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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2:17 AM

上薰 - 嬌養心頭寵【單】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30 07:38 A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身為大長公主最最寵愛的孫女,金鳳娘雖過著受盡呵寵的生活,上輩子卻被精通詩書的庶姊搶走探花郎丈夫,落得一個悲慘的結局,如今重活一世,她絕不會再那麼傻地只看表面光鮮亮麗了!因此當王爺上門為楊探花及忠毅伯府庶子牽線時,她找借口拒嫁探花郎,並巧妙揭露庶姊與楊探花的私情,成全這對有情人,等著看他們的下場,自己則選擇低嫁忠毅伯的愛孫、父母皆亡的二房獨苗庶子柳震,他倒是有趣,見她有意嫁他,當即自比烏鴉,勸她好好想想,這樣一個肯為人著想的男人,待她絕對會比那些偽君子好,果不其然,他在認親時當眾許諾這一生只會有她一個女人,且每每有好東西,他總第一個送到她面前,將她寵上天,讓她滿足不已,然而有極品親戚就是麻煩,庶姊自以為高嫁,見了面總諷刺她就算了,三叔夫婦更誇張,自家兒子玩女人不負責,還怪他們不幫忙處理好,哼,當他們夫妻倆好欺負不成?看他們怎麼給這些不要臉的人苦頭嘗嘗!
【出版日期】2017年7月12日【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書系及編號】藍海E37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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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2:29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3:01 AM 編輯

第一章 重活一世認人心
  臨窗的大炕燒得暖和,金鳳娘窩在炕上,靠著捻金絲繡祥雲紋的大迎枕,透過窗欞,癡癡地望著院內落滿白雪的青石小徑。
  這樣尋常的春日景色,她卻看得癡了。
  冬月端來小廚房特地熬的川貝山藥粥,就瞧見自家三小姐一直望著窗外,心裡歎息一聲,走過去將剔紅圓托盤放在金絲楠木炕几上,低聲道:「三小姐,這次的春寒冷進骨子裡,您的病才剛有起色,別又受寒了,奴婢替您關了窗子吧?」說著,她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巧月,輕輕地合上窗子。
  鳳娘沒有出聲,默默地端起珊瑚紅描金五彩花卉碗,拿起托盤上擱著的一支成套的調羹。
  已經過五個月了,不是陰曹地府,不是白日作夢,這裡是武信侯府,鐘鳴鼎食之家,祖母宜陽大長公主喜愛富貴繁華、新鮮明麗的調調,這碗、這調羹,不是楊家素日常用的青花瓷或月白釉。
  川貝潤肺止咳,山藥養胃,是一道藥膳粥。
  有多少年沒被人這般精心伺候著?
  冬月伺候鳳娘吃了粥,又將一杯溫熱的清茶放進她手裡,讓她清口。
  鳳娘望著茶碗,思緒飄遠。
  這套黃地墨彩籐蘿花鳥圖紋的茶盞是官窯新出的,很稀罕,祖母賞了她,她常常用,前世嫁去楊家時也收進箱籠裡帶過去,不過楊修年見之不喜,他喜愛甜白釉暗紋的,雅氣。
  後來楊錦年討要了去,楊修年可沒說籐蘿花鳥紋的茶碗和他秀色清雅如一首詠蓮詩的妹妹不相配。
  她有多少像這樣鮮艷富麗的小物件,成了楊錦年的囊中物?
  鳳娘握緊茶碗,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也不了,這一世她不會再事事迎合「良人」的喜好而委屈自己,端淑賢慧到頭來是纏綿病榻、抑鬱而終,那個「涼人」根本無關痛癢,樂得另娶名門淑媛。
  巧月上前接過她的茶碗,冬月則將暖手爐放進她手裡。
  「二姊如何了?」鳳娘眼睛不抬,輕聲問道。
  「吃了兩天藥,大好了,有玉姨娘照顧,會沒事的。」冬月將毛茸茸的貂氅拉攏好,小心不教她受一點寒氣。
  鳳娘柔滑的青絲落在貂氅的大紅水波紋緞面上,更襯得一張嬌艷的小臉病態蒼白。
  「我讓包嬤嬤和香月過去探視,這麼久還不見回來,一定是二姊又病情反覆。不行,我不放心,我自己去梅香院看看……」她說著便要拉開身上的貂氅,慌得冬月和巧月忙上前阻止,一連聲地寬慰。
  「這是怎麼了?」大長公主由世子夫人陳氏和桂嬤嬤扶著進來。
  鳳娘記得桂嬤嬤每每去向祖母回稟她的病情,祖母都會親自來看望她。
  桂嬤嬤是她八歲時生母病逝,被祖母派過來照顧她的,十分穩重可靠,前世她卻偏聽偏信二姊金梅娘「語重心長」的話,倚重生母留下的陪房包嬤嬤,把桂嬤嬤當成祖母安插的耳目,做事常避開桂嬤嬤,到了出嫁前,桂嬤嬤自請回祖母身邊,沒有隨她去楊家。
  「祖母、大伯母,」鳳娘想下地親迎,桂嬤嬤已快一步扶住她,大長公主隨即坐到暖炕上。
  鳳娘拉住她的手,眼圈泛紅,難過地道:「祖母,都是我不好,貪看雪中湖泊蒼茫的景色,弄得自己受寒病倒,二姊天天陪著我,也被我過了病氣,如今倒要跟我一起吃苦藥……祖母,是我每次都連累二姊陪我生病,我對不住二姊,我要去看她……」
  「胡鬧!黃太醫沒說你病癒,你不准踏出彌春院。」
  大長公主一向威嚴,鳳娘聞言不敢再動,卻還是一臉憂心忡忡。
  見她乖巧,大長公主放軟了聲音,「你們姊妹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深厚,她當姊姊的照顧你是本分,你有哪裡對不住她,快別說自責的話。」
  「祖母。」鳳娘目中含淚,聆聽祖母的教誨如聞仙樂,她以前怎麼就聽不進去呢?總是怪祖母和大伯母太看重嫡庶,連累她的好二姊時不時黯傷身世。
  每回她偶感風寒,金梅娘一定親自照顧她,溫柔小意,體貼周到。
  結果沒兩天換金梅娘自己咳嗽連連,她往往會避居梅香院,以免再過了病氣給旁人,因此她很早便有了溫柔賢慧、友愛手足的好名聲。
  親切和藹、溫柔平和的二小姐,姿容秀麗,一身才華,寫詩作畫、下棋彈琴,無一不佳,是個才貌雙全、不可多得的佳人,只可惜是庶出,若是從夫人肚裡出來,新科狀元也配得上。
  不知從何時起,武信侯府的下人間有了這樣的傳言。
  鳳娘內心苦笑,為前世盲目盲從的自己深深歎息。
  「是我糊塗了,總是勞累祖母和大伯母為我操心。」她順從地低頭認錯。
  大長公主慈愛地摸摸她的頭。
  沒娘的孩子,又是女孩兒,大長公主總會多憐愛些,尤其鳳娘的眉眼神似大長公主,明亮異常的丹鳳眼,眼型略微拉長了些,雙眸點漆,這麼多孫子、孫女中只有她傳神地遺傳到。
  陳氏心裡明白,婆婆看重的人就是她的心頭好,因此對鳳娘態度十分良好,輕笑道:「我們鳳娘懂事知禮,心腸又好,一直將二姑娘當成嫡親的姊姊一樣看重。」眼睛朝冬月望去,問道:「包嬤嬤帶著香月去多長時間了?」
  冬月恭謹回應,「超過一個時辰了,所以三小姐才急起來。」
  陳氏心中冷笑。包嬤嬤是前頭二太太容氏的陪房,香月是包嬤嬤從陪嫁莊子上挑選進來的,容氏去得早,這些舊人久而久之便另有打算,和玉姨娘走在一塊了。也只有這位從小被捧著、哄著長大的三小姐不明就裡,聰明面孔笨肚腸,總有一天被人當槍使還替人數銀票。
  大長公主聞言不悅,「黃太醫沒提二丫頭的病加重了,包嬤嬤放著自己的主子不服侍,和香月躲懶去,這是欺鳳丫頭好性子?」
  鳳娘連忙柔柔地為包嬤嬤和香月求情,「祖母,是我讓她們去的,二姊的奶娘早已出府,一直羨慕我身邊有包嬤嬤這樣貼心的老人,這些年包嬤嬤也把二姊看得重,不因她是姨娘生的便低看一眼,所以我才讓包嬤嬤過去照看一二……」說得急了,她掩口咳嗽起來,怕過了病氣給祖母,連忙轉過身子去。
  「你這個傻丫頭!」大長公主心疼地給她拍背。
  陳氏見狀,忙命人端上熱茶,滿臉慈愛地餵她喝水。
  在大長公主和陳氏眼裡,鳳娘就是個直脾氣的傻姐兒,喜歡誰都是掏心掏肺,往好了說是重感情,往壞了說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金梅娘從來教人捉不到錯處,大長公主總不能說姊妹情深不對,便直指屋裡服侍的人不盡心,「梅娘屋裡也有一個教養嬤嬤、兩個大丫頭、三個小丫頭,這麼多人還伺候不好二姑娘,是該罰一罰。」
  陳氏忙應下,「媳婦這就派人去梅香院,看是哪個賤婢偷懶耍滑,沒盡心服侍二姑娘,一定重重懲罰。」
  鳳娘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金夏王朝元徽三十二年二月初,冬寒未散,春暖遲遲,偶有新綠抽芽,又不時寒風凜冽。金鳳娘於包嬤嬤跟香月的陪同下,故意在寒氣逼人的花園深處的靜心湖邊散步,把自己弄病,因為金梅娘巧妙地引導她,讓她待繼母跟著父親回京述職時,不給繼母磕頭行禮,好給出身皇商的繼母提個醒——侯府嫡女比商家的女兒尊貴一百倍。
  她怕父親與祖父母會怪罪她失禮,因此最好的法子便是病倒在床。不曾想,這一病她差點嗚呼哀哉。
  如果她沒有重生回來,仍像前世一樣常常讓包嬤嬤偷偷倒藥,之後便會久病不愈,體質變得偏寒,甚至在嫁人後只生一女便無法再受孕。
  她生而尊貴,卻教一位庶姊玩弄於股掌之間,著實可笑又可悲。
  鳳娘的祖母宜陽大長公主是先帝幼妹,當今元徽帝的姑母,下嫁當時還是世子的武信侯。已去世的老侯爺十分識時務,明白皇帝是在為太子鋪路,所以主動解了兵權,退出朝堂鬥爭,藉此保住全族榮華。
  尚了大長公主的武將,如同被朝廷招安,猛虎剪去利爪,只能另謀出路。
  元徽帝繼位後,對武信侯多加重用,先任山東都轉運鹽使司,再轉任浙江鹽運使,二十多年下來,掙下了極豐厚的家產,武信侯府這才稱得上富貴雙全。
  宜陽大長公主育有三子一女,小兒子夭折,長子金書凡乃武信侯世子,和嫡妻陳氏生了二子一女,大爺金永德,大小姐金翠娘,和三爺金永智,另有庶子女各兩名,年紀尚小。次子金書良和元配容氏生下一子一女,二爺金永禎、三小姐金鳳娘,還有庶出二小姐金梅娘。
  容氏六年前病逝,金書良的續絃高氏跟著他去武昌任知府,只帶了金永禎同往,因為要督促他的課業,而兩個女兒則留在侯府由大長公主和陳氏教養。
  金書良是大長公主和武信侯的驕傲,自幼聰慧好學,二十歲即考中進士,是勳貴子弟中的異數,教大長公主十分有面子,瞅瞅,貴族兒郎可不全是混吃等死的草包。
  鳳娘八歲喪母,加上母親生前體弱多病,所以一直由年長一歲的金梅娘陪伴長大。
  金梅娘的生母玉姨娘是容氏的陪嫁丫鬟紅玉,生下女兒便抬成玉姨娘,母女倆是一路貨色,長得漂亮又會討人歡心,雖然在大長公主的鐵腕治家下,侍妾、通房均掀不起風浪,但前世金梅娘卻將鳳娘的心思掌握七八,讓鳳娘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
  鳳娘性情直率,有點魯莽,沒有母親在身邊教導,耳根子軟,容易受人左右。金梅娘身為姊姊,卻尊她是嫡女,處處謙讓,時時關愛照拂,「貼心姊姊」的角色演得真誠到位,總能引著鳳娘心無防備地照著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除了一件事,前世金鳳娘嫁給了元徽三十年的探花郎楊修年,那是金梅娘一心戀慕的才子,她完全不知情,反而十分同情二姊被祖母許配給名聲不佳的浪蕩子——忠毅伯府二房的庶出長孫柳震。
  數年後,新帝登基,柳震不知何故遠赴四川,從此音訊全無,無人知其生死。
  金梅娘年紀輕輕便過著寡婦的生活,如花美貌卻命薄如斯,鳳娘憐她在忠毅伯府生活不易,包嬤嬤也常鼓吹她接金梅娘到楊府小住,至少楊修年的小妾們不敢在客人面前鬧騰,因此鳳娘十分喜歡金梅娘來陪伴她。
  唯獨她的稚女寶兒不喜歡,排斥親近金梅娘,她還責備寶兒不懂事。
  直到有一年中秋月圓之夜,她無意間目睹楊修年和金梅娘暗訴情衷,遺憾兩人的有緣無分,向來冷淡知禮的楊修年對著金梅娘滿是憐惜傾慕,還說她「美得像一首詩,卻命薄如一闕傷心詞,多麼令人哀慟」。
  鳳娘如遭雷擊,目眥欲裂,氣恨親姊姊的背叛、無恥、失德,怒罵楊修年是斯文敗類、衣冠禽獸、不知廉恥……
  楊修年卻義正詞嚴地駁斥他與心地高潔的梅娘之間是發乎情止乎禮,清清白白的,不准她一個無知的蠢婦壞了楊家百年的清譽。
  無知的蠢婦?楊家百年的清譽?呵呵!
  楊修年從此冷落她,不再踏進她的房門。
  當時正逢大長公主去世,且拜金梅娘所賜,她與繼母形同陌路,親哥哥又去外地赴任,她等於沒娘家可依仗,楊母趁機以她無子為由,奪了她的管家權,由楊母的外甥女余英荷余姨娘主持中饋。
  她從此深居簡出,心灰意冷,不時纏綿病榻,一直撐到寶兒出嫁,她抑鬱而終時不到三十五,楊修年當時正要進入內閣,成為金夏王朝最年輕的閣老。
  「小姐,先喝盞金絲蜜棗茶暖胃,奴婢再服侍您梳頭。」冬月溫柔細語。
  屋裡的花瓶中插著新剪的兩枝紅梅,暗香襲人。
  鳳娘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她受了一場大罪,終於見好了。
  五天前,金書良回京述職,高氏、金永禎,還有鳳娘那不滿兩歲的小弟弟一道進京,閤家團圓,自有一番熱鬧。
  鳳娘規規矩矩地給三年未見的父親和繼母磕頭見禮,身姿纖弱,卻叩拜如儀。
  金書良十分欣慰地不住頷首,高氏則先是微怔,隨即滿心歡喜,親手扶起鳳娘,關愛地問她的病可大好了,吩咐身邊的嬤嬤開箱籠取出血燕,給她補身子。
  鳳娘這才知,原來跟繼母相處並不難,做足禮數便可。
  有誰不喜歡被人敬重?夫妻本一體,她待繼母有禮,也等於尊敬父親。
  前世她拖著「病體」去給繼母磕頭,結果見禮時昏倒了,使得繼母被祖母冷待數月,繼母怎麼可能不生芥蒂?可笑的是,她私底下還得了二姊的「讚揚」,兩人一起取笑繼母一回府便吃癟,得意自己的苦肉計成功。
  像這樣的小計謀、小手段做得多了,無怪乎前世她出嫁後繼母便對她不聞不問,若不是後來被楊修年厭棄,偏居一隅受盡冷遇,也不會慢慢想通人生的道理。
  世人皆疑後娘壞,殊不知許多前妻的兒女根本不把繼母當長輩看待。
  印象中,繼母不曾做下傷害他們兄妹的陰毒壞事,這一世鳳娘決定和繼母好好相處,無法親如母女,也能一派和諧,相信祖母看在眼裡也會高興。
  金梅娘倒好,出風頭了,見她逐漸病癒,索性自己上演苦肉計,見禮時不但姍姍來遲,還是由兩名大丫鬟秋月、秋霞左右扶著,一副強撐著嬌弱病體的樣子進正廳,一下跪便搖搖晃晃地暈倒了。
  金書良和高氏目瞪口呆,有誰拿刀子逼「重病」的二姑娘來見禮不成?
  金永禎別過頭,和鳳娘眨了眨眼。
  鳳娘死死抿著唇,才沒有不合時宜地笑出來。
  很多看似不顯眼的小事,都是經過歲月的薰陶冶煉,受夠了現實生活的不如意和磨難教訓,驀然回首,心思才慢慢地澄明敞亮,領悟到自己當初有多糊塗、多不懂事。
  老天爺憐惜她活得糊里糊塗,所以讓她重活一次,讓她看清事實。
  金梅娘可不是,為了讓生母玉姨娘重獲父親歡心,讓繼母吃癟丟臉是必要的,既然哄騙不了嫡女上陣,梅娘自問也是父親的愛女、祖母眼裡乖巧的孫女,所以決定犧牲自己,拚著幾天不吃藥,果然病情加重暈倒了。
  廳堂裡一陣混亂,忙派人將金梅娘送回梅香院,又是召太醫,又是敲打下人。
  大長公主果然震怒了。
  如今鳳娘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兒子赴外地任官,將兩名孫女托付給她,結果兒子、媳婦一到家,金梅娘就因重病暈倒,這不是直指她老人家沒照顧好孫女嗎?
  陳氏接收到婆婆冷厲的目光,一個激靈。
  她操持侯府中饋,居然沒照顧好二姑娘,有失職之嫌。不對呀,之前黃太醫說了,二姑娘的病情比三姑娘輕微,怎麼會是二姑娘暈?
  陳氏雷厲風行地查下去,才知曉金梅娘根本就沒喝藥。
  由於生病的人不好處罰,她只能拿金梅娘屋裡的下人開刀,打發的打發、罰月俸的罰月俸。
  玉姨娘被金書良禁足一個月,氣她儘教些邪門歪道,誤了好女兒。
  金梅娘病得頭暈目眩,過了兩天才明白自己偷雞不著蝕把米。
  若是換鳳娘暈倒在高氏面前,結果大不相同,大長公主會心疼嫡孫女為了做足禮數,給一個皇商出身的填房媳婦行禮,強撐著病弱的軀體,可憐見的,這媳婦就這麼沒眼色,不會免了鳳娘行大禮嗎?商家女到底不如書香貴女大氣有雅量!
  這便是嫡庶有別,重要時刻壁壘分明。
  平時大長公主待幾位孫女一樣好,承歡膝下,她都喜歡。長公主讓身邊的嬤嬤調教了春、夏、秋、冬四婢,兩年前將春月給了長孫金永德,夏月給了長孫女金翠娘,秋月給了金梅娘,冬月則給了鳳娘。
  長孫是宗子,三位亭亭玉立的孫女是武信侯府聯姻的好苗子,為了家族繁榮興盛,大長公主對於長相好、資質好的孫子孫女都會另眼相看。
  金梅娘以為自己是不同的,畢竟祖母跟對待嫡出的孫子女一樣,將秋月給了她,殊不知嫡庶的差別還是這麼明顯。
  多麼痛的領悟啊!鳳娘相信她的好二姊會更加黯然神傷自己的庶出身份。
  梅香院裡除了兩名大丫鬟秋月、秋霞沒被趕出府去,其餘屋裡伺候的下人全換了。
  鳳娘趁機「姊妹情深」地將包嬤嬤和香月送給二姊使喚,大長公主知道後直誇她「也懂得體貼人了」,鳳娘則笑吟吟地回說:「都是相處慣了的舊人,服侍我和服侍二姊都會一樣盡心。」
  縱然包嬤嬤哭著不捨鳳娘,也只能收拾包袱和香月搬到梅香院去。
  連自己的奶嬤嬤都捨得送人,彌春院的下人們對鳳娘有了新的認識。
  高氏見她屋裡少了個丫鬟,試探地問道「道:「我身邊有兩個能記帳打算盤的丫頭,鳳姐兒有需要,便挑一個去吧。」不是有心安插耳目啊,別誤會。
  鳳娘欣然接受,挑了年紀小的丁香。
  手腳伶俐、女紅又好的丫頭容易找,會算帳的丫頭則少見,這可是個人才啊,高氏不愧是有著家學淵源。若是從前,鳳娘會覺得這樣的繼母俗不可耐,可嫁人後操持中饋才會明白,一本爛帳會讓人想哭。
  或許是她釋出了善意,高氏心情好,出手更大方,讓人搬了一個紫檀嵌螺鈿花鳥人物的百寶箱進彌春院。
  百寶箱也就是首飾箱,約兩尺見方,正面門兩開,內安抽屜數個,正面雕有人物、樹木、樓台、花卉、蟲鳥,品相好,做工精細,嵌以珊瑚蜜蠟、金銀寶石、玳瑁螺鈿……即使鳳娘見多了好物件,也禁不住丹鳳眼瞇成一條漂亮的弧線。
「真漂亮啊!」
  鳳娘投桃報李,著手準備給小弟弟手繪《三字經》的畫本,這是十年後才從江南流行至京城的兒童繪畫讀物,她不介意先畫出來嘉惠自家小弟。
  待用過早膳,去給長輩請安後回來,她畫了兩張圖,心裡想著要不要著色呢?小孩子會喜歡有顏色的畫本才是,反正家裡也不缺顏料。
  近午的陽光灑進來,鳳娘的端麗小臉如薄胎細瓷般瑩白光潔,微垂的眼眸專注於紙上,畫得興起,會微微揚起唇角,恬靜柔美得好似花瓶裡的紅梅,不張揚,悄然綻放自己的美麗。
  在一旁服侍的冬月和桂嬤嬤都覺得她大病一場之後,性情有些變了,遇事沉穩許多,不再風風火火地替二小姐出頭,懂得分辨好壞了,她們心裡不知多高興。
  冬月笑了一下,「小姐畫得生動有趣,連奴婢這般只識幾個大字的人也看懂了其中含意,六爺日後開蒙,必定愛不釋手。」她真心認為這樣的三小姐才符合高門嫡女的教養,不再一味盲從二小姐的嚶嚶泣訴,唯恐繼母會欺負陷害前妻子女,反而顯得自己小肚雞腸,倒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苦杞人憂天?
  二小姐自己是庶出,總想將姨娘那一套手段教給三小姐,偏生包嬤嬤還在一旁鼓舞,她和桂嬤嬤是後來者,三小姐不聽勸,她們也沒法子,只消沒鬧出大亂子,當家的大長公主也沒心力多管。如今可好了,三小姐自己想通了。
  金鳳娘放下畫筆,揚眸笑道:「我們二房以前只有哥哥一人承嗣,太少了點,母親能多添幾個弟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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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2:46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3:12 AM 編輯

第二章 此生拒嫁負心郎
  「妹妹能想通,看開一點,我就放心了。」
  織錦的厚實門簾被撩開,金永禎走了進來,十六歲的少年秀才眉目英俊,皮膚白皙,眉宇間的書卷氣像極了金書良。
  「哥哥來了,說要送我的暖玉棋子可找出來了?」鳳娘上前行禮寒暄,一開口就要東西,親親熱熱的。
  金永禎沒理會給他行禮的丫鬟們,牽了妹妹的手一起坐到暖炕上,見她穿著銀紅裹金絲的裌襖,溫潤的小手也不涼,心中十分滿意。
  「喏,給你。」他讓身後自己的丫鬟將一個紅木匣子放在炕几上。
  鳳娘撫著匣子,感動地心弦揪緊,「謝謝你,哥,我很喜歡。」哥哥有好東西都捨得給她,前世他出京任地方官,他們有六、七年不曾見面,可他每年都會派人進楊府送節禮給她問安,她才沒有早早地「暴病身亡」。
  「自家兄妹,無須客氣。」金永禎笑望著她,「三年不見妹妹,不想妹妹大有長進,心寬了,人也聰明通達,不再鑽牛角尖,我放心了。」
  鳳娘垂下眼,一時不敢與他對到眼。
  過去是她教哥哥為難了,若是高氏真心想使壞,哥哥必然會站出來擋在她前頭,有任何陰謀算計,哥哥都敢在父親和祖父母面前挑明了抗爭,教鬼伎倆無所遁形。
  他們兄妹是元配嫡出,父親或許會偏心嬌寵繼妻幼子,但祖父母不會,何況後來事實證明,父親很看重長子。更重要的一點是,高氏一直以來都安分守己,她卻由著二姊攛掇,處處瞧繼母不順眼,哥哥護著她也不是,不護著她也不是,無怪乎會左右為難。
  「哥,過去是我不懂事,你別怪我。」
  金永禎露出溫和的笑容,言語透著心疼,「妹妹年紀小,性子又直,遇事不會深思熟慮,所以身邊服侍的人更要好好挑選。能盡忠於妹妹,事事為妹妹著想,不教妹妹出差錯,才是好的。」他隨父親赴武昌上任,最擔心的便是妹妹被養歪了。
  「我大病一場,想通了許多事,所以才將包嬤嬤和香月送給二姊使喚啊。」
  金永禎一聽便明白,過去無論他怎麼暗示,她總是二姊姊、二姊姊的親暱呼喚,如今只叫二姊。
  他淡淡地笑了,嫡庶有別,再好的姊妹情也隔著一層紗。庶出的兒女若說不嫉妒嫡出的,那簡直不正常。
  金梅娘表現得太完美,生母是丫頭出身的妾,她在長輩面前卻從不自憐,溫柔好學,勤懇大方,表現得不卑不亢,即使穿著打扮不如嫡出的華美,她照樣微笑著樂觀面對,還在貴女圈中有了小小的才名。
  為什麼她能如此?只要有露臉的機會,金梅娘都緊緊跟在鳳娘身側,鳳娘又待她親親熱熱的,誰都知曉她們姊妹情深,無形中也將金梅娘當嫡女看待。
  而今金梅娘及笄,說親時自然會論出身,無法再冒充嫡出,金永禎因此有點擔心她會鬧出麼蛾子,教鳳娘吃悶虧。
  冬月端茶上來,他揮揮手,她便將屋裡人全帶下去,自己守在房門外。
  「哥哥要跟我說什麼秘密?」鳳娘俏皮地眨眨眼。
  金永禎微微一笑,「不論我告訴你什麼,你都需心平氣和,不可急躁。」若她還是以往的魯直脾氣,他覺得不告訴她才是對她好,但現在她改變了,他待她的方式自然也要跟著變動。
  「有哥哥在身邊,我心裡異常踏實,天塌下來也不急躁,我保證。」
  見她眉目生輝,望著自己時竟似有著成年人的睿智,金永禎微微訝異,隨之又感到欣喜,想著沒有父兄在身邊護著,妹妹大有長進啊。
  他緩緩開口,「妹妹覺得……靜王如何?」
  鳳娘心頭一震,這話題轉得太快,大有深意。
  當今元徽帝子嗣多,活到十五歲成親封王的皇子有六人,先皇后嫡出的大皇子被立為太子,九皇子靜王與太子一母同胞,但先皇后生九皇子時血崩薨逝,帝后感情深厚,皇帝因此對九皇子十分冷淡,在他十歲時便封他為「靜王」,讓他出宮建府,可知有多不待見他。
  靜王,靜王,安靜克己地當一位混吃等死的閒王。
  想法很美妙,現實很殘酷。天王老子是咱爹,下任皇帝是咱哥,十歲的小王爺能安分守己嗎?就算他想安分,他身邊的狐群狗黨也安分不了。
  本來已立儲君,百官當安心勤於王事,但隨著諸王成年,元徽帝漸老,朝中風起雲湧,爭權奪利的情況越來越激烈。
  三皇子封為秦王,是阮貴妃所出,母家是赫赫有名的西北戰將定國公府。朝臣兩次請封阮貴妃為後,若不是元徽帝頂得住壓力,秦王的地位便壓過太子了。
  即使如此,隨著秦王辦事幹練的名聲傳出,羽翼漸漸豐滿,又有五皇子容郡王、六皇子誠王左右追隨,朝臣們私底下開始分成太子派、秦王派。
  只有七皇子楚郡王,母家卑微,一直跟著靜王混,算是太子一派了。
  表面上靜王是京中惡霸,見天挑事惹禍,但他卻對宜陽大長公主這位姑祖母十分敬重,每年大長公主的壽宴,他必親自到賀,連同太子的賀禮一併奉上。太子不便做的,他可以做。
  誰都不是傻瓜,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有太子順利登基稱帝,靜王才有可能平安富貴至壽終正寢,換了秦王或誠王上位,必容不下嫡出的皇子,因此靜王自然要為自己、為太子多拉助力。
  鳳娘知曉前生事,但不知今生是否有異變,什麼也不敢多說。
  「二哥哥,」她正經地稱呼金永禎,眼中穩穩有明滅的光影,「桂嬤嬤說我這回大病,昏迷了兩天兩夜,我自個兒倒沒感覺,我……一直跟娘親在一起,娘親對我說,靜王是潛龍在野,得罪誰都不可以得罪他,也不要妄想攀龍附鳳,平安是福。」
  金永禎聽完臉色煞白,驚疑不定地問:「娘親托夢給你?」
  「嗯,娘親告訴我的,我也不太懂,二哥哥懂嗎?」
  金永禎不敢多想,心如漂流於海中的浮木,忽上忽下,好半晌才沉靜下來,直覺太子地位穩固,靜王無聲譽又無建樹,這太不可能。
  他猛地閉上眼睛,又睜開來,問道:「妹妹可有告訴旁人?」
  鳳娘肯定地搖頭,「那是我們的娘親,我只告訴親哥哥。」
  見妹妹的神情真摯嬌弱,想來不會欺騙他,他鬆了一口大氣,並道:「皇家之事,不宜宣之於口,至於攀龍附鳳,祖母向來避之唯恐不及,妹妹無須擔心。」他們家是不會與皇子結親的。
  「那就好。」鳳娘秀麗的眉目舒展,光彩奪目。
  金永禎喝了半盞茶,思及自己前來的目的,他的親妹妹又美又純良,該許配給地位清貴、人口又簡單的人家,日子才能過得舒心。
  「妹妹是娘親的心頭肉,娘親有沒有悄悄透露,誰是妹妹的良配?」屋裡沒其他人,他半開玩笑地問。
  這是一個契機!鳳娘垂眸低聲道:「娘親沒說這個,娘親只說……楊探花不是良配,楊探花心裡喜歡的是二姊。」
  「你……你說什麼?!」金永禎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妹妹不可能知道家裡的長輩正準備將她許配給楊修年,娘親托夢是真的!大前年春闈放榜,楊修年高中一甲第三名,被點為探花。楊家是百年清貴世家,楊修年的祖父曾為帝師,父親是進士,不料英年早逝,祖父也因獨子病逝而憂傷過度,第二年跟著去了。
  人丁凋零的楊家三代單傳,楊修年只有一個妹妹楊錦年,人口簡單,嫁過去沒有兄弟爭產、妯娌紛爭的麻煩,這般良人,又有功名,多少閨秀想嫁過去。
  楊家是忠君派,跟宜陽大長公主和武信侯一樣只效忠皇帝,太子是儲君,楊修年毫無疑問是站在太子這邊的。靜王替太子出面作冰人,為楊修年求娶金家的閨女,因金翠娘已訂親,求的便是金梅娘或金鳳娘。
  要命的是,靜王還買一送一,他從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之一,忠毅伯的庶出長孫柳震都老大不小了還娶不上妻子,靜王替他急了,索性也替他求大長公主作主。
  金家的閨女可沒有多到可以隨意許人的地步,然而大長公主從深宮中出來,眼光毒辣,非到萬不得已,她不想開罪靜王,便想著,罷了,罷了,鳳丫頭是嫡女,許配給楊探花不算委屈;二丫頭是庶女,嫁入忠毅伯府也算有福了,庶女配庶孫,誰也別嫌棄誰。
  兩位姑娘皆是金書良的閨女,早在兩個月前,大長公主便去信武昌說明此事,金書良得知後曾向金永禎透露過,因此金永禎心裡有數,但府裡除了他和陳氏,其他人並不知情。
  如今婚事尚未定下來,若傳出去有礙姑娘閨譽,大長公主更不可能教孫女知曉。
  金永禎陷入思考中,想著自家娘親托夢給妹妹的內容,楊修年心儀金梅娘,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金梅娘果然出了麼蛾子,竟暗中情挑楊修年,這有可能嗎?祖母治家很嚴,姑娘們均循規蹈矩,如何能避人耳目與外男有私情?
  「夢裡的事真能作準嗎?這幾日我左思右想,暗自琢磨。二姊平日與我同進同出,何時有機會傾心於楊探花?」鳳娘的聲音一句一句地輕落在屋裡,輕如風拂,卻奇異地帶有一種誘惑力,「後來我才想到,去年祖母壽宴,靜王帶了幾位世家子弟一起來拜壽,其中便有楊探花。祖母教我們兄妹拜見靜王,大家還在靜心湖畔的醉月亭和臨淵閣作詩比賽,男一組,女一組,男的由楊探花拔得頭籌,女的由二姊贏得才女之名。
  「我自己不會作詩,林鄉侯府、程翰林府的小姐辦詩會,我沒去,二姊去了,我聽她說楊探花的妹妹楊錦年也喜歡作畫填詞,吟詩彈琴,她們相處得宛如姊妹。」
  金永禎俊秀的臉上露出一抹厭惡,一口氣悶在胸口。
  原來是有人牽線搭橋。
  金夏王朝的男女大防沒有前朝那樣嚴酷,不會不小心見一面、碰撞在一起就非君不嫁,但世家大族均自持身份,男女私相授受是醜事。既然是醜事,能壓下去便壓下去,壓不下去就要將醜事美化成天作之合。
  想作官就不能不通俗務,金書良一直將金永禎帶在身邊教育,因此他不是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獃子,他聰明好學,敏銳機警,很快便明白這事的嚴重性。
  「妹妹坦誠待我,我不能不為妹妹著想。掐滅絲絲情苗並不難,妹妹這般才貌人品,楊探花勉強配得上。」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妹妹許配給柳震那種貨色?
  鳳娘明白這不難,要杜絕金梅娘的情意很簡單,楊修年自持清高,不太可能娶庶女為妻,必然要有個身份相符的妻子,但她為什麼要便宜他們,讓他們能在正妻背後濃情密意?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美的,一輩子珍藏於心田,時時回味,一旦逮著機會便眉目傳情,傾訴情衷,卻又謹守禮法,不致越雷池一步,多麼淒美動人的愛呀!
  呸!難不成她要再一次忍受這樣的屈辱?
  是的,屈辱,他們沒有明面上傷害她,卻教她飽受屈辱。
  她並非心腸狠辣之人,做不來激烈的報復行徑,相反地,她樂於「以德報怨」,成全這對前世的苦命鴛鴦。
  金永禎看著妹妹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沉靜如湖,神情比雪花還冷,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少女,不由得呆愣半晌,暗道妹妹莫不是大受到打擊了?
  他回神後喚道:「鳳娘?」
  鳳娘深深地望著他,「哥,這世上我最不想欺騙的人是你,因此我可以不害臊地對你說出心裡話。我討厭楊修年,非常討厭!」她略帶嘲諷地笑了一下,「身份地位高,前程遠大,乃國之棟樑,那又如何?跟我有什麼關係?一個無情的丈夫,足以教妻子心灰意冷,活得了無生趣,痛苦得如墜阿鼻地獄。」
  金永禎驚道:「妹妹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鳳娘想了一下才慢慢地道:「哥,我在夢裡夢見的事,如果是在警示我呢?哥,與其最終後悔,陷入不可挽回的地步,不如成全二姊這位有緣人。」
  金永禎眉頭緊蹙,定定地望著她,心裡翻江倒海般湧動。妹妹的話句句落在他心坎上,聽著那柔和的嗓音,他的心不知何故一陣酸楚。
  鳳娘是他的逆鱗,他見不得她受委屈。
  忽然間,有人高聲道:「二小姐來了。」
  冬月親自掀起簾子,只見金梅娘拿了兩枝紅梅,從外面走進來。
  她病體才略好,還需丫鬟扶著走路,就急著來看望最最親密的妹妹,真是溫柔貼心的好姊姊。
  鳳娘連忙讓她坐下,冬月則接過她手中的紅梅枝。
  金梅娘不忘先向金永禎行禮問好,似乎連屈膝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臉色如雪,越發顯得她脆弱如一朵琉璃花,不小心就會碰碎,讓人不得不心生愛憐。
  既美麗又大方,既柔弱又堅強,清美靈秀,宛如雪中的寒梅,令人心生仰慕,不自覺便會放下心裡的防線。
  「二妹快別多禮了,自家兄妹無須如此。」金永禎說得體貼,眼中卻閃現一絲厭煩與不耐。
  以前他只覺得跟神采飛揚的鳳娘相比,金梅娘的處處示弱有點小家子氣,如今看來,這分明是從姨娘那裡學來的作派。
  金梅娘在秋月的攙扶下坐定,以為金永禎會心疼地扶她一把,沒想到他卻沒有,不免失望。
  她生平最渴望的便是將父兄的疼愛與關注全奪過來,然後嫁得比金鳳娘要好。
  迅速將自己的小心思藏好,金梅娘巴掌大的小臉掛著誠摯的擔憂,「幾日不見鳳妹妹,心裡十分掛念,想著妹妹素來喜歡我院子裡的紅梅,所以我折了兩枝來……」眼尾掃到一旁的花瓶正插著新剪的紅梅,頓時詫異。
  「多謝二姊關懷,本來二姊的病比我重,應該我去看你才好,只不過祖母發話,讓我們姊妹各自養著,免得互相影響,一個好了,一個又病了。」鳳娘扯了下唇角。
  二姊就喜歡時不時展現自己的「愛心」,自己病得半死還心心唸唸著妹妹,妹妹病好了卻不去探望一直對她關愛有加的姊姊,這妹妹該有多無情啊!
  金梅娘被堵得胸口發悶,這是怪她拖著病體來別人屋裡過病氣?不會的,鳳娘一向直性子,只是陳述祖母說的話而巳。
  她想到此來的目的,抬起頭,淚眼盈盈。「鳳妹妹屋裡的紅梅是包嬤嬤送來的吧?這包嬤嬤雖不是妹妹的奶娘,卻從妹妹出生就管著妹妹屋裡的大小事,算是你的奶嬤嬤,向來把你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
  「妹妹看重我,將包嬤嬤和香月送給我使喚,我心裡承妹妹的情,只是……這香月倒也罷了,包嬤嬤卻每三句話就提一次妹妹的事,對妹妹的不捨之情和忠心耿耿令我動容,我心想……妹妹還是讓包嬤嬤回來吧。」
  把我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卻由著我去湖邊吹冷風受凍大病一場?鳳娘臉上的笑容蒙上一層陰影,越想心中越涼,過去的她真是太純善無邪了。
  將一條蜀繡並蒂蓮花的帕子捏得皺皺的,鳳娘臉色不變,尚未開口,金永禎已重重將茶碗擱在几案上。
  金梅娘見狀心中一跳,輕抬了眼,不忘眉目帶愁,淚光點點,輕聲喚道:「二哥哥?」
  金永禎面無表情,聲音淡淡的,「三年沒見,二妹依然似水做的人兒,動不動便哭鼻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日後嫁為人妻、做人兒媳時還這樣可怎麼好?」
  動不動便眼含著一泡淚,楚楚可憐的樣子或許有男人愛看,但有哪個婆婆吃這一套?不說你是喪門星就算客氣了。
  金梅娘嘴角翕了翕,聲若蚊蠅鳴叫,「我只是想替包嬤嬤求情,畢竟她待鳳妹妹一片忠心,又沒犯什麼大錯,一心想回鳳妹妹身邊服侍,所以我才……」說話時,她眉宇間閃過一絲憤然。
  她當然不會在那些貴女、命婦面前故作可憐,但他不是親哥哥嗎?人家楊錦年不止一次誇耀,楊修年溫柔寬厚,待親妹妹是千好萬好,捨不得她掉一滴眼淚。 這等好男兒,包括父兄,不都是偏憐柔弱女子嗎?
  金永禎神色一沉,「二妹這話是什麼意思?正因為包嬤嬤伺主忠誠,沒犯過什麼大錯,鳳兒才好心將包嬤嬤派去梅香院服侍二妹,瞧中的也是包嬤嬤是個老好人,不會因二妹是庶女而拿喬。
  「這事祖母和大伯母、母親都同意,怎麼二妹今日卻來向鳳兒哭訴包嬤嬤一心想回來,不願服侍你?看來這老貨也是個捧高踩低的,瞧不上二妹是庶出,真不是個好東西,奴大欺主,今日我作主,打發包嬤嬤到田莊養老去!」
  金梅娘大驚失色,她的話中含意是金鳳娘對待自幼服侍她的包嬤嬤太嚴苛,說送人便送人,不免傷了忠僕的心。但從金永禎口中說出來,全是包嬤嬤的不是,只願服侍嫡女,沒將庶女放在眼裡,一口一個庶出的,這是在打她的臉啊!
  雖然大家都曉得她是庶女,但誰會明晃晃地指出來?武信侯府的庶女能與一般人家的庶女一樣嗎?她身上一樣流著宜陽大長公主的皇室血脈。
  金梅娘心中惱怒,卻不敢表露出來,她夠聰明也夠冷靜,明白自己如今的地位還沒有隨意發怒的資格,微低下頭,雙眉輕權,雙眸含水凝霧,「我求你了,二哥哥,千萬別將包嬤嬤打發到田莊去,她只是割捨不下對鳳妹妹的感情,你這不是教我好心辦壞事嗎?鳳妹妹,你也替包嬤嬤求情求情吧!」看你有多無情,也不怕寒了下人們的心?
  鳳娘輕聲笑道:「二姊和包嬤嬤的感情真好,一早包嬤嬤剪了紅梅送來,滿口稱讚二姊御下寬和,如今二姊前前後後為包嬤嬤說了幾車的好話,可見主僕之間也是講緣分的。」她笑望著金永禎,眸海深深含蘊著溫情,「哥哥就大發慈悲,讓包嬤嬤繼續伺候二姊吧。」
  金永禎自然不會掃了鳳娘的面子,卻對金梅娘一副怒其不爭的口吻道:「二妹御下寬和也需有個分寸,奴才就是奴才,哪有教奴才挑主子的道理?包嬤嬤若是再有二心,她和她的家人全發賣出去。」一錘定音。
  金梅娘心中一凜,知道今日討不好去,很快告辭回梅香院休養。
  鳳娘看著兄長,笑容慢慢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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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3:05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4:07 AM 編輯

