,但她會用盡方法擄獲赫連湛的心。
不管怎樣,她已經是信王妃,身份板上釘釘,無人能改變。
在誠王府「侍奉」五日湯藥後,赫連湛還是被四嫂給趕回家,要不是四哥說得有理,他還想繼續窩著。
短短幾天,大門已換上新匾額,偌大的「信王府」三個字昭告天下人,他的身份再上一層。
老七、老八和太子看在眼裡,氣壞了吧?
今晨上朝,父皇難得地問起四哥的狀況,赫連湛回答:四哥只是一時想不透,不知道如何在「忠君愛國」和「友愛兄弟」之間做平衡。
難得地,他帶著諷刺的話讓皇上的老臉紅了。
赫連湛不懂父皇的偏心?他當一輩子的皇帝,難道連這點識人之明都沒有?看不出太子不堪大任,對大隋無法有建樹,仰賴這樣的人,大隋王朝真能千秋萬代?
就算父皇非要太子接位,至少該教導太子豁達大度,與其防備弟兄、殘害手足,不如寬容以對,讓他們成為助力。
有人說,皇帝與先后感情深厚。這是兩碼子事啊,私情豈能凌置於國事之上?
對於父皇,他無話可說,但對蠢笨的太子,赫連湛不吝嗇演戲,他接下拜帖,去一趟萬花樓,除了禁足在家的四哥以外,幾個兄弟都到了,老七、老八也沒落下。
席宴間,他努力保持赫連湛的本色,卻沒忘記在小地方表現對太子的折服,這讓太子滿意極了,眼下至少要把自己和四哥從豫州事件當中摘出去。
太子沒忘記刺探四哥的情況,他沉下臉,隱晦表示,四哥的病情比太醫所說的更嚴重。
言談間,他覷了老七、老八幾眼,兩人皆是臉色難看。
赫連湛理解,若四哥不能擔任欽差重臣,他們原本一石二鳥的計劃只能打下一隻,更何況以父皇的偏心程度看來,鳥雖然打下了,重傷還是輕傷尚且難說,精心布置這樣一場,結果不盡如人意,難免沮喪。
他們的表情讓他忍不住暗地得意。
前世,身子贏弱的自己,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對著兵書幻想千軍萬馬,重生而來,這個世界給了他新舞台,任他恣意探灑,何等暢快。
他喜歡當赫連湛,只是……赫連湛與穆小花之間卻失去了聯結……
書房門打開,阿望進屋。「九爺。」
「阿罄呢?」
「前日已經啟程,前往大理。」
已經去了?很好,只不過……「再派一隊人過去,聽從阿罄的指揮。」
「是。」阿望剛應聲,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不久,阿臨進屋,道:「稟九爺,王妃求見。」
趙涵芸?他濃眉緊蹙。「她來做什……」
話未出口,赫連湛先是一陣苦笑,她當然要來,丈夫回府,身為妻子當然要來伺候,只是……他始終沒想到要如何面對她。
儘管不樂意,可他還是回答:「請王妃進來。」
「是。」
揮揮手,阿望去辦事,阿臨繼續出門守著。
轉眼,含羞帶怯的趙涵芸進了書房,望著赫連湛俊朗的眉目,心臟狂跳。
還以為失去「他」,人生再無喜樂,還以為嫁給粗魯蠻橫的武夫,此生已毀,誰知她錯了,赫連湛不是她想的那樣。
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吶,是幸福再度回到眼前啊,她發誓,這回她會牢牢抓住。
「王爺,妾身命人備水,伺候王爺洗去一身疲憊可好?」她嬌嬌柔柔問道,臉上是一片掩也掩不住的緋紅,若是順利……兩年前因自己的執拗,來不及喝下的合巹酒……今天該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的嬌羞像毛毛蟲似的在他身上亂黏,害他雞皮疙瘩冒過一陣又一陣。
「不必。」反射地,他一口拒絕。
趙涵芸錯愕,拒絕得那麼徹底,他這般不喜自己?
因為她老了、不再年輕貌美?或他在外頭有了女人?不對,前方戰事吃緊,就算是深閨婦人也能聽得到風聲,他哪有時間風花雪月,就算有……他立下那麼大的功勞,而她爹不過是個五品小官,他根本不需要藏著掖著,直接把人帶進府就行。
所以,問題出在哪裡?
想不出原因,趙涵芸再接再厲。「王爺出外多時,妾身為你備下接風宴……」
接風宴之後呢?趙涵芸想得到,他豈能想不到?兩年前未完成的洞房花燭夜……他實在無法!無法心裡裝著人,卻與另一人上床。
望著趙涵芸,他滿肚子抱歉。他相信嫁給赫連湛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事,當初花轎出門,她定滿心期待能有一個好歸宿,誰曉得洞房花燭夜會發生那樣的事,更甭說赫連湛的身子被一個陌生靈魂進駐。
她沒做錯,錯的是命運。
身為丈夫,他理應有擔當,負責她的人生與幸福,就算無法愛上,也不能教她無依無靠。
給她一片能遮風避雨的屋簷、讓她享受榮華富貴,已是能力極限,他無法像正常丈夫對待妻子那樣,兩年前他辦不到,兩年後依舊辦不到,他只能拖延著,對她臉上的希冀視若無睹。
別開頭,他不忍心看她。「王妃見諒,今晚我與四哥有約。」
趙涵芸垂下頭,心嗆得嚴重,他知道些什麼嗎?否則為何一次次拒絕?
不對,他的眼神中沒有惡意,其至帶著淡淡的歉意,莫非傳言為真,「他」沒誆騙她,赫連湛確實喜男不喜女,真的養了一宅子小倌?
趙涵芸再抬眼,滿臉委屈,看在他眼裡,心底的歉意更濃。
她是無辜的,和前世的雲佳兒一樣,前世臨死時他讓大哥將雲佳兒送回雲府,別誤她一生,而現在,不管是他的身份或處境,都不能輕易把趙涵芸送回娘家,他真這麼做的話,依漢人規矩,這是要逼她去死。
赫連湛轉移話題。「父皇賜婚,對象是大理木王府的嫡女木青瞳,她很快就會進府,婚禮有禮部那邊籌辦,你只需要整理一個院子,好好把人安置了就行。」
什麼?他連自己這個正妃都還沒碰,皇帝又要賜婚?
木府?那可是化外蠻夷之地,人人說著番話,男女之間往來沒規沒矩,大字不識一個……這樣的女人,怎能送進王府?夫君不是剛替朝廷立下大功?
令人痛恨的是,就算是這樣的粗鄙女子,背後娘家也是王府,而自己不過是個五品小官的女兒,更甭說就算她嫁入皇家,兩年來也不見皇帝對父兄有分毫看重提拔。
若木青瞳是個乖巧好拿捏的還成,若是個張揚自負、愛憑藉身分耀武揚威的,她能對付得了?
憂心忡忡、楚楚可憐地,她說:「王爺,不知妾身把木姑娘安置在哪裡才妥當?」
他低頭想了想,道:「安置安樂軒吧。」
安樂軒?那是府裡最偏僻的院落,平日無人涉足,若非他提起,她都快忘記府裡有這麼一塊地方。換言之,王爺對這門親事也不滿意?
她低頭,笑意自嘴角流洩,只要男人不上心,任憑她家世背景再好又如何?
望著纖弱溫柔的趙涵芸,再想想任性驕縱的木青瞳,兩人顯然不是在一個等級上的,若木青瞳鬧起來,趙涵芸豈是對手?
到時木青瞳怕是要在府裡上竄下跳、鬧個雞犬不寧。
心中有微微不忍,就算無法拿趙涵芸當妻子對待,他還是多提點了幾句,「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木青瞳的家世再好,進府後也不過是個側妃,該怎麼管就管著,若她肯關上門安安份份過日子便罷,若是想攬和得後院不寧,你也不必太客氣。」
木青曈不是吃素的,若趙涵芸有本事把人管起來最好,否則接下來朝堂事變化莫測,他哪有時間在後宅浪費心神。
老七、老八已經動起來,這兩天父皇就會定下欽差人選,現在他們正和太子角力,若拍板定案,欽差大人是太子一派,半途必會遭到截殺,如若幸運,平安抵達,這趟豫州行必也毫無斬獲。
可老八哪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因此接下來的戲肯定精彩可期,這場風波真能把太子掃下台?要是不能,心有不甘的老八又會有什麼動作?他們該如何把事件鬧到最大……
該謀劃的事成山成塔,他哪能讓木青瞳再給自己製造麻煩。
赫連湛的提點讓趙涵芸又驚又喜,這代表……那個木青瞳,隨她怎麼折騰都行?!
「我明白該怎麼做,妾身不會讓王爺失望。」雙眼閃過一抹狠戾,姓木的若是肯安份便罷,否則……有王爺的話撐腰,她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
* * *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劃出一道陰影,微微搧動,像羽毛似的,木青曈像靜止的畫像,靜靜地在燭光照映下定住了身形。
想不到千防萬防、兜兜轉轉的,還是進了信王府,花過大把的力氣,人還是無去勝天,終究是徒勞。
也罷,如果是命數,便這樣吧,都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低頭望著身上的喜服,金銀雙絲廣綾大袖衫,袖邊繡著蜜鴦石榴的圖案,胸前用赤金嵌紅寶石領扣住,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披肩,下方早桃紅緞彩雙花鳥紋十二幅留仙裙,尾裙長擺拖曳及地三尺許,邊緣滾寸長的金絲綴,鑲五色米珠。
看著看著,忍不住低低笑出聲,她不是正妻,無權穿大紅嫁衣,便是鳳冠霞帔也無她的份,但父王還是挖空心思給她做了這麼一套豪華精緻的嫁裳,下花轎那刻,她甚至聽到圍百姓的驚呼聲。
木府果然是一方土豪,從那樣遙遠的地方嫁女兒,還整整帶來上百車嫁妝,聽說她進信王府大門時,最後一抬嫁妝還沒出驛站門口呢。
父王認定這是營造聲勢,是給自己做足面子,卻哪裡曉得信王一心放在權力朝堂上,半點不將女人放在心上,後宅的破事兒,他連理都不願理會。
至於父王擺出來的面子,信王樂不樂意,她不確定,但肯定會惹惱信王妃。
聽說趙涵芸當年出嫁,嫁妝少得可憐,小小的五品官家,就算全榨乾了也給不起女兒多少支持,而一個從「蠻夷之地」來的側妃竟如此大張旗鼓,能不惹火正經主母?
才進府第一天就如此囂張,往後來自王妃的下馬威肯定少不了。
她不怪父王,在木王府裡,只有兄友弟恭的態度,沒有後宅暗鬥這回事兒,父王只想女兒外嫁,姿態擺得越高,越能讓夫家曉得自家女兒有人支持、不能輕惹,卻哪裡曉得這些權貴名媛心思多著呢,一句話都能想出九層意思,何況是驚人嫁妝?
於她而言,嫁妝是面子,於正妃來說,卻叫打臉,現在人家的臉不知道腫成什麼樣兒,日後定是要找機會把場子給討回來的。
原本就沒想過爭寵,只想安安份份在異鄉活著,可她不挑事,能逼著別人也不挑事嗎?前世她死去死得莫名其妙,原只是一場風寒,卻越醫越嚴重,到後來藥石罔效,最後那天……她記得是大哥來看她,他握住她的手,淚流滿面,不斷地對她說抱歉。
重來一回,她想盡辦法改變,她以為已經成功逃脫宿命,卻沒想到最終依舊回到這裡……
這代表她還得再死一回?
不要了,就算逃脫失敗,她亦不輕言放棄,上一世,她把自己過得太悲傲、太哀傷,也太罪惡,她放棄整個世界,更放任自己隨波逐流,她沒有竭盡全力打這場女人戰爭,而現在……
Round One,木青瞳大敗,Round Two開始,她告訴自己,可以輸掉感情婚姻,但絕對不能輸掉性命。
所以會不一樣的,她重複告訴自己。
不曉得坐了多久,直到真兒進屋,木青瞳才回神。
真兒臉上帶著勉強,說道:「小姐先歇下吧,今晚王爺怕是不會來了。」
不會來?現在是多晚,怎地真兒用一副哀怨的表情說著哀怨的話?不過……沒有新郎的洞房花燭夜,木青瞳放鬆心情,正好!
揚眉發笑,木青瞳漂亮的小臉瞬間綻放光芒。「備水吧。」
「是。」真兒轉身,在背對木青瞳時悄悄嘆氣。
拍拍守在門外的雅兒,真兒壓低聲,說道:「我去燒熱水,你進屋服侍小姐。」
雅兒憂心忡忡問:「要告訴小姐我們的處境嗎?」
「先過了今晚再說吧!」丟下話,真兒往院門方向走,越走越是沉重,都以為小姐可以嫁給九皇子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說出去誰不羨慕得緊?
唯有小姐幽幽問她們,「你們覺得,漢人會不會拿咱們當南蠻子看?」
一句話,問得她們膽顫心驚。
她卡老半天,才能回上兩句話,「小姐嫁的是皇子,旁人不敢看輕您。」
小姐笑了,說道:「就是嫁入那上等人家,才會更教人嫌棄。」
那話,她本當小姐是杞人憂天,可如今……小姐竟是未卜先知。
真兒忿忿不平,就算不是正室,但也是上了玉牒的側妃,豈可如此輕慢?
小姐進府後坐上另一頂花轎,搖搖晃晃地抬到院子裡。
安樂軒地處偏僻,轎夫花好長時間才走到地兒,王府大嘛,可以理解,但她不懂,沒有喜娘、沒有女眷擠滿喜房道賀,連前來服侍的婆子丫頭都沒有,這是什麼意思?
整座安樂軒冷冷清清地,唯有主屋稍作整理,其它的地方蛛網密布、灰塵滿地,連扛嫁妝進院子的腳夫都感覺不對勁。
可能怎麼辦呢?在這大喜的日子裡鬧騰起來?
她要真是這樣做,豈不是讓人更加看輕,南蠻……諷刺吶,她家小姐的氣質,比京裡官家小姐更高雅,他們憑什麼狗眼看人低?!
走到門邊,真兒發現院門已經從外面鎖起,她用力拍幾下,無人回答,這是……要把她們關起來?左右望去,看不見半個王府下人,難不成要放任她們自生自滅?
不行,不可以這樣的,高舉兩隻手,她把門拍得砰砰響。
取下滿頭珠飾,鬆開髮髻,連換洗的衣物都整理好,真兒還沒進來。
她是個辦事俐落的,沒道理這樣,木青瞳疑問的目光落在雅兒身上。
雅兒、真兒是大哥從中原買回來的,都是十六歲,真兒行事穩重,眼光敏銳,聰明、舉一反三,雅兒心思單純、活潑伶俐,手腳麻利。
兩人原本是家生子,在權貴後院裡被訓練長大,行事氣度不同一般丫頭,她們是在主家犯事之後才被發賣出來的。
大哥之所以挑選她們陪嫁,也是為著幫自己在信王府立足,免得「不懂漢禮的南蠻子」成為京城後宅的嘲笑對象。
木青瞳明白大哥的用心以及兩人的好處,不是她打誑語,把雅兒、真兒推出去,萬萬不輸小戶千金,這樣的女子作為奴婢,是暴殄天物。
前世,雅兒、真兒不存在,從頭到尾她身邊只有趙涵芸派來的人,防得了遠防不了近,身邊人要使壞,她就算睜著眼睛睡覺也會著了道。
這輩子她有雅兒、真兒相助,從馬車離開大理的第一天起,木青瞳便開始考慮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雅兒欲言又止的表情惹笑了青瞳,還能再更壞嗎?應該不會了吧。
「說吧,這裡不是木王府,沒人可依靠,萬事只能靠自己,有話,你不告訴我,難不成還能找大哥去?」
雅兒笑不出聲,咬唇啞聲道:「這個院子很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雅兒想半天,找不到應該從哪裡形容起。
木青瞳沒耐心等,拿起披風往外走去,雅兒一急,抓起桌上的燭火跟在小姐身後。
木青瞳快步踏出房門站定,前後左右幾個轉眼,她笑了,這裡……她知道的啊,是安樂軒,很熟悉的老地方呢?
前世每回受了委屈,無人可說,她便躲到這裡沉澱心情,安樂軒是信王府裡最偏僻的一塊,平日人煙罕至,於是這裡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沒想到這輩子這裡居然成為自己的落腳處?她心底一陣暗暗歡呼,只不過這處境……看似比前輩子更艱辛啊。
她這樣的「艱辛」,是不是就不會成為趙涵芸的眼中釕?是不是趙涵芸就不會急於將她拔除?是不是可以多活幾年,是不是可以免於鬥爭困擾?
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真是有大智慧的話。
念轉,木青瞳忍不住笑起來,但笑容剛勾起,就看見真兒匆匆忙忙從小徑上跑來,她的衣服上有泥土,狼狽得厲害。
這丫頭,當真以為自己什麼事都可以承擔?搖搖頭,木青瞳問:「摔倒了?」
「小姐,院門被鎖起來,出不去。」
她知道啊,安樂軒的門一直是鎖著的,不過那把鎖鏽得厲害,用石頭多敲幾下便掉了,不過現在肯定換上新鎖了。
如果這院門代表赫連湛的態度,那麼……相當好,她心存感激。
「外頭有人守著嗎?」青瞳問。
「我喊了半天,沒人應聲。」
真兒心慌,難不成真要將她們主僕三人給困在這裡?雙眼滿載憂鬱,真兒望著小姐,未來幾十年,小姐的青春就要耗在這裡?
木青瞳接下她的目光,忍不住想笑,她理解真兒的優傷,但說實話,她寧願這樣,生活清靜、無憂無擾。
安撫地拍拍真兒的肩,木青瞳說道:「沒事,明天早上再看看。」
真兒問:「小姐餓了嗎?」
「是餓了,你能變出東西?」她調侃真兒。
真兒和雅兒自責地低下頭,怎沒想到備些點心呢,這會兒只能挨餓了。
木青瞳沒想到兩人還認真了,笑道:「走吧,先四處逛逛,好歹得弄清楚咱們住在什麼地方?」
其實對這裡,她還算熟悉,哪裡有水井、涼亭,哪兒是廚灶、書房……前世秉持著冒險精神,裡裡外外逛過好幾回。
設備不是頂好,但隔局規劃不差,過去不懂,這麼好的院落,怎就乏人問律?為此,她還特地探聽了一下,方才曉得信王爺竟是個痴情種。
據說十六歲時,赫連湛戀上某個小太監,是的,是小太監,不是小宮女。
但他明白,自己的身分怎容得他迎娶太監為妻,因此出宮建府時,蓋上這樣一座規格精緻度遠遠不及主院的安樂軒。
安樂軒離主院很遠,隔著假山流水、林子花圃……來回一趟得花大半個時辰,若把小太監安置於此,正房嫡妻就算想尋釁,光想到要走這麼長的路也沒了力氣。
誰知小太監福蓮,在皇子府建好之前竟被太子給搞死,是正常的「搞」,不是會讓人想歪了的那種「搞」。
因太子對赫連湛不滿,卻不能光明正大對付弟弟,竟藉故把火氣燒到無辜的小太監身上,之後赫連湛大病一場,他是個記仇的,從此把太子給恨上了。
尋常皇子十七、八歲時,正妃、側妃便進門,只有赫連湛到二十歲皇帝賜婚,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迎娶趙涵芸進門。
木青瞳記得,當時曾有傳言,他在府外養了一窩小倌,是否屬實,木青瞳不曉得。
前世直到她死前,信王府裡只有她、趙涵芸以及新帝賜下的女子,一妻、兩個室,三人都沒有生下子嗣。
木青瞳曾經覺得趙涵芸是個白痴,有本事就去把那一窩小倌給踹了,幹麼拿她試刀?
她明裡暗裡暗示過無數次,可趙涵芸非要拿她當假想敵,唉……女人為難起女人,手段何其陰狠!
算了,與其糾結前世之事,不如想想該如何開創新局面才是重點。
她一手拉一個,三人牽著手走著,小小的燭光為她們引路。
安樂軒佔地不大,但五臟倶全,正中有一排屋子共六間,裡頭的陳設還在,琴房、書房、凈房、花廳、兩間臥室,現在除兩間臥室之外,其它房間都堆滿木青瞳的嫁妝。
幸好一路迢迢,大哥沒備下大件嫁妝,多數是珠寶玉石、金銀服飾,還有幾座剛在京裡買下的田莊,否則光那幾間房,怎麼堆得下?
三人往左走,有幾片花圃,早已荒廢,如今荒煙蔓蔓,只有幾叢玫瑰零零落落地長著,只見綠葉不見紅花。
再過去幾十步是一個附庸風雅的小池塘,約一個籃球場大小,上頭種著蓮花,夜色太黑看不清楚,但木青瞳知道,裡頭有不少魚。
池塘是從外頭引活水進來,另一頭有人工河,將水引出安樂軒,池塘再過去有幾排竹子,緊接著就是圍牆。
木青瞳拉真兒、雅兒從花園和池塘中間的小路往後走,後面有一排下人房及廚房,兩排房子中間有一塊空地以及獨立的小屋,空地上立著梅花妝,屋子裡有刀劍弓戟和長鞭……各種冷兵器樣樣有。
連練武房都設下了,看來他不反對娶妻留子嗣,卻計劃將大部分時間留在這裡,與他的小太監長相廝守。
既然如此,怎麼會讓她住到這裡?他不是該守住兩人之間的美好回憶?
她承認,不管前世或今生,她都沒看透過赫連湛。
一排下人房的最尾端是廚房、柴房,廚房旁邊有一口井。
雅兒透出笑臉,說:「太好了,有井?」
不過是一口井吶,竟高興成這樣,想他們大理,處處山水、處處風光,河裡的水清凈甘甜,這時分……她份外想念如花似錦的家鄉…
從右方繞回主屋,右邊只有幾棵大樹,現在看不出是什麼,但等到白天……如若一口井就能讓雅兒這麼開心,那麼明天清晨,肯定會有人驚喜連連。
真兒說:「小姐,既然找到井,我去燒水,小姐洗個澡,今晩先對付著過吧!」這時雅兒的肚子咕嚕一聲,可見得是餓極了,她們和自己一樣,忙了一整天卻沒晩飯可吃,想想古代成親,能夠吃飽喝足的,大概只有新郎官。
這是下馬威吶,用意是告訴女人,成親後別再妄想有大小姐待遇?
木青瞳想了想,說:「我們先一起回房拿衣服,燒好水,就端到下人房裡洗漱,別來來回回送水了。」
真兒咬唇,知道這是小姐體恤她們,只是……「太委屈小姐了。」
「都到這個境地了,還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能暢快活下去才是重點吧,不說了,再傷春悲秋下去就要天亮了。」
「是,小姐。」兩人異口同聲。
不多久,三人一起出現在廚房邊,雅兒燒柴、真兒打水,幸好裡頭的工是一應俱全,木青瞳也沒閒著,找了隻大碗,拿起燭火,順著記憶走出廚房,拐到樹林裡,一二三……第四棵,她把燭火高高舉起,太好了,沒記錯!上頭結實累累的全是成熟的桑葚。
高處的摘不到,但光是矮枝的就足夠填飽她們肚子。
水才燒開,木青瞳已經摘了滿滿一碗,手指沾滿紫色紫汁,要是過去肯定是要嫌棄的,不過現在……她愛死了!
仰頭看著桑樹,她心裡想著,明天趁早再收成一回。
「小姐這是……」雅兒尋了過來,眼睛瞠得老大,看著小姐手上的東西。
木青瞳端來清水,把桑葚往裡頭倒,漂洗幾下撈出來。「快吃,今晚且拿這些墊肚子,明兒個前頭應該會送東西過來。」
她不相信赫連湛或趙涵芸膽敢在短時間內把她給弄死,她後頭可是有木王府撐腰呢!拿起一顆往嘴裡塞,和記憶中的一樣甜,再吃一顆……她吃得不亦樂乎,卻見兩丫頭傻在原地,眼底透出淡淡的哀憐,覺得堂堂木府的千金搞成這副德性很可憐?
天底下哪有什麼可憐人,除非是自己想把自己給弄得可憐。「快啊,再不吃就要被我給吃光了。」
真兒嘆氣,她是真的覺得小姐可憐啊,才嫁進王府就遭到這般對待,日後還有什麼盼頭?
是王妃自作主張?不對,今兒個是洞房花燭夜,若王爺想與小姐圓房,王妃哪能作怪?所以是王爺不喜歡小姐,想把小姐圈在安樂軒中直到老死?想到此,她只覺得前途茫茫,為自己,更為小姐。
雅兒心思淺,只覺得小姐很厲害,處境這般壞,還能掛著笑臉不被打敗,王爺不懂得珍惜這樣的小姐是他的損失。
雅兒拿起一顆桑葚放進嘴裡細嚼幾下。「真甜!」
「是吧,明兒個早上咱們多摘一點,要是前頭能送點糖給咱們,就做點桑葚果醬起來,怎麼樣?」木青瞳問。
「好啊,方才我看過,柴火不多,不曉得他們會不會送過來?」雅兒回答。
「他們不送,就去要。」木青瞳說得落落大方,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被軟禁似的。「要不到呢?」
「那就爬牆出去買,反正剛才看過,牆又不高。」
「爬牆?哪能行,萬一外頭有人守著……」
「頂多被扔回來,會怎麼樣嗎?」
「小姐確定?不會拿咱們當偷兒,送官究辦?」
「若能送官究辦才好,把本小姐的身份亮出來,最好鬧到皇帝那邊,讓皇帝看看,他那兒子是怎麼看待賜婚的,竟讓新娘子餓得爬牆買糧?你想,到時候會是誰倒霉?」那個信王怕是得被扒下一層皮。
見小姐和雅兒一人一句討論起來,真兒失笑,心真寬吶。
她也拿一顆桑萁放進嘴裡,這顆不太熟,一半是紫的、一半是紅的,甜甜酸酸,像她的心情。往後的日子能好過嗎?
不過就是再擔心也不能改變現況,不如拉起笑臉,跟著小姐和雅兒胡言亂語。
真兒接話,「自然是小姐倒霉,手肘往內彎,王爺可是皇帝的親兒子,媳婦再好也是隔了層肚皮,頂多責罵幾聲、不痛不癢的,可萬一王爺發火,關起門秋後算帳,小姐怎麼辦?」
「能怎麼辦?實話實說啊,我要求的不多,唯有生存,既然信王府養不起一個側妃,不如放我出去,從此天高地遠,再無相干,到時有這麼多嫁妝,本小姐帶著你們吃香喝辣,享受榮華富貴去。」
她們心裡都明白,哪能這麼簡單,不過是苦中作樂而已,但既然已經夠苦了,難不成還要苦上加苦、為難自己?
說著無聊的話,讓自己笑得開心,彷彿吃在嘴裡的不是桑葚,而是滿漢全席。
填飽肚子、洗過熱水澡,三個女人吱吱喳喳地回到前面的房子,也不曉得是王妃還是王爺故意為難,那麼多間房,只有新房是乾淨的,其它的房間都是蛛網密,灰塵處處。
她們都已經忙上一天了,哪有精神整理,木青瞳說:「來,今天我們一起過洞房花燭夜。」
這話木青瞳說著覺得幽默,可聽在真兒、雅兒耳裡,好生哀愁。
兩人互瞅對方一眼,不說話,把被子鋪好,一左一右將小姐護在中間,三人並肩躺下。雖然今天累慘了,可這會兒誰也入不了眠,抱著棉被,念頭滿腦子繞。
半晌,雅兒翻身,問:「小姐,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擔心王爺對小姐一直是這種態度。」
「什麼態度?」木青瞳側過臉,望向雅兒。
真兒蹙眉,都這麼明顯了,小姐怎會不了解?就算天黑看不出來院子奇怪,光這喜房……雖然棉被枕頭是簇新的,但床上沒有棗子、花生,桌上擺的不是喜燭,牆上、窗戶沒有喜字,更甭說代表喜慶的小物,連合巹酒都沒有一壺……王妃連做樣子都懶。
信王府裡只有王爺和王妃兩個主子,小姐受到這般待遇,一定是他們做的主意。
若是王妃的主意,代表王妃有能耐,想把主子給踩到底;若是王爺的意思,代表他不喜小姐或懼內,不管哪一種,小姐以後哪還有順當日子可以過?!
「小姐是皇帝賜的婚,還讓小姐住到這院子,往後……」雅兒想到那個「往後」,覺得好可怕。
木青瞳笑開。「母雞不曉得蛋的命運。」
「小姐的話太深奧,我聽不懂。」
「不管母雞把蛋下在草堆或窩巢裡,都不曉得蛋會被孵成雞還是變成荷包蛋。」
「所以……」真兒問。
木青瞳將手臂伸到雅兒、真兒脖子底下,把兩人攬過來。「所以誰都不能忖度命運,未來是好是壞,和草堆、雞窩都沒關係。」
「敢把堂堂側妃鎖在院子裡,代錶表王妃不是吃素的,她肯定……」真兒著急,小姐分明聰慧無比,怎會在這上頭犯傻?眼下的命運根本不需要忖度,這是已經擺在眼前的事實。
拍拍真兒,木青瞳緩聲說:「有人說,要跑得用力一點,狠狠把別人用在身後,自己才可以先到達終點。
「可我不這麼想,我認為各自跑各自的路,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風光和精彩,如果只在意競爭,只懂悶著頭快跑,就算跑到終點,也不可能奪冠。」
「我還是不懂。」雅兒道。
「你們想想,王妃已經比我提早跑上好大一段,有王爺這樣的男子作為丈夫,她必定為了爭取勝利卯足全力。」
「是。」雅兒點頭。
「既然如此,已經搶先那麼多,她為何還要打壓我?」軟禁側妃?這話傳出去,善妒之名能不跟著往外傳?趙涵芸可是再愛惜羽毛不過的。
「因為……她並沒有搶先太多?」真兒回答。
「沒錯,她只贏兩步,當然會擔心我會後發先至。」
「我明白了,所以小姐的贏面還是很高的!」難怪小姐心寬,就說她們家小姐不是尋常人。
真兒誤解自己的意思了,木青瞳笑道:「不對,一個用盡心力的王妃耗盡全力,也不過搶快兩步,興許她跑一輩子也只能停在原點,為什麼啊?是她不夠千嬌百媚,還是王爺……力不從心?」
力不從心?雅兒倒抽口氣,莫非是王爺不能人道?難怪王妃嫁入王府兩年,肚子始終沒動靜。
木青瞳微笑,她只差沒指明信王爺是Gay了,雖然兩人心意不完全相同,但雅兒瞭然的表情讓木青瞳很滿意。
未來她只能仰仗雅兒和真兒,她們必須和自己齊心。
真兒猛地坐起身,急道:「小姐確定?」
她笑得滿臉曖昧,刻意誤導兩人,「雖是小道消息,但沒有八、九成真實性,不會從大哥嘴巴裡說出來,你們很清楚,大哥有多寵我。」
真兒失神點頭,這是真的,除王爺給的嫁妝,世子爺又添上三成,莫非這是要給小姐的後路?
「那怎麼辦呢?」雅兒也慌了。
木青瞳坐起身,握住她們的手,認真回答:「這天底下,有人順著路走,有的人自己開路走,旁人不給咱們路走,難道我們沒本事挖路造橋,走出一片柳暗花明?」
木青瞳說得雄赳赳、氣昂昂,連大男人也不敢這般講話,何況是個小女子,但她堅定自信的目光卻讓兩個小丫頭相信了,相信小姐會帶著她們一鑿子、一斧頭,破山開路,走進光明境地。
於是三個人、六隻眼睛相對視,片刻後,一個點頭、兩個點頭、三個點頭,這個晚上,讓未來過得更好,成為她們堅定的信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0 11:07 PM 編輯
【第八章】 暗中收買人心
端著茶,描繪著細緻妝容的趙涵芸輕問:「這幾天,安樂軒那裡有沒有鬧騰?」
「回王妃,沒有。」
看守安樂軒的吳婆子恭謹回話,眼睛不敢東瞄西晃,王妃的手段,大家心底都門兒清,表面上再慈和不過,外頭人人都說信王妃賢慧仁慈、親切柔和,可事實上……不在裡頭瞧,誰看得出門道?
「拿這麼兩個字來敷衍我,說說,你收下人家多少好處,嗯?」
一個嗯字,嚇得吳婆子連忙跪地求饒。
那副沒出息的模樣,看得趙涵芸冷笑連連。
她的出身雖不顯,父親沒出息,一個五品官混了十幾年還是五品,雖然父親無法倚仗,但不能否認,自己從小被嬌寵著長大,家裡有什麼好的全先緊著自己。
成親後,雖然因為「他」使得自己和赫連湛的開始有些微不順利,但都過去了,如今赫連湛封王,她成為王妃,外頭的人看見她只有奉承巴結的份兒。
兩年來,她把持王府後院,將王府管得像鐵桶一般,上下沒人敢違反她的心意,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無人敢置喙,再加上沒有讓人心煩的小妾通房,日子是怎麼順當怎麼過。
人人都說她命好,得王爺一心相待,只有她清楚,自己和王爺關係如何,他們連正常夫妻都算不上吶。
幸好王爺對她不感興趣,對木青瞳也沒啥反應,可萬一往後宮裡美人不斷往府裡送,要是陰錯陽差,真弄來一個王爺喜歡的……她還有這等舒心日子可過嗎?
她也不求比翼雙飛、一世繾綣,只求有一子傍身,別讓王妃這個位置坐不安穩。
當她回神時,吳婆子額頭已磕出一片青紫。這麼怕她?趙涵芸微哂,特別喜歡這種俯瞰世人的感覺。
她看看左右,下人站了兩排,一個個泥塑木雕似的,都不敢大聲喘氣。
嘴角微揚,她熱愛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鬆口氣,決定饒對方一馬。「把安樂軒道幾天發生的事說清楚。」
吳婆子聞言,忙道:「剛進府那天,丫頭在亥時左右敲過門要熱水,我沒應,不久裡頭就沒了聲響。之後奴才按三餐往裡頭遞飯,丫頭都乖乖接下,沒有多話,直到前天中午,打開門的是個叫真兒的丫頭,問了老奴一些事。」
「你怎麼曉得問事的是丫頭,不是側妃?」
「聽說側妃是個南蠻子,不會講咱們的話,所以娘家給了兩個會說漢語的丫頭作為陪嫁,那姑娘話說得很請楚。」
南蠻子?趙涵芸揚眉淺笑,下人是這樣看待木青瞳的?不錯啊,她笑得越發柔美。「丫頭問你什麼?」
見王妃展眉,她鬆開憋在臉口那股氣。「她問是不是往後她們都不能出院子?老奴回答對,是主子的意思,老奴讓她們乖乖待著,安生過日子,不要出妖蛾子。她聽完點點頭,也不見火氣,接過食籃就走了。」
「這麼乖?會不會在裡頭搞亂?」
「老奴也想到這點,今兒個早上送飯時刻意往裡頭逛了一圈。」
「見到側妃了?」趙涵芸問。
見到了,那哪是側妃啊,分明是天上仙女下凡塵,美得讓人連說話都忍不住結巴,要是男人看見,還能不昏頭轉向?
王妃果然不是普通有能耐,王爺還沒見著人呢,就把火給掐了。
「回王妃,見到了。她們正在挖土,老奴便多問上兩句,這才曉得她們想種菜,還問老奴可不可以給點種子。」
果然是南蠻子,便是王府千金也要下田地耕田?
想到這裡,趙涵芸的背挺了挺,這會再有人說她的身分不及王府千金,她可要暗笑了,一個面朝泥土背朝天的丫頭,能長得多好看?心裡頭的擔子這會兒總算是徹底放下來了,只不過這側妃兩個字,著實教人聽著不舒服。
趙涵芸微微笑道:「看來有人想自給自足呢,也對,是我疏忽了,南方人哪吃得慣咱們北方口味。好吧,你去尋些菜籽、豆類、米糧的,記住,大方點,幾麻袋幾麻袋地往裡頭送,至於往後三頓飯就省了吧。」
在旁伺候的紫宛猛地睜眼憋住氣,頭垂得更低,這是存心要把側妃給活活餓死吶,就算給足種子,也得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收成啊,信王妃……人人都道是個最賢良不過的吶……
* * *
木青瞳猜想,信王肯定極愛那位小公公。
因為安樂軒麻雀雖小、五臟倶全,書房裡頭的書多,練武房裡頭兵器多,廚房裡頭餐具多……生活用品樣樣齊備,雖然擺明了不是為她準備的,她也滿心感激。
這幾天,她們把時間全用來整理嫁妝,先把屋子打掃乾淨,再把同類的歸置在一個房間裡,光是這工作就折騰得大家腰酸背痛,晚上頭一沾枕就睡得不醒人事,哪有多餘的心情想其它事。
昨天,另一間房也整理出來了,雅兒手巧,棉被帳子全縫上了,昨兒個,木青瞳終於能夠獨享大床。
她的嫁妝多數是金銀頭飾,一箱箱全給鎖緊,在安樂軒裡不必塗脂抹粉,所以她把裝著脂粉的箱籠清出來,準備賞人。
至於那些擺設對象,一開始她就認為不需要,但父王的面子至上論,還是硬把它們塞進去。
這會兒,她們只整理出筆墨紙硯、衣服、布匹,和一些日常會用上的東西,其它的分門別類收拾妥當。
她最滿意的一口箱子是大哥送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卻最合乎她的心意,裡頭滿滿的全是種子,是大哥讓馬隊在中原搜刮的,只可惜沒有農具可使,不過窮則變、變則通,她很奢侈地拿兵器當耕具使,結果當然是相當不趁手,早晚還是得想辦法弄到農具。
睡過午覺,她發現兩個丫頭採下不少桑葚。
「小姐,快過來嚐嚐。」
木青瞳揉揉眼睛,看著真兒雅兒笑出幾道彎月牙,忍不住跟著開心。
這裡不是木王府,沒有糕點甜食可吃,連三餐也只有兩菜二湯,是下人的規格等級。赫連湛是個大氣的,肯定不會在這上頭苛待自己,那只會是趙涵芸的手段。
吃得差,又沒別的補充品,短短幾天,她們已經迷上桑葚,把它當成天下美味……如果大哥知道,肯定會心疼吧。
前世,她乖乖按照赫連湛的心意,寫著令人安心的家書送往木王府,今生,他倒是沒這樣要求自己,是因為……太有自信?
這一世,有許多事不曾改變,也有許多事偏離前世軌跡,當中有某部分是她刻意為之,某部分是她不解的,比方前世的信王並沒有將北戎消滅,只打得北戎乖乖簽下停戰協定,也比方前世她沒有一進王府便倍受冷落。
那麼,未來……會繼續朝她知道的方向進行,還是無法掌控的方向前進?
木青瞳搖頭不願多想,走到樹下,和她們並肩坐著,撿起一顆成熟桑葚放進嘴裡。
雅兒指指滿地落果,說:「每天掉下來的桑葚越來越多,真可惜,尤其是那些長在高處的,既大顆又紫得發黑,看得我好心疼。」
「捨不得?」
雅兒點頭。
「要是有糖,就能做果醬,能多放一點時間。」
真兒接話。「要是有把梯子就好了。」
三人相視,突地,木青瞳呵呵笑出聲,雅兒、真兒也跟著笑不停,笑著笑著突然覺得好心酸,要是在過去,誰會心疼這些小東西?
「看看吧,看看吳婆子好不好商量,上次真兒要了,若她肯給咱們種子,說不定還能多要點東西。」木青瞳道。
「萬一要不到呢?」
「那就真得爬牆,到外頭買去。」
想到箱子裡那一大錠一大錠的雪花銀,只能看,不能花,那個痛啊,比桑葚掉下來更心疼。
「不管怎樣,一定找把梯子,要不,下個月梅子成熟,之後桃子、蘋果熟了,都像這樣浪費,會更捨不得。」真兒說得斬釘截鐵。
「就是就是,一定要有把梯子。」
這會兒樹上的梅子結實累累,桃樹、蘋果樹都開了花,雖然稀稀落落的,但如果風調雨順,年尾肯定不會教她們失望。
「要不,這幾天咱們先練爬牆?」木青瞳提議。
雅兒才想附議呢,就聽見大門呀地一聲打開,她率先跳起來。
真兒和木青瞳看彼此一眼,這會兒送晚膳,會不會太早了點?
只見吳婆子打開門,幾個小廝魚貫走進來,每人身上背著大小不一的麻布袋。
看見主僕三人,吳婆子停下腳步說:「王妃說了,側妃想種糧是好事,讓奴才送種子過來,不知側妃想擺在哪兒?」
趙涵芸有這麼好說話?赫連湛對她的不喜,讓她心情大悅?不對……肯定還有後招等著自己。
目光微閃,點頭示意,雅兒道:「各位大哥,麻煩跟我把糧送到後頭柴房。」說著引眾人往後頭走去。
木青瞳扯扯真兒衣袖,兩人朝吳婆子微笑點頭,快步回房。
挑個荷包,往裡頭塞點碎銀子,木青瞳再拿出一錠五兩銀子,對真兒說:「你拿給吳婆子,讓她幫我們送鋤頭、鏟子等農具進來。」
「是,小姐。」
兩人走出房間後,真兒朝吳婆子走去,一張臉笑得像花兒似的。
她把銀子往吳婆子手裡塞,吳婆子低頭一看,天哪!這輩子她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銀錠子,能看到銀角子就已經謝天謝地。
她的心兒怦怦跳個不停,只差沒昏過去。
「多謝嬤嬤給我們送種子過來,可您也看見的,這裡沒有鋤頭鏟子的,怎麼能種地啊,能不能請嬤嬤給我們張羅一些農具進來?側妃說了,嬤嬤要是能幫這個忙,定會大大感謝一番。」
說著,她瞄一眼吳婆子手中的銀錠。
鋤頭鏟子?這算什麼,王妃都允許她們自己種糧了,豈會捨不得這些?
她在王府裡頭不過是個粗使婆子,一年到頭還掙不到二兩銀子,現在她可要發了啊……這會兒輪到她笑得像朵花似的。
「行,明天一早準給姑娘送來。」
有錢果然能使鬼推層,真兒想了想又道:「嬤嬤也曉得,這裡三頓飯只管飽、不管讒,恰好碰到桑葚成熟,只不過這幾天矮枝上的果子都教我們摘完了,可不可以再給我們尋把梯子來,讓我們摘高處的果子?」
梯子?小事一樁。當下她滿口應承,眼看左右無人,吳婆子壓低聲音,在真兒耳邊說道:「王妃發話,說側妃既然想自己種菜,往後就不往安樂軒送飯了,所以……」
什麼?這樣就不送飯食,太過份了,分明想把她們給活活餓死!
