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蔡小雀 -【侯門忠犬傳之三】侯爺吟詩來作對
頁: [1]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蔡小雀 -【侯門忠犬傳之三】侯爺吟詩來作對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關北侯雷敢七歲落草,十四歲當上山大王
二十歲接受朝廷招安,領兵打下無數汗馬功勞
雖然西瓜大的字不識一擔,日子照樣過得快活
不過英氣豪邁的侯爺大人近來遇上一件很苦惱的事
他這大老粗終於開竅,對人家姑娘一見鍾情
尤其這位粉團小娘子看起來香軟好聞易推倒
壞就壞在她是讀書人,還開了間「王郎王寰家」書舖
他生平最討厭書的感覺──書=輸,真真是晦氣!
本來呢,衝著這份晦氣,他決定日後繞著路走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上朝下朝總會遇見她
看著小姑娘笑得那麼溫柔又和藹
笑得像春風吹呀吹,吹得他一顆心都酥軟了……
為了他的追妻大業,調兵遣將搞得半個京城雞飛狗跳
怎知阻礙一樁樁,她爹胡攪蠻纏,自家阿爹也來添亂
還有她的前未婚夫後悔求復合,怒得被他一拳打飛
哼!他雖已「從良」五年,卻還是匪性滿滿
親親娘子被個渣男覬覦,他還不吭聲就不是男人啦……

【出版日期】    2016/2/2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219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5 09:04 PM 編輯

【第一章】

  明月昭昭,當我戶扉。條風狎獵,吹予床帷。

  河上逍遙,徙倚庭階。南瞻井柳,仰察斗機。

  非彼牛女,隔於河維。思爾念爾,惄焉可飢。

  蔡邕.《青衣賦》

  強壯英氣豪邁、一身肌肉纍纍的關北侯雷敢破水而出,在陽光照映下,點點水珠順著矯健分明的古銅色身軀滑落,止於勁瘦腰間那條礙事又礙眼的青色布褲,不過濕淋淋的貼身布料依然誘人無比地描繪出雷侯爺下身那物巨大驚人的輪廓,真是本錢滿滿啊!

  「嘩……」

  溪岸邊樹叢後的村女們偷窺得臉紅心跳,小手緊摀住嘴,強忍住又羞又駭的讚歎。

  七歲落草,十四歲就憑著一身硬功夫當上山寨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寨主,十六歲便長得高大魁梧,有萬人不當之勇,二十歲接受招安棄暗投明領兵大破羯奴,武力莫測高深的雷大侯爺,當然知道自己洗浴之處四周有「生人」窺伺,不過他眼裡向來是沒娘兒們這類人物存在的,便也自動當啥子都沒瞧見。

  反正只要來者非敵,他才懶得多分個心眼兒瞄一眼。

  方才為了馴那頭性情剛烈的雪蹄赤馬,弄得渾身汗膩膩的,不先洗洗,等會兒回城路上還不把自己給熏死?

  在溪水的另一端,模樣窈窕秀氣的卓三娘正在水邊割野菜,看見這一幕卻覺得眼睛好痛──

  會瞎掉吧?會瞎掉吧?

  她火速低下頭,一張小臉陣陣滾燙燎燒,暗惱自己眼力太好,怎麼隔著大半溪面還能清晰無比地看見那偉岸裸男子的胸肌、窄腰、強健的長腿和驢大的……咳咳咳!

  「……我最近真不應該再幫忙謄修那批前朝艷書了。」她喃喃自語。「搞得現在見什麼都不自在,輕易都能想歪,腦子越來越淫穢不乾凈,應該多抄點佛經的。」

  連昨兒開漿水舖的大娘託她寫個「酥酪華露」的菜牌子,她都能寫成「酥胸畢露」,幸虧大娘不識字。

  唉,家裡有個鑽進故紙堆裡便樂不思蜀、不知人間疾苦的書蠹蟲阿爹就夠了,可不能連她都走火入魔啊。

  強捺著卜通亂跳的心緒,卓三娘全神貫注在面前翠綠的蒿菜上,腦中暗暗盤算著今兒割採的一籮筐蒿菜,可以拿來包多少蒿菜雞蛋胡餅?溪對面的紛紛擾擾很快就被她忘得一乾二淨,哪管那個高大強壯的半裸男子幾時套上了外袍,繫上了玄色腰帶,跨上了一匹油光水亮的高頭大馬,在一群精悍騎衛簇擁下,離開了城郊的這條玉帶溪,惹得無數村女芳心碎了一地……

*             *             *

  高牆巍峨的關北侯府坐落在京城最熱鬧繁華的大街上,佔地遼闊,只可惜裡頭除了成千上百的精兵,一個又一個的臭男人外,連隻蚊子都是公的。

  對此,雷老爺已經怨念深深,深到英俊大叔的帥臉上皺紋都多了好幾條。

  「不孝子!到底幾時才要幫我老雷家開枝散葉,生他個十個八個崽子?」雷老爺坐在寬寬的正堂大榻上,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咆哮得口水亂噴。「老子十五歲就做爹了,到現在五十了還撈不著一個祖父當當,不說在各大山頭面前丟盡了老臉,便是將來死了都沒臉見雷家列祖列宗──」

  一旁服侍的小廝縮著脖子,躲得跟鵪鶉一樣。

  「阿爹,就叫您沒事跟帳房先生多學幾個字兒,起碼算算數兒也不易出錯。」雷敢甫下朝還未換過常袍,穿著一襲尊貴霸氣的侯服,顯得英武威風狂霸,濃眉大眼英氣勃勃,就是臉上跩跩的笑容氣人了點。「您老十五有子,今年五十,可我上個月二十五生辰才過……這筆帳對不上呀!」

  雷老爺一窒,隨即惱羞成怒地一拍紫檀几案。「老子今年四十一,四捨五入不行嗎?哪個敢說不行的,老子一刀劈了他老二!」

  「……」雷敢傻眼,半晌後恢復如常,嘆了口氣。「您真是我親爹啊!」

  「從良」五年還是匪性滿滿,真不愧是雷家優良傳統,一脈相傳。

  「少跟老子套交情!」雷老爺火大地嚷嚷,兩旁的小廝卻是險些憋笑不住。「你到底幾時成親,給老子下崽子?」

  「您當這是下蛋呢!」雷敢面對阿爹的吼聲依然面不改色,大馬金刀一坐,接過小廝遞來的大碗茶一飲而盡,閒閒地道:「這京城就沒幾個娘兒們不娘兒們的,隨便瞪一眼就哭哭啼啼要暈不暈的,忒沒勁兒了。」

  「嫌人家京城的小娘子沒勁兒,叫你娶虎奔山老黃子他家閨女你又不肯,是成心耍老子嗎?」可憐年過四十仍是帥大叔一枚的雷老爺都快被自家兒子生生氣老了。

  「老黃叔家那叫閨女嗎?」一提到這個雷敢也火了,虎目怒瞪。「膀大腰肥,五大三粗的,一站出去,十個有十一個都要稱她一聲『好漢威武』!」

  「胡說八道,人家閨女那叫好生養!」雷老爺吼聲莫名有點發虛。

  「爹,你要是好那一口的,兒子絕不阻攔你。」

  「小王八蛋,有你這樣損你老子的嗎?」雷老爺暴走了。

  「總之我自己的媳婦兒我自己相,您別來添亂就好了。」

  雷侯爺雖然是土匪出身,可也是有他的人生追求的。

  雖然他也不確定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媳婦兒,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嬌的甜的媚的,不過既然至今仍沒個合眼緣的,他就更不想浪費那個時間在這些花花草草黏黏呼呼的小事兒上了。

  「你──」

  「阿爹,您安坐,兒子還約了人喝酒,就不陪您老閒磕了。」雷敢笑咪咪地起身,「幾時要給兒子娶後娘了千萬說一聲,兒子庫房有不少好東西能拿來孝敬新老娘呢!」

  「你這臭小子給老子回來,老子今天不打斷你一雙狗腿就跟你姓!」

  雷老爺暴跳如雷,這時候廳堂裡站兩排的小廝可就派上用場了,有的攬腰,有的順背,還有的抱腿,有的獻茶──

  「老爺息怒啊!」

  「老爺先喝口茶順順氣兒吧!」

  「勞國公爺還等著和您打馬球呢,看這時辰差不多了……」

  「快來人幫老爺備馬喲!」

  像這樣的戲碼每三五天便會上演一遭,關北侯府裡上上下下早已見怪不怪……

  雷敢在這頭卻是眉開眼笑、興致勃勃地換上了青色常服,劍袖狼靴,一頭烏黑長髮也懶得束冠,隨隨便便用條同色髮帶高高束在腦後,越發顯得粗獷不羈,濃濃男人味兒十足。

  他掌管的三萬金羽衛有大半留著戍守皇宮,另外一萬正準備和莊指揮使麾下的銀甲衛到皇家後山掐架……嗯,是切磋演練;他可跟老莊打賭了,輸的人請一個月的酒食,老皇帝還場外插花,贏的人得對方三個月俸祿,不過皇帝要抽一半。

  宮中小道消息傳言,老皇帝的私房都給皇后娘娘剿了,看來是真的。

  正胡思亂想間,雷敢策馬出了侯府,正往皇家後山方向趕去,還不忘思忖著路上經過那間賣牛肉胡餅的,多買幾個當餌食墊墊胃。

  可就在他熟門熟路地在那家吃了四五年的老字號牛肉胡餅店前停下馬,豪邁地嚷了聲:「老胡給爺包十個牛肉胡餅,多加辣子不加蔥啊!」

  雷敢清朗豪爽的嗓音霎時卡住了。他眨了眨眼,看看店面,再看看左邊、右邊,確定自己沒走錯地兒。

  可……可老胡家的牛肉胡餅店發生什麼事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那口焦黃的大鐵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木雕的匾額,上頭寫著……欸?

  「王郎王……還?寰?家?」這姓胡的幾時改姓王的了?那這王家兄弟還賣牛肉胡餅嗎?

  雷敢微微瞇起了眼,總覺得面前窗明几淨、雕木門微開的店家,飄散著某種他個人非常不喜、反感、厭惡的氣息,跟濃烈噴香的牛肉胡餅差了十萬八千里的――

  書香?!

  「滾他娘的!不會吧?」他猛地罵了句粗話,粗獷陽剛的臉龐大大愕然,微帶慘白驚嚇。

  嘖,老子今天撞晦氣了!

  他頭皮發麻,想起等會兒的賭約,心裡悶堵憋扭得緊,想也不想就要翻身上馬走人,可身形才動,卻見那門咿呀地開了,自裡頭邁出了個模樣清清秀秀,個頭嬌嬌小小的身影。

  「咦?這位郎君,您是要買書嗎?」

  卓三娘拎著洗滌用的木桶走出來,只見她眉眼娟秀,小嘴嫣紅,雪白額際和如玉般的粉頸畔隱隱有汗珠,襯得小臉晶瑩粉嫩,雪頸滑膩,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瞥見「疑似客人」的雷敢時,登時亮了起來。

  他卻是瞪著眼前「這隻」只及自己胸口,唇紅齒白,香汗淋漓,眼眸澄澈,梨渦盈盈的小娘子,腦子沒來由地轟了一聲,只覺口乾舌燥,雙眼發直。

  好、好可愛。

  她、她……小小的,臉蛋,粉肩,身段,無處不是嬌嬌巧巧,腰肢更是不盈一握,束映得胸前鼓蓬蓬如渾圓……

  畢生從來沒仔細打量過娘兒們的雷敢倏然鼻頭一熱,竟有什麼噴了出來!

  「郎、郎君?客倌!你你你……流鼻血了!」

  卓三娘大驚失色,慌忙間隨手抓了塊布便往他鼻頭摀去,可偏偏不夠高,跳了半天也只能到他堅毅下巴――鼻血都流到那兒去了。「你先擦擦,止個血吧?」

  雷敢垂眸看著那隻握著灰絹布卻雪白如玉蔥的小手,嗅聞到了她近身而來的幽幽處子甜香味,強壯胸膛甚至不小心觸及她焦急中無意撞上來的柔軟,鼻管霎時奔流得更歡了!

  「小小小娘子不不不可!」氣血翻湧之下,心臟怦怦怦狂敲如擂鼓,他猛地朝後跳了一大步。

  ――他滿臉鼻血髒得很,污了她乾乾淨淨小娘子可就不好了。

  卓三娘小臉一僵,面色掠過困窘的尷尬,低下頭無意間一瞥,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是拿了水桶裡的髒抹布要幫客人擦面,心虛得連忙收回灰絹布,不好意思地靦覥笑了笑。

  「對不住。」雪白貝齒咬了咬唇,看得雷敢又是一陣心旌搖動。她在猶豫過後還是掏出了懷裡那條繡著蘭草的小手絹兒,遞給了他。「您,擦擦吧。」

  那小手絹兒上帶著淡淡的幽香,彷彿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體溫……他著魔了般呆愣愣地伸出大手接過那一方柔軟,然後生怕捏碎了小手絹兒,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就只是捧著。

  她仰望著這個人高馬大寬肩細腰長腿,粗獷剛毅中帶著一絲憨矬傻氣的大男人,不知怎地,總覺得莫名地眼熟,這繃得緊緊的寬厚胸膛、矯健好看的窄腰,甚至是……

  我的皇天后土啊!

  卓三娘小臉倏地紅透了,兩眼開始不知往哪裡擺,無論如何就是不能按照那日無意中往那驢大的行貨瞧……

  咳咳咳咳!卓三娘,矜持!矜持啊!

  「那個,客倌今日是來找書的嗎?」她雙眼緊盯著他胸膛衣襟的銀繡狻猊,絲毫不敢再亂飄,神情一本正經的問道。

  「找輸的?」

  銀繡狻猊眨眼間速速倒退了半尺遠。

  她疑惑地抬起頭來,恰好看見他臉上閃過的那一抹……該說是大驚失色還是滿臉嫌惡?

  「怎麼了?」

  「晦氣,真真晦氣啊啊啊啊!」但見高大的雷敢侯爺倏然捶胸頓足,咬牙切齒悔不當初地灑淚……呃,拂袖而去!

  卓三娘滿臉愕然,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個瞬間跑了沒影兒的大男人,下意識地囁嚅了下唇兒:「不是來找書的?難道他也是來買牛肉胡餅的?」

  唉,這都是她和阿爹自盤下這舖子來,數不清第幾個上門來沽肉買餅的客人了。

  「明天就來寫方『牛肉胡餅今已轉戰江湖,葉公好龍者請移腳他處』,貼在大門口以公告周知好了。」她嘀咕。

  這年頭搞文化志業可不容易啊,萬書在手不如一餅下肚,若不是為接續祖上的書香傳承,為了成全阿爹的書舖大夢,她都想改行賣蒿菜雞蛋胡餅了。

  至少屯貨少,來錢快啊!

  搖頭嘆氣完,卓三娘繼續認分的去擦洗書舖裡的二手桌椅書櫃,順便把一頭栽進書海裡,這卷也捨不得擺,那捲也捨不得賣的阿爹拉出來,騙到後頭去灶上下兩碗麵吃吃。

*             *             *

  那日的兩軍對陣比試,因雷敢一臉悲憤地到場,渾身散發著「老子今天好晦氣,要是真輸了老子就不活了」的洶湧悲壯騰騰煞氣,嚇得原本還輕輕鬆鬆和銀甲衛在那邊玩著「你殘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你打呀打呀」的金羽衛們,下一刻忽然化身殺氣滔天的狼虎之師,變臉比變天還快,當場把銀甲衛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臉腫滿地哀號。

  「主子,屬下等幸不辱命!」金羽衛副指揮,也是雷家家將雷趵抱拳跪下稟道。

  雷敢一顆高高提著的心終於平安落回了胸腔,暗暗吁了一口氣,強忍住傻笑的衝動,佯裝氣定神閒地嗯了一聲。

  「好,兄弟們辛苦了。」

  再回頭一看,莊指揮使都快哭了,老皇帝則是樂顛顛地搓著鬍子,開始數著自己這次能撈著多少私房銀子……朕的阿敢果然於公於私都是大功臣啊,哇哈哈哈哈!