第三章 庶姊私會被發現
  宜陽大長公主的生辰在三月二十六,世家貴族在度過漫長的寒冬之後,都喜歡在春光正好的三月辦春宴,熱鬧一下兼聯繫情誼。
  鳳娘跟著兄弟姊妹給袓母拜壽後,一轉眼便不見了金梅娘的身影,悄聲問大堂嫂宋氏,宋氏回說金梅娘不小心被茶水濺了裙子,回房更衣。
  重生之後她一直在想,前世柳震娶了貌美多嬌的金梅娘,以金梅娘柔情似水的做作勁兒,很容易收服男人心才是,柳震又不是木頭,怎會在新皇登基不久便遠赴四川,拋下嬌妻,從此人間蒸發。
  成親幾載,金梅娘一直無孕,飽受夫家白眼,如今想來,會不會是柳震的手筆?
  難不成……
  今日的安排是小姐們可以在靜心湖上泛舟,也可在臨淵閣吟詩作樂。
  回想前世包嬤嬤和香月緊跟在她身旁服侍,巧妙地讓她遠離太湖石假山,現在想來,肯定有問題。只有家裡人知曉,假山底下個如涵洞般的過道,因裡面陰冷,就算是僕婦,沒人壯膽也不願單獨穿越涵洞,但是如果有人在那裡密會呢?
  果不其然,有人竄出來擋住她的去路。
  金鳳娘懂了,姐兒愛俏,自詡才女的金梅娘喜歡才子佳人的結局,自然難以心悅從武的丈夫,而柳震也不是笨蛋,成親前便察覺金梅娘與楊修年有私情,所以前世才會冷落、厭棄金梅娘。
  她規矩地朝他行個福禮,開門見山道與「柳大公子,我的好二姊與楊探花情投意合,若能抓個現行,正好成全他們。」
  柳震不禁仔細打量這位十之八九會許配楊修年的金家三小姐,眉目如畫,如海棠花般嬌絕,穿著一身芙蓉色梅鵲紋對襟小祆,下著五色錦彩繡羅裙,當中隱隱夾著銀絲,一晃眼恍若五彩祥雲飛起。這匹五色錦,宮裡只有二十匹,賞賜大長公主最多三匹,如今穿在金鳳娘身上,足見其多受寵。    靜王不會允許自己的盤算落空,所以她還是裝傻比較好。楊修年出身清貴世族,又是探花郎,一個庶女的愛慕之情算得了什麼?
  她死也不願意嫁給楊修年!
  鳳娘望著他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心中一暖。
  鳳娘覺得有趣,朝他眨了眨眼睛,「英雄莫論出身,烏鴉也能變鳳凰。」
  這位三小姐的意思是她不介意嫁給一個無功名的庶孫?他有這麼幸運嗎?
  楊修年那樣清冷俊美的男子,腹有詩書氣自華,氣質溫潤,前程明朗,許多名門貴小女芳心暗許,她當真沒看在眼裡?不會心如小鹿亂撞?
  鳳娘淡淡地笑了笑,望向假山的目光冷漠如霜。「柳大公子,機會稍縱即逝,沒有勇氣迎著逆風而上的男子,我瞧不起。」
  她嘴角譏誚的笑容沒有激怒柳震,他反而莞爾道:「三小姐,鳳凰委屈嫁烏鴉,少說得被人明嘲暗諷許多年,我這不是替你委屈嗎?」他看似散漫不羈,內心自有一股傲氣,不會要一個活像他欠了她十萬兩黃金的妻子。
  「嫁給偽君子,才會一輩子委屈!」鳳娘微微一笑,「過日子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說些閒言碎語或明晃晃的挑釁,我既不會多吃一碗飯,也不會少喝一碗湯,根本無關痛癢。」
  這位鳳姑娘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鳳娘抿唇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妹妹!」
  鳳娘立即蹲身行禮,「見過靜王殿下。」
  靜王擺擺手,嘴角含笑,「都起來吧,無須多禮。」
  「三表妹心裡想什麼呢?這麼安靜。」靜王面色沉穩,揚眉而笑,「臨淵閣那邊挺熱鬧的,三表妹還小,過去一起玩玩吧。」  金永禎捏了捏妹妹的小手,示意她聽話。
  她乖乖地福身道:「臣女告退。」
  天氣日暖,陽光燦爛,映照著滿園花樹。花枝迎風輕輕搖電,從華美的窗紗望出去,坐在屋裡的人只覺得心情舒爽。
  鳳娘自重生後,心裡壓著的一塊大石頭終於搬開,心情頓時明亮起來。
  自從大長公主的壽宴之後,府裡的氣氛便十分詭異,大長公主和武信侯在正院大發雷霆,大長公主還砸了一套龍泉窯的珍貴茶盞。
  長公主壽辰後,隔沒幾日,外頭便傳出楊探花楊修年自己看上了武信侯府二小姐金梅娘的消息,且有意求娶。
  這全都是因為有假山幽會的流言在底下流傳。
  於是慢慢就有流言傳說武信侯府二小姐膽子好大,趁著大長公主壽辰當天與楊探花私相授受,有違閨訓,丟了侯府的臉面,莫不是以往的貞靜嫻淑全是裝的?
  但金梅娘驚世駭俗、行為不檢點的名聲,已烙印在侯府長輩們心中。
  這是實打實的不給面子啊!如今大長公主真心不待見那啥「詩書禮儀傳世」的楊家。
  高氏心情很複雜,從丈夫口中得知楊修年原是大長公主為鳳娘挑中的良婿,沒料到被金梅娘截胡,不禁開始擔心,那鳳娘怎麼辦?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卻栽在庶姊手裡。
  鳳娘嘴角微翹地笑,想著楊修年再也端不起謫仙形象了,挺好的。
  「請小姐用膳。」桂嬤嬤指揮冬月、巧月擺碗筌,笑吟吟道:「午膳吃點麵食開胃,老奴還做了八寶山藥糕和酸棗糕給小姐當點心。」
  「小姐喜歡,老奴天天做。」
  「不會不會,小姐吃得香,老奴才安心。」
  她心中微怔,起身相迎。
  冬月趕緊取一副碗筷過來,桂嬤嬤轉身出去,小廚房又火速做了素菜卷餅、玉筍蕨菜、水晶肘片送過來,兄妹倆都吃得很香。
  金永禎擔心妹妹聽到流言心裡不舒服,更擔心她反悔了,但已來不及挽回。
  鳳娘吃著櫻挑,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鳳娘見他總偷偷盯著自己,不禁噗嗤一笑,精緻的眉眼明麗昭人。
  這話聽著舒服,鳳娘眉眼彎彎,笑著點頭。
  勳貴家出身的宗子、宗婦哪一個不是人精?話說到點上,一聽就明白了。
  宜陽大長公主心裡一陣噁心。楊修年不是不計較出身的清高之輩嗎?有種和侯府庶女私相授受,老天看著呢,他就是娶庶女的命!
  可大長公主是什麼人?她豈會將區區一個探花放在眼裡。科舉三年一次,別以為探花就前途無量,多少沒門路、沒背景的狀元郎在翰林院蹉跎一生。
  她老人家一輩子順風順水,驕傲自負,兒孫不聽話,做了出格、有辱門風之事,她直接厭棄他們。
  兒孫不孝不如無!這是大長公主常掛嘴上的老話。
  好歹是同父的妹妹,若是乖巧聽話,金永禎不是狠心的,身為二房長子有義務照顧弟弟、妹妹,日後金梅娘嫁了人,娘家永遠會是她的後盾。偏偏她自作聰明,不信父母之命,一心謀求不屬於她的姻緣,他對她也冷了心,懶得管她。
  意思是楊家的宗婦若是身份不夠尊貴,可壓不住楊氏族人,逢年過節、祭祖什麼的,七姑、八嬸、九姨婆一人刺一句,就夠人胸悶氣短,兩眼發黑。
  鳳娘前世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出嫁,楊氏族人沒吱聲,大家客客氣氣的,反而是婆婆、祖母和小姑很難槁。若是丈夫心疼也就罷了,偏偏……
  金永禎心裡再次歎息,妹妹眉目如畫,明艷大氣,又是嫡女,這才是世家所要的宗婦啊,楊修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金永禎直言道:「可是,妹妹,我擔心你啊。」
  「你是我妹妹,娘親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要我一輩子愛護你,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嫁得不如意,妹妹受罪,我這心會淌血。」
  「鳳兒甘心低嫁?」
  金永禎一臉不服氣。
  「你不怕閨中密友也嘲笑你嫁得不如庶女?」
  「倒也是,況且嘲笑你的人自然不是朋友。」
  金永禎也笑了,「妹妹是個心寬的。」
  鳳娘笑著頷首,寬慰兄長一片拳拳之心,其實她不過是不在意罷了,曾經心如死水地活著,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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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3:33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3:34 AM 編輯

第四章 金梅娘的婚事
  待金梅娘解了禁足,已到五月中旬,金翠娘要出閣了。
  金梅娘看得滿心嫉妒,侯府嫁庶女的規矩是六十八抬嫁妝,但是她不同,她要嫁入京城楊家當宗婦,她的嫁妝不該比嫡女差太多。
  前不久金書良的任命下來,他被調任為山東按察使,帶著高氏和幼子走馬上任,金梅娘的出嫁事宜自有大長公主和陳氏操辦,他完全放心。
  金永禎今年要參加秋闈,留在府裡苦讀。
  翠蓋珠玉八寶香車裡,鳳娘用白玉雕八吉祥紋小盅盛了參湯給大長公主,「祖母,您老人家為了二哥秋闈順利親自往普濟寺上香,二哥和孫女心裡萬分感動。」
  鳳娘乖乖應了,她喜歡吃福橘餅、桃杏脯、蜜櫻桃之類的小食,松子、核挑也愛吃,祖母都會命人備著,底下人瞧在眼裡,無人敢欺她沒娘親照應而怠慢她。
  府裡私下的流言,大長公主那兒自有耳目報知,這些日子觀察下來,只見金梅娘的尾巴快翹上天了,而鳳娘一點羨慕、嫉妒的情緒也沒有,安穩自在一如平常,她大感欣慰。
  可惜了,有太子和靜王從中攪和,她捨不得將孫女低嫁也不行。
  鳳娘垂下頭,像所有乍聞婚事的少女一樣無措又羞怯。
  既然享受了侯府的富貴榮華,必要時就得奉獻一生。
  「好孩子!」大長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既欣慰又心疼。
  不行,在鳳丫頭出嫁之前,她要為這件婚事加重籌碼,不教鳳丫頭受委屈。
  「鳳丫頭,祖父、祖母不是老糊塗了,咱們武信侯府也不需要賣女求榮,將你下嫁柳震,在面子上是委屈了些,但只要你懂事不撒潑,日子久了,你會明白內裡的好處多多。」她笑望著孫女,別有深意地說道。
  鳳娘又不傻,靜王看似貪玩無作為,但想到他日後能登基為帝,便足夠教她打起精神應對。而柳震能一直跟在靜王身邊,雖然聽聞只是一個紈褲,但誰知逭真假呢?
  長公主笑容滿面,見鳳娘懂事、聽話,便放心地向她透露更多,「柳震手裡經營著福客來酒褸和首飾鋪雲品齋,還有幾家商舖,而這些都不屬於忠毅伯府公中所有,若是祖母沒猜錯,柳震是靜王的錢袋之一。」她沒說的是,靜王的錢袋子應該直通太子的小金庫。
  誰家沒有額外收入?官越大,孝敬的人越多,日子自然好過多了。普通官員為何要排家世好、陪嫁豐厚的妻子和媳婦?一切都是為了要活得體面啊。
  鳳娘俏皮地將食指豎在紅唇上,「孫女會保密的,什麼錢袋子?我可不懂。嗯,我只要守好自己的錢袋子就夠了。」
  「那時忠毅伯因為次子的去世十分悲痛,自然要為次子留下血脈,將通房抬成姨娘,生下了柳震,是忠毅伯的長孫。可惜他的姨娘生產時落下病根,在他兩歲時去世,從那時起,柳震便養在忠毅伯膝下。
  長公主最後一段話,頗令人玩味。
  她並不憂心,因為她的出身不是金梅娘能比的。祖母在提點她,柳震是二房的唯一血脈,雖是庶出,家族能給予的助力有限,但只要她能安心與他過小日子,在伯府中自然地位超然。
  「別瞎說,忠毅伯可不是老糊塗。」太長公主低斥一聲,卻笑得十分微妙。
  鳳娘展顏一笑,「孫女明白,忠毅伯老當益壯,伯府一片太平景象。」就睜眼說瞎話吧,小反正老人家愛聽。
  鳳娘細細品嚐,開心地瞇起眼。
  可笑的是前世的她太單純正直,不屑任何陰私手段,一直收著,直到被楊修年厭棄,住到僻靜的小院落,才在無聊時拿出來打發時間,可那時卻已用不上了。
  這一世她若是嫁進更複雜的忠毅伯府,祖母又會給她壓箱寶吧?
長公主直笑,「隨你隨你。」
  鳳娘前世抄佛經度日,心裡卻明白,求神不如求己。
  沿著平緩的大道進了山門,山門上是皇帝親自書寫的「普濟寺」三個鎏金大字。長公主的車駕才駛進山門停住,後頭馬車上的丫鬟、婆子連忙上前服侍。
  正殿是大佛殿,住持親自出來接待,陪著大長公主和鳳娘上香,通經祈福,直至午時才由小沙彌接引至偏殿的禪室休息,享用普濟寺有名的素齋。
  最後還有一碟杏仁方糕。
  飯後喝茶消食,大長公主畢竟上了年紀,要午睡片刻,便讓鳳娘在寺裡走走。
  「是的,祖母。」
  嬤嬤和冬月、巧月陪著鳳娘,兩名護衛在後面跟著,看了天王殿和齊雲塔,路過放生池正好看到幾名少婦牽著幼童放生錦鯉和烏龜,有點納悶
  「自是有人捕捉來的。」桂嬤嬤笑了笑。
  桂嬤嬤幾人無語凝噎,誰會想到這個?大家都這麼幹,想著放生能添福壽。
  她順著迎風飄來的馥郁香氣走過去,只見幾株桂花樹開得燦爛,滿庭芬芳。
  冬月掩嘴笑道:「三小姐今日興致好,想到一出是一出,出家人豈能貪嘴。」
  兩名丫鬟悶笑不已,唯嬤嬤勸道:「三小姐不可拿佛祖玩笑。」
  桂嬤嬤目光寵溺,搖搖頭沒有多勸,心想著,三小姐越來越有主張了。
  今日的天氣很好,秋高氣爽,藍天白雲,微風拂面。
  不遠處有一座涼亭,她原想過去歇歇腳,可走近一些便發現亭內有人,亭外還有侍衛把守,因此她想也不想轉身便走。
  略顯尖細的聲音伴隨著奔走的腳步聲而來,鳳娘心中一怔,這裡怎麼有太監?
  那太監躬身行禮,「三小姐,靜王殿下有請。」
  這位鏡心大師可是奇人,是普濟寺前任住持的關門弟子,現任住持的小師弟,不通俗務卻佛法精深,元徽帝晚年很喜歡召他進宮參禪。
  鳳娘帶著人跟那太監朝涼亭走去,十步外,靜王走出涼亭,身後跟著柳震。
  靜王展顏,唇角微勾,「三表妹無須多禮。」
  她又朝柳震行福禮,「柳大公子安好。」
  他看過去,只見一位明艷少女正微笑著,清麗怡人,讓人瞧著便舒心不已。
  靜王目光微閃,心想養在姑祖母膝下的嫡女就是不一樣,十分伶俐。
  靜王問候了大長公主,鳳娘溫聲軟語的回答。
  楊修年心裡有說不出的憋悶與酸楚,他是心悅金梅娘,但作夢也沒想過要迎娶庶女當正妻。
  今日母親也帶著妹妹和表妹來上香,若能見上大長公主一面,或許有轉機。
  相對的,年紀小一些的會鳳娘面若朝霞,膚如凝脂,酷似大長公主的眉眼自有一股張揚的傲氣,顯得她姿容明艷,不是他喜歡的柔情佳人、氣質才女。
  在這個時時有人準備藉機生事的時光中,楊修年真心覺得自己不容易。
  同樣是大長公主的孫女,只是訂親的對象換成金梅娘,他沒有得償所願的欣喜,更多的是害怕太子和靜王對他失望,說他德性有虧。
  楊修年的眸子染上一抹暗沉,感覺自己虧大了。
  就在楊修年見到鳳娘,心生懊悔時,她也注意到他的存在,但她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噁心,直接當沒看到,正好大長公主派人來尋她,便回歇息的禪室去了。
  鳳娘未進門,就聽見裡頭傳來笑聲。
  看到前世的婆婆、小姑和兩位夫家表妹,鳳娘的眼底凝結成冰,小臉上卻綻開一朵柔美的笑花,姣美動人,妍麗無雙。
  「祖母。」鳳娘溫柔撒嬌的依偎在大長公主身旁。
  鳳娘給楊夫人行晚輩禮,和三位姑娘互相行禮。
  鳳娘先是打量楊錦年,一身打扮清新嬌俏,眉目靈動璀璨,似一隻百靈鳥。
慢慢的,楊夫人的腰桿子因為女兒而挺了,轉而對她越來越苛刻,嫌棄她生不出兒子。
  另一位高挑的少女余英荷,是楊夫人娘家庶姊所生的女兒。那庶姊跟楊夫人的感情向來和睦,由於嫁得並不好,生病臨終前,心想丈夫一定會續絃,便將余英荷托付給楊夫人。
  余英荷從十歲開始便養在楊夫人身旁,沒有想過要離開楊家,畢竟前呼後擁的日子過慣了,怎麼會甘心回去燒柴煮飯?
  鳳娘回想前世她死之前,生了兩名庶子的余姨娘代掌中饋,整個人都招搖了起來,恨不得將最好的首飾照三餐輪流戴一遍。
  若說金梅娘是楊修年的真愛之一,牛芳泉便是真愛之二,都是柔弱型的。
  兩尊大佛都怕楊修年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最好的辦法便是在楊修年身邊安插自己的心腹,眼見楊夫人接余英荷養在身邊,楊老夫人也不甘示弱,把娘家的一位侄孫女牛芳泉接進府陪伴她,也好跟楊修年日久生情。
  可惜余英荷和牛芳泉都只是識字而已,不似金梅娘能吟詩作詞,有才女之名,前世才能成為楊修年心頭的那顆硃砂痣。
  楊夫人費盡唇舌,花言巧語、拐彎抹角地就是想提醒大長公主,她的兒子有家世、有功名,怎能委屈地迎娶庶女?「記名嫡女」說出去也體面些,對兩家都好。
  楊修年敢在侯府和她孫女暗通款曲,置武信侯府的顏面於何地?眼裡還有沒有她?
  她這個大長公主的臉皮都被那有才無德的楊修年給踩了踩,難道還要顧及楊府的光鮮體面?看在靜王的分上,沒報仇就要燒高香了!
  長公主的眸子染上一抹陰冷,「侯府的庶女比一般讀書人家的嫡女尊貴,我家梅娘可是琴棋書畫皆通,這不是入了楊探花的眼?楊探花明知梅娘是庶女,卻慧眼識珠,非卿不娶,可見是不在意出身高低的赤誠孩子,我十分欣慰,這才應下婚事。楊夫人要相信自己的兒子才是,不要給兒子扯後腿了。」
  楊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嚥不下去。
  楊夫人氣得發抖,只覺得這氣怎麼樣都撫不順。
  許多人本身並無傲骨,是家族環境把他們養出了傲氣。
  余英荷接力捧道:「楊家百年來共出了一狀元、一榜眼、兩探花,以及進士七人,舉人、秀才無數,楊氏家族在文人圈子裡可是數一數二的名門。」
  「好利的三張巧嘴,楊探花有福了。」大長公中笑了笑,悠然道:「讀書人喜歡掉書袋,欺世盜名,不像我們功勳貴族祖上都是一刀一槍拼來的爵位,豪爽實在,嫡庶分明,弄不出『記名嫡女』這等掩耳盜鈴之事。」
  響鑼不必重捶,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鳳娘在一旁看著,目光冷如霜,語氣清淡,「寧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這才是讀書人的傲骨不是嗎?楊探花喜歡的便是我二姊如梅花般高潔,雖是庶女卻不卑不亢、不自憐身世的氣度,你們何苦替楊探花抱不平呢?再說了,我二姊哪裡配不上他?楊探花但凡有一丁點委屈,也不會當著靜王的面求娶我二姊,不是嗎?」
  楊修年就是喜歡金梅娘庶女的身份?
  長公主呵呵大笑,「鳳丫頭說的極是,有人愛嫡女的端莊大氣,有人愛庶女的溫順謙恭,楊探花對梅娘情有獨鍾,想來是偏憐家世差一點的文弱姑娘了。」
  她們身家微薄,家世差了不只一點,才會寧可作妾也不願離開楊家。
  回到武信侯府,鳳娘心情很好的繼續窩在彌春院舒心地過日子。
  鳳娘大展兩世手藝,將金永禎的秋冬衣服全包了,做了六身衣裳給他,不論尋師訪友或參加詩社,那叫一個玉樹臨風、清雋飄逸。
  快要出嫁的姑娘,府裡上下都會更加寬容愛護,即使喜形於色到有點得意忘形,大家也會視而不見,畢竟嫁得好,日後說不定有大造化。
  何必讓好二姊心情不愉快呢?女孩子一生中最輕鬆快活的日子,就是成親前的這段時光。
  如今武信侯府不時有官夫人來走動,忠毅伯幾次登門拜訪武信侯,因忠毅伯夫人早逝,女眷那邊是由忠毅伯世子夫人樂平縣主前來拜見大長公主,於是,柳震與金鳳娘的親事也傳開來。
  可是不管她如何有意無意地挑釁或出言諷刺,鳳娘都眉目如水,始終笑得美麗文靜,彷彿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地痞無賴,反倒惹得她咬牙切齒,肝火上太。
  金梅娘眸中冷光閃爍,一臉怒氣。這是反話吧?這是諷刺吧?她都要成為楊府的當家主母了,豈還需要像白蓮花一樣楚楚可憐。
  「鳳妹妹還是好好為自己打算吧,咱們女兒家,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嫁得不如意,後半輩子就完了。」金梅娘面露不屑,她可看不上一個庶子,何況還是不學無術的庶子。  鳳娘給金梅娘的添妝禮不是金銀首飾,而是包嬤嬤一家人的賣身契和香月自己的賣身契。
  包嬤嬤一家人喜出望外,他們原以為侯府庶女會嫁得不好,日後他們也沒好果子吃,沒想到峰迴路轉,庶女要高嫁,陪嫁有一個小田莊和兩間店舖,他們都想好了,要先佔據店舖的管事之職,方便撈油水。
  不是嫁得越好的孫女,在家裡的地位越高嗎?可是祖母一樣待她淡淡的,看鳳娘的目光永遠是憐惜疼愛的,她怎麼能不怨?只因她是姨娘生的庶女,即使才華洋溢,仍比不得嫡女貴重。
  當時金梅娘和金翠娘坐一輛車,鳳娘卻被抱進大長公主那輛華貴的馬車裡,她替金翠娘抱不平,表示大姊可是世子伯父的嫡長女,自是最矜貴的。
  到了普濟寺,天空飄下初雪,大家都開心是好兆頭,金梅娘由丫鬟伺候著繫上新斗篷,她卻見到大長公主慈愛地在鳳娘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貂氅,用盡喜愛和溫柔的語氣道——
  金梅娘當場紅了眼眶,再也不覺得自己的新斗篷美了。
  金梅娘羨慕又嫉妒,甚至在心裡怨恨,偏偏鳳娘渾然不在意,好像她得到這些寵愛與關注都是理所當然的。
  金梅娘將不甘心掩埋心底,化成上進的動力,努力討好鳳娘,當她的貼心姊姊,想著幸好她是個蠢的,自己才能順利融入貴女圈子,漸漸有了才女之名,也幸運地抓任了楊探花的目光。
  明天便是大喜之日,金梅娘覺得自己圓滿了,從今往後,輪到鳳娘嫉妒她了。
  鳳娘陪在大長公主身邊,看著前世令她厭惡的這對狗男女終於有情人成為眷屬,心裡五味雜陳,末了化為一聲歎息。
  你們就幸福給我看吧,讓我相信人間有真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3:38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3:43 AM 編輯