只見真兒臉上變色,吳婆子續道:「姑娘莫怪,這是主子的命令,我不過是個守門婆子,就算心裡同情側妃娘娘,可也沒法說上話是不?姑娘可千萬別怪罪老婆子啊。」
真兒強忍不悅,說道:「嬤嬤肯幫忙尋來農具,側妃娘娘已是感激不盡,哪還會怪罪嬤嬤。」
「我們當下人的,不能編排主子,可往後要是有能幫上忙的,姑娘儘管吩咐。」
吳婆子滿面貪婪,看得真兒心中忿然,可面上卻是笑容可掬,一口一句的感激不盡。「老婆子就守在門外,倘若姑娘還缺什麼,就敲三下門。」
「多謝嬤嬤,我會同側妃娘娘說的。」
這邊交涉完畢,後頭雅兒也塞了銀子給領頭的小廝,小廝悄悄地掂了掂重量,竟有一、二兩之多,頓時笑得合不擾嘴。「多謝側妃賞賜。」
木青瞳微哂,點點頭,讓雅兒領人出去。
她還記得趙涵芸治家手段嚴厲,府裡不管是誰都別想摳油水,因此有人在背後把話說得很難聽,說趕涵芸是小門小戶出身,吝嗇成性,連蚊子腿上都要刮下二兩肉,跟在這種主子手下,註定要兩袖清風。
既然府裡有個吝嗇正妃,她就來營造一個寬厚側妃的形象,但願有錢能買到鬼推磨,別教自己寸步難行。
不多久,一行人笑逐顏開的離開安樂軒,臨行前他們還跪地行禮,恭敬得看不出木青瞳只是個空有名頭卻不受丈夫青睞的可憐側妃。
門關上,真兒把吳婆子的話對木青瞳說。
木青瞳無奈搖頭,趙涵芸一如記憶由那般心胸狹窄,她都被關到安樂軒了,不知她還擔心什麼?
不過吳婆子那裡倒是有著不錯的往來。
她說道:「沒油、沒鹽,今晚大概又只能吃桑葚果腹,走吧!再摘果子去!」
她笑眼瞇瞇地領頭往前走,雅兒、真兒看著主子挺直的背影,好似半點不在意似的,便也揚起笑容。
是啊,不管王妃使什麼招,就過關斬將唄,表面上委屈委屈也就罷了,千萬別讓自己心頭也跟委屈。她們要是真的難受了,人家說不定更高興,何苦順遂她們的心意?
雅兒一拍手,說道:「又不是頭一遭吃桑葚果腹,怕啥?」
真兒點點頭,兩人握著手朝主子跑去。
事實證明,做人只要夠樂觀,上天發現為難不了,便會改弦易轍,換個立場。
這個晚上,吳婆子送來四個菜,裡頭居然有一隻雞,這頓飯,是她們從嫁進王府以來,吃得最豐盛的一餐!
當然,吳婆子得到的饋贈也不少。
之後吳婆子不只送來農具、梯子,還送來一堆「肥料」,有點噁心,但木青瞳欣喜若狂。
她給吳婆子十兩銀子,讓她再送一個月份的三餐。
為賺那十兩銀,吳婆子頓頓不缺肉,希望她們下個月、下下個月,每個月都捧場,但木青瞳很了解趙涵芸,這種好光景不會持續太久,她們必須儘早自立自強。
因此能買的盡量託吳婆子買,很快地,她們的院子裡有雞、有兔子,有大澡盆、柴火木炭堆滿滿,吳婆子甚至還偷渡過幾個工人進來,幫著蓋雞舍、搭豆棚,再把後面一排沒人住的下人房打出兩排大窗戶,短短一個月就花掉一百五十幾兩。
雅兒、真兒見小姐花錢大手大腳,擔心道:「照這樣下去,小姐的嫁妝能撐多久?」
木青瞳神秘一笑,回答說:「沒多少機會可以花了。」
她讓真兒轉告吳婆子,小心東窗事發,能夠的話,攢足銀兩就趕緊贖身走人。
她這是好意啊,總不能讓幫自己的人得不到好下場。
可惜吳婆子貪心,甭說一個月平白無故賺得八十幾兩,恐怕一輩子她都賺不了這麼多錢,因此想著再多待一些時候,也許還能多賺幾筆。
木青瞳沒料錯,一日早上,兩個婆子打開院門,其中一個還提著吳婆子準備帶進來的食盒。
那時木青瞳正在侍弄菜苗,雅兒在洗衣服、真兒在餵雞,三人心情榆悅,因為她們正準備進行第一回京城冒險。
沒想到兩個婆子闖進來,裡裡外外巡過一回後,拎著吳婆子離開。
木青瞳有些不忍,看著吳婆子直搖頭,早讓她贖身的,她偏不聽,這會兒肯定要遭罪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秘密這種事最難守,吳婆子看起來又不是個精明的,她在短短時間內撈這麼多,能不到處誇口?
就算她不往外頭說去,但守安樂軒怎麼都不是門好差事,要是成天容光煥發、心情愉悅,看在有心人眼裡,自然會讓人起疑。
在信王府當下人沒油水可撈,眼看只有她一人得好處,自己卻撈不著,能不妒嫉?能不往上報?說不定有不少人眼饞這個「肥缺」呢!
她上下打量進來的兩個婆子,記憶中,她們似乎是府裡負責行刑的,猶豫片刻,木青瞳遞了荷包給真兒。
真兒上前,悄悄地把荷包交給其中一個婆子,低聲道:「此事原是我們的不對,吳嬤嬤只是見我們主僕可憐,幫忙帶點東西、送來飯菜,如今連累嬤嬤,主子心有不忍,還請兩位在王妃面前美言幾句,如果吳嬤嬤非要遭罪,還望嬤嬤們手下留情。」
這話聽得吳婆子涕泗縱橫,滿心感恩。
兩雙利眼掃過木青瞳,她沒說話,卻是面帶不忍,與她懇求的目光對望,婆子們嚴肅的臉孔緩和兩分,朝木青瞳微微點頭後,拉著吳婆子離開。
關門、落鎖,雅兒耳朵貼著大門,確定腳步聲走遠,才轉身問:「小姐,你為什麼要給那兩個婆子塞錢?咱們早就勸過吳婆子,是她不聽勸才會惹來這場禍端,與我們無關。」
「傻,小姐這是在賣好呢!」真兒戳上她額頭。
「賣好給吳婆子?何必,說不定她馬上就要被發賣出去。」
「我這個好,不只賣給吳婆子,還要賣給另外兩個人。」木青瞳解釋。
「雅兒不懂。」
見她抓耳撓腮的模樣,木青瞳笑出聲,解釋幾句。
「王妃把王府後院管得像監獄似的,誰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人人謹守分際,這對當家作主的人是好事,管理起來很方便,可水至清則無魚,咱們想混水摸魚,就得把水給攪混了才行。」
雅兒搖搖頭,依舊滿頭霧水。
木青瞳笑著說道:「今兒個東窗事發,咱們還是別出去,誰曉得王妃會不會興之所至跑到這裡來察看,真兒,你去把木梯藏好。」現在她們什麼都能丟,就是那把梯子丟不得。
「好,我去尋個好地方藏妥。」真兒應聲。
見真兒去藏梯,小姐又去澆菜,兩人分頭行事,雅兒還是沒搞懂。
她跟在小姐屁股後面,磨著她道:「小姐,你再同我分說分說,我變得聰明機靈些,小姐也才好使喚對不?」
木青瞳無奈,說道:「有上次搬糧的小廝,再加上吳婆子的事,現在府裡上下肯定知道你家小姐出手闊綽,再加上成親時我那些嫁妝可夠唬人的了,如果是你,你願意效忠嚴厲小氣的主子,還是溫和大方的主子?」
「當然是溫和大方的,可那是王妃啊,掌理整個王府後院,據有生殺大權。」
「是,所以明面上他們不敢親近,但暗地裡心是向著咱們的,只要是人,就會同情弱者,再加上咱們是有利可圖的弱者,往後不管換誰來守安樂軒,就算不敢像吳婆子那樣明目張膽,但能夠行點方便時也會幫咱們幾分。」
「我懂啦。」她恍然大悟。
「快去把衣服曬好,該讀書了。」
這些日子閒來無事,她就教兩人背詩念詞,她記得的不多,幸好書房裡的書不少,有兵書也有詩詞,她不認為後者是信王所好,所以……那個小太監肯定不是文盲,說不定還有幾分文采。
大哥也幫她搜羅不少書,怕自己被當成番人,被人小瞧了去。
她還記得趙涵芸鄙夷的目光,在她眼裡,木青瞳是永遠的番人,可即便是番人她亦容忍不下。
她理解,換了自己,也容不下丈夫二心。
只是趙涵芸弄錯了,肝硬化卻割掉胃袋有何意義,男人不愛她,她就算謀殺全世界的女人,也改變不了事實。
前輩子,她覺得這個世界失去滋味與色彩,與其辛苦地活著,不如早點離開,於是她任由命運折騰,不在乎命運走向,心想,死後就能回二十一世紀了吧,她想回去,她不畏懼死亡。
然而當她終於死去,卻沒回到想去的地方,她試著避開曾經的人事物,最終卻頑強不過命運。
上天對於欺負她仍然抱持高度興趣,她決定改變做法,不再順天應命,她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倔強過命運。
雅兒看著小姐,她在笑,是打心底的開心,沒有虛偽與矯情,換上別的女人大概要哭哭啼啼,怨天怪命,也許詛咒王妃下地獄,也許痛恨男人薄倖。
瞧她的小姐多特殊,她越來越明白小姐的話了,生活確實無法打敗人,能打敗人的只有自己。忍不住興奮,她湊到小姐身邊說:「小姐,我要變成和你一樣的人。」
「和我一樣?」
「不怕欺辱,不怕折騰,再多磨難也不氣餒。」
木青瞳聽懂了,用沾上泥巴的手指刮雅兒小臉一下,笑說:「做人啊,當做石灰一般的人,別人越是潑我冷水,我的人生越是沸騰。」
深吸氣,木青瞳抬頭仰望藍天,她相信的,相信這輩子自己一定會過得好!
* * *
果然,太子倒了大楣。
豫州的萬民書送上來,加上八皇子報集的證據,全指向太子。
皇帝震怒,聽說把太子叫到御書房,不久裡頭傳來斥責聲,東西砸碎聲,乒乒乓乓的,守在外頭的太監一個個臉色慘淡。
宮裡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可見四哥的勢力非同一般,倘若父皇知道,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赫連湛志得意滿地喝掉一大杯烈酒,著實太爽快,他又給自己和四哥斟上一杯。
「別喝得太急,你的胃不好。」
當兵的,幾天不吃或一天吃三天份都是常事,很多時候他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吞飯,吃對他而言不是享受,而是為了活下去的必要舉動。
「別擔心,太醫的藥吃著呢。」
「趁回京這段時日好好將養,別讓小病成了沉病。」
「行,四哥別說教,快說說,豫州那裡怎樣了?」
「太子的人中箭落馬,空出來的缺,老八想補自己人上去,但連半個都沒入父皇的眼。」
「赫連青花大把力氣,怎能半點好處都撈不著?」想到赫連青那張氣得歪七扭八的臉,赫連湛忍不住哈哈大笑。
「父皇的偏心眾所周知,這次的事鬧這麼大,讓父皇想包庇太子都無法,在這情況之下,把差事辦得如此之『好』的老八,父皇豈能不遷怒?」
「肯定會遷怒,上次為軍糧一事,四哥不過與太子辯上幾句,分明行事正確,卻被扣上不孝不悌、性情刻寡的罪名,這回父皇不責怪才有鬼。」
偏心偏到是非不分,只有兒子、不見國家,父皇真是糊塗了,枉他年輕時的英明。「所以,誰在老八推薦名單上頭,誰就甭想騎馬。」
「那麼最後誰會上位?」
「常行走御書房的有哪幾位老臣?」
「陳蘇馮林……不會吧,四哥,他們願意支持你?」
天,他才離開京城多久,四哥已經如此得人心,想當年他們還一路處於挨打位置,若非被逼得無處可躲,四哥哪會奮力一搏,沒想到……
赫連湛望著四哥的雙眼閃閃發光,裡頭滿是崇拜敬畏,這樣有能耐的人,定能帶領大隋走向四海昇平、安康富足。
赫連叡莞爾,陳蘇馮林等幾位老臣支持的不是自己,而是有能力穩定朝堂,可以富國利民,不為私慾私心所欲的領導者,他所做的,不過是在他們面前展現實力罷了。
「昨天我已經拿到名單,都是可用之材,有他們駐守豫州,我相信豫州很快能夠恢復昔日光景。」
赫連湛又喝下一杯酒,灼熱感下肚,爽快的感覺直衝腦門,這是他前世想都不敢想的暢快!
「四哥的病可以恢復,上朝聽政了嗎?」
「不,我還在禁足呢,這會兒湊上前去,誰都得不了好。記住我的話,這兩天父皇召你進宮,問你對太子一事的看法,你萬萬不要表示意見。」
要是過去的赫連湛,肯定會反問:大好機會,為什麼不用?但換了芯的赫連湛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恐怕我還得表現兄弟友愛一番,替太子分辯幾句。」
赫連叡點頭,阿湛越發成熟,做事不再是一條道走到底,非得弄個黑白分明、是非兩立。
「父皇雖封你為信王,卻只是為著堵住悠悠眾口,對你,心裡多少有些顧忌。」顧忌阿湛不與太子站同一隊,不願為太子打天下,顧忌有能力的他,成為砍傷太子的那把刀。
「我明白的,此次回京,我與太子虛與委蛇,參加過幾次太子辦的宴會。」他也沒想得到什麼,只想消除太子的戒心,讓他傾盡全力與老七、老八鬥。
「那就好。」
「我不懂,父皇為什麼非要讓太子來當家?」曾經英明的帝君,怎會因為年老就變得如此愚眛昏庸?事實一件件擺在眼前,依舊矢志不改初衷?
「阿湛,不會太久了。」他嘆口氣,舉頭望向遠方。
「什麼意思?」
「父皇正在服用神仙散。」
「神仙散?那是什麼?」
「一種會讓人上癮、壞人心志的毒物,父皇用的量日益増加,許是……撐不了太久了。」
前陣子父皇精神不濟,在房事上往往力不從心,有人上貢神仙散,服用此藥後,皇帝龍馬精神,一夜御數女。
赫連叡明白父皇所想,不就是太子令人失望,他想趁著自己還行,多生下幾個皇子,好好栽培成材。
赫連叡很早便曉得此事,原以為只是春藥之類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並未放在心上,直到宮裡傳來消息,十數日前,神仙散遲了兩日上貢,父皇變得暴躁,行為舉止大異平常,他才覺得情況有異,一路追查,結果……令人心寒。
「神仙散是誰上貢的?」
「太子。」
「莫非他擔心受罰,東宮之位被取而代之,便想謀害父皇性命,趁太子名頭還在,順利登基?」
赫連叡莞爾。「我要是你,會更在乎是誰撩撥太子,父皇將要廢他,又是誰支的招讓他用這種方法謀害父皇?」
「四哥知道?」
他點點頭,吐出一個名字。「李如屏。」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父皇對李如屏不差,卻換得這般下場?
赫連叡嘆息,至高無上的權力、至高無上的尊榮背後卻是無數算計,若非被逼到絕境,身為聰明人,他從未想去謀奪那把龍椅。
「她是貴妃娘娘,父皇雖未立她為后,卻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為此她便恨上父皇?」
李如屏膝下無子,娘家卻顯赫非凡,皇帝有意拉攏李家扶持太子,日後尊她為皇太后,李家便成了太子的外祖家,這麼好的前程,李如屏為何要放棄?
「你想錯了。」
「不然?」
「李如屏與老八過從甚密。」赫連叡展眉一笑。
赫連青長相風流、性子討好,一張嘴跟沾了蜜似的,他家太座說只要是女人都會被誘惑。
「我懂了,若是老八引薦,太子生性多疑,必定不採信,所有人都曉得李家和太子綁在一起,由貴妃開這個口,太子定會深信不疑,而且日後事發,查證屬實,也只會查出太子與貴妃娘娘勾結篡位,怎麼都沾不到老八頭上?
「等等……方才四哥說過從甚密,莫非貴妃與老八之間不清不楚?不會吧,老八才二十四歲,貴妃娘娘整整比他大十歲。」
一句話便推論出始末,赫連叡對赫連湛是越來越滿意了,得此助力,日後在朝堂上他會輕鬆得多。
「年齡不是問題,利益才是重點,這並非老八第一次使美男計。」
老八身邊的女人,每個都能帶給他足夠好處,他最大的能耐是把那些女人安撫得穩穩當當,分明後院女人數量龐多,卻能讓她們相安無事、一團和氣,人人以他的利益作為優先考慮,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赫連叡自認沒這等本事。
「美男計?這麼簡單的計策我怎麼就不懂得用?」
「如果你肯早點聽四哥的話,捨棄那把大鬍子,京裡哪有老八立足之地?」阿湛的容貌可不輸老八。
赫連叡的揶揄讓兩兄弟捧腹大笑,只是笑容裡帶著淡淡的輕鄙,雖然老八比太子有腦袋,也更陰狠狡猾,但他的手段他們是看不上的。
「不行,我是要上戰場殺人的,把自己弄成玉面郎君,哪來的氣勢?」
「這倒是,除非有娘子軍壓境,你這張臉才派得上用場。」
「那更不行,我家後院小,可住不了那麼多人。」赫連湛笑個不停。
「說到後院,那個木側妃如何,還安份嗎?」
能不安份嗎?都關進安樂軒了,還敢不「安樂」?
「嗯,安份。」
「兩年前,我見過木王府的世子爺一面。」
說到前世的大哥,赫連湛眼光閃了閃。「四哥覺得他怎樣?」
「謙謙君子,是個好人,日後由他繼承爵位,定會像木王爺一樣,不會對朝廷生出異心。」
四哥的話讓赫連湛安心,木王府的人是他前世的親人,他再了解不過,就算有多餘心思,也只會花在經濟上頭,讓百姓有好日子過,這是府裡傳下來的家訓。
赫連湛的笑讓赫連叡誤解,以為他和木青曈相處愉快。
「好好對待木側妃,沒有木王府的慷慨解囊,這回對抗北戎,你不會贏得這麼順利。」
「四哥放心,我有分寸的。」看來木青瞳已經得到教釧,她這般安份,日後自己定會讓四哥為她尋一門好親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留個子嗣,日後為你撐起門戶。」
說到這個,赫連湛眉心皺成川字,他也想啊,只是於家和穆家人至今仍無半點消息。她還嗎?嫁人了嗎?會不會晚一步便是一世蹉跎?
搖搖頭,赫連湛問:「父皇那裡遲遲沒有處置太子的消息嗎?」
「父皇雖是雷霆震怒了,只不過會不會雷聲大、雨點小,還得看後續發展,不過老八這幾日肯定難挨得很。」
赫連湛接話。「他從來都低估了父皇對太子的看重,幸好我們沒攪和進去。」
「這些日子低調一點,有空的話留在府裡,陪陪妻妾。」
「不談這個,來!四哥,喝酒!」他舉起酒杯,與兄弟暢飲。
【第九章 】 偷溜逛大街
木青瞳原本還擔心趙涵芸再使手段,可過了幾天都無風亦無雨,讓主僕三人鬆了一口氣。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她的寬厚仁慈、善待下人、出手大方的評語傳了出去,因此新的守園婆子對她們的態度客氣,客氣到看不出木青瞳是個形同圈禁的犯人。
新換上的是馮婆子,真兒塞給她五兩銀子,不但換回油醋醬鹽,還把吳婆子的事交代了個清楚透徹。
吳婆子被打了二十板子,行刑之人手下留情,留她一條性命。
趙涵芸前腳讓人牙子把人帶走,吳婆子的丈夫後腳就把人給買回來,順便給一家子全脫了奴籍。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居上位者再嚴酷,只要下面的人臉服心不服,總能從當中尋出脫身的法子。
這些天不再有飯菜送進來,幸好之前的糧米還在,再加上池塘裡的游魚以及後院圈養的雞很給力,天天下蛋,三人倒也沒餓著,只是天天吃相同東西,多少有些膩味。
於是,她們決定今天放大膽量出門去。
木梯一架,她們小心翼翼地爬上圍牆。
信王府的後院連著旁人的後院,兩個院子中間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只能容納一個拖板車的寬度,她們合力把木梯拉到牆外,再順著梯子爬下來,走個一、兩百步才走出狹窄巷弄。
京城分為內、外兩部分,內城又分東西南北四個面,其中最熱鬧的是南城,那裡有不少商販鋪面,而多數的皇親勛貴則住在離皇宮最近的東城、西城。
從吳婆子口裡,她們曉得信王府位在東城,相當靠近南城。
真兒過去的主家也在東城,不過位置較靠近北邊,她對京城還算熟悉,升上一等丫頭之前曾在總管手下做事,經常往返商鋪訂貨取貨,因此由她擔任今日導遊。
京城果然和大理城差很多,街道寬敞整齊,熱鬧繁華,百姓穿著乾淨,商鋪林立,真兒一進到南城便熟門熟路起來。
她們先把幾條街飛快走過一遍,再尋個食館坐下來點幾道菜,好好祭祭五臟廟。
食館是真兒推薦的,她說:「汪家食館做的餛飩好吃又不貴,每次出來我們都會繞到那裡看看有沒有位置,京城裡的老饕會常上門。」
餛飩?好久沒嚐到這個味兒,木青瞳嘴饞了。
「那還等什麼,快走啊。」木青瞳催促真兒。
她們的運氣沒有想像中好,汪家食館很大、人也多,一樓擺著一、二十張桌子,每張桌子都坐滿了顧客。
看見三人,小二一甩肩上的巾子,帶著笑臉迎上前問:「姑娘,一樓已經沒有位置,要不要上二樓,二樓有雅間。」
「好啊。」木青曈想也不想便應下。
真兒急忙輕扯她的衣角,低聲道:「二樓雅間得點五兩以上的席面才成。」
木青瞳笑著握住她的手說:「不怕,難得嘛。」說著便提腳隨小二往樓上走去。
二樓有七、八個雅間,小二領她們走進其中一間,佈置還算雅緻,但桌椅明顯有些年頭了,果然是家老店。
臨街處有一排大窗,坐在靠窗處可以往下望,小二見三人都是姑娘,便上前拉下簾子,不教外頭的人看見。
三人就座後,小二俐落地報出一串菜單。
木青瞳道:「你幫著挑吧,五兩銀子的席面、幾道師傅的拿手菜。」
「行,馬上來。」小二轉身往外走。
小二離開後,真兒說道:「小姐,咱們這段時日花錢像流水似的,沒有進項,只有出項,您不擔心?」
「放心,大哥同我說過,那些莊子每年會有幾百兩進頂,餓不著咱們。」
「若王妃不讓管事見咱們,那些進項哪能到小姐手裡?」她說得隱晦,只差沒點明那些錢會流到王妃口袋裡,和吳婆子聊過幾回,真兒多少知道信王妃是什麼性子,那可不是個寬厚人。
「莊子的管事姓方,我見過一次,是個精明能幹的,若沒見到我本人,肯定不會把進項給交出去,至於王妃……」
趙涵芸出身低,雖摳門儉嗇,卻極愛惜名聲,最怕人家說她是小門小戶出身、登不了大雅之堂。
她相信趙涵芸會把她給活活熬死,再來接手嫁妝,卻不相信她會明著強取豪奪,硬逼她交出嫁妝,如果她敢的話早就動手了,趙涵芸這人吶,最在意的就是那層遮羞布。
至於餓死?她才嫁進王府多久,若是突然暴斃,恐怕連信王都不會放過她,更何況木王府才往朝廷投進多少銀子,光是看皇帝的態度,趙涵芸就沒這個膽子下手,再怎樣也得演上幾年戲,總得等木側妃在世人心裡淡了身影,才好動手。
木青瞳信誓旦旦回答:「她不敢拿、更不敢搶,等著看好了,她不但會大大方方的讓方管事見我,還會讓我在正廳迎人。」
「小姐確定?」真兒不曉得小姐哪來的自信。
雅兒用手肘推了真兒一把。「確定確定,小姐講的哪句話沒有成真?」
「好啦,不談那個,先說眼前的。」木青瞳從懷裡拿出紙張打開,放在桌面。
紙上畫著真兒依記憶錄下的南城街道圖,哪裡賣米糧、哪裡賣糖鹽油醬、柴炭、布匹……畫得一清二楚,原本不記得的,剛才逛過一圈又多了些記憶。
木青瞳指指紙張上方,那裡有一片民宅區。「我們過來的時候發現有幾家沒人住,回去再看個清楚,下次出門,直接把房子買下。」
「買這麼近好嗎?到時信王府找人,隨便搜搜就會找到。」雅兒不贊成,她總覺得拒絕危險,就要遠離信王府。
「那房子不是要住的,是要藏嫁妝用的,我們陸續分批把嫁妝藏到房子裡,再找個妥當時間,讓方管事送到莊子上。」
待一切佈置妥當,就可以拜拜走人,等趙涵芸想到她時安樂軒裡早已人去樓空了。
「買房子還是得找中人,不如待會兒我先帶小姐先去見見中人?」
「不好,買房子這件事由你出面,也以你的名義買下。」
王府裡沒有人會去在乎木側妃身邊的丫頭叫什麼名字,怎麼也聯想不到她頭上,這事兒不曉得要拖多久才能完成,是生是死就看這一遭了,她不想出半點差錯。
「要現在去嗎?」
急事緩辦,木青瞳想了想,回答:「吃過飯後,你和雅兒一起去找中人,和對方約定時間去看房子,記得,太小好壞都無所謂,重點是要離信王府越近越好,越不顯眼越好,我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再一起去買推車和米糧肉菜、日常所需。」
「好,那和中人約什麼時候看房子?明天?」
「三天後吧,辰時一刻,在豐年糧鋪見。」那裡是東、南兩城中間的第一家鋪面。
「知道了。」
接下來她們討論要買的東西,從哪條街、哪條巷子開始進行採購可以最快最省力,哪家鋪子做生意憑良心,哪家是黑店、裡頭的東西碰不得,真兒一一說明。
雅兒想起什麼似的問:「要不要把嫁妝裡頭的擺設換成銀票,咱們要走的時候比較好帶?」
木青瞳笑道:「我更想把那些頭面首飾給換成錢,可哪能呢,那裡頭有不少東西是在咱們大理打造的,款式與京城截然不同,要是拿出去賣,肯定很快就會被追查到,要是到時咱們還沒走,事情就爆出來,豈不是白忙一場?」
那些擺設是母妃與大嫂怕她思鄉,特地為她備下的。
雅兒嘟嘴,道:「真可惜,那些東西在京城可以換到好價錢呢。」
木青瞳明白,物以稀為貴,誰都喜歡難得一見的稀罕物,何況她帶來的樣樣精緻,尤其是那些銀器,要是拿出去,不曉得會被搶成什麼樣兒。
「銀子是用來傍身的,夠用就行,也不差那些。往後,你們家小姐不只要帶你們離開那座牢籠,還要帶你們賺錢,賺一堆花也花不完的俗物。」
聽木青瞳這樣說,兩個丫頭笑得合不攏嘴,小姐真有本事,落入這副光景,非但不自艾自憐,還能信誓旦旦,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辦到?
真兒說:「往後要全仰仗小姐了。」
「包在我身上,我不只帶你們賺個缽滿盆溢,還要幫你們挑門好親事、嫁個好郎君。」
雅兒直覺道:「丈夫能比小姐好用嗎?如果不行的話,我寧可跟著小姐。」
「哼哼,話說得大聲,哪天看到俊俏小郎君,肯定跑得比飛還快。」
三個人又開始打屁了,漫漫長日,時光無聊,鬥嘴打屁成為她們消遣時光最好的休閒活動,木青瞳相信她們將會練就一副好口才。
不久菜上桌了,她們已經很久沒看到這麼精緻的菜肴,三個人不顧形象大快朵頤,要不是有事待辦,她們還打算一路坐下去,把晚餐也給解決才離開。
出門前,真兒擔心小姐想把雅兒留下。
木青瞳再三保證自己哪裡都不去,就坐在這張椅子上等她們回來,真兒才勉強拉起雅兒快步往外走,心想著快去快回,別讓小姐等太久。
撤下酒菜,木青曈要了一壺雨前金萱和兩碟點心,向夥計借上筆墨紙硯,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前世,她不願改變歷史,做什麼都是小打小鬧,只求安穩渡日,不顯露穿越人的優勢。
重來一回,她小心謹慎,依舊避不開被送到信王府的命運,既然如此……如果戰戰兢兢也落不到好下場,何不放手去做?說不定能夠開創新局。
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人若精彩,天自安排。
這次,她不會再乖乖地等待命運把什麼送到自己面前,她要親手創造命運。
暖房是第一步,在出不了安樂軒之前,她會試著育苗、改變品種,試著培育更容易栽種、更不易被病蟲害侵蝕的鮮花蔬果,等出了王府,那些莊子將是她施展本事的根據地。她還打算種花種茶,以現代的技術做出各式茶品。
她是學農的,在這個以農為重的朝代裡,她會讓自己大放異彩,她不需要當神農娘子,她只要種出不怕病蟲害的果實菜蔬和高產值的糧作,就會有足夠籌碼讓自己過得平安喜樂。這一世,她要當回女強人,再不庸庸碌碌。
在紙上,她寫下一行字——追求卓越,成功才會追著你跑。
沒錯,與其競爭、與其把人踩在腳底下,不如花心思讓自己發光發亮,讓別人想視而不見都做不到。
突然門被推開,一個醉漢闖進來,木青瞳受驚,手上的筆落在桌面,滾過幾滾,落在地上。
「出去!爺……」
他還沒嚷嚷完,後頭又有一名年輕男子進來,他拉著醉漢,目光卻瞟向木青瞳,只一眼就倏地定身。
真漂亮的女人!雪膚香肌,嫵媚有致,絕俗容顏,英姿神采,她瞼上並無半點脂粉,卻膚色潔白細膩,與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
什麼時候京城有這一號美女了?他看得眼睛都直了,連忙把七哥推給身後的小廝,上前兩步拱手道:「驚擾姑娘了。」
木青瞳暗暗吸一口氣,低頭,心臟一陣怦怦亂跳。
她知道他,前世曾在皇帝的家宴中見過,他是八皇子,據說是太子最大的競爭對手,此人陰險狠戾,對付非我輩之人趕盡殺絕。
她低頭……是代表害羞?赫連青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所在,上前抬起筆,輕輕擺在硯台旁。「在下赫連青,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赫連青自報姓名,京城中人人都曉得八皇子名諱,聽到他的名字,未婚女子哪個不臉紅心跳、欲語還羞。
但木青瞳卻始終低頭,不發一語。
見她不動作,赫連青更大膽了,他靠近她,看著紙上的字,一字一句慢慢念出來。「追求卓越,成功才會追著你跑。」
有意思,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想要追求成功?
轉頭,手一揮,兩個小廝把七皇子給架出去,門關上,赫連青逕自拉一把椅子坐下,拿起木青瞳的茶杯斟滿茶喝下。
他巡著杯緣,可惜她沒塗口脂,否則可以一嘗芬芳。
「一個姑娘家,最大的成功不就是嫁個好夫婿!姑娘可有心儀之人?」
木青瞳在心底罵了千百遍,可是看他那模樣肯定是不走了,都說八皇子是風流才子,是京城女子吹捧的對象,看來若非背著八皇子名號,若非有張能騙傻女人的臉孔,什麼風流才子,應該是下流登徒子!
木青瞳輕聲道:「還望公子自重。」
公子?她不是京城人士?是從外地來的?「姑娘何必拒人千里?本公子不過是想結識姑娘。」
他不懂,怎會有女人不被自己的笑容迷惑?心微惱,今天怎地諸事不順?!
昨天他和七哥被父皇狠狠臭罵一頓,他在床上輾轉,整夜無法入眠,心裡怎麼都想不明白,做錯事的分明是太子,他不過是把證據擺在父皇跟前,讓他親眼目睹百姓的怨恨,沒想到他一心憂國憂民,換來什麼?
想當年,父皇叱吒風雲、何等睿智,怎看不清太子本質,那等狹隘愚眛之人,哪值得父皇處處維護?!
太子貪婪無過、斂財無錯、威脅百官無過,鬧得民怨沸騰更無過,太子黨羽一個個落馬,太子呢?只不過禁足、罰俸各一年。
他從百姓身上挖了那麼多,一年俸祿算什麼?
反觀自己,為朝廷做了大事,豫州百姓誰不吹捧七哥和自己,結果呢?
心悶極了,他約七哥喝酒,卻碰到老九。
那傢伙回京後似乎和太子走到一塊兒,是親眼見到老四無法在父皇跟前討好,便轉換目標?哼,還以為他多有骨氣,原來也是個見風轉舵的。
要不是他在父皇面前捧太子的臭腳,太子能輕鬆過關?
七哥同他對罵幾句,原本口拙的老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竅,弄得七哥吃癟,酒喝得更猛。
真以為太子躲過這關就沒事?
哼哼,父皇的脾氣是越發暴躁了,雙目混油,心志不專,看來神仙散沒少用,再等等吧,到時勝敗才能見真章。
赫連青不是個能受氣的,本該用袖而去,只是眼前的美女著實太誘人。
看看左右……他想,沒人在場,就此將人擄走,京城這麼大,一個少女憑空消失,怕也不容易找得到。
心思正轉著,臉上邪氣越盛,木青瞳微驚,這人在打什麼壞主意?
貝齒咬上嘴唇,她收起眼底鄙薄,故作嬌羞問:「公子真想知道奴家是誰?」
「自然。」
木青瞳輕聲道:「奴家是秦相爺的嫡孫女,秦可心。」
秦家姑娘從小一直養在鄉下老家,照理說官家的適婚閨女,凡京裡有親人在,為便於尋門好親事,應要找個機會到京城,可為什麼秦相始終沒讓她進京?
因此各種臆測紛紛出籠,有人說她貌似無鹽、有人說她身體病弱,還有人說她八字克夫,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很難說成親事,誰曉得最後到相府求親的竟是赫連青。
他府中早有側妃兩人,妾室無數,但王妃之位空著,他為得秦相安持,竟不顧謠言,求娶秦可心為王妃,這舉動讓多少名門淑媛碎了心。
兩人成親之日不少人去觀禮,後來傳出來,秦可心的右臉有一塊紅色胎記,胎記相當大,幾乎佔去半張臉,看起來很猙獰。
前世,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也讓赫連青有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算算時日,前世他們是在年底成的親,七月前後赫連青上門求的親,換言之……她不介意就此事推上一把。
赫連青倒抽一口氣,她是秦可心?
他一直想尋求秦相爺的支持,正愁想不出辦法,前天幕僚提出這個法子,他還在考慮著。
美男計用過不少回,回回有斬獲,他不介意再施展一回,只不過幕僚提的是王妃,若秦可心像傳言那般醜陋,他該如此犧牲嗎?
沒想到,秦可心竟是長得這般貌美?!
他上下打量木青瞳,青衫棉布、面無脂粉,頭上除一支玉簪之外別無飾樣,但那支玉簪玉質上佳、價值不菲,可見身分不凡,再加上會寫字,家世必定不差,沒做城裡姑娘的打扮,肯定是從鄉下來的……
線索一點一點拼湊起來,沒錯,她肯定是秦府姑娘,難怪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太好了,如果秦可心長這模樣,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收起笑容,恢復翩翩君子風度,他躬身行禮,道:「打擾姑娘了,還望姑娘不計較,本公子先行告辭。」
輕點頭,木青瞳故做害羞狀,目送他離去。
直到門關起,她才大大地鬆口氣,把紙張納進懷裡。木青瞳提醒自己,待會兒買幾套男裝回去,日後出門得喬裝打扮,否則這張臉太招搖,遲早惹禍。
兩天後,赫連青果然向秦府提親,太子見他擴張勢力,心火更盛,從此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奪嫡之爭正式擺上檯面,此為後話。
真兒、雅兒回來後,她們準備付帳走人,才曉得赫連青已經把帳給結清。
真兒追問,木青瞳笑笑,把方才之事說出,只是沒提赫連青的身分。
不等木青瞳開口,真兒搶先一步建議買幾套男裝,木青曈笑著應下,這丫頭果然是得用的,有她在身邊,可以省不少心思。
她們買了一車子東西,三人推著推車往前走,只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三人都沒經驗,把車子推得歪歪倒倒地,好幾次差點兒撞了人,一路上不斷對人點頭抱歉。
路人看見是三個俏生生的小丫頭,也不計較,還有人好心地幫著推上一段。
就在她們快到家時,赫連湛駕馬迎面而來。
木青瞳匆匆看他一眼,只覺得眼熟,卻沒太大反應,但真兒、雅兒被嚇壞了,她們壓低聲音說:「小姐,快走!」
木青瞳糊裡糊塗地追著兩人跑,卻不明白為什麼?
同時間,郝連湛也看到木青瞳,他一愣,用力揉揉眼睛,是她嗎?有沒有看錯?她怎麼會在這裡?!
回神,他拉起韁繩朝木青瞳的方向奔去。
只有一小段路,雅兒、真兒轉進兩院間的小巷弄後,發現木青瞳沒跟上,雅兒轉身往回跑,奔出巷弄,一把抓起木青瞳沒命地跑。
赫連湛騎馬奔馳,轉過彎後順著大道往前直追,忽略了那條小巷弄,直到跑過好長一段路都沒見著人,他才勒馬停住,喃喃自語,「是我眼花了嗎?」
阿臨、阿望追上前,問:「爺在找誰?」
他看看左右,失笑,是啊,怎麼可能……「阿罄有沒有消息?」
見阿臨搖頭,赫連湛頹然垮肩,揚鞭道:「回府!」
真兒坐在牆上,接過小姐和雅兒遞過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往院子裡頭丟,等東西都拿完,雅兒把推車推到最裡頭,抓過幾叢雜草蓋上,才和木青瞳爬上牆,合力拉起木梯轉進院子裡,三人依序下木梯。
直到雙腳著地,那顆怦怦亂跳的心臟才算歸了位。
木青瞳還沒開口,雅兒已急吼吼地說:「小姐,你知不知道方才那個騎在馬上的男人是誰?」
「誰?」
真兒瞅雅兒一眼。「小姐蓋著喜帕,怎麼會曉得?」轉頭,她解釋,「那人就是信王爺。」
赫連湛?他怎麼刮掉鬍子了?
前世他一直留著那把代表英勇的鬍子,這輩子是哪裡不對勁了,怎麼剃掉他的標誌?不過……說實話,剃掉鬍子的他有副讓人心動的好樣貌。
這人還真是得天獨厚!
不過再好看也沒用,這樣的男人終歸不是她該擁有的,她沒別的好處,自知之明是有的,既然不擅長宅鬥,想保命的最佳方法還是遠離王府。
雅兒湊到木青瞳身邊,勾勾小姐的手臂,問:「動心了嗎?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木青瞳覷她一眼,掐搶她臉上的嬰兒肥,笑說:「不要命的話就湊上去,你以為王妃是吃素的?」
真兒嘆氣,這倒是,她在大宅院裡服侍多年,旁的不敢說,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像小姐這樣的性子,肯定鬥不過王妃,依目前情勢來看,走依舊是上策。
* * *
趙涵芸怎麼都沒想到會再遇見「他」。
眼底帶著妒恨,她釐不清自己的心情。恨他嗎?自然是恨的,既然無心,何苦攬動她一池春水,讓她日夜思念憂鬱,還讓她差點兒鑄下大錯,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趙涵芸滿腦子想的全是那年兩人相遇相識的情景。
他的情書寫得如此勾人,他每句話都說進她心底,甜得她無法不一想再想,他的一舉一動無不牽繫著她的心,讓她在孤枕難眠的漫漫長夜得到一絲慰寂。
今日到萬佛寺是為著求神佛庇佑,王爺已經回府近三個月,卻從不肯踏進她的房間,她試著誘惑,無數次暗示,願意與他做一對和美夫妻,她連臉皮都不要了,話裡話外的暗示,她別的不求,只求夫婿給她一個孩子,讓她有所依恃,可是聽完話他轉身就走。
他真的很討厭女人嗎?只有男人才能討他歡心?趙涵芸心灰意冷,幾乎想要放棄,可是她必須當信王妃,日子必須過下去……只好來求神佛為她指點一條明路。
所以她來了,為求夫婿垂憐,也為著萬佛寺後院那片桃花林。
那年,她便是在桃花林下邂逅赫連青。
那年的他和今日一樣穿著一件天馬皮袍,足下一雙青緞黑皮靴,服飾雖貴重,卻不甚張揚,氣度宛若翩翩佳公子。
兩年不見,他依然豐神俊朗,依然渾身透著高貴氣息,一雙丹鳳眼依然散發著勾魂魅力。
趙涵芸以為他沒臉見自己,沒想到目光接觸,他揚起笑容、快步朝她跑來,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隨著他越跑越近,她的心跳越發強烈,彷彿下一瞬,心胸就要跳出胸口。
他終於來到她跟前,他的笑容不停歇,他一聲「芸兒」,喊得她鼻酸。她深吸氣,想假裝若無其事,可表情反應了她的真實情緒。
赫連青對身後的侍衛說:「去前面守著。」
「是。」侍衛領命,轉身走開。
他看紫宛一眼,紫宛不敢自作主張,垂著頭,直到趙涵芸揮手讓她也離開,她才快步跑開。
紫宛很害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王妃身邊多少伺候的人死得無聲無息,她不想當下一個,可是她不過是個奴婢,又能怎麼辦?心裡想著,眼淚忍不住落下。
趙涵芸沒有看見,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赫連青身上,吞下哽咽問:「不知八皇兄……」
話沒說完,赫連青一把將她抱進懷裡,他捧起她的臉,封住她的唇,在她唇間輾轉流連、吸吮,像要將她的靈魂攫取似的。
理智告訴她必須反抗,可她卻不由自主地環上他的腰,任由他肆虐。
她知道這是錯的,她明白自己是赫連湛的妻子,可是赫連湛的冷待、他的無心無情,讓她夜夜孤枕難眠……不由自主地,她在他的吻裡沉淪,她彷彿又回到那年,又是那個青春天真的小姑娘。
赫連青再懂女人不過,趙涵芸滿瞼的哀怨再再說明她在信王府裡的待遇。
看來老九果真是個好男風的,對女色不上心,那麼王府傳出的消息定也不會有假,聽說木青瞳一進府就被打入冷宮。
看來趙涵芸於老九不過是個擺設,既然如此……他的動作更放肆大膽了,吻從嘴唇一路往下滑,溫柔的手指挑開她的衣帶,在肚兜下輕撫她細緻的皮膚。
她倒抽氣、想阻止,沒想到嘴裡發出一聲低吟,表達出她真實的慾望。
淺淺一笑,他的手指滑入肚兜裡,一路往上、一路挑逗,最終覆上她胸前豐腴,輕攏慢捻,她的慾望一寸寸往上攀升。
肚兜不知何時被拉開,他的唇停留在她胸前兩點櫻紅。「芸兒,你好美……」
她無法說話,無法反應,任由他的唇舌在她身上製造出一波波心悸,那是陌生的難受,她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放蕩的一面。可她不想停止,更不想他鬆手,兩年了,兩年來她不斷恨著、怨著,卻也想著、思念著。
多麼壞的男人啊,卻是第一個闖入她的心、她夢裡的男人。
看著她臉上的潮紅,他脫下衣服鋪在地上,溫柔地把她放在上頭,他嘴裡說著甜蜜的話。「我想你、我愛你,我每個夢中都是你,芸兒,你可曉得,我為你吞下多少相思苦?」
他說他愛她、想她?這時的趙涵芸已經無法分辯話中真偽,滿腦子盤旋的全是他的思念。
他吻著她的唇,他的手在她身上輾轉流連,對於性愛,他是高手,沒有女人能不在他身下臣服。
他在熱吻間除去她的衣褲,他抬起她的玉足,輕輕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膚。
慢慢地,他的唇回到她胸口,含住她的柔嫩時,他抬起頭,邪邪一笑,道:「芸兒,我愛你,你還愛我嗎?」
她看著他深情的眼眸,無法不點頭,她愛他,可也恨他,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男人,教人又愛又恨,卻又放不下……
他笑了,為自己的魅力,也為自己的征服。
他捧起她的臉,再度吻上她的唇,同時也闖入她的身體。
一陣刺痛,她垂淚,驀地,他明白發生什麼事。兩年了,她竟還保有處子之身,是為著他?她始終愛著他?太好了……又是一顆好棋,老天待他不薄!