  這一場十分漂亮的掐架,萬分美好的彩頭,讓老皇帝終於從私房銀被皇后娘娘剿了大半的鬱悶狀態中正式滿血復活,又是成天眉開眼笑的老人家一枚了。

  「還好還好。」雷敢砰砰砰地拍了拍胸膛,滿眼餘悸猶存。

  幸虧老子的手下頂得住,沒給老子丟人,不過往後這賣書的地兒還是不能去了,以防萬一。

  雷敢是打定主意,既然老胡都不賣餅了,自個兒日後上下朝還是繞路走,最好多繞遠一點,大圈一點,免得再給自己添堵。

  「就是可惜了,一個好好的小娘子,怎麼幹那等營生呢?」他自言自語,想起那粉撲撲令人手指蠢蠢欲動的小臉蛋,還有那清亮的笑眼,渾圓鼓蓬蓬的……

  去去去,滾他娘的,老子可不是那等見色忘義的禽獸!

  「本侯乃是英雄好漢啊!」他隨便一掌就拍碎了一旁的石鑄欄杆頭,慷慨激昂地吼了一聲。

  莊指揮使滿臉幽怨地望來。「英雄好漢……說好的只是玩玩呢?不是說只要隨便切磋一場就好嗎?今兒場面搞得這般難看,以後都不想再跟你好了。」

  雷敢莫名抖了兩下,嘿嘿地笑了,過去拍了拍兩下,卻駭得莊指揮使縮了縮腦袋,他豪爽地道:「好啦好啦,不就是圖個博君一笑嗎?你看皇上多開心呀!」

  「開心……」莊指揮使想到自己不翼而飛的三個月俸祿,嘴唇哆嗦了起來,偏偏還得擠出笑來,原是中年英氣的臉龐憋成了苦菜。「主憂臣辱,主喜臣安……我、我自然也是開心的。」

  嗚嗚嗚嗚,好丟人啊!

  結果龍心大悅的老皇帝也沒有忘了犒賞一下兩位功臣愛將,非常大方地表示中午這頓他請,雷敢和莊指揮使當然立刻跪下三呼萬歲英明,萬歲最棒,萬歲萬歲萬萬歲……

*             *             *

  這天下朝回侯府途中,雷敢摸了摸有些癟的精壯腹肌,感受到饞蟲直叫的燒胃感,習慣性地策馬往老胡家的牛肉胡餅舖子方向去。

  可是遠遠兒地還沒望見那熟悉的簷角,他忽然瞄見了前方小拱橋下有個莫名眼熟的身影,雖然只是一個側臉,卻是小臉紅通通,咬牙使勁面色微微扭曲。

  咋啦?

  他心一跳,高大身軀躍下馬,足尖如飛地落在了她身邊,恰好看見她使盡吃奶的力氣,釣上了好大一條活蹦亂跳的鱸魚!

  可也因為這使勁兒的一拉,卓三娘嬌小的身子收力不及,蹬蹬蹬地往後跌……就在她即將一屁股重重跌坐地上的當兒,一隻結實有力的鐵臂倏然環住了她柔軟的腰肢,穩如泰山地接住了她。

  「啊……」她心頭咯噔了一下,還來不及感受背後胸膛的溫暖壯實,慌張張忙掙脫開了來人的懷抱,小臉一陣漲紅又一陣慘白,「多、多謝,小女無、無事了……咦?」

  雷敢也一時傻了,虎眸瞪大。

  「怎麼又是你?」

  卓三娘本是面紅心跳,卻在聽見他難掩驚恐的語氣後,臉瞬間刷了下來。

  幹嘛?是青天白日見鬼了嗎?那瞪眼,那濃眉直豎,那掉下巴是幾個意思啊?

  不過她本著卓家世代書香教養出的良家子淑女風範,還是後退了一步,爾雅地欠身,行了個完美無缺的禮。

  「多謝郎君援手,大恩不言謝,小女這就告退了。」

  卓三娘家中清貧,又是飽讀詩書知禮儀,素來深諳進退之道,可也沒有三番兩次拿熱臉貼人冷……那個臀的好性兒,對於這個只想買餅不想買書的郎君,既知不是同好中人──書舖潛在客倌,就也沒必要委曲求全,拚命貼上去瞧人冷臉子了。

  雷敢一臉莫名其妙,滿眼巴巴兒地看著她從容自在地撿起了地上蹦跳的鱸魚和竿子,一派說不出的悠然舒展味兒,將鱸魚放進一隻竹編籠子裡,而後扛起了釣竿子便款款地走了。

  如果雷敢侯爺書讀得多,見此景斯人,自然能感嘆萬千地吟上一大篇「腰如約素、翩若游龍,行雲流水,宛似姮娥」的酸不溜丟詠文來。

  可是此時此刻,他腦中也只冒得出──

  我的天老爺啊!這小娘子走起路來,這身段這姿態真真有說不出的好看,老子這胸口怦咚怦咚怒跳的是什麼原因啊喂?

  雷敢就帶著這不知從何而起、一往而深的亂糟糟心緒,一步三搖晃地上了馬,回了家。

  夕食餐案上,雷老爺眼睜睜看著自己這高大剽悍、虎頭虎腦的兒子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傻笑,手中的箸頻頻戳著海碗裡的湯湯水水,最後夾出一把空蕩蕩入口,還煞有介事地張嘴放入閉嘴咀嚼。

  「混小子,中邪啦?」雷老爺心一驚,缽大的手掌在兒子眼前揮了揮。

  雷敢猛然回過神來,濃眉橫飛,心虛地嘟囔。「阿爹,您幹啥不好好吃飯?灑得案上湯水到處都是,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老子一掌打不死你,也要一口呸死你!」雷老爺勃然大怒,拍得案上碟盤齊跳。

  不遠處服侍的小廝們不約而同吞了口口水,聰明地往大門邊悄悄挪了三步。

  老爺近日火氣大,侯爺偏又喜歡火上澆油,關北侯府已經很久沒有――其實是從來沒有過――其樂也融融的溫馨用膳時光了。唉,真真希望侯爺趕緊娶夫人,不然老爺鐵樹開花也好,跪求府中趕緊添點春回大地的柔美畫風吧!

  「阿爹,太醫都說了您最近得少喝酒少吃肉,免得動不動就上火。」雷敢「孝順」地夾了滿滿一箸的鮮筍片兒堆進雷老爺的碗裡,「喏,筍片尖兒通腸順便,您多吃幾碗啊!」

  「不吃了,老子氣都氣飽了。」雷老爺摔下箸,抱臂對著他吹鬍子瞪眼睛。「說!你明兒到底去不去相看老黃家閨女兒?」

  「兒子明兒、後兒、大後兒……天天都公務繁忙,沒空。」他扒了一大口帶筋的滷牛肉,吃得滿嘴流油滿意非常,頭埋進大碗裡抬也未抬。

  老黃叔家的女漢子,誰愛娶誰娶去吧!

  雷老爺強忍把一海碗湯全扣到這不肖子頭上去的衝動,怒喘吁吁半天後,強捺惱火地道:「不娶老黃家閨女兒也成,只要三個月內能把兒媳婦娶進雷家,爹就保證不找你麻煩。」

  「阿爹,兒子月底出發巡視東海佈防,一來一回就得三個月。」雷敢心下嘻皮笑臉,面上十分嚴肅,恭恭敬敬稟道。

  「幾時的事?」雷老爺笑容一僵。

  ……剛剛決定的。

  「軍務繁忙啊!」他愉快地一攤手,假裝自己也很無奈。

  雷老爺兩眼懷疑地盯著這臭小子良久。

  「離月底不是還有十五日嗎?」他斜眼睨著兒子,嘴角翹高高。「也足夠娶房媳婦兒了。」

  雷敢一窒……阿爹,你這是鼓勵兒子立刻出門去強搶民女嗎?

  「總之快則十五日,慢則三個月,你都得給老子帶媳婦兒回家,如若不然……」雷老爺瞇起眼,笑得好不邪惡壞心。「老子馬上就跟老黃家交換庚帖!」

  「阿爹!」雷敢臉都黑了。

  「叫爺爺也沒用!」雷老爺得意洋洋地昂首長笑而去。

  雷敢咬牙切齒地膝坐在餐案前,一張剛毅英氣的臉烏雲密布,又像是活生生吞了一大口爛泥巴,面頰都抽筋了。

  黃家女漢子……強搶民女……還是離家出走……

  唉,這真是至艱難的抉擇啊啊啊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5 11:49 PM 編輯

【第二章】

  媛哉逸女,在余東濱。色曜春華,艷過碩人。

  乃遂古其寡儔,固當世之無鄰。允宜國而寧家,實君子之攸嬪。

  伊余情之是悅,志荒溢而傾移。宵炯炯以不寐,晝舍食而忘飢。

  嘆北風之好我,美攜手之同歸……

  陳琳.《止欲賦》

  人在心情沮喪的時候,通常都會用報復世界或是據案大嚼的兩種極端方式,來發洩內心那口憋屈的鳥氣。

  雷敢也不例外。

  可是當他十年如一日地習慣性策馬到老胡家牛肉胡餅舖,一下馬就看見匾額上那大大的「王郎王寰家」之後,原本就鬱悶到百轉千回的那口氣忽然大爆發了──

  可惡的王家兄弟還他老胡家牛肉胡餅來!

  雷敢惡向膽邊生,一個箭步上前,捏起大拳頭,砰砰砰地重敲那扇看起來文雅得份外刺眼傷胃的雕花木門;他還是只用了一分力氣的,不然這扇門早就被砸碎飛濺四散了。

  「開門!」

  門後傳來輕淺腳步聲,雷敢氣沉丹田,待門開啟的剎那一嗓子就要吼出來,渾噩的腦門倏地在這彈指間靈光一閃──

  等等,這「王郎王寰家」的主人不正是那個粉嫩小團子似,走起路來還好看得令他心顫胃酥的小娘子嗎?

  「哪位?」卓三娘打開門,看見的就是雷侯爺寬肩厚背窄腰長腿強健的竄逃背影……欸?

  她疑惑納悶地望著那逃之夭夭的猛男壯馬,完全不知道現下是在演哪齣戲哪個橋段?

  難道是氣惱她那天口氣冷淡,沒有正確明白熱切殷勤地表達對他的感謝,所以今日特地來砸門以示報復?

  可是卓三娘自己想想都覺得想噴笑。那個男人撇開粗獷豪邁得渾身上下透著濃濃某山某寨好漢的氣勢不說,端看一身精緻中見大氣的奢華低調青袍,做工高貴的狼皮靴,腰間繫著的羊脂玉環佩,甚至是那匹油光水亮精神抖擻的神駿大馬,在在顯示出他的背景顯赫非凡。

  這樣身分的郎君怎麼可能會幹出那等幼稚可笑的小孩兒魯莽行事來,定是她想差了。

  「肯定又是來買餅的。」她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已經打理得窗明几淨、竹卷書香滿溢的正堂內,親自磨了墨,取過一方打削得薄厚適中的廣竹片,在上面落筆崢嶸飛揚地寫下了正正五個大字……

  賣,書,不,賣,餅。

  「這樣就一清二楚了吧?」她吁了一口氣,歡快地將竹片釘掛在木門上。

  「三娘,方才是誰呀?」卓老爹探出頭來,一卷前朝農耕論愛不釋手地握在手上,偷偷摸摸的模樣兒好似生怕誰來搶了。

  「買餅的。」

  卓老爹聞言,大感慶幸地拍撫胸口。「還好還好。」

  「爹啊,您再還好下去,我們就得喝西北風了。」她深感頭痛,忍不住再一次苦口婆心勸道:「我們卓家祖上積累了這麼多書簡,咱們又謄寫了這麼多年,珍貴難得的珍藏自然不能售出,可謄寫的書簡就是要賣錢的……」

  「我兒一口一個賣錢,書自有靈,豈能不揮淚哉?」卓老爹嘴唇都委屈地抖動了。

  卓三娘嘴角抽搐了下,突然好想把頭砸在門上啊。

  「好好好,是女兒錯了。」她想著阿爹平素書呆子的秉性,只得吞下滿腔苦悶,擠出笑容,好脾氣地安慰道:「阿爹不是總想著以書濟世,為我盛漢王朝的學識之海奉獻一己微薄心力嗎?須知多少學子因苦無書簡可習字文知識,若知道僅以小小銅臭便能換得浩瀚學識,定是歡喜至極的,阿爹也是積功德了。」

  「爹爹不需積功德,只盼我盛漢王朝,不僅以武衛國,更能以文載道,文化遍天下,萬古流書芳啊!」卓老爹雙眼發亮,身後自帶萬丈金光閃閃。

  卓三娘都差點給他拜下去了,總算理智及時回籠,趁此良機將嗜書如命――其實是走火入魔――的阿爹哄回了正堂,哄得阿爹又忍痛「樂捐」出了一批書。

  待卓老爹又一頭鑽回後院去研究他那捲寶貝農耕論後,卓三娘回到正堂坐鎮,開始守株待兔。

  也不知是否門外那五個「避邪鎮宅」大字起了作用,接下來陸續上門了好幾個客人,其中還有剛下了學堂,原是繞過來要買牛肉胡餅墊墊肚子的兩名少年,在發現雖然買不到餅,卻翻看到了幾卷「會山群英記上、中、下」後,瞬間眼放狼光,果斷地掏空了荷包爭搶買下,並且還下訂了卓三娘正在修繕中的「飛劍江湖錄上、下」卷。

  卓三娘收錢收得樂得合不攏嘴,自覺眼前終於看見了「錢途無量」的康莊大道。

*             *             *

  她又在拱橋下釣魚了。

  雷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最近時不時就躲在這裡偷窺。

  不過七八日下來,他發覺自己觀察出了這個開了一家有著奇怪店名的小娘子的日常生活軌跡路線圖——

  他上朝的時候,往往還是寅末卯初,下朝了後若金羽衛議堂沒什麼下屬待見,他攜著公務回府是未初時分。上朝時,那間「王郎王寰家」已經隱見燈火明亮,他遠遠地瞧著,那個嬌小的身影已伏案不知在幹嘛,而下朝時,大門開開,偶爾可見有幾個毛頭小子進去裡頭買……那種東西……那粉團小娘子總是笑咪咪的,好像那幾個小屁孩幹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哼!

  可是這「王家」粉團小娘子總是每隔兩日就會在這拱橋下釣魚,瞧她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水面,小手緊緊抓著釣竿兒,聚精會神滿頭大汗,雷敢都有股莫名衝動,想要直接抄大刀幫她下河去拍上十幾條大魚上岸!

  她力氣這麼小,又哪裡是那些性野刁蠻魚兒的對手?這種粗活兒還是要他這種大老爺來——

  可他就是不敢。

  雷敢也不知自己在心虛個什麼鬼,好似若再被她那抹疏疏淡淡冷冷清清的目光一瞄,他心都酥了,腿肚子也打顫了……

  「什麼癥候啊這是?」他念念有詞。「老子這輩子怕過誰來?嗄?」

  說是這樣說,堂堂關北侯爺還是只敢偷偷摸摸的伏在橋墩邊,懸著心,目不轉睛地瞅著這一竿在手,大魚我有的粉團小娘子——

  他盯著她咬著嬌嫩豐潤的下唇,秀眉微蹙……這是苦苦等不到浮標兒動,魚兒上鉤。

  他瞅著她伸手揉了揉纖細得不盈一握的後腰,疲憊的做了個伸展的動作,那驚心動魄的小巧渾圓也跟著上下抖了抖……

  啊啊啊啊,犯規!這是大犯規啊!

  雷敢只覺陣陣血氣上湧,鼻血沸騰,下腹部某個萬分不應該在光天化日下鼓眼昂起硬如赤鐵的……打住!

  「唔……」他驀地自喉頭深處逸出一聲、也不知是呻吟還是悶哼……下一瞬狼狽至極地彎著腰,姿勢怪異腳步凌亂地急急敗走。

  「咦?」卓三娘狐疑地回頭望了一眼,卻見靜寂清幽的拱橋上空蕩蕩,哪裡有什麼異狀?

  難道是她昨晚趕抄「飛劍江湖錄」熬夜太過,腦子渾沌,生幻聽幻影了?