第五章 忠毅伯府怒分家
  同年五月,忠毅伯府下聘,柳震和武信侯之嫡孫女金鳳娘定下婚事。
  同年八月,秋高氣爽,金永禎迎娶戶部侍郎張允的嫡三女張立雪為妻,武信侯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長公主說了,要把鳳娘留到十六歲,明年三月才會過門。
  他幫著靜王打理生意,靜王是個大方的,給了他兩成分紅,他手裡有錢了,想給自己買一座三進的宅院,故意放出風聲。
  忠毅伯這些年也算看清楚三兒子和三兒媳的本來面目,知道他們兩個一直抓心撓肺地想把公產變成自家的私產。
  柳三爺夫婦怕二房留下香火,日後祖產得分成三份,太吃虧,總想著若是二房沒了人,豈不是可以分得一半?
  真正教忠毅伯怒髮衝冠的一次,是小小的柳震虛弱得只能喝白粥,柳三太太卻拿出陪嫁的老參,熬成濃濃的一碗參湯要給柳震「補一補」。
  忠毅伯得知後差點拔刀殺了柳三太太,是柳三爺抱著兒子哭著喊冤,跪在地上哭號,說自家妻子的陪嫁遠比不上樂平縣主豐厚,卻是真心疼愛柳震這個侄兒,才不惜血本,連壓箱寶都貢獻出來,真的是一點私心也沒有,若說有錯也只錯在太愚蠢養了不懂藥理,聽信人言,以為老參是救命仙丹。
  從此,柳震跟著忠毅伯住在正院裡,天天陪他打拳練功,後來他再度被啟用,調任四川總兵,帶著手下親兵和柳震一道上任,八年後上書告老致仕,直到柳震十五歲才獲皇帝批准返京。
  柳震在忠毅伯身邊長大,做生意的眼光可好了,只是朝廷有令,當官的人不許與民爭利,除非像靜王這樣有皇帝默許,或是交給族人、管事打理。有些清高一點的人不願接觸這些事,便在背後使力,像是給某酒樓、某當鋪當靠山,每個月自孝敬。
  忠毅伯對朝堂之事十分敏銳,如今朝堂上儲位之爭暗潮洶湧,太子一直被皇帝壓著,秦王勾結誠王、容郡王權傾朝野,四處蹦躂,遲早會生出事端,所以柳震跟著靜王混,名聲浪蕩些他並不在意,他老人家是看實力說話的,至少柳震有本事掙錢過日子,不靠公中每月十兩銀子的月例過活。
  忠毅伯怕自己哪一天閉眼了,他親手帶大的柳震會被逼著淨身出戶,所以他才拉下老臉去磨武信侯,又替柳震捐了官身,想為孫子拉個可靠的妻族。
  他痛定思痛,決定活著的時候先分家,召來親族商議。
  祭田是代代留給世子的,其餘家產分成四份,忠毅伯留一份,百年後留給世子支撐伯府的開銷應酬,其餘三房各得一份,二房那份留給柳震。
  柳三爺自然挑了地段好的宅子,雖在胡同裡,但離六部近,可以先租給從外地而來的京官,收取高額租金,反正忠毅伯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夫妻是打定主意住在伯府這免費的宅子裡,使喚僕傭也方便。再說了,這爵位日後歸了誰,還要走著瞧呢!柳三爺在心裡冷笑。
     「十分八九。」
  是太子不是靜王?前世楊修年把寶壓在靜王身上,除了太子默許之外,同僚也不會私底下嘲諷他媚上,失了風骨。今生倒與靜王越走越遠,是因為出醜過?
  金梅娘打破沉默,嬌聲笑道:「這等福氣不是尋常人能享的,姝妹無須羨慕。」
  「調任詹事府才多久,便尋思送妹妹入東宮,二姊夫過於急功近利了。」鳳娘神色不變,笑容依然清透如高山湖泊,但當中卻有點冷。
  求娶?太子的良娣已滿額,妾室進門哪算娶。
  「哎呀,大姊姊與我心有靈犀呢,也是今日回娘家送禮。」金梅娘熱情萬分地搶先出門,如今她覺得自己與會翠娘是同一個層次的上等人,她以後只能是她們憐憫的對象,自然要與金翠娘好好交際才是。
  長公主沒有另辟公主府,與武信侯做一對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當年武信侯外放時,大長公主帶著兒女跟過去,不畏旅途艱辛,也不在乎外地不如京城繁華,真正做到夫唱婦隨,武信侯十分愛重,深情不移,兩人一直居於正院。
  若是世子夫婦一直生不出孩子,日後廣寧伯的爵位豈不是……
  端坐羅漢榻上的大長公主端起茶盞掩住唇邊的諷笑,暗道廣寧伯夫人是親娘不是繼母,如何能看著世子無後?翠娘可別起了歪心思。
  聽人誇獎寶貝兒子,金翠娘是聽一千遍也不嫌膩,笑得容光煥發,不過她還沒有傻到去怪罪鳳娘沒出席她兒子的滿月宴,那時鳳娘已定下婚期,祖母自然不會輕易讓她出門。這梅娘是傻了不成?
  「正是,我們鳳丫頭就是會體貼人。」大長公主笑瞇了眼,拉著鳳娘的手讓她在身旁坐下,並吩咐丫鬟,「快將熱熱的果子露端來,我的鳳丫頭怕冷。」
  做父母的要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大長公主老了,身份擺在那,她愛偏心誰就偏心誰,誰敢翻白眼?
  果子露端來,盛在豆青釉荷花小盅裡,淡黃色配上豆青色,加上酸酸甜甜的香氣,即使肚子不餓也想來一碗啊!
  即使如此,丫鬟最後才將果子露端給她,還是得到她冰冷似刀的一眼。
  鳳娘忙道:「大姊姊素來疼愛弟弟、姝妹,即使送個荷包,那荷包也一定與眾不同,我可喜歡大姊姊的禮了。」
  長公主也讚許道:「翠娘有心了,有長姊風範。」
  知道金翠娘是想炫耀自己嫁得最好,鳳娘自然要當眾打開,見裡面是一隻赤金山茶花的鐲子和相配的耳鐺,不禁喜上眉梢,拿起鐲子便往左腕套上去,大長公主也誇好看,給足了金翠娘面子。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金梅娘接了楊府的中饋,才知道清貴世族不比富商銀錢多,那麼多張嘴要吃飯,還要穿戴體面,人情應酬,哪一樁不用錢?大姊是次媳,可以當甩手掌櫃,自然捨得用自己的陪嫁做面子。
  鳳娘也不會白拿東西,給外甥做了兩身冬裝和一雙虎頭鞋,正好拿出來作為回禮。此番不只金翠娘十分喜歡,連陳氏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溫柔。
  長公主與有榮焉,「那是,我身上的坎肩、抹額都是鳳丫頭孝順的。」
  金梅娘不屑地撇了撇嘴,資質平庸,當不上才女,只好往女紅、膳食下工夫了。
  長公主樂了,「柳震這小子倒是識相,伯府分了家,便自己登門送禮。快抬進來,我看看都送了些什麼?」
  金梅娘眼紅極了,她出閣前,楊修年可沒送過一件禮給她。
  鳳娘紅著臉,扭了一下身子,不理會。長公主笑呵呵的,親自拉著她的手去開箱子。
  那箱子不大,卻塞得滿滿當當,有十本搜羅來的山河志略、西域遊記、雜曲話本之類的閒書讓她打發閨中寂寥,有一盒十二生肖的玉雕小件供她把玩,有一大盒九宮格的乾果蜜脯供她甜嘴,還有一匣子的小金魚和金豆子供她過年花銷。
  鳳娘有些不安,「祖母,這太貴重了。」
  「是。」有袓母發話,鳳娘便放心了。
  金梅娘心裡酸極了,手裡捏著的帕子一緊,笑得違心,聲音也略微尖銳,「一個庶孫能分得多少銀子?柳妹夫該不會把分到的值錢東西都送過來了吧?哎呀,鳳妹妹可要收好,以後過日子處處都要用到錢呢。」
  她在心裡嗤笑道這梅娘是讀書讀傻了,
  如此想來,她倒有點羨慕鳳娘的姻緣,看著不怎麼樣,卻得了實惠。
  柳震自個兒往未來岳家送年節禮,在忠毅伯府也掀起點點漣漪。
 柳三太太氣炸了,分了家,她更在乎自己手上擁有的財產,能少花一兩銀子都喜孜孜的,哪捨得掏錢送禮,且連媳婦那一份也要她送。
  柳三太太氣得牙關發顫,「大嫂休想糊弄我,我們分家沒分府,往年怎麼辦,如今還怎麼辦,這銀子從公中走帳。」
  柳三太太愕然地道:「那怎麼行!那是我們三房的,我們還分得少了——」
  柳三太太怒瞪著她,眼中烈火熊熊。
  柳震,教你裝大方、裝懂事的?可惡啊太可惡,狗屁長孫,我兒才是嫡長孫!柳三太太磨牙,眼角微微扭曲,把這筆帳記在柳震頭上,轉身走了。
  柳震一個人,二房終究勢單力孤,待開春後,武信侯府的金鳳娘進門,肯定會熱鬧起來,且看三房那一家子極品如何出招吧。
  有大長公主坐鎮,陳氏出錢出力,加上金永禎的妻子張立雪鞍前馬後地搭把手,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明明只是納妾,婆婆卻要宴客二十幾桌告知親友,說莫要委屈了良家子出身的余姨娘扣牛姨娘,往余家和牛家各送了六抬的聘禮,首飾、布匹是從她的嫁妝裡面勻出來的。婆婆還說當初往侯府下聘可是五十抬滿滿的,如今她拿出來的不過十之三,賢德的正妻替丈夫納妾是常理,教她別忘了往侯府送喜訊,來喝喜酒。
  如果楊修年掙扎一下,為難一下,護衛他們兩人的真情,表示自己被婆婆和祖母逼著納妾,她是不是會好受一些?
  金梅娘出嫁後,大長公主便命人封了梅香院,待鳳娘的親事定下,開始慢慢收拾鳳娘的嫁妝,轉而梅香院當成放置東西的地方,裡頭的幾間大屋都堆得滿滿的,大至紫檀、黃花梨木雕拔步床、方角櫃、桌椅擺設,小至古董字畫、綾羅綢緞,姑娘家一輩子需要用到的東西差不多都備齊了,更別提陪嫁的田莊鋪面、地契房契、壓箱的金銀,還有三房的陪房和十二名丫鬟、嬤嬤。
  長公主說了,她老人家萬分心疼鳳娘低嫁,只能在嫁妝上補償她。
  陳氏立即丟開不舒服的感覺,忙得很開心。
  一個商家女繼母也敢跟紅頂白,明明她嫁得比鳳娘尊貴許多!有朝一日楊修年入閣拜相了,她要看看這繼母拿什麼嘴臉巴結她!
  當金梅娘端著賢慧的嘴臉邀請娘家的兄嫂來喝喜酒時,金永德怔了一怔,呵呵笑著應了。
  「那兩位早在楊府寄居多年,不給相公做妾,哪有好人家肯要。」金梅娘幽然低語,「我倒不怕相公寵妾滅妻,就怕侯府不給出嫁女撐腰。」
  「你該擺的架子就要擺,我納妾時,納的是小官之庶女,也不過自家親族擺了五桌酒,而大妹妹給沈妹夫納妾時,直接將兩名通房抬姨娘,賞了一桌酒席,從不曾像楊家這樣大肆張揚,只有富商或小世家的老妻多年無出才會敲鑼打鼓地替丈夫納妾。而楊妹夫一個書生文人,兩榜進士,無功業也無建樹,何德何能敢如此張揚?怕人家不知道他貪墨多少銀子?」
  金永禎頭一次慶幸鳳娘拒嫁楊修年,楊家的老爺和老太爺死得太早,楊修年長於婦人之手,內宅之事果然亂七八槽。
  金梅娘難得心情很好地乖乖聽話,回楊家一五一十的乖乖傳話。
  鳳娘知道後,只慶幸二姊沒有蠢到家。
  不管如何,照著前世的軌跡,余英荷和牛芳泉仍是做了楊修年的小妾,只不知金梅娘會不會像她那樣心慈手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3:48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4:41 AM 編輯

第六章 迎來大婚認親人
  進入了陽春三月,離鳳娘婚期不到半月,京裡卻傳出柳震英雄救美,救了一位賣身葬父的可憐異鄉女子的消息。
  事情傳入鳳娘耳裡已過了三日,還是大長公主讓桂嬤嬤給了她一個提醒,要她有心理準備什麼的,言外之意就是那姑娘被柳震帶回家了。
  成親在即,卻帶個喪父之女進府,也不嫌晦氣,難不成是想打她的臉?
  鳳娘對柳震的瞭解都是片面的,還有前世金梅娘對他的諸多不滿與埋怨,她縱然不盡信,也沒有期待鶼鰈情深、比翼雙飛什麼的,互相尊重過日子便夠了。
  但前提是,像前世那樣的憋屈、忍辱,她不想再嘗了。誰讓她受屈辱,她定要他痛哭流涕地求饒。
  她這邊陰風陣陣,柳震彷彿感應到了,立即約金永禎相見,頂著冰冷如刀劍的目光求諒解,求傾訴辛酸淚,嚇得金永禎接過他硬塞過來的小木盞,逃之夭夭回了侯府,把小木盒給鳳娘,就回書房壓驚去了。
  平日瞧著,那柳震人模人樣的,有幾分男人氣概,沒想到一無賴起來可讓人吃不消,妹妹會不會被賜婚?
  金永禎這廂心裡糾結,鳳娘那兒看了小木盒裡的萬言書,是的,真的是萬言書,簡直可以拿去茶樓當說書段子般超級長,全在解釋自己只是一時好心,井非要收了那女子。
  她心下無語,暗道他也不怕寫到手抽筋?
  「被人說才智短窮、不學無術的他,想不到寫得一手好字。」鳳娘總算明白了兩句老話——眼睛相信自己,耳朵相信別人。她前世聽太多二姊對拋家棄妻的柳震的怨恨,因此對柳震是不抱朋待的,只比起偽君子楊修年,她寧可嫁給真小人。
  直到今日方知,是自己狹隘了。
  她忘了柳震不是重點,他會棄金梅娘而去,是金梅娘先對不起他,而她是嬌貴姝麗的金鳳娘,柳震若敢棄家而去,她萬里追夫也會把他揪出來。
  沒辦法,她是活了兩世的老妖精,受不了嬌柔哀愁的作派,還不如快意恩仇呢!
  抱著全新的信念,轉眼就到了三月十八這一天,吉日良辰,宜嫁娶,禮樂聲揚,鞭炮聲熱鬧,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過來。
  穿上富麗華美的大紅喜服,襯得艷色逼人、端麗冠絕的鳳娘高貴又喜慶,珍珠寶石點綴的鳳冠熠熠生輝,灼若芙渠出綠波。
  全福夫人身為女子也看得兩眼放光,唉,這等花容月貌,怎麼就便宜了一個庶出的孩子?
  前來參加婚宴的金翠娘美目流盼,喜形於色。真好,三妹也出嫁了,日後有話題可聊,更好的是嫁得比她差一些,真是招人疼愛呢!
  金梅娘粉腮含笑,目光卻十分冰冷。三妹明明嫁得比她差,可無論是裝扮還是排場,都比她華麗許多。這頂鳳冠少說值一千兩銀子吧,祖母這心也太偏了,想方設法給三妹添妝,她心裡那個氣啊!
  鳳娘頂著沉重的鳳冠,只覺得宛如泰山壓頂,心情自然沉重。
  原來這就是出嫁的感受啊!前世的感覺早就忘了,再來一次依然滿心惶恐與不安。
  現在要捨了自家的錦衣玉食、千嬌百寵,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任勞任怨,她如何能甘心呢?嘗過婚姻的苦果,哪還有新嫁娘對未來的期待、忐忑和雀躍?
  但不嫁人還是不行,她只希望自己能平靜地過一生。
  叩拜祖父母、繼母和伯父、伯母,一方紅巾蓋住了嬌嬌女兒的過去,由兄長背著步出娘家,坐進大紅花轎,告別了舒適閒散的日子。
  柳震看著鳳娘上轎,心中莫名的悸動,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那朵名為鳳娘的稀世牡丹終於只屬於他一個人了,他心裡分外踏實,又隱隱激動。
  既然成了親,他必然要對得起她,不負她,珍惜她。
  歡天喜地地迎著花轎回忠毅伯府,拜了堂,入洞房,在全福夫人連珠串的喜慶吉祥話中,柳震用喜秤揭了紅蓋頭。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心神恍了恍。
  眼前之人膚光勝雪,烏眸煙眉,玉容瓊姿,珠翠華麗,宛若神仙妃子。
  全福夫人見新郎官好半晌沒出聲,笑著接過喜秤,連聲道:「恭喜大少爺,賀喜大少爺得此嬌妻。祝大少爺和大奶奶白首偕老,兒女雙全,子孫滿堂。」這般如花美眷,難怪看傻了眼。
  鳳娘看見柳震英氣俊朗的臉龐,明亮如星的眼眸裡有著喜悅、驚艷與癡醉,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金梅娘突然覺得前世的種種都離她遠去,她兩世所求,不就是希望有個男人能溫柔專注地看著她,把她放在心裡嗎?
  她唇角微彎,漾起了如芙蓉般清新動人的笑,顧盼之際如新月生暈,嬌美無比。
  全福夫人讚道:「新娘子真是天姿絕色的美人,匹配大少爺這樣氣宇軒昂的男子,是我見過最登對、最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她讚美新娘子是重心真意的,至於新郎官呢,看在他是忠毅伯最疼的孫子還有豐厚的謝禮上,自然也要稱讚幾句。
  柳震笑得傻乎乎的,和鳳娘喝了交杯酒。
  手臂相繞,臉對著臉,彼此氣息可聞。合巹共飲,甜酒入喉,但願天長地久。
  放下金盃,柳震抬手輕撫鳳娘的臉頻,「娘子且歇一歇,我去去就來。」紅床、紅被、鴛鴦枕映入眼簾,大紅羅圈金帳裡,紅棗、花生、桂圓散滿整張床,龍鳳喜燭燭滅搖曳,氤氳起絲絲暖融融的喜氣,映照著這一夜——
  魚水喜相逢,猶疑是夢中。
  春風送暖,桃蕊吐艷。
  新婚次日,祭拜祖先之後便是認親了。
  全家人齊聚忠毅伯居住的東跨院廳堂。
  自分家之後,忠毅伯便讓出正院,教世子夫婦帶著一雙兒女居於正院,一來安撫纏綿病榻十二年的柳世子的心,二來也教府裡存有歪心思的人明白,他沒打算換世子。
  柳震滿心歡喜,含笑領著鳳娘進廳堂。
  鳳娘一走進來,每個人都屏氣凝神,這才明白有一種美人,會讓人忘了她烏髮上環翠金鳳釵銜下一串鮮紅的流蘇珊瑚有多麼貴重,只瞧見她的美,她的雍容光華。
  忠毅伯看見他們,很是欣慰地笑了起來。鐵山平安長大,又娶了一門貴妻,很快便能開枝散葉,他也算對英年早逝的二兒子有了交代。
  即使事隔多年,忠毅伯每每想到最酷似自己的二兒子死在西北戰場上便心痛不已。其實柳世子也頗肖父,功夫練得不錯,有勇有謀,卻在皇家狩獵時中了暗算,摔下馬背時斷了腰骨,從此半癱在床上,不可能再有兒女了。那時他的長女柳潔才四歲,長子四少爺柳泉才兩歲。
  先後折了兩名前程大好的兒子,忠毅伯如何不哀慟?當時他遵從聖命遠赴四川駐守,消息傳來立即大病一場,為了家族的未來,他只能挺起脊樑骨更加效忠皇帝。
  反倒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柳三爺活得最滋潤,和柳三太太生了三子一女,二少爺柳沐、三少爺柳況、二小姐柳沒和五少爺柳沉。
  柳三爺將三個兒子全送進學堂讀書,從文不從武,忠毅伯想到長子和次子的遭遇,便保持沉默,只用心教導柳震,況且他一去四川數年,對柳三爺便鞭長莫及。
  分家之後,忠毅伯準備安享晚年,宗族大事會過問,各房的尋常小事便懶得管,只有孫子、孫女的親事會上心,尤其是柳震,上無父母,全由他一手操辦,忠毅伯府的大小管事嬤嬤們忙得熱火朝天,再次印證他最疼愛這個長孫。
  五年前,柳沐成親,忠毅伯並沒有插手,也沒有特別高興,反而責備柳三爺太急著抱孫,男孩、女孩的身子骨都還未成熟。柳三爺和柳三太太一思量,都認為他是不高興柳沐比柳震先成親,弟弟搶了哥哥的風頭。
  如今忠毅伯特別歡喜,因為他總算等到已是大齡青年的柳震成親了。
  他很開心地喝了鳳娘敬的茶,給了她一個大紅封。
  柳世子也被人抬了過來,靠坐在軟榻上。樂平縣主坐在一旁伺候,她身旁立著十六歲的柳潔和十四歲的柳泉。
  鳳娘敬了茶,口稱:「大伯父、大伯母」。
  柳世子和樂平縣主都沒有為難,一個給了紅封,一個精心準備了多彩碧璽珠鏈當見面禮,珠鏈下懸著一塊巧雕「蝠祿蟬連」的玉墜,喻意吉祥又十分特別。
  柳震有些意外,揚著嘴角輕笑,大伯母隨時不忘給三嬸添堵呢。
  鳳娘臉上是得宜的笑容,恭敬地奉上鞋魅。柳三太太的目光閃過陰冷的光芒。
  等鳳娘給柳三爺和柳三太太敬茶時,除了原先準備的紅封,柳三太太從精心梳就的牡丹髻上拔下一支點翠嵌寶梅花簪添上,心疼得想咬樂平縣主一口。
  敬完長輩,換弟弟、妹妹給兄嫂行禮,微妙的是,大房的柳潔和柳泉直接喊「大哥、大嫂」,三房子女則有口皆呼「大堂哥、大堂嫂」,連剛會說話的小孫子都喊「堂伯母」,當著忠毅伯的面,親疏立見。
  但三房的兒孫這麼喊也沒錯,柳震和鳳娘都笑瞇瞇地應下,每人給了一個紅封,裡面是十兩的銀票。
  柳沐是柳家第一個考中秀才的子弟,滿心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許日後當個進士老爺,改換門楣,得知柳震的岳父和舅兄皆是堂堂兩榜進士,羨慕、嫉妒有之,以為堂嫂也是文采斐然的才女,見面禮不是筆墨紙硯也該是古本書冊,誰想竟是不花心思的銀票,只覺得簡直俗不可耐。
  年紀小的柳汐和柳泛倒很喜歡,他們的月例只有二兩銀子,娘真小氣。
  柳震目光一掃,不解地問,「三叔,還有兩位妹妹,怎麼不見人影?」
  柳三爺生平最得意的便是三兄弟裡他的子女最多,年輕時妻子盯得緊,沒有庶出子女,人近中年才得兩名庶女,一個六歲,一個七歲。
  柳三太太素來最厭煩庶出的,若姨娘生的是能分得財產的庶子,肯定活不過三歲。庶女養大了能聯姻給兒子鋪路,勉強養著,但也別想出頭露乖,整日被拘在屋子裡跟姨娘學針線,四季衣裳都要姨娘與庶女自己做來穿,讓幾名姨娘沒有閒工夫勾引男人。  柳三太太不拿「賢名」當飯吃,不認為讓姨娘和庶女整天做針線算苛待,所以也沒有封鎖消息的必要。
  只要當著新媳婦的面,柳三太太不免要刻意解釋一番,「小孩子貪玩,吹了風得風寒,怕過了病氣給新人不吉祥,在屋子裡休息呢。」
  柳震開心地笑了,「貪玩?也是,六、七歲的小女孩正是貪玩的年紀,可不能整日拘在屋子裡學做針線,又不是小戶人家,小心壞了眼睛。」他記事很早,沒忘記三叔、三嬸多麼希望他夭折,因此他一有機會就會刺他們幾句。
  柳三爺臉色一僵,覺得三太太做得不道地,家裡又不缺那幾個錢。
  柳三太太不高興被一個晚輩擠對了,皮笑肉不笑她詣「這庶出的可不能跟嫡出的比,呵呵,我不是在說你啊,鐵山,你是男子,可以憑本事闖一番前程,但庶女行嗎?姑娘養大了只有嫁人這條路,趁著年紀小,多學學女紅和廚藝,有一技傍身,嫁到哪家都不會遭婆婆嫌棄,你說是不是?」
  柳三爺聽了臉色這才好看起來,連連點頭,當家主母果然想得遠啊!
  柳震笑道:「三嬸真是慈母心腸啊,令我刮目相看,二妹的親事尚未著落,就擔心三妹、四妹的未來。」
  柳汐年已十四,說到親事不免有點羞澀。
  這話正好踩到柳三太太的痛腳,柳汐是嫡女不假,論尊貴卻比不過柳潔,加上伯府已分家,親事便有點高不成低不就。
  柳三太太怒視柳震,譏誚道:「忠毅伯府家大業大,嫡出的親事容易湊合,庶出嘛……呵呵,你有捐官的五品職在身,不也拖到二十二歲?我們沐哥兒可是十五歲就成親了呢,我這不是防患未然嘛!庶子尚且不好說親,庶女再不好好調教,總不好給人當妾吧?到時候丟臉的可是咱們全家。」
  忠毅伯冷然抿唇,按捺住脾氣,提醒自己別插手,讓孫子磨練磨練,自行解決,只在心裡暗罵道這三媳婦拿鐵山沒辦法,一張臭嘴只會拿「庶出的」出氣,一點長輩的樣子也沒有,難怪會把孩子養歪。
  鳳娘微微挑眉,瞇起一雙明媚秋水,嬌聲道:「父兄若爭氣,庶女也能嫁高門呢!我家二姊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不擅女紅,十指不沾陽春水,跟著我大姊姊一起學習琴棋書畫,憑著一身才氣,結交幾位貴女,更與楊探花的妹妹結為手帕交,楊探花也因為愛慕我二姊的才氣,由楊夫人請官媒上門求娶,共結連理。庶出又如何?父兄爭氣,家裡請名師指點,照樣嫁得貴婿。」
  柳震一愣,他的鳳姑娘是在為他出頭嗎?
  在他心目中,她就是天仙佳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昨日洞房之夜,他心跳如鼓,忐忑不安,想著是直接撲倒好呢,還是漸入佳境好呢,誰知小娘子卻對他說——
  「妾身和夫君一樣是個有弱點、有脾氣、會肚子餓的平凡人。」
  他那顆因為想攀折稀世牡丹而緊張不已的心,瞬間放鬆下來。
  她的雪膚滑膩,身子柔若無骨,攀附著他,彷彿全心全意信賴他,掀起一室旖旎春光。
  肌膚與肌膚相貼的感覺溫暖而美好,耳鬢廝磨,教他心生動搖,不飲也醉。
  一夜恩愛,她已然進駐他的心,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今朝認親,他忍不住又想刺一刺三叔、三嬸,不意外的,三嬸又是拿庶出的身份刺激他,他才不會上當呢,沒想到他的鳳嬌娘小居然替他出頭了。
  他雙眼熠熠地瞅著嬌妻,笑意橫生,點頭道:「武信侯府的家風好啊,庶女嫁得如意郎君,誰不誇大長公主慈愛、嫡母大度。」
  柳三太太心裡有些氣,顧不得他們是新娘第二日,冷笑道:「說得好,三嬸我便翹首以待,看看你們日後如何善待庶女,把庶女嫁進高門!」
  這話完全在賭氣似的,不只忠毅伯皺緊眉頭,連柳三爺都白了她一眼。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瞧瞧今天是什麼日子,早點把兩個小的一起帶過來,鐵山會挑毛病嗎?就算是庶女,也是爺的種,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柳三爺不明白的是,過年的花費大,今年不比往年,再也不能走公帳,一分一毫都要從掌家的主母手裡掏銀子,過冬要制新衣、要人情往來,柳震娶親要送大禮,柳三太太為了體面,給一家老小做了兩身春衫在婚宴中亮相,但為了省幾個錢,她想著反正小妾沒資格坐席,便連同庶女的新衣一起省了,所以庶女這才不方便來認親。
  套句柳三太太常對女兒說的話——蚊子再小也是肉,能省一分是一分,省下的全是私房。
  「三嬸這話真難聽,我只是奇怪三妹、四妹為何沒過來認親,怎麼便扯到我有庶女?」柳震可不想傷妻子的心,眸光一冷,但面色不變,聲音一樣順和,「我自己受夠了庶出的罪,從小至大少說被人冷嘲熱諷百八十次,我怎麼忍心讓我的骨肉也受罪?所以我不會有庶出子女,我有一位娘子足矣。」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靜王派的紈褲子弟敢發下的狂語嗎?
  人人心頭都是一震,齊齊往鳳娘身上行注目禮,猜想著新娘子該是何等的心花怒放。鳳娘不負眾望,唇角上揚的弧度滿是甜蜜,一雙鳳眸氤氳如霧,襯得欺霜賽雪的容顏更美,清華無雙。
  柳震依戀的目光久久難以收回,內心著了魔似的狂喊,楊修年是瞎了眼還是豬油蒙了心,竟看上做作的白蓮花,哪像他的稀世牡丹這麼美好,他此生必不負她!
  柳三太太原本就瞧不起庶出,柳雲的存在更損及她的利益,即使那些家產裡頭沒有一兩銀子是柳三爺賺來的,她依然認為,一個通房所出的庶子竟然跟她的丈夫分一樣多的財產,簡直不可原諒。
  如果柳震娶一個家世不顯的庶女倒也罷了,她至少可以在新媳婦面前擺一擺長輩的派頭,誰知老伯爺的心已偏到姥姥家去了,放著嫡長孫的親事不管,竟然給庶長孫說了一門尊貴的顯親,還說是宜陽大長公主的嫡孫女,十里紅妝閃花了人眼。不只如此,那女子還是一位難得的美人,這般四角俱全的好姻緣,怎麼不說給她的次子柳況?
  柳三太太心中窩火,憋屈極了,巴不得柳震的婚事有狀況發生,好看看二房的笑話。偏偏一對新人和和睦睦的,互相幫襯著,如今又聽到不會納妾的話,對於後院有小妾及庶女的她而言,更是刺耳極了。
  忠毅伯一臉肅穆道:「男兒最忌輕許諾。」
  年輕人貪戀美色很正常,但十年後呢?
  「孫兒是祖父一手帶大的,自然明白『一諾千金』的道理。」眉稍微微挑高,柳震嘴角揚起一抹風輕雲淡的笑,「我是認真的,祖父,二房一脈唯有我承嗣,我想為我日後的兒子訂一條家規,『男子三十無子方可納妾』,後院乾淨,夫妻和諧,方是興家旺宅之道。」縱觀眾皇子府,不時傳出某府側妃、侍妾流產,或一屍兩命,或兒子殤了、女兒出痘毀容了,男人能不心煩嗎?還有心拼前程嗎?
  女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他的稀世牡丹是尊貴的,正妻該有的榮寵他心甘情願奉上,絕不想看到她變成妒婦食人花。
  柳三太太心口一陣鈍痛,這條家規早三十年由老伯爺口中說出來該有多好?
  樂平縣主一樣隔山觀虎鬥,丈夫癱了多年,她全指望柳泉開枝散葉,自然生得越多越好,不能允許媳婦進門後霸住兒子,非塞人不可。
  忠毅伯既然作主分家,就表示他看得開、想得遠,自然不會插手兒孫房內事,只擔心他新婚的熱呼勁兒過了之後會反悔今日許諾,才出言警告。
  柳震又開玩笑道:「養小妾比養一匹馬花錢,賺錢不易啊,我寧可養馬。」
  柳三爺吃了柳三太太幾記眼刀,臉色微微一沉,「標新立異,不是勳貴門閥的作風,倒像國子監司業陳大人那樣的小世家,自詡清流。」
  一副「你這人假清高」的不屑樣。
  柳震無所謂地笑了笑,「小侄寧可做真小人,也從不做偽君子,所以才將自己的一點看法攤在檯面上,萬不敢影響叔伯們的家訓。」
  都說不納妾了,防的就是你們送漂亮丫頭過來當眼線。
  柳世子難得開口道:「鐵山從來不是溫吞的性子,心頭主意大著呢,他自己覺得好就好,這種事強求不來,何況與別人無干。」
  多年蝸居床榻,有志不得伸,前程盡毀,他憤怒過,不甘心過,怨天尤人過,到頭來不過是折磨自己和妻子、兒女,慢慢也就看開了,把希望全寄托在一對兒女身上。至於府裡其他人的事,只要不出格,他都不會幹小涉。
  柳震拱手作揖,陪笑道:「多謝大伯父一錘定音。」他心裡明白大伯父向他示好的一大原因,是他的出身無緣繼承伯爵府,不似三房虎視耽耽,大伯父自然會拉攏他,為柳泉拉一個同盟,至少不要多一個在背後插刀的。
  老一輩不在了,庶子須分府自立門戶,這是勳貴世族的傳統,所以柳震的心態擺得很正,從不妄想不屬於自己的爵位,一門心思只想靠自己掙出一份家業,讓妻子、兒女過上體面又富足的好日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4:55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4:56 AM 編輯

第七章  打定主意共白頭

  中午的家宴自然擺在忠毅伯這兒,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屏風,男一桌、女一桌分開用膳。鳳娘的下首坐的是柳沐的妻子柳二奶奶劉氏,今年十九,已入門五年,育有一子,容貌並不搶眼,身著粉紫繡金絲海棠褙子,襯著一張瓜子臉微黃,看似不太健康的樣子。

  柳二奶奶是典型被婆婆搓圓捏扁不敢反抗的小媳婦,自進門就被從頭管到腳,入門喜生了兒子也不得松活,反而因兒子生來病弱、三天兩頭吃藥而被嫌棄。柳三太太既疼長孫,又嫌錢財似水流,少不得要柳二奶奶自掏腰包買珍貴藥材給兒子補身,柳沐則是一聞藥味就皺眉頭,不是在書房用功,就是歇在小妾、通房的屋裡。

  柳二奶奶心裡像橫了一根針似的在後宅裡生活,時不時被刺痛一下,不過痛著痛著也就習慣了,多少女人都這麼過。

  但人就怕比較,尤其攤上一個貪財又愛攀比的婆婆。

  自打開春以來,柳震的親事近了,柳三太太便開始比較自家媳婦和鳳娘差在哪兒,越比越不是滋味,尤其鳳娘的嫁妝浩浩蕩蕩地抬進門時,她總忍不住嘮嘮叨叨,「一定要給況哥兒尋一位嫁妝豐厚的媳婦,已經委屈了沐哥兒,不能再委屈況哥兒。」

  根本是故意說給她聽!柳二奶奶緊緊抿著嘴唇,不敢頂嘴,一顆心像是被刀攪一樣疼。

  滿京城的貴女出嫁,鳳娘的嫁妝不是數一也是數二,只比公主差一點,就憑柳三爺的次子身份,哪家的父母會給這麼多陪嫁?

  而柳震能娶得貴妻,沒有靜王插一手,誰都不信。

  柳三太太可不管這些,一門心思只盯著銀錢,自己的私房恨不能只進不出,塞得滿滿的,用起媳婦的嫁妝卻心安理得。

  柳二奶奶有苦難言,面對比她小三歲的大堂嫂,內心千回百轉。

  樂平縣主善盡女主人之責,勸鳳娘多用些,語氣溫和地道:「咱們伯府沒那麼多臭規矩,自己家,自在些。」

  鳳娘彎唇甜笑道:「多謝大伯母費心,每一道菜都十分可口,侄媳很喜歡。」均是京菜口味,吃不慣才怪。

  「那就好,大家舉杯敬我們新進門的家人,可要和和氣氣的,家和萬事興!」樂平縣主舉起白瓷粉彩花卉的酒盅,輕啜一口。

  女眷喝的是微甜的桂花酒,喝幾杯也不會醉,可即使如此,她依然然習慣性地克制自己。柳三太太心想著十二道大菜啊,多奢侈,圍爐夜也不過如此,自家的廚房可不許這麼敗家,一心想趁現在多吃一點。

  她連飲三杯、吃得半飽才有空開口,「還是大嫂會說話,我們大奶奶從小養在大長公主膝下,噎金咽玉、食不厭精,肯定早吃膩了山珍海味,嫁給鐵山也別委屈了自己,有陪嫁廚子吧?」

  噎金咽玉,自殺嗎?柳二奶奶在內心無奈地翻白眼。

  婆婆啊,您這樣挑撥人家夫妻,明著上眼藥真的好嗎?祖父就在一旁,您這麼做合適嗎?

  鳳娘的笑容清婉明麗,似乎沒聽出話中有話,直白道:「三嬸是以訛傳訛吧?家祖母在吃穿用度上自有一套準則,但從不逾矩。聽聞伯府分了家,便多了幾個陪房。長者賜,不敢辭,-切由祖母作主。」

  定下親事之後,她便決定走一條和前世不同的道路,不要再小心翼翼,說一句話都要拐三個彎,憋了一肚子鬱悶或怒火,何苦呢?反正她上無公婆,直來直往多舒坦,本姑娘下嫁就是求一個自在,三嬸多擔待啊!

  柳三太太噎了一下,「分家時,父親也給了大堂侄不少下人。」

  鳳娘笑道:「我聽相公的,由他作主。」

  柳二奶奶打圓場道:「大堂嫂嘗一嘗這碗豆腐,看似不起眼,可滋味著實好。」

  一道白玉伏金蟾,以豆腐為主,卻配了蝦膠、鮮菇、羊肚菌、火腿和老雞湯,是一道做工繁複的功夫菜。

  柳潔的笑容透著溫柔可親,「佛手海參也味美不膩,大嫂多用點。」娘親說要把大哥、大嫂拉攏過來,為了弟弟,她釋出善意。

  鳳娘笑著應道:「大妹也多吃點,海參對女子好。」

  柳汐在母親的暗示下也加入話題,「這次買的福橘餅和柿子餅比去年好吃。」

  鳳娘道:「二妹也喜歡吃零嘴嗎?這兩年的牛心柿餅特別好吃,風調雨順的關係吧,小個頭大,肉厚無核,味甜,用罈子密封運來京城,祖母每年都買上二、三十壇,或送人,或自家解饞,沒人不愛吃。」

  柳汐偷偷嚥了一口口水,牛心柿餅啊,比一般柿餅貴上兩倍,她只在林鄉侯家的小姐詩會上吃過一回。

  家裡並非買不起,但公中採買不會特意挑貴的買,拜託娘親掏私銀買來吃,只招來斥罵——

  「瞧你貪吃的,一天吃三餐還不夠,吃零嘴糕點除了會壞牙還會長胖,說出去誰家敢娶你?」

  明明就是吝嗇,還有嚴重偏心,二哥一進書房用功,娘親不是送雞湯便是鋃耳蓮子羹、紅棗蓮子羹的輪流做,她只能吃剩下的。

  柳汐心中苦澀,也不好說什麼,二哥若是中舉能光宗耀祖,女兒家只能等著嫁人。

  說到嫁人,柳汐悄悄比較大堂嫂和自家二嫂。她記得二嫂剛進門時也是眉眼含春,面頰上染了一絲薄媚,宛若桃花般招人,可是沒多久便成了尋常婦人。艷若雍容牡丹的大堂嫂,又豈能花開不敗?