下一刻,他放任自己在她身上不斷索取,一下一下,他用力進擊,她忍受著疼痛,卻也帶著至高無上的喜悅。
桃花林裡安靜極了,只有兩人的急喘聲和肉體撞擊聲,他們在極樂世界里徜祥徘徊……
雨散雲收後,他體貼地為她整理衣服,動作很輕,動作間他不時地在她身上印下一個吻。
每吻一下,他就說一聲,「這裡是我的……這裡是我的……」直到兩人整理妥當,他把她抱在懷裡,滿足地說道:「全部全部的芸兒都是我的,我等這天已經等了整整兩年,天曉得我等得多憋屈,謝謝老天,終於把你送回我身邊,芸兒,我愛你。」
話落,他又吻上她的唇,直吻得她又丟魂失魄方才停止。
她靠在他懷裡,一句句罵自己沒出息,可是……她要怎樣有出息?
她明明已經將他放棄,明明已經決定對王爺一心一意,她想當好信王妃的呀,只是……他怎麼可以出現,怎麼可以破壞這一切?她好怨吶,他這樣待她,她應該恨他的,只是……腦袋一片空白。
兩人就這樣抱著彼此,誰也不動,風吹過,時空彷彿在此刻凝住。
好半晌,他又開口,「芸兒,我愛你,很愛很愛很愛你。」
趙涵芸終於恢復理智,輕輕推開他,帶著冷笑,寒聲問:「既然愛我,為何要求娶秦相孫女為妻?為何府邸後院裝滿女人?你說過,為了我會終生不娶,你要為我守身、守心,結果呢?」
他望著她,一句話不說,半晌,兩顆眼淚墜落。
他的眼淚像滾燙的開水,灼傷她的心,她慌了手腳,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太天真了。我沒有大志向,我什麼都不要、不爭,我只想和芸兒在一起,尋片世外桃源,好好守著彼此,過平淡卻幸福的日子,我的願望很小,可是總有人看我不順眼。」
「太子?」
他點頭,滿眼的苦楚,「芸兒可知道,你坐上花轎嫁給九弟時我在哪裡?我沒有去喝喜酒,我抱著一壇酒坐在這片桃花林裡,一遍一遍質問老天,既然讓我們相識,為何不允許我們相守?
「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大病一場,在病床上,我終於想通自己錯在哪裡?是我不夠強,才留不住心愛女子,倘若我坐上那把至尊無上的龍椅,所有人都要聽我的,我才能從九弟手中奪回你,我才可以實現承諾,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想清楚了,我不再拒絕賜婚,誰想嫁給我都好,只要她們背後的勢力能助我奪得江山,助我贏回愛情,我便欣然接納。
「我知道這樣很槽糕,可我管不了自己,芸兒,你知不知道夜夜想著一個女人卻無法得見的痛苦?你知不知道思念會像蠱毒一寸寸侵蝕心臟,教人痛不欲生?
「我不管了,就算對不起全世界,就算對不起九弟,我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重新奪回自己身邊!」
滿篇都是謊言,他卻說得順暢極了。
這些日子,他內心焦慮不已,太子被父皇下令圈禁,但那也算圈禁?不過是挪個窩兒,住進過去的定王府,砌上高牆、種上蒺藜,在府內劃定一塊地方,限定活動範圍,除了剝奪自由以外,其它一切如常,甚至還有人可以偷偷進府去見他。
赫連青氣得雙眼通紅,恨不得一把火燒掉定王府。他痛恨父皇的偏心!立功的是他,他卻不時被父皇冷嘲熱諷,當著百官面前責罵一通。
他知道的,大事將成,但他必須防著老四、老九,既然無法拉攏,就只能毀掉,他可不想冒險犯下殺頭大禍之後卻是為他人作嫁。
趙涵芸還陶醉在他的話裡。原來是這樣……可不是嗎?傳言相府千金貌似無鹽,他都願意為自己將她給娶進門……
感動濡染胸口,她把頭埋進他懷裡,想在他的心跳聲中尋找安定。
她的動作讓赫連青彎起眉毛,她聽進去了,對於女人,他向來得心應手。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把她環得更緊。
當年透過母妃,他早知道父皇打算把她許給老九,老九好男風之事已傳遍京城,沒有人願意讓女兒出嫁,唯有趙府願為仕途犧牲嫡女。
得到消息,在選秀之前他便製造偶遇,勾得趙涵芸對自己上了心,之後賜婚聖旨下,他誘她怨恨老九,甚至言裡言外暗示只要老九死了,他就可與她暗渡陳倉,只待時機成熟便帶她遠走高飛。
他幾乎成功了,趙涵芸在合巹酒裡下毒,沒想到赫連湛如此命大,昏迷三天三夜竟還能清醒,可惜了趙涵芸這顆棋子。
沒想兩年過去,他還有機會重來一次,看著懷抱裡的嬌女人,他忍不住歡欣雀躍,勻起她的下巴,又吻得她意亂神迷。
趙涵芸突地捶打他,怒問:「你憑什麼奪回我,我已經是信王妃、是別人的妻子!」
「憑我登上大位、憑我是天下至尊,如果非要取走他的性命才能奪回你,我不會有半點猶豫。」他說得斬釘截鐵,篤定的口氣讓人定心。
「話說得好聽,過去兩年你在哪裡?你可知道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我在蓄存實力,我在招兵買馬,我隨時隨地伺機而動,芸兒……」他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吻。「我很清楚你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我也知道你為我守身如玉,你怎會以為你身邊沒有我的人?好芸兒,光為這份堅貞,我就不會棄你而去。」
他的隨口糊弄便安了她的心。「你在王府裡安插棋子?你怎麼敢?信王……」
「就算被他知道,心存報復,我也不怕,因為……」他的額頭貼上她的,唱歌似的低吟著。「因為不知道你的消息,教我如何活下去……」
淚墜落,心軟了,趙涵芸再度落入他的圈套卻不自知,仰起頭,她主動吻上他的唇。
他再加把勁問:「芸兒,你可不可以在這裡多待幾天?我等這天已經等得焦頭爛額。」
她讓他焦頭爛額了?說不出口的成就呵……點頭,就讓飛蛾撲火吧,就算最後只餘一縷煙灰,她亦不悔……
在兩人攜手離去後,桃樹後面轉出一道頎長人影。
赫連淵閃爍的目光落在赫連青背後,眼底飽含濃烈的興味,他勾唇一笑,桃花眼開出朵朵桃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1 11:07 AM 編輯
【第十章】 農婦也能賺大錢
時光飛逝,轉眼從春到夏,從夏到秋。
進入十一月後,天氣驟然變得寒冷幸好柴火、木炭早早備足,冬衣冬被上個月已經縫好,臘肉、菜乾與各種米麥豆類儲滿糧窖。
雞舍鴨房蓋起來了,雞鴨養得肥滋滋的,蛋產量很穩定,暖房裡頭種植的蔬菜長得鬱鬱青青,再加上夏初釀的梅子酒……這個冬天,她們肯定能夠過得很滋潤。
外面的宅子早已買下,是一幢不起眼的宅子,有三間房、一個灶間,和一個小院子。換上新鎖後,木青瞳讓人在圍牆上埋入碎瓷,再往院子裡曬幾件男人的衣褲,擺上幾雙男鞋,佈置成有人住的樣子。
佈置完畢,木青瞳領著雅兒、真兒,用鋤頭在床底下掘了一個大洞,把值錢的嫁妝一件件往裡頭擺,擺滿後蓋上土,把床挪到上頭作掩護。
埋完一間再埋另一間,順利的話,預計在過年前就能把值錢的嫁妝全數挪窩兒。
她們只打算帶走金銀珍寶、田契銀票,至於那些擺件,賣不得又容易碰壞,便留下了,另外布料、脂粉等等用品也不打算帶走。
置辦好宅子後,她們幾乎每隔一天就出門,挪移部分嫁妝,也帶回日常所需,現在木青瞳已經開始尋找良辰吉日,計劃一場大火,把安樂軒燒掉。
從此木青瞳將消失於人世,穆小花重返世間,海闊天空,主僕三人重見天日。
不過,這些都得等見過方管事之後才能成行。
這時,愛操心的真兒開始失眠了,成天到晚擔心趙涵芸不讓小姐見方管事。
對於這點,木青瞳還是有幾分把握的,趙涵芸再齷齪的事都可以做,卻不能讓人說嘴。
眼看計劃一步步成熟,木青瞳眼裡、心底時刻漾著笑意。
真兒想起主子說的,戰勝命運的人,方有權力主導命運,順從命運運的人,只能被命運主導。
命運把她們送進安樂軒,原以為就這樣渡過餘生,沒想到還有機會改變、還有機會期待,還能夠有所不同……她很慶幸能跟著這樣的主子。
「小心點,不要弄壞。」木青瞳站在牆下,小心翼翼地看著一寸寸往下移的盆栽。
現在她們的「運輸系統」已經成熟,兩把梯子,牆內牆外各擺一把,A在院子裡,守在牆下,B坐在牆上,C站在牆外,C或A把東西固定在繩子上,B慢慢往上拉,再慢慢往下送,A或C在下頭接著。
很簡單嗎?對不起,看似簡單,但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要順利完成這頂工程並不容易,尤其她們現在運送的不是一包糖、一塊肉、一條魚,而是種苗、盆花……一件件都是耗銀子的,得小心著,不能損壞。
原以為滿池蓮花,到夏季會有吃不完的蓮子、蓮藕,後來才發現那是觀賞用的,結出來的蓮子和蓮藕味道很差,滿肚子的希望在看見怎麼都養不肥的瘦小蓮蓬時轉為失望。
雅兒悶得好幾天都笑不出來,為此,木青瞳尋來一隻大缸,下水挖漱泥往缸裡填,再跑到外頭市場買回幾節蓮借種進去。
雅兒成天到晚盯著水缸,看著它長出一片葉子就樂上老半天,所以說種植農作物是很療愈的咩。
站在牆下,把盆栽接到手裡,木青瞳的心才落定,這盆茶花是她花大把心血嫁接改良出來的,純白色的花瓣外面圍著一圈粉紅,越靠近花蕊顏色越淺。
大隋朝民生富裕,有錢人喜歡養花鬥花,花市的發展相當蓬勃,幾乎每一季規模較大的花房都會舉辦活動,藉此行銷自家花存。
木青瞳不曉得這盆花能為自己帶來多大的利益,她並不缺錢,但關在小小的安樂軒裡,需要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否則沒有個盼頭,生活多麼苦悶哀愁,現在她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哀傷,想當林黛玉就得有不長命的打算,更別說真兒對她這手功夫很感興趣,她一面做一面教導,主僕其樂融融。
再接手兩個包袱放到推車上頭,裡頭全是金元寶,木王府給的陪嫁,說是十里紅妝也不為過。
今天可以把客廳那個洞給填起來,剰下的只能埋在院子裡了。
雅兒、真兒爬下木梯,她們把繩子捲成團,塞在巷弄後頭的雜草堆裡,再把木梯收妥,一切準備齊全,推著推車往外走。
三人先去宅子裡把元寶埋好,花市在外城,距離太遠,她們無法推著車走那麼遠,把推車擺在宅子裡,雅兒、真兒合力抬起花盆,木青瞳到外頭叫了一輛馬車。把茶花穩穩妥妥擺好後,直接前往花市。
雅兒,真兒看著小姐,臉上的緊張掩都掩不住,這是她們第一次賣花,不曉得成果如何?
她們自然知道小姐的本事,暖房裡的菜蔬可以做見證,只是……第一回啊,這是她們的人生初體驗。
看著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木青瞳忍不住好笑。「在擔心?」
「嗯。」兩人點頭如搗蒜。
「這段時間我們在花市裡來來回回,可不是玩假的。」她們把各種花的行情價弄得清清楚楚,京城有哪些花圃,有哪幾個侍弄花草的高手也打聽得明明白白,這次出手,她就沒打算無功而返。
只是她老覺得身為農業人才,把全副注意力擺放在花卉上頭未免有些可惜,若他們肯分點心思在糧米稻種的改良上,幫助農民的收入増加、讓百姓遠離飢貧,豈不是更好?
「小姐,如果這盆花能賣得高價,要不要把暖房裡那幾盆拿出來賣?」
她回答:「再看看情況,如果可以見到方管事,我打算讓他在莊子上蓋暖房,把盆栽移到那裡,這是第一年,明年肯定能開更多更美的花,我也能再培養更多新品種。」
除了茶花之外,她還嫁接了一些果樹、改良不少禾苗,那些都得找個地方種植起來。雖說她相信能順利見到方管事,但也要真的見到人了才算塵埃落定。
雅兒壓低聲音問:「小姐,明年……咱們真的可以離開王府?」
木青瞳敲她一記,反問:「你還不信你家小姐?」
見小姐如花笑靨,雅兒和真兒樂了,可不是,小姐什麼時候教她們失望過?現在她們只盼著方管事早點進王府大門。
「我還沒在莊子裡住過呢,前府裡有人做錯事,就會被發落到莊子上,我總覺得莊子是個可怕的地方。」真兒說道。
「這是心境問題,如果穿棉布衣、不穿綾羅綢緞便是可怕,如果只有木簪沒得金銀頭面便叫可怕,如果腳踩泥地而非青磚便叫做可怕,那麼確實在莊子上生活很可怕。」
雅兒連連搖頭,說:「那些不可怕,吃不飽、穿不暖,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又被關起來才叫可怕。」
真兒道:「我現在只想過得自在逍遙。」
「如果你們這麼想的話,莊子不但不是地獄,還是天堂呢。在那裡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沒有四堵高牆限制你的活動,在那裡想笑便笑、想哭就哭,沒有嚴苛的主子追著你要求守規矩。雞鴨魚肉稻糧菜蔬,全是在最新鮮的時候上桌,在那裡,連空氣裡都帶著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
在木青曈的形容裡,雅兒和真兒陶醉了。「這麼好日子啊,真不曉得大家在怕什麼?」
說著聊著,馬車出了外城,她們經常打交道的錦繡花坊近在眼前。
馬車停下,真兒叮囑雅兒一句,「記得,別喊小姐。」
「知道知道,要喊大哥、二哥嘛。」雅兒嘟起嘴,明明她不是最小的,偏要當小弟,都怪她個頭長得不夠高。
自第二次出門起,她們就打扮成男子,臉上塗黑、穿上男裝,至於動作……做了那麼久的農事,想不當大家閨秀並不困難。
下了車,木青曈讓車夫在外頭等著,她走在前頭,真兒、雅兒合力把茶花搬進花圃。
看見三個年輕小夥子,葉老闆的眼睛瞬間發亮,雖稱不上大客戶,可最近他們每次來都沒空手而返。
「葉大叔,我們來羅!」木青瞳笑眼瞇瞇地朝老闆走去。
錦繡花坊不是附近規模最大的,但葉老闆勝在做生意實誠,木青瞳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因此成為常客。
「小青,今兒個缺些什麼?」
「今天不買東西,倒想讓老闆看看咱們這盆花,能不能賣個高價?」她退開兩步,讓雅兒、真兒把花盆抬到桌子上,打開覆在上頭的絲絹,露出裡面的茶花。
自花枝上有四、五個花苞,只有一朵剛在綻放,葉老闆彎下身認真審視,這一看滿眼驚訝,這、這……竟能培育出這樣的茶花?心跳突地增快,他看著木青瞳的眼光,瞬間不同。「這是小青培育的?」
木青瞳點點頭,自信浮上臉龐,這是她的專業與成就,不管經歷過千百年都不會改變。
「葉大叔,我們家小……」話沒說完,就聽見真兒的咳嗽聲,雅兒急忙改口,「我們家小哥哥很厲害吧!」
「厲害、太厲害了!小青,你是怎麼辦到的,可不可以告訴大叔?」
木青瞳笑而不答,真兒接話,「葉大叔這是欺負人呢,這門手藝是要替我們家掙活路的,教給了您,我們要靠什麼過日子啊?」
「對不住,你們沒說家裡是開花圃的啊,我還以為你們只是玩玩。這盆花……你們能不能賣給葉大叔?」葉老闆連連道歉。
「若合作愉快,不只這盆,我們養出來的花都會交給葉大叔。」木青瞳回答。
葉大叔再實誠也是商人,何況木青瞳這話說得夠明白,愉快便繼續,不愉快,連這回買賣都甭談。
這麼漂亮的特殊品種,他怎麼可能放過?而且小青說他家裡還有吶!
說白了,三兄弟只要抬著花盆往花市繞上一圈,還怕沒有人催著銀票上門嗎。
「要不,一千兩賣給大叔,如果轉手能賺,往後的生意大叔定不虧待你們。」
一千兩?!真兒、雅兒倒抽口氣,她們明白了,為啥那些養花高手寧可把心思放在花花草草,卻不肯用在農作物上,一盆花就能賣上千兩,天吶、天吶,這麼好賺的生意!
木青瞳很清楚,葉老闆開的是公道價,可做生意咩,豈能不討價還價。她笑了笑,手負在身後,往花圃裡頭逛去,東走走、西看看,她也不一定非要多拿葉大叔銀兩,但能夠拗點小贈品倒也不錯。
上回她看到幾株青椒和百香果,據說種子是隨著海外的大船過來的,葉大叔試種了,但養得不怎樣,如果可以弄走的話……木青瞳奸笑兩聲。
但她繞了兩圈,沒找到想看的,卻在角落發現一堆發芽的馬鈴薯。
當!她的眼睛瞬間發亮,馬鈴薯欸,做洋芋片、做薯條的好東西……像吞了興奮劑似的,心臟狂跳,只是轉身時她維持住一臉的雲淡風輕。
「葉大叔,這是什麼東西,看起來挺醜的?」木青瞳問。
「不曉得,前幾天一個番人拿來賣的,他也沒多要,只要走五錢銀子,我看便宜就接了下來,可對面青山花坊的張老闆說,這東西開的花小小的,沒啥看頭,他種過幾盆都沒人要……」
話說一半,前頭有客人進門,葉老闆道聲歉,轉身去接待來客。
猛地轉身,木青瞳的快樂控制不住,她緊握雅兒和真兒的手,低聲道:「那是好東西啊,好東西吶!」
雅兒也壓低聲音問:「葉大叔不是說花小小的沒看頭,養出來的花沒人要?」
「那不是養來看花的,那是糧食,可以填飽很多張嘴巴的糧食。」她壓住胸口,安撫跳個不停的心臟,吸氣、呼氣,吸氣、呼氣,臉上的表情像是天上掉下黃金。
兩個丫頭糊裡糊塗的,可光看小姐的模樣,也忍不住把那堆醜東西當成黃金,才笑著呢,可瞬間木青曈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翻轉,她目光微斂,危機感上升。
因為,她們身後的貴客開口了,他說:「四哥?真是巧遇啊!」
那是……赫連青的聲音!
馬車裡,赫連湛和赫連叡面對面坐著,手裡端著茶水,各自想著心事。
自從知道神仙散之後,他們到處尋訪高人,希望能幫父皇解毒。
皇帝在服用四、五個月的神仙散後也開始察覺情況不對,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神仙散,不吃就會變得反應遲鈍,連思考都無法。
他試著停藥,但上癮的痛苦讓他挨不住,停了再吃,癮頭越來越大,身子狀況越來越差。
太醫們很清楚皇帝對太子的偏心,就算都明白神仙散是毒非藥,知道它會造成的後果,但誰敢輕易在皇帝面前點明?
此話一出,等同於誣陷太子有弒君之心。
他們只好用藥,讓皇帝癮頭大發時減緩痛苦,至於解毒?誰有本事!
萬一解不了毒,皇帝雷霆震怒,到時還不是脫不了一個死字,既然如此,不如揣著明白裝糊塗,皇帝要拿神仙散當補藥……也就當了。
上個月,赫連湛終於找到能解神仙散的高人姜辛。
姜辛冒著生命危險把事實告訴皇帝,如同太醫們所料,事實果然惹得皇帝震怒,斥責姜辛妖言惑眾,要將他千刀萬剮。他怎能相信自己竭盡心力栽培疼惜的太子會這樣對待自己?他認定姜辛這話是赫連湛、赫連叡設下的詭計。
原本姜辛是要被推出午門斬首的,赫連叡和赫連湛跪在白玉磚上向父皇磕頭求情,磕得額頭一片青紫了皇帝仍氣憤未平,不願收回成命。
赫連湛啞聲道:「天底下能解神仙散之毒的人稀少,若父皇日後查證屬實,太子確有不臣之心,屆時後悔了想要解毒,卻無人可願為父皇解毒,該如何是好?」
赫連湛的話像一桶冰水,朝皇帝兜頭潑下,對啊,如果他們沒說謊呢?如果太子果真等不及想當皇帝呢?
最後,姜辛被押入大牢,皇帝派密探查證事實。
皇帝再昏庸,身分擺在那兒,實力不容忽視,短短半個月,製藥的老道被捕,太子的心思被證實。
正常人到這種時候早該把圈禁中的太子下令斬首,再不也該貶為庶民流放,怪的是皇帝並沒有任何動作,好像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赫連湛不懂,赫連叡卻不說清楚講明白,只讓姜辛為皇帝悉心診治。
診治結果並不樂觀,姜辛說:「神仙散的毒已經侵蝕皇帝的五腑六臟,這會兒再治已是耽誤了,我再有能耐,也沒辦法讓皇帝拖過兩年。」
兩年……太長,朝堂局勢日日變化,千思百慮後,赫連叡做出決定。「把消息放出去。」
「什麼消息?」赫連湛問。
「姜辛能將父皇的病給治好。」消息一出,赫連青肯定急得跳腳,若父皇病癒,之前的功夫豈不白費,他怎能放任情況發展。
「四哥想逼老八動手?」
赫連叡點點頭,不只老八,還有太子,目前雙方的佈置都未臻成熟,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赫連叡結束禁足,為了給赫連青製造危機感,最近頻頻出招,表現得令群臣刮目相看,更別說他的人已經深入六部,執掌要職。
可惜皇帝擔心赫連湛不為太子所用,將兵權收回,手中無兵,他缺了隻有力胳臂。
但事情總有正反兩面,因赫連湛手中無權,皇帝並不急著逼他立刻前往封地。天底下的事都是如此,有得必有失,好運哪能永遠抱在一個人手上。想當年皇帝接位,處心積慮謀的事……不曉得午夜夢回,他是否曾經後悔?赫連叡嘴角掀起嘲諷笑意。
「他們越早動手,對我們越有利。」
赫連湛點點頭。「希望經此一事,父皇能看清事實。」
赫連叡輕淺一笑,望向赫連湛閃閃發光的眼眸。看清事實?他何嘗沒看演過,只不過是私心作祟罷了。
赫連湛沒忽略四哥的表情。「莫非四哥覺得,經此一事,父皇仍會袒護太子?」
赫連叡笑著搖頭。「你等著看吧!」
驀地,赫連湛目光微凜,倘若如此……太子的命該不該留?
馬車在這時候停下,侍衛上前亶道:「王爺,錦繡花坊到了。」
皇帝最重孝道,皇太后壽誕將至,必定大肆操辦。
皇太后最喜茶花,最近不少人在花市裡繞繞轉轉,想在壽誕當天泰上茶花作為壽禮。可不是嗎?金銀珠寶、瑪瑙珊瑚皇太后看過太多,再珍貴的也不覺稀奇,唯有投其所好,才能得皇太后注目。
討好皇太后等於討好皇上,不說他們,其他大臣也是命人到賺找品相好、品種稀少的茶花獻上去,表達孝心。
至於赫連叡,他送花不是為著討好,而是為著感激,感恩皇太后為自己做的。
馬車停下,兩兄弟下車,一前一後進入花坊。
前腳剛走進去,便聽見赫連青的聲音響起,「四哥?真是巧偶啊!」
赫連叡笑笑,回答:「八弟也來給皇祖母挑壽禮?」
「可不是,不早點來,好的被挑光了,弟弟豈不是遜人一籌?」赫連青輕笑兩聲,目光在赫連湛身上轉了幾圈,說道:「我還以為九弟站到太子那裡去了呢,沒想到……怎麼,四哥禁足就往太子身上靠,如今太子圈禁,又轉頭換邊了?」
赫連湛淺哂,挑撥離間?真不高明。
「都是兄弟,哪有什麼站到哪邊的說法,好像自從太子被圈禁,八弟都沒去見過太子,要不下回我們去探望太子,八弟同我們一起?」
赫連青咬牙,這是他最痛恨的地方,既然被圈禁,為什麼不奪去太子封號,為什麼讓人進出探望?那哪是圈禁,不過是禁足,犯這麼大的事只禁足一年,天理何在?
赫連叡淡眼望向老八,他越來越焦躁了,比起太子,他更等不起。
因為皇帝身子已經敗壞至此,仍不肯放權,因為太子已經無法隨輔國大臣一起進出御書房,皇帝仍沒有讓人取代他的位置;因為不管他表現得再努力,父皇始終沒有重用他的意思。真真是讓人鬱悶的人生吶!
猛地轉頭,赫連青對上葉老闆,遷怒斥喝。「把你們這裡最貴、最好的茶花拿出來。」
葉老闆看著兩方貴客,表面上都是客客氣氣的,也不曉得怎地八皇子火氣就竄了上來。
望了一眼誠王,他依舊笑咪咪的,沒有計較之意,忖度片刻,葉老闆決定寧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八皇子這裡請。」屈身上前,葉老闆領著赫連青往裡走。
腳步聲越靠越近,木青瞳連忙彎下腰,假裝整理盆栽。
雅兒、真兒滿頭霧水,搞不懂小姐怎地龜縮起來,但她們相處甚久,早有默契,連忙跟著蹲下身,學起小姐的動作替身前的盆栽除枯葉。
上回木青瞳和赫連青見面後,赫連青便速速向秦家姑娘求親,比起前世的婚禮提早了數個月。
聽說在喜帕挑起那一刻,滿屋婦人嘩然不止,赫連青當場愣住,他氣怒的揪起新娘子手臂怒問:「你是誰?」
「這是秦家大姑娘,相爺嫡孫女,是八皇子親口求來的王妃啊!」秦家丫頭回答。
聞言,八皇子接連退了四、五步,一個沒站穩往後仰倒,兩三個喜娘連忙把人扶起來,喜床上的新娘見狀臉色慘白,淚水盈眶。
這一幕經過好事者的嘴巴被數倍誇大,還有人說赫連青當場嚇暈過去,他的失控成為大笑柄,即使過了數日京城上下還在傳言這個八卦,他成為全城百姓的笑柄。
木青瞳確定,自己要是被他認出來,依他陰險的性格、睚訾必報的個性,她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們逐一把盆花裡的枯葉雜枝除去,從花坊中間整理到後方,三個人隱身在剛送來的百棵桃樹苗後方,木青瞳才稍稍鬆了口氣。
「這是花坊裡剛收下來的茶花,不知八皇子覺得如何?」
赫連青附庸風雅,對花花草草頗有涉獵,視線望去,看到木青瞳送來的茶花,一時間竟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深深淺淺的紅落在花瓣上頭,像翩然起舞的女子,美不勝收。這是怎麼種出來的?是要怎樣的匠心巧手才能培植出這株茶花,他一看再看,細細地將盛開的茶花裡外看透,真美……
「這株叫什麼名字?」
「還沒取名呢,花匠才送過來,這是新品種,眼下只培育出這盆。」
「就它了,多少錢?」
葉老闆實誠,也不敢要得太多,只說:「一千兩百兩。」
赫連湛不懂花,但木裴軒懂,他很清楚這株茶花有多特殊,拿來當壽禮,定能贏得皇太后的歡心。
雖然不見得非要它不可,但他不想讓赫連青得意,於是輕飄飄地說了句,「一千五百兩,這盆花我要了。」
剛伸出手,他的手就被赫連青拍掉。「兩千兩。」赫連青加價。
赫連叡抿唇,挑挑眉。
赫連湛再加價。「兩千三百兩。」轉頭面對赫連青,他笑道:「八哥知道的,對花花草草,弟弟是門外漢,既然八哥說好,這花肯定挺好,要不就讓了弟弟,八哥再另外挑一盆好的?」
「不行,兩千五百兩,葉老闆,成不成一句話。」
葉老闆還沒開口呢,赫連湛又輕飄飄地丟下話。「兩千六百兩。」
價越喊越高,雅兒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木青瞳附耳對她說上幾句,雅兒點點頭,鼓起勇氣站起身,拍拍衣服,朝葉老闆走去。
她經過葉老闆身邊時,看也不多看一眼,但在靠近赫連叡時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赫連叡側眼,看著雅兒的背影,她沒轉身,只是輕搖頭,人就往外走去。
赫連叡微哂,望著兩個弟弟,這時赫連青已經喊到三千兩百兩了,見赫連湛還要開口,赫連叡出手阻止。「九弟,別固執了,看不出來八弟誓在必得?讓讓吧。」
赫連湛不懂四哥怎會要他突然收手,但既然四哥這樣說,他便也退開兩步。「好吧,咱們再到別家看看。」
語畢,兩兄弟一前一後出門,走到花坊門前時,雅兒悄悄上前,低聲說:「請兩位爺明兒個再過來吧,我們家裡還有更好的。」
赫連叡問:「裡頭那盆茶花是你家裡種的?」
雅兒點點頭,回答:「是我二哥種的。」
「要不,我們直接到你家裡看看?」
「那可不成。」雅兒直覺回答。
「為什麼不成?」
因為他們住在信王府啊,可當著王爺面前,她哪有膽子把話挑明。「阿爹不許,要是知道我們兄弟偷偷種花、賣花,會把我們毒打一頓。」
「你阿爹為啥不許你們種花?」
「阿爹要我們讀書識字,考狀元、當大官。」
「所以你會認字?」
「當然。」雅兒驕傲地挺直背脊。
赫連叡微哂,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指著上頭的字問:「寫些什麼?」
想考倒她,哪那麼容易?雅兒逐字讀出。「詩經集注。」
果然會認字,赫連叡點點頭,說道:「好,就約明天這時候,成不?」
「成!」
話丟下,雅兒沒回錦繡花坊,直接往另一頭走去,小姐吩咐過,到附近繞兩圈,等王爺離開後才能上馬車。
人走了,赫連叡和赫連湛互視一眼,赫連湛道:「滿口謊言,考什麼狀元,分明就是個女子。」
赫連叡道:「京城裡種花的能人,排得上名號的有四十七人,每一個都超過四十歲,沒見過這般年輕的,而能培育出新品種茶花之人,肯定經驗手富,非一般農戶,我想會會小丫頭的二哥。」
「四哥對京城花匠這麼清楚?」
「去年我讓李准逐一拜訪花匠,希望他們能幫朝廷培育出耐旱、耐寒,產量更多的稻秊,但他們都拒絕了,說是本事不足,事實上卻是認為培育稻種的收益遠遠不如花卉。如果小丫頭的二哥能為我所用,許他一個官倒也不難。」
無利不起早,世間人皆以利為基準行事。
四哥的話讓他想起小花,如果小花在的話……
「明天我找人在這裡守著,只要那丫頭出現就能循線找到他家裡。」
「好,先回去吧。」
赫連叡和赫連湛離開錦繡花坊,赫連青付過銀子,讓侍衛把戰利品給抬走,貴人通通離開後,木青瞳才從樹苗後面站起身。
「小青,看見啦?」葉老闆喜孜孜地拿著一疊銀票朝她走過來。
「是,葉大叔運氣真好。」
「不是葉大叔運氣好,是小青手藝好。來,三千兩百兩,咱們一人一半。」
比原定的一千兩又足足多得六百兩,真兒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勺。
「葉大叔,我還是拿走原來說定的一千兩,不過大叔可不可以把那一袋東西給我?」她指指被隨便擺在旁邊的馬鈴薯。
「你想要?」
「如果上次那幾盆番椒和百香果也能給我就更好了!」她得寸進尺。
「那幾盆快被我給養死了,丟在後頭呢,你要的話,通通給你。不過這六百兩你還是拿著,只要記住往後有好的花,別忘記往葉大叔這裡送就是了。」
「葉大叔做生意實誠,我自然要送到這裡,難不成還送到別家,讓人吭嗎?」
「這話大叔愛聽,往後小青到鋪子裡來買東西,價錢好談。」
「大叔真好,就這麼說定了。」
木青瞳笑逐顏開,跑到花坊後頭將那幾棵快枯死的番椒和百香果給翻出來,真兒使盡吃奶的力氣把一大袋馬鈴薯拉上車,她們也不告訴葉大叔明兒個還要送花過來,只是一個逕兒笑著,與葉大叔揮手道別。
坐上馬車後,過了片刻雅兒才回到馬車上,手裡多出兩包種子,她笑盈盈地遞給小姐。「小姐,我花一兩銀子買的,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只說是從番人手裡買過來的,我擔心會不會買貴了,不過就算買貴也無妨,不過一兩銀子。」
「呵!」真兒戳上她額頭,道:「口氣真大,不過一兩子,講得好像自己是爆發戶似的。」
「可不就是爆發戶嗎?小姐剛賺一千兩呢!明天再送兩盆花來,賣給王爺,錢還不輕鬆落袋。」雅兒滿臉得意洋洋。
真兒心眼多,憂心忡忡問:「小姐,真要把花賣給王爺?」
「有得賺,為什麼不賣?」
可她擔心東窗事發啊。
木青瞳搖頭道:「別擔心,沒事的。」
她知道這段歷史,眼下爭得最厲害的是太子和八皇子,大家都認定未來登上皇位的會是兩人之一。
錯了,取得最後勝利的是低調的四皇子。
前世皇帝病重,太子逼宮,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八皇子起兵救駕,領兵斬殺太子。當時只要太子歿、皇帝死,他便能理所當然接位,眼看大事將成……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木青瞳不太清楚,只曉得病入膏育的皇帝莫名其妙恢復健康,真相一百八十度大翻轉。
逼宮的竟不是太子,而是赫連青,給皇帝下藥的也是赫連青,幸好赫連叡尋到世外高人治好皇帝的病,才能揭發這一切。
赫連青與七皇子一黨於午門外斬首,當天日月變色、血流成河,皇帝重新坐上龍椅,只不過病情沉重,只是拖時間罷了,一年多後赫連叡便登基為帝。
四皇子登基,興利除弊、廣召人才,除開科取士之外,軍農工商各行業都挑選佼佼者進入朝廷,短短幾年朝堂風向一新。
新帝為信王指婚徐婉君,那個是漂亮女子,可惜腦袋不好,被趙涵芸拿來當槍使,處處為難自己,直到死去那刻,她還以為是徐婉君動的手腳,要不是靈魂出竅,她飄飄蕩蕩地來到趙涵芸身旁,哪曉得元兇竟是趙涵芸?
再次重生,她不想算帳,只想安份把日子過好。
若歷史軌跡不變,到最後依舊是誠王取得最後勝利,那麼她不介意向誠王賣個好,留下幾分交情。
不出所料,趙涵芸讓方管事來見木青瞳了,只不過為隱瞞木青瞳被發配冷宮的事實曝光,趙涵芸讓她在大廳接待方管事。
兩旁嬤嬤林立,監控兩人對話,連貼身丫頭都換上趙涵芸的人,那些嬤嬤們只差沒喊一聲威武,否則木青瞳就成了明鏡高懸的包青天。
方管事約二十三、四歲,年紀不大卻心有成算,樣貌清秀,氣質溫潤,教人看著舒服,當初大哥把人送給木青瞳時便告訴她,這人值得信賴。
木青瞳早有準備,在方管事遞上帳簿時她略略翻過,便將袖中的信箋滑入帳本中夾起,兩手平舉,交還方管事。她柔聲道:「這帳目我是不懂的,往後方管事作主就行了。」
「多謝夫人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連大哥都如此信任方管事,我又何必疑心?」
看一眼擺在桌面上的木匣子,裡頭都是十兩一錠的銀元寶,足足有七百兩。
她蓋上其中兩個匣子,交給方管事,道:「這兩百兩請方管事好生分配,賞給莊子上的佃戶和下人,這兩百兩……方管事辛苦了,明年還望您繼續出力。」
他落落大方收下銀錢。「多謝夫人賞賜,這是奴才該做的。」
「沒事的話,你先回去吧。」
「是。」
兩人見面不到半個時辰,交談也沒幾句,府裡大陣仗應對,連排排站的僕婦都覺得王妃過度小心,原就同情側妃的人,這會兒心又往木青瞳挪近幾分。
木青瞳離開椅子,對站在身邊的女丫頭說:「姑娘不知怎麼稱呼?」
紫宛沒想到側妃會對自己說話,急忙躬身低頭回答,「奴婢紫宛,不知側妃有可吩咐?」
「我入府不久,府裡上下的人認不全,年關將至,我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送給大家作年禮,這裡有三百兩,當中兩百兩是我孝敬給王妃的,另外一百兩勞煩姑娘分給府裡下人,不求其它,務求公平而已。」
紫宛嚇到了,這種收買人心的事,她怎麼敢做?求助地望向一旁的儲嬤嬤,她是王爺的奶娘,分府後自然跟著王爺出宮。
只是王妃並不敬著儲嬤嬤,只拿她當一般下人使喚,明面上她不與王妃爭權,可在府裡待久的下人,都曉得儲嬤嬤的實力。
儲嬤嬤大氣,上前接下銀子。「多謝側妃賞賜。」
木青瞳微笑,前世若非儲嬤嬤護著自己,自己哪能安生那些年,不管她的目的是為了與趙涵芸對抗或是偏幫自己,總之這份情她記下了。
「勞煩嬤嬤。」點點頭,她半點不耽擱地往安樂軒走去。
她不曉得背後的儲嬤嬤靜靜地看著她,滿心不解,這樣的好姑娘,為什麼王爺看不上眼?
回到安樂軒,院門再度落鎖,滿心焦慮的雅兒、真兒見木青瞳進來立刻跑過去,用眼睛詢問。
木青瞳點點頭,說:「後天去汪家食館候著吧!」
木青瞳這時候還不曉得,因為方管事的臨時到來,誤了雅兒與赫連叡的約定,赫連叡以為她們失約,派在錦繡花坊守著的人無功而返。
延遲了一天,木青瞳把另外兩盆茶花送到錦繡花坊,讓葉大叔派人送進誠王府,雖沒誤了誠王的事,卻導致她與赫連湛再次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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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悲喜兩重天
與赫連青在桃花林裡再次相遇後,趙涵芸每隔半個月就要到萬佛寺禮佛,赫連湛從不管束她,放任她自由行動,因此這大半年裡她過得滋潤無比,整個人變得越發美麗。
東窗事不發,她越來越大膽,竟直接與赫連青約在福人客棧幽會。
對赫連青而言,自己送上門的,豈有不笑納之理,不過除了解饞,他更在乎趙涵芸能提供多大用處。
雲雨散盡,趙涵芸賴在赫連青身上,手指在他胸口輕劃,若有所思。
「怎麼了?」他握住她的手,一個轉身,把她壓在床上,撥開她的頭髮,親吻她的額頭。
「我好像懷上了。」她楚楚可憐地看著赫連青。
心頭一緊,懷上了?實在太好,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渴了有人送西瓜,老天待他不薄。
沉吟須臾,赫連青道:「你與老九沒有夫妻之實,如今懷上孩子只有兩條路可行,第一,把孩子流掉,繼續當你的信王妃;第二……」
「第二是什麼?」
「把老九解決掉,到時你傷心為由,我安排你到莊子上生產,再以收養為藉口,將孩子帶在身邊,等我登上大位,便可以作主一切。」
趙涵芸猛地挺起身,又要對赫連湛下手?
那次下毒未果,這兩年來,她戰戰兢兢,深怕事情爆發,日子過得心驚膽顫,他可知道?現在又要……
他捧起她的臉,輕哄,「不要怕,萬事有我。」
「那次你也說萬事有你,到最後呢?是我被送進九皇子府!」趙涵芸一怒,翻身下床。
抓住她的手,他把她拉回懷裡,他在她耳畔柔聲道:「你以為隱身暗處那些人是幹什麼吃的?若不是確定你安全無虞,他們早就動手了。」
赫連青的謊話說得極順暢自然,當初他早將趙涵芸視為棄子,哪會派人暗中守護?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現在都沒出事,不是嗎?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見我一面?」
「傻瓜,老九出征,老四的人眼睛睜得遏大,一不小心就會折進去,我不動、不說、不知會,通通是為你好。」
幾句話,他再度說動了她,她在他懷裡安靜下來。
「芸兒,給我時間,我保證不會太久,父皇病體沉癇,御醫都說沒救了,我已經佈置妥當,只要父皇不在,太子、老九一死,老四再沒戲可唱。」
謊話一句接著一句,他一點也不臉紅,只是擔心著老四找到高人為父皇治病,姜辛信誓旦旦說他能讓父皇病體恢復,如果父皇恢復健康,他們這大半年的戲豈不是白唱了?
這幾日他緊湊密鼓,忙得腳不沾地,雖然準備尚未周全,可他不得不動起來,要是父皇身體痊癒,定要追查神仙散的事,太子怕死,絕對會移禍江東牽扯到李如屏頭上。
女人可以利用,卻不能相信,當刀子橫在李如屏脖子上,她還能不把自己給賣了,到時他只有引頸受戮的份。
多年籌劃,怎甘心成為空話?
因此就算沒有必勝把握,他也不能再等,太子那邊有人嚴密監視,只要一有動作,他便以救駕為名出兵,將太子斬殺殿前,至於老四……他雖無動作,但能找到高人為父皇治病,怎不曉得神仙散的厲害?說不定他早在暗中查證一切。
所以他必須先出手、佔住先機,不管老九是太子的人或是老四的心腹,他都不可能活下來!
趙涵芸臉上表情變換,他說不會太久……她能信他嗎?