  不過話說回來,居然是這些雜書軼聞為自家書鋪生了一條發財路,而不是阿爹嚎啕大哭死抱著不放手的四書五經,卓三娘就覺得真是老天有眼……呃,是上蒼垂憐,就算要她抄斷手,她也一千一萬個甘心願意呀!

  正胡思亂想間,手中釣竿微微抖動起來,她頓時回過神來,目光銳利,殺氣騰騰的專心對付起這條好不容易撞到自己手裡的獵物——

  前兩次都空手而回,今兒一定要逮條大魚回家加菜!

  只是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忍的,在卓三娘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和水裡那條魚搏鬥了三百回合,但一盞茶辰光後,最後還是以連餌帶鉤跟著魚消失滔滔溪流而惜敗告終。

  「可惡!」她懊惱沮喪地抱著釣竿,小臉鬱悶難平。

  就在此時,面前突然冒出了被草繩兒串起的三大條鯉魚。

  卓三娘詫異地抬頭,「欸?」

  雷敢不知何時已經火速換下侯爵官袍,回復一身玄衣勁裝,手上拎著一串大鯉魚對著她,陽剛英氣的臉龐面無表情——其實是給緊張的。「給!」

  給什麼給呀?

  她眨了眨眼,一頭霧水地仰望著他。「為什麼給我?」

  「老……我方才無聊隨手拍的,我,反正也不吃,便給你了。」他的神情有一抹戒慎忐忑之色,好似害怕她會尖叫「非禮啊」,然後把魚砸到自己臉上來。

  可憐雷敢長到二十五歲來,向來罕有正面和嬌嬌嫩嫩娘兒們接觸交手的機會,尤其眼前這粉團兒似的小娘子又不是他山寨的兄弟,也不是他底下的那群狼崽子,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話行事,才能夠不嚇跑她也不惹惱她?

  卓三娘猶豫地看了他片刻,沒有接過魚,卻也沒有拂袖而去,她只是在想,這個至今為止已匆匆見過三五次面的高大男子,到底幹什麼的?

  「你,」她沉吟了一下,「是想來同我打聽老胡伯家的牛肉胡餅遷徙至何方嗎?」

  「我……」雷敢一時被問住了,不過提起這個他也不禁興奮歡快起來。「這麼說你知道老胡的牛肉胡餅鋪子搬到哪兒去了?」

  卓三娘見狀,心頭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莫名悵然若失——原來他還真不是尋她買珍本的,不過想起他鍥而不捨苦苦追尋著牛肉胡餅的下落,也算是個痴心人了。

  「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她神色緩和了大半,乾淨的明眸大眼望著他,頰畔梨渦隱現。「大郎君若是真想得狠了,西城豐谷坊的羊肉胡餅也挺好吃的,有機會你試試。」

  果然聊吃的話題最安全愉快,雷敢緊張到緊繃的英俊臉龐也鬆懈了些許,濃眉下的黑眸微漾笑意。

  「當年在西北打,嗯,吃膩了。」他對著她傻笑。「換一樣。」

  還換一樣?大爺,您是來點菜的嗎?

  「香椿葉兒攤蛋夾胡餅也挺有滋味的。」不過卓三娘覺得目前談話氣氛還是頗為平和輕鬆宜人,所以也順著口這麼一說。

  「當年在山……上,很可怕。」他想起昔日山寨掌杓的大媽最愛用香椿、榆錢和雞蛋子,拉拉雜雜亂燉的那一鍋豬食,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個不好,再換一樣。」

  她脾氣再好,表情也有些僵硬了,沒好氣道「這位大郎君,小女看起來像是跑堂的嗎?」

  「你看起來像粉糰子。」雷敢沒來由地臉紅了。

  讓人真想咬一口啊……

  明明人高馬大英氣勃勃的,可為什麼卓三娘總覺得面前這傢伙腦子好似不大好使?

  「罷了。」她揉揉隱隱作痛的鬢角,扛著釣竿挽著小竹籠就要走。「您請自便,小女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等等!」他心下一急,鐵臂攔擋在她身前,卻不偏不倚正正好地碰上了她小巧卻高挺渾圓柔軟的酥胸——

  剎那間,雷敢腦子轟地一聲,傻了。

  「好……軟……」

  卓三娘小臉瞬間炸紅,慌忙縮著身子往後退,聽到他脫口而出的喃喃陶醉時,更是火上澆油,氣急敗壞地想也不想就揚手——

*             *             *

  雷老爺總覺得今天兒子怪怪的。吃飯的時候總是側著一邊,卻還破天荒露出了令人極其看不順眼的、做夢般的傻笑……

  「真嫩啊!」

  雷老爺扒著飯,手中箸故意戳向兒子面前那盤鮮嫩嫩的豉露蒸魚腹,搶了一大塊塞入嘴裡。「唔,是挺嫩的。」

  「又嗆辣……」

  雷老爺嚼著的動作一滯。「不辣呀?」

  「我覺得我愛上她了。」雷敢面上暈陶陶的傻笑越形擴大。  

        雷老爺差點被噎死,囫圇吞下那口魚腹後,慌忙忙把那盤豉露蒸魚腹抄起,扔給了一旁的小廝,吼道「快!叫太醫……不對,是叫大巫來,我兒中蠱邪了!」

  雷敢終於回過頭來,左頰紅紅,纖細的五指小手印明顯地浮在上頭,看著自家大呼小叫的阿爹,還一臉莫名其妙。

  「阿爹,您咋啦?」

  「還問老子咋啦?你……」雷老爺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呆看著兒子臉上的巴掌印。「喲?」

  雷敢嘴角抽了抽。阿爹,您老那突然拉得千山萬水峰迴路轉幸災樂禍的尾音是啥子意思?

  「我沒事。」他故作鎮定,強行按捺著大齡青年怦怦跳奔放放的小鹿亂撞心緒,挺著那張被拍紅的臉蛋,端起一海碗老酒一仰而盡。「痛快!」

  「看起來是挺痛的。」雷老爺忽然湊近兒子面前,瞇起眼仔細端詳,曖昧地嘴角彎彎,興奮萬分。「哪個好丫頭甩的耳光?姓甚名誰家住哪兒今年幾歲?聘禮一百八十抬會不會太少?阿爹早年在山上老家還藏了一大箱金磚,到時候統統給你媳婦兒做見面禮,哇哈哈哈!」

  「……阿猛老說我不著調,可我覺得他真應該親眼看看您現在的矬樣。」雷敢摸摸下巴。

  雷老爺閃電般一掌拍了過去,雷敢眨眼間已移形換影坐到了另一邊,摀著左頰懊惱地嚷嚷。

  「阿爹別打我左臉!」

  粉團小娘子留下的手印兒可不能給蓋沒了。

  「你這混帳小子,成天就只會忤逆老子,跟老子強嘴,既然人家都打了你了,還不知道把人家請回家來,讓老子這公爹好好招待招待?」雷老爺怒氣沖沖,吹鬍子瞪眼睛。「笨成這樣,幾時才娶得到媳婦兒?老子當年要是像你這麼驢,還能有你這臭小子出世嗎?」

  「虎頭叔都說了,要不是我那生猛的老娘趁月黑風高四下無人的時候強上了您,您現在膝下恐怕連顆蛋都沒有呢!」別以為年代久遠就沒人作證了。

  「你……你……不孝子……敢戳你老子的痛腳?」雷老爺蹦了起來,指著兒子的高鼻跳腳。

  當年那個美艷動人的女漢子對他驚心動魄銷魂蝕骨的一夜採陽補陰……咳咳咳,是軟玉溫香投懷送抱,完全是雷老爺橫行霸道山頭數十載以來吃過最大的敗仗和——

  雷老爺目光奇異地柔和了起來,彷彿是惱恨,又似是深深痴纏的回味與悵然。

  「阿爹?」雷敢一怔。

  「兒啊,」雷老爺突然露出了個令他好毛的「老懷堪慰慈父笑容」來。「須記春光好,花開不待人哪。」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天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阿爹居然會傷春悲秋吟詩作對了?

  雷敢因為震驚太過,一時也忘了要遮掩左頰。

  「是漢子,就給老子上!」雷老爺語重心長的感傷完,馬上原形畢露,一傢伙巴上雷敢的左頰,聲如洪鐘激動到都要唾沫橫飛了。

  「爹啊啊啊啊啊——」

  一聲凄厲怒號震得關北侯府高高的屋簷都顫抖掉灰了……

*             *             *

  而在「王郎家」書鋪的後院——

  卓三娘邊兇狠剁蘿蔔,邊念念叨罵……

  「登徒子!大混蛋!當我卓三娘是什麼人了?三條鯉魚就想補償我被摸……被……那個的恥辱嗎?」她又是狠命重重一剁,瞬時一根蘿蔔身首分離,無辜地在灶案上亂滾。

  屋外頭正就著油燈削竹片做書簡的卓老爹抖了一抖,差點削到手。

  「誰稀罕他的魚啊?」她怒喘吁吁,小臉滿滿的紅暈也不知是給氣的還是羞的,咬牙切齒道「往後少出現在我面前惹我生氣,我就燒香拜佛了,真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謂……腦子有洞!」

  雖然後來他臉紅得比她更厲害,結結巴巴得比她嚴重,高大挺拔如泰山的身軀瞬間像做錯事的小兒般,手足無措地縮在她跟前,左頰上還明晃晃留有她氣極拍的一記掌印……

  卓三娘那一刻真有自己大人在欺負小孩子的錯覺,害她滿口成篇累牘要衝出來罵人的話,統統堵在喉頭不上不下,差點噎死她了。

  「是我錯,你、你打我吧,我絕不還手,不不不,還是我自己打自己幫你出氣,仔細別疼了你的手……」他語無倫次地道,話說完,那寬厚修長的大手就要狠狠甩上自己的右頰。

  她毫不懷疑這雷霆萬鈞的一巴掌下去,恐怕連牙都會噴出來幾顆……心一驚跳,厲聲地斥道。

  「住手!誰、誰要你自己打自己了?」

  他呆愣了一下,疑惑地望著她,隨即自以為恍然大悟。「粉團兒,那你需要棍子抽我嗎?」

  「誰誰誰是粉團兒啊?!」卓三娘又羞又氣,險些撲上去咬死他,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後掉頭就走。

  雷敢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惹得粉團兒不快,陽剛俊臉一片心虛慌亂,可眼見她氣沖沖地去得遠了,連忙急吼吼地大呼小叫起來。

  「等等!你的鯉魚忘了拿了!」

  然後也不管她一臉兇相,不由分說地將三條大鯉魚塞進她手上的小竹簍裡,隨即像被重重踢了一腿的大犬般,垂頭喪氣地縮著尾巴離去。

  卓三娘回想起晌午的種種,手上的菜刀再也砍不下去了,慢慢地放了下來,心裡亂糟糟的,不自覺嘆了一口氣,眸光自有意識地飄向角落裡那隻大水缸。

  裡頭那三尾大鯉魚生命力旺盛地悠哉游呀游,全然看不出稍早前魚鰓邊還被草繩串成了一串。

  「他……到底是何方人物?」她喃喃。

  濃眉舒展飛揚,氣勢煞氣騰騰,看起來高大霸氣卻又豪邁憨厚,通身上下流露出一股令人無法漠視的氣派,可是說起話來卻又前言不對後語,沒有個脈絡……

  「算了算了,管他是誰呢?」她想得心亂如麻,腦子發脹,索性統統拋到腦後。「反正只圖買餅不思買書的,也不是我們卓家的同路人,往後見了繞遠點兒便是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6 01:06 AM 編輯

【第三章】

  夫何媛女之殊麗兮,姿溫惠而明哲。應靈和以挺質,體蘭茂而瓊潔。

  方往載其鮮雙,曜來今而無列。發朝陽之鴻暉,流精睇而傾洩。

  既榮麗而冠時,援申女而比節。余心嘉夫淑美,願結歡而靡因。

  承窈窕之芳美,情踴躍乎若人……

  應璟.《正情賦》

  翌日,尚未大天光。

  雖然本日休沐免上朝,不過雷敢還是興沖沖地騎著馬來,在曙光中,遠遠貓見「王郎王寰家」五個,嗯,大字時,還是忍不住自骨子裡打了個大大悚然的冷顫。

  好討厭……書的感覺。

  「好好的粉團兒什麼不好做,怎麼偏偏做這等營生呢?」他濃眉打結,一臉沉痛地搖頭晃腦。

  就是賣胭脂花紅,湯水餌食也好過賣這滿屋子逼得人頭昏眼花腦袋嗡嗡的東西啊——

  「害老子……呃,本侯都不想正大光明登門拜訪了。」他咕噥。

  幸虧卓三娘不在跟前,否則聽完這兩段話,可能連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那個熟悉的嬌小身影終於又出現在古樸的雕花木窗後方,那剪影那輪廓,舉手投足間都讓雷敢不自禁看得兩眼發直,尤其是當她側著身子的時候,越發襯顯出那小山巒般的……

  「大阿敢!憋著點!你得爭氣啊!」他低頭對下方某個再度激動抬頭的「兄弟」嚴正訓話。「在朝野江湖上又不是沒有不小心瞄見過比她——還澎湃的,幹什麼這麼一點點刺激就禁不住了?沒出息!」

  偏偏他的訓斥對「大阿敢」而言不啻火上澆油,越發硬得脹痛。

  渾身燥熱壓抑不住的雷敢,渾然不知胯下馬兒已信步由韁地將他帶來到了窗下,而他高大的身形藉由屋簷懸著的燈籠,更是清清楚楚在紗絹窗上映成了一抹高聳巍峨霸氣的黑影——

  卓三娘倒抽一口氣,手中那簡「妖志錄」瞬間掉落在地,發出了響亮的劈啪一聲。  

  剛剛才翻閱過的「五妖神之馬郎,趁夜來,赫赫觀之懼也,其器甚偉……」等字句霎時衝上腦際,她心跳如擂鼓,嚇得臉色刷白!

  妖孽啊啊啊啊啊……

  她想也不想地立時抄起矮案上一隻燃著的小香爐,又驚又怕地往紗絹窗外砸過去。

  只聽得紗絹窗外哎喲一聲,而後是頗為耳熟的一記咆哮——

  「嗷!哪個小賊竟敢暗算老子?」

  卓三娘臉色一凝,隨即古怪了起來。

  從破了一大洞的紗絹窗看出去,昏黃燈籠光暈下的雷敢一手揉著小腹,一手握著肇事的小香爐,陽剛英俊的臉龐滿是驚怒之色,卻在見到睜大眼的她時,傻了。

  本來還想痛罵是哪個不長眼的小鬼,居然趁著他心神蕩漾的時候擲來「暗器」,還險些就擊中了他硬邦邦的……現在嘛,咳咳咳咳……

  「你想幹什麼?」她臉色一沉。

  「我……」他手足無措地眨了眨眼,隨即討好地將小香爐隔窗遞了過去。「我來幫你撿香爐的,嘿嘿嘿。」

  不知為什麼,明明想發火的卓三娘卻在看到他活似隻搖尾賣乖的大犬時,所有的惱意登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僅僅剩下一絲好笑的衝動。

  唉,這莫名其妙,不知所謂,傻裡傻氣的……

  仔細想來,他雖然總做了這樣那樣的渾事惹她發惱,可她上次氣急之下甩了他一巴掌,方才又誤打誤撞地砸了他一香爐,兩兩相抵之下,自己好似也不吃虧了。

  「你……」她沒來由地輕輕嘆了一口氣,想笑,又無奈。

  「對不住。」

  她一愣。

  「粉團兒,別再生我氣了好不?」雷敢臉上帶著一抹小心翼翼的靦眺,低聲好氣兒地央求道。

  卓三娘的臉蛋瞬間飛紅了起來,「都說了不準再叫我粉團兒!」

  「好。」他乖乖點頭。「往後在外頭都不叫了,我悄悄兒在心底叫便好,你……別為難了。」

  「我、我懶得同你說渾話了!」她猛然背過身去,嬌小背影瞧著是氣得狠了,可小巧雪白的雙耳卻漸漸紅透。「我要,嗯,回去做朝食,你快走吧。」

  「粉團兒!」他心一緊,忘形喚道。

  她身子一頓,沒有回過頭,卻也沒有甩袖揚長而去。

  「往後我能光明正大來找你嗎?」他小聲地問。

  「……」

  「不能夠嗎?」他黑亮的眸子黯然了下來。

  她腦中亂糟糟成了一團,心臟一時緊一時慢地怦怦跳著,只覺慌上加慌,亂上加亂……

  「為什麼這麼問?」良久後,她終於還是轉過身來,如墨玉般澄澈的眼兒直直地盯著他,小臉很紅,神情卻是嚴肅中透著一絲不解。「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雷敢霎時被問住了,撓著臉頰想了想後,咧嘴歡快笑道「我也說不好原因,可我就是想見到你,便是被你再打兩下,罵幾句也覺得好生歡喜。」

  「你是生性欠人抽不成?」她聽完真想再糊他一臉灰,可是不自覺頻頻上揚的嘴角又是怎麼回事兒?