  去年春闈放榜,爹娘打算替她挑一位進士女婿,出身寒門的不要,最好是書香門第又家資豐厚的,以後哥哥、弟弟入仕途也有個幫襯。

  柳汐得了隻字片語也暗自期盼著,但哪有那麼容易!她後來才明白爹娘是拿新科進士金永禎作標準,但人家可是娶了手握實權的戶部侍郎嫡女,爹娘以為出身忠毅伯府很了不起,但書香門第與勳貴之家極少聯姻,金永禎是特例,父子兩進士,是萬里挑一的侯門公子。

  眾人聊著聊著,聊到金永禎身上,因柳泉體弱不適合習武,喜歡讀書,柳潔趁機和金鳳娘搭話,想知道金永禎讀書是否有竅門,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均一次過關,且名次都不差,算得是難得的讀書種子,值得給自家哥哥立為榜樣。

  鳳娘眼底泛著笑,那是她的親哥哥呢,她以他為榮。

  她道:「家兄從小就陪明好學,又耐得住性子刻苦讀書,家父外放時也將哥哥帶在身邊教導,磨礪著他,總算成器,沒讓長輩們失望。」

  天時地利人和皆有了,也要金永禎肯旋苦努力的意思。

  像柳沐這樣早年成親生子,小妾、通房換來換去,鳳娘完全不看好他。

  古人說玩物喪志,玩女人也一樣。

  柳泉有幾分書獃子氣,樂平縣主送他去大儒家拜師,但他年已十四尚未下場試試水溫,足見天資有限,那位大儒也怕砸了招牌,讓他多讀兩年再說。

  柳潔聞言面色不變,雙眸卻黯淡下來。

  柳汐笑道:「我二哥在濟南集賢書院讀書三裁,十四歲便中了秀才,那時我娘還罵我爹狠心呢,不過幸好送去了。四堂哥晚了些,十三歲才去集賢書院讀書,已過了縣試、府試,等院試過了,我家就有兩位秀才先生了。」言外之意是柳泉被保護得太過,捨不得送出京城。

  柳三太太最得意的便是大兒子少年中秀才,二兒子柳況也不差,才十七歲,她早看好幾家閨秀,想著等柳況有了秀才功名再去提親,更有底氣些。

  「汐兒說得沒錯,想到要讓兒子離家千里去吃苦受罪,我這心肝啊,像被割去一塊似的,但到底忍了下來,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好,待明年連泛兒也要送去,我這心再苦再疼也會忍住淚水,笑著送他們出門。」好一番慈母情懷。

  樂平縣主完全不為所動,她兒子只要平安活著就能繼承爵位,慢慢讀書也無妨,家裡又不是供不起。

  鳳娘不想攙和這兩家的事,本來嫁雞隨雞,忠毅伯府的榮辱皆與她息息相關,但誰教他們分家了呢,柳震成了旁支,接下來相處就全看交情了。

  午宴結束後,便各自散了。

  柳震領著鳳娘回二房居住的春渚院,這裡離忠毅伯住的東跨院最近,正院次之,離三房的西跨院最遠,他刻意挑的,由另一道角門出去便是後花園,四季各有風騷,想著如此方便娘子漫步賞玩。

  鳳娘走在他身後,心裡卻很踏實。

  這個人或許不會封侯拜相,但也不會寵妾滅妻。

  柳震忽然回過身來,牽住她的手。

  鳳娘羞紅了臉,掙了一下沒掙脫便隨他了。

  他頓時目光燦如星子,開心得不得了,他終於懂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覺,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鳳兒、鳳娘、娘子、鳳姑娘、小鳳鳳……你喜歡哪一個?」他困擾了好久,每一個都好好聽,很難取捨。

  他不是認真的吧?她微抽嘴角,笑道:「隨你。」
「那我便挨個輪流叫。娘子也可以喚我相公、夫君、爺、鐵山、震哥哥……嗯,叫震哥哥最好聽,怎樣?」

  鳳娘一陣惡寒,這人沒發現身後的婢女都在忍笑嗎?

  她揚起鳳眸,甜蜜地笑道:「妾身可以私下喚嗎?我的爺。」嫁夫隨夫,駁了誰的面子也不能駁了他的。

  柳震回望她,眸子幽深,「娘子說得是,「我的爺」非常動聽,配上小鳳鳳清柔的嗓音,撩動為夫的心弦。啊,娘子有大才啊!」

  身後的桂嬤嬤差點歪倒,大少爺的臉皮是什麼做的?

  「相公過獎了。」鳳娘見招拆招,轉移話題道:「三妹、四妹得了風寒,妾身該不該準備些補品和見面禮一起送去?」

  「娘子佛心來著,春渚院的大小事全憑你作主,派個嬤嬤送去便是。」

  「我聽你的。」

  回了春渚院,柳震讓僕傭全集合在廊下,當面將裝著賣身契的木匣子交到鳳娘手中,聲音冷硬,「犯了錯、不聽話的,全憑大奶奶發落。」

  眾人心神一凜,給女主人磕頭。

  鳳娘淡應,讓桂嬤嬤打賞。日久見人心,誰能用、誰不能用,她不急。

  柳震打發走下人,想和他的嬌娘子好好獨處,怎麼舒服怎麼來,拉著她一起歪靠在臨窗的羅漢榻上。

  起初鳳娘有些不自在,畢竟她受嚴格的閨秀教育長大,無奈禁不住柳震動手動腳想壓上來,只好隨他那樣歪著大迎枕靠著,他才老實些。

  「舒服吧!歪累了再坐正形,又沒長輩盯著,無須規行矩步,自己開心最重要。」柳震拿了蜜餞給她,自己端茶喝,又道:「在自己屋裡,我常常甩掉一切束縛,出了屋子,該擺的架子就要擺得足足的,沒錯吧?娘子。」

  鳳娘拿帕子捂嘴笑,「相公很坦誠。」感覺和他親近不少。

  「你不嫌我沒規矩就好。」他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嘴角不由露出了笑意。他伸手指指矮桌,「那兩盆蘭花是靜王府送的,說是大長公主喜歡養蘭,你應該也會喜歡。」

  鳳娘抿嘴一笑,「眾多皇子中,祖母只跟靜王走得近些。」

  皇帝的寵愛代表了潑天富貴,同時也是一把雙面刃。他的不喜與排斥,容易招來無情的攻擊、打壓,放在靜王身上卻成了保護色,因為他的同胞兄長是太子。

  「你喜歡嗎?」

  許多蘭花價格不菲,文人雅士或豪門世家喜歡拿來送禮或互相鬥富,不知她是否也是這樣。

  「美麗的花卉看了舒心,不拘哪一種花,我都喜歡。」

  柳震滿意地舒展眉眼,「我也是,百種花有百種嬌態,若論哪種花貴重些,說穿了不過是難養活的,需要小心翼翼地對待,物以稀為貴罷了。」

  屋子裡的蘭花淡香若有似無,鳳娘吸了一口氣,笑了笑,「富貴花兒難養,富貴地兒難立足,富貴人送來富貴花兒,值得好好欣賞。」

  柳震撫掌大笑,「花開花落是大自然的造化,便宜了我等俗人養眼又舒心,懂得欣賞便夠了,娘子以為否?」

  鳳娘算是明白他在擔心什麼,他到底出身不高,依附著靜王,在這牌匾掉下來就會砸中三個皇親國戚的京城,他無權無勢,自然不希望妻子跟那幫權貴夫人養蘭、養牡丹斗富,即使他的荷包傷得起,也不樂見她出風頭。

  鳳娘明白這股斗富之風以秦王妃和誠王妃那一幫貴婦鬥得最凶,去年阮貴妃生辰,身為兒媳婦的秦王妃便獻上絕品墨蘭,轟動一時。

  如果是前世的自己,年輕氣盛,有大長公主撐腰,肯定瞧不上柳震這樣不出風頭的,她又不缺銀子,養花多高雅啊!今生她已熄了爭強好勝之心,又知那下場,她決定還是出嫁從夫,就跟著他的腳步混了。

  她抿嘴輕笑,「妾身聽聞,江浙一帶的文人雅士喜歡養梅於花盆,為了梅樹盆景獨特好看,便說梅要曲才好,直了便沒有姿態;梅要斜斜才好,太正了缺乏韻致;梅要疏才好,密了便沒有風度。不但自己喜歡,還大力提倡。

  「喜歡附庸風雅的人也跟著風靡,賣梅樹的人為了賣高價,便把梅樹槁得傾斜枝彎的樣子,像美人生了病,成了一株株病梅,卻得了文人雅士的追捧,讚歎那枝幹如彎弓秋月,梅花的分佈長枝處疏、短枝處密,勾瓣點蕊簡潔灑脫,妙不可言。」

  她略頓,飲一口茶,又道:「年前有人送了幾盆給侯府,家裡人聚在一起開賞梅宴,的確姿態曼妙,如美人之於揚州瘦馬,特意雕琢調教一番,的確對了某些人的胃口。」

  柳震聞言,眼眸深邃了一些。「小鳳鳳這樣的天姿絕色,我看一百年也不膩,秀色奪人,天然去雕飾,不是尋常女子能比。」說著,他坐正身子,挺起胸膛,「我家娘子真聰明,將病梅比之揚州瘦馬,再貼切不過了,我一向曲高和寡,旁人追捧風靡的,我反而不愛。」

  有人這麼驕傲自己曲高和寡的嗎?

  算了,反正她該表白的都已經表白了。

  她端正了身姿,一舉一動均優雅自然,柳震觀之,不僅賞心悅目,還想得很遠,日後生下孩兒由她教養,必然不凡,他真是太賺了。

  心漸漸明淨起來,他突然覺得只要跟她在一起,根本不用在意人生路上的風風雨雨,攜手闖過去便是了。

  他的心裡,頓時盈滿難以言喻的溫情。

  「鳳娘。」他很自然地喚著。

  「怎麼了?」她迎視他的眸光溫潤澄淨。

  「沒事,就是想叫你。」

  他再也不介意自己庶出的身份了,此時他的心很燙很熱,眸光繾綣。

  他的嬌娘子不曾鄙視過他,打從初相識,她明知他是誰,可看他的眼光坦誠又溫暖,彷彿他與靜王是相同地位的人。

  那不是愛慕,而是同等的對待。

  正因為如此,他才提起勇氣求靜王支持,並纏著祖父去磨武信侯應下婚事。

  祖父真心疼他,但若非有三分希望,也拉不下老臉去提親。

  她願意嫁過來,以夫為尊,直到這一刻,他才確信自己的感情,決意與她白首偕老。靜王說的很對,鳳娘不是庸脂俗粉,值得他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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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5:00 AM

第八章  隆重的回門宴

  鳳娘三朝回門,金永禎和金永德辰正便來接她,拜見了忠毅伯和管理庶務的柳三爺,還特地求引見柳世子,恭敬地行晚輩禮。

  這一番作為給了鳳娘極大的體面,彰顯她雖然低嫁了,依然是武信侯府的掌上明珠,而非家族棄子,好教忠毅伯府的人不敢瞧輕她。

  鳳娘心中熨貼,上前行禮。她記得二姊三朝回門時,祖母只讓二哥帶六色禮盒上楊家,金永德是侯府再下一代的繼承人,祖母沒讓他為庶女出面。

  金永禎望著妹妹,目光溫柔含笑。

  金永德是長兄,先開口道:「三妹妹才離家兩日,祖母已是望穿秋水,一大早便直催我們出門,差點不給我們早飯吃,祖母每回都偏心得理直氣壯。」

  鳳娘聽了也不謙虛,抿著唇一臉自得的笑,鳳眸微瞇,目光燦然明亮。

  金永德就喜歡她這樣子,莫怪連祖父都讚歎鳳娘最像祖母年輕時候的模樣,祖父對誰發火,也不會對祖母和鳳娘發火。

  侯府的姑娘多十五歲出閣,唯獨鳳娘被大長公主多留一年承歡膝下,過足了舒心的日子才出閣。

  金永德曾聽妻子羨慕又嫉妒地說祖母請了宮中的嬤嬤為鳳娘調理身體,掏私銀讓鳳娘每日晨起吃一碗珍珠雪蛤粥,滋陰潤顏。

  金永德見不得別人小肚雞腸,立即給了妻子三百兩銀票,讓她也去買來吃,別跟一個沒娘親疼愛的小姑爭寵。

  宋氏氣得夠嗆,她是缺銀子才說嗎?丈夫即使吩咐身邊的隨從去買雪蛤回來也好,女人要的是宛若細雨般溫柔的關懷。

  而金永禎的妻子張立雪,進門沒多久便明白鳳娘是丈夫的逆麟,姑嫂相處得非常好,金永禎心中愉悅,在妻子懷孕時也沒有侍妾通房。

  一行人回到武信侯府,尚未下車便聽到鞭炮聲震天響起,還有大管事高亢的嗓音——「三姑爺、三姑奶奶回門了!」

  鳳娘扶著柳震的手下車,踏進熟悉的門檻,突然眼眶微濕。

  她不再是三小姐,而是三姑奶奶了,這裡不再是她的家,她是潑出去的水。

  長公主望著明艷動人的鳳娘,眼睛裡不禁有了水光。

  柳震和鳳娘先給武信侯和大長公主磕頭,又給金書凡和陳氏確頭,再給高氏確頭,又給家裡的兄嫂、弟妹見禮。

  嫁出門的金翠娘和金梅娘也都帶了丈夫過來恭賀,互相認識一番。

  因為靜王的關係,柳震和楊修年雖無深交,卻一點也不陌生。

  楊修年眼見鳳娘被大長公主摟進懷裡的,武信侯撫鬚笑著看,金翠娘去跟陳氏撒嬌,只有金梅娘既瞧不上出身皇商的高氏,對親嫂子張立雪也只是乾巴巴的恭喜她懷了身子,而金永禎在面對她時笑臉淡淡的,他再一次懷疑,自己當初看不上鳳娘的張揚而獨鍾金梅娘的才情,是不是真的錯了?
 妻子的娘家不可靠,他才順從母親的建言,把楊錦年送進太子府。

  柳震從以前就不喜楊修年愛引經據典,襯得他們這些勳貴子弟讀書太少似的,幾句話寒暄之後,反而跟另一位連襟沈珞更有話聊。

  公卿世族的圈子就那麼大,沈珞自然知道忠毅伯府趕在柳震成親之前分家,以為是柳三爺鬧的,父親廣寧伯卻感慨道忠毅伯老了,人老了就偏心得沒邊,怕大孫子日後吃虧,怕大孫孫媳進門後地位尷尬,明明是尊貴的嫡女卻成了庶孫媳,乾脆讓伯府分家,柳震成了旁支二房的當家人,反而地位超然,柳世子一家想要拉攏。

  沈珞再一次看到老人家都是偏心眼的例子,瞅瞅,他就沒見過大長公主摟著翠娘不放手,輪到金鳳娘這兒,大長公主那可是連一根頭髮絲都要仔細瞅瞅,看有沒有被虐待得頭髮枯黃。

  金家最美的絕世牡丹果然是大長公主的心頭肉,沈珞突然有點羨慕柳震。

  今天的回門宴辦得很熱鬧,武信侯在京中的弟弟也都帶著妻子、兒孫過來。

  熱鬧地見過禮後,張立雪將鳳娘接到住處,金永禎自然要跟妹妹聊一聊。

  「柳震待你可上心?他家裡的人難不難處?」

  「哥哥不用擔心我,我會跟著相公好好過日子的。」鳳娘嬌嬌地笑著,「家裡的人都和和氣氣的,看著倒不難處。」

  「日久見人心,但願柳震不改初衷,他的家人也知禮,不給你添堵。」金永禎心疼妹妹嫁得委屈,唯一的好處就是分家後人口簡單,柳三爺等人不好指手畫腳。

  「哥哥別擔心,我有事能不告訴你嗎?相公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會由人拿捏。」鳳娘盈盈一笑,「對了,嫂嫂腹中的小侄兒可想好小名了?」大名自然輪不到他們取,不過取個小名倒是無妨。

  「等生下來再取。」金永禎的眸中充滿了溫柔的笑意,如玉的臉上帶著淺淺的柔光。

  張立雪陪坐閒談,覺得氣氛正好,卻聽到屋外的丫鬟喊著——

  「二姑奶奶來了!」

  金梅娘見嫂嫂挽著鳳娘走,心裡覺得自己被排擠,到底不甘心,便跟了過來,進到屋裡見金永禎也在,心中大為不平。

  她成親至今,哥哥沒有私底下問過她的日子是否順心,反而一聽她炫耀楊錦年進了太子府,日後可能封妃一事,便當眾喝斥她不得妄議皇家的內務。

  金梅娘又羞又氣,懷疑金永禎是記很她奪了楊修年的正妻之位,楊家若是飛黃騰達,不就越發印證金鳳娘低嫁的不堪?

  一整個偏心眼兒!她早就看穿二哥和祖母同一個鼻孔出氣。

  金鳳娘究竟哪裡比她好?她完全看不出來。

  「你們在聊什麼?怎麼也不約我?」

  「二姊過來坐。」鳳娘笑道:「我們在聊嫂嫂腹中的小侄兒要取什麼小名,剛好二姊來了,你也想一個。」

  「你怎麼知道是小侄兒?說不定是小侄女呢。」成親更早的金梅娘被戳中痛處,不陰不陽地笑道:「生女兒挺好的,像我家小姑一樣有大造化,全族增光,連族長夫人都成了溜鬚拍馬的勢利小人,我婆婆和祖母都說小了,這族長之位到頭來還是要回歸長房手中。」

  張立雪笑顏不減,但眸色沉冷,低頭喝紅棗茶。

  「楊妹夫家裡三代單傳,撐不起族長之位,除非一口氣生下五、六個兒子,長大後個個爭氣,枝繁葉茂,三十年後或許能爭上一爭。」金永禎語調沉靜。

  即使他說的是事實,金梅娘一樣聽得很難受,惱道:「二哥到底對我有何不滿?古人有雲,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我們還是至親呢!」明眸流過一絲哀怨,怎麼大家都不憐惜她了?

  「是至親兄妹才忠言逆耳地點醒你,你想想,為兄可有一句虛言?」

  「我至今尚未有喜,二哥不是諷刺於我?」

  「你想多了,娘親進門三年才生下我。」

  「這話二哥可要跟相公提一提,我婆婆命我停了侍妾通房的避子湯。」金梅娘苦惱地道。

  「如此沒規矩,還敢自詡詩禮傳家?」金永禎氣笑了。

  「二哥要為我作主!」

  「待會兒坐席時我會跟楊妹夫說一聲,至於親家長輩那邊,端看楊妹夫肯不肯替你美言,多護你幾年。」

  金梅娘輕輕咬唇,內心惘然。

  行走朝堂,縱橫官場,位高權重,深得帝心才是楊修年畢生的追求,女人什麼的,不過是他閒暇時的消遣,喜歡便多寵一些,不喜歡便棄之一旁,迫於無奈娶了庶女為正妻,應該是他此生最大的失誤與讓步了。

  他看似溫柔多情,其實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名聲和前程。

  楊修年並非罪大惡極,他只是典型的士大夫。

  看著金梅娘低頭不語,鳳娘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並道:「二姊是楊家後院的主母,不要為了一點賢名而委屈自己,讓小妾通房喝五年避子湯又如何?親家太太若不高興,可以來找祖母聊聊,數一數滿京城有哪一戶書香門第養了兩位美小姐作姨娘?簡直貽笑大方。」

  張立雪輕柔地接道:「真是癩蛤蟆跳上街,不咬人也噁心人。」

  鳳娘噗嗤笑道:「嫂嫂說得太好了,楊家有辱斯文,真是不要臉面!」

  金梅娘目瞠口呆,在她心中很了不起的百年望族,鳳娘竟嗤之以鼻?

  不可能的,鳳娘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回門宴請客辦得隆重,又請了戲班子來熱鬧,不但能彰顯娘家對女兒的疼愛和對姑爺的看重,也能炫耀一下自家的富貴。

  可是當靜王爺也來恭賀一對新人,金梅娘心底的不甘和嫉妒便噴湧而出。

  靜王正經地對柳震道:「你們這件婚事本王保的媒,鳳表妹是姑祖母一手嬌養大的,鐵山日後可要好好待人家,若是讓鳳表妹受了委屈,本王定不饒你。」

  柳震一揖到底,應承道:「王爺放心,卿不負我我不負卿,不才能求得鳳娘,必然一生一世只待她好,不讓她受委屈。」

  靜王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朝大長公主笑道:「姑祖母,本王跟您保證過,鐵山是個人才,不會委屈了您的寶貝孫女,本王能騙您嗎?」

  長公主呵呵笑道:「只要他們夫妻和睦,平安順遂,我便知足了。」她招手把鳳娘拉到身邊來,彷彿怎麼看都看不夠。

  靜王笑歎道:「姑祖母的偏寵,令本王羨慕。」皇家哪有親情?他這個一出生便剋死母后的皇子,父皇不喜,太后雖能護他一二,但也只一二而已。

  長公主打太極道:「小孩子家不要胡說,我哪有偏寵誰?不信你問問,我老人家最公正不過,有娘親疼愛的孫女,我便鬆松小手,一個、兩個全捏在手裡,多惹人厭。只有鳳丫頭娘親早逝,最適合跟我作伴,我不疼她疼誰?你們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在場的人紛紛附和,誰敢說不是呢?靜王為之莞爾。

  老人家果然很明理,只明白她自己的道理。

  用過午膳,靜王帶著一票人走了,沒有留下來聽戲。

  楊修年得了金永禎兩句警告,不太高興,覺得金梅娘回娘家告狀丟了他的臉,臉上還要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內心很想告辭離去,偏偏金梅娘留在內院和姊妹敘舊,一點也不急著回家,內心不免感歎,還是自家表妹懂他的心。

  鳳娘回彌春院看看,金翠娘和金梅娘也跟過來,過了今日,這裡也會封院落鎖,閨中歲月一去不返,她們不免都有幾分感傷。

  鳳娘倒還好,成親越久的婦人越懷念受父母疼愛的嬌寵歲月,比如金翠娘。

  金梅娘從來不是誰的掌上明珠,不如金翠娘傷感,她更糾結於婚後的比較,靜王的差別對待令她氣悶不已,哼道:「靜王待三妹著實不同,直呼你是三表妹、鳳表妹,一副為你撐腰的樣子。」靜王的自光從來都直接掃過她,不作停留,即使她成了楊少夫人也一樣。

  金翠娘有些愕然。梅娘在吃醋?莫非對靜王……

  鳳娘失笑道:「二姊在說什麼呢?靜王向來看重相公、尊敬祖母,對我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楊姊夫受太子倚重,你家小姑又受寵,才令人羨慕不是?」

  「那倒也是。」金梅娘笑了,美眸閃閃發光。

  靜王不過是閒散王爺,太子才是儲君,有朝一日將登基為帝,楊錦年若生了兒子封為貴妃……哎呀,連金翠娘都要巴結她了,更別提金鳳娘。

  「二姊終於展現出真性情。」鳳娘低笑一聲。

  前世她便明白二姊的柔弱形象是用來釣才子的,柳震沒有給她出頭的機會,是以二姊在楊修年面前永遠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實際上,越是明面上不屑富貴名利之人,其實內心越渴望出人頭地,受人愛戴追捧。

  今生的金梅娘嫁得貴婿,有機會出頭,庶女隱藏著的自卑心哪裡還清高得起來?不知這樣的二姊是否依然是楊修年心頭的那顆硃砂痣?

  表裡不一的好二姊,如今倒是表裡合一了,她覺得很有趣。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有哪一家的宗婦是個像仙子一樣的人兒?天天各種俗務纏身,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仙女也成了俗婦。

  三姊妹聊了一會,出去陪老人家聽了一齣戲,便各自歸家,想著過幾日大長公主的壽辰,大家又會聚在一起。

  柳震喝了些酒,和鳳娘上了馬車,舌頭大了,話也多了,「你家那兩位姊夫一直灌我酒,楊修年不是斯文人嗎?見二妻舅替我擋小了兩次酒,竟卯足勁要和我一較高下,連沈姊夫都嚇一跳,轉頭和大妻舅喝起來……這楊修年是受了誰的氣,找我鬧場?」

  想到楊修年若不失誤,今日鳳娘的夫婿就是他,柳震便看他不太順眼。

  「理他做什麼?」鳳娘厭惡地道:「他挑釁你,你就直接把他灌到趴下。」

  柳震樂了,心中生暖,他的牡丹花討厭楊修年呢!也是,明知靜王有意牽紅線,暗地裡卻與金梅娘勾勾搭搭,假山私會,是想噁心誰呢?簡直有辱斯文。

  「好,聽妻一席話,勝過萬兩銀。」他的薄唇彎成一個愉悅的弧度,「大長公主的壽宴上,他若是再挑釁我,我一定讓他醉到在桌下橫躺。」

  「整死他,別客氣。」男女有別,她不方便出頭,卻不介意他人出手整治楊修年。

  「夫人,他好歹是你二姊的夫婿。」柳震有點不明白她的反應怎麼這麼大。

  鳳娘眼裡滲著冷意,不疾不徐地道:「妾身並非完人,有些小性子,有點小毛病,也會有討厭的人,二姊跟二姊夫就是其二。二姊不喜歡我、討厭我,嫉妒我佔著嫡女的身份,跟我針鋒相對,這些都好。

  「我最怕的是她裝得像朵白蓮花,端著柔弱善良的面孔,背地裡卻收買我的奶嬤嬤和丫鬟,引導我做了許多傷害自己的蠢事。若非祖母點醒我,將包嬤嬤和香月送給我的好二姊作陪房,我還傻傻地和繼母劍拔弩張呢!」不能說自己重活一世才看清這些,只說大長公主為她剖析內宅陰私手段,倒十足令人信服。

  柳震將她摟進懷裡,拍拍她的背,「我的娘子才是純潔高雅的白蓮花,那種會跟男人約在假山私會的女人,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你凡事多聽大長公主的準沒錯,畢竟咱們家裡沒娘親、沒祖母坐鎮,你會比較辛苦。」

  他的袒護偏愛令她覺得舒服溫暖,悄悄抬眼望去,他唇畔的微笑更令她窩心,她的眼眶有些濕潤起來,細聲道:「相公別擔心,祖母讓我晚一年出閣,就是為了學管家,跟著大伯母和大嫂、二嫂學著人情往來,繼母回來後也教我如何打理嫁妝。我雖然不精明,但有相公在一旁護著,總能把我們的小家照顧好。」

  柳震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做得不好也沒關係,慢慢來,有我在呢。」有我在。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人感覺無比地踏實。

  衝著這份心意,鳳娘也想好好地跟他牽手過日子,但求心中不再有怨。

  回到忠毅伯府,兩人先向忠毅伯請安,才回春渚院歇息。

  鳳娘重新梳洗一番,換了舒適的家常衣裳,摘下全套的頭面首飾,只簪了小巧的半月形紅玉花鳥梳篦和紅翡翠滴珠耳環,越發顯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

  柳震換了細布直裰,和她坐在一起喝茶。

  有些美人令人驚艷,有些美人值得耐看,他的嬌娘子既令人驚艷,又禁得起細細品味,氣質上佳,風姿清逸,賞心悅目啊,連茶都加倍好喝。

  方纔大長公主知道鳳娘要回去,特地讓廚房拿了五盒八珍糕讓她帶回來,還有平素她愛吃的牛心柿餅和瓜果甜食,都多備了好幾份,因此鳳娘讓桂嬤嬤分一分,正準備派人往正院和東、西跨院送去,沒想到柳三爺的兩名庶女剛好由奶娘陪著過來拜見。

  鳳娘忙讓人請她們進來,兩名六、七歲的小姑娘被養得畏畏縮縮、膽小怯懦,典型的被嫡母壓得上不了檯面的庶女模樣,說話時結結巴巴,說了老半天才交代清楚是奉命來拜見新迸門的大堂餿,感謝送補品之情。

  「兩位妹妹身子大安,我也就放心了。」鳳娘讓她們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著,讓下人給她們送上一人一碟點心與一盞蜂蜜茶,等她們吃完,各送了兩個小荷包,一荷包放金墜子、一荷包裝了一對小蝴蝶的金耳杯,不偏不倚。

  兩位小姑娘一手抓一個荷包,握得緊緊的,害怕不是真的,一鬆手就會不見。

  鳳娘心裡微酸,心想自家二姊真該來看看別人家的庶女過的是什麼日子。

  「日後閒暇時可以來找嫂嫂玩。」鳳娘應酬完,讓巧月送她們回去,順便將今日帶回來的糕點、糖食送一些去。

  兩位小姑娘的奶娘在耳房裡吃飽了茶點,又得了二兩銀子的賞錢,回去後喜孜孜地在下人間猛誇鳳娘出身高門,慷慨大氣。

  柳震一直坐在一旁看著一本棋譜,不插話,但只要鳳娘問他,他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鳳娘奇道:「好好的伯爵府,怎麼將庶女養得比小戶人家的姑娘還卑微?」

  柳震笑道:「庶女卑微,方能襯托出嫡女的尊貴。你當人人都有你二姊的好運道?嫡母病弱早逝,繼母進門又隨父親外放,山中無老虎,狼子稱大王,但凡有主母在,再大氣的女人也見不得庶女壓過嫡女,贏得才女之名。」

  風娘心想也是,金梅娘真是太好運了。

  「我倒不羨慕什麼才女之名,別說我不愛作詩寫文章,琴棋書畫本是用來陶冶性情,又不是拿來攀比的,祖母不讓我爭強好勝,只說她一輩子也沒當過才女,日子過得可好了。」人們對「才女」總是高看一眼,對她有很高的期待,相對的,對於犯錯的才女會加倍苛責,因為她居然對不起大家的期待。

  「我一見才子、才女便犯暈,大長公主高見啊。」柳震樂了,他本身文武皆通,但是對四書五經並不精熟,忠毅伯沒想過讓他走科舉之路,能明白事理就夠了。

  「相公是順著我的話在寬慰我吧!」她輕聲笑道:「有詩云「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相公能得靜王殿下的青睞看重,又豈是庸才?」

  「靜王是明主?」他挑眉。

  「他能提攜你、重用你,我便當他是明主。」

  他大笑,「這是倒果為因啊!」

  「我是女人,我就是不講理,怎麼了?」

  「不怎麼樣,只是可愛極了!」他撲過去親了她一口。

  她還不習慣他的親熱,玉頰紅如秋楓。

  他笑了笑,順勢將她拉起身,在春渚院逛了一圈。

  春渚院有個精巧的小花圃,花木繁盛,旁邊修建了小池塘,亭台流水,頗為精緻。因是晚春,花開了不少,爛漫芳菲,讓人心情舒爽。

  柳震輕聲道:「知道你喜食鮮魚,我便讓人在池塘裡養魚。祖父分給我的那座三進宅院位置偏些,三叔看不上,我卻極喜歡,不但佔地大,還有一處花園,更難得的是種了許多老樹,有松柏,也有桃李槐,綠樹成蔭,遠非一般京官的府第能相比。過些時日,我帶你出去逛街,一起去看看。」

  「好。」鳳娘只覺得心中甜蜜,慢慢從唇畔綻放嫵媚的笑容,問道:「相公怎知我喜食鮮魚?」

  「自然是向妻舅打聽的。」

  從偏門出了春渚院,經過兩個月洞門便是伯府的後花園,在京城小有名氣,只是忠毅伯夫人早已仙去,樂平縣主因為丈夫半癱在床上的關係,問來深居簡出,很少出去應酬,也不像大長公主會每年辦春宴遊園,或別人府上會辦金桂宴、吟梅會等等。

  柳三太太對此很不滿,尤其她的兒女都大了,舉辦宴會正好可以與其他夫人聊聊,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對象。但要她自掏腰包辦一場宴會,她又捨不得銀子。

  柳震對自家三叔、三嬸花公中的錢很大方,花自己的錢很摳門的德性早已沒什麼感覺,見怪不怪了。

  柳震與鳳娘一路慢慢遊園,欣賞湖光花草,只覺得心曠神怡。

  園裡花樹不少,雖然種類不多,大多是北方花種,但看得出來花匠打理得很好,眼前幾株茶花開得正燦爛,花形艷麗,其葉濃綠,正是茶花中的珍品緋爪芙蓉和狀元紅。

  除了奇花異草,還有各式假山,遠觀或近看都各有一番意境。

  春風剪出滿園繽紛、滿樹新綠,偶爾碧天晴空掠過飛鳥,舒展羽翼。

  柳震笑道:「祖父說祖母生前喜歡牡丹,所以我們暖房裡的牡丹還頗有名氣,常常當成禮物送人,既體面又不俗氣。牡丹的品相繁多,有的觀之如流丹,妖麗奪目,有的勝在瑰麗靈動,姿態雍容,大富大貴的人家都喜歡牡丹,美得大氣富麗。為夫頭一回見到娘子,便聯想到家中暖房裡的那株絕世牡丹「奪翠」。」
 「夫君謬讚,傳聞靜王妃、清平王府的世子妃、寧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是有名的三位絕色佳人。從我們武信侯府傳出美名的,是我二姊哦。」

  「別人家的夫人美不美,與我何干?」柳震慢悠悠地道:「你二姊我倒是見過,只是一位相貌清雅、自命清高的才女,若論美貌,不及你三分。」

  「各花入各眼,謝夫君垂憐。」鳳娘聞言俏臉微紅,清澈如同湖水的眸子裡全是欣喜小的笑意,清麗得宛若風中芝蘭。

  「美人,我每天這樣看著你,不飲也醉啊。」

  鳳娘掩袖一笑,「那好,省下酒錢了。」

  柳震哈哈大笑,「回頭我將手裡的產業與地契都交由你保管,還有些銀票和金銀,拿來應付這一年的花銷,全憑娘子支配。」

  男主外女主內,鳳娘應下了。

  柳震又道:「我那座宅子隔壁有一戶人家要賣房子,也是三進大院,後院有一片梅林,原是戶部一位姓周的員外郎所有。這位周大人有點來歷,是江南一位皇商家的子弟,傾全族之力才供出一位兩榜進士,自然給了他許多銀子打點,不然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員外郎,哪能一進京便買下這麼好的宅院?