見趙涵芸不說話,他再添把柴火。「太子被圈禁,卻不見反省,父皇對他早已心生不滿,你知道的,眾皇子中父皇最疼愛我,若非太子佔了嫡長之名,東宮之位根本輪不到他。
「芸兒,請你相信我,或許剛開始為著朝堂穩定,我不能動秦可心,但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當上皇后,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
最尊貴的女子?!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做皇后的一天……趙涵芸動心了,猶豫片刻後問:「這次,我要怎麼做?」
赫連青滿臉喜色,又說了好大一篇,哄得她死心塌地後,細細把計劃和盤託出。
* * *
木青瞳和方管事約在福人客棧見面,如今萬事倶備,只欠東風。
「小姐,宅子裡的東西我已經送到莊子上了,這是清單,請小姐過目,看看有沒有對不上的,若有遺漏,趁現在趕緊取出來。」方管事做事周密,他把單子遞上。
木青瞳看也沒看就交給真兒去對。「辛苦方管事了,等這件事情過後,城裡的宅子也得儘快處理掉才行。」
「小姐放心,我已經請了中人幫忙看著。」
雅兒替兩人勘茶,說:「小姐,暖房裡的秧苗不要了嗎?」
當然要,那是她的心血結晶,花大半年時間才弄出來的,她可不想從頭來過,雖然她將各種秧苗的孕育、改良過程,甚至栽培重點都詳細記錄下來,但那是她辛辛苦苦養大的,怎捨得丟棄?尤其是她的馬鈴薯,都抽芽了呢。
只是那些盆盆土土的很重,光靠三個弱女子,不可能全部運出去。
「方管事可不可以派幾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到安樂軒來,幫著把東西帶走?」
「行。」
雅兒聞言樂彎眉頭,說:「既然花草可以帶走,那廚房裡腌的梅酒和桑葚酒也一起帶走吧?」
一個暴粟彈上,真兒道:「就惦記著吃,你是偷運東西偷上手了嗎?不知道做這種事要擔多大風險?」
光是把秧苗運出就得小心翼翼,萬萬不能洩露行蹤,否則功虧一簣,她們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
「不就是捨不得嘛,那些東西咱們弄了好久,現在要離開,卻連一口都嚐不上,多可惜。」雅兒嘟起嘴,可愛的模樣讓方管事抿唇輕笑。
「可以的,雅兒姑娘放心,到時我一定讓人把你想帶走的東西全都帶走。」
木青瞳瞅她一眼,又對方管事說:「除此之外,還請方管事幫我尋幾個在農事上有經驗的人,我想開春後在莊子附近的田裡試種一些東西。」
「知道了,小姐打算什麼時候運走秧苗?」
「方管事認為什麼時候合適?」
「除夕和元宵,王爺、王妃都得進宮赴宴,那時候府裡的侍衛會跟在身邊護衛,府裡的人就少了,這兩天可行事。」
「除夕快到了,準備恐怕來不及,還是元宵吧,那天城門不關,百姓與天家同樂賞花燈,混水摸魚正好。」
「好,亥時二刻,我領人在安樂軒外牆等候。」
「方管事辛苦了。」
「應該的。」
真兒看看外頭天色,提醒小姐該回去了。
木青瞳先起身,一個時辰後方管事才會跟著離開,她對方管事點頭為禮,走到門邊,作賊似的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沒想到下一瞬,她倒抽口氣,連忙把門關上,背貼著門板,一動也不動。
「小……」
噓!手指壓在唇間,木青瞳示意大家安靜。
她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外頭動靜,直確定那人下樓了,才轉身道:「我看見王妃和八皇子從隔壁房裡走出來。」
王妃和八皇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人,怎會從同一個房間裡出來?
方管事走到窗邊,打開一道小縫,從樓上往下窺探,木青瞳走到另一扇窗邊,做著同樣的事。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不久趙涵芸在紫宛的陪伴下坐上馬車,又耐心等過一會兒,他們才看見赫連青走出客棧,只見他春風滿面地騎上白馬,韁繩一扯,趾高氣昂的離去。
木青瞳仔細回想,她不記得前世裡這兩人有什麼關聯,她只確定一、兩年後,赫連青將會死於逼宮事件。
所以……他們認識?
* * *
計劃很美好,但現實很殘忍,事情發展得比想像更快,逼宮事件整整提早近兩年,事件是在除夕前發生的,木青瞳連她最重要的秧禾都還沒往外運呢。
太子誤以為貴妃娘娘是自己人,有她掌控後宮,太子計劃毒死皇帝、直接登基,但有喬裝成太監的姜辛在旁隨侍,怎能讓皇帝把毒藥吞下肚?
更別說李如屏打算及時的在皇帝「毒發」那刻,領著赫連青出現,打著保護皇帝的名號,在皇帝眼前斬殺太子。
赫連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殺死太子,他以為皇帝早已喝下太子的毒藥,膽大包天,竟連下數道旨意,讓一品大臣在御書房集合,企圖在控制皇帝之後進一步控制輔國大臣。
赫連青假造聖旨,以皇帝名義封自己為東宮太子,在皇帝駕崩後接位,可是在緊要關頭,他竟然找不到玉璽。
就在太監宮女受命翻箱倒櫃尋找玉璽時,他卻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人一個個倒下,就連自己也昏昏欲睡。
不多久,太監宮女倒成一片,赫連青失去意識,誠王、信王及時出現,領兵護駕,該綁的綁、該斬的斬,一個都沒放過。
原來在太子逼宮時,姜辛已經把迷魂香擺進爐子裡,就算沒有赫連青,太子也成不了事。
所以赫連青的救駕行為不但是多此一舉,更顯得刻意矯情,而他假造聖旨、掌控後宮的行為更是大逆不道,至於最令皇帝雷霆震怒的自然是——赫連青竟敢在皇帝面前殺死他心愛的太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紅了雙眼!
黎明之際,一場悄悄上演的奪宮叛變悄悄落幕,叛變之人殺的殺、砍的砍,該關的一個都沒放過。
事情處理得非常迅速而俐落,皇帝以為自己威信仍在,滿朝忠義之士仍然效忠自己,他不是廉頗老矣,他依舊是萬人之上的威武帝君。
殊不知這背後有多少赫連叡的精心安排。
做完這一切,赫連叡像沒事人似的又回去當他的誠王,不邀功、不求賞,好像自己在這場叛變裡只是個局外人。
他確實不著急,太子已死,老七、老八下獄,已不足為懼,朝政皆掌控在他手心,朝廷不會變動,國家不會危急,他不在意什麼時候坐上龍椅。
他並不想當這個皇帝,但既然要當,就要當得理直氣壯、名正言順。
領過聖旨,赫連叡和赫連湛雙雙步出宮廷。
事情告一段落,兩人表情輕鬆,兄弟相視一笑,腳步輕盈,相偕出宮,他們棄馬坐車,折騰一夜都累了。
狠狠灌下幾杯水,赫連湛問:「四哥,父皇會怎麼對老八?」
「你想呢?」
「父皇寵愛淑妃,想來會雷聲大、雨點小的過去了。」
赫連叡搖頭,說:「你猜錯了。」
「不然呢?」
「赫連青必死無疑。」
「為什麼?」
「因為他殺死太子。」
「太子逼宮啊,父皇再偏心,也不會無視太子的行徑。」弒父逆倫,天理難容。
「等著看吧,明天早朝,太子逼宮之事定會被一筆抹去,說不準到最後他還是忠心耿耿、為護駕身亡的忠臣孝子。」
父皇對太子竟能偏心到不分是非黑白?劍都懸在父皇脖子上了,他還可以……「不公平,我不甘心!」
「再不甘心,你也得把這口氣吞下去。」赫連叡礙聲道。
「為什麼?」
「因為……只有太子是他的親生兒子。」赫連叡深吸口氣,事情已了,是該掀開底牌的時候了。
「什麼?!四哥……」
「你沒聽錯,這就是父皇偏心偏得理直氣壯的原因。」
「那我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後宮嬪妃全是淫蕩女子?」
「先告訴我,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父皇偏愛太子偏心得過份?」
他愣住了,在赫連湛身上重生不過短短兩年……他認真地在赫連湛的記憶裡搜尋相關訊息,半晌,頹然搖頭。「我不記得了。」
赫連叡苦笑。「不怪你,那時候你才兩、三歲。」
「四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赫連湛著急的問。
「當年皇祖父與皇祖母生下一對孿生兒子,赫連靖瑞、赫連靖桐,兩人長大後,皇祖父放棄嫡長子,選擇讓二子赫連靖桐入主東宮,是因為相信二子才識胸襟都在長子之上,於是赫連靖瑞受封為恭王。
「皇祖父棄世後二子即位,就是我們的親生父親赫連靖桐,果如先帝所料,父皇勤於朝政、以仁治國,在位十幾年國富民安、民生樂利,只是父皇病重,長子赫連端只有十歲,無法撐起江山,為穩固朝堂,父皇臨死前和皇祖母決議,讓赫連靖瑞取代弟弟坐上龍椅。
「當年恭王病逝,恭王妃殉夫,其實真正死的只有恭王妃,恭王已經成為新帝。有我們父皇打下的基礎,再加上這些年來的風調雨順,就算赫連靖瑞無為而治,江山依然屹立不搖。
「父皇生子九人,赫連靖瑞卻子嗣稀少,只生下一個兒子赫連宣,也就是剛被老八斬殺劍下的太子。
「父皇與赫連靖瑞是孿生子,太子與我們的長兄赫連端樣貌相似,赫連靖瑞為了讓自己的兒子赫連宣接下大位,將大哥害死,讓赫連宣取代他的身分。
「所以赫連靖瑞對太子寵溺偏疼、包庇到讓人無法理解,可真正了解這層關係後便不難懂了。」
「四哥,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父皇常贊我天資聰穎,從四歲起就讓我在御書房裡念書,手把手教我寫字,突然有一天,御書房對我成了禁地,父皇拒我於門外,你認為我會不會懷疑?
「赫連宣取代大哥那年稱病不出現在眾人面前,一年後就算容貌略有改變,大家也不會覺得奇怪,只是喜歡吟詩作詞、對繪畫有深厚造詣的大哥突然間什麼都不懂了,我會不會懷疑?更何況我並不是沒見過恭王府的赫連宣。」
「四哥為什麼不揭穿?」
「我那時只有八歲,別說揭穿,就是粗心說出一句令人疑心的話,我能活到今天?過去父皇一再誇獎我心思敏銳、不似孩童,赫連靖瑞已經夠提防我了,我還能再給他藉口,把自己性命雙手奉上?」
「四哥……」
「三年前你在新婚夜裡中毒,差點救不活,那是我第一次有爭儲的念頭,要不是我的退縮與懦弱,誰敢這般輕忽你?大理寺看準皇帝的態度,案子連查都不查,直接砍了兩個奴僕便結案,我想,當時是你,下一個會是誰?你四嫂?你的侄子們?
「幾天後,太子荒淫無道,鬧出強逼後宮媛美人為奸一事,皇祖母召我進宮,皇祖母早就猜出我知道赫連靖瑞代父皇為帝一事,皇祖母告訴我,父皇臨終前懇求皇祖母,就算不當皇帝也沒關係,只要能保住我們幾個兄弟的性命。
「父皇很清楚自己大哥的心性,但皇祖母告訴我,父皇雖沒親口說,但她知道父皇對我寄望很高,他想把江山託付給我,父皇是個好皇帝,他希望大隋千秋萬代,希望保百姓萬年和平。因此,皇祖母不但為父皇保下我們兄弟幾個,還為父皇做了一件事。」
「什麼事?」
「後宮美人眾多,赫連靖瑞當皇帝後選秀無數次,為什麼那麼多女子,無一人能幫他生下子嗣?」
若非太子是赫連靖瑞唯一的孩子,他何必為了保住太子惹得滿朝爭議?
「是皇祖母她……」
赫連叡點點頭,便是為此,他就該尊著敬著、服侍皇祖母到終老。「這輩子,他再不會有子嗣。」
在姜辛的治療下,赫連靖瑞的身子才剛恢復些許就迫不及待往各宮嬪妃那裡跑,姜辛說他不要命,哪裡知道他在乎的是什麼。
太子和他一樣也是妻妾眾多,卻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一名幼女,還性格冷僻、聰明有限。
赫連湛咬唇,問:「這個秘密,我們要不要……」
赫連叡截下他的話。「別說,為大隋朝的穩定,必須閉嘴。」
他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他也曾經因為怨恨企圖搶奪皇位,可最終想起一心一意要大隋好的父皇,他願意忍耐。
直到皇祖母說出父皇的心意,直到九弟差點殞命,他知道,隱忍並不會讓大隋變得更好,所以他出手了。
「四哥甘心嗎?」
「曾經不甘心過,但年紀越大看得越清楚,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並非各個舒心。」
父皇是赫連靖瑞最大的心結,從小到大一路慘輸,他最怕被人拿來與父皇的政績作比較,他過得戰戰兢兢、謹慎小心,既怕被折穿真面目,又怕自己處處不如。
赫連叡在一旁冷眼看著赫連靖瑞的掙扎,不得不說,其實有許多時候他暗地裡高興著,他甚至想著,如果赫連靖瑞能夠長命百歲,能眼看著他長長的一輩子被枷鎖困住,還挺讓人愉快的。
「難怪他要用四哥又怕四哥,我始終不理解他的矛盾,現在豁然開朗了。」
提到這個,赫連叡反手握住赫連湛,認真道:「阿湛,你聽我說,我得到消息,吳國十萬大軍壓境……」
「哼!我領兵去把它給滅了。」想也不想,赫連湛接話。
就算不滿意赫連靖瑞,但大隋朝不能亡,大隋一亡就是萬民流離顛沛,他的爹娘和木王府也會遭到波及。
「打個賭,這次他會讓我帶兵。」在赫連靖瑞眼裡,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嗎?這場戰爭會讓他看見真章!
「他不怕四哥擁兵自重?不怕四哥打退吳國後,帶兵回頭逼宮?」
「他會怕,所以要掐住我的弱點……」語畢,他緊盯赫連湛。
赫連湛笑開。在赫連靖瑞眼裡,戰爭躲不掉、兵符勢必要交出去,那就得掐住四哥的弱點,免得他擁兵逼宮。
四哥的弱點不是妻兒就是兄弟,在赫連靖瑞的認知中,他肯定比四嫂更好用,因為他是四哥得用的臂膀,至於妻兒,四哥風華正茂,再娶再生又有何難?
赫連靖瑞錯了,比起帝位,四哥更重視親情,比起朝堂,四哥更在意家庭,他以己之心忖度四哥,錯得離譜。
不過他樂得赫連靖瑞犯這個錯誤,他寧願受苦也不願四嫂和侄子們辛苦。「四哥想我怎麼做?」
「給他一個藉口,把你圈禁起來。」
佈局多年,朝堂上多是英才,就算皇帝才智不足,有他們各司其職,大隋朝也會立得穩穩當當。
與其讓赫連靖瑞防範、對付赫連湛,不如把他圈禁起來,只要赫連湛有用處,便可確保他安全無虞。
腦子一轉過,赫連湛微笑,篤定的說:「四哥,我知道怎麼做。」
* * *
消息傳回信王府,趙涵芸嚇壞了,赫連青被斬首?那是皇帝的親兒子,他竟如此狠心?!她茫然無措,怔怔地跌坐床緣,失敗了……他失敗死了,那她怎麼辦?她的肚子裡還有赫連青的孩子,她不想死……
心亂、腦子更亂,可是……亂不得啊,她必須鎮定下來,必須認真想想,要怎麼做,要怎麼替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喃喃自語,她不停說著,「我不要死,大好青春才開始……沒有赫連青,我還是信王妃,受人吹捧、被人羨慕的信王妃……我為什麼要死?」
倏地目光微閃,笑意從嘴角漫出。是啊,她是信王妃,孩子當然是信王的,出生後他要成為小世子,日後承襲爵位,成為高高在上的人!
是……就是這樣!
* * *
赫連湛心情飛揚,朝堂事終算塵埃落定,不管赫連靖瑞心裡怎麼想,未來能接下大隋的只有四哥了。
這叫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就算他用盡心機,想把親兒子推上帝位,最後又如何?機關算盡,卻是把自己性命都給算進去。
大年初二,新年新氣象,王府裡頭喜氣洋洋,這是重生以來赫連湛第一次在王府過年。
「九爺。」門外,阿罄的聲音響起。
他回來了?這次他有預感,阿罄肯定找到了……赫連湛跑到門前,用力拉開兩扇房門,帶著期待的目光望向阿罄。
九爺的盼望令阿罄垂頭,啞口無言。
赫連湛心思敏銳,阿罄微小的動作已讓他猜出些許端倪,他鬆手,苦笑道:「沒關係,快過年了,先在京城歇歇,過年後再去找,一天找不到就找十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年。」他不相信上蒼非要和自己作對。
搖搖頭,阿罄啞聲道:「九爺,屬下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你找到穆小花還是于貴、穆嫣?」抓住阿罄的手,他迫不及待的問。
阿罄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張紙。
飛快打開,赫連湛看見上頭的字時,一個踉蹌,幾乎站不住。
阿罄見狀,連忙扶住主子,將他安置在椅子上。
那是一張拓印,從穆小花墓碑上拓下來的,她已死了,在一年多前。
心墜入谷底,水從四面八方湧來,灌入他的眼耳鼻喉,冷水取代血液封住他的心脈。
他冷得牙齒打顫、全身發抖,他被打入地獄了,魑魅魍魎在耳邊嘲笑著,陰森的空氣中帶著血腥味,彷彿間他又回到那天,回到吐血而亡的那天……
為什麼會這樣?木裴軒死了啊,再沒人告訴她一米陽光的故事,沒有小康米作榜樣,她應該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會這樣?這輩子的她,沒有一個違背承諾的負心男人,她應該過得順風順水、平安喜樂……
是他的錯,如果早點找到她,小花就不會死,是他的錯,沒有想盡辦法護著她、愛她,沒有為她撐起大傘。
所以,他註定和小花無緣嗎?不管幾輩子,他們終將錯過?
視線定在穆小花三個字上頭,好像多看三百遍,他就會從夢中請醒,然後……阿罄沒有回來,小花沒有死……
阿罄嘆息,倒一杯水遞給九爺。
赫連湛沒接,他反手拽住阿螌,苦澀的問:「老天爺就是不讓我順遂對不對?牠就是不讓我得到幸福,對不對?你說,我和老天爺到底有什麼仇恨,值得祂這樣對付我?」
阿罄看著九爺,他語無倫次,說著阿罄聽不懂的話,無法停止的喃喃自語,九爺失心瘋了嗎?
突然間,他想起什麼似的,眼底散發出光彩。「阿罄,那墳裡沒人對不對?那只是空墳對不對?穆小花根本沒在裡面對不對?!」
前世,聽說留書去玉龍雪山,他心急吐血,他認定小花和康米久差姬一樣投身山谷,為愛殉情。
他熬了三天,熬得一顆心焦灼難解,彌留時刻,全管事帶小花來了。
小花站在他床前,重複說:「你醒醒,你看清楚,我沒死,我好好的活著,求你也為我好好活下來,行不行?」
她熱熱的淚水滴在他腕間,溫溫的,卻會燙人似的。
那時他心想著,對啊,他怎會想死了呢?她是多麼積極樂觀的女孩,她說她不是養在暖房的家花,她是長在路邊迎風向雨、不畏霜雪的小花,就算心傷透了也會好好活下來的小花。
那一刻,他想要活下來,只是身體再不受意志力所控制。
他死了,但他的嘴角帶著微笑,為他心愛的小花……
仰起頭,帶著暖暖的笑容,赫連湛想融化阿罄臉上的堅硬線條,盼著他的答案。「墳裡頭沒人對不對?她又騙我一次,對不對?」
阿罄再次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手環。「這是屬下從屍體上拿下來的。」
那是一個手環,色彩鮮艷、花紋特殊,埋在土裡一年多,顏色褪去大半,但仍可以看出剛織成時的絢爛。
驀地,他的笑容凝結成霜,溫柔眸光轉為哀痛。
那是弓織,一個他沒聽過的少數民族編織出來的織帶,她曾織過兩條一模一樣的手環,他戴在左手,她戴右手,兩手相牽,亮麗的手環在陽光下閃耀。
此刻,他眼底承載的不是失望,而是絕望,他以為重生後的自己有權利幸福,沒想到幸福於他,始終是痴心妄想……
* * *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必須把握!
去探聽的下人回報,王爺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喝悶酒。
喝悶酒,正好呢,她拿出瓷瓶,將裡頭的白色藥粉往酒壺裡倒,輕輕搖晃,待白色粉末與酒液充分混合後放進食籃裡。
趙涵芸對著銅鏡攏攏頭髮,露出一個嫵媚笑容,過了今晚,再沒有難關能橫在她前頭。
喚紫宛進門,讓她提起食籃,主僕一前一後朝書房走去。
一路走,她一路琢磨著,這時候王爺的酒量再好,也該有幾分醉意了。
書房門口,阿臨和阿望守著。
趙涵芸走近,她滿臉的憂心忡忡,柔聲問:「聽說王爺一個人在裡頭喝悶酒?」
兩人皺眉,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垂下頭。
阿罄從南方帶回來的消息,讓九爺心情鬱悶,不過多勸兩句,九爺便一陣震怒,把他們給攆出來了。
「怎麼不勸著呢,又不是不曉得王爺的胃不好,不吃東西光喝酒,要是老毛病又犯上怎麼辦?」趙涵芸雖有責備之意,但口氣是溫順柔和的,不見嚴厲。
能回答什麼?確實是他們失職,兩人低頭不語。
「算了,王爺那性子,你們肯定是勸不動,還是我來吧!」
她轉身接過紫宛手上的食籃就要往書房走,阿臨和阿望對看一眼,猶豫片刻後退開一步,把路讓出來。
趙涵芸悄悄地鬆了口氣,要是王爺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她的大戲要怎麼唱?
朝兩人點點頭,她輕巧地走進屋裡。
赫連湛已經有五分醉,一手抓著酒壺,一手撫摸著手環,心裡不斷重複「小花死了」,他重複無教次,卻依然無法相信她已經死去的事實。
怎麼可能?那樣蓬勃盎然的生命力,那樣堅軔的性情,這樣的女子怎麼能活得不長久、不精彩?
他心裡只有穆小花,眼底看不到任何人,便是趙涵芸在他耳邊喊了好幾聲王爺,他都聽而不聞。
醉了嗎?趙涵芸唇角勾起,更好!
放下食籃,抽掉他手巾的酒壺,換上自己帶來的。
他怔怔地任由她擺布,手裡仍舊撫摸著手環,時不時仰頭喝一口酒。
趙涵芸不心急,她耐心地走到書房旁邊的長榻上把棉被枕頭鋪好,再慢慢地褪下衣服,從外裳到裡衣、到褻褲肚兜,她拔掉髮簪,鬆開高髻,拉過棉被遮蓋赤裸的身子,一雙眼睛溫柔地望著他。
她沒有等太久藥效便發作了,赫連湛臉色潮紅、心跳加速,她掀開棉被,朝他伸手,溫柔的聲音帶著撒嬌,輕喚一聲,「王爺……」
赫連湛抬頭望去,那是……
他用力甩頭,用力揉眼睛,企圖看清楚。
趙涵芸笑得更開懷,裸身朝他走去。
「小花?」
什麼?小花?小華?小話?在喊他珍愛的小太監嗎?無所謂了,她本就放棄爭寵,何況是要跟一個死人爭,她只想保住信王妃的位置,保住腹中胎兒。
她上前,捧住赫連湛的臉,點點頭,回答:「是我。」
是她!是小花!小花沒死,小花回來了?
想確定似的,他也捧住她的臉,細細撫摸。
趙涵芸不給他思考的機會,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兩手輕輕一扯,拉開他的睡帶。
驀地,慾望像烈焰燎原,他打橫抱起趙涵芸往長榻走去。
* * *
御書房裡,幾個輔國大臣站立兩旁,赫連叡和赫連湛雙雙跪在皇帝跟前,赫連淵站在皇帝身後,臉上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經過姜辛的治療,皇帝臉色比之前好很多,只是赫連叡和赫連湛都明白,這不過是強駑之末,皇帝再撐不了太久。
可惜皇帝不曉得,他還以為身子正逐漸痊癒,他還有機會讓後宮女子懷上龍子,他有信心,接掌大隋王朝的,定是他赫連靖瑞的子孫。
人吶,嘗過權力的滋味之後怎麼捨得再鬆手?
眼下吳國舉兵,邊關危急,他對老四雖有疑慮,卻不能不把兵符交出去。
可是他怕啊,逼宮之事才發生不久,太子的死讓他看得透徹,赫連靖桐的兒子,一個個都不是軟角色,儘管他早已表態接位的人選是太子,仍然壓制不了他們的野心勃勃。
赫連靖瑞的視線在兩兄弟身上輾轉來回,陷入思索,站在兩旁的輔國大臣垂眉斂目,沒有人發出聲音。
皇帝琢磨著,赫連湛桀驁不馴、赫連叡仁慈厚德,若帶兵的是赫連叡,為著名聲,他肯定不會做出逼宮一事。就打仗而言,赫連叡遠遠不如赫連湛,赫連叡出戰,以他之能,戰事定會多拖上一點時間,到那個時候,軍隊大傷元氣,想要在半途截殺他不會太困難。
赫連叡一死,赫連湛孤掌難鳴,他便可以穩穩當當地坐在這把龍椅上。
他才五十歲,他的身子已經痊癒,定能再生出小皇子,這次他會花心血好好培養,直到他們有足夠本錢坐穩朝堂。
屆時,這江山又將屬於他赫連靖瑞的子孫。做出決定,皇帝把兵符往前一推。「老四,你去吧。」
赫連湛聞言暴怒道:「為什麼讓四哥去?四哥不曾上過戰場,比起我,他更擅長文治,更適合留在京城,做為父皇的臂膀,而我縱橫沙場多年,本就是在馬背上爭功的將軍,我真的不懂父皇的決定,難道父皇不希望早日掃蕩吳軍,為大隋開疆拓土?」
「住嘴,朕的決定豈容你質疑?!」皇帝抓起筆洗朝赫連湛砸去。
他不閃不避,冷聲道:「父皇到底在怕什麼?怕四哥留在京裡,對父皇的皇位造成危害?」
「大膽!放肆!」皇帝氣瘋了,抓起紙鎮、硯台硬生生往赫連湛身上丟。
他忍著痛,朝赫連靖瑞步步進逼,父子對峙,大臣神色驚恐不已,卻不敢出聲。
赫連湛冷笑。「兒臣倒真想放肆一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問問父皇,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太子是個無能庸材,把國家交付給他,大隋必會走向滅亡,連三歲小兒都看得出來的事,為什麼父皇就是看不清楚?
「舉朝上下,民間朝堂,凡是有心為國為民的都曉得四哥具治國之才,大隋在他治下必會國富民安,為什麼父皇從不做這番考慮?父皇是希望大隋早日走向滅亡,還是害怕日後四哥的手功偉業遠遠超過父皇,在青史上讓父皇難堪?」
這話太誅心,不知內裡的人都嚇得噤聲不語,更何況是知根底的皇帝。
這些話,一句句都戳著他的心,他輸了弟弟一輩子,現在連對他的兒子都要認輸?他當然害怕、當然不甘願。
怒火中燒,他大吼一聲,「來人啊!把信王送到宗人府圈禁。」
話一出口,外頭進來兩名侍衛,押著赫連湛朝外走去。
見狀,群臣紛紛跪地為信王求情,赫連叡卻是半句話都不說,只是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皇帝。
他的眼神讓皇帝怒火高張,道:「這樣看朕,是不服氣嗎?」
赫連叡深吸一口氣後,強壓憤怒,緩緩吐出。「兒臣不敢。」
不敢?很好!皇帝鬆了口氣,就曉得他性子溫吞,行事諸多考慮,不像赫連湛那般莽撞。
「這兵符,你接是不接?」
赫連叡閉了閉眼,明明早就盤算好的事,他還是表現出一副不甘願、千般忍耐似的,咬牙應話。「兒臣接旨,不過兒臣有一個請求,萬望父皇恩准。」
「什麼請求?」
「九弟長年征戰,飲食不定,落下胃疾,如今圈入宗人府,兒臣害怕……日後大隋江山仍需九弟效命。」
這是恐嚇?用大隋江山來威脅自己?「你要朕收回成命?」
「兒臣不敢。」
「那你想要什麼?」
「求父皇讓信王妃到宗人府照料九弟。」
他此去時間必定不短,這些年阿湛東征西跑,始終沒留下子嗣,趁這段時間好好「做人」,才是正事。
皇帝考慮片刻,衡量情勢,最後還是准了他的要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1 01:4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奉旨進宗人府
元宵這天,聖旨進了信王府,原本喜氣洋洋、準備好好籌辦節日的趙涵芸,在接到聖旨那刻嚇呆了。
她沒想到自己怎會這麼倒霉,赫連青事敗就戮,原以為赫連湛是救駕功臣,信王妃這個身分可以讓自己安享一世榮華,沒想到轉眼功夫,王爺竟被圈禁宗人府?
不是功臣嗎,不是挽救了皇帝性命嗎,為什麼到頭來無賞卻有過?趙涵芸想不透,事情怎會發展成這樣?
宗人府是什麼地方?是吃人的地方啊!為什麼有功之臣要被圈禁宗人府?人進了那裡,還能出得來嗎?過去三皇子被圈禁,短短半年就過世了,王爺能夠撐多久?
這消息已經教人喘不過氣了,沒想到聖旨竟讓她進宗人府服侍王爺,有命進去,她還有命出來嗎?不行,絕對不行,她不能去!
太監微微一笑,拉著細尖的嗓子說:「皇上寬厚,給王妃一天的時間慢慢整理,明兒個奴才便來接王妃進宗人府。王妃可得仔細想清楚了,要帶什麼,盡量備上,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這回准許夾帶東西進去,往後可沒這個恩賞。」
拿錢辦事,太監特地多囑咐她幾句,希望這個王妃是個聰明的,多帶點有用的東西,別只帶些胭脂花粉、綾羅綢緞那些沒用的東西。
放下話,他領著兩個小太監揚長而去。
趙涵芸握著聖旨,神情木然,她不懂,拼搏這麼久,到最後還是逃脫不了一個死字?她死了,孩子怎麼辦?
孩子!靈機一動,她想到辦法了。「紫宛。」
「是,王妃。」
「備車,我要去誠王府!」
趙涵芸的方法奏效,她找到誠王妃,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為何救駕的信王無功卻有過?為何會落得圈禁宗人府的下場?
然而探聽是假,事實上她是想透露自己懷有身孕的事實。
誠王妃不是傻瓜,倘若趙涵芸在乎阿湛,定會隱瞞孕事,進宗人府與丈夫同生共死,她非但不肯,還要試圖從自己這裡找到辦法以便留在外頭。
她的心裡根本沒有阿湛!
誠王妃把趙涵芸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為阿湛心疼不值,卻不點明說破。
丈夫向皇帝做這個要求,本就是希望長年南征北討的阿湛能夠趁這回留下子嗣,既然信王妃已經懷上孩子,自然得讓太醫好生伺候,平安把孩子生下。
至於宗人府那邊……自然得挑個願意對阿湛上心的。
幾番琢磨,誠王妃遞了摺子進宮,求皇太后在皇帝跟前說幾句,把王妃換成側妃,讓木青瞳進宗人府伺候。
黃昏未到,消息便進了安樂軒。
木青瞳和趙涵芸一樣錯愕,她和雅兒、真兒面面相覷,怎麼會這樣,就在今夜啊,今夜把暖房的東西移走,她們就要海闊天空了,怎會……突然來這出?
消息是儲嬤嬤帶來的,趙涵芸一走了之,直接留在誠王府,府裡該怎麼安排都沒說上一聲,整個王府上下人心惶惶,一個個全求到了木青瞳跟前。
木青瞳哭笑不得,她的命怎麼差成這副德性?
前輩子,她正準備用賣翡翠得來的一萬兩當個爽快富婆時,萬事驟變,她的人生轉過幾個急轉彎,最終落得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悲慘下場。
這輩子,她光明、她正面,她決定不坐以待斃,決定大展身手,眼看她步步籌劃,眼看今晚將要圓滿,殊不知……轉彎又來了。
我的老天爺啊,她前輩子是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嗎?為啥要遭受這等報應?
看著儲嬤嬤和江總管苦大仇深的表情,木青曈失笑,有人和自己一樣錯愕,感覺好多了。
明天,信王府將要被封,外頭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出不去,趙涵芸只顧自己逃命,撂下擔子讓滿府下人無所適從。
看著眼前跪著好幾排下人,她就是再不滿意也得把事情一肩挑起。木青瞳說道:「讓帳房把府裡的銀子和下人的身契通通拿來。」
江總管聞言,立刻派人和帳房老塗去拿東西。
木青瞳對江總管說:「麻煩您把府裡的人全聚在外頭大廳,我有話說。」
「是。」總算有個有擔當的肯出面了,江總管鬆口氣,和儲嬤嬤對望一眼,便領著一票人往前頭走。
木青瞳拉著儲嬤嬤說:「儲嬤嬤,王妃在誠王府裡待產,身邊沒個有經驗的人看顧,總也不好,不知儲嬤嬤肯不肯過去照看王妃?」
見她做事挺周全的,儲嬤嬤滿意點頭,道:「老奴明白,這就整理東西上誠王府去。」
「王妃和小世子就勞煩嬤嬤了。」
「說什麼話,這是老奴該做的。」儲嬤嬤轉身離開安樂軒。
人都離開了,她轉頭,看看真兒,再看看雅兒,考慮片刻後抓緊時間說道:「雅兒,你跟我進宗人府,真兒,今晚方管事會過來,你把我們之前計劃要帶走的東西全帶走,你也跟著方管事離……」
話沒說完,就見真兒跪下來,強忍哽咽道,「求小姐也把我帶上,我會悉心服侍小姐,萬萬不會懈怠。」
真兒這樣講,說不感動是假的,木青瞳忙把她拉起來,認真說:「我哪裡是怕你懈怠了。」
「是啊,小姐最是看重你,你別胡思亂想。」被欽點的雅兒很高興,半分沒有要進宗人府的抑鬱。
這些日子,她們已經習慣以小姐馬首是瞻,有小姐在,便是天塌下來也不怕,要是沒有小姐可以跟,她們肯定要嚇壞的。
「你們兩個,我一樣看重。真兒別哭,先聽我把話說清楚。跟著我這麼久,你們對農事都學了不少,但你擅長算帳、刺繡這些精細活兒,雅兒更會做飯菜、蓄養家畜。想想啊,在宗人府那個地方,有帳可以給你算或需要你刺繡嗎?在那裡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飽肚子,所以我決定帶上雅兒。
「何況就算宗人府允許我帶兩個丫頭進去,我也得把你留下,因為我不在,花還是得種,你還是得和葉老闆做買賣,總不能我不在了便失信於人,對吧?
「上次方管事才回了話,說我要的兩千畝田已經買下,再加上之前陸續收購的,我名下已經有近六千畝田地,你很清楚我的打算,馬鈴薯、百香果,還有我培養出來的秧苗,都要儘快種下去,大量繁殖才成。
「方管事不懂農事,這方面我只能仰仗你了,要是能夠成功,相信我,日後它們會成為造福大隋百姓的功勞,有了功勞,要和人討價還價才會有籌碼。所以真兒,你得幫我!」
真兒這才吸著鼻子,勉強點頭應下。
「真兒,今晚方管事會過來,除了暖房裡要送走的東西得盡量帶走之外,我寫的那幾本書也得帶著,那是我剛整理出來的,若是往後在農事上有困難,就在裡頭找找有沒有解決之道。」
「好。」
「雅兒,你把我們的衣服被子針線全帶上,還有米糧豆類、種子、咱們養的雞鴨,能帶的盡量帶,進了宗人府,誰曉得會不會給咱們三頓溫飽?我們就當是第二次被丟進安樂軒,不要害怕。」
「好,有小姐在,我就不怕。」雅兒用力點頭。
「真兒,我們還有多少銀子?」
「大的銀票幾乎都送走了,只留一兩、五兩、十兩的銀錠和碎銀子,約有七百多兩,還有剛從葉老闆那裡收回來的三千七百兩銀票,面額很大。」真兒回答得清清楚楚。
「你整理好後全部交給雅兒收著。雅兒,你動作快點,我把王府的下人處理完畢後,會讓他們過來幫著把我們要帶走的東西送到前廳。」
「是,小姐。」
「真兒,你也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今晚就跟著方管事走。」
真兒抿著唇,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頭。
「其他瑣碎的事你們商量著處理就是了。」
「是,小姐。」
木青瞳一轉身,真兒、雅兒邁開大步往屋裡圭去。
信王府的十幾輛馬車全數出動,緩緩朝宗人府前進。
昨天,她把月銀結給下人後,發還每人的賣身契,將剩下的幾千兩銀子平均分給每個人。
木青瞳對大家說:「信王府蒙難,斷沒有讓大家跟著落難的道理,日後信王府再興起,願意回來的人,信王府敞開大門歡迎,不願意回來的,王府定也沒二話,絕不會找碴。」
過去,側妃娘娘的大方寬厚早已在王府裡傳通開來,雖不敢擺在明面上說,可人人心中自有一把尺,大家都認定側妃比空有賢名卻刻薄寡恩、嚴厲吝嗇的王妃好上千百倍。
人心都是肉做的,光看側妃這番行事,大家都自願留下來,服侍側妃到最後一刻。
因此,不只雅兒收拾的五輛馬車,江總管又把紙硯筆墨、布匹衣服、火腿臘肉、藥品等林林總總各種東西又收拾了七輛馬車。
等太監總管進了王府,大家提著自己的包袱跟在馬車後頭,眼睜睜地看著王府大門被封。
有人壓低聲音說:「有這五十兩銀子過活,我才不賣身,我要等王爺回來。」
「我也是。」
「咱們一起等。」
江總管依著王爺的交代投身到誠王府,再加上儲嬤嬤的到來,木青瞳的行事便傳到誠王妃耳裡。
誠王妃歉疚不已,九弟這回是看錯眼待錯人了,該憐惜心疼的鎖進安樂軒裡不看不管,卻善待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 * *
馬車上,雅兒眼底的紅痕已經漸漸褪去,相處那麼久,真兒卻不能隨她們一起走,誰不難過?出門的時候發現桑樹上頭又結出小小的青綠色果實,忍不住又鼻酸一回。
咬著指甲,她怨死王爺、恨透無理取鬧的壞皇帝了。
木青瞳拍拍她的背說:「別怕,咱們會回來的。」她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為什麼逼宮事件整整比前世提早了兩年?
她記得前世吳國也有進犯,但那次出征打仗的是赫連湛,為什麼這輩子會換成赫連叡?而前世被關進宗人府的是赫連叡,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都跟著進了宗人府。
兩年後,逼宮事件發生,經過如何她不太確定,但確定赫連湛提早回京,連同宗人府裡的赫連叡合力救下奄奄一息的皇帝,最後太子和赫連青身亡,一紙聖旨將赫連叡送上皇位。
身為赫連叡最要好的兄弟,赫連湛從此平步青雲,赫連叡擔心他的子嗣問題,賜婚徐婉君,從那之後,她的日子份外難過,直到被活活鬥死。
木青瞳以為至少還有兩年宮中才會發生動亂,只要在這之前出府,絕對綽綽有餘,沒想到……這是誰在耍誰吶?!
心裡有點悶,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不信不怕奮鬥的人得不到一個好結局。「小姐,有人說宗人府很可怕,我們會不會出不來?」雅兒問。
府裡下人看著她的眼神都是憐憫,像在看死人似的,弄得她很心慌。
「可以。」木青瞳口氣篤定。這是在安慰雅兒,更是在告訴自己,她必須相信任何困境都打敗不了她。
馬車停下,木青曈和雅兒下車,這才發現還有幾十個王府下人跟在車子後方。
木青瞳訝異,連宗人府的守衛都上前盤問,聚集這麼多人,難不成是要鬧事?
「你們怎麼還沒走?快點離開,這裡是宗人府,不是鬧著玩的。」
木青瞳關心的言語讓下人們又充滿感動。
江總管揚聲說:「側妃娘娘,咱們怕宗人府人手不夠,東西抬不完,咱們來幫把手。」說著對守衛躬身一拜,道:「搬完東西,我們立刻就走。」
守衛看看後面的十幾輛馬車,想起這是皇上的吩咐,也罷,不讓他們幫忙就是自己幾個人搬,肯定要忙一宿。他便退開兩步,說道:「你們快點搬。」
得到應允,下人們紛紛動起手,把東西一箱箱、一籠籠往裡頭搬去。
雅兒低聲說:「小姐,他們待咱們真好。」
「以真心待人,人必以真心還之。」
有這麼多人幫忙,不到半個時辰東西就搬好並歸置完畢,暫且不說木青瞳的感激,就說說待在裡頭的赫連湛吧!
看見東西不斷被搬進來,他心裡想著,趙涵芸這是做什麼,搬家嗎?
他一把拉住老塗和江總管,問:「王妃呢?」
提到王妃,聽見的人忍不住嘆氣,想到王爺落難,聖旨才傳下呢,她卻二話不說頭也不回的拋下王府跑了,難怪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要不是側妃出面處理善後,他們這些人說不定會變成王府財產,交給人牙子發賣了。
正憋著一口氣呢,老塗不陰不陽地說:「王妃知道王爺被關進宗人府,嚇得連東西都來不及拿就逃到誠王府去了,還求誠王妃到皇太后跟前說情,讓她留在誠王府過好日子。」 哼,人走都走了,還派紫宛回來拿錢,想從他這邊挖銀子?想都甭想!
一句沒有,他把紫宛給打發掉,至於秋後算帳……要是到時王爺還分不清好人壞人,依舊讓王妃管著王府,他就另投明主。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好歹有一身真本事。
「那這些……」
「這些東西全是側妃娘娘整理的,待會兒娘娘就進來服侍王爺了。」
是青瞳?那丫頭……怎麼可能?!她是個膽大妄為、恣意任性又自私自利的丫頭,怎麼肯進宗人府,恐怕是哭死哭活求著放她回木王府卻沒成功吧?
莞爾,赫連湛一哂,看來木青瞳肯定求錯人了,若求到皇帝跟前,看在木王府每年進貢那麼多銀錢的份上,也許赫連靖端就允了。
掛起諷刺笑臉,赫連湛回到屋裡,不理會下人進進出出忙碌著,把東西往屋裡院子一堆堆疊上,他隨手拿起桌上的冊子翻閱。
他有一堆書,全是四哥買通人送進來的,書裡頭夾著銀票。
宗人府日子不好過,必要的時候得使銀子換些好吃好穿好用的,可他哪有這等講究,在沙場上待慣的人,什麼苦吃不得?他只要安安心心等著四哥把吳國給打趴就行了。
翻開書頁,四哥知道他對四書五經和做學問的書不感興趣,送進來的全是兵書和話本,可是聽過小花說的倚天屠龍記和鹿鼎記,這些話本子顯得無味至極。
宗人府裡分幾個區塊,赫連湛被分到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有五間房,前後各有一塊空地,前院有棵老樹,冬天剛過,新芽未發,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堆長在樹幹上的枯枝。
前門邊兩排樹全枯了,千萬別告訴他什麼枯木逢春,他正打算折下它們當柴燒,免得夜裡凍得人受不了。
後院有口井,旁的赫連湛不在乎,唯獨井是最重要的,井水稱不上甘甜,但還不差。
進來一整天,他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練過幾套拳法,本想提了水就洗,可正月裡井水還真涼,本想砍幾段枯枝下來燒熱水,還沒砍呢,王府裡的下人就搬了一堆東西進宗人府,狠狠嚇他一跳,這會兒想起來,他決定先去擦洗一番。
赫連湛放下書冊往外走去,跨過門檻,迎面走來一個人,倏地,他被定身了!眼睜睜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女子,他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是他看錯了嗎?他的眼睛壞掉了?她、她、她……
發現赫連湛的目光,木青瞳憋住氣,低頭迎上前,屈膝為禮。「妾身問王爺安。」
妾身……她果然是木青瞳?
怎麼可能!他不傻、不昏,他只是轉世重生,他的心志正常,腦袋也正常……
伸手,他想把她拉過來,可木青曈避開他的碰觸,低聲道:「妾身先去後頭把東西安置好。」
赫連湛的眼光殺傷力太強,能穿透人似的,害得木青瞳心臟怦怦亂跳。
該如何解釋他的目光?驚艷?驚嚇?餓得兇狠、想把人吞下肚?她無法正確歸類,但敢確定,那個眼光裡頭肯定有代表「興趣」的那個區塊。
木青瞳試著搜索前世記憶,赫連湛第一次見到自己……她記得的,沒有驚艷或驚嚇,只有敷衍,每回行房,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拿她當生產機器似的,往她身上播完種就轉身離去,他眼底的嫌惡她記得一清二楚。
赫連湛分明喜男不喜女,只是身分讓他不能自主,這不是能夠大方宣布出櫃的年代,她理解他的痛苦,卻無法為他解憂。
他痛苦,趙涵芸何嘗不痛苦,自己又何其無辜?連同徐婉君,他們都是時代的悲劇產物。
雖然趙涵芸手段可惡,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不想怨誰,在最難挨的那段日子,她頂多想著,也許死了就回到二十一世紀,她又是時代女強人,只是沒想到再來一次,她費盡千辛萬苦躲避命運,還是進了信王府。
只是……他的目光是怎樣?他被掰直了?