  「除了你以外,還真沒誰敢動老子一根寒毛的。」他一昂下巴,可英雄氣慨了。

  ……完全忘記當世有三個人能與他打成平手,還有一個雖然打不過他,不過他也不能還手就是了。

  「小女真是深感榮幸。」她沒好氣地哼道。

  「粉團兒……」他神情忽然有些遲疑。

  卓三娘也懶得再糾正這個打死不改口的傢伙了,挑眉做詢問狀,心下又有些忍不住地怦怦然。

  「其實賣餅也挺好的。」這樣他天天上起門來就更歡喜了。

  「滾!」

*             *             *

  雷敢垂頭喪氣地上朝,下朝,去理完事之後,又步履沉重地上了馬,直到瞄見某個高大偉岸騷包的身影。

  「阿猛!快!」雷敢眼睛一亮,下一瞬跳到黑髮碧眼的定國侯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十萬火急,救救命啊!」

  「雷叔又逼婚了?」定國侯完顏猛迷人的笑容裡盛滿幸災樂禍。「嘖嘖嘖,都說了你們這種老光棍兒是無法理解我們這種幸福已婚男兒的心情的,我勸你就不要再抵抗了,還是從了吧。」

  「老子幾時說不成親了?」雷敢虎目一瞪,理直氣壯道「以前沒撞見好的,自然得保住貞操,哪個像你,七早八早就失了清白,多虧弟妹沒嫌棄你都被用過好幾十手……喂喂喂!你自己說過打人不打臉的,你還來?」

  「打你臉又怎麼了?」完顏猛悻悻然地收掌,要不是在宮門口公然鬥毆容易引起皇帝的興趣,跑來瞧熱鬧,他早撲過去跟這混蛋扭打成一團了。「上次肯定就是你在我家小兒面前說漏了嘴,說我跟百花樓的前任花魁……曾這樣那樣過,害我整整三天被拒於房門外……」

  「老子是那麼沒義氣的人嗎?」雷敢也火大了,吼了回去。

  「真不是你?」完顏猛一臉狐疑地盯著他。

  「……所以你以前還真的跟百花樓的前任花魁勾搭過?」雷敢突然找到重點,轉怒為喜,興致勃勃地道「聽說百花樓那前任花魁說一句話起碼哭三遍,眼淚比眼屎還多……阿猛,你口味忒重啊!」

  完顏猛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雷阿敢!你今天是成心找架打的嗎?」

  「哎喲!險些兒就被你帶歪了,我可是有要緊的正經事找你的。」他搓著手笑得好不尷尬害羞,但看在完顏猛眼裡就是猥瑣。「那個,幫幫兄弟的忙吧?當世放眼望去,也就只有你可稱得上是一雙鐵臂千人枕……別瞪別瞪,我改個詞兒還不成嗎?是千人斬……」

  話還沒說完,完顏猛已經怒吼一聲,狠狠撲過去了——

  宮門前的金吾衛們登時為難得要死。完了完了,掐架了掐架了,那他們到底該幫哪一位侯爺好?還是乾脆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今兒天氣真好哇!」金吾衛甲抬頭看天。

  「看,螞蟻搬家呢!」金吾衛乙低頭看地。

  果不其然,選擇當背景是正確的,只見定國侯爺和關北侯爺兩人高手對高手,打得龍騰虎躍飛沙走石天昏地暗一千回合後,最後一個掌沿抵在對方頸項要害,一個腳尖抵在對方下身弱點,對峙了幾個呼息,又忽然同時哈哈大笑了。

  「走,喝酒去!」

  「好,喝完再打一場!」

  金吾衛們眼睜睜看著兩隻猴爺……啊,不是,是兩位侯爺眉開眼笑地勾肩搭背走了,一顆高高懸著的心總算回到原處。

  這就叫任他狂風暴雨,我自巍然不動,哈哈哈哈……唉。

  須臾後,化與樓上——

  完顏猛看著左手饅頭右手滷牛肉,嚼吃得好不痛快的雷敢,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是哪個在來的路上說今日心情很是苦惱很是鬱悶,連朝食都吃不大下,水也沒喝幾口嗎?

  「你餓死鬼投胎啊?」搞得完顏猛邊喝美酒邊耍俊的興致都沒了,只想把手中的酒樽蓋在這傢伙的大腦袋上。

  雷敢一頓,忽地把僅剩的饅頭和滷牛肉往嘴裡一塞,使勁兒嚼巴了兩下後吞咽下腹,袖子胡亂抹了抹嘴,又恢復了那副垂頭喪氣兩眼無神的模樣兒了。

  「唉……」

  「你——」完顏猛卻被他這傷春悲秋幽怨深深的小模樣,驚得渾身雞皮疙瘩全豎起,差點被口水岔了氣。「你中邪啦?」

  他又長吁短嘆了一口氣,悶悶地道「老子這是發春了。」

  完顏猛一口酒噗地噴了出去!

  「阿猛,很髒呢!」雷敢用袖子擦了擦滿臉的酒水,嫌棄地囔。

  「你……咳咳咳……」完顏猛又嗆又咳的,滿眼驚駭又好笑。「剛剛說的是甚?」

  「老子沒說腎,老子腎好得很。」雷敢驚跳起來,猛拍胸膛,叉腰昂頭道「老子用都沒用過——不是,是從沒亂用過,倒是你,天天操勞,腎水也不知還夠不夠使?」  

  「不勞操心,本侯的腎水可充沛了……」完顏猛不爽地重重哼了一聲,下一刻才發覺自己又被這傢伙帶到溝裡去了,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說清楚,到底找我幹什麼的?」

  「喔,對。」雷敢熊熊想起,興致沖沖地勾住了完顏猛的脖頸,壓低聲音道「那個……我就想問問,你當初是怎麼搞定弟妹的?」

  「我家小兒何用我搞定?」完顏猛碧綠桃花眼閃閃地挑了挑,洋洋得意。

  「那是,是她擺平你嘛!」他恍然大悟。

  完顏猛嘴角一抽,猛然起身。「本侯要走了,我家小兒還等我回家喝湯呢,哼!」

  「欸?別別別——」雷敢趕緊一把抓住滿臉傲嬌的好兄弟,腆顏討好道「我這不是沒讀多少書,大字不識幾個嗎?說錯話也是應當應份的,你聽聽就罷了啊,就別同兄弟較真了行不?況且這回真是十萬火急,還非得藉助你的專長不可,旁人都幫不上忙的。」

  「那你話得好好說,要不真翻臉了。」完顏猛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回矮榻,揚起下巴。「倒酒!」

  雷敢笑臉微僵,還是只得摸摸鼻子,乖乖地斟了一大樽。「喏,喝吧喝吧。」

  完顏猛幾時見他這麼低聲好氣委委屈屈過,腹內憋笑得險些抽筋了,偏偏面上還做一本正經,執起酒樽呷了一口,只覺今日這酒漿分外美味。

  哈哈哈哈……

  「說吧!」完顏猛豪爽地一揚手。「要兄弟幫什麼忙?」

  「實不相瞞,」雷敢忽然吞吞吐吐,紅著臉扭扭捏捏起來。「我,好像,那啥,看上一個粉團兒了。」

  「看上誰?」完顏猛一愣。

  「就一小娘子,生得跟粉團兒似的,喜人得不得了,說話還出口成章,可有學問了。」雷敢越說越興奮,黑眸熠熠發亮。「而且她還一點都不怕我,甩了我一巴掌,乖乖,老子這輩子打從落草以來,還沒見過像她這麼有膽量又趣致的小人兒,可好玩兒了,那雙眼睛又大又圓又好看,只消朝老子瞪上一眼,老子連骨頭都酥了。」

  「……」

  「可也不知怎的,她每每見了我便生氣。」他說著說著嘆了一口氣,苦惱至極的問「阿猛,你說我這是哪兒做得不合人意了?」

  完顏猛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不成?

  「你快幫我參詳參詳——」雷敢哀怨了半天,卻見完顏猛只是望著自己發愣,那表情好似吞了枚大鵝蛋。「幹啥這樣看我?」

  「阿敢啊,不錯不錯。」完顏猛露出了個曖昧又詭異的笑來,忽然一把勾住他的頸子。「終於想開葷了吧,哈哈哈哈!」

  他被笑得滿面通紅,惡聲惡氣嚷嚷「老子對粉團兒是認真的!」

  「認真好,就是要認真了才吃得上肉。」完顏猛碧眼閃閃,俊美臉龐惡趣味滿滿。「來來來,讓哥哥教上你幾招,保你立馬抱得美人歸。」

  雷敢眼睛一亮,隨即濃眉緊蹙,戒慎地提醒道「我想正經娶媳婦兒的,可別拿你往常哄姬妾的法子來教壞我——」

  「到底聽不聽?」完顏猛一瞪。

  「聽!」他馬上乖乖附耳過去。

*             *             *

  這天一早,卓三娘挽著籃子又往城郊去摘野菜了。

  不過她總覺得背後怪怪的,好像有人跟著她,可每當她警覺地回頭一貓時,又見身後空蕩蕩無一人。

  「早知道昨兒就不熬夜劈竹片子趕製書簡了,」她揉了揉發昏的腦門兒,喃喃自語。「都生出幻覺了。

  雖說自從發掘了一條來錢快的好路子後,家中的生意蒸蒸日上,每到下學時分,光是擠進來買武林傳記志怪雜談的少年學子們就能塞滿一屋子。

  聽著每日五銖錢扔進小匣子里裡響亮好聽的聲音,卓三娘就覺得人生真真是無比圓滿美好啊!

  不過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年頭幹什麼都得有備案保底才行,尤其家中有個嗜書如命的阿爹,她真擔心哪日等阿爹想起自家錢袋不再寬鬆乾癟之後,又生起了四處去買古籍珍本的可怕念頭來,所以日子也還是要簡省著過,野菜還是要繼續挖的。

  「蒿菜雞蛋胡餅吃膩味了,改個蒲菜冬菇胡餅湯也不錯。」她邊趕路內心邊盤算。

  出了城門後一個時辰腳程處,就是她看中的那片長著野生香蒲菜的溪流。

  今兒天氣好,有幾名像是鄰近村鎮的婦人也挽著籃子在那裡尋野果、野菇什麼的。卓三娘見狀心一緊,假裝渾不在意地晃呀晃、晃呀晃地悄悄繞過那些婦人,往溪畔一處長著高高芒草方向移動。

  在「眾敵環伺」下摘野菜也得講究佈局列陣使心機的,要是動作不靈巧,一旦被發現「獵場」,下回還不待她再來,只怕整片野菜就給採光光了。

  雖然現今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但不用錢的東西誰不喜歡哪?

  她好不容易在不驚動那群婦人的情況下,溜到了那處芒草叢後,在芒草的遮掩下,貓著腰悄悄地來到她印象中的那片香蒲菜畔。

  蒲菜又名蒲白、蒲筍,取的便是水下的那根莖,撕去了皮之後露出的便是白嫩嫩脆生生的根部,滑嫩脆口,清爽宜人。

  詩經有云其蔌維何?維筍及蒲。

  前人亦言及離離水上蒲,結水散為珠。初萌實雕俎,暮蕊雜椒深。

  由此種種,可知蒲菜之味美。

  卓三娘放下籃子,見左右隱密,又側耳傾聽那些婦人聊笑著去得遠了,終於鬆了一口氣,便安心捲起了袖子和裙擺褲管到膝蓋處。

  她纖細窈窕的小腿在陽光下瑩然如玉又恍若凝脂……

  空氣中依稀彷彿有一嘓地咽口水聲。

  「咦?」卓三娘敏感地抬頭四下張望。

  可高大芒草一片茫茫,唯聞溪水潺潺流過,哪裡有人?

  她甩了甩頭,暗笑自己心神過敏了,隨即忙著褪去繡花鞋襪,光著小巧可愛的腳丫子緩緩踏入淺水中。

  卓三娘興致勃勃,來回地摘了一把又一把的香蒲上岸,忙得額際汗珠兒滾落也顧不得拭去。

  腳下溪水泥濘恁是癢人,偶爾又有小魚兒在香蒲和她光裸的小腳間鑽游而過,她不禁被撩撥得咯咯輕笑,卻一個不小心身形不穩——

  「哎喲!」她一屁股跌坐進了冰涼涼的溪水裡。

  下一刻卻立時被個有力的長臂撈圈起來,緊緊抵在強壯溫暖的胸膛裡。
  「當心!」

  她驚魂未甫,神情茫然地偎在這結實暖和的男性懷抱裡,腦子有一霎地胡塗如漿,待回過神來時,才慌忙猛力掙扎開來。

  「放開我,救——」

  「粉團兒,會摔著的!」那熟悉低沉的嗓音急切地在她頭頂響起。

  她仰起頭,一時傻眼。「……你為什麼又會在這裡啊?」

  但見高大健碩的雷敢一手持著不倫不類的書生扇,一手緊緊摟著她的腰,低頭看著她的神色有著擔憂緊張……

  這是什麼形象?

  「你——」她脫口而出,「唱戲呢?」

  「唱戲?」雷敢英俊粗獷臉龐一紅,隨即心虛地搧了兩下手中書生扇,弱弱地問「……不風流倜儻嗎?」

  「像慫包。」她搖搖頭,歉然地老實道。

  臭阿猛,捉弄老子呢!

  雷敢瞬間像燙著了般,飛快把書生扇往後一拋,睜眼說瞎話地澄清道「那個娘里娘氣的鬼東西,方才也不知是誰塞給我的,我,咳——就是幫忙拿著,真不是我的,哈哈,哈哈。」

  她不知怎地突然很想笑,直到意識到他的鐵臂還大刺刺地摟在她的腰上,臉蛋刷地炸紅了一片!

  「你你你先放開我!」

  她濕了大半的衣衫黏在穠纖合度的嬌軀上,輕薄的春衫底下包裹著的是惹火得令人流鼻血的美好誘人身段,渾圓高聳的酥胸,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小巧挺翹的臀兒和修長的玉腿,尤其又在掙扎時,顯得嬌喘吁吁,胸乳顫動,雷敢只覺腦子轟地一聲,所有理智全炸飛了! 

  他黑眸越發深幽晦暗熾熱,俊臉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靦眺憨然,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臉,呼吸粗重,喉頭逸出了一聲不知是呻吟還是嘆息,抑或是哀求……

  「粉團兒,別動!」他倒抽了一口氣,懇求地啞聲低吼,大手緊緊摟住她柔軟的嬌小身子,下腹脹硬得發痛的灼熱巨大昂然賁起,抵在她小腹間,微微悸動彈跳著。

  卓三娘嚇得屏息傻眼,一動也不敢動。雖然恍惚明白那硬邦邦頂住自己小肚子的……的粗大硬棍子是什麼,可是她卻寧可自己什麼都不懂。

  前陣子真不應該修繕那一批前朝艷書春畫的啊啊啊!

  ——怎麼會這樣?她是不是該高叫非禮?是不是該狠狠踹他一腳?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弄到這地步的?還有他原來是心懷不軌的登徒子……

  一個高大,一個嬌小,他們卻有著同樣的僵硬緊繃,只不過卓三娘是驚駭懊惱,雷敢是性奮煎熬,最慘的是誰都不敢動彈,唯恐一不小心引得大火燒身。

  「你……放開……我……」她感覺得出他渾身如鋼似鐵的肌肉綳得緊緊的,雖然死命按捺壓抑著,卻怎麼也管不住那不斷在她小腹騷擾頂弄的碩長粗大……

  卓三娘嚇得臉都白了,可看著他咬牙切齒熱汗滾滾的臉龐時,不知怎地,竟又有種陌生而奇異的羞澀慌亂和……憐惜、心疼。

  ——他,忍著很辛苦吧?