  「可惜的是周家畢竟是皇商,朝中無人提攜,周家其他子弟或有人中秀才,但無人中進士,周大人單打獨鬥不容易,要告老回鄉了,打算賣掉宅子。我想買下來,日後有需要可以兩邊打通,寬敞許多,你覺得如何?」

  鳳娘的眉目間閃過一絲驚喜,柳震全然不同於楊修年,不僅原意將私產交到她手上,表示對她完全信任,且遇事有商有量,不會不把她當一回事。

  楊修年曾道:「女人只分兩種,一種用來欣賞,一種是用來操持家務、傳宗接代。」

  她無意中聽見他的真心話,才逐漸對他死心。

  柳震真心待她,她自然投挑報李,認真思索後,便道:「錢放著不會自己生小錢,置些產業也好,畢竟京城就這麼大,好的宅院可遇不可求,買下來收租金也不錯。」

  他們如今還不能搬過去住,偶爾去落腳也夠大了,還不需要兩邊打通,不如買下來租給別人,朝廷三年一考核,多少外地官員奉調入京,好宅子不缺人住。

  「妻好一半福,我聽你的。王爺給我的花紅正好讓我拿來付房錢,以後收的租金就給娘子買花戴。」他大氣地給她加一點私房錢。

  鳳娘淺淺笑道:「祖父一心為你打算,你掙了銀子,多孝敬他老人家一些。」

  「好。」柳震見她對自家祖父這麼有孝心,十分滿足。

  「即使老人家什麼都不缺,我們仍該多多孝敬。像我給祖母親手做抹額、鞋襪,祖母收到後開心得比吃了蜜還甜,其實我的手藝還不如她身邊的大丫鬟呢。」

  「我懂你的意思,這是孝心。」

  鳳娘聲音溫軟,「夫君自然是孝順的,祖父才那麼疼你。」她心思一動,笑看著他,「若是想仗著你的面子去東跨院蹭一頓晚飯吃,行不行?」

  「娘子說行就行。」柳震心知她想多陪陪老人家,哪有不應允的,立刻招來一個丫鬟,讓丫頭先去祖父那兒傳話,之後對她道:「咱們帶兩個菜去?」

  「那是自然,我早就吩咐咱們院裡的小廚房把野雞菌菇湯燉上了,再做個桂花魚條,炒一盤筍尖銀芽,你覺得夠嗎?」

  「夠了,祖父行伍出身,不喜豪奢,平日用膳大多四菜一湯,多兩個人才多加一道菜。不過咱們孝敬的不一樣,祖父肯定喜歡。」

  等他們準備好,帶著東西過去時,忠毅伯果然很開心,多吃了半碗飯,野雞菌菇湯連喝兩碗。

  柳震陪著喝點小酒,忠毅伯更開懷。

  兩世為人,鳳娘很珍惜對她好的親人。

  如同大長公主對她的偏愛,忠毅伯待柳震一片赤誠,放在心尖上養大。老人家一直沒有續絃,不想給兒孫添堵。

  他身邊伺候的兩位姨娘都三十好幾,未曾生育,皆是安分老實的,因此鳳娘和柳震前去東跨院用膳時,交代桂嬤嬤給兩位姨娘各孝敬了一套金頭面、一套八件赤金首飾。

  這些東西哪個女人不喜歡?尤其沒有孩子作依靠的姨娘,最愛的便是金銀倚身,即使明知一旦忠毅伯仙去,忠毅伯府的新主人一樣會給她們養老送終,但女人心海底針,求人不如求己,有錢總比沒錢好。

  待三人用完膳,兩位姨娘便出來給鳳娘見禮道謝,鳳娘回了半禮。

  忠毅伯看在眼裡,自感欣慰,對這個大孫媳婦更滿意了。

  如果是公公的姨娘,媳婦最好少親近,免得婆婆心裡不舒服,即使這姨娘是丈夫的生母,因為在宗法上,嫡母才是母親,而妾通買賣。

  今天是因為忠毅伯夫人早已仙逝,剛進門的鳳娘才孝敬一下兩位姨娘,她們服侍好忠毅伯,兒媳、孫媳自然禮數不缺,圓了忠毅伯的面子,但也僅此而已。

  眾人聊了幾句,之後柳震攜鳳娘回春渚院,明月如勾照映庭間水溏,風吹拂水,波光粼粼,月光在鳳娘比花嬌艷的臉龐上染著銀暈,羊脂白玉也比不得她的臉細緻好看。

  柳震覺得自己醉了,身上某個地方在沁涼如水的夜色中,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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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5:04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5:06 AM 編輯

第九章  梅娘挑釁受批評

  五天後,大長公主壽宴,眾人齊聚一堂。

  金梅娘心下暗恨,她敢打賭祖母絕對刻意挑過三妹出嫁的好日子,讓三妹有借口再度回娘家,這樣即便三妹受了委屈也能教祖母第一個知曉,祖母果然偏心。

  這次連金翠娘都無法否認,哪家新媳婦不戰戰兢銥的?想常常回娘家,作夢比較快!剛成親時,要回娘家住,她對月都只敢過一夜,翌日沈珞來接人便跟著走了。

  可現在袓母跟三妹夫說什麼?竟說三妹回娘家住對月,最少要留她住十天!

  柳震苦笑道:「那我怎麼辦?要不,我一起搬來。」

  眾人哄笑,金永禎啐道:「美得你!」

  沈珞不忍卒睹,這貨還是男人嗎?

  楊修年則別開臉,這人看著傷眼,丟盡男人的臉。

  柳震拱手笑道:「祖父、祖母,您們疼愛孫女,也要疼孫女婿啊!我們兩家住得近,鳳兒幾時想您們了,套車回娘家很方便,我也好跟著來蹭飯吃,絕不會阻攔。只是我好不容易成親,有了自己的小家,實在捨不得跟娘子分開太久,住一夜好不好?不然,兩夜……」

  鳳娘雙頰一抹緋紅,瞪了他一眼,媚眼如絲。

  柳震臉皮厚,什麼都敢說,連武信侯都被他逗笑了。

  其實大長公主也不是不講理,她此番只是想試探一下柳震是不是真心善待鳳娘。

  沒娘的孩子,出嫁後又沒有婆婆教導,她不免要多操點心。

  「就住三天,不能再少了。」老人家一錘定音,心裡很滿意。

  新婚夫妻本該好得蜜裡調油,柳震若是鬆口讓鳳娘住十天,大長公主反而疑心他另有相好的女人。別欺負老人家記性差,她可沒忘記他成親前幾天還救了一位美人。

  她大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這,一個賣身葬父的民女,她不當一回事,敢出麼蛾子給鳳娘添堵,她不介意出手,不過她想先留著看看柳震如何處理。

  由於年年過生辰兼辦春宴,且八日前家裡才辦了大喜事,武信侯等人今日便沒有大張旗鼓地廣邀親朋好友來遊園,只一家子至親骨肉給大長公主磕頭,吃酒席。

  金梅娘跟女眷坐在一處,抿著唇一臉自得地笑,「下個月我家老太太生辰,是六十整壽,太太和相公都說要大辦,到時下了帖子,大家一起來吃酒。」

  金翠娘眉毛微挑,「是大壽呢,楊孺人也會去吧?」楊錦年進了太子府,由於祖父、父親皆早已亡故,人走茶涼,楊修年再有才也無用,缺乏人提攜,且文官陞遷慢。楊氏族人可以關起門來自稱清貴世族,但在太子眼裡則不夠看,因此楊錦年擠不上良娣的名額,只能撈個孺人做做。

  金梅娘笑得如綻開的花兒,「剛得知喜訊,楊孺人有了身孕,養胎為重,太子和太子妃怕是不放心她出門。」

  大家紛紛道賀,其實都沒放在心上。太子的兒女可不少,楊錦年生了兒子又如何?

  論嫡論長都排不上,論賢要看太子妃是否能容人,處境尷尬。不過好歹是龍子鳳孫,日後太子若順利登基,混得再差也是個郡王。

  金梅娘最想看的是鳳娘羨慕嫉妒的眼神,鳳娘只覺得她傻了,楊錦年這麼快就懷上孩子,她家兩尊大佛不是正好可以挑釁她遲遲沒有喜訊嗎?她還這麼高興。

  退一萬步說,就算楊錦年生下兒子,日後有幸封紀,帶給楊家榮華富貴,那也要金梅娘自己有兒有女,否則潑天富貴只是便宜了丈夫的庶子、庶女和其他族人,所謂的二品誥命不過是面上風光而已,金梅娘真能看得開?

  前世鳳娘便看不開,硬撐到親骨肉寶兒成親,將自己的嫁妝和忠心的陪房全給寶兒帶走,就是不想便宜那一窩白眼狼。

  鳳娘見金梅娘得意地望著自己,有趣地回望她,「二姊一直瞧我做什麼?芙蓉蒸羊羔味美肉嫩,二姊要不要來一點?」這道大菜擺在她面前,只等丫鬟分食。

  金梅娘見她沒有出現自己想要看到的羨慕模樣,撇撇嘴,轉而道:「你吃不吃清炒鴛鴦鱔?哦,我方才在看你頭上那支鎏金穿花戲東珠的步搖很別緻,真是珠光寶氣。」其實她想暗示的是財大氣粗。

  鳳娘難得有興致,笑道:「漂亮吧,喜氣洋洋的,我一見便上心了,我家相公真有眼光。」她就是要炫耀。

  「柳妹夫送的?」金翠娘語帶艷羨地道:「拇指大的東珠價值不菲,工匠的手藝亦十分出色,戴在鳳妹妹身上可謂錦上添花。」最難得的是,夫君有心。

  「聽相公說,柳妹夫管著幾家商舖,有一家還是首飾鋪來著。」金梅娘捂著嘴輕笑,「既已捐了官身,合該找個正經差事做,行商賈之事未免自輕自賤。」

  鳳娘笑得溫婉,「我記得二姊也有陪嫁兩間商舖,莫非二姊親自操持商賈之事?當然不可能,自然要挑個忠心又內行的掌櫃操持,二姊說是不?」

  金梅娘勉強一笑,「這個自然,那等庸俗銅臭之事,我可不想沾染上。但柳妹夫不同,我們女子不便拋頭露面,他一個勳貴子弟自己常往商舖跑,相公也知逭,還勸過他兩句呢,可歎柳妹夫完全不覺得有失體面呢。」

  「不偷不搶,精明幹練,哪裡失了體面?」鳳娘挑眉,聲音微冷,「相父都誇相公早個漢子,自立自強,不從家裡拿銀子花,還常常孝敬他老人家,不愧是他老人家手把手教出來的好兒郎呢。管理幾家商舖又怎麼了?掌櫃再老實也要主子三不五時查查帳,放手不管遲早肥了別人瘦了自己。」

  金梅娘啞了。忠毅伯都說好,她能再添火說不走科舉就是沒出息?

  金翠娘有感而發,「就是,我巴不得我家相公也能精通俗務,財源廣進。」她與沈珞由公中貼補過日子,在家中根本沒什麼發言的權力,因此她深深明白銀子的重要性。

  鳳娘再度開口,「二姊如今操持楊家中饋,怎麼還說得出金錢銅臭這種話?楊家若沒有田產、商舖等額外收入,光靠楊姊夫的俸祿,還不夠接濟窮親戚吧。」

  全梅娘噎了一下。即使成親前向來俗務不沾身,她也知道侯府的祭田收入有一半是用來濟助貧窮的族人米面、炭火和上族學,這是每一代族長的義務,也是功德。

  楊家乃清貴世族,更在乎聲譽,哪能將窮親戚拒之門外,兩位姨娘的兄弟都爭相到楊家的糧米鋪、筆墨店工作。奶娘更厲害,女兒如雲做了通房,兒子做了楊修年的貼身長隨,外頭的打賞能少了他?

  妾、通房的娘家人簡直把楊家裡外包圍,偏生楊修年毫不在意,她好心規勸提醒,他卻眉心緊蹙,反問她,「你這是怎麼了?你還是我當初心心唸唸的人兒嗎?那位清華出塵、超脫凡俗的梅花仙子?你變了一個人,我快要不認識你了。」甚至露出一臉痛心的表情。

  金梅娘差點氣得吐血,胸塞氣悶了好久好久。

  長公主生辰,可以光明正大地帶禮品回娘家,金梅娘很想從低嫁的鳳娘身上得到優越感,不曾想鳳娘很乾脆地出嫁從夫,墮落地不以從商為恥。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三妹是自甘下流呢!

  金梅娘覺得胸口悶得難受,一口氣全出在鳳娘身上,嬌傲的反擊道:「呵,你還是侯府的嫡孫女呢,卻嫁個空有官身的商賈婿,換作是我,可沒臉見昔日閨中好友。若非念在姊妹一場的分上,我家老太太作壽的帖子就不在伯府送了,來的可都是相公的同僚和友人,個個飽讀詩書,太廳就那麼大,全是至親骨肉,只有男女分席,沒有隔間或隔屏風,或有互相交談笑鬧,但大長公主和武信侯在座,沒人高聲喧嘩,加上金梅娘因心氣不順,嗓難免尖銳了點,因此那番貶低柳震的話就這樣落入眾人耳中。

  大家一瞬間有些怔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長公主和武信侯的眼裡均閃過一抹凌厲。鳳娘的親事是他們定下的,竟有人敢公然不屑?

  鳳娘瞥了金梅娘一眼,目光淡漠如水。「二姊大可不必委屈自己,楊老太太的帖子就無須送來了。我家相公好性子,我可見不得有人貶低他一句,在我眼裡他是千好萬好,即使有一、兩樣不足之處,也由不得二姊糟蹋!」

  任誰被人明著挑刺都想翻臉,除非那個人是你只能仰望的上位者,你只好乖乖做一隻不出聲的螻蟻,而金梅娘的身份遠無不足以高高在上。

  柳震心中十分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一是沒忘記今日乃大長公主的生辰,誰敢鬧事誰倒楣;二是金梅娘好歹是姨姊,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曾想他的鳳嬌娘這麼護短,護的就是他。

  他樂呵呵的,揚眉道:「既然楊姊夫素日來往的均是文人雅士,看不上我等粗鄙俗人,多謝二姨姊提醒,我們就不去掃興了。」這話可把金梅娘推進谷底了,她忘了武信侯府亦是勳貴之家,走科舉的文人雅士唯有二房,而二房中留在京裡的親兄長金禎最疼愛的是鳳娘不是她,她的話無形中把世子大伯等一干人都損了,也包括大姊夫沈珞。

  其實她的原意只是想向鳳娘炫耀自己嫁入高門,要鳳娘感激自己肯發帖子給她,作夢也沒想過鳳娘竟乾脆說她不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頭一次操辦老太太的壽宴,娘家人來的  越多,婆家越不敢看輕她。若是親姊妹都不來捧場,人家會如何說她?

  金梅娘不由得臉色刷白,有點慌了,對鳳娘道:「自家姊妹連幾句真心話都說不得了?做姊姊的並無他意,只想你不要自卑而已。」

  「我一點也不自卑,尤其在二姊面前。」鳳娘的語調仍是一貫的平淡,冷淡的嗓音聽不出高低起伏。

  金梅娘聽了越發別杻,不滿地道:「你什麼意思?女子出嫁從夫,我雖是庶女,卻嫁得貴婿,如今身份比你高了——」

  「夠了!」大長公主越聽越不像話,冷斥道:「為姊不慈,對嫡妹冷嘲執諷,自傲驕橫,梅娘,你嫁往楊家可真是長進了!」

  陳氏一向以婆婆馬首是瞻,馬上接話,以輕鬆的口吻笑道:「哎呀,由此可見,二姑奶奶嫁了好婆家,長輩疼愛,夫君尊重,小妾守規矩,這才養出了當家主母的脾氣與派頭,跟做姑娘時相比厲害十分,令人刮目相看。」

  聞言,金梅娘不只笑容僵了僵,身子也頓時一寒。

  長公主是明斥,陳氏是暗諷,她不只不敢得罪,還不能反駁說其實是長輩百般挑剔、夫君不挺賢妻、小妾花招不斷,逼得她事事較真,從梅花仙子變成帶著尖刺的月季花。

  昔日溫柔可人、文靜典雅的金梅娘,也有了尖銳強硬的一面,這不是她滿懷欣喜上花轎時的初衷,可歎的是,有誰瞭解?有誰在乎?

  她沒深想,大長公主氣的不是她的改變,姑娘變婦人,不變才是異數,大長公主氣的是她無禮地針對鳳娘。

  她尷尬窘迫,轉首朝楊修年望去,無聲求助。

  楊修年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悅耳,「大伯母說對了一半,梅娘在楊家是享福的,家母早已放手讓她主持中饋,待媳婦比親生女兒還信任、看重,別家的婆媳難得有如此和睦的,所以梅娘真的無須變得言詞犀利、精明厲害,像過去那樣溫柔和善才好。」這是在幫妻子出頭嗎?

  這是變相地在告妻子的狀,是吧?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氣氛沉寂而僵滯。

  楊修年自覺大家被他的說詞感動了,想著他們楊家是累世書香的和善之家,將庶女迎進門也不嫌棄,很快便放權給媳婦,金梅娘是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這麼有福氣啊!

  他不在意金梅娘奚落柳震和鳳娘,商人重利輕情義,教人難以尊重,活該受人貶低。長公主偏心鳳娘又有什麼用?女子嫁雞隨雞,金鳳娘的地位再怎麼樣也比不上金梅娘,金梅娘一時驕傲些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即使面對柳震的冷眼也不以為意。

  他遺憾的是,他再也找不回昔日善良高雅的梅花仙子了。

  金梅娘心如浪花翻攪,五味雜陳,竟一時啞口無言。

  只有鳳娘掩嘴笑了起來,「雞同鴨講啊,我之砒霜汝之蜜糖,楊姊夫解釋得真好,呵呵。」沒有人比她瞭解楊家那兩位老太太是啥德性,在楊修年面前是慈悲明理、為夫守節的良婦,在媳婦面前則是多年熬成婆的刻薄勝利者,一個孝字可以壓死人,讓媳婦主持中饋是因為楊家帳面上沒有多少銀子,等著媳婦掏腰包呢。

  在座的婦道人家哪個看不出來金梅娘是啞巴吃黃連,攤上了一個奇葩丈夫。但這種事只能意會無法言傳,說出去也沒人信。

  楊修年的形象一向很好,文才斐然的探花郎,俊秀文雅,滿腹文章,又效忠太子,前程似錦,別人看金梅娘的目光都是羨慕或嫉妒,憑她一個庶女,想來是在佛前求了幾百年才嫁得如意郎君,殊不知內裡辛酸沒人知道。

  張立雪笑道:「聽了二姑爺的話,我們做兄嫂的心裡可放心了。」

  張立雪出身官宦世家,從小看母親如何做父親的賢內助,想要事事周全不知要受多少委屈,父親也不見得能體諒,心知金梅娘現在應該是又要人前顯貴,又要人後受盡嬌小寵,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張立雪就見不得金梅娘這樣的,一方面驕傲得像孔雀,巴不得人人羨慕她、奉承她,另一方面又裝得嬌柔清高,希望被男人捧在掌心上。想得美!

  賤人就是矯情。

  金翠娘不好拆楊修年的台或折了金梅娘的面子,自然是順勢捧兩句,「二妹和楊妹夫兩人一搭一唱,夫妻親睦,後院和諧,竟沒有一樣不好,真令人羨慕。」

  陳氏笑道:「可不是,只等早日誕下嫡子,便十全十差了。」

  鳳娘慧黠地笑了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二姊家裡有婆婆和祖母,這點最令我羨慕,不論遇上什麼為難的事,都有兩位長輩頂著,有人指點教誨真好。」

  楊修年完全同意地直點頭。

  金梅娘心裡嘔死了,卻要笑著將婆婆和祖母誇成一朵花,好教人人都羨慕她。

  楊修年見狀君心甚慰。

  不就是添堵添亂嗎?鳳娘在心中冷笑,她又不是不會。

  做媳婦的即使有滿腹怨言,也不敢當眾吐露,不孝是可以休妻的。這次的吹捧過後,

  金梅娘從此只敢跟自己的心腹包嬤嬤吐苦水,回娘家也只能找玉姨娘哭一哭。

  宴席散後,女眷們圍著大長公主喝茶閒談,鳳娘依舊被她拉著坐在羅漢榻上,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其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鳳娘長得像大長公主,加上隔了輩分的孩子親,她不偏心才怪。

  鳳娘手撫著腰下懸掛的金系絲嵌寶石香囊,笑容溫暖如春。

  金梅娘看不慣她的沉靜淡然,暗道三妹明明嫁得不好,卻穿著錦衣華裙,手腕上蓮子米大小的玲珠手串尤其貴重,連香囊都不比尋常,憑什麼?哼,還不是陪嫁豐厚,待十年後且看看誰比較得意!

  金梅娘倒是學聰明了,不在大長公主面前貶低或挑釁鳳娘,只是有點高傲地扶了扶新添的赤金南珠鳳頭步搖,笑道:「我家相公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我添些衣裳首飾,穿戴給祖母看。」

  金翠娘瞪眼道:「那我陪嫁的綾羅綢緞、金釵玉鐲都不能用了?難不成要便宜那幾個低賤的小妾或通房?她們也配!」

  金梅娘頓時啞口無語。

  陳氏含笑道;「二姑爺說的那兩句老話,是在勉勵子女自立自強,用意極好,但原本家裡有的東西不拿來用,也是浪費,你們只需謹記不要坐守其成、坐吃山空,給祖宗蒙羞,便是好的。」

  金梅娘心裡應悶,面上卻只能笑著附和同意。

  鳳娘真心讚美道:「二姊新裁的石榴紅衫裙不但喜慶,也將二姊嬌美的五官妝點得更加清麗脫俗、通身貴氣。」好聽的場面話是一定要的,她不介意多說些好話。

  金翠娘徐徐說道:「梅娘成親前常穿淺淡顏色的衫裙,如今的妝扮更好看些,比較平易近人。」想也知道,老人家不愛看媳婦扮仙女。

  金梅娘輕地微笑著,心氣大順。

  長公主跟幾人說了說宮裡的賞賜,便有些倦了。

  眾人皆有眼色地告退,一場家宴總算歡喜收場。

  出了大門,鳳娘上了馬車,柳震也坐上來。

  由於飲了幾杯酒,他面色泛紅,所幸酒味不重,一雙鷹目反而越發炯亮有神。  他彎唇笑著,盯著鳳娘的唇,目光轉為深沉,拿起車裡的墊子給鳳娘墊在腰後,順勢扶住她肩膀親吻,並道:「誰欺負我的小鳳鳳都不行!」之後他柔聲道:「你放心,即使是你的親姊姊,我也不會讓她爬到你頭上去。」

  鳳娘雙頰被微微的酒氣薰得發熱,聽完他的話,低垂眼眸,輕聲道:「我不在乎二姊的明嘲暗諷,當了好些年的「知心姊姊」也不容易,如今趾高氣揚才是她的真本色,比過去裝實弱實在好太多了,現在反而好應小付。」

  「我看你大姊尚有幾分姊妹情,做人處事還算周全,相形之下,楊少夫人反而不像親姊妹,你可別一腔真心換假意,我會心疼。」

  這一番話,內含多少情意?

  鳳娘望著他,「我明白,姊妹各自嫁人,夫家的底蘊也會影響交情,我心裡有數。」她心中感動,卻又有些不確定,他就真的那麼喜歡她嗎?還是貪戀她的好顏色?

  時間可以證明一切,而這一刻他的喜歡是真真切切的,她就滿足了。

  「鳳娘,」他眉眼認真至極,低沉地道:「前程遠大什麼的我不敢亂許諾,但我保證我們的小日子都順你的心、如你的意,若有長輩找你的麻煩,只管推到我身上來,我可沒忘記小時候有誰想害我短氣。」「好,我只求小日子過得安穩,夫君不給我添堵,不求大富大貴。」她抬眼凝視,眸光隱含心疼,「夫君小時候吃苦受罪,是三叔和三娘的傑作吧?」

  「這麼容易看出來?」

  她點頭,「人只要貪心,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嘖,我的小鳳鳳有大智慧啊!」他順勢抱住她,那綿軟的身子貼在懷由,鼻尖儘是馨香,心情飛揚,在她懷中蹭了蹭。

  能佔便宜就佔便宜,他可是真丈夫!

  「這麼吃驚?難道我看起來很笨?」她挑眉。

  「是驚喜!」柳震用溫軟的目光安撫她,笑道:「我只高興著可以娶個漂亮妻子了,而且有大長公主教養,肯定是宜室宜家,其餘便沒多想。」

  鳳娘笑看著他。其實他願意對她甜言蜜語,她也很驚喜。

  他們此番搭乘的馬車按規制並不奢華,裡面卻佈置得十分舒服,這是分家之後柳震訂製的,專供鳳娘出門行駛,連車伕一家子的賣身契都交給鳳娘。還有一輛比較小的,給隨行的丫鬟嬤嬤坐。

  伯府有馬房、車房,柳震成親之前新馬車拉回來,柳三太太不知有多眼紅,剛好要回娘家,指定要坐新馬車,被柳震一口回絕了。

  柳三太太氣得胸口疼,她一個長輩就坐不得侄兒的車了?她氣呼呼地找忠毅伯狠狠告了一狀。

  忠毅伯把柳三爺找來,一臉森然地瞪著他們夫妻,冷道:「分財產分得比鐵山多,店舖、田產的出息也比鐵山的多兩倍,還買不起一輛新馬車給婆娘坐?老三,你可真出息啊!」

  柳三爺面紅耳赤地把柳三太太拉回西跨院,破口大罵了一頓。住在伯府有免費的車馬使用,傻子才去訂製自家用的新馬車。

  又還沒搬出去,柳三太太也會不稱掏銀子買馬車,只是眼紅鳳娘尚未進門,柳震就花大錢訂製馬車,真是敗家精!

  鳳娘十分喜歡這輛專屬的馬車,乾乾淨淨的,兩側的窗子糊了一層特別的綃紗,外面看不進來,裡面卻能看出去,方便車裡的女眷看風景,到了冬日再多加一層厚簾阻隔寒風。

  柳震指著外頭的街景告訴她某酒樓的水晶蹄膀乃是一絕,蔡婆子的點心鋪只有桂花酥餅值得一嘗,其餘的可比不上自家做的好吃,還有東大街的古玩店有一半是假貨,這一家胭脂的東家是皇商陳家的人,送了一位美貌的嫡女進宮,剛封了美人……

  鳳娘原本聽得好好的,可聽到皇帝今年五十多了還納妃嬪,想到明年冬天宮中可能發生的大變故,她心裡一沉,直覺想避開,轉而問道:「祖母說夫君善營生,機敏能幹,絕非外傳的紈褲公子,這一點我從不懷疑。成親當日的酒席便是福客來酒樓的大廚掌杓,對吧?」

  「那當然,一輩子就成親一次,哪能不給自己長臉。」想到這,柳震眼神一冷。

  三叔、三嬸一味想省錢,對他的婚宴指手畫腳,幸虧有祖父作主,按長孫迎親的規矩行事,又有靜王和一群權貴子弟助陣,他才能強壓過柳沫娶親的熱鬧。

  明眼人只需比較金梅娘和鳳娘的嫁妝,便知曉不只大長公主偏愛鳳娘,連金書良和金永禎都看重她。

  她若是嫁得委屈,大長公主與武信侯能饒了忠毅伯府?岳父和大舅子能高看他一眼?

  三叔、三嬸是存心給他添麻煩。

  福客來酒樓的幕後金主是誰,靜王身邊的人心知肚明,可表面上全由柳震作主,他自己成親當然要公器私用,沒人會有意見。

  鳳娘想到一事,問道:「聽說福客來有一道面品很有名?」

  「芙蓉極品三面。」柳震是誰?他可不是花架子,不管是酒樓、首飾鋪或其他營生,他都秉持著要做便做到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態度,不像有些金主純粹是甩手掌櫃,因此他自然知道自家賣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他勾起唇角,「震哥哥我聞音知雅,改天便帶你去品嚐一番。」

  突然間,馬車重重地顛簸了一下,鳳娘沒有防備,身子一歪險些摔倒。

  柳震雙臂張開臂抱住,輕輕拍了拍她後背,「沒嚇到吧?」

  「還好。發生什麼事了?」

  跟車的長隨和嬤嬤已下車查看,柳震隔著窗紗一探究竟,只見有個人倒在馬車旁,路人開始聚過來圍觀。

  柳震瞳孔緊縮了一下,自家馬車不會撞死人了吧?!

  他讓桂嬤嬤和巧月上車陪伴鳳娘,自己下車處理意外事故。

  桂嬤嬤第一時間已看清局面,低聲回稟道:「大奶奶別擔心,車伕說有一位姑娘突然從拐角巷子裡飛奔出來,衝著馬頭直撞而來,所幸他趕緊勒繩,沒有真的撞到人,那姑娘可能嚇到了,暈倒在地。」

  鳳娘從車窗望出去,瞧見好些人影,還有騎在馬背上的,十分熱鬧。

  巧月見識少,顫聲道:「會不會是故作受傷想坑錢的?」

  鳳娘的聲音溫和平靜,「民不與官鬥,真想玩坑錢這一招,不會挑官家的馬車,富商比較搾得出油水。」

  桂嬤嬤抿抿唇,「大奶奶說的是,只要不是有心人刻意算計,應該是意外。」

  靜待了一盞茶的工夫,柳震的長隨掀開車簾,柳震和一位高大微胖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鳳娘眼前。

  那男子只抬頭看了鳳娘一眼,隨即垂眸,拱手道:「在下沉寄,見過柳大嫂。」

  鳳娘欠身還禮。

  柳震介紹道:「娘子,沈寄是臨安公主府的長子,剛好目睹了整件事的過程,細節我回府再跟你說,我讓人先送你回去。」

  鳳娘應了。

  柳震等人退至一旁,讓馬車先行。

  桂嬤嬤對京城權貴還算瞭解,往窗外一望,隨即在鳳娘耳邊道:「黑色駿馬上的是清平王世子穆麟,棕色馬上的是林鄉侯府的嫡幼子邵定海,加上方才臨安公主府的沈寄。

  他們和大爺常來常往,跟靜王能玩在一起。」

  頓了頓,她補充道:「西跨院的二小姐常接到林鄉侯府的帖子,說是組了一個詩會,幾家小姐常聚在一起作畫吟詩,十分風雅。

  林鄉侯府上尚有兩位嫡子、一位庶子沒有訂親,三太太每次都會派車馬送二小姐赴詩會。」

  自從忠毅伯府多了孫子輩,私底下大家都喊柳三爺為三老爺,身份高了一輩,柳震、柳沐一輩的便是大爺、二爺。

  鳳娘狐疑地挑眉,「柳汐和二姊一樣都是才女?沒聽說她會作詩。」難不成是跟二姊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過,這不是她關心的重點,今日的意外有那幾位在場,不論什麼事都能解決。

  在靜王身邊能站穩腳跟的,不管外頭的名聲有多浪蕩,必有其過人之處,畢竟靜王身邊沒有一無是處的廢物。

  思及此,鳳娘便不太擔心,平靜地回了忠毅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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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5:07 AM

第十章  神秘姑娘有隱情

  鳳娘梳洗更衣,喝了杯熱茶,順手處理了幾件家事,交代完今晚的菜色,便靠在羅漢榻上看書。

  她一頁頁小心翻著,這可是前朝的《宣和博古圖》,乃珍希古本,前朝皇帝命人編繪宣和殿所藏古器,這才成書。後人取該圖中的紋樣作為傢俱或織品刺繡的花紋,統稱「博古紋」,與靈芝紋、析枝花卉紋、萬字棗花錦紋等,都是常用的花樣。

  鳳娘有些心不在焉,沒見到柳震回來,到底有點擔心,想著正經八百的書肯定看不下去,這才挑了《宣和博古圖》,結果還是看得很慢。

  她的陪嫁有十二箱書冊與古畫,有些是祖父母珍藏的,包括這一本《宣和博古圖》。

  當初金翠娘、金梅娘想要,祖母都沒給,前世的她卻不知珍惜,為了討好小姑楊錦年,分了六箱給她陪嫁進靜王府,結果呢?徒為他人作嫁衣裳,增光添彩,楊錦年一朝得勢便翻臉不認姑嫂情。

  只怪自己前世太傻,如今好不容易獲得新生,她才不要抱著怨恨不放,直接無視便是了。

  皇家的媳婦、寵妾從來不好做,幾個能壽終正寢?太子不長情,有名號的姬妾十幾個,沒名分的歌伎、舞伎數不勝數。若是太子能順剎登基,還有個盼頭,但皇宮內有受寵多年的阮貴妃不時吹枕頭風,阮貴妃親生的三皇子秦王聰明幹練又野心勃勃,還有外家定國公支持,太子若不是因為是先皇后嫡出的長子,又無大錯,太子之位早已搖搖欲墜。  鳳娘歎了一口氣,帝位之爭是血腥殘酷的,大長公主尚且避諱,她更不可能去提醒誰。太子跟她沒有半毛錢關係,她只想守護好自己的親人。

  桂嬤嬤聽見她歎息,不知她神遊天外,只當她是在煩惱今日的意外,便勸解幾句。

  鳳娘也不多解釋,笑笑應了。

  此時,丁香來報,「大奶奶,大小姐來訪。」

  「快請。」鳳娘有點意外,還是很高興有人來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柳潔帶著丫頭碧桃進了待客的花廳,鳳娘隨即過來,互相見禮。上了茶點後,柳潔直接說明來意,一瞼擔憂地道:「大嫂受驚了吧,聽說大嫂的馬車撞倒了一位姑娘,我嚇壞了,娘讓我來問問大嫂,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柳潔說得很真誠,鳳娘卻微微皺眉,「妹妹有心了,只是……妹妹是從哪兒聽到這消息的?」

  「莫非消息有誤?」柳潔不解地挑眉眨眼,下意識地回望身邊的碧桃,解釋道:「回事處的江管事派人出去辦事,剛好瞧見了,趕緊回來通報。我這丫頭碧桃是江管事家的養女,得到消息立即稟報我娘……」

  她話尚未說完,丁香已進門曲膝一禮,垂眸恭立。

  「何事?」鳳娘問道。

  「回大奶奶,二小姐來訪。」

  「真巧了,二妹也來慰問我?快請。」

  「是。」丁香出去請人。

  柳潔聲音微冷,「三嬸向來消息靈通。」

  鳳娘淡笑。

  柳世子癱在床上,柳震的父親早逝,忠毅伯帶著柳震鎮守四川,忠毅伯府對外的應酬全靠柳三爺張羅,即使分了家,柳三爺一樣把持外院事務,回事處的人自然與他交好,外頭出了事,他通常會第一個知道。他知道了,柳三太太哪會裝聾作啞。

  柳汐穿著秋香色繡粉色雛菊的軟緞羅裳款款走進來,彷彿是來盡義務的,說的話和柳潔差不多,說完了便端起天青釉茶碗喝茶,吃著她愛吃的牛心柿餅。

  她心道果然,大堂嫂這裡吃的、用的都比自家好很多。家裡明明有錢,卻是茶壺裡的金元寶——倒不出來。

  柳汐十分羨慕林鄉侯家的小姐有個像在女兒身上花錢的姨娘?

  柳潔看不慣她這樣子,好像專程來喝茶、吃點心一般,慰問堂嫂只是順帶的,冷著聲道:「二妹該多關心大哥、大嫂,咱們是一家人。」

  「大堂哥本事大著呢,我爹娘說的,所以我不怎麼擔心。」柳汐抬高下巴,清傲顯露無遺,「大姊的喜事在八月初,不是忙著繡嫁衣嗎?見識了大堂嫂繁麗華貴的新娘妝扮,大姊可要多上點心。」

  這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挑撥,令鳳娘差點氣笑。

  玩手段玩到她面前來?

  「大妹妹自個兒繡嫁衣啊,真了不起,我沒有你能耐,多虧祖母身邊的人幫忙。」鳳娘清艷相宜的容顏上滿是欣賞的笑容,「大妹妹不但錦心繡口,還千伶百俐,高家三公子可真有福氣。」

  樂平縣主當世子夫子當得很苦悶,全指望兒女能爭氣,日後姊弟倆能互相扶持,別小教三房搶走世襲爵位。

  柳潔的親事,樂平縣主是挑知根知底的娘家親人,自幼親厚的堂姊做了女兒的婆婆,她十分放心。

  柳潔害羞地低頭微笑。

  柳汐不屑地撇撇嘴,她才不要在母親的娘家親戚里挑女婿,一個個都比不上母親的地位,能有多豐厚的家底?若論文才,沒一個進士及第,哪得上她這位才女?

  她轉而說起別的,故意道:「大堂哥還沒有傳消息回來,不會是那位被撞的姑娘傷重不治吧?」

  不只鳳娘聞言側目,柳潔也心生不喜。

  柳汐天天跟著柳三太太,柳三太太自然不會說大房和柳震的好話,總是在她面前念叨,說大房也就算了,是嫡長,可柳震一個庶子意一人獨佔二房的產業,這在別家是絕不可能的事,庶子能分得十分之一的家產就要偷笑了,父親簡直偏心得置禮法於不顧!