宗人府是個會讓人發瘋的地方,他才來短短一天就改變性向了?!
呼,為保自身安全,遠離赫連湛是基本要件,木青瞳頂著發毛的頭頂,拉起雅兒,飛快往外跑去。
她就要跑掉了!赫連湛直覺的出聲大喊,「小花!」
這一嗓子讓木青瞳瞬間封凍,抬在半空中的腳硬是花了兩秒鐘才平安落在地面。
他不是故意測試她,但下意識的呼喚引出她這個反應,赫連湛再傻便也明白了,他沒錯認,沒有腦袋發昏,她確實是穆小花——他尋找許久的女子!
一股衝動,讓他想要往前奔去,抓住她的手臂,緊緊把她摟在懷裡,告訴她,「我終於找到你了,謝天謝地,謝謝老天爺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可是……哪行啊!這輩子的木裴軒在三年前就過世了,他來不及認識穆小花,來不及和她當朋友,來不及為她蓋暖房,來不及告訴她一米陽光的故事,更來不及允諾她,此生此世,他只想要她……
所以就算他招認自己是木裴軒,她也只會認定他是個瘋子,會排斥他,會在兩人中間建起藩籬。可是他的激動怎麼辦?想把她抱進懷裡的慾望怎麼辦?他只能硬生生強忍下來。
木青瞳也在強忍,強忍著「轉身衝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急問:為什麼叫我小花?你什麼時候見過我?你知道我的真實身分?」的衝動。
於是她只能又開始搜尋記憶。
她見過赫連湛嗎?在大理的時候?不可能,擁有前世記憶,這輩子她看到大鬍子男都會下意識退避三舍,所以他怎麼可能認識她……
咬牙,擠出笑臉,她不曉得自己的笑臉有多猙獰。
雅兒看見了,正月天,昨兒個還下了一場雪,天氣凍得很,冷汗卻從她後背冒出來。
來的路上她想過小姐和王爺見第一面的情形,她想過小姐會因為王爺被關、打亂全盤計劃而生氣,卻沒想到小姐會氣到控制不住怒氣。
她悄悄地扯扯小姐的衣袖,用目光提醒小姐,忍耐忍耐再忍耐。
對……該忍耐,木青瞳深吸氣,轉頭問:「王爺說什麼呢?」
笑容還是猙獰的,只不過沒那麼可怕了,雅兒忍不住抹抹額頭,趕緊上前補兩個笑臉,以做掩飾。
赫連湛眼裡看不見雅兒,只看得到小花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一樣,通通一樣,和前輩子一樣靈動美麗,一樣讓人轉不開視線。
他實在太高興了!只是……好吧,殺敵萬千成就了他的沉穩,他拉下嘴角,只剩下眉心的快樂,掩也掩不住。
望著她的眉眼,他懂的,不能叫小花對吧?她現在的名字叫木青瞳對吧!
行,不管叫什麼名字,她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尋找的那個人。
赫連湛快步上前,拉起木青瞳的手,指著她前方幾寸處,那裡有兩瓣怯生生的綠葉和一個未開的小花苞,在雪地裡份外明顯。「瞧,春天到了,這裡就這麼朵小花,你可別踩了。」
木青瞳鬆口氣,原來他喊的是……那個小花?點點頭,看一眼握在自己腕間卻遲遲沒有鬆手意圖的大手掌,心想著,該怎麼對他說?
說「王爺,請自重」?自重個屁,她是人家的小老婆,要是趙涵芸在這裡,不往上撲都怪了,還自重咧。
要不說「王爺,您掐痛我了」?這話更屁,人家力道明明拿捏準確,才沾上那麼點兒肉,她又不是紙糊的。
要不,直接說「王爺,我跟您是同一國的,您喜男、我愛女,咱們各取所需,誰也別干擾誰,行不?」這話不是不能說,重點是要先確定,話出口,自己會不會被他活活掐死。
所有話在腦袋裡過濾一圈,木青瞳還是不曉得該怎麼暗示他,男女授受不親,他們一點都不熟啊!
幸好他搶先一步解除尷尬。「你帶不少東西過來,是皇帝應允的?」
這話很正常也很正經,木青瞳放緩猙獰表情,點點頭。
然後赫連湛明白,在面對「初識」的女人時不能太心急,迂迴戰術才能夠奪得最後勝利。
「為什麼是你來,不是王妃?」他明明記得四哥在赫連靖瑞跟前求的是讓趙涵芸過來。這件事四哥沒事先跟他打招呼,他正頭痛著呢,卻沒機會抗議,只能想著要怎麼下來的圈禁歲月,卻怎麼都沒想到會有這個意外之喜。
早知道她是「木青瞳」,他何必把她關進安樂軒?是自己平白無故浪費將近一年,不過……很好,圈禁得好,她進來得更好,他對自己有信心,能夠再度擄獲她的感情。
「聽說王妃有王爺的子嗣了,誠王妃將她留在誠王府裡照料,皇上便讓妾身進來伺候王爺。」她面無表情,心中卻是咬牙暗恨,這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要是再晚兩個月多好。
子嗣?赫連湛聞言濃眉皺緊,怎麼就有了孩子呢……
那日清醒後,他萬分後悔,怎麼會讓事情演變成這副光景,他根本不想與她發生關係,可木已成舟,他能說什麼?
他選了個最差的做法——視而不見。他知道這是掩耳盜鈴,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幸好趙涵芸識相,沒再往自己跟前湊,安安份份地過她的日子,這讓他心有幾分愧疚,卻也感到萬分慶幸。
他不願意討論這事,連忙轉移話題,說:「聽說你帶了不少東西進來,還沒歸置好吧,你開口,我來搬,趁天色尚早,咱們合力把住的地方整理好,晚上才能歇得安穩。」
木青瞳微愣,話題怎麼會轉到這裡?可哪容得了她細思,赫連湛已一把將她往外拉,一面走一面介紹環境。
「這一排有五間屋子,只有兩間有床和桌椅,其它房間全是空的。你看,這間靠水井較近,拿來當灶房行不?我本來想把這組桌椅搬到最右邊那屋子,以後在那裡吃飯,權充大廳,你瞧如何……」
他拉拉雜雜說個不停,原本沒有的計劃從他嘴巴講出來,好像真的在腦海裡盤算過似的。
雅兒不解,木青瞳更不解了,綜合兩世的經驗,赫連湛明明不是多話的人,為什麼現在他的話這麼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1 03:0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和王爺做閨蜜
經過幾個時辰的歸置,五間房總算是有模有樣。
最右邊的是廚房,鍋碗瓢盆都從安樂軒拿出來的,雖然沒有桌子,但赫連湛用斧頭把木箱的蓋子給卸下,箱子換個方向就成了櫃子,木青瞳挑出尺寸一樣的靠牆給疊起來,組成一組大立櫃。
她和雅兒把帶來的米糧豆類、蛋、醬、調料,連同來的臘肉、風鴨全往裡頭擺。
兩人整理好廚房,發現赫連湛沒仗著王爺身分光看不做事,他把送進來的十幾簍木炭和兩、三箱工具拿出來,分門別類全置放到廚房隔壁。
工具是木青瞳打算種菜蔬用的,它們可稱了赫連湛的心意,原想著沒東西可使,要把樹上枯枝折下來燒火得折騰大半天,這會兒斧頭、鎚子、鑿子、鏟子、鋤頭……應有盡有,還怕做不了事?花力氣的事,他出頭。
兩人剛把水缸擺好,他立刻打水把缸裝滿,他的細心讓木青瞳吃驚,但她沒多說話,只是背過身,帶著雅兒繼續整理其它屋子,既然赫連湛說要挪出一個房間當飯廳,她們便把多的那組桌子往空屋抬去,兩個房間整理過後鋪上床被和簾子,再把剛拆下來做牆櫃的木箱蓋子一層層疊起來。
淺淺的蓋子用來擺針線、衣物、筆墨紙現恰恰好,再加上幾個沒用到的木箱,可以收妥衣服布料等大件物品。
她們沒花太多時間就把三間屋子給打理好。
木青瞳看著勞動後的成果,對雅兒說:「帶這麼多東西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要在這裡待上十年八年的。」
這當中教她最感動的是,遭逢巨變,王府下人非但沒有趁亂偷盜行竊,反而在江總管的指揮下,井然有序地幫著整理出更多日常所需之物,還幫著把東西一箱箱分類好,抬進馬車裡頭。
江總管堅持得把所有車子全給塞滿才成。
看來赫連湛深得人心,雖然長年待在戰場上,但府裡下人對他依舊忠心。
雅兒接話道:「誰曉得要待多久呢,自然是準備得越齊全越好。」
不會太久的,除非歷史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木青瞳微微一笑。
看見小姐的笑容,雅兒心定,打起精神說:「明兒個我裁幾塊布做簾子,掛在門窗上,就更有模有樣了。」
「行,時間不早,忙過大半天都餓了,你去淘米做飯,我去看看咱們的雞鴨要養在哪裡好。」
「晚飯交給我。」她可沒忘記小姐帶她進來,為的可是她有一手下廚的好本事。
雅兒進廚房,木青瞳朝後院走去。
江總管看見雅兒連安樂軒那十幾隻雞都帶著,連忙到大廚房把裡頭的幾對鴨鵝也給收上了。
若是省著點吃用,他們在這裡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再不濟還備了銀子準備賄賂人呢。
走向後院,天色漸暗,黃昏的陽光把赫連湛的身影拉得老長。
陽光一曬雪便融了,融雪的日子比下雪天更冷,可他卻熱出一身汗。
他捲起袖子,露出碩壯的手臂,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前頭的枯樹給砍了,撿能用的長枝圍起籬笆,挺有模有樣的,他把雞鴨鵝全給關進裡頭。
直起腰,他發現木青曈,忍不住笑出一口大白牙。
木青瞳不曉得,他已經笑了一整個下午,每想她一遍就笑一回,想現在的她,笑,想前世的她,也笑,笑著笑著,嘴邊的肉發酸也不管。
迎上他的笑臉,木青曈必須承認,剃去大鬍子的他相當好看,眉眼鼻唇湊在一塊兒就是一張偶像臉。
這樣的男人當GAY,會讓女人痛心疾首,但換個角度想想,喜歡男人的他,也許是她守身的保障。
她老早就不再幻想愛情,因為己經看透,自己肯定在什麼時候踹了月老一腳,月老記恨記仇,讓她成為愛情絕緣體。
這輩子她花大把力氣,企圖擺脫前世命運,雖然還是進了信王府,但她努力逃離,打算找個腦袋裡只有一夫一妻的男人搭夥過日子,平平順順地過完下半輩子。
不必愛情,不需要臉紅心跳、瘋狂分泌荷爾蒙,平安也是一種福氣,只是沒想到挫折再起……不過會好的,她這樣告訴自己。
對著赫連湛,她客氣點頭。
「這樣可以嗎?應該不會跑出去吧?」赫連湛抓抓頭髮,笑出兩分無害憨厚。
憨厚?能打退兇殘北戎的男人怎麼可能無害憨厚,有這種想法的她真是瘋了,
木青瞳接話,「應該沒問題吧,不過天這麼冷,不曉得還會不會下雪,晚上還是先把牠們關進柴房裡。」
話出口,木青瞳驚覺,面對他,竟沒有想像中困難,是因為……好歹上輩子相處過?
「有道理,那我先把牠們給抓進蔞子裡。」赫連湛說。
木青瞳還沒應話,他已經開始動作,看著他流暢俐落的身形,不得不說,他抓雞鴨的模樣還真是賞心悅目,手一抄就是一隻,半點不拖沓。
木青瞳回視,入冬後她們想把雞給圈進空屋子,卻被那群雞搞得一身狼狽的模樣,突然冒出來一種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等等,猛搖頭,她在想什麼呢?木青瞳,看清楚、想明白,他是Gay、是Gay、是Gay!重要的話要講三遍,記住了嗎?!她還在發呆,他已經把雞鴨鵝送進柴房。
繞回後院,赫連湛打了一桶水,把髒兮兮的手臉給洗淨。
不知不覺地,她的視線被吸引,強而有力的臂膀、俊朗的五官、矯健的身形……口水在嘴裡泛濫,差一點點就要追隨地心引力而去。
「在想什麼?」他開口問道。
木青瞳回魂,才發現他什麼時候靠自己這麼近了?她乾笑兩聲,胡扯道:「呃,我在想……天這麼冷,就這麼洗了,會病著的。」
「你不是帶了兩箱藥物過來?生病也不怕。」
「哪有人盼著生病的!忙一下午累了吧?到前頭等等,很快就能開飯。」
木青瞳搶快一步往前走,心底忖度,她們撿不少石塊在前院壘了兩個簡易的灶,但還是得想辦法在廚房砌個專用灶才成,否則下雨下雪時還要不要吃飯?
「真的嗎?太好了,託你的福,這裡的飯菜實在讓人入不了口。」
前頭會照三餐送來飯食,中午忙著呢,他們也不挑撿,端起碗就吃了,可那味道……不是赫連湛挑剔,要不了一個月,他們都會變成皮包骨。
沒多久兩道菜已經上桌,看著木盆裡泡的一大盆青菜,木青瞳失笑。「你打算把咱們帶來的菜全煮了?」
「不然呢,菜葉子不禁放,兩天就會蔫壞,這裡又沒暖房。」雅兒愁眉苦目。
在安樂軒裡想吃蔬菜,去暖房摘兩把就成,日子過得太舒暢,倒是忘記外頭這季節蔬菜少,也虧得雅兒、真兒心細,把暖房裡大大小小能吃的菜全收了。
「小姐,這些吃光後,真要靠那些風鴨腌肉過日子?」
「不是帶了不少豆子來嗎,晚上尋兩個陶甕,把豆芽孵上。」
聽兩人一言一語說的全是家常話,像是普通農家在過日子似的,溫馨得讓人忘記他們這是在圈禁。
赫連湛沒話找話說,倚在牆邊,看著木青瞳炒菜,問:「安樂軒裡有暖房?」
偏過頭,木青瞳不解地皺皺眉頭,他想跟她們話家常?看來宗人府確實是個寂寞地方。
把豆苗放進蒸好的臘肉裡,快速攪拌,木青瞳手中的鏟子來回在鍋裡翻動,她彎腰看著火候,一面回答:「安樂軒後頭有一排屋子沒人住,拆了窗、打了牆,就當暖房用了。」
「怎麼會想到蓋暖房,難道下人沒照三餐送飯食?」赫連湛又問。
聽到他問了,雅兒逮著大好機會,豈能不告狀?「還說呢,咱們才進安樂軒不久,前頭就停了三餐飯食,擺明要把我們給活活餓死,要不是守門的吳婆子肯收錢,悄悄地給咱們送吃的、買用的,還偷送幾個人進來幫咱們蓋暖房和雞舍,說不定我們早就到閻王殿裡報到了呢。」
這是赤裸裸地打小報告啊,現在沒問題,要是出了宗人府,赫連湛跑去找趙涵芸對質,她們還要不要混?木青瞳猛朝雅兒使眼色,可她正認真洗著盆裡的菜呢,恨不得把蔫掉的部分都給洗綠。
主僕倆的表情全看在赫連湛眼裡,他走到雅兒身邊蹲下,把她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你的意思是王妃刻薄你們?」
雅兒看著王爺認真的表情,也曉得不妥,不過話都說了,又收不回來,索性豁出去說道:「王妃怕咱們小姐國色天香,搶了她的寵愛,有這麼好的機會能把小姐給熬死,何必平白放過?要不是小姐嫁妝多,要不是小姐會種花,要不是小姐掙銀子的本事不輸男人……」
「雅兒!」木青瞳心急,雅兒嘴上沒把門,再往下說,肯定連皇太后那幾盆茶花都要透露出去。
雅兒氣勢洶洶的模樣,像是要把趙涵芸給釘死,狠狠替自己出口氣,但是怎麼可以,趙涵芸千錯萬錯都是信王妃,是赫連湛的「自己人」,若把人家搞到惱羞成怒,她們還要不要活?
小姐凶她?就因為她替小姐說話?雅兒委屈地看小姐一眼,癟起嘴,眼底泛紅,憋了兩天壓在心頭的恐懼在這時候冒出來。
不管了!她丟掉手上的菜說:「都這個光景了,小姐還忌諱什麼?丟幾袋糧豆,柴油鹽炭樣樣不給,就斷了咱們三餐,這不叫刻薄什麼叫刻薄?吳婆子收錢幫咱們帶東西進來,就被打板子發賣出去,這不叫刻薄什麼叫刻薄?
「一接到聖旨,嚇得連行李都不收就急著跑到誠王府喊救命,把偌大的信王府給撂下,不管滿府下人的死活,這不叫刻薄什麼叫刻薄?
「要不是江總管和儲嬤嬤威望在,能鎮得住下人,跑到安樂軒向小姐討救兵,雅兒可是見過大官犯事落罪後,下人逃的逃、偷的偷,轉眼整座宅子都被掏搬一空的事。」
當初她就是那個傻的,上頭的人把府裡東西掏空,他們這些下面的、來不及逃的成為待罪羔羊,又被發賣一次,那會兒的情景她還歷歷在目。
木青瞳搖頭嘆氣,當主子的不過喊一聲名字,當下人的倒是一大篇話,還紅了雙眼?
把菜從鍋中鏟起,她也蹲下身,環住雅兒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怪你,我知道那年你被嚇得厲害,同樣的事又讓你遇上第二遍自然害怕,可……那終究是王妃啊,是『正妻』啊。」
用力強調了「正妻」二字,她只差沒明說:人家好歹是夫妻、是自己人,同她這個小妾終是差了那麼一層,何況這會兒趙涵芸肚子裡有孩子,她再壞,王爺還能不兜著、攬著、包庇著?這親人外人能一樣嗎,萬一把王爺惹毛,千萬別看人家現在笑咪咪的,這位公子的職業是拿刀,不是拿筆,砍的人頭比收割的蘿蔔多。
雅兒吸吸鼻子,聽懂小姐的意思了,是她造次了,王爺問一句,她便掏心掏肺回答,說不定眼下王爺心頭已經窩著一把火。吶吶起身對王爺屈膝,雅兒道:「是奴婢造次,還望王爺見諒。」
可惜,赫連湛原本還想再多問一些的。
不怕,年深日久的,還擔心挖不出更多事嗎!他抬眸微笑,把木青瞳擱在一旁的盤子端進廳裡。
這天晚上,赫連湛讓雅兒一起上桌吃飯,這讓木青瞳高看他一眼。
前世她對信王爺的認識不淺,比起他的性格,她更了解他的床上功夫,對於他這門功夫的評價,木青瞳只有四個字——乏善可陳。
不過也就是圖個生存,前輩子她無力置喙,這輩子趙涵芸肚子裡有了傳宗接代的子嗣,痛恨女人的他應該沒有子孫滿堂的慾望吧?
雅兒心大,把宗人府的餐桌當成安樂軒的,對著赫連湛說個不停。
這實在不能怪雅兒,是赫連湛先沒把自己當成王爺的,他很好奇、很多話,問題多到讓人頭痛。
他先問暖房要怎麼蓋,要不要也把大廳改造出來?然後問沒有水塘,鴨鵝能不能養得活?又問甕怎麼能夠種綠豆……
堂堂大將軍問這麼幼稚的問題,雅兒難得很有成就感,能不仔細回答?
雅兒心善,單純又沒有城府,人家待她好她便交心,依照這情勢發展下去,木青瞳猜測,她很快就會把赫連湛當成親人。
木青瞳無力阻止她的天真,只能暗忖,找機會再點她幾句。
吃過飯、洗了碗,他們燒開水準備洗澡,但……只有一個木盆,是江總管備上的,大得令人咂舌,說王爺習慣泡澡。
唉,也不看看是什麼光景,把木炭全用來燒水洗澡,還要不要煮飯。
幸好赫連湛有自覺,只用小半盆水就解決沐浴問題。
更讓雅兒感激的是,王爺沒閒著,水是他燒的,燒好自己的又挑水進鍋,幫兩個女子服務到底。
這下子能怪雅兒心往他那裡偏嗎?
未到子時,三人打理好自己,道了聲晩安,木青瞳和雅兒就往自己屋裡走去。
「青瞳。」赫連湛喊了聲。
她停下腳步轉頭望他。「王爺還有吩咐?」
非要這麼生分?赫連湛嘆氣,比起雅兒,她太有戒心。不過他豈能允許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就算手段不夠光明正大,他也要在離開宗人府之前達到目的。
前世病殃殃的自己能夠做到讓她愛上自己,這輩子英勇強健、充滿男性魅力的自己,又怎會辦不到?何況有前世記憶,他佔了不少優勢。
「青瞳好像忘記一件事了。」
眼珠子轉上幾圈,她搖頭回答:「還請王爺明示,妾身忘記什麼?」
「青瞳是本王的側妃,怎能不服侍本王就寢?」
意思是……她倒抽口氣,不會吧,他都有後了,何必在最痛恨的女人身上使力?
雅兒也瞠起一雙大眼睛,王爺想同小姐做真正的夫妻?他看見小姐的好了?她的告狀有用了?王爺和王妃已經離心離德?
雅兒樂得厲害,不曉得該對小姐說聲恭喜恭喜,再找件紅色的衣服給小姐換上?還是站在小姐身前忠心護主,讓小姐留得清白之身?
雅兒還在瞎琢磨著呢,赫連湛已經搶步上前,壓低聲,神秘兮兮道:「這裡有隱衛在瞧著呢,若是咱們不同房,皇上那裡……」
話說一半留一半,木青瞳瞬間明白。
她雖不懂朝堂局勢,但皇帝只剩下兩個可用的皇子,分明前方危急,皇帝沒派驍勇善戰的信王爺出征,反倒把他關進宗人府,裡頭必有不可告人的貓膩,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會派人在暗處偷窺。
點點頭,她當機立斷,對雅兒說:「去拿一套枕被過來。」
雅兒看看小姐,再看看王爺,轉身……笑容掛上嘴角。
為著節省蠟燭,他們很早就熄燈上床,都忙一整天了,怎麼也該累了。
可是木青瞳就躺在身邊,他哪睡得著?
心心念念的人吶,他找了她那麼久,墳裡埋的女屍和那隻手環,教他痛不欲生,誰知……宗人府裡,他遇見幸福。
幸福來得這樣快、這樣猛,興奮不斷衝擊著他的心臟,這樣的他怎麼睡得著?他只想把她摟進懷裡,認真告訴她,信不信,我們是前世註定?只是……這種話,要怎麼說服她相信?
如果她問:「既是前世註定,為什麼把我關進安樂軒?」他該怎麼回答?
如果她問:「我要的是一夫一妻,王爺非我良人。」他又該怎麼回應?
腦袋亂哄哄的,他整理不出一片清明。
木青瞳一樣睡不著,想他把廳裡那箱書拿來,從裡頭取出許多小額銀票,二兩、五兩、十兩……總數竟有一萬兩之多,他想也不想,把銀票全交給她。
赫連湛沒瞞她,他說:「全是四哥為我備下的,他擔心我在這裡受苦。」
然後他說出兩兄弟的感情,說他的親生母親身分低下又死得早,是誠王的母妃把他帶在身邊養大,整個後宮,他只當四哥是親兄弟。
他說:「所有人都以為我活不成,睜開眼那刻,我看見四哥眼底布滿血絲,才曉得他在我床邊守過好幾個日夜,就衝著這份感情,便是為他赴湯蹈火,我亦心甘情願。」
木青瞳靜靜聽著,他講很多,她在意的不是故事,而是他的性情、觀點和看法。
前輩子不了解的男人,這輩子活生生地重現眼前,一席話讓她聽明白,他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
能和這樣的人當朋友,肯定是件划算並且過癮的事。
如果關係界定在朋友上……有何不可?有個男閨蜜,是不少女人的幸運。
「青瞳,你睡不著?」忍不住,他還是開口了。
「喂,有一點。」木青瞳老實回答。
「在想什麼?」
「想以後。」
「你擔心出不了宗人府?」
她沒回答,卻反問:「王爺不擔心嗎?」
他停頓片刻後回答:「第一,別喊我王爺,叫我阿湛。第二,我並不擔心,因為我們會出得去,相信我,不會超過兩年。」
果然……和誠王前世被圈禁的時間一樣,他可以說得如此駕定,是因為和誠王之間有什麼計劃、約定或者……不管,出得去就好,何況誠王能送這麼多銀票過來,擺明宗人府不是鐵板一塊,有人肯受賄便代表有縫可鑽,既然如此,確實不需要擔心。
微曬,木青瞳回答:「我信你,阿湛。」
她的相信安了他的心,他側身,看著她的臉。
只有微稀月光透進來,他卻把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前世,她在自己身邊醒來時,他就是這樣定定地看著她,那時,連她的呼吸聲都能教自己安心。
心安了,瞌睡蟲敲門,他閉上眼睛,呼吸微沉。
青瞳被瞧得心跳不止,直到他的呼吸聲變得平穩均勻,她才轉頭望他。
她有些無良,看著他好看的眉眼鼻唇自問,如果他的性向正常,如果他不是王爺,如果他不樂意三妻四妾……那麼她能不能忘記木裴軒,重新開始一段新戀情?想著想著,木青瞳失笑……那些如果都不存在,她何必為不存在的假設來質疑自己?
木青瞳是被蛋香給叫醒的,動動鼻子,她猜,雅兒正在做蛋餅。
赫連湛不在屋裡,不曉得他已經醒來多久了?
伸伸懶腰,木青瞳抱緊棉被,又賴了一會兒床。
其實只要心態對,宗人府並沒想像中可怕,只是不免有點生氣,眼看著岔路就在眼前,只要多跑兩步、轉個彎兒,就可以看見完全不同的風景,偏偏一場土石流,把她設定的道路和風景全給淹了。
悶吶,她是不是天生歹命?
第一世,好不容易戰戰兢兢成為女強人,向父母證明並不是當教授才有前途,卻沒想到莫名其妙死掉,成為少數民族的穆小花。
第二世,她曉得穿越人的痛苦,努力不出挑,事事低調,只求平安順利活到老,連當女強人、混個風生水起的念頭都丟掉,卻沒想到遇見愛情,遇到一段她連回想都不敢回想,連報復都懶得報復的悲慘命運。
她死了,心想旅程結束,總該回到正軌吧?誰曉得,第三世她還是穆小花,逃都逃不掉。
既然換不了身分,總可以阻止悲劇報到吧?她用盡九牛二虎之力,說服阿貴叔和阿娘在一起,早早和于大山那小屁孩當姊弟,早早把家搬得遠遠地,她想,遇不到木裴軒就不會開啟愛情運,就不會和木王府有聯結,就可以過得順心遂意。
誰知該來的逃不掉,她還是變成木青瞳,還是嫁給赫連湛。
在安樂軒裡,她決定改變態度,再也不要低調,反正再低調也低不出一個歲月靜好,不如就努力高調吧。
她把專業拿出來,替自己增加籌碼,有朝一日,若是該躲的依舊躲不過,到時要和赫連湛談判,也有個厚底是不?
唉……她真的不確定了,否極之後接的是不是泰來?眼下只能見招拆招,想盡辦去逆荒而上。
聞著蛋香,木青瞳淡淡笑著,雅兒對啥都不上心,獨獨對吃的一學就會。
她懶啊,會做的菜很多,但想到燒柴、熱鍋,在沒有抽油煙機和不沾鍋廚具的年代,她懶得為一頓飯勞動自己。
幸好有雅兒,她是她重生以來的小確幸。
不曉得真兒情況怎樣,能不能按時去錦繡花坊交花?有沒有把她囑咐的稻種、麥種、馬鈴薯、百香果、青椒……和一堆雜七雜八的苗給種下去?
在暖房裡長得很好的植物,移到外頭,不曉得長勢如何?
唉……不想了,木青瞳翻身下床,發覺赫連湛已經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身為皇子王爺,能這麼自律不簡單。
她的衣服收在雅兒屋裡,正打算出去洗漱換衣裳,這時門被推開,赫連湛端著一盆水,腋下還夾著她的衣服。
看見木青瞳,他已經控制過了,卻還是忍不住彎起兩道眉毛,笑容不歇。把水盆放在桌面上,他說:「你整理整理吧,菜已經洗好。」
他們總共就這麼個小木盆,又要洗菜又要洗碗筷、衣服,被她使了,哪還有得用?但赫連湛心細,猜出她的疑問,搶著話把她的疑問解開。
「多謝。」她拿起盆裡的帕子、掬起水洗臉,木盆不知刷過多少次,半點油腥菜味兒都沒有。
赫連湛不走,就坐在桌邊看她洗臉,好像光是看著就能夠滿心歡欣、滿肚子雀躍似的。
被他看得不自在,木青瞳用最快的速度把臉洗乾淨,輕咳兩聲提醒他,看得太過分羅。
赫連湛回神,說道:「待會兒吃過早飯,要不要細細盤點,看看還缺什麼,使銀子讓外頭的人給咱們帶進來?」說完他又補上一句,「盆子至少得多買兩個,還有水瓢。」
木青瞳一愣。「水瓢?廚房缸裡有一個啊。」
「雅兒說你喜歡種菜,帶來不少種子,我早上把前院那塊地的土給鬆過、澆好水,你看看合不合適,合適的話就種在那裡。」他跟雅兒搶水瓢時那丫頭可是抗議連連。
因為她喜歡,便幫著墾地?如果她喜歡旁的呢?
問號剛起,木青瞳立刻否決,她在想什麼呢,難不成想搞個短暫戀情?不行,會死人的,趙涵芸是什麼性子,她還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啊,明明心裡清楚得很,卻是一次兩次胡思亂想,胡亂假設、胡亂質疑、胡亂動心……莫非是他太有魅力?
這怎麼能行?她才進來兩天而已,他還沒真正對她開始誘惑呢,她就出現花痴幻影,再下去還得了?收斂笑意,她客氣而疏離的道:「多謝!」
他又抓抓頭髮,笑得憨厚。
平心而論,這副表情很煽動人心,他再這樣下去她就危險了,正了正心神,木青瞳拿起桌上的衣服說:「王爺……」
「喊我阿湛。」他堅持。
她讓步。「阿湛,我要換衣服了。」
「我把水帶出去,就在門口等你,帶你去看我墾的地。」他說道。
這院子是有多大啊,哪裡需要他帶她去看?不過她沒拒絕他的善意,點點頭,目送他出門。
看過他墾好的地,吃過早餐,木青瞳沒直接把種子種進地裡,而是挖出兩盆土搬進廳裡育苗。
赫連湛跟前跟後,學得相當認真,好像真打算改行拿鋤頭似的。
天暖了,他又把雞鴨放到院子裡,讓牠們自行覓食,這會兒糧食不足,又不能爬牆到外頭添購,自然能省則省,除非真挖不到蟲子才能給糧米。
赫連湛從柴房挖出幾顆蛋,笑瞇了眼睛,到木青瞳跟前炫耀,「瞧,我找到什麼?」
雅兒聲在小姐耳邊告密。「早上我就要撿的,王爺讓我留著,想等你醒來,讓小姐歡喜。」
又是讓她歡喜?墾田、撿蛋,他能做的不多,卻件件都做了。
是,她喜歡手收的感覺、喜歡農事、喜歡……有人幫忙、有人依靠,他怎麼可以這樣可愛,難道男閨蜜都是這個樣兒?
「之前牠們吃得好,天天都下蛋,往後就不確定了。」木青瞳說道。
「牠們吃什麼?」赫連湛問。
「米糖、麥,把蟲剁了牠們也吃。」
「你把缺的通通記下來,讓人買去。」雅兒說每次小姐看見牠們下蛋都會樂上半天,既然如此,他便要她天天快樂。
「你把宗人府當成信王府不成,外頭守著的全是你的奴才?」
「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們推過?」
「還沒呢,要不要試試?」他嘴上這樣說,可心裡明白,外頭那群小鬼肯定很樂意推磨,昨兒個他們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帶這麼多東西進來,四哥肯定在暗處使了力氣的,他對四哥有信心!
聽著他的話,木青瞳想想,回房間提筆寫下一堆東西,米、鹽、糧草、糖……把想得到的全寫上,然後數出一百兩銀票。
走出門前她想了想,又抽回三張銀票塞進匣子裡。還有兩年呢,出不去賣不了花,銀子還是省著點用吧。
拿著紙和銀票走出屋裡,赫連湛已經等在院門口,接過上頭的清單細看兩遍,然後掄起拳頭往門上猛敲。
敲過十幾下,又等上半晌,有個老人慢吞吞走過來開門。「問信王殿下安。」
「把上頭的東西買齊送進來。」
他把單子和銀票往老人家手裡一塞,老人看了看,苦笑,把東西塞回去說道:「王爺,您這是在為難奴才。」
為難?難道他猜錯了,四哥沒把這裡的路給打通了?
老人家見赫連湛沒聽明白,只好再補上幾句。「昨兒個的事,外頭正傳得沸沸揚揚呢,這會兒……」
木青瞳恍然大悟,連忙抽出一張銀票塞給老人家,道:「若外頭有什麼消息,還請老大爺幫我們遞個話,免得我們一頭黑,做錯事。」
見木青瞳聽懂了,老人家笑出滿臉褶子,說:「夫人心思玲瓏,奴才明白。」
關上門,木青瞳轉身,望著還是滿頭霧水的赫連湛失笑。男人吶,又是高高在上做大事的男人,做事光明正大的,哪懂這些彎彎繞繞?
赫連湛回望她,「你懂?」
「沒什麼不懂的。」
「說來聽聽。」
她看看左右,像在尋找什麼似的。
赫連湛腦袋轉過,知道她在尋找傳言中的隱衛,那不過是他用來哄她和自己同房的謊話。
「這會兒沒人,半個時辰前就散了,許是去回話。」他往屋簷處隨手指兩下。
沒人就好,木青瞳提醒自己得交代雅兒幾句,免得她口無遮攔,把方管事和真兒洩漏出去。
「說啊,怎麼不講?」赫連湛催促。
木青瞳回答:「沒猜錯的話,王妃現在的處境肯定很為難。」
「關她什麼事?」
「王妃本該進宗人府,卻在接到聖旨時匆促離開,以免去宗人府,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光是這句話就會傳得讓王抬不起頭。」
「可她懷上了孩子,自然要留在外頭。」
他的想當然竟讓木青瞳有些不樂意,他在為她說話?胸口微酸,她在心頭想著,是啊人家是自己人,又有子嗣,不能在身邊疼著哄著,已是過分,怎還能有多餘要求?
噘嘴反駁,她說:「可聖旨上明明寫著要進宗人府的是信王妃啊,為什麼誠王妃進一趟宮裡皇帝就改口了?再說了,我從王府帶十幾車東西過來,一路行來浩浩蕩蕩,多少人睜大眼睛看著。你猜猜,外頭的人會怎麼說?」
「怎麼說?」
「皇帝這是怕了誠王呢,分明是信王不忠不孝、欺君犯上,被皇帝下令圈禁,怎還大張旗鼓的把圈禁搞得像度假?皇帝肯定是害怕誠王有二心,不儘力打仗,害怕誠王握有兵權,調過頭來逼宮,這才對信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木青瞳侃侃道來。
話一出口,赫連湛驚訝不已。
她對朝堂局勢不清楚,怎就把赫連靖瑞的心恩猜出個七、八分?要真讓她明白赫連靖瑞的身分,她還能推論出什麼驚天大事?
他知道她聰明,卻沒想過聰明到這等田地。
見他目瞪口呆,木青瞳誤以為他被自己大逆不道的話給嚇著。
她淡淡一笑,續道:「皇帝可以害怕,卻不能被道破心思,否則威信何在、顏面何存?就算外頭的話沒傳到皇帝耳裡,可皇帝心裡能不思不疑?
「在這風口浪尖上,我們再讓人買一車東西進宗人府,這擺明了是挑釁,老人家在宗人府裡熬了多年,啥事沒見過?這種會砍頭的事,怎麼能碰?」
「是我沒想清楚。」赫連湛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
虧他還急著顯擺呢,顯擺信王威風、顯擺四哥勢力,顯擺就算在宗人府裡,他也可以保她生活無虞。
沒想到一出手就被搧了個巴掌,看來自己是好日子過得太久了。
「也是我太著急,沒把事情想清楚,讓雅兒把安樂軒裡的東西全給搬來,又拒絕不了江總管的好意,沒想到好心辦壞事,搞砸了。」
「別擔心,沒這麼嚴重,才一天功夫,你又要忙著府裡的事,又要整頓行李,能做到這樣已經夠好了。至於皇帝的糾結你也別管,他要把事情往壞裡想,沒人阻止得了他,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赫連湛冷笑,皇帝還病著呢,就這麼多思多慮的,任姜辛再能耐,恐怕也沒辦法讓他活得太久。
斜眼看著赫連湛表情,木青瞳心底起疑,這人似乎不太尊重自己老爹呢?天家果真無父子親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1 09:43 PM 編輯
【第十四章】 情牽兩世
轉眼一個月過去,院子裡的菜尚未收成,帶進來的早吃光了,這些日子,他們光靠豆芽菜撐日子,舌頭都快造反了。
但赫連湛倒是樂津津地,只要有豆芽上桌,就能扒上兩碗飯。
幸好鴨蛋量沒有搣少,就算餐桌上不見大魚大肉,蛋卻是沒斷過。
剛進來那會兒米糧帶得夠,目前不至於匱乏,但照這情況繼續下去,恐怕再不久米缸就得見底了。
這個月他們很安份,不敲門、不生事,乖乖過日子,除了種菜養雞鴨,閒來無事赫連湛和木青瞳就讀讀誠王用來夾銀票的話本子。
雅兒可樂著呢,帶來的幾十匹布木青瞳全交給她發落,想做啥就做啥,讓她的女紅得到充份成長的機會。
她給王爺和小姐各做了一身衣服,上頭那個刺繡繁複到讓人心知肚明,她這是閒到發慌,得找事來打發時間。
總這樣閒著也不成,眼看木青瞳每天都窩在床上看書,偏那話本子又無趣得很,她總看到睡著,睡醒又看,之後再睡、又醒……
赫連湛擔心她把身子給睡壞了,便逼著她和雅兒學武功。
幾套拳打下來,兩人臉色好轉,身子骨也不再懶洋洋的,最大的功效是生活正常了,失眼狀況點少。
眼看天氣越來越暖和,院子裡的大樹一夜之間抽了芽,短短幾日便長出一方濃萌,他們把椅子搬到樹下,天氣還沒熱到需要乘涼的地步,只不過微風徐徐,吹得人心情很好。
一壺清茶、一碟小點心,在糧食將盡的時候,還這麼奢侈是罪惡的,但赫連湛堅持有花堪折直須折,有福可享儘早享,免得日後徒増悔意。
因此他們仍然一天三餐,仍然用麵粉做點心,仍然無視茶葉罐幾乎要見底,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半點不為明天著想。
兩個月下來,三人相處融洽,不只木青瞳,便是雅兒也對赫連湛改變看法。
他是很棒的男人,能和他當朋友交心,確實是件令人幸福的事。
「青瞳,進京之前你都在做些什麼?」
「種地。」她搬了家,若不是意外遇見世子爺,或許她的小茶館已經開起來了。
「種什麼?」
「我種的最好的就是茶葉,墾了一兩畝田。」
「種得好,為什麼不多種一點?」
因為不樂意,不樂意和木王府打交道,不樂意碰到曾經熟悉的人,不樂意認識不該認識的人,沒想到……進到木王府之後,才曉得他很早就死了,她有說不出失落,那天,她把自己埋在棉被裡痛哭失聲。
「因為沒有銷路人脈。」她輕輕把話帶過。
赫連湛指指自己,笑道:「現在有了,出去後,我給你幾百畝地種茶、製茶,需要什麼說一聲,有爺呢。」
他自信滿滿的話聽得人心頭暢快,木青瞳衝著他猛笑,「才幾百畝地?您可是堂堂信王爺,既然開口,至少要幾千畝地吧。」
「種地很累的。」
士農工商,雖說農排在前頭,可說穿了,天底下有幾個穿綾羅綢緞的看得起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
「不怕,想到種出來的菜糧茶果能餵飽那麼多張嘴巴,挺有成就感的。」
「成就感?」
他還真想不出種糧能有什麼成就感?但他曾經看她對著一株剛育成的小苗盯上大半天,那個目光……專注得令他嫉妒。
那時他老想著,如果她能用相同的目光看自己,不知道有多好。
「是啊,就跟爺砍人頭似的,旁人看起來血腥可怕,但想到有眾多百姓因為爺的作為不必流離顛沛,那股成就感雖然說不清、道不明,卻能支持爺樂意不斷做同樣的事。」
見她侃侃而談,赫連湛大笑,輕聲問:「真這麼喜歡種地?」
「民以食為天,能吃飽喝足是再幸福不過的事。」
認真思索,他點頭回答:「天底下百姓都是這麼想的吧,只要吃飽喝足,口袋裡還有幾個閒錢,可以做些想做的事,人生便得以滿足。」
「當飢荒不再是問題,當皇帝臣官把民生樂利做為施政的重要課題,百姓就算生活清苦,也覺得只要努力就會有希望,哪還會動亂造反?」
「所有在上位者都該來聽聽你這篇話。」
「聽聽有什麼用,有道是忠言逆耳,不管是寒窗苦讀十年、一朝聞名天下知的臣官,還是高坐龍椅的帝君,想的都是自己的權與利。
「可說到底也不能怨怪他們,這就是人性,人不自私、天誅地滅,辛苦多年終於達到目標,自然是哪裡有好的便往哪兒奔去。」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說的那樣。」至少他四哥就不是。
「這倒是,也有愛國愛民、為仁為義的,不過那些不是……」
「不是人嗎?」赫連湛截下她的話。
不是普通人,這種人為數稀少,但話到嘴邊,她給吞下去,換上另一句,「不是普通人,是聖人。」
「我當你在誇獎我了。」
聞言,木青瞳大笑。「王爺自我感覺真良好。」
他聽不懂自我感覺是什麼,但能夠意會。
一個衝動,他轉頭望著她,說:「我認識的人裡還有一個,也是憂國憂民,為天下百姓付出再多也無怨無悔的。」
「哦,說說,那位聖人姓啥名啥?」
目光一閃,帶著微微的期待,他問:「你想聽他的故事嗎?」
「好啊。」反正閒著也閒著,連蒼蠅都沒得抓,聽聽故事也行。
盯著她的表情,帶著幾分惡趣味,赫連湛緩聲說道:「他的名字叫做蕭峰,他原是一個孤兒,被平民收養……」
木青瞳沒發現,自己的表情遠遠比他的故事更精彩。
她先是一愣,然後不敢置信地盯著他的嘴巴,好像從裡頭吐出來的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條蛇。
他說著、觀察著,然後證實自己的猜想。
前世,他逼問小花,這些故事是從哪裡看來的?
他的身子不好,能做的事情很少,看書是他的主要興趣,兵書讀得最多,傳奇小說也看不少,說他是博覽群書也不過分,可他找遍書肆都找不到她說的這些書,他只能猜想,這些故事全是她編的。
小花打死不承認,硬說是自己看來的。
可眼下她震驚的表情表達得清清楚楚,故事就是她編的,天底下確實沒有第二個人聽過天龍八部。
赫連湛很滿意,上輩子的疑問得到解答。
至於木青瞳,她當然訝異,她並沒有細聽他的故事,她的腦袋正在飛速運轉。
他怎麼曉得天龍八部的故事?因為他是老鄉?因為他也經歷過穿越?還是說……古代真有這個故事,金庸大大只是將故事改編了?