  不知為何,腦中倏然浮現了這怪異荒謬的念想,她怔忡了一下,隨即一張臉燙紅起來。

  雷敢緊緊擁著她,閉著眼,劇烈起伏的胸膛彷彿花了一生之久才漸漸和緩下來,竭盡全力不去感受那緊貼著自己身軀的柔軟豐潤。

  下腹狂猛燃燒的那把火雖然熄滅不能,可總也稍稍能克制得下來了。

  他緩緩地、留戀不捨地放開她,雙臂仍保持著隨時攙扶她的姿態,顯是怕她不小心又摔了。

  他灼熱有力的身軀離去的那一剎那,她雖鬆了一口氣,卻有種莫名失落與畏冷……不自禁微一哆嗦。

  「得罪了!」雷敢察覺她身子幾不可見的輕顫,以為她著涼了,慌得急急脫下外袍,將她由頭至腳密密包裹了起來,隨後將她抱離水面大步走向岸邊。

  卓三娘屏著呼吸,恍恍惚惚被他抱上岸,傻傻地望著他濃眉緊蹙難掩焦灼憂心的臉龐,騰出一手揮了一記凌厲掌風,大片芒草齊齊倒地,化成了一處豐厚平坦的綠毯。

  「坐好。」他顧不得自己僅著一襲濕淋淋的白色單袍,像對待無上珍貴的易碎寶貝般,輕輕將她放在草毯上頭,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拚命搓揉著。「暖些了嗎?要不我還是燒個火堆吧?」

  ——春夏時分燒火堆?

  「噗!」

  他愕然地看著她噗地笑了出來,而且笑容還越來越大,甚至有前俯後仰的跡象。

  「粉團兒,你……」是氣傻了嗎?

  雷敢表情越發小心起來,明明是個威風凜凜的魁梧男兒,此時此刻在她面前卻活似頭巴著主人的忠心大犬,只差沒狂搖尾巴猛諂媚討好了。

  「那個,」他吞了口口水。「要不,你打我出出氣吧?」

  這大個兒,怎麼看著英氣精明,偏生傻得有趣呢?

  她笑著笑著,心竟不由自主地柔軟融化成了一團,甜甜的,暖暖的,恍若浸了滿滿桂花蜜的湯糰子,那滋味軟甜中透著丁點兒燙得人心慌。

  「我為什麼要打你?」她一本正經的問,卻抑不住嘴角彎彎。

  「因為我又惹你生氣了。」他臉上不安之色更甚。

  其實雷敢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惹毛她的,可是只要她心下不快了,那就肯定是他這個腦鈍皮厚大老粗的錯。

  唉,想當年阿爹好不容易綁了個夫子回山,偏偏又被性情奔放——其實是頑劣不堪的他給嚇跑了,早知會有今日,他當時就該多讀點書的,如今在粉團兒面前也能稍稍掉幾句軟不溜丟的酸文,說不定粉團兒還能少生點他的氣,多喜歡他一些些。

  「我沒生你的氣,」她補了一句,眼神隱有一絲嫣然。「今天沒有。」

  雷敢聞言,一張陽剛臉龐倏然明亮了起來,黑眸熠熠,歡天喜地的看著她。

  「粉團兒……你真好。」

  她抿著唇兒,長長睫毛低垂,掩住了一抹笑意。「我姓卓,叫三娘。」

  「三娘?」他呆了呆,胸口一熱,心蕩神馳地低喃著咀嚼著,「這名兒真真好。」

  「哪裡好了?」她有些啼笑皆非,小臉不自禁紅紅。

  「就是好聽。」他堅持地道,「那個字都好聽。」

  「……」她有些受不住見他這認真得透著憨傻可愛的違和模樣,悄悄地別過頭去,肩頭可疑地抖了抖。

  「我是阿敢。」他咧笑,摸著頭有些靦眺道「什麼都敢的敢。」

  「頗貼切啊。」她清了清喉嚨。

  「那是。」他眼睛一亮,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膛。「我自個兒賺來的呢!」

  卓三娘一愣。「自個兒賺來的?」

  「可不是嘛,聽說我阿爹本想給我起名叫「思嬌」……」雷敢自己都起了陣雞皮疙瘩,仍是有些餘悸猶存。「後來虎頭叔說我噴了我阿爹一臉……嗯,童子尿,氣得我阿爹當場大吼一聲「你敢?」」

  「……」卓三娘聽到此處,嘴角已難掩抽搐……給憋笑的。

  「虎頭叔說,老子打出娘胎一個月就會給自己爭取來這麼好聽的名兒,顯然是天……天那個什麼一柄的。」他越說越眉飛色舞,哈哈暢笑,一拍強健的大腿又道「嘿,還真給老虎頭叔說中了,待我長成之後,果然有好大一柄的,那啥……呃……」

  她起初還沒會過意來,直到他尷尬地動了動身子,似不太舒服的抖抖衣袍,掩住了在她注視下,那漸漸抬頭的兇器……

  卓三娘小臉轟地一炸。

  「你!」她火速背過身去,咬牙切齒又氣又急又羞。「無恥!」

  雷敢一陣愕然……他幹啥了?

  「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噯,」他慌了,結結巴巴安撫道「呃,你別惱,別惱……好好好,我不說了,往後你自個兒瞧也就是了,我再不說了。」

  「你還說?!」

  「不說了不說了。」他立馬從善如流認錯,態度極其良好。

  卓三娘懊惱又羞窘地回過頭瞪了他一眼,想罵,卻看他耷拉著腦袋,一副垂頭喪氣彷若挨了頓揍的大犬模樣,好生委屈可憐……

  可、可方才做出混帳舉止的明明是他呀!

  「粉團兒不惱我了好不?」雷敢低聲好氣地問。

  「唉。」她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這都什麼孽緣啊?

  「粉團兒……」

  「我姓卓!」

  「三娘。」他巴巴兒地望著她,面上誠懇憨厚,卻是不知不覺就攀著竿子爬上來了。「三娘妹妹不氣了可好?」

  她顴骨可疑地浮上紅暈,努力板著臉,義正詞嚴地訓斥道「你,你說你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說錦言繡語出口成章,至少也得嘴上把個柵欄,怎麼能……時不時就說那些不知羞的渾話呢?」

  雷敢眨了眨眼,有些想張口對她解釋,自己打從山寨一路打滾到軍營,大半輩子聽過的黃暴葷話只怕都能填平面前這條溪河,和那些「粗人」相比,他已經算是無比乾淨純潔小清新童男子一枚了。

  可一對上卓三娘那清秀粉嫩卻一本正經的小臉,雷敢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別解釋好,免得越解釋越糟糕,不小心露了餡,給她知道了自己當年是幹土匪的,說不定往後越發不待見他。

  「你說什麼都對。」於是,雷敢滿臉誠懇地點頭。

  遠遠芒草深處飄來一絲疑似悶笑聲,他嘴角笑意一僵,大手不動聲色的移到身後,拈指飛迅彈去了一股氣勁,隨即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可惡的一群兔崽子,是來當暗衛的還是來看老子笑話的?  

        「什麼聲音?」卓三娘心念一動,疑惑地四下張望。

  「有彘跌倒,不重要,不重要。」他面不改色的說。

  她懷疑地瞇起了眼。

  他心肝兒一顫,冷汗都飆出來了。

  如此對看幾個呼息間,原是滿腹狐疑的卓三娘,眼見高大挺拔精幹魁梧的他在自己面前被訓得唯唯諾諾,滿頭大汗,心下頓覺自己似乎也凶得人太過了。

  「咳,」她手抵在嘴邊輕咳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餓了嗎?」

  本有心理準備又會被追打痛罵一頓的雷敢猛地睜大了眼——

  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6 03:34 PM 編輯

【第四章】

  夫何妖女之淑麗,光華艷而秀容。

        斷當時而呈美,冠朋匹而無雙。

  嘆曰,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

        秋為期兮時已征,思美人兮愁屏營。

  張衡。《定情賦》

  涼風習習,溪流湍湍。

  雷敢英俊臉上的笑意都快滿出來了,樂不可支又暈陶陶地盯著手上的乾巴巴胡餅,又抬頭看了看身畔默默啃著胡餅的小女人,只覺自己渾似像是在做夢一樣。

  「你不吃胡餅光看我做什麼?」卓三娘被他熾熱得綠油油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忍了忍,還是憋不住抗議道。

  「你看起來比胡餅好……」他那個「吃」字差點就說漏了嘴,頓了頓,嘿嘿笑道「看。」

  她臉頰泛起紅暈,心下一陣亂亂跳,只得岔遠了話題,「你還沒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我打獵來的。」他咧嘴一笑。

  「打獵?」她一怔。

  「是啊是啊。」他答得半點兒都不心虛。

  「你打獵不帶弓箭帶扇子?」當她腦子不好使呢!

  雷敢腦子一時卡關,瞠目結舌半晌後,忙乾巴巴地解釋道「那、那不是用箭怕把獵物皮子射破了不好看嗎?所以、所以爺慣常赤手空拳打獵的,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熊瞎子呢,哈哈,哈哈哈……對了,粉團兒,你吃熊掌嗎?下回我打一對送你?」

  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熊瞎子?這怎麼可……

  她目光瞄向他寬肩窄腰長腿,衣衫下緊繃著的都是實打實上好的剽悍精肉,渾身上下滿是勃發的力量,如鋼似鐵硬邦邦得騰騰鼓脹……腦中餘下的質疑全跑光光了。

  咳,她信。

  卓三娘臉又不自覺地紅燙了起來,極力壓抑胸口的怦然,低頭急急啃起了胡餅來。

  阿彌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啊。

  ——回去後定要馬上多抄幾卷佛經靜靜心才行。

  「……你喜歡嗎?」

  「大郎君請慎言!」她心猛地一跳,登時炸毛了,可惜紅通通的小臉壓根兒出賣了自己。

  雷敢一個噤聲,望著滿臉氣急敗壞的小粉團兒,隨即才吶吶地道「好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都聽你的,咱們不打熊,也不吃那勞什子見鬼的熊掌了,你千萬別惱啊,乖。」

  卓三娘一滯,待回過神來後,恨不得捶死自己。

  熊掌,價值十金的熊掌,免錢的熊掌啊啊啊啊……竟然被她胡裡胡塗就推拒門外泡湯是也了。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一陣紅一陣白的表情。

  「……沒怎麼。」她揉了揉眉心,不斷告誡自己冷靜一點。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一簞食一瓢飲,不可吃嗟來食……

  「哎呀!」雷敢突然拍了下大腿,嚇了她一大跳。「我怎麼那麼胡塗?粉團兒你明明是喜歡吃魚的,我怎麼給忘了?」

  她愣了愣。

  「原來這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恍然大悟。「那爺懂了,往後絕對不拿熊掌來惹你厭了。」

  卓三娘瞪著他,手好癢……好想毆打某人……

  「粉團兒,既然你喜歡魚,那爺今兒多幫你打幾條可好?」他臉上滿是討好之色,搓著大掌問。

  明明該是極度猥瑣的動作,由他做來卻顯得英氣又憨厚,還有說不出的可愛,卓三娘方才被他幾句話噎得心口疼,現在卻又不爭氣地軟化了,覺得自己分明知道他腦子粗,作何還偏偏同他一番生氣計較?

  「多謝你。」她深深吸氣,又吐氣,終於恢復了平日的鎮定從容,溫和道「可惜這兒離京城不近,魚拎回去便不新鮮了,我想還是不……喂喂!你又想幹嘛去了?」

  卓三娘話才說了一半,眼前盤坐的那大男人哪裡還有影兒在?早不知何時跑到溪流處去大肆禍害魚群了。

  她張口結舌,眼睜睜看著那高大矯健身影快如閃電,身姿俐落灞灑中有說不出的好看,在漫天激起的水霧中,咻咻咻地左腳踢,右腳踹,一手撈一尾,幾個眨眼間又回到了她面前。

  滴滴答答的水落下沾濕了芒草地,同時嘩啦啦掉在地上的還有十數尾肥美的魚兒,不知是被擊斃了還是打暈了。

  「嘖!溪太淺,沒大魚,真他奶奶的不過癮。」他還嫌棄,顯然很是不爽居然無法在伊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其實……」她看了看魚又看了看他,臉上神色古怪,沉吟著正想開口說這魚已經不小了。

  ——而且他剛剛那番翻江倒海的大動作,也不知掃斷搗飛了多少蒲菜。

  「粉團兒,明兒咱們到護城河打大魚吧?」雷敢興致勃勃地提議。

  她被一口口水嗆到。「啥?」

  「離京城最近最寬最大條的河自然是護城河,平常沒人敢去那兒撈釣,所以裡頭的魚兒養得可肥了。」他濃眉飛揚,黑眸熠熠滿是歡喜期待,卻隱有一絲忐忑。

  「你,去嗎?」

  在他充滿希冀的目光下,卓三娘腦子空白了一瞬,心又如揣了頭兔子般怦咚怦咚,一時間竟說不出個「不」字。

  「可那是護城河,重兵守衛……」她堅定的拒絕稍嫌猶豫無力。

  「包在爺身上!」他又對她露出燦爛至極的耀眼笑容。

  卓三娘猛地摀住了左胸口,腦中霎時閃過一個暈傻傻的念頭……

  妖「顏」惑眾啊!

  胡裡胡塗間同他定下了「護城河之約」,晃晃悠悠回到家中後,卓三娘腳下像踩在軟綿綿的雲上,直到卓老爹蹲在她跟前拚命對她揮舞五根手指頭,她才驀然驚醒回神。

  「爹爹,您手抽筋了?」她憂心忡忡地脫口而出。

  「觀我兒面色發赤,眼神發盪,魂在魄不在,可是撞邪祟了嗎?」卓老爹神情比她還緊張,叨叨囔。「哎呀!不好不好,待為父裁一黃絹,畫幾道符令為我兒凈一凈……」

  她聞言啼笑皆非,「爹爹,我無事。」

  「無事?」卓老爹一怔。無事會笑得那麼猥……嗯,那個褻?

  「真無事。」她再三保證,隨即想起被芒草繩兒捆起的十數條鮮魚兒還沒處置,忙道「爹爹快去歇著,女兒收拾完這些魚便去煮夕食了,今兒咱們換換口味,別再啃胡餅了,不如燜一鍋粟米飯,燒兩條醬魚給您補補身子吧?」

  「好極好極。」卓老爹一想到濃稠鹹香的醬魚,立時唾液泛濫,急忙咽了去,頻頻頷首。「如此有勞我兒了。」她眼兒含笑地目送自家阿爹歡快地一頭鑽回書鋪去,搖了搖頭,連忙專心手中刮鱗剖腹的活兒,不一會兒便收拾妥當,取出了兩條做醬魚,其餘的統統抹了粗鹽,攤在灶中用柴火慢慢烘成了赤金色的熏魚乾。

  想起回京的路上,阿敢堅持她騎他的馬兒,自己則是牽著韁繩小心地護在她身邊,就這麼一步步走回京城……

  他,真的待她極好極好呢!

  她心口漲滿了暖暖甜甜的滋味,慌裡慌張又拘不住地歡喜,可隨即又不自禁惶惑茫然,覺得自己怎顛顛倒倒得活似得了癔症?