  柳三太太忿忿不平,柳汐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意難平。

  此次柳震新買的馬車撞了人,柳三太太高興得要跳起來,立即教女兒來關心一下。

  「二妹在說什麼呢?」鳳娘鳳眸一瞇,

  嬌顏淡淡覆上一層寒霜,「是有一位姑娘衝撞馬車,但車伕御馬嫻熟,沒有傷到那位姑娘一根寒毛,那姑娘只是嚇暈倒了。」

  柳潔微怔,笑道:「沒出大事就太好了,怪不得大哥讓大嫂先回府。」她心裡對柳震的印象越來越好,認為他有男人的擔當,懂得教妻子避開麻煩。

  柳汐輕哼一聲,她不太相信柳震的能耐,但鳳娘的冷臉教她莫名地心裡一驚,不敢再陰陽怪氣地說話。

  端什麼貴女架子?娘說了,大堂嫂下嫁柳震,最好的下場就是鳳凰變錦雞,柳震若一輩子沒出息,大堂嫂比麻雀還不如。

  所以說女怕嫁錯郎,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即使是王府、國公府,只要是庶子,柳汐都不願屈就,畢竟在名門望族的內宅,庶媳的地位比庶女還低。

  她從沒想過大長公主怎麼會把寶貝孫女嫁過來,今日柳震若是嫡母尚在,伯府二房還有嫡子、嫡女壓在上頭,那麼即使靜王不要面子地哭求大長公主成全,大長公主也絕不會把孫女嫁過來。

  長公主就是看準了伯府的內奼女眷沒一個能對鳳娘頤指氣使,柳震又是能當家的,才不要面子只要裡子地嫁了寶貝孫女。

  最要緊的是,鳳娘自己願意。

  只有自己不覺得委屈,才能將日子過好,舉案齊眉。

  柳汐的才女心不懂,世俗的雙眸卻一再瞄向鳳娘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暗道大堂嫂真是財大氣粗,居家打扮也用珍珠。

  她只有一對南珠耳瑺,過年時才又添了一隻鑲珍珠的金鐲,連二嫂都羨慕,更別提庶妹們兩眼放光,可不比不知道,一比較她才明白武信侯府有多富貴,大堂嫂根本是拿珍珠玩兒。

  鳳娘見到她的目光,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二妹也喜歡珍珠飾品?珍珠淡雅高貴,不分長幼都適合用,可惜珍珠放久了容易黯淡,要常常佩戴才好。」

  柳汐點頭,「怪不得大堂嫂在家裡也戴珍珠項鏈,若是我家嫂子如此炫耀,定會遭我娘訓斥。」

  柳潔嗤笑,「三嬸也真是的,媳婦的陪嫁首飾哪天戴也要管?我們女子又不能常常出門,漂亮的首飾在家裡不用,豈不是浪費嗎?」她真的看不上三嬸的德性,總對媳婦管頭管腳的,幸虧二嫂性子柔順,悶不吭聲,才沒有上演婆媳爭吵失和的好戲。

  柳汐怒目一瞪,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家嫂子端莊謙和,待公婆真心孝順又恭敬,是我們女兒家的典範,大姊日後要多學學,畢意婆家不比娘家。」

  「說得好像你不會出嫁似的。」柳潔冷嗤。

  鳳娘讓人重新換了熱茶,這對堂姊妹才沒有爭執下去。

  看來長房和三房真的不和,在她這個新婦面前都懶得掩飾了。

  分了家,手裡有錢心不慌,家產公平分配,三房挺直了腰桿子,仗著忠毅伯府的面子做生意,送兒子去書院讀書,自覺前程遠大,不比長房矮一截,自然不肯忍氣吞聲,甚至開始針鋒相對。

  鳳娘回想前世從金梅娘口中聽到的伯府的糟心事,不知道今生會不會提前發生?

  心念一動,她的目光游移至立於柳潔身後的碧桃,是個好看的丫鬟,尤其是那雙眼睛,清亮得似一彎明月,挺勾人的。

  鳳娘的目光在碧桃臉上盤旋了一下子便移向柳潔,彷彿是順眼帶過,碧桃一下子提起的心又悄悄放下。

  她沒見過比大奶奶更漂亮的人,天仙似的,傳言大奶奶長得像大長公主,大長公主那是多高貴的身份啊,當今聖上的姑母,怪不得大奶奶看人的目光帶著一股威儀,她還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呢!

  小姐八月出閣,她不願當陪嫁丫頭,她的娘、老子都是府裡的管事,日子過得可小美了,她不想出府,自然得為自己做打算。

  鳳娘哪裡在乎她想什麼,就是好奇前世的爛事會不會重演,待柳潔出嫁後傾能看出端倪,她一點也不急。這丫頭若是個有野心的,為了忠毅伯的名聲,該出手時她可不會猶豫,免得一起丟臉。

  柳汐見鳳娘面上維持淺笑,平靜柔和,知道沒有大事發生,「看戲不怕台高」的心情沒有得到滿足,便告辭回家讀詩冊去了,過兩天有詩會呢!

  柳潔多關懷幾句,也走了。

  不管是真心或假意,鳳娘都領情。

  等人都走了後,沒過多久,天還沒擦黑便有人來回報,說柳震和沈寄一回府便去忠毅伯,不回春渚院用飯了,讓大奶奶自便。

  鳳娘抬手讓人退下,沒多想,站起身,讓冬月扶她回內室羅漢榻上歪著。

  桂嬤嬤小聲道:「大爺一回府便急著尋忠毅伯,還領著沈公子一起,只怕這事不小,不是沒撞到人嗎?」

  鳳娘搖頭道:「不是這事,應該另有文章。」

  桂嬤嬤心想也是,如果大爺一點能耐也沒有,連這等小事都處理不來,大長公主哪捨得委屈孫女。

  於是,鳳娘該用膳時用膳,該沐浴時照樣滴幾滴玫瑰露,香氣襲人,絲毫沒有因柳震不在而改變。

  柳震回房便往她身邊湊,「娘子好香啊!」

  鳳娘笑著推他一下,「晚飯用得可香?累不累?梳洗一下松活松活。」

  柳震樓住她親了一下,溫柔低語道:「一個人用膳很無趣吧,我也不喜歡一個人吃飽,只要我在家裡一定多陪陪你,今天真的有事。」新婚燕爾,他不願妻子有一絲委屈。

  沒想過他肯低聲下氣地討好自己,鳳娘紅著臉小聲道:「妾身知道,這不是馬車出了點事嘛!你忙你的,需要妾身做什麼你儘管說。」

  「好,小鳳鳳等我梳洗好了,我們上床聊。」他笑著說完,就自己去淨房了。

  桂嬤婊笑容滿面,十分滿意,溫聲道:「大爺待大奶奶親親熱熱的,小倆口就是要這樣過日子。」

  鳳娘抿嘴笑了。

  這男人肯討好妻子,前世二姊怎麼會過得不好?就因為柳震不是才子?果真是被楊修年迷去心魂,三言兩語將她捧成梅花仙子,她就非君不愛了。

  心窩一窒,鳳娘暗自歎息,幸好她不再迷戀表象。

  待夜深夫妻上了床,柳震將鳳娘摟在懷裡,垂眸瞧了她一眼,感覺到她靠著他胸口蹭了蹭,心想自己真是娶了個好妻子,半點不嫌棄自己出身低,進門沒幾天就跟自己黏黏糊糊的,可見是將他放在心上的。

  他的嘴角因滿足而輕揚,眉宇間充滿溫柔之色。

  「我的小嬌嬌、鳳嬌娘……」他低語,在她光潔的顏頭上印上一吻。

  「夫君怎麼了?」親額頭,不是這位爺的路數啊。

  「想到下午的糟心事,我心想女子立身處世不容易,更該寶貝我的妻。」

  她不解,「那女子真的是想騙錢的?」

  「我倒希望是來騙錢的,容易解決。」他歎了口氣,瞧她水眸盈盈地瞅著他,輕聲道:「我從頭說吧。來撞咱們家馬車的姑娘叫辛浣紗,濟南城郊人士,自幼父母雙亡,由叔嬸養大,家裡就幾畝薄田,食指浩繁,生活困頓,辛浣紗九歲就跟同村幾位姑娘一起進了越秀莊幹活,只有她心靈手巧,被一位年紀大的繡娘收為徒弟,五年後出師了,成為越秀莊的繡娘之一,給她叔嬸掙了不少錢。

  鳳娘心中狐疑,這個辛浣沙交代得這樣仔細,其中有隱情?

  柳震停頓片刻又道:「你知道三叔的兒子柳沐和柳況均先後前往濟南的集賢書院讀書,柳沐順利中秀才,成親後就不去了,柳況過去兩年一個人在集賢書院結交了幾位同好,其中一位是皇商薛家的兒子薛濤。

  「薛濤有錢,出手大方,閒暇時約同窗們一起踏青遊湖,柳況次次著吃喝玩樂,把薛濤當拜把兄弟看。有一回,越秀生的幾位年輕繡娘也結伴遊大明湖,巧遇了那幫才子,有道是千里姻緣一線牽,柳況對辛浣紗一見鍾情,兩人眉來眼去,開始偷偷相會,這事自然瞞不了薛濤,薛濤得知後也很夠意思地幫忙掩護,因此柳況對家裡瞞得死死的。」

  這不奇怪,少年交友講義氣,不管是賠錢或玩女人,都會互相掩護。

  鳳娘委婉地道:「一位是勳貴之家的公子,一位是無父無母無家世背景的貧女繡娘,豈能成就良緣,柳況在玩弄人家姑娘嗎?」

  柳震冷笑道:「辛浣紗可是一心一意地相信情郎會把她接來京城成親了,可見柳況沒少說甜言蜜語,許下共結連理的誓言。但去年秋末柳況回府,便沒再回濟南讀書,辛浣紗急了,聽說叔嬸想將她嫁給一名莊嫁漢,她有手藝傍身,說什麼也不願再回村裡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柳況不敢回濟南,便托薛濤帶了一封信和二十兩銀子給辛浣紗,希望辛浣紗忘了他。」

  「真是薄情郎。」鳳娘啐了一口,「辛浣紗不甘心,自己上京想討個說法?」

  「哪是,千里迢迢的,一個鄉下姑娘豈敢孤身上路。」柳震不賣關子,繼續道:「薛濤見辛浣紗容顏美麗、體態風流,心生歹念,騙辛浣紗要她一起回京幫柳況跪求父母允婚,辛浣紗正害怕她叔嬸給她安排親事,毫不遲疑地接受薛濤的安排,沒有告知任何人,偷偷和薛濤走了。」

  鳳娘傻眼,「真是好大的膽子!任誰看了都會以為她是跟薛濤私奔,跟柳況可沒什麼關係,這代罪羔羊也太傻了。」

  「可不正是蠢透了,幸虧薛濤還留了柳況親筆寫的信。」

  「薛濤做了什麼?」

  「到了京城,那傢伙便露出狼子野心,把辛浣紗關在陋巷深處的破房子裡,派家丁小廝看管著。他好污了辛浣紗,辛浣紗不肯小認命當他的通房丫頭,想告到柳況面前,甚至要告官,哭哭鬧鬧的把薛濤惹火了,要將辛浣紗賣給人牙子,讓人牙子把她帶去遠方賣入娼門。

  「辛浣紗一聽到要賣入娼門,不顧一切地奔逃而出,聽到後頭有人追趕,她死命逃到大街來,就一頭撞上了馬車。當時剛好騎馬經過的沈寄他們,目睹了辛浣紗衝出巷子口的整個過程,見追在她身後的幾名男子不像好人,而且不敢上前查看暈倒在地的辛浣紗,反而轉身走人,心知有異,命人打聽了一下,加上辛浣紗醒來後大聲哭訴冤情,調查一下便知真偽。」

  話落,柳震眼眸裡燃起怒火,不為辛浣紗,而是這事有礙忠毅伯府的名聲。

  鳳娘鳳眸一眨,沉靜地道:「並不是飛上名利富貴的枝頭,烏鴉就能變成鳳凰。辛浣紗的境遇可憐,但有一半怪她自作孽,身為良家女子,本該潔身自愛,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敢與來歷不明的陌生公子私相授受?立身不正,教富貴迷花了雙眼,自然離禍事不遠。」

  「鳳兒說得好,可是辛浣紗卻高呼她與柳況的愛情有多麼可歌可泣,她情比金堅,至死不渝。」柳震笑歎村姑的愚癡,「上蒼給予她美麗的容顏,在一群姿色平庸的繡女當中鶴立雞群,像是握有一把改變命運的鑰匙,便不甘心匍匐於命運腳下,夢想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那也要她能慧眼識英雄,柳況尚且無法自立,如何護她周全?真是傻透了。」

  「我的嬌嬌年紀雖小,卻洞悉世情,大長公主真會教養孩子。」

  鳳娘愣然,是她表現得太成熟了嗎?

  柳震歎道:「這便是世族貴女與一般女子的最大差異,在大家族裡生活,見多了各式各樣的親戚,又有許多女性長輩在一旁提點一二,自然不容易受騙。」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碰到難搞的親人,真的會迅速長大。

  「夫君所言甚是。」她近乎歎息。

  對辛浣紗而言,沒有能依靠的父母家族,缺衣少食,從九歲便開始掙錢養家,若是肯認命就算了,偏偏周圍的人均讚歎她的美麗,對比來越秀莊買衣服繡品的富家太太甚至官家小姐、夫人,她的美貌勝過她們許多人,久而久之,哪能沒有一點小心思?榮華富貴

  不敢想,嫁個好人家,從此不必拋頭露面、卑躬屈膝地掙錢養家,有夫家可依靠,理直氣壯地給男人養,不算是貪念吧?

  美麗卻貧窮的孤女,唯一改變命運的方法便是嫁人,嫁給富家公子,若丈夫是個有文才的,更是連前程都有指望了。

  柳況對辛浣紗一見鍾情,辛浣紗也愛慕少年書生的文雅俊秀,郎情妾意,她哪裡想得到這些來書院讀書的書生,不論成親與否,都是靠著家裡的供給,不能自立的人豈敢反抗父母之命?

  愛到昏頭時或許不管不顧,但一回到家裡,熱茶熱飯、前呼後擁地過上三天,那些世家子弟就捨不下這種好日子了,轉而開始害怕反抗父母會失去這一切。在好生活面前,愛情變得微不足道。

  以鳳娘的人生閱歷,她完全可以想像這一對野鴛鴦的感情歷程,真的是朗有情妹有意,但有情的不夠堅忍強大,有意的缺少識英雄的慧眼,注定要勞燕分飛。

  悲哉哀哉,純屬活該。

  人人都得乖乖地聽從父母之命娶妻嫁人,他們何德何能享受自由戀愛?私相授受當然

  要被戳脊樑骨,即使是仗著大長公主之威,堂堂正正嫁進楊家的金梅娘,私底下也少不了被人念叨好久。

  想多了,鳳娘眼神一時虛無。

  幸而夫妻相擁於羅帳中,柳震沒有注意到,以為她一時的沉默是為辛浣紗悲歎,安撫道:「鳳娘,想什麼呢?她跟我們沒有關係。」

  他低啞的呼喚召回她不定的神魂,她問道:「夫君帶沈公子回府尋祖父說事,是擔心三弟的事傳開來有礙伯府名聲?」

  「事關三房,我可不想惹來一身腥。沈寄明白我的處境,所以跟我回府向祖父交代來龍去脈,祖父聽了很生氣,以前總煩惱我血氣方剛會闖禍,不曾想文弱書生也能敗壞家聲。」柳震的語氣很冷靜,也很坦然。

  「祖父怎麼說?」

  「祖父讓我別插手,說會派手下的護衛去查明一切,不給三叔、三嬸倒打一耙的機會。我前腳一走,祖父便先讓人召三弟過去,如今有三弟自己親筆寫的信,我想他還沒有老謀深算到能抹滅自己犯下的錯誤。只有他認了自己與辛浣沙有私情,三叔、三嬸才會乖乖善後。」 鳳娘認同地點頭,「我想也是,三叔、三嬸那麼得意自己的兒子個個有文才,哪裡肯相信兒子會看上一名身份低賤的繡娘?三弟若咬牙不認,大聲喊冤,又沒有書信作憑證,說不定三叔、三嬸會反咬你一口,怨恨你設計栽贓,想壞了三弟的名聲。」

  文人的名聲重於一切,私德有虧,不利仕途。

  「娘子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所以我先稟明祖父,而不是去找三弟對質。」

  「相公處事精明,妾身欣慰。」

  「若是我不通俗務呢?像我那幾個貴公子弟弟。」

  「那麼祖父肯定不會先分家,不放心你分府另過,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

  「娘子真是明白人。」

  「祖父才是明白人,他老人家相信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子有能力支撐門庭,即使我們二房人單勢孤,但祖父相信一個你就抵得上別人家三個兒子。」

  柳震心弦一緊,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她的容顏,她那揉合著信任與柔情的眼神幾乎讓他的心融化成一團,感動不已。

  他從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差,但世俗的眼光是先看身份後看人,身為嫡子可以少奮鬥二十年,說親事時也可以挑人而不是被人挑。

  男人都有英雄情節,他希望被妻子仰望,成為妻子的依仗。

  「我的鳳兒就一輩子當個小嬌嬌,為夫今生今世會護你周全。」柳震一時間柔情萬千,豪情萬丈。

  她毫不猶豫、沒有帶著半點委屈的情緒嫁過來,誠心誠意地想跟他過日子,尊重他、信任他,溫情脈脈,以夫為天,這麼好的人兒值得他寵溺愛憐,讓他傾盡心魂愛戀。

  望進那雙溫柔的黑眸,鳳娘甜甜一笑,「好,我的震哥哥最棒了!」

  「嗷嗚!」發出一聲狼嚎,英雄氣概大發的他立即化身狼人,撲向他的小嬌嬌……

  無須言語,四唇相交,全是化不盡的濃情密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5:09 AM

本帖最後由 diorkimda456321 於 2018-1-29 05:09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柳三爺的不平

  柳三爺和柳三太太最得意的便是生了三個好兒子,而且身份貴重,均是正房太太嫡出,是忠毅伯的嫡親孫子,尤其是柳沐,雖然有柳震這個通房丫頭生的庶長孫擋在前頭,可若要較真,柳沐才是嫡長孫。

  二兒子柳況也不差,才十七歲,快要考中秀才了。

  這兩年,柳三太太的腰桿挺得直直的,自覺足以跟樂平縣主比肩,除了有世子夫人的封誥外,樂平是主有哪一點比她強?

  每回妯娌相爭,柳三太太都很想指著長嫂的鼻子罵一句「別那麼驕傲」,想著樂平縣主娘家式微,丈夫癱瘓無用,兒女弱小,沒一點過人之處,憑什麼端著縣主的臭架子?

  但人家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又是長媳宗婦,守著丈夫與兒女,克盡婦道,沒有半點過錯,深得忠毅伯信任,柳三太太還真是沒辦法扳倒她。

  雖然她這一代比不過,可下一代三個兒子隨便抓出一個都比柳泉強!柳三太太十分滿意,驕傲這幾年,結果現在有人潑她一盆冷水,說她的乖兒子柳況在濟南集賢書院一邊讀書一邊玩女人,還是個出身低賤的鄉下村姑,一個靠著繡花、縫衣維生的繡娘,她如何能忍。

  天哪天哪!府裡的針線房就有幾個繡娘,她的兒子竟然跟繡娘私相授受?

  柳三太太只覺得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直接暈倒了事。

  她暈倒,柳三爺沒暈倒,忠毅伯嫌棄地命丫鬟、婆子抬柳三太太回西跨院,繼續跟柳三爺談善後事宜。

  忠毅伯帶兵出身,不喜聽人狡辯,柳三太太暈倒了也好,省得聽她鬼哭神嚎替柳況喊冤。說真的,柳況只是少年風流又不敢承擔後果,所以做了縮頭烏龜,若是沒有薛濤拐騙辛浣紗來京城,他真的可以片葉不沾身地逃過一劫。

  柳三爺既氣惱兒子沒腦子,交友不慎,又氣侄子把事情捅到父親面前,面色不善地道:「兒子以為鐵山的馬車撞了人,心裡替他急得不行,還讓他三嬸去慰問侄媳婦,誰想到他撞了人沒事,有事的卻是況兒。」

  「鐵山的馬車沒有撞到人,那女子是自己筋疲力盡暈過去的,當時臨安公主府的沈寄和清平王世子穆麟、林鄉侯府的邵定海都親眼目睹,願意作證。」忠毅伯沉沉地盯著自家兒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真心不想見到骨肉相殘,才作主分家。

  三兒子是否還惦記爵位,他不想猜,但鐵山明明與三兒子沒有利害衝突,三兒子仍不能放寬心胸善待,他對這個唯一健康的三兒子不免有些失望。

  有這樣的老子,兒子能出息到哪裡去?

  況兒會犯錯也不令人意外了。

  「爹,我是鐵山的叔叔,我能不指望他好嗎?」柳三爺的語氣有些古怪,「鐵山若敬重我這個叔叔,我兒子有事,他應該第一個支會我。」

  「然後呢?你會相信嗎?」忠毅伯斜睨了他一眼,閉目長歎道:「為人父母總是望子成龍,況兒又一直是個乖兒子,你教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突然聽到他和一個繡娘有私情,你們肯信嗎?鐵山也是不敢相信,所以不敢驚動旁人,怕消息傳出去壞了況兒的名聲,況兒還要考秀才呢!」

  柳三爺脖子一縮,暗道確實不能讓自家兒子因為此事功虧一簣。

  忠毅伯又歎了口氣,就是這樣,這兒子從不以大局觀,所以忠毅伯府不能交給他。

  「況兒是我的孫子,我不會讓人抹黑他,有辱伯府門風。鐵山帶著沈寄來,就是怕空口無憑,你們夫妻倆除了焦急煩惱,怒責況兒,又有何益?老夫才是大家長,鐵山有事先向我稟明,有何不對?」

  「沒、沒有不對,爹當然不會教況兒吃虧。」柳三爺陪笑道。

  忠毅伯瞥了他一眼,轉而講述辛浣紗的進京歷程。

  聽到辛浣紗被薛濤軟禁污辱,柳三爺絲亳不同情,反而鬆了一口氣,心道那種仗著幾分美色就想爬床攀富貴的下賤女子,如今可賴不到自家兒子頭上了。

  只要他的兒女沒吃虧,誰管那繡娘是要橫著死還是堅著死。

  別說辛浣紗只是一名繡女,即使是濟南小世家的千金,如此輕率地跟著男子千里奔波,說兩人之間清清白白的,誰信?就算真的清白好了,人言可畏,即使況兒跪斷雙腿,他也不會答應讓那種不知自愛的輕浮女人進門。

  如今只需賴到薛濤頭上,這事便了結了。

  柳三爺道:「爹,這事可怪不到況兒頭上,那個繡娘若是守規矩的好姑娘,哪會不明不白地跟著薛濤走?分明是她與薛濤有私情,想嫁進皇商家享福,如此輕浮算計、輕狂又不知檢點的女人,進薛家也只能賣身作通房。」

  忠毅伯早料到他會如此,皺起眉斥道:「有你這樣教兒子的嗎?辛浣紗輕浮不端生,你兒子不去勾勾搭搭,能成就好事?你別急著撇清,替你兒子一推六二五,我還不到老糊塗的時候,昨晚便叫況兒過來詢問真相了。」

  「他可真不愧是你生養的孩子,遇事推托,害怕承擔責任,這也罷了,偏偏還是個蠢的,親筆寫下的情詩、書信就留在辛浣紗手中,證據確鏊,這有賊心無賊膽的蠢貨,還敢壞人家姑娘清白,吃干抹淨便打算不認帳,以為不再回濟南便沒事了?這種蠢蛋能考上秀才就了不得了,不要指望他中舉人捐官,遲早會給家裡招禍!」

  柳三爺的心涼了半截,他怎麼不知況兒昨夜有被父親召來質問?兒子肯定受不住父親的嚴厲審問,什麼都招了。

  柳三爺以為自己頂得上伯府半邊天,誰知連兒子都護不住,父親不想讓他提前知曉的事,就沒人敢通風報信,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從前怎麼沒發覺自己掌控不了伯府?

  他這麼多年辛辛苦苦地打理庶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柳三爺心裡針扎般難受,臉色有點灰白,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憋屈,言詞便有些鋒利,「爹,您事事為鐵山打算,就怕他吃上一點虧,今天這事若換成鐵山,您老早就替他抹平了,況兒也是您的孫子,而且有大前程的孫子,您怎麼忍心差別待遇?

  「而且況兒有什麼錯?年小離家苦讀,被壞朋友挑唆,被一個有野心的下等女人勾引,誰沒有年少風流的時候?鐵山跟著一票狐群狗黨混跡市井的時候,酒肆、青樓沒少去,您老人家可是又貼銀子又派護衛跟著,跟鐵山比起來,況兒這點小錯算什麼?」

  忠毅伯聞言有些生氣,又有點悲哀。

  自己戎馬一生,臨危不懼,遇難不退,撐起了忠毅伯府的顯赫門庭,精明一生,臨老了卻沒有一個兒子是中用的。

  不中用沒有關係,人貴自知,謹小慎微地過日子也行,可是票他發覺三兒子年紀越大越糊塗,犯了錯卻不知改,還把這一套言傳身教下去,這可怎麼得了?可他不想管了。 如今他已告老休致,哪裡還顧忌寵愛平等?扶不起的阿斗,他老人家不想扶了還不行?忠毅伯的目光帶著晦澀,頓時冷笑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對老夫指手畫腳?你成了我老子啦?」

  他猛然睜大鷹目,盯著柳三爺,嚇得柳三爺一個激靈,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

  「兒子不敢,兒子不敢……」

  「你有何不敢?」忠毅伯陰沉著臉,隱藏了失望的怒意,「況兒是你生養的,他犯了錯,你當老子的不思教誨改過,反而動不動就拿鐵山作比較,有你這種老子,怪不得況只想當縮頭烏龜。」

  「爹!」寶貝兒子被這般嫌棄,柳三爺的心抽搐般疼起來。

  忠毅伯氣得夠嗆,腦袋裡一片怒火,便一次挑明了罵個痛快,「老夫疼愛鐵山,礙著你什麼了?他沒爹沒娘,老夫一手拉拔他長大,他如同老夫的麼兒,陪在老夫身邊二十年,老夫又不是冷血畜生,豈能不疼愛?你自己有兒子,怎麼就見不得我對鐵山好一點?老子是沒給你房產田地,還是少給你銀子,你跟你妻子就眼紅成這樣?自己的兒子做錯事,第一個又怪鐵山,你可真夠有出息!」

  威嚴凜冽的斥責聲把柳三爺罵得顏頭冒汗,他身子微顫,一個勁地道:「爹,您老息怒,兒子只是急了,這點小事鐵山明明可以替況兒抹平——」

  「又怪鐵山!」一聲暴喝再起。

  「不怪,不怪,是況兒自己不好……」柳三爺的心一直提著,接二連三地被訓斥,他算是聽明白了,父親不喜歡有人沒事牽扯上鐵山,只要鐵山開了尊口,父親就會替他兜著。

  柳三爺不氣忠毅伯偏心,只氣這偏心不是給他和他的孩子。

  明明這事是鐵山家的馬車撞出來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柳字,讓鐵山擔待一下又怎樣?日後況兒金榜題名,能不記得他的好嗎?真是沒有遠見與胸襟。

  這是遷怒,也是欲加之罪,柳三爺卻絲毫不覺得己想錯了。

  他心裡堵著一口氣,面色自然流露出來,忠毅伯見了更加失望,這兒子的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自從你大哥倒下,十多年來你掌管忠毅伯府的庶務,在外應酬,習慣了被人吹捧阿諛,柳三爺、三老爺的喚著,討好你等於討好了忠毅伯府,你被吹捧得連骨頭都輕了,忘記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忠毅伯冷哼一聲。

  柳三爺不安地看了威嚴的老父一眼,忙低下頭道:「爹,兒子一向誠懇做人,沒丟過忠毅伯府的臉,您老人家就我這麼一個頂用的兒子,兒子沒臉您也沒臉……」

  「老子一輩子出生入死,需要靠你給臉?」忠毅伯怒斥道:「兒孫不能出將入相,老夫不埋怨,月滿則虧,咱們家既已吃穿不愁,何必站在風口浪尖上?因此你安排你三個兒子棄武從文,老夫從沒有多說一句。

  「只是,老三啊,文人也而有文人的節操與傲骨,風流不打緊,歌樓、酒肆的歡場女子多的是,賣藝不賣身的才女花魁也不少,況兒誰不去招惹,偏要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玩弄一場便逃之夭夭,如此薄情,沒有擔當,將來你敢指望他頂門立戶、養家活口?」

  柳三爺心裡酸苦,歌台舞榭、秦樓楚館,是溫柔鄉,更是銷金窟啊!況兒出門求學,又不是去享樂,更怕被同窗帶壞,他娘哪會給他太多銀子?豐衣足食沒問題,養戲子、逛妓院肯定拿不出手。

  兒子又不是鐵山那種浪蕩子,哪肯讓不正經的女人近身?偶爾犯錯一次,不小心被一個村姑勾引,做祖父的何苦不依不饒?況兒是他的二兒子,他們三房要頂門立戶自有沐兒,況兒只要不犯大錯就行了。

  忠毅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那些話白勸了,點化不了頑石,他也沒奈何。

  「你起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歷經生死的忠毅伯很看得開。

  柳三爺扶著椅子站起來,給忠毅伯行了一禮才落坐。

  「這事你打算如何解決?」

  忠毅伯靜靜地看著他,看得他身子一僵。

  迎向老父剛硬冷峻的臉龐,他不由想到英明神年早逝的二哥,永遠一副酷冷的表情,最肖似父親,尤其是那雙鷹目,望著他時,那幽深的眼底隱隱浮動著某種同情,似乎在說你這沒出息的象伙,振作一點,想讓我和老大一輩子罩著你嗎?

  二哥同情他,同情他文不成武不就,不是個人才。柳三爺心裡一陣凊楚,他只是忠毅伯最無足輕重的幼子。

  然後,某一天,天生將才的二哥死在西北戰場上,消息傳回來,閤府哀慟,父親大哭,直說:「天妒我忠毅伯府」。

  那時他哭得很傷心,是二哥教會他扎馬步、練拳腳和騎射等基本功夫,嚴厲卻有耐性地教會他貴族公子應會的基礎功。

  但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他發現自己突然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人會拿他作比較了,再也沒有人會用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責罵他了。

  而且不只是他鬆了一口氣,他敢說世子大哥也一樣,尤其父親哭喊出那一句「天妒我忠毅伯府」,那是一種控訴,無比痛心地控訴老天爺帶走他最優秀的兒子,他最引以為傲、能夠光宗耀祖的兒子。

  如果二哥還活著,隨著戰功的累積,世子大哥會越來越擔心自己的爵位被奪走吧?

  三爺不無惡意地想著,幸好二哥英勇戰死了。

  柳震的出生是個意外,柳三爺心想一個庶子弄不死也就算了,跟著父親入川境,他眼不見為諍。

  然後,柳世子墜馬癱了。

  柳三爺成了忠毅伯最能拿出手的兒子了,忠毅伯鎮守蜀地,京城的應酬全賴柳三爺,他的地位水漲船高,變得舉足輕重,人人巴結,於是他的心思開始浮動了。

  他有三個優秀的兒子呢,他必須為他們打算。

  多年後,忠毅伯帶著柳震回京,解兵權告老,重掌忠毅伯府,柳三爺不得不收斂自己,一年比一比更謹慎小心。

  他氣父親太早告老,朝中權貴最現實,家裡無人出仕,人走茶涼,這幾年忠毅伯府的風頭大不如前,巴結他的人比過去少了。

  有權有勢人低頭,無權無勢自垂頭。

  父親老了,不需要旁人的逢迎諂媚,但是他需要啊!

  他最氣的是父親給他的告老理由居然是——

  「鐵山該成親了,老夫要慢慢挑一位秀外慧中的京城貴女給鐵山做媳婦,不回京怎麼挑?」

  爹在開玩笑吧,不是認真的吧?

  柳三爺差點嘔出一口心頭血。過去父親看二哥時就是樣樣好,如今待侄兒更是如珠似寶,好像所有最好的東西都要留給侄兒。

  忠毅伯的偏心教他心中的警鐘大響,導致後來只要柳震放浪一點,跟紈褲混在一起,他都會命人暗中宣揚得佛佛揚揚。

  侄兒是庶子,名聲又差,想娶名門貴女,慢慢等吧。

  誰想得到居然真的被侄兒等到了,大長公主是腦子有病吧?柳三爺氣笑了。

  不是他見不得侄兒好,但這個庶子憑什麼壓他兒子一頭?

  今日柳況出了岔子,作為一個合格的庶兄,侄兒不是應該主動為況兒善後嗎?