直到故事告個段落,她抬起眼睛、刻意望向遠方,但眼角餘光卻瞄著他不放。
她幽幽說著,像是對他,也像是對自己說話似的。「愛迪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iPhone、比爾蓋茲、金正恩……」
在說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話,確定他滿頭霧水之後,呼……木青瞳悄悄吐氣,很好,穿越不是爛大街的事兒,在這裡碰到老鄉的機率比地球撞月球還低。
「你在說什麼?」
「沒有,我只是有點奇怪。」她找話掩飾。
「奇怪什麼?」
「這麼精彩的故事要是寫成小說傳奇或話本子,肯定有不少人買,可市場上似乎沒見過這樣的書?」她說得小心翼翼。
赫連湛勾勾眉,想試探他?他不介意公佈答案啊,只要她敢,他便不迂迴繞圈。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只不過有一點更奇怪。」
「哪一點?」
「青瞳從大理來到京城,不過短短幾天就嫁進信王府,之後一直在安樂軒禁足,怎麼會曉得市面上沒賣這書?」
被將一軍!木青瞳倒抽口氣,自己想當然耳的問題,成了人家手上的把柄。
他勾勾嘴角,繼綜勾引她的疑心。「青瞳好像很喜歡我的故事?要不要再聽幾個?」
* * *
赫連湛睡著了,兩手在腹間交叉,身子平躺,呼吸沉穩,規矩得很。
同床異夢兩個多月,她敢保證,赫連湛絕對是個Gay。
要不那麼久了,兩人夜夜躺在一張床上,他怎沒侵犯她的意圖?不是她自誇,穆小花的皮相和女強人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如果她是男的,就算不能動手,一天也得意淫上好幾次。
他連意動都沒有,可見得……安全無虞。就是憑著這點確定,她才能睡得自在安然,不必頂著熊貓眼,渡過宗人府歲月。
可是,今天她睡不著。
不曉得是不是天龍八部對她而言太刺激?夜裡,木青瞳翻來覆去睡不著。
明明已經推翻穿越人的可能性,滿腦子還是想著赫連湛的來歷。
他不知道iPhoneS,卻曉得天龍八部,會不會是一八零零年的清朝人?不對,那時侯金庸還沒有出生。會不會他是住在偏鄉地區,沒見識過世界文明的成員?
就這樣,她輾轉反側,過了大半夜。
她並不知道,赫連湛雖然閉眼裝睡,腦袋卻和她一樣清醒。
每天每夜心愛的女人就在身邊,哪個男人的慾望不會悄悄升起?為了不嚇著她,他得運行內力幾個周天,才能硬把慾望給壓制下去。
她熟睡都這樣了,她不睡……誰知道他憋得多辛苦。
幸好迷迷糊糊中,她終於睡著。
赫連湛緩緩舒口氣,放鬆自己的姿勢,側過身,悄悄地、貪婪地,看著她的眉眼鼻唇,開始進行他每夜的甜蜜之旅。
木青瞳是睡著了,但夢裡全是上輩子的事。
不是二十一世紀,是木裴軒和穆小花的時代。
木裴軒不會說甜言蜜語,卻有著慎密的觀察力,往往碰上麻煩了,她未開口,他已經搶在前頭幫她解決。
一次兩次無數次,獨立自主的穆小花被他培養出依賴性。
她不是非要愛情的那種女性,卻因為他而被愛情羈絆,她以為愛情不會影響自己太深,她相信愛情不會佔住女人的大部分人生,殊不知離了他,她懂得何謂萬念俱灰。
她去了玉龍雪山,她錯過秋分,但還是想找到一米陽光,她傻氣地相信,或許上天會帶給她奇跡,或許愛情走到這裡依舊不是絕境。
相信嗎?她真的找到陽光了,暖暖的陽光照在身體上,把她的心、她的靈魂都蒸融了,她在陽光底下大聲唱歌、用力跳舞。
茶也清呦,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她用盡最大的力氣旋轉,她把自己變得不像自己,第一次她感覺自己不是三十五歲的女強人,而是十五歲的穆小花,在這個時代重生,為著尋找戀人……
她唱得脫力,癱倒在枯黃的草地上。
太陽落下,天氣越來越冷,熱熱的臉貼在冰冷的泥地上,漸漸凍起,眼淚成了最後一分溫度。
是于大山找到她,那個小屁孩指著她罵不停,一句接一句,然後,她看見淚水從他眼裡流下來,他比她知道的更喜歡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家,醒來聽見的第一個聲音卻是全管事的。
趿了鞋子衝出屋子,她看見全管事跪在阿娘跟前,哽咽道:「七爺快死了,求夫人讓穆姑娘去見七爺一面。」
阿娘不允啊,阿娘放狠話。「如果你踏出這個門,就不再是我的女兒。」
她心急火燎的,哪還聽得見阿娘的話,她抓起全管事的手往外衝。
她來到木裴軒面前,看見他發青的臉,他聽見自己的呼喚,花好大的力氣才睜開雙眼。他笑了,說:「你活著……活著……很好,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他的遺言只有一句,要她活著,好好地活著。
她知道呀,連穿越到沒有網路的時代,這麼痛苦的遭遇,她都沒有「死一死、努力死回去」的念頭,在玉龍雪山上,在萬念俱灰的時候,她都沒想過要學康米久美姬跳下山崖,她當然會好好活著。
不活著,怎麼能夠想他、念他,回味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刻。所以她活下來了,也在那天,她知道他放棄她的理由。
「木裴軒,張開眼,給我好好活著……是你說活著就好,是你說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她的囈語驚醒了赫連湛,他猛然坐起身,認真傾聽。他聽清楚了,聽明白了,聽得好仔細……
頓時,心沸騰起來。
她記得前世?記得木裴軒?記得兩人的過往?像是誰往他胸口淺進燒融的鐵汁,讓他全身每寸肌膚都滾騰……
他也記得……他記得自己閉上眼,她趴在自己胸口大聲嘆哭,不斷重複相同的話,他要求她活著,她也祈求他活著。
只要活著就好,不必擁有愛情,不必成為戀人夫妻,只要活著,只要遠方捎來消息,知道她安然便好……不知道哪裡來的大手,狠狠掐住他的喉管,他無法呼吸喘息。
這一刻,他又聽見心碎的聲音,就像那天穆嫣告訴他的秘密,他聽著,心碎了、心燒掉了,穆姨的眼淚生生地淹死他的愛情……
吸氣、吐氣,再吸氣吐氣,他不能著急、不能擾醒床上的木青瞳,他握緊拳頭,運行內功,試圖鎮定心神。直到呼吸心跳恢復正常運轉,他才拉過棉被,輕輕蓋在木青瞳身上,輕手輕腳下床。
他走到院子裡,坐在樹底下,遠眺繁星,思念大理的月亮。
那時候,穆姨搬到城裡經營商鋪,小花禁不住他苦苦哀求,經常留宿莊子。
他們肩並肩,一壺茶、一盤瓜子,喝著、說著也笑著,他說:「天圓地方,世道無常。」
她卻說:「錯,地是圓的,天無界,世界是從一場大爆炸起的頭。」
她老愛胡言亂語,可他偏偏愛她的胡言亂語。
他說:「當皇帝太累心,又要斬貪官又要治理四方,忙得像頭驢子似的,像父王這般多聰明,偏居一方,安享太平繁榮。」
她卻說:「皇帝一邊提拔人才治理四方,一邊把人才給養懶養肥,再刀起刀落,換上一批新人,既得新官的感念崇拜,又落得一個為民怒斬貪官的好名聲,再理直氣壯地把貪銀收進國庫裡,天底下的好處全叫皇帝佔盡了。這麼好的事,還累心?」
「合著你是把官員都當成豬,養肥了才好殺?」
他們說著亂七八槽的話,整個晚上笑聲不斷。
木裴軒的人生,註定無法得到大成就,無法風光,無法隨心所欲,他像困在牢籠裡的金絲雀,可是每當和穆小花在一起,他發現,原來低調平凡也能得到幸福。
太好了,她記得那一世,記得木裴軒和穆小花的愛情……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值得慶幸的事嗎?
他想起彌留之際,她在他耳畔說的話。
她說:「我去玉龍雪山,我找到一米陽光了,所以我知道,我們的愛情還有續曲,現在絕對不是結局。」
她企圖鼓舞他的求生意志。
她成功了,他堅持著想要活下去,但魂魄離體,他無能為力。
所以……她沒說錯,他們的愛情還有續曲,死亡不是愛情的結局。
赫連湛再也控制不住滿腔歡喜,抓起放在牆角的竹掃帚,把它當成長槍,舞得虎虎生風。
雅兒清早起床,一走出房間就發現王爺發瘋似的旋轉跳躍,使勁折騰那把掃帚。
她想上前阻止,又怕被砸到,小姐常說她的腦袋瓜不靈光,再被砸上幾下,她真要變成傻丫頭了。
可是不阻止的話,他們只有一把掃帚啊……
兩個女人、四道目光,帶著深深的不滿盯著赫連湛看。
在他連續發瘋的第三天,他們唯一的掃帚陣亡,木青瞳好潔,從外頭帶進屋裡的泥沙讓她全身發癢,覺得洗再多的澡都洗不乾淨。
忍耐五天,她再也受不了,湊近赫連湛耳邊問:「有人監視嗎?」
從來都沒有人監……好吧,說謊又做錯事的人,哪敢招認罪狀,於是他耍帥飛上屋簷、跳到樹梢,表演特技似的繞了院子一圈。
他很刻意的表現,如果可以說清楚講明白的話,他想說:「小花你看,我不是病秧子,我現在是真正的男子漢。」
他不能說,但是雅兒被他帥到了,眼珠子差點兒掉下來,她湊到木青瞳跟前竊竊私語。「爺要是拿把刀子,朝敵人頭頂飛一圈,就能割上百袋瓜吧。」講完,忍不住滿眼崇拜,拍手說:「難怪能當大將軍。」
木青瞳沒被他帥到,連一陽指、九陽神功都見識過的人,這點武功算什麼?他還不會兩手往上一托、往外一撥,就引出中型爆炸,連傷數十人呢。
他一面飛一面觀察木青瞳表情,確定她興趣缺缺後跳下來。「沒有人。」
木青瞳點點頭,進屋拿出百兩銀票,拍打院門,耐心等候片刻後,門打開了,還是那位老人家。
她笑著把銀票塞給對方。「老人家,能不能行個方便,也不必一次帶,就分幾趟幫我們買點菜肉米糧,和木盆掃帚?」
老人家微點頭,也沒應聲,轉身把門關上。
「小姐,他沒說好或不好,會不會要了銀票卻不辦事?」
都把銀票給收下了,怎會不辦事?但木青瞳沒說破。
「這是什麼地方,人家肯幫著辦事是咱們賺到,不肯幫忙也只能認命。沒有拿走銀子又倒打一把就該偷笑了,傻瓜。」木青瞳彈她一個栗爆後往廚房走去。
雅兒愣愣地看著姐的背影,認命嗎?那可是一百兩銀子欸。
瞧她緊張的模樣,赫連湛哈哈大笑。
宗人府裡果然很無聊,無聊到木青瞳整小丫頭作消遣,伸手,他學木青瞳,往她額頭上彈一暴栗,咧嘴笑。「傻瓜!」
這下子雅兒真的變傻瓜了。
王爺對她笑欸,王爺笑起來……花開了,她的心也軟了,可……王爺為啥要對她笑?莫非、莫非……她臉紅心跳、呼吸急促,莫非在「瘋」過三天之後,王爺真的瘋了?完蛋,江總管給他們帶來的藥材中,不曉得有沒有治瘋病的?萬一他發瘋,拿柴刀從她的頭頂飛過……捧住臉,她尖叫一聲,投奔廚房裡的小姐。
兩個時辰後,門度打開,老人家引著兩名守衛,扛幾個布袋進門,他自己抱著一把掃帚、一個木盆隨後跟著。
看見木盆,赫連湛揚眉,往後再不必用有菜渣味兒的木盆淨臉了。
這時候,雅兒在和她的雞朋鴨友聊天,木青瞳在裁紙寫字,寫的全是田園農事。
東西是赫連湛親手收下的,老人家躬身為禮,在轉身走出門時,趁著無人看見,往他掌心塞了字條。
赫連湛面不改色,再次拱手道謝後,等門關起、重新落鎖,他才背過身打開紙條,紙條卷得很細,有兩張。
第一張是四哥的消息,仗打得相當順利,四哥把軍中將官控制得滴水不漏,目前傳回朝堂的消息都不樂觀,那只是障眼
法,為著安赫連靖瑞的心,免得他看四哥日子過得太紅火,派人去指手畫腳,把勝仗硬轉成敗仗。
紙條裡還提及,赫連靖瑞對留下子嗣這件事情越發上心,晚上時辰一到,立刻召官嬪服侍,夜御數女,為保持精力,要太醫們開了不少狼虎藥。
姜辛醫者仁心,想盡辦法勸著,但皇帝哪聽得進去?姜辛撂下狠話,說皇帝再這般糟蹋身子,離死不遠。
皇帝聞言大怒,杖責姜辛,打得他下不了床。
看樣子四哥得加緊腳步,儘快打完勝仗返回京城。
打開另一張紙條,很明顯,那不是給他的。
裡頭寫著馬鈴薯、差苗、稻秧……已經種下去,長勢很好,唯有百香果情況不妙,莊頭正在著人想辦法,又給葉老闆送去幾盆花,葉老闆很高興,一盆給了近千兩銀票。
真兒試著按小姐書上寫的嫁接法,不曉得能不能育出新品種……
紙條不大,正反面寫得滿滿。
這會兒赫連湛想起來了,那天打扮成男子同四哥說話的是雅兒。
換言之,那三盆皇祖母愛不釋手的茶花,是青瞳培育出來的?看來在安樂軒那幾個月裡她沒閒著。
這就是他認識的穆小花,成天忙忙碌碌開開心心,積極樂觀,從不輕鄙自賤。
抱起幾麻袋食材,赫連湛送進廚房裡,把東西安置好之後,他拿起真兒寫的紙條,走回房間,朝木青瞳揚揚手,挑眉道:「我想有人需要好好解釋。」
轉眼夏季到來,習慣了圈禁的生活,日子倒也不難熬。
赫連湛挖八卦的本事不弱,再加上雅兒幫忙,他大致了解主僕三人在安樂軒的生活,他知道木青瞳翻牆出門做買賣,不是一回兩回,知道安樂軒的嫁妝已經被搬一空,知道外頭還有個方管事和真兒在幫忙打理嫁妝綜合諸多事實,他還能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她已經做好遠走高飛的準備,要不是臨時被圈進宗人府,他將再度錯過她。
赫連湛問:「生氣嗎?」
她回答:「氣什麼?」
「氣我把你關進安樂軒。」
她認真想想,認真回答。「有個大人物,在他坐上高位之前曾經遭到禁錮,禁錮時期他被看守的人凌虐得痛不欲生,可是他當上皇帝那天,請來凌虐他最嚴重的三名看守人觀禮,當天,他向那三人行禮,所有人都震驚了。猜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
「我要是不放下陰暗痛苦的過去,怎能迎向美好光明的未來。」那個大人物名字叫做曼德拉,在二十一世紀很有名。
「意思是,我是製造你過去陰暗痛苦的惡人?」他皺眉頭。
她滿臉無奈,回答:「你聽話怎麼聽不到重點?重點是,讓過去的陰影影響未來的幸福是件極其愚蠢的事,而我從不做蠢事。」
他樂了,她和過去一樣,寧可看著前方,也不願意憑弔過往。
這樣的人怎會浪費力氣去怨聲載道?給她再惡劣的環境,她也會想著如何儘快紮根,如何活得生趣盡然,如何開出花團錦簇。
這就是他愛上她的原因!
為挑逗她的疑心,赫連湛時不時說點故事。
鹿鼎記、倚天屠龍記、鬼怪、老人與海、茶花女……他每次說就見她抓心換肝的,企圖挖掘他的故事來源,偏又不敢大張旗鼓的問,深怕把自己的秘密洩漏出去,只好拉著雅兒竊竊私語,讓雅兒幫她追答案。
雅兒問:「爺怎麼知道這麼多好聽的故事啊?」
他似笑非笑的瞄木青瞳一眼,看她狀似無意地掐著豆芽菜根,耳朵卻豎得老高,只差沒和老黃狗一樣抖下兩耳朵。
「看書唄。」
「看書?」木青瞳丟下芽菜,臉上寫著——你胡扯。
「是啊,人肥就得跑步,人蠢就得讀書。」㕷地一聲,他甩開扇面,笑著進屋裡,他揺著扇子走得瀟灑,嘴巴還哼著歌兒。「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
然後,她被雷轟到!這這這……潘越雲不會也出現在大隋的歌譜上吧?
快步進屋,赫連湛一旋身,從窗縫偷看她微張小嘴、滿腦袋漿糊的模樣,真……可愛!他等著呢,等她忍不住,逼著自己把話交代清楚。
他想過了,她肯逼問,他便願意交代,重生這種事匪夷所思,但這輩子沒機會遇見木裴軒卻知道木裴軒的她,一定能夠理解。
可她的忍耐力顯然比他預估的更強。
琢磨幾天後,他來個更狠的,直接跟她說一米陽光的故事。
只是……他後悔了。
因為木青瞳沒把故事聽完,她轉身飛快奔回房間,他快步跟在她身後,卻發現她背對著門偷偷抹淚。
是那世的記憶讓她太深刻?是木裴軒帶給她的痛苦太沉重?讓她負載兩世,依舊無法放鬆?
她顫抖的背影扯痛他的心。
許是被刺激過頭,木青瞳夜裡又作起夢,囈語、低泣,她的哀傷在夢中現形。
他心疼不捨,輕輕將她抱進懷裡,柔聲安慰。
他一句句重複說著抱歉,抱歉當木裴軒的時候給不起幸福卻偏要招惹她,抱歉在當赫連湛的時候因主觀成見把她關進安樂軒。
如果他早知道木青瞳是她,就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他會有更多機會彌補上輩子的抱歉。
院子裡的樹木很高、很壯,葉長約有五十公分,對生或近對生,葉總柄和羽狀柄皆為綠色,羽片四對。
原本木青瞳不敢確定它是什麼樹,但在三月開花、五月結果之後,木青瞳終於確定它是孔雀互樹,屬常綠喬木。孔雀豆樹結出來的莢果呈鐮刀狀,開裂時兩蒴片分開卷曲,成熟的種子近三角狀倒卵圓形,紅色有光澤。
說得更明白點,那就是相思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的主角。
漫漫長日難消解,自從每半個月送出百兩銀票,他們的食材變得豐富,雞鴨魚肉菜蔬水果樣樣不缺,再加上院子裡的菜長得鬱鬱青青,再不必為食物操心的他們,空出來的時間越來越多。
雅兒迷戀上相思豆,成天在大樹下撿拾種子,看得木青瞳蠢蠢欲動,也跟著低頭到處找。
赫連湛看著兩個低頭族,無奈搖頭,有這麼困難嗎?才想著,身子往上一竄,東摘西採,轉眼功夫就拔下一大把豆莢。
雅兒見狀驚呼,連連拍手叫好,「爺好能幹、好厲害、好成功、好棒棒……」
赫連湛偏頭,笑問:「這會不說爺瘋了?」
雅兒靦腆回答:「誤會,純粹誤會。」
木青瞳看著一堆豆莢,拿來剪刀、絲線和粗針,往桌上一擺。
不多久功夫,雅兒已經剝開不少豆莢,木青瞳從中挑選大小相似、形狀較優的放在一邊。
「小姐,你要做什麼?」
「做手環,來幫我。」
她拿起粗針,在紅豆中心鑽洞,還沒動手不曉得,動手方知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豆子有油脂,形狀又是圓的,本就不好控制,再加上外殼堅硬,想鑽洞有相當程度的困難。
洞還沒鑽開,一聲低呼,粗針扎進木青瞳指尖。
還在樹梢頭採豆莢的赫連湛聽見她的痛呼聲,連忙跳下樹,一把抓住她的手翻開檢視。她的手白裡透紅,是健康的粉紅色,但做過不少農事,掌心不像一般的大家閨秀那般粉嫩,指尖處有薄繭,現在中指上頭有著鮮紅的血珠子。
雅兒看見小姐受傷,丟下一句,「我去拿藥。」
赫連湛想也不想的低下頭,抓起她的手指,吮掉上頭的血。
這一刻,猝不及防地,電流竄過全身,麻木的感覺讓他懵了,她也懵了……
「啊!」反射地,穆小花把手縮回。
一旁的木裴軒丟下書跑過來,奔得急了,咳了好幾聲,他跑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看著上頭的小刺,無奈嘆息。
「玫瑰扎人,要小心些。」他也不一定非要喝玫瑰茶啊。
木裴軒細心挑掉花刺,吮幹上頭的血珠子,抬起眼,她望見他滿臉的心疼。
「痛嗎?」
「不痛。」
「才怪,眉頭都皺了。」他抹開她糾結的眉心,自己的眉卻擰得死緊。
木裴軒總是心疼,卻沒明說,用他的目光、他的表情、他的動作,告訴她他有多心疼。
回憶的畫面與現在的場景漸漸交疊,木青瞳越發迷惑了,他是赫連湛,不是木裴軒,她不懂,為什麼不一樣的兩個人,卻有相同的目光、表情、動作……相同地令人心悸。
時空彷彿在此時凝結,她漸漸地分不清了,分不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誰?
突地,雅兒很殺風景地搶走小姐的手,挖了藥膏就往傷口上敷。
她的殺風景舉動瞬間把兩人的意識拉回來,木青瞳低下頭不敢看他,耳垂卻微微地紅了。
「痛不痛?這藥膏好用得很,明兒個傷就好了。」像哄孩子似的,雅兒叨念著。「往後這種粗活兒還是得我來,小姐,你動動嘴皮子就行了
木青瞳咬唇,不知道自己在臉紅什麼,像是想掩飾似的,她說:「我會。」說完又拿起粗針。
赫連湛不允,一把搶過針往桌上丟去,他使的力氣太大,粗針滾過幾圈,落到泥地裡。
「發什麼火啊,小姐又不是故意的。」雅兒噘著嘴嘟嘟囔囔的,蹲到桌子底下找針去。
「那是要納鞋子用的,針掉了往後用什麼納鞋底……」
她自顧自的說著,卻沒發現赫連湛的臉色變得不同。
赫連湛不想等了,耐心用罄,他一股作氣說:「別做這勞什子手串,想戴手環的話,做弓織吧,我給你要工具去。」
「你說……弓、織?」心猛地一顫,她不碥寶自己聽到的。
「對,弓織、泰雅族文化,泰雅族男性在外出狩獵時,經常需要東西來捆綁雜物或其它,因此就地取材,利用竹片或藤製成臨時織布機,利用弓的張力來拉撐經線,編織背簍的背帶或捆綁刀的帶子。」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問。
「是一個叫做穆小花的女子告訴我的,她曾經編過兩條手環,上頭串著玉珠,一條繫在我的左手,一條綁在她的右手,我們手牽手的時候,就像月老在我們腕間繫上紅繩。」
她倒抽氣,一個模糊念頭浮起。「你是……」
「對,我是。」他不閃躲了,眼對眼,認真攫取她的視線。
他捨不得再用迂迴傷她的心,捨不得她的眼淚、她的猜疑,捨不得兩人面對面卻不相識,捨不得繼續蹉跎光陰。
握住她的手,赫連湛很認真、很認真地再說一遍。「我是!」
雅兒終於找到粗針,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她聽不懂王爺和小姐的對話,卻看得懂他們的深情款款。
爺和小姐互相喜歡了?可真好!
這次她不殺風景了,悄悄起身、悄悄走到後院,去尋她的雞朋鴨友說話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2 03:33 PM 編輯
【第十五章 】 上輩子的真相
「木裴軒?」她再喚一遍,不太確定地。
「嗯,想聽聽木裴軒和穆小花的故事嗎?」
木青瞳點點頭,她很熟悉這個故事,可是她想聽他說的。
「前輩子的我叫做木裴軒,是木王府的七爺,我熟讀兵書、熱愛武藝,我最崇拜的是大隋的九皇子赫連湛,可惜打從娘胎出來就病弱的身子,讓我對未來不敢有過度期盼。
「但那個叫穆小花的女孩,她為我種植藥材,她要為我做川貝枇杷膏,她信誓旦旦要治好我的病,讓我就算當不了救國救民的英雄,也能成為遊俠,救苦濟難。
「她不計較我的身子弱,親手織就手環,把兩人套在一起,我愛她、我允諾她一生一世,我以為……」輕嘆氣後,他握起她的手,低聲問:「既然你成為木青瞳,肯定已經明白木裴軒和穆小花之間不可能,對不?」
對,她明白,她痛恨自己沒事幹麼演藍色生死戀,她又沒有整型,她也不想當韓星,這種死結怎麼就落到她頭上。
她才不想哭呢,眼淚卻自顧自順著她的臉龐往下滑。
他為她拭淚,手指粗粗大大的,指腹有繭子,滑過她的臉龐,微微的磨著,這觸感與他熟悉的木裴軒不同,只是的木裴軒手很軟嫩,像上好的絲綢。是啊,多麼難以想像,他怎會是木裴軒?
木裴軒斯文儒雅,一派的名士風流,而他這麼高、這麼壯,皮膚黝黑,身材像木桶似的,還有人說他是莽夫。
不過他可以縱橫沙場,可以實現夢想,可以得到成就與榮耀,能夠重生在赫連湛身上,一定覺得很幸福吧?
「你、怎麼會變成赫連湛?」
搖搖頭,赫連湛緩緩道:「我死了,靈魂飛出身子,看見你趴在我身上哭,你在對我說話,但我離你那麼近,卻漸漸聽不到你的聲音,你的影像在我眼底越來越模糊。
「我從沒這樣害怕過,在聽不到你、看不到你之後呢?是不是就要遺忘你?你跟我說過孟婆的故事,你說遺忘才能重生,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寧願放棄重生,也不要忘記你,這個信念在心底扎了根,我咬牙堅持。
「之後我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醒來,一個陌生的男人因為我的清醒而激動愉悅,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但是接下來的幾天有東西在我腦子裡炸開。我記起來了,記得自己是赫連湛,那個陌生男子是從小疼愛我的四哥,屬於赫連湛的記憶與感情和木裴軒做出聯結,我變成赫連湛,卻沒遺忘木裴軒的一切。」
「當時心裡很慌吧?」
「慌透了,那時候唯一能讓我鎮定的是你。笑著的你、生氣的你、說話的你、思考的你……我把你講的每個笑話都在腦袋裡想一遍。
「考試時,小明忘記狼狐為奸的『狽』怎麼寫,就偷看隔壁的同學,結果同學寫的是『郎被圍奸』。
「有個人外號叫蒼蠅,大家都想知道他的本名?鬧了半天,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寫下本名——史上飛。
「有位大夫接到急信,打麻將、三缺一,大夫連忙換上衣服準備出門,大夫的娘子見狀問:情況很壞嗎?大夫回答:是啊,已經有三個大夫在那裡……
「我想著、笑著,身邊服侍的人嚇壞了,以為他們家九爺沒被毒死卻被毒瘋了。」
木青瞳也笑了,都沒忘記啊?她說的每個笑話,都留在他的記憶裡?
笑容取代淚水,他的心臟不再壓縮疼痛,再也忍耐不住,他將她納入懷中。
他抱著她,心穩了;她被他抱著,心安了。
赫連湛說:「快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變成木青瞳,為什麼會嫁進信王府?前輩子我死掉之後,你發生什麼事?」
這麼多的問號啊,不知道他已經想過多少遍?她回答:「故事很長。」
「說吧,宗人府裡有的是時間。」
深吸氣,她試著找到合適的切入點。「那時候,你死了。」
「嗯,然後呢?」
「我和阿娘長得很像,世子爺一眼便認出我,我想以妻子的身分為你辦後事,我以為會遭到阻止,但是並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他已經……等等。「是大哥暗中使力?」
「對,當時外頭傳得很難聽,說雲佳兒克夫,成親不過短短幾天夫婿就死於非命。這種話對女人很傷,於是世子妃和雲佳兒深談,之後木府將她的嫁妝抬回雲府,並出面為她闢謠,或者還許諾了其它好處,我並不清楚,但當世子爺告訴我這件事時,我非常感激。」
「然後呢?」
「那夜我守靈,世子爺在旁邊陪伴我,他猶豫很久,才問我阿娘是不是叫穆嫣?我反問他,『你認識我阿娘?』看見他的激動,我猜測他們之間有故事,果然世子爺告訴我一個故事。
「在青春年少時期,他愛上阿娘,可兩人身分天差地別,且家裡已經為他擇好妻室,他是世子爺,不管是身分或責任都不允許他任性,可是他不願意放棄我阿娘,想方設法的他終於說服阿娘當他的妾。
「阿娘點頭,他欣喜若狂,阿娘進入木王府,得到他所有的寵愛與關注,他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全捧到阿娘面前,博卿一笑。對於這份感情,他非常努力,阿娘卻一天比一天不快樂,愛笑的她失去笑容,他難受不已卻無法改變狀況。
「難過的不僅是阿娘,還有世子妃。丈夫眼底只有別的女人,教她如何不傷心?況且不愛便罷,一旦愛上,哪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說世子妃不是壞人,可妒嫉讓她心性轉變,阿娘性格天真爛漫、一心嚮往自由,本就不願成為籠中鳥,再加上世子妃的挑釁,府中妯娌的輕鄙,她厭煩疲憊,阿娘屢次對世子爺說她不願意將一輩子浪費在鬥爭上。
「世子爺一再安撫,卻無法改變現況,最後阿娘找上世子妃,開誠佈公的與她談,在世子妃的幫肋下,阿娘離開木王府,即使那時阿娘知道自己已經懷了我也不願意回頭。
「後來我問阿娘,既然離開木王府,為什麼不走遠一點,阿娘笑我,不當家不曉得柴米貴,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身上銀錢又有限,能走得多遠?她本沒打算在秀喜村落腳,只是長途奔波,我在肚子裡又不安份,她走到村口時見了紅昏倒,要不是阿貴嬸善心大發,世間哪來一個穆小花。
「村人的熱情讓她住了下來,之後阿貴嬸過世,阿娘受阿貴嬸所託,照顧于大山長大,就這樣一年年待下。世子爺卻說,多年來他沒停止尋找阿娘,只是他以為阿娘會回到故里,他猛往東邊找,阿娘卻在西邊落了戶。他說,只消一眼,便曉得我是他的女兒。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會跟著阿娘姓穆,為什麼阿娘買的田地要掛在阿貴叔的名下,為什麼阿娘遲遲不願與阿貴叔成親,分明郎有情、妹有意,原來是阿娘的身分始終是世子爺的妾。
「想過千遍萬遍,始終想不出你放棄我的原因,非要等到你死去我才明白,原來木裴軒是穆小花的叔叔,叔侄戀會受天下人唾棄。為什麼不和我說呢?雖然我性格執拗,卻也不是不講道理。」
「對不起。」他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你該告訴我的,一個人承擔真相多痛苦,兩個人分擔會輕鬆得多。」
「我不忍心看你哭。」
「你不理我,轉頭去娶雲佳兒,我就不會哭嗎?錯!我哭慘了。」
男人的邏輯永遠無法和女人在同一條線上進行,難怪會有這麼多誤會、錯解、紛爭。
「我以為長痛不如短痛。」
「實際上,你更想做的是保護我和阿娘對吧?不然幹麼這麼善良?」木青瞳失笑,到現在還不肯老實說?他這個暖男呵……即使換了外表,依然處處替人著想。
她知道?赫連湛害羞地撓撓頭。
木青瞳接話,「阿娘不願意回木王府,但身分明擺著,只要世子爺堅持,她這輩子都是世子爺的女人。對我阿娘而言,再好的男人都比不上自由的空氣和藍天,也許阿貴叔各方面都遠遠比不上世子爺,但他可以帶著阿娘天高海闊自由飛。
「你放棄我的同時也切斷我和木家的關聯,你想成全我阿娘,也是因為明白,我和阿娘一樣嚮往自由,對於別人,成為木王府的女兒是件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但對我而言是酷刑。對不對?」
「這是一個考量,另一個原因是……」
「木府將與皇室聯姻?」木青曈問。
「對,聯姻對木府不是壞事,可以穩固木王府和朝廷的關係,減低皇帝對木王府的懷疑,也能讓馬隊在大隋各地行商更順暢,所以父王不敢也不會拒絕這件婚事,只是聯姻,青瞳自然是第一號人選,雖然大哥膝下也有女兒,但馨兒身子弱,怕是禁不起長途跋涉。
「可青瞳心裡早有屬意的男子,哪肯進京?更何況她怕著呢,害怕萬一聯姻對象是皇帝,讓她伺候一個老頭子,比殺了她更快。
「你擔心我被李代桃僵、送入京城,這才不認我這個『侄女』?』她追問。
「對,我和穆姨說好,儘快處理掉城裡的鋪子,和阿貴叔一起離開。」
木青瞳搖頭失笑,這是日子過得太久放鬆了呢,阿娘以為時過境遷,世子爺無心尋人,以為她已成明日黃花,不再鮮艷,便是相遇也無妨,這才配合阿貴叔在城裡置辦產業。
「再說說吧,後來你們怎樣了?」
「木青瞳在你出殯那天暈倒,大夫把脈,才曉得她珠眙暗結,再不情願也得讓她嫁給屬意的男人,可當時她的名字已經報進朝廷裡,無法更改。整件事是木王爺出面和我談的,他說可以給我阿娘一紙放妾書,但我必須頂替木青瞳進京。」
「上輩子你嫁給……」
「對,也是嫁給赫連湛為側妃,眾所周知他好男風,他的初戀是一個小太監,不管是對趙涵芸或我都不上心,進我們的屋子只有一個目的——留下子嗣。我不曉得到最後他有沒有成功,但我死的時候他膝下猶虛。」
「你死了?為什麼?」
「後宅手段,我阿娘不是對手,我也不是。」
「你那麼聰明,才不會擺不平趙涵芸,你是故意的,你心已死,根本不想為自己努力。」
是啊,就是這樣,暖男軒總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她確實對這個古代又累又厭倦,她想就是死了也不打緊,也許會回到二十一世紀,這段經歷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沒有做正面回答,卻說了個故事。「有個禪師看見蠍子掉進水裡,決心救它,誰知一碰,蠍子蝥了他的手指,禪師無懼,再次出手,又被蠍子狠狠蝥一次。
「旁邊的人見著,問:『它老螫你,你何必救牠?』禪師回答:「蝥人是蠍子的天性,而善是我的天性,我豈能因為它的天性,放棄我的天性?』」
赫連湛聽明白了,她不想因為趙涵芸的惡,讓自己變壞。
「那這輩子呢?你又怎會進信王府?我派人去大理找你,你們家和于家幾年前就搬離秀喜村,前些日子阿罄終於找到,但穆小花已經死去,他還掘開墳墓……」伸手入懷,他拿出從屍身上拿下來的手環。
他竟然……目光閃閃,淚光浮上……他沒忘記她,他試圖尋找她,他不想他們的愛情就此結束?
她感動了、主動了,她坐到他腿上,抱住他的腰,貼得他很近,把全部的自己靠上去。
因為他當了皇子也沒忘記穆小花,因為有這麼多的豐功偉業等著他去做,他依然把她放在心的正中央,連墓都掘了呀……他就這麼相信她還在這裡等著他來寫下結局?滿滿的激動在胸口衝撞,她把自己埋在他懷裡。
她的主動讓他大為滿意,抱著她,久違的幸福感回來了。
木青瞳道:「你重生,變成赫連湛,我重生,卻依舊是穆小花,只不過是回到十歲的穆小花,我知道將會遇見木裴軒,知道自己的身世會被揭穿,知道我們會相愛卻無法相守,不想再度害死木裴軒,就必須杜絕所有的機會與可能。
「我說服阿娘和阿貴叔在一起,他們在一起了,卻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也沒有辦酒宴,為著不落人口實,我們遷居到徐城,成為正式的一家人,于大山不甘心當弟弟,我便讓了他,讓自己小一歲,當他的妹妹。
「我們在那裡生活得很好,阿貴叔加入當地馬幫,做著相同的營生,阿娘操持家務,買田租田,當個土財主。
「我想,人什麼時候會發跡,都是固定的,我並沒有刻意提醒,但阿貴叔還是買回那塊藏著翡翠的大石頭,而翡翠原石還是落入木府的玉石鋪子,只不過這一世阿貴叔賭石的名氣很響,大家都說他是個能耐人,能一眼瞧見石頭裡的珍寶,這個本事讓世子爺和木府三爺連袂拜訪。
「昔日夫妻重逢,千言萬語化為一聲嘆息,世子爺要阿娘跟他回去,阿娘自然不肯,我心知肚明,木府財大勢大,若世子爺執意要帶走阿娘,阿娘的意願算什麼?
更別說我身上流著木府的血,我定是非回去不可。既然如此,我只能將損失降到最低,能救一個是一個,於是我和世子爺談條件,只要他寫下放妾書,我便跟他走。
「世子爺不同意,我知道他的為難與不甘,知道他心裡始終沒有放棄阿娘,但是幾天後木王爺出現了,拿來放妾書,同意我的條件。
木王爺做事周全,穆小花不能莫名其妙失蹤,因此尋來一具女屍,假裝穆小花病重而亡,棺材蓋上那天,我做了一個手環,讓于大山把手環戴到女屍手上。
「我想啊,如果手環象徵愛情,那麼我已親手將愛情和穆小花一起埋葬。我答應木王爺回府,心中卻忐忑不定,想到即將和木裴軒見面,心裡有說不出的複雜,可誰知他竟然死了?!
那個晚上,我崩潰大哭,所有人都以為我想念阿娘,殊不知我是在弔唁情傷。你說,我該怎麼想呢?穆小花和木裴軒的愛情本就不該見容於世。
「和前世一樣,木青瞳珠胎暗結,我再次取代她進入信王府,這次我不想又死得莫名其妙,我想為自己搏一搏,贏了或許不能賺個缽滿盆溢,至少能落個一生平安。
「世子爺從阿爹變成大哥,他待我極好,想方設法把虧欠我的補上;世子妃也待我好,她親口告訴我,若非阿娘的退讓,也許她會變成一個讓人痛恨的壞女人。我懂的,哪個女人不願意溫婉和順?哪個女人希望自己變得人憎狗厭?不過是環境錯待她們。
「前世的我心灰意冷,不願搭理這對夫妻,這輩子的我想開了,在離開木王府之前,盡情享受失而復得的父愛。對於我的要求,世子爺……不對,我頂替木青瞳的身分,他便成了我大哥,我想要什麼,大哥大嫂都不拒絕,他們掏心掏肺為我準備嫁妝,千挑萬選,幫我在京城買到雅兒、真兒兩個丫頭,一心想要我過得快活,大哥甚至擔心我真的會嫁進宮裡,花好幾千兩買通皇帝身邊的太監,讓他們傳話。」
「傳什麼話?」
「木青瞳人高馬大、皮膚黝黑,長相和男人沒兩樣,性子彆扭又喜鬧事,常常鬧得木王府雞犬不寧。」
呵,原來這才是原因?難怪木王府這麼有錢,太子卻沒有積極爭取,難怪皇帝沒把木青瞳給召進宮裡……
好得很,大哥謠言散佈得好,否則哪輪得到自己?
兩人相視而笑,赫連湛低下頭,在她耳畔說:「這是老天給我的機會,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放手。」
木青瞳點點頭。「夫君又帥又能耐,我也要牢牢抓住,只不過……爺,你確定自己喜女不喜男?赫連湛的感覺沒有影響你對女人的觀感?」
勾勾眉,赫連湛邪氣地笑兩聲,問:「要不要試試?」
「試什麼?」
天天睡在身邊,看得見卻摸不到有多痛苦,既是她挑逗,他怎能放過?一把勾住她的腰,他俯下頭,封住她的唇瓣,細細親吻。愛火燃起,兩世的情緣在此刻塵埃落定,深愛彼此的兩人,怎能再次錯過?
在赫連湛懷裡醒來,仰頭看著他的俊顏,失而復得,她覺得無比幸運,忍不住吻上他誘人的嘴唇。
聽說男人在早晨最先清醒的是慾望,以前她只當這是網路傳言,不足採信,但經過幾個月的驗證,她確定這是男人本性。
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了。
她承認,那天答應得太快,承認腦袋被荷爾蒙淹沒,才會忘記兩人之間還有個大阻礙。只是啊,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太幸福,幸福到讓她變成小鴕鳥,以為把頭埋在沙子裡就會天下太平。
其實不會太平的,在宗人府外、在誠王府裡,還有個懷了身孕的信王妃,木青瞳不願意去想,不代表她不存在。
他是個暖男,很有責任心,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不會休妻,而她……對愛情有潔癖。
她當然可以說服自己,迎娶趙涵芸的不是她的小暖男,她當然可以相信,出去之後,他會堅持和趙涵芸保持距離,只是……心過不去,讓趙涵芸肚子有了孩子的確實是他,不是那個魂歸離恨天的赫連湛。
好吧,那只是個意外,她同意!
但她又不是不認識趙涵芸,倘若她有心,未來的日子裡肯定會出現一百次、一千次的「意外」,再加上她是正妃,還是一個有子嗣的正妃,連世子妃那樣心慈的好人都會忍不住對妾室憤怒,何況是趙涵芸?
她嘗過趙涵芸的手段,很清楚趙涵芸可以一面擁抱你一面喂你吞下毒藥,可以說著溫柔的話在你背後插一刀。
赫連湛沒說錯,她可以用惡劣的手段對付趙涵芸,她並不是非輸不可的那一個,但是……何必呢,何必為趙涵芸的天性改變自己的天性?
赫連湛是心腸軟的暖男,對誰都心存善念,一個同床共枕、為自己辛苦懷胎的女人,他哪狠得下心。
然後呢?她會因為他的善念而生氣,她會因為他的不忍心而發火,一天一天,她也加入面目可憎的族群。
防微杜漸,她不允許自己落入那樣的境地。
只是他們還被關在宗人府裡,外頭的紛紛找擾他們管不了也參與不來,所以她爭取時間、竭盡全力擁抱幸福,擁抱不會被人分享的幸福。
至於未來……她可以的,可以混得風生水起,不管身邊有沒有一個暖男。
其實應該滿足的,這輩子他活著,活得意氣風發、前途璀燦,她也活著,懷抱希望地活著,他們可以各自偏安一隅,知道彼此都平安順利,即便分離,也曉得若干年後有緣分便能再聚,能夠重話當年,多好呵!