  百思不得其解,卓三娘最後索性不想了,刷洗了釜蒸上粟米,嘴裡念念有詞。

  「他說要抓魚,我便隨他抓魚去就是了,誰怕誰呀?」

  卓三娘渾然不知自己此際眉眼生春,嘴角上翹,笑得好不蕩漾……  

  隔日,卓三娘一大清早便將書鋪交代給了卓老爹看管,反覆叮嚀了不下百次,千萬千萬不能死抱著客人想買的書簡不放手,還有本日有兩名小兒郎要來取「驪山劍俠傳」,萬萬要記得收錢。

  「知道了知道了。」卓老爹昂首挺胸,對女兒的百般不信任感到十分之不滿意。「你只管放心去,有爹爹鎮店,我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能說實話嗎?」她有些無奈的開口。

  卓老爹嘴一扁,雙手忙摀住耳朵。「為父什麼都沒聽見!」

  她險些噗笑,卻也實在不忍心再對阿爹「窮追猛打落井下石」,笑咪咪道「有勞爹爹,女兒這便去了。」

  「路上小心啊!」卓老爹眼巴巴兒地倚門揮小手絹兒。

  雖然爹爹怎麼看怎麼不靠譜,但卓三娘此刻滿心飛揚,也顧不得了。

  匆匆趕到了東門護城河,她看著來來往往入城出城的百姓,還有銀甲金戟威風凜凜的兵衛,忍不住閃閃躲躲離他們遠一些。

  「奇了,我明明是來捉魚的,怎麼搞得跟來偷人的一樣心虛?」她暗自嘀咕。

  話說,他們真的能光天化日當著兵衛和百姓的面,大刺刺就捕撈起護城河裡的魚嗎?

  她胡思亂想著,忍不住又拉了拉衣衫裙擺,摸摸上頭略微糙手的布料,忽然想起了他一身低調卻質料上佳的綾袍,光滑而優雅,顯見出身不凡,只是他玄色腰帶上常繫的羊脂白玉扣,雕的卻是上古凶獸檮杌—――

  《神異經。西荒經》有雲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犬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攪亂荒中,名檮杌,一名傲狠,一名難訓。

  若他是貴族子弟,玉扣雕的該是麒麟,身為官身者,雕的則是狴犴,可他居然身佩檮杌……這是什麼講究?他又是什麼來頭?

  卓三娘心中隱隱有了揣度,可她卻不允許自己深思究竟太多。

  有些東西一旦戳穿,一切就再也無法這般簡單歡快自在、恣意而為,甚至,還得被迫不得不接受某些殘忍的現實世情。

  她眸底掠過一抹惆悵,就像當年啊……

  「粉團兒,發什麼呆呢?」一個豪邁清朗飛揚的嗓音打破了她沉浸往事中的恍惚。

  她驀地抬眼,眸光直直撞上面前高大昂藏、踏著萬丈光芒而來的偉男子。

  只見他笑容燦爛,露出雪白的牙,一雙濃眉悅然揚起,滿眼都是歡喜之色……

  卓三娘心口隱約有個地方柔軟地坍塌了下來。

  「日頭曬著呢,當心頭昏。」雷敢見嬌嬌嫩嫩的她就這樣立在日頭下,雪白的額際都沁出點點熱汗來了,心頭一緊,忘情地牽起她的手就跑。「來,我知道一個曬不著太陽還能撈大魚的地方,跟著我!」

  她怔怔地看了那牢牢握住自己手腕的寬厚大掌,那略顯粗糙的掌心的暖意深深透進了她肌膚底,直擊中心窩。

  昏昏然,暈暈然的,她不知不覺地跟隨著他的腳步往那未知的方向而去,奇異的是她卻絲毫不覺惶懼害怕。

  「到了!」

  雷敢牽著她快步來到南門一隅,雖然仍是繞著城門奔流的護城河,卻明顯隱密許多,這裡碧草如茵,還恰恰好堆棧了一大一小兩隻方石,好似是誰故意安排而就的。

  就連凜凜護守的兵衛一左一右崗哨也離得頗遠,還個個都背對著他們想「下手」的方向。

  卓三娘滿腹狐疑,抬頭望向他。「這是……你安排的?」

  他直覺就要點頭,可完顏猛昨夜的教誨猶在耳邊,雷敢心一突,趕緊猛搖頭。

  「怎麼這麼湊巧,這兒剛剛好有兩方石頭?想來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吧。」

  他口氣發虛,眼神亂飄。「哈哈。」

  「噗!」

  他提心吊膽地眨眨眼。「咋啦?」

  她努力藏住嘴角那頻頻上彎的笑意,搖了搖頭。「你不是說讓我魚竿和餌都不需帶嗎,那我們怎麼抓魚?難不成你也要我學你昨日那樣大展神威?」

  請恕三娘辦不到啊!

  「粉團兒——」

  「……人家明明就叫三娘。」她臉紅了,咕噥。

  「粉團兒,抓魚這種粗活兒交給男人來幹就是了,你個小嬌嬌家家的只管坐這兒歇涼便是。」雷敢一拍寬闊結實的胸膛,砰砰有聲,然後也不知打哪兒掏出了一條大帕,體貼入微卻稍嫌笨拙地擦著其中一方小些的平石。

  只可惜心思很細膩,動作太粗魯,沒三兩下大帕就破了,勾絲勾得厲害,連石頭面都被他大氣勁兒震得落了不少屑屑。

  卓三娘卻吐不出半字嫌棄來,明亮的眸子不禁盈滿了笑,暖暖蕩漾難抑。「這樣就可以了,咱們坐下吧。」

  「咱們?」他睜大了眼,陽剛好看的男性臉龐忽地浮起靦眺歡喜的紅暈,樂得合不攏嘴。「喔,對對,是咱們,是咱們沒錯。」

  她雙頰生霞地睞了他一眼,難得有絲忸怩。「到底抓不抓魚呀?」

  「抓!怎麼不抓?」他卻還是只樂得傻笑。

  氣得卓三娘忍不住衝動,伸手狠狠捏了他腰際一把,可落得的下場卻是自己的手指頭險些扭傷了。

  見鬼了,這傢伙渾身上下到底有哪一處是不硬的啊?

  「你——」

  不過她還來不及抗議,雷敢突然彈了起來,高大身軀突兀地瑟縮後躲,嘴裡已哎喲喂呀地哈哈笑了起來。

  「別別別,癢呢!」

  她愕然地看著他,隨即驚訝漸漸變成了意味深長的惡趣味,眼神亮晶晶。

  這下可逮著他的「大把柄」……咳,不是,是大弱點了。

  「往後要是你再在人前喚我粉團兒,我就撓你癢。」她笑吟吟地道。

  他果然吞了口口水。

  卓三娘看著他這樣,又忍不住想笑了,眼神不自覺溫柔起來。「其實你只要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我從京城頭彈飛到京城尾的。」

  「那也要我捨得呀!」他衝口而出。

  話聲甫落,兩人忽然都呆住了,而後不約而同悄悄紅了臉,一個無措地抬頭看天,一個則是假裝落了東西到地上。

  半晌後,連遠處的兵衛和暗處的暗衛都急到快撓牆——

  侯爺,您到底還要不要跟小嬌嬌一起玩耍了?

  ……短短兩日休沐您已經用掉一天了,今兒再無半點進展,恐怕連坐在皇宮金鑾殿龍椅上的皇上陛下都要收您的假,改扣您的俸祿啦!

  為了他的「追妻大計」,兩日來動員了不下千名屬下,昨日三百名關北侯府府兵自京城至鄉間沿途清場,十名暗衛暗中保護,主子更是提前就以「關北山寨寨主」的身份,頒下綠林誡帖,通令大盜小匪,退避百裡外……林林種種的佈置,就是要確保卓家小娘子能快快樂樂出門摘菜,平平安安滿載回家。

  到了點兒,就連那些個假意挽著籃子摘野菜的鄉間婦人,也是金羽衛裡其中一支的女衛所扮,營造出一派天下太平大家一起採菜去的安樂景象,並且在最適當的時機悄然退場,讓主子來。

  今兒也是,想看熱鬧的銀甲衛統統都被趕走了,換上的京城九門戍守全成了侯爺掌管的金羽衛兄弟,親自搬一大一小石頭來的還是金羽衛副指揮使。

  ……主子呀,大夥兒這麼齊心協力,不就是為了盼您能早日「迎娶嬌妻,洞房開葷」嗎?

  結果現在連小嘴兒都沒親上,就一副「心中小鹿亂撞哎呀好慌該怎麼辦」的模樣,看得屬下們急得唇邊都快起燎皰了。

  高高的城牆上,完顏猛再也憋不住了,隨手捏碎了一小塊柱石就往底下雷敢的方向射去——

  是不是男人啊,還不快點撲倒?

  果不其然,還是兄弟最可靠,雷敢敏銳的聽見了破風而來的凌厲「暗器」,虎眸掠過赫赫殺氣,緊窄箭袖下的大手聚掌成刀,以雷霆之勢揮碎了那塊小石,口中疾喊「當心!」 

        卓三娘莫名其妙就被猛虎撲羊地重重壓倒在地,當場岔氣,險些命斷於此!

  「咳咳咳咳……重……重死了……起開……」她的肋骨啊……肺啊……雷敢才剛剛感覺到懷裡小人兒的玲瓏嬌嫩、軟玉溫香,心神一盪,都還來不及做出其它登徒子的行止來,就赫然發現身下的小粉團兒……

  暈了?

  城牆之上,眼力極好的完顏猛看到這一幕,下巴都掉了。

  居然不是把人做暈……咳,而是把人壓暈的,這阿敢兄弟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噗哇哈哈哈!」

  只是完顏猛也笑不了多久,當晚就被怒沖衝上門的雷敢揍了個亂七八糟,只能認份地摀著黑圈眼兒任由他揚長而去。

  「誰叫你也是幫凶,哈哈哈哈哈!」定國侯夫人風珠衣在一旁嬌笑不絕,幸災樂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6 10:58 PM 編輯

【第五章】

  美淑人之妖艷,因昤睞而傾城。揚綽約之麗姿,懷婉娩之柔情。

  超六列於往古,邁來今之清英。既惠余以至歡,又結我以同心。

  交恩好之款固,接情愛之分深。誓中誠於皦日,要執契以斷金。

  張華。《永懷賦》

  當卓三娘悠悠醒來的時候,腦子還有好半天的渾沌模糊茫然,直到胸口傳來陣陣劇痛,她才隱約記起了自己當初是怎麼暈過去的。

  「別動!」一個焦灼的低沉嗓音在她身畔響起。

  她艱難地轉過頭去,雷敢英俊粗獷的臉龐面帶蒼白憂惶,目不轉睛地直直盯著她,嘴唇緊抿成了嚴肅而緊張的細紋,大手緊緊握著她放在床側的小手,隱約有絲顫抖。

  他……在害怕?

  「你,胸肋有些傷著了。」他舔了舔發乾的唇瓣,喉頭發緊,愧疚又沮喪地低語。「……對不住。」

  若不是他想要在她面前展露英雄威風,令她對自己好生欽佩傾慕,也就不會出現這種壓壞了小粉團兒的彌天大禍了。

  雷敢心亂如麻,手足無措,只覺自己打從七歲落草橫行綠林以來,從來沒有這般笨拙敗事過,頭都快抬不起來了。

  她怔怔地凝視著他,半晌後,終於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活似挨了一記重重悶棍,臉色越發慘白。

  完了,粉團兒定會恨得他狠了,往後再也不會願意同他說話,跟他好了……

  「有吃的嗎?」她輕聲問。

  「……」他呆滯了一下。

  「我餓了。」她明亮清澈的眸子望著他,聲音低微,一本正經。「而且越餓越痛得厲害,如果填飽了肚子應當會好些的。」

  他還在恍神,傻傻地看著她。

  「是不是不想負責了?」她嘴角彎彎,表情嚴肅。

  「我負責!」雷敢瞬間回過神,臉龐亮了起來,大手猛地攥住她的雙手。

  他手勁兒太大,握得她暗暗痛嘶了一口氣,可面上卻不敢顯露絲毫,免得又引得他捶胸悔愧,並努力對他擠出溫和柔軟的笑來。

  雷敢痴痴地注視著神色樵悴卻笑容輕淺好看的小粉團兒,胸間心口充盈著對她滿滿的喜悅。

  粉團兒非但不嫌棄他是個不識幾多字的大老粗,還不見怪他每每好心辦了壞事,就連今日慘被他壓傷了肋骨,她也沒有半句怨慰憤惱……

  ——老子一定要娶她回家!絕對!

  卓三娘看著他緊握拳頭,滿臉激憤到有些扭曲的模樣,下意識吞了口口水,覺得背後莫名一抖縮。

  不一會兒,熱騰騰一桌席面就擺得她榻前長案上滿滿都是,雞鴨魚肉色香味美,令人食指大動,不過倘若別每道菜都有盆兒大的話就更好了。

  她啞口無言地對著他大手托著的那一面盆雞汁湯餅,雞湯金黃,細餅兒看來彈牙適口,燉得嫩嫩爛爛的兩隻雞腿幾乎要化在裡頭。

  「該不會都是要給我吃的吧?」

  「那當然,你這麼瘦,得好好補補才行。」雷敢殷勤地夾起了一大串細餅兒,興奮得手都有些發顫了。「來,張口。」

  「我,我還是自己來吧。」她清了清喉嚨,有些尷尬地道。

  「不成,你還傷著呢!」他神情堅定。

  「我傷的是肋,不是手。」她固執地奪過盆子,卻在接手的剎那被那沉甸甸的重量壓得手一墜。

  雷敢伸手穩穩托住了盆兒,眉眼笑咪咪的。「還是我捧著吧。」

  「……下次可以用小碗嗎?」她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我們侯……我們府中只有大傢伙,沒有那種娘里娘氣的尺寸。」他小心翼翼地捧著盆兒遞到她面前,嘴裡仍不忘關心叨絮。「你通身上下沒幾兩肉,只怕刮陣大風就能把你吹跑了,要是像我一樣,每日一頓吃三大碗飯,幹掉幾盆兒菜,保管你身子也能壯得跟牛一樣。」

  「小女沒本事,就不跟你比了。」她嘴角抽了抽。

  還一頓吃三大碗飯,幹掉幾盆兒菜咧……先不說她的胃有沒有可能勝任這個艱巨的活兒,就是家中的錢袋子也禁不住這樣的胡吃海喝,這位大爺還真是飽漢不知惡漢飢,純粹說涼話刺激人的是吧?

  「你放心,只要你嫁……」他被她狐疑的目光一瞟,連忙心虛地改口道「我是說,你在我府裡養傷的期間,我必定日日替你進補,幫你把胃口養大,好教你壯實起來,往後怎麼被壓也不怕受傷了,嘿嘿嘿嘿。」

  顯然雷侯爺思想已經大跳躍到了某個猥瑣邪惡不可告人的淫蕩……那啥去了。

  卓三娘望著他突然滿臉通紅,眉眼彎彎抖動,還笑得異常蕩漾,一口細餅兒差點卡在喉頭。

  真想把一整盆雞湯細餅兒澆在他頭上!

  為什麼他每每能讓她有時感動得要命,有時又很想掐死他呢?

  她嘆了一口氣。

  冤孽啊……

  「欸?」雷敢沉浸在自己春情奔放的傻笑裡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怎麼不吃了?」

  「吃,怎麼不吃?」她決定化憤怒為食慾,一頭扎進滿滿面盆兒的雞汁湯餅兒裡去!

  ……下場就是撐得動彈不得,結果太醫還得二度來幫她診脈開帖消食消脹的山楂子藥湯。

  簡直是欲哭無淚。

  ——不過傷也傷了,撐也撐了,當天晚間卓三娘就堅持要回家去休養。

  雷敢只差沒有抱著人家小娘子的大腿哭著喊著求著不要走……

  不過堂堂土匪頭……咳,關北侯,就從來拗不過這個清清秀秀嬌嬌嫩嫩的三娘子,最後還是只得含淚親自將人送回了「王郎家」書鋪。

  門開啟的剎那,卓老爹淚汪汪地撲了出來,一見病歪歪的女兒登時哇地嚎啕大哭了!

  「伯父……」雷敢懷中一空,來不及抗議就被這相貌清俊的中年大叔嚇得舌頭都打結了。

  「你這惡徒想對我兒做什麼?」卓老爹將女兒牢牢護在身後,目光驚疑,咬牙切齒問道。

  「您別這麼大聲兒,」他濃眉緊緊皺了起來,滿面心疼,大手伸出。「她還痛著呢!」

  「她……還痛著?」卓老爹只覺眼前發黑。「哪裡痛?」

  「呃——」他直覺想比胸口,忽又想起好似不妥,於是猶豫吞吐了。

  卓老爹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好豎子!」

  雷敢一怔,隨即靦眺地道「多謝伯父誇獎。我這人雖然是粗了點,不過也算不得不好,伯父您還真有眼光!」

  ……話說伯父怎麼好似有些面善啊?