  忠毅伯盯著他,內心歎氣,越來越厭煩這兒子的心眼比女人還多。

  皺眉哼一聲,他不耐煩地道:「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讓鐵山去處理——」

  「不!」柳三爺眼睛彷彿在冒火,「鐵山若是待況兒有三分兄弟情誼,早該悄悄抹殺辛浣紗的存在,還給況兒一個清白無瑕的名聲。但是他沒有,反而將況兒的一點點孟浪過失捅開來,他想幹什麼?明明是辛浣紗失節不貞,薛濤拐騙弱女子,造成辛浣紗為了逃脫毒手而去撞鐵山家的馬車,有罪的是薛濤,為何怒責況兒?」

  「你的兒子犯了錯,不許有人指正,你又憑什麼讓鐵山替你兒子擦屁股?他沒欠你!」忠毅伯嚴肅地道:「老三,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薛濤的目的是什麼?項莊舞劍,志在沛公,薛濤真正在打什麼主意?」

  他內心再一次慶幸提早分家,否則鐵山遲早有一天會受不了而離家遠走高飛。

  「薛濤?不過是個貪戀美色、背棄兄弟的小人!」

  「小人通常不做無用功,辛浣紗生得再美也只是個鄉下女子,上不了檯面,薛濤有必要將她千里迢迢帶到京城嗎?帶到離濟南遠點的小城鎮,玩夠了隨手賣入窯子,神不知鬼不覺的,誰能揭發他?」

  忠毅伯的問話如落雷,狠狠擊中了柳三爺不算太聰明的腦袋。

  他擰眉,陷入沉思。

  薛濤,一個皇商之子,槓上忠毅伯府,他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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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5:12 AM

第十二章  回家避難梅娘生事

  人間四月芳菲盡,武信侯府正院的桃花開得正盛,風拂過,便沾了一身的花瓣。

  鳳娘回娘家住對月,金永禎親自來接她,還提前了幾日,因為柳三太太護子心切,大鬧忠毅伯府,還怪上柳震和鳳娘,說他們的馬車不吉利,誰不好撞,偏偏去撞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下賤女人,把霉運帶給她的寶貝兒子柳況,分明是見不得他們三房人丁興旺、人才濟濟,逮著機會便想毀了三房……等等,說了一大堆鬼話。 柳三太太鬼哭神嚎的功力實在太強了,又是長輩,鳳娘心裡有氣卻不好跟嬸嬸對罵。之後柳三太太又鬧了幾天,柳三爺也阻止不了,直到忠毅伯下令要將和柳三太太禁足才消停,但柳震已提前一天找金永禎說明此事,金永禎立即稟明大長公主和陳氏,翌日便接鳳娘回娘家住對月。

  長公主最護短,如果鳳娘夫家的公婆健在,她不方便多管,頂多關心幾句,但一個分了家的嬸嬸竟敢不分青紅皂白地像瘋狗一般亂吠,她可不會忍。

  長公主最厭煩潑婦行為,滿心只有不屑,「柳家三房有那對叔嬸在,興旺不了!鳳丫頭別怕,只管關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無聊了就當看野台戲。」

  說到這她有些感慨,「也是忠毅伯夫人去得早才會這樣,以前的柳苗氏可是夾著尾巴做人,哪敢撒潑。」

  鳳娘直點頭,「我想也是。」

  陳氏心裡苦笑,卻只能低頭喝茶。

  忠毅伯厚道,又偏疼柳震,才愛屋及烏,否則誰家能讓媳婦說回娘家就回娘家?母親還一副鳳娘受了大委屈的心疼嘴臉,她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三姑爺不似尋常男子,這叔嬸鬧就鬧吧,誰家沒點糟心事?明面上總是一家人,要共度難關給外人看。他倒好,幫著媳婦撂擔子,偏偏大長公主還吃他這一套,只要他對鳳娘好,大長公主就滿意得不得了。

  陳氏抬頭看一眼其樂融融的祖孫倆,只低頭喝茶。母親真的老了,換作是十年前,孫女敢這樣做,肯定會立即被趕回婆家。

  鳳娘真是趕上好時候了,父親任浙江鹽運使時,母親便將及笄的女兒嫁給當地世家的嫡長子,明知道不出兩年便要回京城,卻絲毫不心疼彼此會從此相隔千里遠,顯然是不在意女兒能不能回娘家。她真想不通,換作是她肯定等回京再嫁閨女。

  不過,既然鳳娘回來住對月,她正好給廣寧伯府投貼,讓翠娘也回娘家一趟,她有點想外孫了。

  長公主斜斜依靠著引枕,衝著鳳娘慈愛地笑了笑,「既然鐵山要你避一避,你就安心在祖母這兒多住些日子,等他來接你。」

  鳳娘稱是,並道:「祖母,我真不明白三嬸在鬧什麼,本來這事悄悄解決,只有少數人知情,並不會影響三弟的名聲,偏偏她連鬧數日,想捂也摀不住了,傳出去可不大好聽。」

  長公主道:「一個自以為聰明的養婦,不相信她的兒子有過錯,即使有錯也是遭人

  陷害,撒潑哭鬧的想求一個公道,真是笑話!」

  鳳娘撇嘴,「我才想擊鼓喊冤呢,哪想得到做長輩的居然惡人先告狀。」

  「做長輩沒個長輩的樣子,幸虧分了家,你們無須在他們手底下討生活,別傷了面子即可。」

  「嗯,相公也這麼說。」

  「能管好自己的小家嗎?」大長公主笑看著她。

  「還行。相公說一切有他,他治下頗有一套,我掌理春渚院很輕鬆。」

  「鐵山跟著忠毅伯在四川長大,儂我看,柳家那幾個孫子輩只有鐵山能頂事,不會出了事就當縮頭烏龜,仗著有爹娘給他解決難題。」

  「我對柳況不熟,沒聽他吭過一聲。」

  「「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正是這種人,讀書讀成了書獃子,有何用?當初你爹要帶著永禎去任上,我不但沒阻止,還讓你爹做事別避著永禎,畢竟不通俗務哪能做好官?多少年輕進士在翰林院待到白髮蒼蒼,雖然不出差錯也能搏得一生清名,但對家族的未來可沒有好處。」大長公主看問題看得很透徹,明白家族興旺對個人的仕途也有幫助。

  這一點連陳氏都信服,笑道:「誰也比不上您老人家豁達通透、眼光毒辣,二叔和禎哥兒才這麼有出息。」

  他們大房守著爵位,對未來是不愁的,但他們從不敢看輕二房,相反的,他們十分看重父子兩進士的二房,因為魚幫水,水幫魚,家族和睦團結才能更興盛,如今她的兒子走出去人人高看一眼,她的女兒在婆家也過得很舒坦。

  長公主坦然受媳婦的恭維,兒孫都爭氣,她不需謙虛。

  她直言道:「世人習慣趨炎附熱、捧高踩低,不想讓人瞧扁了踩上一腳,自己就要爭氣。當然,平凡有平凡的福,富貴有富貴的險,沒本事掙富貴就安分做人,別給家裡抹黑,只要保得住武信侯府的金字牌匾,子孫後代就能有好日子過。」

  陳氏恭敬應諾,「娘說得是,媳婦記下了。」

  鳳娘對祖母依戀很深,心悅誠服,奉上一盞參茶,嬌笑道:「祖父是定海神針,祖母是觀世音的化身,武信侯府上下都聽從祖父、祖母的教誨,最少能再興旺一百年。」

  長公主輕斥一句,「調皮!菩薩豈是能拿來與凡人比。」面上卻笑呵呵的。

  鳳娘忙告罪,垂首一笑。

  傻子也聽得出來大長公主沒有絲毫不悅,陳氏忙又奉承了幾句。

  「好了,你們都聽話孝順,我跟侯爺也享著兒孫福呢。」大長公主慢悠悠地飲著參茶,眉宇間有著滿意的喜悅,之後又道:「鳳丫頭,袓母告訴你,柳三爺這些年被捧得不知所謂,柳三太太外表精明,內心蠢笨,竟不明白忠毅伯為何要上交兵權告老,在外頭口出怨言,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這世上糊塗人多,明白人少。」鳳娘微歎。

  見她似乎瞭解,大長公主笑問道:「哦?那你給祖母說說,忠毅伯也不算太老,為何以舊傷復發為由解甲歸田?」

  「祖母,當年曾祖父為何痛快地上交兵權,我想忠毅伯也是明白人,理由自然一樣。有失才有得,什麼都想抓在手裡不放,反而留不住。」

  陳氏身子微僵,很認真地打量了鳳娘一眼,有些意外。

  長公主下嫁武信侯府,已去世的老侯爺十分有眼色地解兵權告老,先皇與當今聖上均看在眼裡,才如此厚待大長公主與武信侯府。這其中的政權轉移之險,金翠娘尚且雲裡霧裡,只知樂呵呵地享受侯府千金的好處,沒想到被大長公王千嬌百寵養大的鳳娘,卻能輕輕柔柔地一語道破。

  「我的鳳丫頭真聰明。」大長公主再次驕傲自己教出來的孩子就是比別人聰慧,長得又特別漂亮,光看著就心情好。

  她道:「忠毅伯告老,但他在蜀地經營多年,帶在身邊調教的只有鐵山,他往日軍中的人脈由誰繼承?蜀地官員至今仍每年送禮,最少十萬兩跑不掉。銀兩可以分,而軍中的人脈應該都給了鐵山,如若不然,靜王何以高看鐵山一眼,積極為他謀求姻緣?靜王與太子可是一母同胞。」

  鳳娘漾起了明媚的笑靨,「祖母,您不用為相公錦上添花,我也會好好跟他過日子,生死榮辱不離不棄,就像祖父、祖母這樣白首不相離,最令人艷羨了。」有了前世的經歷,她少了野心,只覺得能一同廝守就是最好的結果:。

  陳氏聽了十分驚愕,原來三姑爺不只是忠毅伯的庶長孫這樣不起眼的身份,忠毅伯昔日的軍中袍澤及下屬,竟只認得三姑爺!

  長公主斜睨了長媳一眼,她要的正是這種效果。嫁雞隨雞,相比翠娘和金梅娘,鳳娘真的是低嫁,如今剛成親不久還好,怕一年、兩年後有人開始怠慢鳳娘和柳震,她才有了今日這一說。

  不得不說,有袓母偏愛的孫子是個寶,陳氏對鳳娘的用心程度從此提高至與對待金翠娘相同,連帶的金書凡也將柳震當親女婿對待。

  鳳娘沒有想那麼多,只覺得回娘家吃吃喝喝,啥事也不用管的太美好了,每天都可以睡得飽飽的。

  用過早膳之後,她陪著懷孕五個多月的張立雪去後花園散步。

  張立雪知道鳳娘為幼弟繪了一套《三字經》的故事,也想為腹中的孩子求一套,鳳娘自然答應,姑嫂相處十分和諧。

  鳳娘還因此想到可以提前讓兒童繪本問世,回去就讓柳震去問問能不能印刷,這也是一條財路。

  書本對平民而言是很珍貴的,京城有兩家書鋪喜用寫字漂亮的文人抄書,抄寫三本可以自己帶一本回去私藏,極受到買不起書本的窮文人歡迎,有人抄書為業,賺取微薄的銀錢。

  相對於這些文人,一般小市民沒指望出仕作官的,能讀一讀《百家姓》、《三字經》,不做睜眼瞎子便夠了,更喜歡的是到茶館聽人說書。

  柳震替靜王經營酒樓、首飾鋪,不知有沒有茶樓?

  散步時漫無邊際的空想,也是一種樂趣。

  送張立雪回去歇息後,鳳娘去正院陪伴大長公主。

  金翠娘和金梅娘也回來了,姊妹歡歡喜喜地互相見禮,直到金梅娘將楊老夫人壽辰的請帖拿出來交給鳳娘,氣氛頓時變得微妙,連大長公主都冷下臉。

  別家的請柬早早便送至客人府上,連金翠娘的婆婆都曉得這個月的月底楊老夫人做六十大壽,給鳳娘的請柬竟然不是送至忠毅伯府,而是拿回娘家給鳳娘,這不是教忠毅伯府的長輩們在心裡嗤笑鳳娘被看輕了?鳳娘沒去接請柬,眼一掃,身後的冬月上前雙手接過,又默默站到一旁。

  長公主冷淡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只對鳳娘漾起一個笑容,「到祖母這兒來,今天有你喜歡的芙蓉糕,你散步回來剛好起鍋。」

  兩名丫鬟端來如花盛開的芙蓉糕,每塊芙蓉糕均用豆青釉的荷葉形小碟盛著,宛若蒼翠的綠葉上開著一朵朵芙蓉花,又好看又好吃。

  一縷甜意在心底滲開,那點小委屈算什麼,鳳娘露出極柔美的微笑,「祖母最好了,知道我正饞芙蓉糕呢!」

  「小饞貓只許吃一塊,午膳有你愛吃的菊花豆腐、紅燜肉。」

  鳳娘笑得比芙蓉花更美,大長公主看著賞心悅目,親手拿過一碟芙蓉糕放在她手上。

  這是多大的體面,在場沒有人是傻瓜,心裡都明白。

  金梅娘也認清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知道大長公主對她越不滿,對鳳娘越是寵溺。

  她的眼神轉為深沉,明知道九成九不可能,可她多麼渴望祖母以大長公主之尊賀臨楊老夫人的壽宴,為她增添光彩,為她撐腰,讓婆婆、楊老夫人和楊修年看清她的後台有多硬。

  金梅娘吃了幾口芙蓉糕,點頭稱讚,「孫女也好久沒吃了呢,祖母,楊家的廚娘做菜還行,做糕點不夠精緻,做來做去就是棗泥糕、桂花糕,還不如叫婆子去蘇記點心鋪買,他家的松子百合酥堪稱一絕。」

  金翠娘捧場地道:「相公買過幾回,婆婆和大嫂都讚不絕口。」

  長公主笑道:「鐵山前兩天過來也帶了幾盒,侯爺喝茶時連吃了兩塊。」

  金梅娘訕訕的,伺候大長公主飲食的廚子多了去,點心再好吃也不值什麼,誰都沒想過要拎兩盒點心過來,可柳震竟然做了。

  她心裡暗罵柳震醜人多作怪,不像個大老爺,面上卻笑笑地道:「鳳妹妹心裡可別怪姊姊失禮,我們是親姊妹呢,從小親厚,我又知鳳妹妹不是小肚雞腸的小氣人,所以才取巧等你回娘家再奉上請柬,這是想承你的福,多回娘家一趟呢!」

  得了,好話全被她說完,鳳娘再計較就成為不懂體恤人的小氣鬼了。

  金翠娘嫁人後也學會了沒事便低頭欣賞店茶碗上的紋路,不隨便攙和其他房的家務事,只在心裡道真是近墨者黑,梅娘嫁了個酸書生,便學會了笑裡藏刀,一點也不老實。不過她真是笨,就算派身邊的嬤嬤走一趟忠毅伯府也好,弄成如今這樣豈不是難看。

  金翠娘不明白,金梅娘身為庶女,才華再高也不敢強壓嫡女一頭,從小遵循玉姨娘的教導,事事巴著鳳娘,這才有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過。

  她過去有多麼壓抑自己的本性與傲氣,與楊修年訂親之後,就有多麼想要揚眉吐氣,尤其是在鳳娘面前,只要能讓鳳娘沒臉一次,她作夢都會笑醒。

  鳳娘聲音溫軟,眼角含笑,輕聲道,「二姊向來處事周全,有句話是這麼形容的,人情練達即文章,嗯,沒錯,說的就是二姊這樣才貌兼備、妙語如珠的女子,妹妹討厭費腦力,習慣直來直往,如今做了人家媳婦,也該多學一學二姊的風範。」

  誇獎金梅娘處事周全,這是諷刺對吧?

  金翠娘差點將口茶噴出來。

  這一瞬間,金梅娘的面色變了兩變,細眉微皺,望著鳳娘那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還是無憂無虎,舉止恬靜又從容,時不時愛嬌地看著祖母,讓她不由想到小時候,嫡母容氏病重,她和姨娘都擔憂容氏去了之後,沒兩年新主母進門,新主母不會跟容氏一樣寬厚大度。

  只有嬌滴滴的鳳娘,容氏的掌上明珠,被鄭重地托付給大長公主,一點也不擔心繼母進門後會拿捏她的婚事,操弄她的未來。

  金梅娘最不甘心的就是這一點,不管她多麼柔弱乖巧,才情又高,她煩惱得要命的事情,鳳娘都不用煩惱,祖母老早替鳳娘打算好了,所以她才狠下心,定要在自己的親事上搏一搏。

  她以為只要鳳娘嫁得不好,就會成為武信侯府的棄子,過去落在鳳娘身上的關愛眼神都會轉移至她身上來。

  可是她成親一年半,回來這麼多趟,祖母一次也沒有交代下人特地做什麼好吃的給她嘗一嘗,更別提芙蓉糕這樣手工繁複的美麗點心,京城最貴的酒樓也做不出來,每一次都是托鳳娘的福她才能吃上一個。

  金梅娘心中冷笑,她一定要支持楊錦年在太子府力爭上游,多送些財帛給她,日後楊錦年封妃,楊家成了皇親國戚,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想想便興奮,到那時,她倒要看看這些人奉承她的嘴瞼有多好看!

  金梅娘傲然一笑,「鳳妹妹不要對姊姊心生芥蒂就好,沒將請柬送至忠毅伯府,並非我有意失禮,而是想回娘家與妹妹多親近親近。」

  鬼話呢,走一趟忠毅伯府就不能姊妹親近?

  其實金梅娘也說不出為什麼,心底就是很排斥進忠毅伯府。

  鳳娘看著她笑,「二姊說什麼都對,我怎麼聽怎麼舒坦,絲毫不介懷。」早已掃出心海的人,何須在意?

  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讓金梅娘又不開心了一下,但她也不好說什麼。

  午膳在大長公主這裡開了兩桌,老人家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兒孫繞膝,歡聲笑語,少說能多吃半碗飯。

  今天休沐,金永禎無須上朝,用膳後便領著妹妹和懷孕的妻子回自家院子。

  金梅娘原想留在自家祖母身邊討好,讓祖母答應在作壽那天去楊家露個臉也好,但還沒說上話,祖母便要午憩,只好告退。

  她心裡到底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決心等祖母小睡起來,於是先跟著兄嫂過來。

  金永楨已經知道請柬的事了,示意張立雪帶鳳娘回內室歇息,而後摒退屋裡的下人,冷冷地直接訓斥道:「二妹自從成親後,非但脾氣見長,架子也端足了,對自己的親妹妹也捧高踩低,你這樣的人品真的擔得起楊家的宗婦?」

  金梅娘怒了,尖聲道:「二哥自然是維護鳳娘,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替鳳娘說話、撐腰?我已說了因為是親姊妹才隨意些,鳳娘都表示不介意了,二哥何必如此?」

  他一臉諷刺,「探花郎夫人果然膽氣足,如今竟敢大聲與我爭辯,今非昔比啊。」

  「我……」在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間,金梅娘的怒氣便洩了,她想到楊修年的多情,家裡的小妾只多不少,她這樣把關係搞糟,娘家兄弟豈不是不會為她撐腰?

  「因為親姊妹才隨意些?這種鬼話你自己信嗎?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想哄誰?」不管金梅娘臉色漸漸發白,金永楨不想跟她繞彎路說話,直言道,「二妹覺得我偏心鳳娘,只為她說話?是,我當然偏心她,她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偏心她才是人之常情,沒人覺得不對。懂了嗎?二妹,「人之常情」你沒做到,正因為是親戚來往,你成親後,楊家頭一回大辦喜事,竟然不往親妹妹家裡送請柬,你是在召告天下你瞧不起自己的親妹妹嗎?楊妹夫同意你這般得罪忠毅伯府和柳震?」

  金梅娘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迅速跳動,很疼很疼,像小時候她央著二哥教她寫字,哥哥待她很溫和,也不嫌她鬧,教她如何握筆,可是……

  鳳娘咯咯笑著跑進來,身後跟著一群奶娘、丫頭,二哥立刻上前抱起鳳娘,唯恐鳳娘摔跤,親親熱熱地哄鳳娘喝水,抱著鳳娘轉圈圈,問鳳娘餓不餓,聽鳳娘嬌嬌地說:「想娘親了」,便高興地親鳳娘好幾口,抱著鳳娘去了容氏的院子,而她就這樣被拋下了,只有一個小丫鬟陪在她身邊。

  每次都如此,只要鳳娘在,二哥的眼裡便只有鳳娘,她只能乖乖當陪襯,她若是爭寵,二哥便不理她。

  如今她嫁人了,難得二哥肯跟她好好聊一聊,長篇大論訓斥一通,為的卻還是鳳娘。她真心難過,低著頭道:「不過是一張請柬……」

  「是啊,不過是一張請柬就讓人看穿你的心機,你說你蠢不蠢?」金永禎不懂從小謹慎做人的庶妹,怎麼一碰上楊修年便變成這樣?

  金梅娘滿心委屈和忿懣,被激起了一絲怒火,質問道:「今日換作鳳娘不給我送請柬,二哥也會嚴詞怒責?」

  金永楨冷淡道:「當然。」當然不會有這種事,鳳娘又不蠢。

  即使有幾分懷疑他口是心非,金梅娘聽了也總算舒服些,不再鬧彆扭,答應待鳳娘回婆家便補送請柬至忠毅伯府。

  金永禎不再多言,即使他坦白說自己其實在為她著想,替她擔憂,畢竟同居京城,怎麼能夠不將姊妹放在眼裡,旁人將如何揣測她?但她與三妹的心結那麼深,即使他掏出真心也會被曲解。他無意多糾結,表面上過得去,不招人非議即可。

  至申時初,女眷又聚在大長公主屋裡喝茶閒聊,準備玩葉子牌消磨至晚膳。

  金梅娘抓緊時機與大長公主說話,可不管她如何暗示提示,大長公主均不表態。

  長公主心道一個太子小妾的娘家祖母,她犯不著去巴結。

  金梅娘不由朝鳳娘望去,心裡埋怨沒人替她說話,還配說姊妹情。

  鳳娘微笑著坐在大長公主身旁,一副文靜乖巧的椹樣,像是聽不懂金梅娘在央求什麼。但是看在金梅娘眼裡,彷彿一隻狐狸在對著她微笑,背脊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時,有婆子進來通報,聲音透著喜氣,「大長公主,三姑爺打了許多野味來孝敬您和俁爺,有三隻竹雞、兩隻野兔和半扇鹿肉。」

  長公主很高興,神情飛揚,「鐵山果然孝順,跟著靜王一夥人去打獵,也不知好生巴結靜王,竟然送了這麼多野味來,不會是把靜王的獵物也搶過來了吧?呵呵,這孩子跟靜王都不客氣。」

  鹿肉只送了半扇,是因為另一半柳震要留著孝順忠毅伯,老人家都喜歡孝順的孩子,如此她反而歡喜。

  鳳娘也與有榮焉,問來人,「姑爺呢?」

  那婆子笑著回道:「侯爺留姑爺一道晚膳,姑爺說待會兒進來給大長公主問安。」

  長公主聞言笑了起來。

  陳氏很有眼色地起身道:「娘,我下去安排席面。」

  此時,沈珞過來接金翠娘,自然也被留下來。

  只有金梅娘趕著回家,畢竟她今天浪費了一天的時間,家裡還有一堆事呢。

  鳳娘看著都想替她歎氣,才女的傲氣再小,也受不了接二連三的受挫,自家祖母的氣都受不了,以後有她忍耐的。楊家狗屁倒灶的事很多,倒是氣不死人,頂多時不時捶心肝,吐口血而已。

  替自家二姊默哀一下下,鳳娘馬上被武信侯和柳震豪爽的笑聲吸引過去。

  用過晚膳,柳震要回家前總算有機會和鳳娘獨處下。

  朱簷小亭,亭中梁木都是朱漆雕飾,二盞宮燈,畫著喜鵲登枝和仙人吹簫。

  「我買到頂鈒的雲霧茶,不多,只有三斤,一斤送了靜王,半斤給祖父,半斤給侯爺,餘下的讓桂嬤嬤給你收好。」柳震搜羅到好東西第一個就想送鉿她,看她笑靨如花,他就跟著心獲怒放,像是著了魔似的,但他就是開心。

  「雲霧茶可是珍品,夫君真好。」鳳娘心裡是吃驚的,有些東西有錢也買不到,要有門路,前世她嫁人後就沒再見過雲霧茶了。

  「沒什麼,不過喝個新鮮,鳳兒有什麼想要的,我自會替你找來。」文治武功他不行,就是不差錢,不缺人脈。

  「夫君有心了。」

  鳳娘一笑如含露牡丹,嬌媚嫣然,柳震的心更熱了,目光含笑,輕聲道:「我的鳳姑娘,為夫明日便接你回家。」瞧瞧這氣色好的,美眸晶亮,笑容明艷,耳邊一對紅寶石墜子搖曳生輝,在娘家過得不知有多滋潤,他擔心她樂不思蜀。

  唉,他的心情也太矛盾了,先前擔心她回娘家過得不如作閨女時舒服,三天兩頭送東西來,如今看她過得太舒服,又憂心她嫌棄夫家不如娘家。

  他柳震怎麼就變得這樣婆婆媽媽了呢?

  「家裡的事有定論了?」她嬌聲問。

  他頷首道:「我先說結論吧,三叔、三嬸同意讓柳況娶薛濤的妹妹薛丹桂為妻。」

  這是什麼神轉折,結仇轉眼變結親?鳳娘頗為意外。

  「很驚訝?」柳震帶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笑意如寒雨般微涼。他繼續道:「祖父說薛濤是卑鄙小人,但小人不做無用功,千里迢迢把辛浣紗帶來京城,他想做什麼?辛浣紗是好顏色,但沒有美到令男人失心瘋,他不須如此大費周章帶人回來。」

  鳳娘「哎呀」一聲,以袖掩口,驚奇道:「薛家的目的是想與京城高門子弟聯姻?」

  「不錯。皇商也分三六九等,薛家進貢花樹,家資豐厚,但比起高家、陳家等八大皇商卻不夠看,因此他們一心想為兒郎求娶世家女,或將女兒嫁進官家。」

  「這也無可厚非,但薛濤的所作所為是在結仇啊,他父母沒意見?」

  柳震嗤笑道:「這事還真是薛濤自己的手筆,他在集賢書院讀書時便暗中留意,想替妹妹找對象,最後挑中了柳況,我猜他大概知道柳況是次子,並非頂門立戶的長子,只要嫁妝多一些,婚事多半能成。」

  「祖父能答應?」

  「袓父辦事乾脆,馬上找來薛家主事的二老爺,也就是薛濤的二叔商議。薛濤的二叔不曉得薛濤做事如此莽撞,本來還在猶豫,但薛濤說了,只要能結成姻親,辛浣紗他會接回家中去,一力擔下負心薄倖之名,跟柳況沒有半點關係,這事便成了。」

  「一點風流名聲,祖父會放在心上?」

  「祖父不上心,但三叔、三嬸擔心啊。」柳震淡淡笑了,「重要的是,薛濤抬出他父親臨終前為他妹妹準備好的嫁妝,光是壓箱的白銀便有萬兩。」

  「看到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三叔、三嬸便很高興地把兒子賣了?」

  柳震仰首大笑,「當然不,他們都裝作不情不願呢。」

  鳳娘嗔怪地看他一眼,「先前鬧得家宅混亂,鬼哭神嚎,只差沒趴到我身上來糊鼻涕,如今倒好,仇家變親家,老臉都不紅一下?」

  柳震不禁莞爾,「倒也不是一下子就轉怒為喜,吵吵鬧鬧好幾天,幸好你避開了。不過這薛家挺會處理事情的,出手闊綽,賠了一間胭脂鋪給三嬸,房契加一屋子胭脂、香粉大方送上,據說生意不差,月月進帳上百兩,這細水長流的錢,哪個人不心動?

  「三叔愛風雅,薛家送了一箱西洋貨,可稀罕了,我大致看了一下,真是閃瞎人眼,掐金絲畫聯琅的茶葉罐和茶具組、能照清人影的手鏡三個、黑漆描金的棋盒、銀胎掐絲聯琅獸面紋方觚、掐絲琺琅葫蘆形扁瓶……我看三叔一臉糾結,捨不得不要啊。」

  鳳娘嘴角抽了抽,貪財的人果然很容易拿捏。她箱子裡也有幾件西洋貨,繪向日葵、水仙、雛菊的琺琅盒非常漂亮又好用,確實動人心。

  她問,「祖父由著他們如此?」

  「只要不損及忠毅伯府的名聲,祖父就隨他們鬧騰,反正分家了,三叔、三嬸喜歡媳婦的陪嫁越多越好,誰擋他們財路誰就是仇人,祖父心裡門兒清。」

  「薛家想借勢,不曉得我們已分家?」

  「反正還住在一起,在外人眼中我們仍是一家人。」

  「自然是一家人,五代之內都算至親呢。」

  柳震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笑道:「但願三房少鬧騰些,我們也能清靜度日。」

  鳳娘笑意淺淺,心情平靜。

  執手相看不厭,柳震只在乎她唇邊那如露甘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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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5:15 AM

第十三章  妾有孕鬧笑話
       
  翌日,鳳娘回到忠毅伯府時,府中已然風平浪靜,只剩一點餘波蕩漾,唯獨柳三太太總是表態「一切皆是為了我兒的前程,才  忍痛迎商家女作媳婦」,全然忘了前些日子還怒吼著要薛家滿門灰頭土臉、一敗塗地。

  柳三太太的色厲內荏、見錢眼開,沒有人感到意外。

  鳳娘氣定神閒地迎來柳汐。

  柳三太太自然拉不下臉皮向晚輩求和,打算和稀泥,就讓柳汐帶一件西洋貨送鳳娘,想著西洋貨可是稀罕物,肯定讓人眉開眼笑。

  柳汐也不會說致歉的話,眼睛盯著自己拿來的木盒子,打開來,炫耀道:「這西洋來的掐金絲琺琅花卉紋花瓶,色彩明艷奪目,看著就賞心悅目,不似一般凡品,放在多牆上,滿室增光。」這若是留給她當陪嫁多好,爹娘也太慷慨了。

  「三嬸有心了。」鳳娘臉上笑著,卻忍不住腹誹。

  她不明白,堂堂伯爵府的千金,眼界怎麼會只比針尖大一點?這種琺琅花瓶在臨海附近的大城市都有賣,京城也有一間專賣西洋貨的商舖,是某個皇商帶進來的,價錢雖然高一些,但也不是買不到,柳汐就沒去逛過?

  柳汐生得清麗可人,但臉上隱隱帶著傲氣,破壞了柔美的氣質。

  她撫了撫鬢邊的蜜蠟石掛珠步搖,談淡笑道,「原想著下回在府裡辦詩會,拿這些西洋貨妝點佈置,肯定多些話題,讓姊妹們一起開開眼界,多些見識。」

  敢情還捨不得送給她,辦詩會時要借去用?鳳娘忍著沒翻白眼,神色淡得如平靜的水面,暗道也不瞧瞧自己的母親把人得罪狠了,那是長輩,裝傻充愣就算了,可她不替自家母親彌補,還蹬鼻子上臉。

  鳳娘淡淡開口,「二妹如此捨不得,便拿回去慢慢欣賞。」

  「那可不行,這事我娘特地留給大堂嫂的。」

  「沒事,嫂子我借花獻佛轉送予你。」

  柳汐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出人家的冷淡與不悅,她可不覺得自己有說錯話,心想這大堂嫂真是小肚雞腸,難道還盼著她娘親自登門?
「大堂嫂可不能辜負我娘的一番好意,長者賜,不可辭。」她語氣清冷,瞪著鳳娘耳下那一對輕輕搖曳的翡翠耳環,那麼翠綠奪目,看得人心癢癢。

  堂嫂雖說是侯府嫡女,可如今不過是一品庶孫的妻子,若非祖父偏心,替柳震捐了五品官身,大堂嫂敢用這麼貴重的首飾?

  鳳娘一眼便洞悉柳汐的傲慢與嫉妒,這就是一個才女面孔笨肚腸的蠢姑娘,不足為俱。

  她唇角帶起一抹淺笑,「二妹這麼說,我便收下花瓶了。」

  柳汐笑了笑,「人人皆曉得大堂嫂陪嫁豐厚,十里紅妝,自然不缺好東西,但西洋貨小來自海外,不比尋常。」

  鳳娘真不明白三嬸是如何教女兒的,哪有送東西的人拚命誇自己的東西好?但她可沒興趣去指點一位才女。

  「談何十里紅妝,不過是照侯府規矩陪送。」鳳娘笑道:「待薛家娘子進門,肯定嫁妝連城,那才令人艷羨呢。」

  「再有錢也只是商戶女,銅臭、俗氣。」柳汐一臉糾結,喜歡金錢帶來的奢侈生活,又厭惡沾上銅臭味。

  賤人就是嬌情!鳳娘在心中暗笑,可目光平靜得波瀾不興,「二妹切不可如此評斷,女子出嫁從夫,進了門便是柳家的媳婦,不再是商戶女。」

  柳汐這才想到大堂嫂的繼母也出身皇商,想必得了不少好處,莫怪替商戶女說話,忍不住撇了撇嘴。

  鳳娘可以想見薛丹桂進門後的熱鬧了,又想花人家的錢,又看不起人家,除非薛丹桂是麵團揉成的人兒,日子久了肯定不依不饒。

  此時桂嬤嬤進來,捧著一個剔紅菊紋托盤,上面放著兩件小巧的描金琺琅花井紋圖形蓋盒,笑咪咪地道:「稟大奶奶,大爺讓人把這送進來,說是一些小吃食,讓大奶奶享用。」不是來炫耀西洋貨嗎?大爺早料到了,立即送來更精巧的。哎呀,她對這位爺可服了。

  柳汐瞪大眼睛,西洋貨不是可遇不可求嗎,哪兒來的?不只好看,瞧著更實用些呢。

  鳳娘笑靨如花,「正好拿來款待二妹。」

  桂嬤嬤恭謹應是,將兩個盒蓋小心取下,這可是精緻瓷器,易碎品。

  一個碗狀圓盒裡盛著蜜櫻桃,另一碗盛著酥糖玫瑰糕,一口一個,小巧誘人。

  柳汐雙眼放閃,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辦詩會時,在每位才女面前放一盤這樣的點心,沒人會不滿意,回去後肯定會宣揚自己多麼有巧思。

  「都是自己人,二妹別客氣。」鳳娘吃了一塊酥糖玫瑰糕,揣測著這是不是柳震經營的酒樓或茶樓新出的糕點?

  柳汐吃了不少,她愛吃零嘴,偏偏柳三太太捨不得買,說家裡常有訪客,大廚房每日會做一、兩樣點心,何須再買?自掏腰包的事,能不做最好。

  柳汐早吃膩了家裡輪流做的那幾樣點心,她又不像那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庶妹,連她吃剩的兩塊蜜棗糕都搶,她只想吃新鮮貨。

  不過這大堂哥也真是的,一個大老爺天天不幹正事,不讀書求仕途也不進軍營掙功名,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鑽進錢坑裡,沒文化的大老粗一個,只會時不時買東西哄妻子開心,真沒有男子氣概。

  她是個有原則、有傲氣的才女,可不會被幾塊點心收買,想想母親在家裡時常鄙夷大堂哥,真是再對不過了。

  什麼吃人的嘴軟,她柳汐才不屑服軟呢!

  她正打算告辭,婢子來報說楊少夫人來訪,鳳娘準備去二門迎接,柳汐也不急著走了,心裡好奇一個庶女竟能嫁得探花郎,這金梅娘到底有多美、多有能耐?

  此同時,另一頭,金梅娘剛下馬車,正在打量忠毅伯府。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打心底排斥來忠毅伯府,只當自己差一點就要嫁給那個沒爹沒娘的柳震,慶幸逃過一劫才有此心結。

  鳳娘將她迎進春渚院,不意外她來補送請柬,早料到她沒膽得罪姊妹。

  柳汐還沒走,鳳娘便為她們互相介紹,笑道:「我二姊素有才女之名,未曾想嫁過來,小姑也是位小才女,有機會可以切磋一下。」

  金梅娘客氣地寒暄,早沒了吟詩作畫的閒情逸致。

  柳汐滿足了好奇心,很快走了。

  真失望,她還以為是什麼仙氣飄飄的絕色,結果是個打扮俗艷的婦人,赤金繡紅珊瑚的頭面能晃花人眼,真俗氣。

  金梅娘自信打扮得十分貴氣端莊,去拜見太子妃都不失禮,沒注意柳汐的目光,只顧著打量舂渚院的佈置。

  她本以為一個庶孫能住上一明兩暗的屋子就不算委屈了,不然就是給個破敗的小院子去自生自滅,誰知道一路走來與她原先想像的全然不同,入眼是個精巧的小花園,旁邊修著池塘,院中花木扶疏,伺候的下人不比候府少,進了廳堂,一律黃花梨木浮雕雲紋的桌椅矮櫃,多桶上都是奇珍異寶,是了,鳳娘的陪嫁那麼多,不配個大院子如何裝得下?

  呵呵,柳震夫憑妻貴,在本朝也算頭份了。

  金梅娘送上請柬,說了幾句好話,端起茶盞時順勢看向多寶桶,不動聲色地打量著。

  這也是鳳娘的嫁妝,她見過,而且不只一個,有一件做成花瓶狀的多寶桶,才四尺高,適合放在女子的起居室或閨房,祖母什麼都替鳳娘想好了,可她也是孫女,為何祖母不能多給她幾分體面?

  像那件象牙金鑲寶石的珍珠馬車擺件,還有鏤雕像牙雲龍紋套球,一共十二層,是宮廷御賜,祖母的陪嫁品居然給了嫁得最差的鳳娘,而鳳娘卻隨意擺在多寶牆上,也不怕摔了?