這樣的念頭不斷在腦海裡纏繞,她說服自己別貪婪,前世的穆小花就是太在乎、太固執也太堅持,才會害得木裴軒吐血而亡。
愛情再美好都沒有道理用生命去成全,能活下去才是重點。
因此學會教訓的她懂了,愛情不一定要日夜相守,愛在情在,即便分離,也是一種甜蜜美麗。
就這樣,他們盡情享受彼此給予的快樂,從夏到秋、從秋到冬,他們撿滿一袋子的相思豆,她沒有堅持把它們串成鏈子,掛在手上,她也沒有用弓織編出手環,繫在兩人腕間。
赫連湛抗議,她卻堅持,「我覺得不祥,上輩子若是不繫上,也許結局會不同。」可她心裡想的卻是——倘若註定無份無緣,何苦仿製一條紅線,不是月下老人親手繫上的,都不算數。
赫連湛的意識尚未清醒,但慾望醒了,被她一撩撥便翻身覆上。
錦被紅浪,一個珍惜、一個盡情,兩人都想把握住幸福的一刻。
已經過了辰時,兩人還賴在床上,他不想放開她,想讓這份溫馨持續下去。
門口窸窸窣窣的腳步再次響起,赫連湛輕笑,額頭抵著她的顫頭說:「下雪倒是幫了那丫頭的忙。」
雅兒習慣做完早飯等主子上桌。
但夜裡纏綿恩愛,他們回回誤了起床時辰,木青瞳讓她先吃,可雅兒執拗得很,總說:「哪有主子不上桌,丫頭先顧肚子的事兒。」
於是一次兩次,她不敢直接敲門,把主子擾醒,就在外頭踏步。她腳上穿的是棉布鞋,踏得再用力也製造不了大聲音,雅兒死腦筋,明知道沒用的事,非要一做再做。
有時候赫連湛起了壞心,明明已經要起床,聽見雅兒在外頭踏步,就拉著木青瞳再躺下來,由得她踏到腳痛。
昨兒個下大雪,她來回踩著,窸窣聲音傳進屋裡,太擾人。
「快起床吧,再躺下去,雅兒要得風寒了。」帶進來的藥材幾乎用光,雅兒一個人就吃掉一大半。
他笑笑,親親她的額頭鬢角,再親親她的紅唇,溫存半晌才捨得下床。
「備水!」他喊一聲,外頭的腳步聲登時輕快了起來。
宗人府的日子越過越好,遞食送水的,看守的人不敢有半分懈怠,而信件越傳越密集,好像連防都不必防了。
這代表若非四哥戰事告捷、即將返京,就是赫連靖瑞快要不行了。
赫連湛認為兩者都有,遞來的紙條裡提過,宮裡太醫頻傳,赫連靖瑞不再相信姜辛。朝堂上的臣官個個是人精,皇帝龍體不安,能夠繼承皇位的皇子沒幾個,在這種情況下,宗人府的人還敢對他刁難?
不過有封信倒是讓兩人鬱悶了幾天,並非冷戰,就是提不起勁兒和對方說話。
幾個月前誠王妃傳來消息,說趙涵芸為他生下一個大胖兒子,母子均安。
這是喜事,可喜不上兩人眉梢,木青瞳假裝不在意,但心裡疙瘩在,無法眉開眼笑、吃睡歡暢。
幸好幾天過去,木青瞳想開,把此事拋諸腦後,她能放得開,赫連湛心情自然就跟著好起來。
真兒也經常傳來訊息,知道馬鈴薯大豐收那天,木青瞳高興得跳起來,拉著雅兒直轉圈圈。
知道種下去的稻穀結穗,比外頭的稻穗多兩成,她也樂得大喊大叫。
相較起這些消息,茶花替她賺進數萬兩銀票,倒沒見她那樣開心。
紙條往返間,赫連湛知道有方管事和真兒的盡心,在短短的一年裡,木青曈手中已握有良田萬畝,知道育種成功,收過兩茬的馬鈴薯足夠用來做種。
也知道莊子裡暖房搭建將近十畝地,卻因人手不足,方管事不敢擴充得太快。前幾天他們收到在暖房裡收成的菜蔬,當中還有一簍青椒,樂得雅兒眉開眼笑。
赫連湛笑話她,「幹麼買那麼多田地?我以為女人有錢,就該花在胭脂花粉、綾羅綢緞上。」
木青瞳反問:「我不穿金戴銀,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這話是當著雅兒的面問的,他回答了,篤篤定定地說「喜歡」,不介意雅兒拉長耳朵偷聽著。
他理直氣壯的答案弄得她滿面通紅,而雅兒很不識相地捧腹大笑,氣得木青瞳直瞪她,她也不收斂幾分。
她們是他見過最奇怪的主僕關係。
日子一天天過去,翻個年,轉眼夏天又來臨,他們被關進宗人府已有一年半。
原本說好中秋那天要吃火鍋,但雅兒熱得受不了,六月還沒到頭呢,天氣熱得厲害,木青瞳還是燒了一爐子木炭,把鐵鍋往上擺。
奶白色、熱呼呼的骨頭湯在鍋裡滾著,肉片切得極薄,幾秒鐘功夫就涮熟了,沾著醬料,吃得人停不下手。
這頓飯讓赫連湛和木青瞳想起之前在莊子上被「木青瞳」打攪了的那餐,如果那時候「木青瞳」沒有出現,如果木裴軒沒有提早去穆家拜訪,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時過境遷,他們換了時空、換了身分,卻再度在餐桌邊聚首,幸福雖然遲到,終究降臨,對此兩人都分外感激與珍惜。
他們吃到肚子圓滾滾,再也塞不下東西,才結束這頓飯。
赫連湛說:「沒見過你這樣寵丫頭的。」
木青瞳搖頭,回答:「真兒、雅兒不是我的丫頭,是我的姊妹。」
這句話太中聽,雅兒得意地抬高下巴,眉開眼笑的把飯桌收拾乾淨。
赫連湛大笑,說:「就是姊妹也得教教規矩,否則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木青瞳想也不想便說:「我會幫她們找到不需要規矩的好人家,讓她們一輩子過得順心順意。」
雅兒更樂了!那副驕傲勁兒讓人看不下去。她打定主意,等離開宗人府就要把小姐這話說給真兒聽。
「行行行,你們是好姊妹、是閨蜜,就當我枉作小人。」
赫連湛拉起木青瞳到院子裡消食,身子熱呼呼的,汗水流不停,幸好大樹下微風徐徐,吹得人舒爽不已。
兩人手牽手緩步走著,赫連湛突然說:「明年,咱們就不能滿地撿相思豆了。」
木青瞳微愣,問:「要出去了嗎?不是說兩年?」
「四哥打了大勝仗,吳國再沒有還手之力,割地賠款,四哥親自和吳國談條件,消息尚未傳回京城,但四哥已經安排好軍隊在一個月後開拔回京,不過四哥早在月前已經領著一隊人馬上路,若半路沒有遭遇伏擊,這幾天就該進京了。」
「伏擊?你的意思是……皇帝?」開誠佈公後,兩人之間再沒有秘密,木青瞳知道赫連靖瑞所有的事情。
「不確定,但必須防範,若不是朝廷需要我們,若不是他找不到藉口讓我們獲罪,說不定死掉一個太子,赫連靖瑞會讓我們所有兄弟陪葬。」
木青瞳搖頭喟嘆。「他只看得見權勢,只想把龍椅交給兒孫,卻沒想過,侄子也能是大隋的皇帝。」
「我父皇的傑出優秀狠狠壓了他一輩子,他有滿肚子的怨恨。」
「所以呢?就有藉口讓自己的怒氣凌駕於天下百姓之上?」
「如果他的腦袋有你這麼清楚就好。」
「既知赫連靖瑞有後手,誠王有什麼打算嗎?」
「便是心有成算,打勝仗的消息才沒傳回京裡,沒猜錯的話,正月裡,赫連靖瑞送到軍中監視四哥的老太監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臣服四哥。」
「要是死了,王公公怎麼寫信回來報告戰地消息,你不是說他得按掌印為證?」
王公公天生有六根手指,特殊的是多出來的小指和其他五根一樣均勻,這樣的掌印天底下能有幾個人有?
「可以把他的手砍下來,要不毒啞、弄瞎、砍腿,讓他跑不得,方法多得是。」
赫連湛的話讓木青瞳心臟猛地一縮,果然是殺伐果決的大將軍,和小暖男大不相同呢,只是……環境變遷、時空變遷,誰能不改初衷,堅持著不變?
這沒什麼不對,低調的穆小花變成高調的木青瞳,她有預感,自己做的事將會傳遍大隋、傳回大理,傳到阿娘和阿貴叔的耳裡。他們會曉得自己過得很好,她會有足夠的本錢自主獨立。
「怎麼,被我的話嚇著了?」赫連湛問。
木青瞳搖頭,說:「沒事。」
「算算日子,明天又會送糧和信進來,你有什麼事要交代真兒的,先寫下吧!」
木青瞳點點頭,兩人回到屋裡,各據桌子一邊,赫連湛寫得很快,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肯定有不少的事情要安排。
至於木青瞳……她勾起下巴想著,冬天種下綠肥,開春犁田,泥地肥沃,真兒說農作物長勢極好,七月定能豐收。
莊稼的事不需要她擔心,她需要擔心的是離開宗人府,和趙涵芸同處一個屋簷下,會發生什麼?
赫連湛不會讓她再搬進安樂軒,信王府裡再沒有可以提供安樂的地方。
想著趙涵芸,木青瞳聯想起在福人客棧遇見赫連青和趙涵雲的事,想起他們一前一腳後離開……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輕輕咬著筆頭,她把每個細節想得仔細而認真,哪裡不對?
等等!她想起來了,阿罄帶回穆小花的手環,是在大年初二,他那天心碎醉酒,與趙涵芸有了夫妻之實,可是圈禁聖旨下達是在元宵節,才短短十三天,哪個太醫有這等本事能確診趙涵芸已經懷孕?她怎能確定自己懷上孩子?怎能以此為藉口,前往誠王府求救?除非那個孩子在更早以前就懷上……趙涵芸、赫連青……
他說「赫連湛」死於合巹酒之毒,自己才能夠重生,倘若趙涵芸和赫連青在婚前就相識相愛,依赫連青的野心勃勃,在他的慫恿下,趙涵芸會不會下毒害死赫連湛?越想越心驚,她下意識地在紙上寫下「趙涵芸失貞」……
倏地,紙條被赫連湛抽走。
木青瞳抬哞,看見赫連湛憤怒的臉孔,她來不及解釋,就聽見赫連湛怒道:「你在想什麼?想往趙涵芸身上潑髒水,報復她前輩子害死你?」
赫連湛的質問令人憤怒,事情不弄清楚就指控她的意圖,會不會太主觀、太有偏見?請問是什麼導致他的偏見?大胖兒子嗎?
確實,這年代的男人把子嗣看得很重要,所以於他有功的趙涵芸,怎麼可能犯錯?自然是她心胸狹隘,還沒出宗人府就想著算計害人。
木青瞳冷笑,不想解釋了,斜眼望著他,「未審先判,信王爺果真是名偵探柯南。」
他不曉得什麼針探、科難的,他只曉得每回提到趙涵芸她就走神,清澈乾淨的眼睛裡寫著決然。
同樣的目光他見過,在木裴軒和雲佳兒大婚那天,她帶著相同的目光轉身離開。
她去玉龍雪山,她不要他、不要父母、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所以她又不要他了?他知道她有本錢離開,在安樂軒時她就做好了安排,要不是聖旨下得及時,她早就和兩個丫頭跑得不見人影。
沒錯,她就是在盤算,要不是盤算著離開,就是盤算趙涵芸,她想防範未然?她想搶先一步毀掉趙涵芸?
不對,犯錯的是前輩子的趙涵芸,這一世的趙涵芸沒有做錯事,她無辜溫良,甚至為他生下孩子。
而且,未來他不會再把心思放在趙涵芸身上,對這樣的妻子,他心有罪惡,既然無法用愛來彌補,他必須許她一世安穩。
所以他不準木青瞳離開,更不准她算計趙涵芸!
回眸,他望見她嘴角的譏誚。「你想要什麼,明白告訴我,不要去算計誰,也不要去計劃什麼。」
前輩子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木裴軒,是她的親叔叔,他無能為力改變那一切,但此生不同了,他是赫連湛,是大事將成、前途一片光明的信王爺,他有足夠的能力改變,和足夠的本事的給予。
他的態度讓木青瞳太失望,淡淡說道:「我想要什麼,王爺不明白嗎?我以為很早以前我就說得清清楚楚,王爺也曾經承諾過的,不是嗎?」
剛揚下問號,她又道:「對不起,我弄錯了,承諾我的那個人是木裴軒,不是前途光明遠大的信王爺。」
她噎得他說不出話。
他當然知道她想要一夫一妻,她不要分享愛情婚姻,可是……勾起她的下巴,他不允許她別開臉,不允許她不看自己,他要當著她的面把話說得透澈。
「趙涵芸是無辜的,她不過是個弱女子,又不會妨礙你什麼,我發誓再也不碰她,行不行?我發誓,除了王妃的身分之外,她什麼都得不到,行不行?只要不提一夫一妻,你要什麼我都允諾你,行不行?」
瞧,還沒開始呢,他們就可以為這種事爭吵不停,等真正面對趙涵芸時,還得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算了,她不奉陪。「沒什麼好商量的。」她推開他的手,放下菜,走出房間。
她不願意談?不行……不可以,一定要說清楚,一定要說服她、得到她的認可。
赫連湛推開椅子,心急地往外追,他在院子裡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將她轉過身。
「不對不對,只要你心寬一點,只要你別那麼堅持,我們有很大的商量空間。你不是說過嗎,不要因為別人的天性影響自己的天性,前世趙涵芸那樣害你,你都能夠放下,這輩子她並沒有害到你,你為什麼要揪住不放?」
所以,合該人善就得被人欺?合該她天性善良就得處處忍讓,所以呢?她揪住不放便是狹隘了?自私了?惡毒了?
真好笑,這輩子不是趙涵芸沒害她,而是被關在安樂軒的木青瞳不值得她耍心機,可她真的沒害嗎?
不是她樂意當散財童子,若不是她想盡辦法往外發展,把安樂軒弄成糧倉,試問光靠那幾袋米糧,她還能不被餓死?!
深吸氣,她寒聲道:「請問王爺,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揪住不放了,我有說要和她爭嗎?我有說要趕她出門嗎?你要不要給她王妃身分、給她尊榮待遇、給她無上的關愛保護,關我什麼事?這種事,王爺不需要找我商量的。」
意思更清楚了,她就是要走,就是要和他切斷關係,她半分餘地都不留給他。
「不要這樣,我知道你害怕舊事重演,但我保證絕對不會!上輩子你遇的赫連湛不是我,我會把你保護得好好的,不會讓任何人對你下手。」
冷眼望著他,她沒有說話的慾望。
因為她再清楚不過,這個時候的信誓旦旦,轉眼就會變成笑話,因為只要在婚姻中出現不對等關係,就不會有人得到幸福。
她老早說過,不會怨恨趙涵芸,因為她知道換個角色,自己不會比她表現得更出色,人性千百種,謬誤的不是人性,而是環境,是環境逼出人類的邪惡面,是環境把人變壞。
她不願重蹈覆轍,便不能給趙涵芸相同的環境。
所以很抱歉,三人行的遊戲,她不玩。
只是她領教過這個男人的執著堅持,因此她淡聲敷衍,「但願你真能做到。」
她的敷衍讓他鬆了口氣,他忙道:「我可以的,我發誓。」
她點點頭,「拭目以待。」
四個字,木青瞳結束這場戰火。
表面上兩人似乎已經談攏,但木青瞳開始試著抽離。
這讓不只赫連湛,連雅兒也察覺氣氛不對,那次之後,他們再沒有吵架、沒有針鋒相對,只是木青瞳對赫連湛客氣而疏遠,彷彿兩人又回到她剛進宗人府那段時光。
赫連湛莫名地覺得隱憂,他想不出辦法解決,只能在床第間使力,木青瞳沒有拒絕,她把每次都當成最後回憶。
赫連湛一再地安慰自己,沒關係,她不想說、不願談,他就做給她看,讓她知道,他不是空口說白話,他會對她無限的好,會保護她的安全,讓她安心。
就這樣子,經過十幾天,消息從五天一傳到每天一訊,赫連叡終於回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2 08:50 PM 編輯
【第十六章 】 相愛難相守
赫連叡親自到宗人府接赫連湛,兄弟倆的情感教人動容。
接下來的日子因皇帝病重,朝堂事無人掌理,因此雖沒登基,在百官的擁護下,赫連叡還是執掌了朝政大權。
他並沒有排擠兄弟,把重任交付在赫連淵和赫連湛手上。
直到此刻赫連湛才曉得過去赫連淵藏拙藏得多凶,他惜命,不願意把頭送到赫連靖瑞手底下,他的天資絕佳,那次落水沒淹壞他的腦袋,卻淹得他看清楚宮裡局勢不同,他是除了赫連叡之外另一個發現父皇被調包的孩子。
想活著就不能讓自己置身風口浪尖,赫連叡懂,他何嘗不明白,於是他裝傻裝得徹底,用風流和眷戀美色來麻痹皇帝,用討好太子藉以保住性命,唉,誰讓他的母妃比老四、老九家的份位更高、外祖更為顯貴呢?
他的傻騙不過赫連叡的眼睛,早在老七、老八逼宮,太子身亡之後,就被赫連叡逼著站在同一陣線。
赫連叡出京與吳國打仗,他能掌握京裡所有狀況,赫連淵厥功至偉。
而宗人府那裡赫連淵也沒少使力,即便是皇帝黨怒要斬姜辛的頂上人頭,也是他法場換人,保住一代名醫。
三兄弟齊心合力,短短幾日光景,因皇帝病重、人心棄亂的朝廷,重新恢復平穩。
話說得輕鬆,三兄弟卻是忙得頭昏腦脹,接連幾日都沒回府。
但赫連湛沒忘記承諾,他把阿罄和阿臨撥到木青瞳身邊。
趙涵芸也回王府了,她帶著已滿一歲的兒子回去,那孩子長得相當好,半點都看不出是未足月生下的,還不太會講話卻已經搖搖晃晃開始學走路。
回府時兩個女人在府門前遇見,儲嬤嬤恭敬地朝木青瞳一鞠躬,向她說:「奴才幸不辱命。」
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木青瞳將儲嬤嬤扶起,道:「王爺定會感念嬤嬤的辛勞。」
「不敢。」
趙涵芸眼睜睜看著兩人熱絡互動,冷笑不止,這個儲嬤嬤是人老昏聵,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主子嗎?
在誠王府,有誠王妃那雙眼睛盯著,她不敢太出格,只能任由儲嬤嬤作主院子裡的大小事,可如今已經回到信王府,她以為自己還會委曲求全、事事順著她?
看一眼阿臨和阿罄,那可是王爺的傳聲筒,趙涵芸淡淡笑著,上前溫柔地拉起木青瞳的手。「妹妹受苦了,要不是姊姊這身子,原該是姊姊進宗人府服侍王爺的。」
木青瞳靜靜看著她消戲,一語不發。不累嗎?做人何必這樣虛假?
「王妃言重。」
「這會兒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所有烏雲都離開咱們信王府了。」趙涵芸說。
是嗎?專屬她的烏雲恐怕已經開始密佈,木青瞳淺笑,半句不應,瞭然的戲謔目光跟看小丑似的。
阿罄與阿臨對望,覺得側妃實在挺不給人面子,可王妃沒說話,他們自然也不會多話。
趙涵芸不放棄,硬是拉住木青瞳說個不停。
過去不必交手,王爺便直接將她打入冷宮,可她相信宗人府裡一年半的相處,情勢已然不同,王爺特地命人交代要自己好好照顧木青瞳,還把身邊得用的人撥給她,可見得在王爺心目中,木青瞳的地位早就不輸自己這個正妃。
她得早點探清她的底牌,才好安排後續事宜。
「聽說王爺從宗人府出來,精神很好,不見憔悴,定是妹妹悉心伺候,這是大功勞啊,往後妹妹就不必住在安樂軒,不如姊姊安排你住到春和院,那裡離王爺的院子近,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她以退為進,試探木青瞳的態度。
儲嬤嬤目光微冷,連大門都還沒進就這麼迫不及待出手了,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目光短淺、心胸狹隘。
木青瞳的笑意更淡了,她要真點頭應允,還能活著看到幾天的太陽?她連演戲都懶,又怎會拿自己的命去賭。
「多謝王妃厚愛,但不必麻煩,我已經住慣安樂軒。」丟下話,她頭也不回地領著雅兒往安樂軒的方向走。
儲嬤嬤看看王妃,再看看木青瞳,她很快做出決定,跟在木青瞳身後也進了安樂軒。
見木青瞳不買帳,一把火蹭地往上竄,瞥了阿臨、阿罄一眼,她的嘴邊掛起無奈笑瞼,低著頭,故意輕聲地對紫宛說道:「看來妹妹是惱了我,唉,當初真不是我不願進宗人府伺候王爺,實在是誠王妃……」
一聲長嘆,一串話,阿罄、阿臨聽得清清楚楚,也覺得這個王妃當得辛苦。
兩人拱手為禮,對趙涵芸道:「王妃,我們先下去了。」
她說:「你們去吧,有機會的話幫我勸勸側妃,往後要住在一個屋簷底下,總是要和和睦睦地,別給王爺添亂才是。」
阿臨沒有應話,心裡卻是百分百贊同,女人本來就該為男人著想,偶爾在男人跟前使點小性子、增點情趣無妨,可在後宅裡與大婦相處,哪能由著性子胡來,鬧得家宅不安?
阿罄卻想,王妃身分雖不及側妃高貴,可終究是京城閨秀,詩書禮教、婦德女戒懂得多,哪像來自蠻夷的側妃,半點人情事故都不懂,王爺若真是喜歡上側妃,日後恐怕還有不少苦頭要吃。
回府首日,兩人在府門前的對峙傳到誠王妃耳裡,她沒有多話,只是暗自想著趙涵芸果真不簡單,木青瞳不知會不會是她的對手?
終究是後宅女人才看得清楚事實真相。
信王府拆除封條,王爺離開宗人府,這消息轉眼就傳得京城上下人盡皆知,當初說要回來的下人,像是約好似的,在第五日由江總管領頭一起上門。
他們崇拜王爺,卻也深知誠王掌權,日後信王府定會更增榮光,若能回王府做事,前程不差,雖然在王妃手下做事沒那麼好過,但還有側妃娘娘呢,何況當日他們都對側妃做出允諾。
誰知他們興沖沖的來,卻被王妃冷冷地潑桶冰水,王妃開口,一句比一句刻薄。
「我倒不曉得信王府有收逃奴的慣例,想當初王爺獲罪時你們到哪裡去了,有誰盡忠職守的護著偌大的信王府?哼,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如今倒是全冒出來了,還想回來求王府收留?什麼時候咱們信王府成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善堂?」
趙涵芸很清楚當日的狀況,紫宛回府收抬細軟的時候全瞧見了。
最招人恨的是帳房老淦,枉費重用他多年,在那種情況下,手裡明明有銀子,卻是半點不肯給紫宛,害得她在誠王府捉襟見肘,想收買幾個下人都辦不到。
更恨的是他們送木青瞳進宗人府的陣仗,十幾車的東西浩浩蕩蕩,還在外頭替木青瞳博得好名聲,反顯得她是大難來時各分飛的勞雁。看著江總管和老塗,她心頭更恨。
怎麼,當初是木青瞳收買人心,讓他們一個個跳出來表忠誠,如今卻要她來兌現承諾、負擔後果?搞清楚,信王府還是她這個王妃的天下!
趙涵芸的話惹出眾怒,不少人握拳咬牙,用力吸氣,克制衝動。
老塗忍不住反駁,「當時王妃接到聖旨,轉眼不見人影,府中一團混亂,是木側妃挺身主持,才沒讓奴才們被當成王府財產,轉手發賣。」難不成要他們再當一回牲畜,任由人牙子叫賣,才算盡忠職守?更何況要說誰跑得快,有人快得過王妃?
老塗幾句話,贏得大家心底一聲讚,若非場景不對,大夥兒肯定要拍手叫好。
其實側妃娘娘已將賣身契發還給他們,他們再不是奴僕,今日來此,雖是為著生計,卻也是感念側妃娘娘恩德,縱然他們只是低下的奴婢,也懂得一諾千金。
趙涵芸最痛恨旁人提及此事,他居然大刺刺地當著這麼多人面前說?她寒著臉,怒道:「你這是在埋怨我?」
「奴才不敢。」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敢來這裡撒野。來人啊,把人抓起來送官。」
「是。」
守在外頭的府衛進屋,二十幾個人慌得擠成一團,今天來的每個都是原本王府有點身分的下人,他們原沒想用聲勢嚇人,誰知……
江總管挺身往趙涵芸跟前一站,道:「敢問王妃,我們犯了哪條罪得報官處理?」
「欺主背主、以下犯上,這罪名夠大了吧?」
「王妃莫非忘記,如今我們都是良民,哪有上下主僕之分?」江總管在王府裡管事多年,可不是白混的,他見過的世面不比趙涵芸少。
江總管堵住趙涵芸的話,氣得她咬牙,額頭青筋畢露。
怎麼,非要她賞口飯吃?她不賞還就敢作亂了?當真以為鬧一鬧便可心想事成?趙涵芸怒氣衝天,要鬧是吧,好啊,就鬧吧,大大地鬧吧,不過……麻煩是木青瞳惹出來的,自己何必幫她兜著?
到時,木青瞳會怎麼處理?鬧到自己跟前?拿嫁妝賠錢了事?為他們同自己爭這中饋之權?最好是同她爭權,到時她可以作戲的空間就大了。
京城有哪個府裡是有嫡子的正妻不管事,卻讓無後的小妾把持?王爺再寵她,也不會讓寵妾滅妻的事發生,到時她見縫插針、挑撥幾回,把事情往大裡鬧,讓王爺看清楚那個蠻婆子的本性……她就不信,兩人在宗人府裡那點情份,能禁得起多少次消磨!
拿起帕子擦擦嘴,趙涵芸掩蓋笑意,喝口水,緩言道:「算了,反正這事兒既然是木側妃允你們的,你們就去找她吧,來人,領他們到安樂軒。」
趙涵芸不敢虧了木青瞳的吃穿,有阿馨、阿臨當門神守著,諒她也不敢在三餐上頭動手腳,因此這些日子反倒閒下來。
她閒了,儲嬤嬤卻半點不閒,她自個兒拿著包袱就進了安樂軒,她別的事不做,成天到晚就給木青瞳燉湯。
木青瞳無法拒絕她的好意,再說……湯也確實好喝得緊,因此這段時間雖說心裡不舒坦,身子倒沒見清瘦。
赫連湛則是很忙,從出宗人府之後就沒回過家。
而木青瞳前腳剛進信王府的門,真兒後腳就進府了,趙涵芸也想阻止,但王爺的眼線在呢,她不敢造次,更何況她也忙,一進府就得做新的人事佈局,不用老人自然得用新人,要讓偌大的王府儘快回復昔日光景,也得耗費心力。
今天進府的是方管事,他拿著帳簿來向木青瞳回報。「小姐的那幾株牡丹長得很好,真兒捨不得賣,打算留著等小姐來育種,是不是下一趟我讓人拉車過來?」
她瞄儲嬤嬤一眼,回答:「不必了,留在莊子上,好生照料。」
真兒舉一反三,花種得越來越好,雖然還沒有培育新苗的本事,但養出來的花的錦繡花坊裡變成搶手貨。
「是。四、五、六月賣花所得有七千兩百七十兩,真兒買回近百株花苗,但這麼一來暖房就有些窄了,想請示小姐,是不是再蓋幾座暖房?」
方管事是個得用的,他把帳本分糧食和花草兩個部分,不曾弄混。
目前看來,種植糧食的地佔十分之九,但還沒開始真正賺錢。
他們不用佃農,因為育苗培種的關係,全是使用僱工,因種苗不賣,目前支付給工人月錢、繳納稅賦以及買新田的銀子,都得靠賣花掙來的銀錢。
讓她意外的是,方管事對經營的野心顯然比她更大,他不只想置田地、種莊稼,更想開鋪子,不受中盤剝削。
「這事你和真兒看著辦,倒是你昨天提到買鋪子的事,再緩緩吧,等過了今年再說。」
「可馬鈴薯眼看著就要收成,去年一畝地就有一千斤的收成,今年咱們都種上手了,產量肯定會再多些,屬下估計,若有一千兩百斤,上萬畝田地得有一千兩百萬斤啊,這麼多的量,若是能自己賣,肯定……」更別說他們還育了幾百畝的新稻和新麥,收成的稻麥不只風味好,產重還比過去的多。
「別急,這批馬鈴薯我並沒有打算拿來換銀子。」
「不然呢?小姐另有用途?」
「我想推廣出去,讓每年遇澇旱災時百姓不至於斷糧。」
馬鈴薯對土地要求不高,產量又好,而大隋朝往往在每年七、八月將近秋收之際發生澇災,往往災情慘重、粒米無收,這時候再種植稻麥,又得面臨冬雪的問題,因此馬鈴薯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聞言,儲嬤嬤點頭,淺淺笑開。
方管事覺得有點可惜,他早就盤算好這些馬鈴薯起出要怎麼定價、怎麼買賣,原本可以賺得缽滿盆溢的事,小姐卻要用來造福天下萬民。
唉……也是,從真兒嘴裡,他早就了解自己跟的是個什麼樣的主子。
「若人人都種起馬鈴薯,往後小姐那一萬多畝田要種什麼?」
馬鈴薯不難種,懂得農事的,學過一回也就會了,頂多第一年收成少些,可也比水稻好得多。
「種茶!」她會改良製茶技術,不輕易教人學了去。
茶?方管事兩隻眼睛發光,那可是昂貴的東西啊!到時再開鋪子,才叫做賺吶。
他忍不住想拉開椅子坐下來,好好同小姐討論一下種茶的事,可這時門外一陣喧擾,阿臨領著江總管和一群人進門。
看見木青瞳,他們不約而同下跪。「問側妃娘娘安。」
木青瞳連忙擺手,說:「快起來快起來,雅兒,倒茶。」
木青瞳起身站立,看看左右,想請他們坐,才發覺屋子就這麼大,站著都擠成一團,哪有地方可以坐?
聽見娘娘讓人倒茶,眾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側妃娘娘還是和過去一樣溫和體貼,沒把他們忘記。
實話說,能夠當個平頭百姓,捨去賤籍,身分上自然是風光,更甭說日後子孫出息了還可以念書參加科考,運氣夠好考個功名,一家子就算翻身了,只是沒田沒宅的,在外頭難營生啊。
好吧,就算有田有地,除花匠之外,沒人手把手教著,幾個人有本事靠幾畝田撐起家門?若是到飯館鋪子當跑堂或帳房先生,不說得從頭學起,月俸哪有在王府裡高。
這一年半來,大夥兒在外頭多少受到些挫折,想當年打著信王府的名頭,親朋好友見著誰不羨慕泰承,不知有多風光,沒想到……
如今王爺離開宗人府,又受到重用,他們自然是想要回來的,只是方才被趙涵芸那番話弄得人無比心寒。
知道側妃還待在安樂軒,猜測中饋肯定還是被王妃把持,側妃幫不上忙,江總管忍不住埋怨王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事實擺在眼前,為啥還分不清好壞?
雅兒有儲嬤嬤幫著,把廚房裡剛冰鎮好的冬瓜茶送上來,只是全部的杯子和碗全用上了,還不夠一人一份,只好大家輪著來。
等所有人都喝過,解了暑氣,木青曈才問:「江總管,今日怎麼一起來了?」
「不瞞側妃娘娘,這些日子我們在外頭混的著實不好,幸好有娘娘分給大家的銀子撐著,否則還不曉得怎麼生活呢,今兒個來,本以為王府裡頭缺人,可……不打緊的,王妃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們過來,只是給側妃娘娘磕個頭,感激娘娘當日大恩,沒讓咱們落入人牙子手裡。」江總管不願意木青瞳為難。
沒想到木青瞳皺緊柳眉後看一眼方管事。
方管事微哂,知道小姐這是動了惻隱之心。也行,王府出來的,至少世面見得多,再加上前頭幾個穿著儒衫的,定能識文斷字,他正缺幾個會算帳的先生。
見他點點頭,木青瞳鬆了口氣,說道:「眼前我手上沒有什麼差事可以給大家,不過開年後我打算種茶、製茶、開鋪子,那時肯定需要人手,如果大家不計較這幾個月收入少一些的話,可以先到莊子上幫忙,學一點農事,等往後鋪子開了,情況會好點,行不?」
本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側妃會這麼說,眾人喜出望外,就要跪地謝恩。
他們心裡清楚,側妃娘娘是個寬厚人,跟著這樣的主子,她有肉吃,絕不會給他們吞米糠。
方管事那裡的事越來越多,木青瞳還是把真兒派去他身邊幫忙,只把雅兒留在安樂軒裡。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方管事和眾人約好五天後帶著行李在城門口見,木青瞳和雅兒才把大家送出門。
另一邊,趙涵芸始終沒等到木青瞳過來鬧,便讓紫宛派人去安樂軒探聽。
下人無法從阿臨、阿罄嘴裡套出答案,卻有人看見江總管他們和方管事一塊兒離開,事情沒照她想的走,趙涵芸惱怒,氣得摔掉一套白瓷茶具,打罵屋裡幾個下人。動靜鬧得太太,嚇得小少爺哭鬧不已,夜裡還去請太醫上門。
聽聞八卦的雅兒把這件事告訴木青瞳和儲嬤嬤。
儲嬤嬤冷冷一笑,回答:「不稀奇,她本就對孩子不上心。」
木青瞳聞言心情卻很複雜,為何會不上心?那孩子可是她的護身符啊,莫非真讓自己給猜著了?
* * *
皇帝終於死了,赫連湛心底暗暗一聲讚,在忙過大半個月後,他終於找到時間回王府。
他抱著一隻純白色小狗,是同皇祖母要的,皇祖母的狗生下一窩,他特地挑了一隻活潑好動的。
為了在皇祖母跟前幫木青瞳贏得好感,他讓阿罄跟著方管事跑一趟莊子,挑了幾盆花往宮裡送。
皇祖母見這時節居然有人能把茶花養出花骨朵兒,高興得讓赫連湛帶木青瞳進宮一趟,她想見見這個伶俐的媳婦。
這會兒他正喜孜孜地想跑到木青瞳跟前討笑臉。
但……木青瞳居然還住在安樂軒?他不是說過讓她住到主院?想到安樂軒裡的秘密通道,莫非……她想要逃跑?
肚子裡倏地燒起火,他快步朝安樂軒走,卻不料在門口遇見趙涵芸。
她抱著兒子朝他走來,一見著他,她立刻換上不安表情,吶吶道:「妾身無能,辜負王爺期待,妾身勸不了妹妹,她執意要住到安樂軒裡。」
「不關你的事。」他知道木青瞳在抗議什麼,她不會成功的。
趙涵芸努力扮演小白花,懷裡的兒子卻掙扎地想去摸小狗,下意識地,赫連湛把小狗遞給身後的阿望,怕被人搶走似的。
他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令趙涵芸目光微黯,連兒子都不能碰,那狗……是要留給誰的?木青瞳?
赫連湛對這對母子難免心生歉疚,他一直忙著,忙得連看看兒子的時間都沒有,帶著罪惡感,他摸摸孩子的頭,輕聲問:「他叫什麼?」
趙涵芸勾起溫柔笑顏,回答:「還沒取名字呢,小名是小安,妾身希望他平平安安。」
「這名字很好,就叫赫連品安吧,他們這一輩從品字。」
「多謝王爺賜名。品安,快喊爹,他是爹爹呀。」她一面說著一面把兒子往赫連湛懷裡塞。
那麼軟、那麼小的孩子?他的手只會拿刀,赫連湛連忙退開兩步。「別給我,我粗糙,要是傷了孩子不好。」
趙涵芸更怒了,是粗糙還是不上心?萁非他只想抱木青瞳的兒子?面容閃過一抹凌厲,聲音卻無比嬌柔。「沒事的。」
她再次把兒子往前送時,暗暗地用指甲掐了兒子一把,他疼極了,放聲大哭。
看見他哭,赫連湛更怕了,連忙把他往趙涵芸身前推。
這會兒趙涵芸不接都不行,她連忙哄著兒子,說:「不哭、不哭,瞧!爹爹給你帶小狗來了,喜不喜歡小狗啊?」她一面對兒子說話,一面看著赫連湛。
「爺,快把小狗給品安,孩子很好哄的,一下子就笑了。」
這下子,赫連湛的罪惡感更深,他尷尬一笑回答,「這狗不是給品安的……」
所以真的是給安樂軒那個踐人的?低下頭,她做出一臉的受傷表情。
看見趙涵芸的失落,赫連湛連忙說:「如果品安喜歡,過幾天我再尋一隻給他,你先帶他下去哄哄吧,別讓他哭得太凶,對了,父皇殯天,你整理整理,帶品安進宮守喪。」丟下話,他跑得飛快,像身後有鬼在追趕似的。
阿望朝王妃躬身為禮,趕緊跟著主子爺飛奔而去,
趙涵芸凌厲的目光盯著赫連湛的背影,父皇殯天,那他還記得給那個踐人找條狗尋開心?!這是在逼她呢,逼她非得向木青瞳下戰書。
對趙涵芸母子的罪惡感讓赫連湛不好受,而木青瞳的固執更是讓他如鯁在喉。
進到安樂軒,發現阿罄和阿臨兩個木頭直挺挺地守在院子門口,他遷怒。「守在這裡做什麼?人從後牆跑了,你們會知道嗎?」
兩人面面相覷,當然會知道,他們拉長耳朵聽著呢,更何況裡頭還有儲嬤嬤看著呢。
可這會兒王爺怒火正熾,傻瓜才湊上去觸霉頭。
赫連湛也沒打算要他們的答案,加快腳步往裡頭走,就見主僕兩人正在廚房裡弄吃的。
雅兒吱吱喳喳問個不停,打那天方管事把江總管他們帶走,她就處於一種莫名的興奮狀態。「小姐說的是真的嗎?翻個年咱們就要開鋪子了?」
「是啊,若能說動葉老闆來幫咱們經營花坊最好,不然的話恐怕得另外想法子。」至於茶葉鋪子得再緩緩,至少得等茶葉產量穩定再說。
除了花,她還想開個生鮮超市,賣菜、賣米糧再賣一點方便攜帶的熟食,比方醉雞、滷味、滷豬腳、甜食……等等。
「錦繡花坊賺那麼多,葉老闆肯來幫我們嗎?」
「就擔心他不肯,到時只好你家小姐親自下海。」
「哪能啊,沒聽過當貴夫人可以拋頭露面做營生的。」
「不當貴夫人不就得了……」
「這就是你的打算?」
一聲怒吼從耳後傳來,嚇得雅兒直拍胸口,兩人猛轉頭,發現赫連湛站在門口。
木青瞳不接話,她不要吵架,反正早晚都要走的,何必再把感情給吵薄了。
但她不知道,冷漠是最嚴厲的懲罰,他寧可木青瞳辯解幾句,寧可她對自己大吼,吼出不滿、喊出心意,也不要她這樣冷淡地看著自己,這樣的她,讓他失去信心與把握。
「出去!」他對雅兒大吼。
雅兒愣在當場,她沒見過這樣憤怒的王爺。
阿罄反應快,一把將她提出去,砰地關上門,廚房裡只剩下兩個人。
赫連湛氣急敗壞,頂著滿臉暴怒走到她面前。「木青瞳,你給我聽清楚,我不會給你機會逃開,不管你樂不樂意,你都已經嫁給我,已經是我的妻子。」
她垂眸不語。阿娘也曾經是世子爺的妻子,也曾經被世子爺百般寵愛著,但終究是無緣的兩個人,任他尋阿娘再多年,最後也還是得用一紙放妾書還給阿娘自由。
「你非住在安樂軒不可嗎?行啊,我裡裡外外派一百個人守著,讓你插翅也難飛,你不想搬到主院和我同居同窩?可以,我搬過來,反正宗人府都住了,這裡不會比那邊差。」
木青瞳淡笑,就算派一萬個人守著又如何,守住她的人,就能守住她的心?
「說話啊,你說話啊!」赫連湛忍不住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她曉不曉得他有多大的罪惡感?多少的恐慌?千里戰場、朝局變換為難不了他,只有她為難得了。
為她,他無視兒子的渴望,為她,他刻意疏遠趙涵芸……他還要怎麼做她才能明白他的心?
「爺想要我說什麼?」
「不喊我阿湛?爺?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疏遠我,可以讓我寒心、讓我放棄你?告訴你,不、可、能!我已經尋你兩世,我不會放棄。」
非要敲鑼打鼓把話挑明?好吧,也不是不可以。「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請你明白我的竟思,在你擁有趙涵芸的同時,你便已經放棄我了,夠不夠明白?夠不夠清楚?」
「你明知道這不是我的錯,娶趙涵芸的不是我,可我承接了這個身分,便必須概括承受這一切,難道你非要逼我把一個為我生兒育女的女人趕出王府,讓他們母子無依無靠,逼他們母子去死?如果我真的這麼做,我就是畜牲,難道非要我變成畜牲才能和你在一起。」
多嚴重的指控!她竟是在逼著他去當畜牲?輕搖頭,她說:「錯了,我願意成全你的為難,也請你成全我的為難。」
「不,你在鑽牛角尖!難道我只寵你不夠?難道我只愛你、只在乎你還不夠?你非要當正妃才願意留下?」
木青瞳無言,難道盛怒中的男人都這麼難以溝通嗎?「我不必當正妃,我可以成為平頭百姓的妻子,我唯一的要求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完整的家庭。」
「你的意思是多了趙涵芸,這個家就不完整?」
「對,人不是禽獸,吃飽睡飽就能滿足。你不愛她,你放任她寂寞,那麼她和她的孩子會恨我,恨我們未來的孩子,手足相殘的事你不是沒有經歷過,我不要頂著別人的恨過生活。
我要的愛是安全的、幸福的、無憂的,寧可平淡無奇也不要冒險刺激,我不要我的愛情走在懸崖峭壁,我要我的愛情是個安全保壘、可以為我遮風避雨。」
「我是你的安全保壘,我可以為你遮風避雨,我可以給你安全幸福無憂的愛情,相信我,趙涵芸沒有恨你。
「她是不是寂寞、日後會不會手足相殘,這些全是你的想像,你不可以用自己的想像力來否決我。青瞳,你不愛我嗎?我們走了那麼久,錯過一世,好不容易才到今天,你為什麼可以輕言放棄?」
對啊,她怎麼捨得放棄,他們是真的走過一世,是真的遺慨過,只是……
她撫上他的臉龐,柔聲道:「我愛你啊,不能被取代的愛著,但是我和阿娘一樣熱愛藍天與自由,更糟的是我有嚴重的感情潔癖,我心狹量小,就算趙涵芸容得下我,我也容不下她。所以放棄吧!不要在傷害中讓我們的愛情變得醜陋,我寧可保留它最美好的時刻,留待日後憑弔。」
一怒,赫連湛探開她的手,退後兩步,他氣急敗壞。「木青瞳,你就這麼說不通?你讓我失望極了,我以為你善良,你不願別人為自己受苦,可你現在卻要為你的狹隘逼趙涵芸去死?!
「我不跟你談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不會管你想不想要自由,我不會在乎你是不是有感情潔癖,你生是我赫連湛的人,死也是我信王府的鬼,這輩子,你一步都別想離開!」丟下話,赫連湛轉身離去。
怔怔地,凝視他的背影,他的話像一桶鹽酸,從她的喉嚨往下灌,一路燒爛了她的心肝腸肺腎,讓她痛不欲生。
她早知道這個結果的,三個人的世界,再濃烈的愛情也會磨損。
她早明白的,唯有深愛一個人,才會在意他的喜怒京樂、索要欲求,可……他已經不在乎了。
這才是開頭呢,等趙涵芸正式出手,他們的爭執與嫌隙會越來越嚴重,漸漸地,愛轉為恨,美好變得醜陋,她是真的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啊!