  「好,好……」卓老爹氣得兩眼發直,青筋倏冒,手指著他抖了半天。「好你的——」

  眼下卓三娘頭最痛,她懊惱又無奈地看著這一老一少的二貨,忍不住摀住胸口假意悶哼呻吟了一聲。

  「痛……」

  果不其然,雷敢顧不得臉紅,卓老爹也管不了生氣,不約而同圍上來,憂心忡忡七嘴八舌——

  「我兒可還好?」

  「粉團兒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我累極了,得好好休息。」她不忘補了一句「受不得人吵。」  

  雷敢和卓老爹滿腹嘮叨關懷之詞霎時全卡在喉頭上不上下不下,見她小臉蒼白疲憊,心都快疼壞了,又哪裡敢鬧得她不快?

  「有勞伯父送……三娘回屋歇息,我讓下人準備了些蔘鮑肚翅給她補身子,您記得燉給她喝啊。」雷敢轉移目標,眸光熱烈歡快地望著卓老爹,只差沒有抓起老人家的手拚命搖了。「還有還有,還備了幾斤虎骨鹿鞭給伯父泡酒喝,您多多喝,不夠的話我那兒還多的是呢,千萬別同我客氣。」

  卓三娘真想把臉埋進手掌裡。

  卓老爹則是越聽越火大,這大郎君是在影射他身子骨不好,還是暗示他乃耽溺女色之人?

  「汝是何人?」卓老爹對上高壯剽悍大老粗就覺渾身不對勁,尤其看這傢伙那滿眼亮晶晶綠油油的狼光,顯然正對自己家的小嬌嬌打什麼壞主意。「我卓家素來清貧自持,不敢領受無功之酬。」

  他一呆,怎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就那麼令人發毛呢?

  簡直就跟朝廷上那些酸不溜丟的文臣沒兩樣啊……雷敢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我,嗯,在下,學生,」他都快被自己酸哭了,舔舔唇,僵硬道「晚輩叫阿敢,見過伯父大人。」

  「哼!」卓老爹半點不領情,吹鬍子瞪眼睛地別過頭去。

  雷敢眼神一黯,卓三娘心下一抽,忘形衝口而出——「阿敢是我朋友。」

  「什麼?」

  「什麼?」

  兩個男人又同時朝她怒目瞪了過來,一個驚惱,一個委屈……

  她心一突,吶吶道「我、我受不得人吵啊,你們、你們自己控制一點。」

  「是極是極!」卓老爹首先回過神來,得意洋洋地對著雷敢昂起下巴,「我兒受不得人吵,郎君請回吧。」

  雷敢滿心滿肚小彆扭,可也心知粉團兒今兒幾經波折定是體力不濟精神不好,自己心疼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捨得叫她為難?

  「你好好看顧著自己的身子,我明兒就來看你。」他眼神溫柔了下來,依依不捨地低聲道。

  「知道了。」她心暖如酥,嘴角浮起笑意。

  卓老爹在一旁虎視眈眈,直到那馬車和高頭大馬消失在街角了,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我兒——」

  咦?女兒哪兒去了?

  ——而另外一頭,許是因為傷離別太心酸,又因遭受伯父白眼太無奈,雷敢駕著馬越想越不爽,新仇加舊恨齊齊湧上來,終於憋不住掉轉馬頭,怒氣沖沖地衝到定國侯府去胖揍了完顏猛一頓。

*             *             *

  被迫躺在榻上養傷了七八日,卓三娘覺得自己都閒到快長草了。

  偏偏一個阿爹緊張兮兮,成天拿她當易碎的黎祁(豆腐)看待,另一個每每被阿爹驅趕卻仍殷勤上門的阿敢,則是活似填鴨養彘的搬來了小山般的鮮物乾貨……

  丟進後院就跑,被阿爹的大掃帚追著打時,還不忘嚷嚷「粉團兒我明日會再來的啊啊啊啊!」……

  這是讓能人安心養病的好環境嗎?

  「唉。」她揉了揉抽痛的鬢角。「況且我明明已經好了啊!」

  「我兒,來喝湯了。」卓老爹興沖沖地捧著一大碗泛著油氣焦味兒的物事進來,熱切地送到她面前。「試試阿爹的新手藝。」

  看著大碗裡死得好不瞑目的魚和烏漆雜八的蔘鬚、鮑乾,她真的想哭了,抖著唇道「阿爹,求求您別再糟蹋……別再下灶了好嗎?女兒已經能下床做飯,您、您也該君子遠庖廚了。」

  阿敢送來的山珍海味乾貨鮮物,都是外頭捧著銀子也買不到的上等食材,阿爹卻能拿這些亂燉成一大鍋,還樂顛顛地端來求吃求誇獎……卓三娘屢屢見著頭暈目眩,肉痛心疼得要命,只想把那些珍物統統挖坑藏起來,並且把阿爹踢到前頭去顧書鋪!

  「我兒傷得這麼重,可得好好養個一年半載的,你放心,這庖丁之術阿爹已經摸索出心得來,不敢說精通,卻也略懂略懂了。」卓老爹慈眉善目笑吟吟地道,「來,嚐一口。」

  她眼睜睜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毒藥……呃,補湯逼近嘴邊,冷汗直流,依稀彷彿可見自己這十六年來的前半生轉瞬在眼前跑過,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失聲啊了一叫。

  「阿爹,女兒昨晚夢見阿娘了!」

  卓老爹手抖了下,眼眶迅速紅了。「你、你夢見你阿娘了?」

  「是啊。」她心虛又愧疚,眼神亂飄地小小聲道「我夢見阿娘……騰雲駕霧而來,面色若玉,巧笑嫣然,說……說想阿爹為她抄十卷《道德經》于太上老祖前化了,以積功德。」

  無量壽佛,太上老祖爺爺,請恕弟子為救性命故,不得不假借您的名義一回,施那「圍魏救趙」之計呀!

  「阿爹馬上去抄!」卓老爹心神激蕩,熱淚盈眶,嗷叫一聲後就立時跑走了。

  「還好,還好。」卓三娘一臉餘悸猶存,慶幸「虎口逃生」。「《道德經》共八十一章,計五千字,足夠爹爹抄上幾日了。」

  況且阿爹只要一頭鑽進書簡裡就再不知外頭歲月幾何的,趁這些時日,她可偷偷下榻到前頭將閉門荒廢了好些天的生意又做起來。

  唉,好不容易才將附近私塾書院的少年們一網打盡的呀!

  卓三娘提了一木桶的水到前頭書鋪裡裡外外擦洗過一回,雖然躺了太久,身子骨都生懶筋,光是裡外打掃就累得她氣喘吁吁,可是一見店鋪子的門一開,就有探頭探腦的少年們興奮地一哄而入,她不禁眉開眼笑,什麼勞累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三娘子,我們等好久了。」

  「就是就是。那個「暴雨恩仇錄下卷」可出了沒有?晚生看了上卷,正是心神震蕩熱血沸騰之際,偏偏遲遲見不著下卷,簡直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啊!」

  「三娘子,先賣晚生「驪山劍俠傳」吧。上次來取,老丈說此書非聖賢所著,個中愛恨情仇怪力亂神之語甚多,十八歲以下不可隨意觀睹之,所以要晚生滿十八歲後再來……」一名小少年淚汪汪。「晚生今年年方十三,長日漫漫,如何等得了五載之久呢?」

  卓三娘聞言,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忍了半天,忙擠出了溫和安撫的笑容道「莫擔憂,我家爹爹……咳,那是同你們玩笑的呢。來,書在這兒,我再贈你一幅劍俠小畫以作賠禮,這平常可是得買兩套才能相送的贈品哦!」

  「三娘子真是大好人!」小少年歡呼。

  其它少年不依了,也紛紛相求劍仙小畫,最後卓三娘自然是人人有獎,哄得少年們高興的上門,滿足的回家……個個手上都多帶了一兩冊書簡,真真是主客雙贏,皆大歡喜。

  卓三娘樂得合不攏嘴,愛不釋手地數著叮叮噹噹的五銖錢,最後全部掃進錢匣子裡。

  「我果然還是不適合臥榻靜養混吃混喝的日子啊!」一聽到錢聲兒,她精神都來了,滿面紅光眉開眼笑。

  不過銅臭味來自書香味,她今兒一下午便把前陣子積潰的劍俠小畫全送完了,是該多再描繪一些好存貨了。

  卓三娘巧手熟練地取出刨得細細薄薄還泛著青竹芬芳的竹片,傾水而入石硯裡,拈起一方用了大半的松煙墨,小小心心地磨出了烏黑濃稠油亮的好墨來,隨後以狼毫沾墨落筆於竹片上,匆匆幾筆便勾勒出了一個身姿修長、蜂腰佩劍、衣袂翩然的清雅男兒,黑髮飄飄,神情滄桑,竟有說不出的孤獨與傲然於世之風采。她俐落地繪了一片又一片,劍俠們身形容貌皆不相同,或溫潤如玉,或尊貴俊美,或瀟灑不羈,可畫著畫著,卓三娘渾然不自知自己越發專注用心,不再是寫意如山水的筆觸,而是細緻工筆,絲絲描繪出了一名濃眉大眼、身型挺拔,滿滿霸氣昂揚,令人心蕩神馳的高大男子……

  一個英氣勃勃、笑容燦爛的雷敢躍然於竹簡上。

  她握筆的手微微一僵,待回過神來後已然紅透了小臉。

  「我……」她心慌意亂地將那片竹簡翻面蓋上,不敢再看畫中那人的燦爛笑容。「我在幹嘛呀?」

  「你在幹嘛呀?」一個低沉歡快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卓三娘心猛地一跳,作賊心虛地飛快將竹簡丟進錢匣子裡,然後砰地一聲合上匣蓋,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麼來了?」

  雷敢雖然很好奇她藏了什麼東西不給自己瞧見,而且臉還紅得跟熟透的果子似地,叫人心癢癢的——真想偷咬一口啊!可他已經七八日沒見著他的粉團兒,現下好不容易見了,又哪裡還有心情思慮其它?

  「你可好些了嗎?」他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眼底有著掩不住的、純粹的歡喜和愉悅,明亮得令她心慌。

  「我、我好了。」她臉又紅了,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道「你怎麼又來了?就不怕我爹爹又對著你念一篇酸文了嗎?」

  他臉一白,忙望向她身後,確定那罵起人來滿口之乎者也,讓他腿肚子都快嚇抽筋了的卓家伯父不在,逃過一劫般地長長吁了一口氣。

  「……不怕。」他昂頭,一拍強壯的胸膛。

  「噗!」她的肩頭可疑地聳動了下。

  雷敢耳朵有些燙得慌,嘀咕道「不是怕,我那叫尊敬。」

  「我懂。」她憋笑附和。

  他看起來有些沮喪,悶悶地道「伯父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爹爹有書生的臭脾氣,你別放在心上,尤其自從當年我……」卓三娘笑容一僵,隨即故作自然地改口道「對了,我正要同你說件事兒,你送來的東西夠多了,別再送了,要不我可要生氣了。」

  他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眼神異常敏銳。「當年你……你怎麼樣?」

  她笑笑。「什麼怎麼樣?」

  「粉團兒……」他胸口有些莫名的發緊。

  「都說了沒事。」她低頭收拾起案上的劍俠小畫,堆棧收整後置入身後的架子上,隨即回頭對他嫣然一笑。「我爹爹忙去了,我想去外頭市集上吃碗水引餅,你去嗎?」

  「我自然要去!」他心一跳,又喜不自勝起來,嘮嘮叨叨。「可只吃碗水引餅夠嗎?不如咱們到化與樓好好吃一頓,你瞧你這般瘦……」

  「市集的庶民小食兒也是極好吃的。」她淺淺一笑。

  雷敢瞬間被她清淺如春風的笑容迷得腦中一片空白,神魂顚倒心花怒放,好半天才勉強找回聲音,「好,好呀,就吃那個,你既喜歡,我、我其實也很喜歡呵呵呵呵。」

  粉團兒和他果然是天生一對,地上一雙,連口味都這般相近……

  好幸福啊!

  雷敢陶陶然昏昏然,簡直像喝了十罈子瓊漿玉露上等美酒,腳下宛若踩在雲上。

  一路傻笑,惹得卓三娘都想假裝不識得他了。

  可他一直在她身邊,儘管礙於男女授受不親,始終不敢貼靠得她太近,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地伸出長臂虛扶著她,為她圈出了一方安全的天地,不讓擁擠的人潮擠著了她。

  她走著走著,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他用寬闊的肩背擋住後頭的人流,低頭柔聲問。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清秀臉龐微紅,若無其事地仰頭看著他,「阿敢。」

        「是!」他本能抬頭挺胸,立正站好。

  「袖子借我。」

  「呃?」他呆了呆。

  她臉紅得發燙,口氣卻堅定地道「袖子借我。」

  「喔,好。」他眨了眨眼,連忙振臂遞上前去。

  「你看旁邊。」她命令。

  滿腹疑惑的雷敢依然乖乖從令,烏黑的眼睛有一絲茫然地瞟向旁處,正好對上一名憋笑的暗衛——

  想死啊你?!

  暗衛一抖,趕緊躲回大樹後。

  他甫收回殺氣騰騰的目光,下一瞬卻僵住了。

  那個……那個輕輕攥住、牽著他衣袖的……可是粉團兒的小嫩手嗎?

  雷敢胸口劇震,呼吸紊亂,面頰飛霞滾燙,眉眼不自禁地柔和了起來,心更是軟得一塌胡塗。

  「走吧。」她的手藏在袖子裡,卻是緊緊地牽住他的袖角,小小聲道。

  「……好。」他的手腳都不知該哪兒放了,可奇異地,她的體溫、她的依賴彷後自牽住的衣袖那一角,軟軟地纏繞而來。

  他的心又酸又甜又暖又漲疼,滿滿都是這二十多年來從未領受過的滋味。

  於熱鬧嘈雜的市集人潮中,雷敢一步步地跟隨著他心愛的粉團兒的腳步,不管四周人聲鼎沸,他眼裡、心裡只唯有她一人而已。

  來到了挑賣水引餅的擔子前,陣陣熱氣香味撲鼻,只見一名老丈手勢俐落地將一尺一斷、薄如韭葉的雪白水引餅(麵)拋入沸滾的湯鍋中,不一會兒滾湯翻騰,餅浮其上。

  「老伯,兩碗水引餅,一碗大一碗小,有勞您了。」卓三娘臉紅紅,慌忙鬆開了手,快步來到擔子前笑道。

  「哎呀,三娘子好幾日沒來了,」老伯笑咪咪地道,「伯伯多多置些臊子和辣子給你可好?」

  「多謝老伯。」

  「那位大郎君是?」老伯眼睛一亮,慈祥的老臉也忍不住擠眉弄眼起來。「哎喲!真真好人才,高高大大龍行虎步的,想必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他……」她那張小臉迅速紅透了,靦眺地道「是,是鄰家大兄。」

  雖然盛漢王朝風氣開明,於男女之間大防觀念並未那般拘泥迂腐,可郎君未娶小姑未嫁的,總不好那麼大大咧咧地招搖過市。

  她不願拘住自己的心,並不代表就能恣意不羈到無視禮教。

  「三娘子呀,你莫嫌伯伯多嘴,可老話說千金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老伯熱心地傳授。「咱不學前朝公主郡主的養三千面首,可假若得了好的郎君,千萬要搶先下手,誰先叼到嘴邊就是誰的,就不用怕旁人覬覦啦!」

  「……」她只能乾笑。「三娘受教了。」

  ——老伯,您在賣水引餅之前是當媒公的吧?

  幾小張矮案和藺草席看起來雖陳舊卻也乾淨,若是雷敢自個兒一人,當然二話不說大刺刺盤膝而坐,可是他家粉團兒是個清清凈凈的小嬌嬌,怎麼能坐這麼簡陋的地兒呢?

  他想也不想地褪下外袍,鋪在了其中一處,全然不知僅著一襲玄衣的自己越發顯得胸肌碩大精壯、窄腰矯健、翹臀緊繃迷人,也引來了大街上無數嬌嬌的痴迷垂涎。

  連點好了水引餅後轉過身來的卓三娘,都差點一眼就噴鼻血!