  金梅娘滿心不悅,這種珍品若是讓她轉送給楊錦年,一定能讓太子多疼惜楊錦年,因為楊家的家底不多,有能耐的祖父和父親早逝,才委屈楊錦年做了孺人。

  鳳娘若是能聽到她的心聲,肯定會笑死。太子是什麼人,會稀罕宮廷御賜之物?好二姊啊,有點野心不要緊,看不清真相就槽了。

  姊妹相見,氣氛似乎相當融洽,其實背後全是虛情假意,沒有真誠。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眼就是四月二十六。

  鳳娘身著杏子紅透紗繡牡丹含露的長裙,桃花妝既粉嫩又明媚,映襯四月春光正好。

  那姿態呀,不負大家閨秀的沉穩篤定,安寧無波。

  柳震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風,眼神驚艷,「我的傾城嬌娘啊,你二姊會後悔發帖子給你的。」

  鳳娘一笑如百花齊開,「相公就使勁地誇吧,也不怕人笑話。我二姊最要臉面了,娘家姊妹齊娶一堂,她只會開心。」

  柳震自然不會反駁妻子,她可是他心尖上的人。

  夫妻稟了忠毅伯,便坐車趕往楊府,不早不晚,已正抵達。

  天氣漸漸曖和,柳色青青,桃紅灼灼,赴會的女眷們的穿著花紅柳綠,滿面春風地爭奇鬥艷,似乎要將泥塑凡胎妝扮得有如瑤池仙女才甘心一般。

  柳震去了大廳,沈珞也到了,許多勳貴子弟也來湊興,他們跟柳震更合得來,柳震——為沈珞介紹。

  沈珞暗暗感激,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實在吃不消楊修年那幫才子的咬文嚼字。

  只有親戚晚輩須進後堂給楊老夫人拜壽,因此柳震和沈珞隨著楊修年去見禮,很快便退出來。

  待男客拜壽完,楊夫人和金梅娘便扶著楊老夫人回後院,那兒有一群女眷等著賀喜。女人聚集的地方,才是重頭戲。

  楊修年如今在東宮當差,可不管太子如何禮賢下士,都不會親臨小妾的娘家,但太子不來,靜王可以代他來,禮品還是太子府出的。

  靜王一到,柳震、沈寄等一票紈褲便鬧開了,才子們也搶著在靜王面前露臉,做著應景的祝壽詩詞,畫著麻姑獻壽、仙萼長春圖。

  歡笑一堂,喜氣濃郁,飲酒作樂,高談闊論,早忘了作壽的楊老夫人,男人間的交際應酬,戲子、歌伎可助興,正經女人則是能坐多遠就坐多遠。

  靜王坐在眾人中間,一張清逸俊美的臉上,鬢若刀裁,鼻粱高挺,眼眸深邃不見底,長眉斜飛入鬢,渾身上下掩不住的王霸之氣。

  朝臣皆知,十歲便出宮建府的靜王不得皇上關愛,即使聰明機智,卻懶於學問,疏於騎射,論文論武都學得馬馬虎虎,做得最好的是吃喝玩樂、跑馬打獵、鑽營賺錢,簡直是生來享福的。

  這樣的靜王,卻贏得一票紈褲肝膽相照。

  才子們求表現,固然有討好靜王之意,王府也需要附庸風雅的文人作謀士家臣,野心大一點的則指望靜王將自己舉薦給太子。

  柳震看著這一切,玩味在心頭。

  有那位太子爺在,他才不想入朝為官。

  重返楊家,鳳娘並不排斥,反正只是作客而已。

  陳氏帶著長媳宋氏到,金翠娘很高興又能見到娘家人,和鳳娘親親熱熱地互相寒暄,一起給楊老夫人拜壽。不過,呵呵,這楊家依然如前世一樣令人傻眼。

  或許是楊老太爺去世得早,按理說帝師府應該最重禮收規矩,偏偏楊家的後院最沒規矩……或者說,所有的規矩都是桉楊夫人和楊老夫人的高興而定。

  像這種大場面,小妾是沒資格露面的,來的夫人、太太都是正妻,哪家的正室會願意拉下面子與別家的姨娘交際?正妻可以帶庶女出門,但不會帶小妾赴宴。

  楊修年的小妾卻與人不同,牛芳泉站在楊老夫人身邊伺候,余英荷立於楊夫人左右,烏油油的頭髮高高挽著,配上金葉瑪瑙花鈿,打扮得十分艷麗,身姿裊裊,似立於枝頭的玉蘭花,飽蘸了雨露潤澤。

  金梅娘則穿著一襲紅色紫羅面織錦衣裳,金絲暗繡折枝花卉紋,金鳳流蘇簪,東珠耳墜,彷彿新雨後的怒放薔薇,灼艷而奪目,一整個正室嫡妻的行頭,強壓小妾一頭。

  鳳娘看在眼裡,心潮起伏。正妻就是正妻,哪需要刻意強調自己才是正室?足見楊家的兩尊大佛比前世更過分,金梅娘進門不到兩年就開始不顧體統地在明面上袒護娘家送來的姨娘。

  金翠娘心裡吃驚,朝鳳娘咬耳朵,「楊家真沒規矩,不是書香門第嗎?」

  鳳娘歎道:「書香門第是表象,這裡是後院。」

  金翠娘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撇了撇嘴。沈珞也有小妾、通房,但沒人敢蹦達,而楊家卻是婆婆與祖母領著小妾,媳婦能怎麼辦?

  身為娘家長輩的陳氏微蹙秀眉,搖了榣頭。攤上這樣不著調的婆婆和祖母,梅娘也太倒霉了。

  不過今日是楊老夫人的壽宴,娘家人不好掃興,陳氏打算回去跟金永德、金永禎說一聲,讓他們找楊修年聊一聊,切不可寵妾滅妻。

  眾人原以為小妾公然亮相就夠令人吃驚與了,但楊家再度讓大家驚詫。

  要入席時,余英荷作嘔吐狀,牛芳泉更厲害,緩緩暈倒,週遭的人忙成一團。

  被掃了興的楊老夫人一點也不生氣,坐鎮場子指揮丫鬟、婆子,笑呵呵地請大夫,絲毫不忌諱衝撞喜事,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鳳娘朝金梅娘望去,看她一臉驚疑不定,明顯亳不知情,這一瞬間,鳳娘真心同情她被一屋子女人算計。

  果然,大夫來了,一把脈,兩位姨娘均有了身孕。

  在座的誰不是在後宅中生存下來的當家太太?無一不在心裡罵楊家這兩尊大佛太不像話了,同情地看著搖搖欲墜的金梅娘。

  在這時候爆出小妾有喜,除了狠狠打金梅娘一巴掌外,更有種讓眾家夫人見證的意思。這是變相在威脅金梅娘好好照顧兩位孕婦,別起歪心思,一旦小妾流產,大家會第一個懷疑她。

  為了小妾公然給正妻下套,楊家這兩位長輩真是夠了!

  陳氏立刻站出來,吩咐身邊的丫鬟去前院向楊姑爺賀喜,說清楚點,說大聲點,讓靜王等一屋貴客同喜。

  楊夫人臉色一僵,那丫鬟巳跑出去了。

  鳳娘第二個站出來,唇角微勾,「給楊夫人和楊老尖人道喜了,也給二姊道喜。妹妹看二姊的瞼色不大好看呢,我懂,二姊也是新婦,哪懂得照料有孕的小妾?不過二姊實在是杞人優天了,牛姨娘是楊老夫人的娘家人,余姨娘是楊夫人的外甥女,她們自然會照顧好牛姨娘和余姨娘,哪會麻煩二姊?二姊還是抓緊時間給妹妹添個外甥才好,十個庶子也不如一個嫡子尊貴,這話可是帝師楊老太爺生前所言。」

  這番話挑明了兩位小妾的來歷,讓大家明白這兩個老太婆為何偏袒小妾,畢竟是自己的娘家人嘛!楊老太爺生前可是重嫡輕庶,楊家長房幾代下來都只有嫡子,結果楊老夫人今日卻反其道而行,這還是書香門第嗎?

  楊老夫人心頭一震,楊夫人笑臉僵硬。

  鳳娘心頭冷笑。你們不是愛鬧嗎?大喜之日故意捅出小妾有孕,這是哪家的蠢蛋會幹的事?無規矩不成方圓,當眾給小妾長臉,是哪家的規矩?二姊沒臉,楊家就有臉嗎?過了今日,滿京城都等著笑話楊家,楊修年知道你們有多拖他後腿嗎?

  金梅娘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心裡又驚又怒,但她不是笨蛋,鳳娘話音一落,她便反應過來,和顏悅色地笑道:「媳婦無能,兩位姨娘有了身孕都沒察覺,又如何談得上照料孕婦?還是讓牛姨娘留在祖母身邊,余姨娘留在母親屋裡,有嬤嬤們照管,定能平安誕下麟兒。」想要她出錢給兩個賤人補胎,沒門!出了事也別想賴給她。

  這種事如果關起門來談,小妾有孕,婆婆囑咐媳婦多關照一下,其實就是在敲打媳婦別下黑手,老娘看著呢。有人重嫡輕庶,有人只要是孫子都好,人心不免偏私,媳婦再好也不是自己生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孫子才重要,只要是兒子的女人生的,都是乖孫。

  楊夫人和楊老夫人就是這種人,自個兒不喜庶子、庶女,換成是兒子的庶子、庶女就不在乎了,尤其長房人丁凋零,她們巴不得楊修年生下十個八個男孫,日後好壓過其他房。

  壞就壞在她們在後院獨大慣了,很久沒有勾心鬥角,以為將事情公開,趁著今日喜上加喜,好給娘家送來的小妾抬一下身份,不怕金梅娘不好好照顧兩位姨娘,正好掏出陪嫁的私房給孕婦進補。

  不曾想被金梅娘反將一軍,若無外人在倒可以訓斥一番,偏偏金家人都來了,明裡暗裡指責她們沒規矩,對兒媳不慈,楊夫人和楊老夫人不得不吃下這個虧,承諾自個兒照看余英荷和牛芳泉。

  在前頭大廳的楊修年聽聞愛妾雙雙有孕,先是一喜,待看清報喜的丫鬟不是自家下人,反而自稱是武信侯世子夫人派來的,而且嗓音清脆響亮,大家都聽到了,又見金永禎等人全拉下臉,他反喜為憂,心中叫苦。

  靜王亦無嫡出子女,傳聞靜王體弱多病,難以受孕,但也是成親三年後才讓側妃、侍妾生下孩子。其實這真正的原由只有靜王自己明白,太子有嫡子,他沒有,這讓太子對他少三分戒備。

  皇親國戚、勳貴之家有庶長子、庶長女的不少,沒規矩的多了去,但也因此飽受書香世家批判,明晃晃地指稱是亂家之源。

  如今身為帝師之孫、書香門第的嫡長子楊修年卻自打嘴巴,成親不到兩年就先讓兩名小妾搶先懷孕,這不是矛盾嘛。

  家有風度地紛紛祝賀,但怎麼聽都含有嘲諷之意,楊修年還不能生氣,心裡不免埋怨金梅娘沒管理好後院,小妾有孕何須鬧得人盡皆知?

  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在楊家則是有事金梅娘,無事眾小妾。

  柳震一笑,「呵呵,你們這些大才子就別調侃我連襟了,人家夫人大度,沒讓小妾喝避子湯,小妾搶先有喜很正常啊。大家都是熟人了,還裝什麼裝,正妻是用來管蒙的,小妾是用來寵的,庶子比嫡子多的人家還少見嗎?」

  這一句句都在為楊修年開脫,卻又暗指他睡在小妾那邊比較多,日後肯定庶子女也多。

  在場的人有好些都見證過楊修年與金梅娘私相授受,說好的兩心相許、情比金堅呢?

  才過多久,就喜新厭舊了?

  楊修年心裡咯登一下,頓時語塞。

  柳震順手拿起酒盞,笑得溫雅和氣,「楊家今日三喜臨門,恭喜二姊夫了,二姊夫當真好福氣,我先乾為敬。」一口飲盡杯中佳釀,看楊修年笑容淺淺,他更是開懷,「我自己是柳家的庶長孫,所以是真心替你高興。」

  沈寄在一旁也乾了一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公主府的庶長子,一樣活得很滋澗,真高興楊兄也看重庶出。」

  楊修年自詡謙謙君子,作夢也沒想過在眾人面前討論出身的問題,多沒品啊!再說了,本朝的公主往前數沒有一百位也有幾十位,駙馬納妾不是沒有,但絕對沒人能生下庶長子來讓公主顏面掃地,畢竟身為公主,受不受寵是一回事,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再不受寵,皇家不會眼睜睜看著公主受辱,可是沈寄卻吃得好、睡得好,長得雄壯威武,足見沈寄能長大是多少不可思議的存在。

  靜王發了話,「後院的事,男人攙和什麼?不要寵妾滅妻,落人口實便罷。」

  楊修年連聲道:「不敢,不敢。」後背不禁直冒冷汗。

  鬧出這麼一出,宴席結束後大夥兒很快便散了,才子們也沒有留下來繼續附庸風雅。

  柳震接了鳳娘坐上自家馬車,見她一雙剪水秋瞳裡藏著淡淡輕愁,忙道:「我的嬌嬌兒怎麼了?誰讓你堵心?」

  鳳娘露出三分委屈的樣子,「二姊是侯府千金,嫁進楊家也不算高,而且是楊姊夫自己相中的知心人,這才過了多久,楊家上下竟聯手欺負負二姊。你說,誰家的正妻不想生下嫡長子?二姊自然有給小妾喝避子湯。」 「可徐姨娘和牛姨娘竟能雙雙有喜,還挑今日鬧得人盡皆知,只有我家才女二姊會傻傻地掉進別人挖好的坑,這事若非楊家長輩和楊修年默許,兩位小妾身邊的丫鬟、婆子敢瞞得死死的嗎?二姊這當家主母只怕也是花袈子,中看不是用,實權都還在楊老太太手中,底下的家奴才敢欺上瞞下。」

  柳震沒有多少同情心,只安慰道:「靜王已敲打楊修年,不許寵妾滅妻。」

  鳳娘嗤笑,別過身子道:「男人總以為給了女人正妻之位,讓妻子管家就不算寵妾滅妻,自以為立身清正呢,真真可笑。」

  柳震笑著搖首,「那你說,該當如何?」

  「楊修年若當真敬重髮妻,給她當後盾,那兩名小妾敢起麼蛾子?就算楊老去人偏心娘家人,也不至於當眾給二姊沒臉。」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後院女人之爭。」

  「說到底是欺負我們沒有母親護著,祖母年紀大了,身份擺在那,不會輕易登門,楊家那兩個長輩就看準了我們姊妹好欺負——」

  「停停停,怎麼扯上你了?她是她,你是你,楊家是楊家,我們柳家二房絕對是你說了算,誰敢欺負你,為夫立即替你出氣!  」

  鳳娘含情脈瞇地道:「女人的心眼小,情感脆弱,禁不起男人的負心傷害,怨不能,恨不得,為了好好活下去就只能不愛,沒有愛才沒有恨。什麼大度賢良容人雅量,全是欺世盜名之詞,只因為善妒是七出之一,就逼得女人只能假惺惺地過一輩子。」

  柳震刮一刮她小巧的鼻頭,安撫道:「善妒的人是我,回了家我就想霸住你,我不要你去關注別人,包括女人,什麼小妾、通房,我可不要你分心去在意她們。」

  她揚了揚唇角,「妾身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他失笑道:「我又不是色中餓鬼,更不想因小失大,一旦鳳娘不再心悅於我,我哭都沒地方哭去。」

  「巧言令色!」

  「能博得佳人一笑,巧言好啊,木訥多惹人氣悶。」

  「奸商,什麼話都敢說。」鳳娘低眉淺笑,越加顯得容光瀲灩,還多了幾分女兒嬌態。

  柳震眉眼間都是愛意,他可不想讓楊家那點破事影響鳳娘的心情。

  楊修年犯蠢,他可不蠢。身為庶子、庶女不是錯,錯的是這個社會人人會低看你。

  你才情比他人好,樣樣出色,人們便拿你的出身攻擊你;你若是一事無成,混吃等死,人家正好落井下石說賤妾生的就是差,果然沒出息。

  誰教當今皇上是嫡出,太子還是嫡長子,太子妃也連生三子。上行下效,世人自然看重嫡出的身份。

  柳震自己受夠了庶出的不公平對待,如今能夠當家作主,又娶了名門貴女為妻,自然要為後代子孫好好謀算。

  楊修年自詡文人風流,其實是色令智昏,還沾沾自喜。

  他若是知曉今日會發生此事,肯定會喊冤,他事前真的不知小妾有孕,但沒人會相信,想也知道,小妾進門才半年便搶先懷孕,肯定是寵愛小妾冷落正妻。

  柳震說他犯蠢,是因為他將妻妾相爭的家務事搬到檯面上,讓同僚笑話。

  作官的人大都表裡不一,暗地裡笑話你,表面上還一團和氣,等楊修年發觀自己在太子心中的評價下滑,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想想就偷快,柳震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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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kimda456321 發表於 2018-1-29 05:25 AM

第十四章  三房母女霸道無恥

  六月中旬,艷陽高照的好日子,端足了姿態的柳三太太終於請官媒說親,柳況和薛丹桂訂下婚約,立了婚書。

  到了八月初八,秋高氣爽,柳世子和樂平縣主的嫡長女柳潔出閣,一百二十抬的嫁妝有一半是忠毅伯補貼給大孫女的,柳三太太眼紅不已,告訴柳三爺,待柳汐許了高門,也要忠毅伯拿出一半嫁妝。

  柳震大方地送了一箱西洋貨給柳潔添箱,柳三太太又胸悶不舒服了。西洋貨不是稀罕物嗎?他送的那一箱怎麼看都比薛家送來賠禮的那一箱大。

  柳震問過鳳娘了,鳳娘知西洋貨是新鮮物,卻沒有特別喜歡,所以他便送出去了。

  柳潔嫁給高家三公子,親戚多,妯娌多,給一箱西洋貨,方便她日後作人情送禮,樂平縣主和柳潔都非常高興。

  鳳娘額外添了兩套赤金鑲寶石頭面,算是交好樂平縣主,畢竟她是當家主母。

  柳世子和柳潔、柳泉均訝異柳震夫妻的慷慨,畢竟他們早已分家。

  飽嘗人情冷暖的柳世子滿眼含笑地和柳震下了一下午的棋,柳潔姊弟深感他們比三房那家人好多了,不會見人家好就嫉妒,見人家不好就鼻孔朝天,都內心感激。

  樂平縣主則是帶著鳳娘忙進忙出,鳳娘此番終於將伯府的親友、女眷全認識了一遍。這對於新媳婦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人情往來,樂平縣主等於代替婆婆的角色手把手教會鳳娘如何立足於親友之中,風娘心裡感激,抄了一冊食譜作回禮。

  至於柳三太太則忙著出風頭,順便含蓄地告知眾親友,她家況哥兒不是年底便是明年開春娶媳婦,大家記得準備啊!

  忠毅伯府熱熱鬧鬧的,等三天後柳潔回門完,家裡的喜慶氣氛才淡了。

  鳳娘特別留意了一下柳潔的陪嫁丫鬟,回事處江管事的養女碧桃果然沒有跟隨柳潔陪嫁去高家,反而留了下來,調去柳泉屋裡作二等丫鬟。

  看來江管事不簡單,通常小姐的貼身丫鬟只要不犯錯,會有三條不錯的出路,其一,年紀比小姐大了好幾歲,有的由父母求恩典嫁出去,成為自由人,或是許給府裡的小伙子,小姐出嫁時一家人當陪房跟過去;其二,年紀跟小姐差不多大,陪嫁最後成了姑爺的通房;其三,許給姑爺家的僕役長隨作媳婦,幫小姐拉攏夫家的下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奴才、丫鬟之間也會明爭暗鬥,有靠山的便能在主子身邊伺候,沒靠山的所有髒活、索活都會落在身上。

  像碧桃這樣貌美伶俐的丫頭,倘若父母真心疼愛,求主人恩典除去奴籍,嫁給外頭的小商戶或小地主為妻,暗地裡又有忠毅伯府的招牌護著,不怕地痞流氓欺負,小日子肯定能過得有滋有味,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怕就怕一顆心太大,捨不下府裡的花團錦簇、亭台樓閣,夢想著有朝一日也能綾羅加身、錦繡堆砌,翻身作主子。

  鳳娘支著腮翻看一卷遊記,回想著前世金梅娘如何談到碧桃這丫頭。

  冬月端著一碗紅棗銀耳湯來,笑道:「大奶奶又在看大爺自個兒編的遊記?這都看三天了,且歇一歇,桂嬤嬤親手燉了甜湯。」

  鳳娘接過蓋碗,隨意道:「女子不方便出門遠行,看些書增廣見聞也好。」

  她喜歡翻閱《武林舊事》、《東京夢華錄》、《元和郡縣圖志》一類的書,上面記載了那個時期的地理風貌、自然習俗、民間的吃食與娛樂等等,十分有趣。

  柳震跟隨忠毅伯在天府之國住了近十年,忠毅伯為了強迫他練字,讓他每日寫一篇生活記事,一開始全篇廢話,但慢慢長大,見聞多了,他開始記錄自己每日的所見所聞,比如游成都武侯祠,描述他對諸葛亮的景仰,哀歎劉禪在位四十一年,亡國後還「樂不思蜀」,慶幸劉備廟中的劉禪塑像被丟出駢了,亡國之君哪配享百姓香火。

  比如,游李白故址隴西院,詩人在這裡一面讀書,一面練劍術,時稱「五歲通六甲,十歲觀百家」。

  比如,游峨嵋山的點點滴滴,怎麼去的,怎麼回來,看到哪些景色,吃了些什麼,又如何將酈道元的《水經注》找出來看,才知「然秋日澄清,望見兩山相對如峨嵋,故稱峨嵋焉。」是以蜀國多仙山,峨嵋世難匹。

  像這樣類似遊記的日誌非常多,還有日常生活的描述,例如祖父過生日時如何熱鬧、過年時的歡樂、元宵燈會、民間百戲藝人的奇術異能……等等

  柳震觀察敏銳,描寫得十分生動有趣。

  鳳娘嫁過來後,柳震發現她愛看這類閒書,頓生「志同道合」的知己情懷,喜孜孜她將一箱子的日誌搬出來,挑挑揀揀湊成一套三冊,自掏腰包印了三十套,純粹是自娛之作。

  鳳娘見獵心喜,當成寶貝一樣捧著,自己留兩套,武信侯府送了兩套,父親那兒連著生日賀禮一起送去,兩位姊夫家也送了,愛看不看隨意。

  柳震見嬌妻如此捧場,厚著瞼皮也給太子和靜王各送一套,太子沒表示,靜王卻誇他彷彿在寫一幅有趣的蜀地風俗志,沒去過的人都會心生嚮往。

  靜王誇獎了,那群紈褲好友即使看書就愛睡,也帶禮品上門求一套回去。

  柳震樂得合不攏嘴,他也不忘將愛妻的《三字經》圖文畫本印刷出售,順手賺了一筆給愛妻添私房錢。
 楊修年收到書後,隨意翻了翻便丟在一旁,他都尚未將自己的詩文佳作印成書冊,柳震那粗人怎麼好意思!就憑他肚裡那點墨水,要不是投胎投得好,這輩子不是泥腿子在田里刨食,就是在飯館裡跑堂。

  反而是金梅娘無意中發現塞在書架角落的三冊書,好奇翻了一下,越看越入迷,帶回自己屋裡打發時光。

  鳳娘自然不知姊姊家的事,時值秋日,忠毅伯府由的各色菊花開得格外艷麗,有常見的孔雀菊、綠雲、黃菊,也有罕見的墨菊、太真含笑……還有會飄香的桂花、濃艷的梗海棠,奼紫嫣紅,彷彿春光依舊在。

  今日柳震回來得早,陪鳳娘去後花園散步賞花,看著成群低飛的蝴蝶一下子停在菊花上,一下子飛舞至桂花樹附近,蝶兒的千姿百態與花兒相映成趣。

  順著賞花路徑再走過去便是小湖,湖畔松柏的翠綠很吸引人,旁邊有供人歇腳賞景的萬春亭,小湖上築有才子佳人最愛漫步吟詠佳句的映波橋。

  暖房不大,裡頭都是珍貴的花木盆栽,忠毅伯十分寶貝他的蘭石盆景和巖松樹石盆景。

  鳳娘聽著柳震細數忠毅伯擺弄樹石盆景的熱衷,每每親自動手,不許旁人隨意碰觸,她真心覺得太好了,一家之主不玩女人玩盆景,少了多少是非啊。

  從暖房出來,萬春亭上多了柳三太太和柳汐,柳震和鳳娘便走過去向柳三太太見禮。

  柳三太太點個頭,柳汐則是知禮地起身笑道:「見到堂哥、堂嫂正好,三日後的賞菊詩會,堂嫂可有雅興參與?」

  原來輪到柳汐作東辦詩會,恰逢菊花盛開,秋風起,想必能激起才女們文思泉湧、詩興大發。當然,還需要有好茶好點心和美食佳釀,最好再提供一、兩樣綵頭給作詩、作畫奪冠的才女,如此一來賓主盡歡,柳汐就能在才女圈子裡留下好名聲。

  然而吝嗇的柳三太太,對女兒有這麼慷慨?

  鳳娘之前就聽柳震說過,柳三太太八成會把這事扯到別人頭上,她以為他在說笑呢,不曾想柳汐直接道——

  「我在堂嫂屋裡吃過的茶點均十分美味,還有元朝的卵白釉飛雁銜穗玉壺春瓶,十分美麗,我在林鄉侯府提了提,眾姊妹均羨慕得很,都說想親眼見一見,不知堂嫂願意成全否?小妹在此拜謝。」說完便屈膝行禮。

  這是趕鴨子上架吧,根本強人所難,真不愧是柳三太太的女兒,佔人便宜總是理直氣壯,一副「我不跟你見外,拿你當自己人啊!」的樣子,好像誰拒絕她就是不念親情。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怎麼好意思拿堂嫂陪嫁的古董去做人情?

  元朝的卵白釉瓷器原本就是物以稀為貴,在戰亂中不知毀損了多少,留下來的全是價值連城的古董。

  柳震目光微沉,鳳娘卻笑吟吟地道:「幾盤點心值什麼?到了詩會那天,便派人送過去,待吃完茶點,妹妹正好領著一眾姑娘散步消食,到我屋裡賞花瓶。」

  柳震露了兩分笑意,「如此甚好,汐姐兒也算蹭了你的光。要知道,榮寶齋裡一對卵白釉的蓋碗就要價八百兩銀子,一上架就被行家買走了。」榮寶齋是京城最大的古董珍寶店,聽說背後的主人是定國公和阮貴妃。

  柳汐原想埋怨鳳娘不大方地將花瓶送到她屋子中,一聽到柳震提及銀子便縮了回去,只嘀咕道;「有堂哥在,我怎好領姊妹們踏入春渚院?」

  柳震神色微微一沉,「汐姐兒要招待別府女眷,叔伯兄弟們豈會留在內院?誰家都沒有這樣的規矩。」

  柳汐忙道:「是妹妹失言。」

  柳三太太心裡罵女兒太笨,瞇起眼笑了一聲,「家人就該互相幫襯,難道還怕不小心碰壞了一個花瓶我們賠不起?我說鳳娘啊,那個卵白釉的花瓶就借汐姐兒玩賞兩天,肯定完璧歸趙。若有毀損,三嬸會照價賂償,就這樣說定了啊!

  「汐姐兒頭回主持一個詩會,娘一定給你撐場面,讓你好好露臉。我想想,我怎麼給忘了你大嫂的陪嫁裡有一套琉璃茶盞,拿出來用正合適。」

  柳汐喜出望外,「娘,是真的嗎?大嫂自己都捨不得用,肯借我撐場面?」

  柳三太太一挑眉,「她敢不借?生了一個病殃子就沒再生,我早想給你大哥抬一位良妾進門,她可不要給臉不要臉。」賤妾、通房有賣身契,良妾卻是在衙門有備案文書的,雖然寵不寵愛全看男人,但正妻是不能隨意打殺良妾的。柳三太太的狠辣之處便在此,公開放話,不用半個時辰這話便會傳至柳二奶奶耳裡,

  柳二奶奶哪敢跟婆婆、小姑對著幹?不只一套琉璃茶盞,還要再添些筆墨紙硯才算上道。

  柳震就在面前,她卻對女兒說:「你大哥、你大嫂」如何如何,彷彿庶出長孫不存在似的,但若要與她較真,伯府分家了呀,各房論各房的排序,人家母女說的也沒錯,叫柳震是堂哥,禮貌一點是大堂哥,教人挑不出錯來。

  但柳震與鳳娘就是不爽,柳震是不稀罕當大哥,但三房不稀罕他,處處打壓他,憑啥來佔他的便宜?

  鳳娘眉角微挑,「卵白釉花瓶是吧,三嬸都開口了,小輩豈能不給面子。詩會那天,連同三盒點心,算是我這大堂嫂給汐姐兒添喜助興。」把大堂嫂三個字咬得重些,呵呵,我不過是堂嫂,你都生分了,我何須多巴結?

  至於柳汐,她真心不放在眼裡,像柳汐這樣給點顏色就開染房、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子,在高門大戶的後院裡是走不遠的。

  勸柳沒嫁小官小戶之家?算了吧,她何必惹人記恨。

  前世柳汐可是高嫁了,她沒興趣也沒立場多管閒事。

  柳震和鳳娘出了萬春亭,照原路走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橫她一眼,「娘子不需須勉強答應出借古董花瓶,是柳汐太不懂事。」

  鳳娘嫣然一笑,「卵白釉的花瓶一共有三對,拿一個暗刻花紋的去炫耀就夠了,我可沒答應將飛雁銜穗玉壺春瓶送去。」

  柳震笑道:「娘子聰明,反正三嬸也看不出來有哪裡不一樣,在她眼裡通體如雞蛋白的花瓶遠遠不如石彩花瓶討人喜歡,所以才特別寶貝西洋貨。」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卵白釉的瓷器色如象牙,若有花紋也多是暗刻花紋,遠遠看去就是一件素白瓷器,拿在手上欣賞才看得出有蓮塘雙鳧紋、魚藻萱草紋等等,文人雅士就愛這份含蓄的美,彰顯自己不尚浮華。

  鳳娘只是覺得用來插花特別好用,什麼顏色的花都適用,便命人拿一個出來插花,

  誰知柳汐眼尖地發視了,眼光還不錯。

  那件玉壺春瓶的價值便在於它瓶身上有浮凸的飛雁銜穗圖紋,十分罕見,鳳娘也只有這一對,還是生母容氏的嫁妝,金永楨心疼妹妹低嫁,值錢的都給她了,她自然不會往外送。

  她看了丈夫一眼,臉上浮現笑容,「若是夫君有需要拿去送靜王或太子,妾身不吝惜這些身外之物。」

  柳震大悅,心暖暖的。雖然他不是貪圖媳婦嫁妝的無用之徒,可夫妻一體,他不想見外了,順口應下,「真有需要,我會開口。」說完又道:「其實靜王愛財,古董、珍寶他不缺,金子或銀票才是最愛的。」

  鳳娘嗤一笑,「所以夫君便投其所好,替靜王打理幾處生意,賓主盡歡。」

  「天生我才必有用,只需找對需要的人。」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柳震從小學的不是風花雪月中看不中用的本事,而是真刀真槍絕對實用的本事。

  忠毅伯年輕時對三個兒子均如此教導,只有柳三爺吃不下苦,覺得做文人輕鬆多了,加上命運對他頗偏愛,兩位兄長死的死、殘的殘,更確信自己有先見之明,理所當然教柳泳、柳況、柳泛也去讀書做文章,連女兒柳汐都成了才女,不可謂不驕傲。

  柳震是第一個出生的孫子,當柳沐誕生時,柳三爺和柳三太太都不想自己的嫡子隨了「震」字的部首,又怕忠毅伯不悅,便巧言震的上頭是雨,雨水滋潤大地好啊,柳沐便從了水字旁,下面出生的弟弟、妹妹也隨俗。後來柳三爺有了庶女,柳三太太心裡窩火,隨便給了艸字頭的閨名。

  忠毅伯是地道的武夫,其實不在意這些,是柳三爺自己想太多了,反而讓人覺得他小肚雞腸,連二哥的遺腹子都容不下。他不得不偏心柳震,寵著寵著便放不下了,柳震的個性又最合老人家的心意,自然更上心。

  人老了就不想委屈自己,咱就偏心了怎麼樣?

  鳳娘完全沒意見,樂呵呵地被人愛屋及烏,以孝心回報忠毅伯,吃的、用的、穿的都揀好的送往東跨院,連忠毅伯的兩位姨娘均受益匪淺,滿嘴好話。
到了詩會前一日,鳳娘讓人將卵白釉的花瓶取一對出來,桂嬤嬤提醒她一句,她才想到金梅娘的生辰也在這兩日,便讓桂嬤嬤趕緊送一份禮物去楊府。

  不多時,桂嬤嬤回來向她覆命。

  「二姊一切都好嗎?」鳳娘示意她坐。

  「看起來挺好的,二姑奶奶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派頭。」桂嬤嬤坐在雞翅木繡墩上,端著一盞茶,含蓄地道:「聽說楊老夫人病了,楊夫人服侍榻前,所以……」

  鳳娘立刻懂了,繞了一圈,那兩位懷孕的姨娘還是要金梅娘負責照顧,即使楊老夫人病癒,也不好再勞累老人家。

  「薑是老的辣,二姊還是老實做人吧。」

  桂嬤嬤心裡也這麼想,卻不好明說。

  而在楊家的金梅娘,瞧著剛收到的生辰禮——粉紅碧璽福壽佩,只覺得胸口有一團揮不開的悶氣。

  她不喜歡鳳娘送的禮物?不,她喜歡極了,碧璽不是多貴重的珠寶,但粉紅碧璽太少見了,物以稀為貴,可見妹妹的心裡還是有姊妹情的。

  幸好她不知道鳳娘要人提醒才記得。

  但是人怕比較,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心口悶啊!

  裝著粉紅碧璽福壽佩的小禮盒旁邊是一疊詩稿,算一算約二十來張,有詠梅的、詠荷的、詠菊的,寫得錦繡繁華,借用粉嫩的花骨朵來抒發情懷,紙上彷彿有甜蜜的花香撲面襲來。

  詩是好詩,纏綿動人,這些是楊修年這一年累積下來的佳作,挑揀最得意的也最符合他對愛妻款款深情的二十多首詠花情詩,送給金梅娘作生辰禮。

  他的目光柔和得如潺潺春水,「一般俗物哪配得上吾妻梅娘,這些詩稿才能表達我重逾千金的情意。」

  金梅娘滿臉驚喜地接下,唇角的孤度如一彎新月,忙命人送來一桌酒菜,夫妻兩人甜甜蜜蜜地念著詩稿,把酒談心,談著談著便上床交流,恩愛了一夜。

  她又不傻,那兩個狐媚子有孕不能伺候,其他的只是通房,她當然要把楊修年留在房裡,早點懷上嫡子,立穩腳跟才能收拾那幫賤貨。

  待天明楊修年去了詹事府,金梅娘便對著那疊詩稿苦笑,再對比鳳娘送來的禮物,她多想朝楊修年怒喊她不要詩稿,她情願要一疊銀票!

  就算一張只有十兩銀子也好,他的詩拿出去換銀票給她啊!

  金梅娘差點要捶胸頓足了,幸而還記得維持形象,可往深處想,她欲哭無淚。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他,如今七事都變更,柴米油鹽醬醋茶。

  嫁了人,她才明白閨閣女兒之間為何會流傳這首詩,當年只覺庸俗極了,女兒家只應「柳絮才高不道鹽」,才子則應「敢將詩律斗深嚴」,日子過得如謫仙一般。誰知成親後,生活日復一日,平凡無趣,庸俗無奈。

  新婚時寶貝兮兮的詩稿,如今她只希望能換銀票。

  楊修年用的還是撒金箋,一般的宣紙不屑用,撒金箋多貴啊!撒金箋拿出去能換錢,他的詩能換錢嗎?

  金梅娘十分悲憤,卻說不出是悲憤楊修年不節儉,還是悲憤自己不復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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