雅兒抱著阿望遞給她的小狗,很是疑惑,她不懂小姐在堅持什麼?泥腿子攢上幾兩銀子都想買個妾呢,王爺這樣身分的人,肯定是要三妻四妾的,就是大家都說誠王與誠王妃鶼鰈情深,誠王身邊還不是有好幾個妾?要是過去小姐被冷落在安樂軒便罷,可現在王爺明明很喜歡小姐呀。
皇上殯天,王爺都捨不得讓小姐去哭靈受苦,只讓王妃出面,擔心小姐無聊,還專程送小狗過來討她歡心,這樣的心思,小姐到底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皇帝殯天,木青瞳沒有出現,趙涵芸刻意製造「蠻婆子粗鄙,上不了檯面」、「王爺不喜木青瞳」的印象,深入人心。
趙涵芸要的效果達到了,她抱著小安,扮弱裝可憐,哭得雙目通紅,她在貴婦圈當中受到相當的歡迎,只是……
赫連淵那雙瞭然的目光讓人不舒服。
停靈半月,靈柩送往皇家陵寢,赫連叡登基為帝,赫連淵封為敬王,執掌戶部,赫連湛執掌兵部。
皇帝殯天,身為兒子該吃素的,但這個規矩規範不了安樂軒,一早送來的早飯裡有一盤炸得酥脆的小魚。
這是木青瞳喜歡的菜色,補鈣嘛,在沒有牛奶可喝的年代,小魚在餐桌上的角色非常重要,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今兒個看見那盤魚,她竟覺得反胃,壓壓胸腹間,她連喝好幾口茶,才把那感覺給壓下去。
「雅兒,端遠一點。」她揮揮手,別開頭。
「小姐怎麼啦?」雅兒問。
這明明是小姐最愛的菜啊,倒是她和儲嬤嬤不喜歡,儲嬤嬤牙口不好,而她老覺得魚刺嚼不爛。
儲嬤嬤細細盯著木青瞳的舉動,微微一笑,悄悄把她手邊的茶換成開水。
木青瞳不吃,窩在腳邊小狗聞到味道卻是興奮異常。
「反正沒人愛吃,賞了你吧!」雅兒笑著把整盤魚倒進牠的碗裡。
小狗吃得歡快,吧唧吧唧的,沒多久功夫就全吃光了。
木青瞳失笑,摸摸牠的頭。
她始終不幫牠取名字,因為取了名字就會付出感情,她很快就要走的,她不打算帶走任何會讓自己想起赫連湛的東西。
嗷!突地小狗尖叫一聲,木青瞳嚇一大跳,收回手,她低頭一看,只見小狗翻過肚子在地上掙扎打滾,不過轉眼功夫已經口吐白沫、一動不動。
三人面面相覷,半晌雅兒才技應過來。「小姐,那盤魚……」
趙涵芸已經開始排除異己了?命運的齒輪轉動,不變地重複前世的經歷……
「我去查。」儲嬤嬤快步往前頭廚房去。
木青瞳深吸幾口氣後,對雅兒:「別嚷嚷,你去請方管事過來。」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儲嬤嬤查不到任何線索,廚房異口同聲說根本沒送上酥炸小魚這道菜。
木青瞳沒把事情鬧出來,卻沒想到謠言已經悄悄在前院傳開。
他們說側妃與王爺大吵一架,竟把王爺送的狗給毒死,小狗何其無辜,木側妃的心如何狠毒;還說側妃心機深重,自己毒死小狗還硬說是廚房送去毒魚,企圖潑王妃髒水。
謠言傳播的速度之快讓木青瞳百口莫辯,既然爭辯不了,她索性充耳不聞。
儲嬤嬤見狀,想去見王爺說個清楚,但王爺一直不在府裡。
謠言傳進赫連湛耳裡時,他沒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想著……他終究是讓她恨上自己了,只是任她有再多怨恨,他都不會給她想要的自由。
清晨,嘔吐的情形越來越嚴重,木青瞳再沒經驗也曉得不對勁,她告訴儲嬤嬤必須找個大夫瞧瞧,但萬萬不能驚動趙涵芸。
儲嬤嬤完全同意,有毒魚事件在前、謠言傳播在後,她在後宮多年,再猜不出是怎麼回事就是白活了。
和儲嬤嬤討論過後,她帶著雅兒走出安樂軒。
阿罄和阿臨頻頻勸道:「夫人想做什麼?同我們說,我們去處理。」
木青瞳不理會,冷著臉繼續往前走,阿罄著急不已。
夫人正在禁足中,王爺不讓她出府,可他又不能把人給打暈,他要敢把夫人打暈,王爺肯定會把他打死。
無法阻止木青瞳,他猛給阿臨使眼色。
阿臨點頭,低聲對阿罄道:「別跟丟了。」話丟下便快步出府尋爺去。
一行三人經過園子時,卻看見奶娘和幾個小丫頭帶著小安在玩,小孩子的笑聲銀鈴般清脆,讓人聽著忍不住心情變好。
只不曉得為什麼,那孩子竟歪歪斜斜地朝木青瞳跑去,跑到她跟前時左右腳互拌,差點兒摔跤,木青瞳直覺伸手將孩子扶起來。
「有沒有摔痛了?」她幫小安拍掉身上的塵土。
小安沖著她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可愛得讓人想抱抱他。
奶娘和丫頭見狀立即跑到木青瞳跟前,一群人看著她的目光像是看見鬼了,奶娘想也不想的把小安給搶過來,逃命似的跑開,木青曈苦笑,以為她會對孩子做什麼?聳聳肩,無所謂了,她繼續朝外走。
木青瞳沒想到會在門口遇見恰恰回府的赫連湛,身後還跟著阿臨。
阿罄見狀鬆口氣,幸好爺來得及時。
瞪著木青瞳,赫連湛寒聲問:「你要去哪裡?」
自那次爭吵後,兩人已經十幾天沒見了。
「沒有,只是想出去走走。」
她輕聲淡語、面無表情,他解讀成她在怨著自己,想起那隻連小安都捨不得給的小拘,赫連湛眉毛豎起。
「莫非你忘了,爺下令不准你出府門一步。」
他的口氣不善,她亦裝不來溫和,木青瞳冷冷地,「如果我非出去不可呢?」
赫連湛朝阿盤眼神示意,阿罄提起雅兒的後領,把人往安樂軒帶。
赫連湛頭也不回地丟下話,「想去就去吧,如果你不介意回來後那個丫頭已經變成一具屍體。」
「你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麼敢、怎麼可以用雅兒威脅她?
「賭賭看啊,看我敢不敢。」
兩人怒目相視,現在不只他對她失望,她也對他失望透頂,她的小暖男早早消失在時空洪流裡,眼前的威武大將軍再不是她熟悉的那個男人。
這時一個丫頭匆匆跑來,她跑得飛快,一個不仔細撞上阿臨。
「做什麼?慌慌張張的?」他正在氣頭上,一腳踹上那丫頭。
丫頭無辜地望著王爺,她的腳痛得椎心,瞬間淚流滿面。
「方才側妃抱了小少爺,小少爺就、就……昏迷不醒了,奴婢要出府找大夫救命……」她啼哭不止,王妃說如果小少爺出事,要她們全部賠葬。
阿臨臉色慘白,前陣子是狗,現在是小少爺,這、這個木側妃未免心太狠了!
赫連湛卻是懵了,嫉妒真的會讓女人變得面目可憎?她怎麼能對一個那麼小的孩子下手?
對上赫連湛的眼光,木青瞳知道,他相信了,心頭一陣陣發寒。
戰鬥開啟,至死方休,趙涵芸不會放過她的,只是啊……他信了呢,竟然相信她會對小安下手,相信她是如此醜陋的女人……
垂頭,淒涼一笑,她知道,不會太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2 09:29 PM 編輯
【第十七章】 獻糧求和離
南方大雨不止,淹震田無數,皇帝決定開倉疆,這才震怒,吳國的戰爭清空了國內的糧倉。
滿朝頭痛,滿朝臣官吵吵嚷嚷也找不到解決辦法,秋收時節未到,哪來的新糧?這會兒讓高門富戶捐銀子辦得到,但捐糧就太為難人了,米還長在稻子上頭未脫殼呢。
消息是方管事帶來的,連同這個消息,他還送來一袋馬鈴薯和兩棵馬鈴薯苗。
經過大夫診治,赫連品安被人下毒,幸而救治及時,沒釀成大傷害,但從那天起,安樂軒的門又重新落了鎖,鑰匙在阿罄身上,外面的人可以進來,但雅兒、儲嬤嬤、木青瞳都不能出去,繼宗人府之後,她們再度被圈禁。
這天木青瞳敲門,讓阿罄去找赫連湛回來,說她有辦法決皇帝的燃眉之急。
說完話她就和雅兒進了廚房,她將方管事送來的馬鈴薯做成薯泥、薯餅、薯條,又做出三道菜:炒馬鈴薯絲、馬鈴薯沙拉、馬鈴薯燉肉。
她把菜裝進食盒時,赫連湛剛好進屋。「你說……」
「對,我有辦法。」她看著他,目光清冷,像對待陌生人,這樣的眼光讓人很受傷,但她不在乎,因為她的傷不比他輕。
「什麼辦法,說!」聞言,他的聲音更冷。
「見到皇上,我自然會說。」
「我會幫你轉告皇上,該給你的封賞,爺不貪你一毛。」他不給她任何可以逃離自己的機會,因為他很清楚,她多有本事。
她搖頭,再次重申。「見到皇上,我自然會說。」
就這樣,兩人僵持著,誰也不肯說、不挪動,隨赫連湛同來的齊公公急壞了。
夫妻倆怎能在這時候槓上?皇上已經為這件事好幾天沒合過眼,有了太醫、搜羅了藥材,可真正的問題在沒有糧啊!沒有糧,好好的人都要生病,何況是病人。
「側妃娘娘,這會兒可不是任性的時候,你要同王爺鬧情緒也挑個時辰,人命關天吶。」他不敢勸赫連湛,只能勸木青瞳,女人總是比較好說話。
木青曈不言不動,幾人僵在當下。
齊公公跳腳,他只能扯扯赫連湛的衣袖說:「爺,這是國家大事吶。」
對,他知道情況有多危急,赫連湛恨恨甩袖,輸了一籌,他怒道:「走!」
雅兒提上食盒,阿罄抱著那袋馬鈴薯,儲嬤嬤抱著那盆薯苗,他們跟在赫連湛身後。
他走得飛快,她跟得辛苦,想嘔吐的感覺讓她慘白了臉色,她硬是咬牙忍下,告訴自己,忍過這關就可以了。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進到御書房,除了皇帝之外赫連淵也在場。
木青瞳把東西獻上,不驚不躁、語氣和緩的說道:「這是馬鈴薯做的菜,請皇上嚐嚐味道。」
皇帝示意,三兄弟舉箸,淺嚐幾口,訝異不止。
這其貌不揚的東西竟然這麼好吃,一開了口便停不下來,這幾天他們為水災的事吃不好、睡不著,剛巧木青瞳帶來這些好東西,三人狼吞虎咽,一下子吃掉大半。
直到他們停下筷子,木青瞳才接著說:「這是馬鈴薯,可以做為主食,不需要太肥沃的地,三個月便可收成,種植條件很簡單,一畝地可以產一千到一千五百斤,屬於高量產的農作物……」
她細細解釋馬鈴薯的種植過程,把苗栽放到御案上,皇帝一面聽著一面把玩著馬鈴薯。一千斤的產量,皇帝喜上眉梢,在澇災後種上這些,年底就可以收成,到時缺糧的問題就解決了。
木青瞳解釋完畢,皇帝立刻問:「就算現在種下去,再快也得三個月才能收成,朕記得木側妃說的可是能解『燃眉之急』。」
木青瞳點點頭,雙膝跪地道:「民婦手中有一千五百萬斤的馬鈴薯,有這些,不只能解除災民之苦,也能填補國家糧倉虛空。」
此話一出,赫連家三兄弟眉飛色舞,皇帝連聲讚好,這解的何止是燃眉之急!
赫連淵笑著捶赫連湛一記,低聲說:「這媳婦娶得好啊!」
「木氏,你可願意將馬鈴薯呈上?」
「願意,民婦還可以將種植之法詳細載下,讓民間廣植。」
「木氏有功於朝廷啊,太好,朕封你為一誥命夫人,如何?」赫連叡開口,以為會看見一張喜不自禁的笑臉。
卻不料她伏身拜下,頭頂青石地,再抬顏時揚聲道:「民婦不求封賞,只求皇上以一物交換。」
這時赫連淵發覺不對了,她沒有自稱妾身,卻口口聲聲說民婦。
皇帝凝眉,問:「你要交換什麼?」
「和離書。」
頓時,御書房一片寂靜,針落地亦可聞。
赫連湛恨恨瞪她一眼,跪到木青瞳身邊,大喊:「四哥,萬萬不可!」
赫連淵和皇帝看看赫連湛再看木青瞳,這對小夫妻矛盾鬧得可凶啦。
兩人相視一眼,皇帝問:「木氏,你是否不滿意側妃身分,若是如此,你有功於朝廷,朕可以讓你身分提上一級,讓你做平妻如何?」
「多謝皇上善意,民婦志不在此。」
「哦?那你志在何方?」
「山林田野,莊園農村!」
她那表情擺明了不撞南牆不回頭,赫連湛著急,一把抓住她的手,堅持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志向。」
木青瞳淡淡一笑,回答:「既是難以相處,何不各自自在?」
「誰跟你難相處,誰說我不自在了,我就覺得我們處得很好。」
他深信等木青瞳怒氣過去,等她確定趙涵芸影響不了他們,就是她做了再多惡事,他都可以選擇忽略,她就會相信他是真愛她,愛到無悔。
儲嬤嬤也和雅兒相視一眼,雅兒焦急不已,想要上前去堵住小姐的嘴,儲嬤嬤卻搖搖頭、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逾矩。
赫連湛的態度看在儲嬤嬤眼裡,會心一笑。孩子是她奶大的,什麼性子豈會不知,只要王爺是這種態度,她便不擔心了,那麼……這段時間側妃憋著的氣,自然得讓她發洩發洩。
「我不懂,王爺為什麼非要留下我,難道不知道留來留去留成仇的道理?何不見好就收。」她寒聲問。
「我為什麼要收?你明知道我愛你,我永遠都不會讓你走。」
他的一句「我愛你」讓兩個兄長彎了眉頭,這兄弟總算開竅啦,沒讓那個小太監給誤了一生。
嘴角輕啟,木青瞳笑道:「戀雨偏打傘,愛陽卻庶涼,風來掩窗扉,葉公驚龍王,郎君說愛我……不敢細思量。」
人啊,嘴上一套做一套,戀雨、愛陽、慕風、喜龍,可它們真出現卻又嚇得到處躲。他口口聲聲愛,愛她的方法卻是禁錮?這種愛太嚇人,她承擔不起、受不起。
「你不信我?」
「爺又何曾信過我?」
「我哪裡沒有信你?」
「哦……所以爺相信我會為一場爭執毒死小狗?相信我會以傷害小兒為樂?爺未免太低估我了。」輕哼一聲,她看都不看赫連湛一眼,再對上皇帝問:「不知皇上是否要民婦手中的糧?」
皇帝見赫連湛一臉緊張,回答:「不能換個條件?」
「不能,這是民婦心之所向。」
見赫連湛還要開口,皇帝伸手阻止,對木青瞳道:「行,我會讓信王寫下和離書,只不過這和離書得等你為朕培養出一批能種出馬鈴薯的人,朕才能給你,如何?」
緩兵之計?可再緩也不過就三、四個月的功夫,這點時間她等得起。木青瞳再次一揖到地,決然道:「多謝皇上。」
「先回去吧,待朕讓人去王府接你運糧。」
「是。」木青瞳起身離去,她逼著自己目不斜視,再不多看赫連湛一眼。這樣最好,設下停損點,別搞到愛成恨、喜轉憎。
木青瞳離開後,皇帝讓太監傳令,派戶部尚書領著軍郊大營三千人去載運馬鈴薯,他一面下令一面看著焦急跳腳的赫連湛,看樣子這小子對木氏很上心。
關起門,御書房裡剩下兄弟三人,皇帝還沒開口呢,赫連湛搶先說:「四哥,我絕不寫和離書。」
「何必呢,女人心冷了,就是九匹馬都拉不回,天下何處無芳草……」
赫連淵話都還沒說完,赫連湛急忙打斷他。
「我就只要她這朵花!」他已經找了兩輩子啊,打死都不放手。
皇帝笑道:「行啦,別裝出那副可憐樣兒,焦頭爛額的事解決了,辦完公事換私事,阿湛,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說清楚,好端端的,怎麼會鬧成這樣?」
從宗人府傳來的消息,明明說兩人如膠似漆,感情好得讓人眼紅。
赫連湛悶悶地把這段時日以來發生的每件事一一說了,從那張寫著「趙涵芸失貞」的字條開始。
等他把事情全數道盡、停下話後,赫連淵點頭說道:「想來木氏也知道一點。」
「知道什麼?」皇帝和赫連湛異口同聲問。
「知道赫連青和趙涵芸的姦情。」
「什麼?!」
赫連淵不急不躁,把兩人吊足胃口之後,才說出在萬佛寺的桃花林裡看到聽到的事情。
他本就是個口齒伶俐的,被他一形容,那日的風流場景歷歷在目似的。
皇帝點點頭。「如果是這樣,合巹酒裡的毒就能解釋得瀋楚了。」
當時他們認定沒有當新娘子的會下毒害死丈夫,那可是她一輩子的依靠,何況小官的嫡女能嫁給皇子可是天大的恩賜,不捧著敬著,還能親手毀了?沒想到她和赫連青還有這麼一件事兒。
「你怎麼不早說?!」赫連湛埋怨道。
他恨死自己了,恨死自己不相信木青瞳,恨死自己口口聲聲在她面前辯解趙涵芸的無辜賢良,她……是既痛恨又輕視自己的吧!
「不就是忙嗎,我後院裡的營鶯燕燕不也還沒處理?這麼多年來可委屈了我家娘子陪我演戲。」
「難怪你四嫂說小安剛生出來那會兒比順產的孩子還大一些,半點不像八個月早產的孩子,還說他那雙鳳眼簡直是老八的翻版。」
赫連淵呵呵笑著。「宗人府一關,倒關出阿湛一頂大綠帽。」
赫連湛不理會哥哥們的訕笑,一心想著如果趙涵芸性格如此陰毒,那……那些謠言、那些事……天,青瞳受了多大委屈?!
「現在講有什麼用,赫連青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他悶聲道。
「這件事,哥哥倒是有個不錯的辦法。」赫連淵噗嗤一笑。
* * *
趙涵芸怒氣沖沖從小徑走來,紫宛戰戰兢兢跟著,腳步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趙涵芸再度鎩羽而歸,自從赫連湛搬回王府,她使出渾身解數勾引,連小安都利用上了,可赫連湛依然不動心,老僧入定似的。
莫非他真要在府裡養上一群宦官?
恨得咬牙,一張帕子被她揪得稀爛。
木青瞳已經搬出王府,至於是和離還是休棄,王爺始終沒有發話,但總算是人不在跟前了,多少教人放心。
只是……想到和赫連青在一起時的亢奮激情,以及赫連湛的清冷疏離,難道他要讓她當一輩子的活寡婦?
她是下定決心要當好信王妃的,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恨恨進屋,恨恨甩門,砰地一聲門關上,差點兒被門指上鼻子的紫宛哪還敢再湊上去,只好守在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大的火氣,是誰惹我們信王妃生氣?」
是誰?趙涵芸嚇得一轉身,只見赫連青好整以瑕地坐在她的床上,衣裳半褪,看著她的目光裡滿是慾望。
「你、你……不是死了?」趙涵芸嚇得連退三、五步,直退到窗邊才停下腳步。
「唉,父皇終究沒忍心殺我,母妃可是父皇最寵愛的女人,他怎捨得讓母妃傷心?只不過逼宮這事鬧得太大,父皇不得不讓我離京。可是錦衣玉食、大宅珍饈又如何?看不著我的芸兒……你可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他下床,輕輕走到她身邊,低頭,封上她的唇。
她來不及退避,一個熱情如火的吻吻掉她所有理智,本就是一肚子邪火無法在赫連湛身上得到發洩,如今昔日情人出現,她還能不把握機會?
理智只讓她掙扎片刻,怒火促使她環住他的脖子積極回應,兩人吻得熱烈,沒多久,衣服扯了、褲子撕了,兩人直接往床上奔去。
像打架似的,兩人發了狠在彼此身上尋求慰藉。
動靜鬧得很大,守在門口的紫宛心頭一驚,想起萬佛寺後面那片桃花林,想到福人客棧……她嚇得摀起嘴巴,急急把附近的下人通通趕出院子。
雲雨散盡,赫連青抱著躺在自己身上的趙涵芸,輕輕撫著她的背脊,低聲說:「芸兒,跟我走吧。」
跟他走?赫連青如今不過是一介庶民,就算先帝給他一堆私房錢那如何?
她現在可是京城貴婦吹捧的對象,人人都想和她這個五品官的女兒攀上交情,這輩子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吹捧?她心知肚明,給予她這一切的是赫連湛,離了他,她便什麼都不是,她想當信王妃,當一輩子的信王妃。
見她久久不作聲,赫連青問:「莫非你戀棧這個王妃之位?」
被戳中心思,她親吻赫連青的胸口,柔聲道:「王爺不會允許的。」
「何必在乎他允不允?」
「他有人、有權,一聲令下,我們根本逃不掉,何況還有我們的兒子。」
「兒子?什麼兒子?」他滿面激動,忍不住興奮地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他的激動讓她有了主意。「對,小安是你的兒子,不是王爺的,為了他的前途將來,我不能離開。」
「天吶,我有兒子了?老九的兒子是我的?你沒有騙我?」
「王爺好男風,怎麼會碰我?當時你不在,我又懷上小安,求助無門,只好……」
「只好怎樣?快告訴我。」他催促她。
「我給王爺下藥,演了一齣戲,讓他強佔我的身子。」
「他強佔你的身子?」他的聲音陡然變得陰狠。
見狀,趙涵芸惱了。「你還敢計較這個,若不是那次,我早就被沉塘了,不要說我,你的兒子能保得住?」
見她忿然,赫連青俯下身,又是一陣激情狂吻,吻得趙涵芸嬌喘連連。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吃醋了,你是我的,誰都不能碰。」
「你當我願意啊!」她瞪他。
他再次把她攬進懷裡,啞聲道:「既然有了兒子,你確實不能跟我走,芸兒,再做一次吧,給老九下藥,毒死他,讓我們的兒子繼承爵位,王府裡頭有你把持,我再喬裝進王府,當兒子的教席師傅,到時我們一家三口就能夠團聚。」
他的建議讓趙涵芸心動,想起王爺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想起漫漫長夜的孤寂,她還年輕,不想一輩子這樣過去,可是……
「王爺是皇上最看重的人,萬一皇上徹查……」趙涵芸猶豫。
「正是因為皇帝看重老九,必定會善待咱們的孩子,至於毒殺之罪……推給你那個貼身丫頭吧,老九殺死她的父母,她進王府伺機報仇,合巹酒沒害死老九,這次她破釜沉舟,這樣一來的話,幾年前的懸案也破了,誰也懷疑不到你頭上。」
「王爺什麼時候害死紫宛的父母了?」
「既然打算這麼做,我就會把所有的證據安排好,大理寺那票人可不是吃白飯的。」
「那……我要什麼時候動手?」
「越快越好。」
趙涵芸想了想,確實夜長夢多,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話剛出口,門突然被打開,赫連湛和赫連淵雙雙走進來。
赫連淵似笑非笑地看著赤裸著身子的趙涵芸說:「弟妹真看不出生過孩子呢,皮嫩膚滑、身材窈窕,比當年在桃花林時更好。」
床上的人還來不及反應,紫宛已慘白了臉跟了進來,她覷了主子一眼,知道自己再不說話就失去保命的機會。
她跪到兩位王爺跟前,哭道:「奴婢招了,要不是木側妃把廚房送去的小魚給狗吃,如今死的就不是小狗而是側妃娘娘……王妃知道木側妃扶了小少爺一把,就喂小少爺吃藥,讓他全身起疹昏迷。
「當年王妃直接斷了安樂軒的食糧,這次安樂軒外有王爺的人守著,送進去的餐食明面上不能出錯,只好在暗地裡動手腳,不擺鹽、不擱醋,讓側妃難以下咽……還有當年離府的下人……」她一樁樁一件件訴說趕涵芸的惡行。
趙涵芸想反駁,無奈身上只有那層被子,還得和赫連青共享,動也不能動。
心臟狂跳、呼吸不順,趙涵芸又氣又急,事情一件件排山倒海而來,打得她頭昏腦脹,到了這會兒她還能不曉得自己被陷害?
是誰?是誰在背後搞鬼?視線掃過赫連湛、赫連淵,突地,她想起赫連淵不懷好意的目光。
是他……他早就知道她和赫連青的事?他守株待兔,等著就是這一幕?為什麼要害她?為了木青瞳?他和木青瞳有什麼關係,值得為她來陷害自己,莫非他們……
趙涵芸以己度人,挖空心恩想要翻盤,如果潑他們一身髒水,能不能在王爺心裡種下懷疑?
直到這時候,她還想著害人。
視線落到赫連湛身上,他冷厲的目光讓她心頭倏地一顫,頓時明白……現在不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說得越多,死得越快。
沒有人可以幫她了,她轉頭穿向赫連青,對!她只剩下他了,先帝饒他不死,或許看在兄弟情份上,他們會饒過自己?
她向赫連青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會救她的對吧,他口口聲聲說愛她,而且他們還有個兒子呢!
這時,卻聽見赫連淵說:「阿強,你還要佔王妃多久便宜,還不快下床?」
「是,王爺!」
「赫連青」一把扯開棉被,翻身下床,三兩下俐落地穿上衣服,當著趙涵芸的面撕下人皮面具,嘻嘻一笑。
看見阿強的真面目,趙涵芸再也支持不住,白眼一翻、往後仰倒,徹底暈死過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2 09:51 PM 編輯
【尾聲 】 娘子請息怒
赫連湛真是惡霸。
不,更正,應該說赫連家一族都是惡霸!
皇帝拿走她的馬鈴薯,擺平澇災糧荒,她教會皇帝的人如何種植,還把產量豐富的稻麥品種上貢,她做了一堆利民利國的事,百姓歌頌她,百官稱她神農王妃,她的名聲天下遠揚,可是時間三個月過去、五個月過去……兩年過去,和離書還沒到她手上!
她心火旺盛,遞牌子見皇上,皇帝每次都忙到沒空見她一面,回回都讓皇后招呼她。
皇后旁的能力她不敢評論,但肯定擅長打太極,不管木青瞳怎麼開門見山的挑明了說話,她就是有辦法顧左右而言他的把話扯開,每次進宮就收一車子禮物回來,好像她不是去討和離書,而是去打游擊。
赫連湛更狠,帶著阿罄、阿臨、阿望三個人進莊子,丟下一句:「對不起,是我錯了!」也不等人領,自己便找屋子待下,住便住了,他還很有眼色地挑中她的房間。
她不想跟他同居,他就抱著她同睡。
剛開始他連點穴的賤招都用上了,幸好她不點頭,他便不敢越雷池一步,儘管溫香軟玉抱滿懷,天天都在考驗他的定力,但他都成功忍住。
她不想跟他同桌吃飯,他就讓自己餓著,餓到瘦一大圈,餓到夜晚木青瞳被他抱在懷裡都能發現他的腰圍少好幾寸。
先申明,她沒有心軟哦,是雅兒自作主張讓他上桌吃飯,她不過是沒有出聲反對罷了。她不想跟他說話,他就一個人嘮嘮叨叨,她不想看到他,他偏偏時刻出現在她眼前。
她可以拒絕嗎?人家有武功欸,人家不是前輩子等她熬川貝枇杷膏的病秧子了。
實在太過分,她氣到要想告官府,方管事在她耳邊偷偷提醒,縣官來了還得對他作揖行禮,人家可是王爺。
真兒說:「和離書沒有到手,就是皇帝老子也沒本事為小姐作主。」
都對、都對,他們說的通通對,錯的就是那位皇帝老子,他說話不算話,坑了她的和離書!
木青瞳不懂,赫連湛為什麼非要賴在她的莊子,明明離皇宮很遠,他每天得提早一個時辰騎快馬出門。
風塵僕僕、早出晚歸的,不知道他在圖些什麼?
至於專門提人衣領的阿罄,雅兒不曉得是不是被他拎來拎去給拎上癮,兩人居然看對眼了,啥話他都對雅兒說。
阿罄說趙涵芸被主子爺坑出真相,原來她不只與人通姦,當年合巹酒裡的毒也是她下的手,東窗事發後,她跑到桃花林上吊,主子把她的嫁妝連同奶娘、小安一起送回趙家,現在府裡乾乾淨淨,連她買進來的下人也通通遣走了,只留下幾個灑掃婆子。
阿罄說,主子爺命令他到大理尋找穆小花和于貴一家,找很久他才找到于家,刨了穆小花的墳,從屍體上取出手環為證,主子爺知道消息那天喝得爛醉,才會給趙涵芸機會下藥。
阿罄說,高官權貴知道信王妃被廢,不少人求親求到皇帝跟前去,想讓自家女兒來遞補這個位置,可主子爺對外發話,這輩子不納妾、不收通房,只認準了木側妃……哦不,聖旨已下,木青瞳有功社稷,誥封一品夫人,晉位信王妃,從此王爺與王妃雙雙對對、壽與天齊。
阿罄的語文能力不怎樣,但他宣傳自家主子爺的耐力驚人,說一遍不夠便說兩遍、三遍……五十遍,說得莊子內外所有人都覺得,小姐能攤上這樣一個夫婿,實在是天大地大的幸運!
阿罄努力,赫連湛也不遑多讓,這兩年來,木王府派往京裡送歲貢的都是世子爺——穆小花的親生爹、木裴軒的大哥。
他二話不說把人給迎到莊子裡,「一家人」和和樂樂地過上幾天。
呸呸呸,誰跟赫連湛是一家人,她還沒點頭認下呢。
不得不說木王府的地方經營很成功,馬隊來往各國,賺進大把銀子,地方富饒,當領導的人自然也榮焉。
口袋既豐,世子爺怎會不慷慨大方?何況他對這個女兒的愧疚本來就無比深厚,每回來京城,自然是什麼好的、精緻的、珍貴的全捧到女兒面前來獻寶。
聽說皇帝想借重木王府的經營人才,讓他們出仕為官,這不,才過完年,木世子的兩個弟弟木四爺、木五爺就進了京,與皇帝相談甚歡,赫連湛也與他們把酒言歡。幾回下來,幾個人就跟親兄弟似的,無話不談。
去年七月,赫連湛終於成功說服于貴和穆嫣舉家搬到京城,他安排于大山進國子監念書。
他認為有娘家親人在身邊,木青瞳心情會快活一點。
你說說,是不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麼好的女婿?當岳父岳母的能不按他一百個讚?自然是一逮到機會就說服木青瞳那顆榆木腦袋,試圖把她敲醒。
真的,赫連湛不是普通多事,是非常非常多事。
木青瞳想把種馬鈴薯的地一部分改種茶,他就利用職權,從全國各地調來各種茶苗三百萬株,連西雙版納的老普洱茶樹都調來了。
她想保密製茶技術,他就幫著挑挑選選,買下百個身強體壯的青年,送來接受訓練。
他買地蓋茶廠、買鋪子立招牌,所有事全包了,就等著她的茶做出來。
她原就讓真兒在外頭種各類蔬菜,養雞鴨豬魚,稻菽稷麥粱……想得到的都種、都養,她的企劃中要求正確的SOP,因此養出來的牲畜、莊稼都是又大又好。
她要人把肉品農產做加工,筍乾、梅乾、魚乾、鴨賞、肉乾……頭一年試做,量產不多,莊裡人享了一回福氣。
第二年擴大耕作與養殖範圍,東西才剛種下呢,赫連湛就買下外城靠東邊一整條街,原先左右兩排的鋪子破破舊舊的,他大手一揮,拆掉重建。
左右兩邊都是兩層樓房,左邊街道的二樓全賣生鮮,自家生產的果蔬肉品再製品,一樓分成幾十個櫃位,租給賣外食的小攤販。
右邊街道的二樓交給阿貴叔經營,他賣著從各地馬幫手中帶回來的地方特色物品,一樓為感激二哥赫連淵,留給他經營酒樓飽館。
商店街開幕,生竟比想像中好,當然,赫連湛是什麼身分,堂堂信王爺開店,誰敢不捧場?
生意如何木青瞳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赫連湛怎麼曉得自己的計劃?
思來想去,她決定「嚴刑拷問」,可棍子還沒拿出來呢,雅兒全招了——
她還招得理直氣牡,「阿罄說了那麼多王爺的事,我也得回饋一些啊,不然對阿罄不公平。」
木青瞳翻了個大白眼,那能一樣嗎?阿罄說的,全是他家主子爺授意的,雅兒說的,是她家小姐的秘密。
不管怎樣,古代版的大潤發開幕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才剛開辦一年多,赫連湛興起,又想在內城規劃一處賣場,還大言不慚說要在全國各是城都弄上一個。
她開始鄭重懷疑,他在兵部當的是不是閒差,時間怎麼多到這等程度?
赫連湛確實多事,這麼多的事中,不是沒有她感動的部分。
比方她生孩子那天,他不顧眾人反對,堅持進產房陪她生孩子。
隔代遺傳,她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幸好赫連湛不當皇帝,否則赫連靖瑞做的事……實在教人寒心。
整整一個月,他請了「產假」,日夜陪在她身旁。
她吃啥他便吃啥,她做啥他也看著聽著受著,半點怨言都沒有。
他對孩子好到令人髮指,她還沒當上奶媽,他已經當上奶爸,換尿片洗澡,樣樣難不倒他。
他教孩子走路說話,他教孩子的第一句話不是爹,是娘。
不管她想做什麼,他都大力支持,雖沒有口口聲聲把愛擺在嘴邊,可他做的已經遠遠超過。
只是啊……那些誤會錯解,那些無聲指控……還在為難著她的安全感。
赫連湛沒有逼迫她,她不想拿他當丈夫,那麼他便把自己界定在「朋友」上——可以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朋友。她不想對他假以辭色,他便不勉強她改變態度。
他付出卻不奢求回報,只是日復一日地對她好,有的時候他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赫連湛失望過、沮喪過,卻不想放棄可以努力的機會。
「娘,吃!」一歲多的裴裴抓著餅乾送到木青瞳嘴邊。
木青瞳咬一口,順勢把兒子抱到膝蓋上。
孩子正式的名字有按皇家字輩取名,乳名是赫連湛娶的,大的叫裴裴,小的叫小小。
他光明正女地把木裴軒和穆小花的愛情搬到檯面上,這是司馬昭之心吶,可惜世人皆不知。
她的親生爹和親生娘還拍手真說好。
親生爹和木裴軒一樣,都是裴字輩,他以為女兒顧念他這個爹,用他的名字為兒子取小名,親生娘更不必說了,她原本就叫穆小花,雖然不能光明正大喊,現在有個小小,也算彌補缺憾。
「誰做的餅啊?」木青瞳問。
裴裴的手指著外頭,奶聲奶氣說:「爹。」
才說著,赫連湛就抱著小小進門,手裡提著食盒,衣服臉上都沾著麵粉,小小也被沾了滿臉白粉。
「娘,吃。」小小伸長手臂,也想把餅乾給娘嚐嚐。
為著幫兒子,赫連湛靠得她很近,只是這麼近……近到他可以聞到她的馨香,近到他心猿意馬,近到……
在小小把餅乾送進木青瞳嘴巴的同時,迅雷不及掩耳間,他湊上來,咬住露在她嘴邊的半塊餅乾。
他也不曉得,沒有經過訓練的動作,自己竟會做得如此流利順暢?
然後,吧哪,很響亮的一聲……他親上她的唇!
木青瞳下意識推開他,赫連湛這才想起自己冒犯她了,為著補救狀況,他順勢往後退,他接連踉蹌幾步,準備要絆上門檻,好讓自己摔一大跤,用屁股痛來安撫她的憤怒……
可木青瞳哪知道他是裝的,他手裡還抱著小小!心中一驚,她急著想抓住赫連湛,卻沒想到用力起身之際,忘記裴裴還坐在自己的腿上。
眼看裴裴就要掉到地上,她放聲尖叫——
赫連湛驚覺不對,一縱一竄,他飛身上前,長臂一抄便把裴裴抱穩。
他的右手抱小小,左手抱裴裴,兩兄弟還沒感覺到害怕就被親爹穩穩地抱在懷裡。
裴裴拍手呵呵笑著,太刺激、太好玩了,小小見哥哥那樣也跟著拍手大笑,變起兩道稀疏的眉毛。
木青瞳恍然大悟,赫連湛是在演戲,她根本沒把他推倒!
她氣白了臉,一雙大眼睛瞪住赫連湛不放。
赫連湛驀地明白,如果剛剛「吧唧」那一下,他惹火她的程度是五分,現在怒火直線上升,至少有十分。
他連忙放下孩子,舉起雙手,準備用身體來承接她的憤怒。
果然,才剛站好,粉拳就一下下落在他的胸口上,每下都不留情面。
「你真可惡,怎麼可以用孩子來開玩笑?如果裴裴摔壞怎麼辦?如果小小跌破頭怎麼辦?孩子那麼小、那麼脆弱,你怎麼可以欺負他們……」
捶人的是她,可她卻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把眼淚都給捶了下來。
她對差點摔壞裴裴感到罪惡感,又快被小小嚇死,孩子才那麼一點點大,萬一……她根本不敢想像那個萬一……
見她這麼激動,赫連湛慌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你打我好了,我發誓,以後再不做這麼危險的事,再不拿孩子開玩笑……」
她哪聽得下去啊,恨不得把他踹飛揍扁。「你不知道我只有兒子了嗎?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他們嗎,要是他們受傷……」
「不會不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兒子受傷,你不只有兒子,你還有我,我會保護你、照顧你,更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出半點事,你不要怕,都是我不對,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了。」赫連湛急得把她的頭壓進胸口,連聲保證。
她淚崩了,好像要一股腦兒把兩輩子的委屈給哭個夠似的,哭得他心酸又心痛,哭得他想拿把刀子把自己砍上幾十刀。
「對不起,是我的錯,以前錯了,現在也錯了,對不起,我害你那麼傷心生氣,我會懲罰自己,你不要害怕,不要難過,有什麼事通通都丟給我承擔……」
他不斷保證安撫,不斷自責,如果誰能夠告訴他一個方法,讓她的委屈可以消失不見,就是要他用頂上人頭去換,他也不會皺眉。
這時,木青瞳的裙子被輕輕扯著,她低頭一看,小小舉起另一隻手的餅乾,說:「娘吃餅乾,不生氣。」
裴裴也抬頭,拉起她和赫連湛的手,把兩人的手扣在一起,說:「爹對娘好,娘不哭。」
小小用巴結討好的笑臉望著她,說:「爹乖乖,娘笑笑。」
裴裴也跟著笑,兩張一模一樣的笑臉,讓人看著有再多的氣也生不了。
裴裴說:「爹乖乖、裴裴乖乖、小小乖乖,娘不氣。」
赫連湛也用力點頭,說:「以後我都乖乖,你說什麼我做什麼,絕對不反抗。」
小小和裴裴跟著點頭,學老爹說話,「絕對不反抗。」
一人一句,說到最後竟成了一家子乖乖男VS囂張女了。
她有這麼蠻橫無理嗎?連孩子都看得出來?看出他百般遷就,而她總是拒人千里?
木青瞳望著他憂傷的眼神,看著他焦慮的表情,看著他把對自己的心疼、在乎全部寫在臉上。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很傻。
這樣的堅持,這樣的執拗,她這是在為難誰?對,他誤會過她,但他已經用兩年時間,用行動態度,用所有他能夠表現的方式來補償她,來證明她對他有多重要。她還繼續這樣抓著不放,未免太小心眼。
有一點點明白阿娘和父親的憤怒了,她確實是固執得讓人火大。
緩緩吐氣,她蹲下身抱抱兒子,低聲說:「對不起,是娘狹隘了,以後娘再也不生你們的氣,不生爹的氣了,好不好?」
裴裴和小小異口同聲說:「好,娘最好了。」
兩個小小人轉頭,得意地望向他家爹爹,看他們多厲害,娘都聽他們的!
不料,竟發現他家爹爹石化了,他僵硬得像木頭,一動不能動。
是生病了嗎?兩人鬆開娘,跑去拉爹爹,焦急地喊爹。
赫連湛回神,目光炯亮卻不敢喘大氣,他小心懵懵地望著木青瞳,放低聲音問:「真的嗎?青瞳不生我的氣了?」
木青瞳失笑,這段時日,她是有多武則天啊,把一個面對千軍萬馬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嚇成這樣?
這個晚上,赫連湛百分百確定木青瞳已經不再生氣了——如果床上的配合度可以完全證實女人心情好壞的話。
隔天晚上,赫連湛喜氣洋洋地攜家帶眷搬回信王府。
再隔幾天席開百桌,大官小官全都來喝信王與信王妃的喜酒。
只不過短短一個多月之後,木青曈又生氣了!
是震怒,是狂飆,大夫還沒走出信王府大門,木青瞳就仰天大喊,「赫連湛,你死定了!」
我的老天爺啊!他的命中率為什麼這麼強?她才剛剛恢復身材啊……
【全書完】
【後記 】故事的緣起 千尋
大家好,我是千尋。
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七月初我去了一趟雲南,回到台灣,心裡有股慾望在咆哮,整日整夜地吶喊著,逼迫我把一米陽光的故事寫出來,於是這本書完成了。
我相當喜歡納西婦女的果敢堅忍,在車上聽到導遊講述許多少數民族的故事,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米陽光。
一米陽光是納西族的故事,導遊說的和網站上寫的不完全一樣,但有一個部分是相同的——殉情,聽完故事、查過網站後,我的腦海中盤旋纏繞的全是父母親依依不捨的送兩個孩子去殉情的場景。
我想,是什麼樣的人會把愛情看得這樣重?是什麼樣的人願意用性命換取永生相聚?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不斷地重複出現。
你如果問我,為愛而亡,值不值得?
如果生存和愛情,二者只能擇其一,不必懷疑,我一定會告訴你,珍愛生命、遠離愛情,可是在玉龍雪山那樣的環境和氛圍下,我竟說不出這樣的話,我唯能開口的只有——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
網路上把風神形容成一個善妒的女子,將重點放在她善良的女兒為天下有情男女剪下一米陽光的部分,但我著眼的卻是一個女子如何為著愛情,讓良善的性子變得決絕、悲憤、妒嫉,愛情到底有什麼樣巨大的力量讓人這般改變?
我常常認為,與其去痛恨小三,不如去問問為什麼要造就出一個小三?為什麼允許一個不相干的人涉足介入曾經美好的愛情中間。
如果是愛情轉淡,為什麼不講清楚、說明白?如果愛情已逝,為什麼不能親手埋葬之後再尋覓下一季春天?為什麼要讓兩個美好的女人〈或男人〉,為你變得面目猙獰?
不論怎樣,這本書總算完成了,字數大爆,我已經控制再控制,讓兩人第一世的愛情飛快進行,第二世又讓愛情迅速找到結局,我知道很趕,只不過真的很抱歉,如果看完覺得心有遺憾,容我在此向大家說聲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會盡量注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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