  她連連吞了幾口口水,唾液瘋狂分泌,卻跟香噴噴的水引餅沒有半毛錢干係。

  沒有外袍遮掩下的健美男性肉體真是滿滿的誘人犯……停停停!

  「你、你幹什麼?」她都結巴了,其實是被口水嗆的。

  「粉團兒快來,這兒有好位子。」他對她露齒燦爛一笑。

  附近少女少婦大娘們不約而同倒抽了口氣,紛紛摀住胸口,受不住啊啊啊啊!

  卓三娘這才勉強移開目光落在他為自己鋪好的位子上,滿心悸動。「阿敢……你,你不需如此的。」

  「快來。」他把手伸向她,笑容溫暖如朝陽。

  她眼眶發熱,鼻頭酸楚了起來。

  沒有這些體貼入微到令人心暖想哭的舉止,她就已經夠喜歡他的了,她實在、實在害怕自己越發沉溺難禁,不可自拔。

  她這輩子……恐是再無緣嫁人,現下也只想忘卻不堪舊事,放縱自己的心,和他歡歡快快地走上一段……不貪求能修成個結果,只盼待自己老了之後,還有段美好的回憶可供回味。

  卓三娘,不能貪心啊!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臆間滿塞著是歡喜是酸澀也是惆悵,隨即又振作起精神,對他燦然笑了。

  「來了。」她語氣輕快地來到他身邊。

  舉止嫻雅有禮地在他那襲昂貴的綾羅青色外袍上膝坐下來,那外袍依稀還帶著他身上的暖意……  

     她面紅若霞,努力維持著從容自在,淺笑道「老伯的水引餅美味至極,餅若韭葉,滑嫩彈牙,上頭的臊子是羊肉醬成的,鮮而不膻,味濃噴香,難得的是湯清澈中見香醇,連我都能吃上滿滿一碗呢!」

  「粉團兒說好,那自然是極好的。」他興致勃勃地同她分享。「你既喜歡水引餅,在北城鳴意坊裡有個南宮大娘也是極善炮製的,她那水引餅可絕了,矂子用的是鄰山獵來的野彘肉,又香又有嚼頭……下回帶你去嚐嚐?」

  「好。」她笑吟吟地看著眉飛色舞的他。

  一大一小水引餅送上矮案,果不其然肉香面香醬香繞鼻而來,雷敢迫不及待吃了一大口,隨即贊了聲好!

  「慢些吃,小心燙著了。」她凝視著他的目光有著不自覺的溫柔寵溺。

  「粉團兒也吃。」他抬頭對她笑,英俊好看的臉龐上有著一抹憨直熱烈殷切之色,「是不是太燙了?要不我幫你吹吹?」

  卓三娘雙頰發燙,連忙搖了搖頭,取過箸來夾起水引餅,正要送入口時,突地近前響起了一個愕然又驚喜的叫喚——

  「三娘?」

  她手上的箸陡然一鬆,心轟地一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7 05:58 PM 編輯

【第六章】

  夫絕世獨立者,信東鄰之佳人。既翠眉而瑤質,亦顱瞳而赬唇。

  灑金花及珠履,颯綺袂與錦紳。色練練而欲奪,光炎炎而若神。

  非氣象之可譬,焉影響而能陳?故仙藻靈葩,冰華玉儀,其始見也……

  江淹。《麗色賦》

  雷敢目光一寒,戒備地望向那個膽敢叫喚粉團兒名兒的男人——

  他也注意到了她突然面無表情的神色。

  「三娘你……幾時來到京城的?」那身型高挑氣質文雅的青年失神落魄地盯著卓三娘,臉上是震驚、喜悅,還有一抹掩不住的羞愧。「世、世伯這些年可好?你……可好?」

  「粉團兒——」雷敢胸口突地緊得發悶,呼吸凝滯不順起來,眼神略帶不安地投向她,欲言又止。

  ——這鳥蛋是誰?

  「趙郎君。」卓三娘神情平淡地對那青年微頷首,隨即對雷敢溫和一笑,目光溫暖。「怎地不吃了?」

  「吃!當然要吃!」雷敢瞬間樂了,又眉飛色舞起來,不忘故意在那沒眼色的傻鳥面前殷殷勤勤佈餅兒。「來,你也多吃些。等會兒我買燒栗子給你甜甜嘴,我聽說你們小嬌嬌最愛吃這些甜物兒了。」

  她明明心緒微亂,卻還是被他逗得莞爾。「這季候哪裡有栗子可買?」

  「欸?」他一下卡住。

  「買蜜煎吧,」她抿唇笑道,「漬得酸酸甜甜的,我素來也喜歡的。」

  「好好,都買,全買!」雷敢濃眉飛揚,笑呵呵地頻點頭,傲嬌得意地朝著那傻鳥哼了一聲。

  老子的粉團兒眼裡只有老子,你這傻鳥算哪根蔥哪頭蒜?還不快快滾!

  趙硯不敢置信地呆立在原地,俊秀斯文的臉龐浮現了抹深深的悲傷。

  「三娘,你可還記得……」他顫抖著吟了起來「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螽斯衍慶麟趾呈祥,譜鴛鴦之盟?」

  卓三娘身形一僵,臉色有一霎的蒼白……再對上雷敢滿眼關懷心疼擔憂的目光後,那曾經附骨吸髓般的舊日傷痛羞辱感,彷彿也漸漸淡去了大半,她不自覺地對他露出淺淺的、卻溫柔的安撫笑容來。

  ——我無事的。

  她正要開口冷嘲反斥趙硯,雷敢已經搶先動作了。

  「傻鳥,」他濃眉高高挑起,臉上似笑非笑,眸底隱有殺氣一閃而逝。「老子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方才踐的是哪路子酸文,老子只知道粉……我家三娘不耐煩看見你,識趣的話你立馬走人,否則別怪老子手癢想拿人開刀了!」

  趙硯踉蹌後退一步,先是面色慘白,接著痛心疾首,一臉憤慨指著雷敢的鼻頭道「你、你滿口粗魯無文,簡直辱沒我輩之耳,聖人有雲「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三娘何其清雅,德行芬芳如蘭如麝,怎麼會被你這莽夫惡漢纏上了?」

  雷敢濃眉橫豎,霍地起身,高了趙硯一個頭的身形健碩矯健,霸氣凌人,幾乎一根手指頭就能當場擰死他!

  「你這傻鳥滿嘴放什麼狗屎屁?」他勃然大怒,眼中厲色畢現。

  「你自心中有數!」趙硯心尖一縮,可想到溫順的三娘定是被這莽夫霸王強扣在此地相陪,那股子倔強傲然的書生意氣又直直衝上腦門兒,顧不得莫名發寒的後頸,逼迫自己站得挺直,下巴昂得高高。

  「嘿!」雷敢大掌指關節啪啪作響,忽然冷冷地笑了。「老子很久沒有這麼想殺人了,你小子,今天有福了。」

  「你……你想做什麼?光天化日,天子腳下……」趙硯俊臉倏然失色,卻努力凜然不畏地痛喝。

  「趙郎君,阿敢是我的人,」卓三娘緩緩起身,走到雷敢身前,嬌小身子護擋著高大的他,嘴角勾起抹冷笑,諷刺地看著趙硯。「誰敢找他麻煩,就是同我過不去。」

  「粉團兒……」雷敢瞬間化身巨大忠犬,樂顛顚地差點自後方撲抱住他心愛的小嬌嬌。

  粉團兒威武!粉團兒好樣的!

  「三娘,你……」趙硯則是面色青白,備受打擊,滿眼沉沉的失望。「你怎變成如今這模樣了?」

  「我變成哪樣兒就不勞您過問了。」她挑眉,皮笑肉不笑。「您是慶城郡守家的乘龍快婿,青雲可期,又何須同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過不去呢?況且,是非對錯,這天下還是有說理的地兒,您別忘了,這裡可是天、子、腳、下。」

  趙硯彷彿挨了一記悶棍,頹然地佇立在原地,似還想張口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一個字也說不出。

  終究,是趙家對不起卓家……他,對不起她。

  ——在回「王郎家」書鋪的路上,雷敢和卓三娘都很沉默。

  雷敢是抓頭撓耳,神色猶疑,卻始終不敢啟唇相問;卓三娘則是平靜地踩過青石鋪道的路上,一步步都沉穩而堅定。 她冷靜得讓他莫名發慌。

  「那個人……」雷敢喉頭忽然要命的發乾。

  「他叫趙硯。我兩歲與他定下娃娃親,十二歲那年他家退親,」她眉眼清冷,語氣淡然。「所以我是個被退過婚,清譽名節受損的女子,如果今後你覺不妥,日後再不相見,我也不會怪你的。」

  畢竟,最恨最怨的痛苦已在十二歲那年經歷完了,過後的每一天,她都無比慶幸自己的命途已握在自己手上。

  再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和卓家什麼了。

  話說出口,卓三娘以為她很瀟灑,瀟灑得毫無畏懼,卻絲毫未覺自己手掌心冷汗濕透,心口好緊好緊。

  雷敢倏然停住腳步,黑眸死死地瞪向她。

  她感覺到背後這高大男人渾身緊繃的怒氣,閉了閉眼,絲絲縷縷的悲哀和絕望感逐漸禁箍束攏而來……果然一切都結束了吧?

  她所貪求、恣意、放縱的……

  「卓三娘!」雷敢暴喝咆哮了一聲,下一瞬,她的身子突然被個寬闊有力的懷抱緊緊、緊緊地環抱住!

  她霎時呆住了,憋忍已久的一滴淚水自眼角震落。

  「你,你,你簡直氣死我了!老子是那種滿腦子泔水酸湯的大混帳嗎?」他一雙長臂牢牢箍著她柔軟的細腰,怒氣洶湧又莫名害怕,見她恍惚的神情時,心下驀地一酸。「不就是退過親嗎?有什麼大不了?老子這輩子還從沒訂過親呢,那不是更丟人?」

  卓三娘傻傻地頓在原地,腦子嗡翁然,心裡原滿滿鼓漲的酸澀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怔忪和說不出的暖……

  他用力將她扳正到懷裡,黑眸灼熱的逼視她。「粉團兒,雖說不知當年你那娃娃親是怎麼回事,不過肯定是那傻鳥眼神不好,錯把珍珠當成了魚眼,今兒這才便宜了我,這等好事我只有高興的,哪裡會有那種亂七八糟的妥不妥?」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要我說,這就是平時書看太多,腦子都給看傻了,動不動就怕清譽名節受損這樣那樣的,我操!老子這輩子就沒見過比你們這些讀書人更愛畫圈圈兒把自己給困死在裡頭的。」雷敢越說越痛快,慷慨激昂口沫橫飛,一雙濃眉歡快地飛舞。

  「你說這又是何必呢?這人生在世圖個什麼哇?不就圖個爽快二字嗎?為了那些酸不溜丟的大道理把自己憋死,還真是蠢到家了!粉團兒,你乖,可別學那些莫名其妙傻乎乎的傢伙,知道嗎?」

  她被他圈在溫暖寬大的懷裡,感受著他強壯結實的胸膛,看著他陽剛英俊的臉龐,聽著他生動地吐槽,她啞口無言,可內心深處卻有個被層層禁箍的結悄悄地鬆了,她不自覺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胸懷大暢。

  是呢,自她和阿爹遠離南方故里遷徙到北方京城來,並且決心以書從商謀生糊口後,她卓三娘就再也不是那個慶城沒落書香世家嬌嬌了。

  既是早拋棄了過往那個戰戰兢兢、被繁文縟節條條款款拘管得透不過氣來的卓家三娘,今日她又何須為了昔日一個背棄盟約的薄倖子,又把自己推進了那個自怨自艾、自卑自鄙的坑裡去?

  更何況……

  卓三娘心口暖洋洋的,彷彿住進了萬丈朝陽霞光——她現在還有了個要她「只圖爽快,別憋死自己」的阿敢呢!

  雷敢好不容易敢在她面前一吐自己多年來大字不識一擔,以及被文官瞧不起的鬱氣,越說越痛快,只差沒當場腳踢酸文一大缸,拳打酸儒一籮筐,直到他感覺到懷裡的小女人身子在抖動。

  完了!

  他發熱的腦子頓時被澆了盆冷水,心也涼了大半。

  粉團兒和她爹可都是家裡堆了滿坑滿谷書簡的讀書人,又怎麼聽得他這一番狂論?

  該不會……該不會她氣得直發抖,決定以後不跟他這個肚子裡沒半點墨水的大老粗切八段了吧?

  雷敢英俊陽剛的臉龐白慘慘了起來,一想到往後粉團兒再不見他,見了他也當沒見到,甚至是繞著道兒走,他就覺得……覺得胸口悶得像是塞了個好大的拳頭!

  「好。」

  他頓時傻眼,低頭盯著懷裡的粉團兒,吭吭哧哧地結巴問「好……好什麼?」

  卓三娘抬起頭,沒有他誤以為的淚流滿面、咬牙切齒,反而是盈盈嬌笑得他一陣頭暈目眩、心臟狂跳、口乾舌燥……

  「往後,我腦子不傻了。」她嫣然笑道,「而且我覺得你說得非常有道理。」

  「我、我說得有道理?」他傻不愣登地指了指自己鼻頭。

  「趙硯眼神確實不好,而且他們全家眼神都不好。」

  ——趙硯?剛剛那傻鳥?

  雖然還不十分明白粉團兒怎麼會對自己笑得這麼嫵媚可愛,親親昵昵教他骨頭都要酥了,不過雷敢還是瞬間精神大振,咧嘴露出雪白牙齒笑得燦爛,並一個勁兒地猛點頭。

  「對!咱們不同那種腦子不好用,眼神不好使的人打交道,免得拉低了咱們的格調。」他對著卓三娘,真是滿眼滿心滿懷滿滿的歡喜憐愛,簡直都不知該怎麼疼才好了。「以前真真委屈你了,往後有我在,看哪個再敢找你麻煩,教你傷心難過,老子斷了他全家老二……」

  卓三娘臉蛋瞬間漲紅了。「你你你……你說什麼呀,能、能使點別的手段嗎?那種的……不太好吧?」

  他聞言一愕,還以為他的粉團兒猶對那傻鳥有一絲留情,不由胸臆一堵。

  「——會髒手呢!」她勸道。

  「哈哈哈哈……好好,都聽我家粉團兒的,就不弄髒爺的手了,」他登時眉開眼笑,「爺叫人斷他別的地方!」

  她噗哧一笑,心裡卻感動萬分,只覺眼前這高大霸氣又豪邁憨趣的大男人,真是自己生命中最最珍貴溫暖的一道燦燦金光。

  也許,她能鼓起勇氣……

*             *             *

  關北侯府

  雷老爺面色陰沉的坐在大堂中,手持大刀,霸氣殺氣並存等著那個狼崽子回府。

  兩旁的小廝和護衛個個暗吞口水。

  主子,您今兒可千萬千萬別那麼早回家,千萬千萬啊!

  紅光滿面的雷敢一回府就被管家「逮住」,只匆匆的過耳聽了一句「老爺子發火了」,就不由分說地被推到大堂來。

  幹啥,弄這麼大陣仗,審犯問案呢?

  「阿爹,誰惹您老人家生氣了?」他濃眉挑起,閒閒地來到了紅檀矮案前膝坐而下。

  下一瞬,冰冷鋒利的刀尖抵到他喉頭一指處!

  「老子問你,你是不是同那間破書鋪窮酸家的女兒好上了?」

  「您命人跟蹤我?」雷敢一愣,隨即臉色沉了下來。「阿爹,那是兒子喜歡的人!」

  「用得著跟蹤嗎?你為了一個小娘子調兵遣將搞得半個京城雞飛狗跳,老子還沒死,有眼睛看呢!」雷老爺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滿臉的恨鐵不成鋼。「要是你挑來選去的就給老子挑那女娃娃做兒媳婦,那老子告訴你,老子不準!」

  雷敢蹙起眉心,強捺下好大的火氣和不快,冷靜地問「為什麼不準?你平常不是老催我成親嗎?現在怎麼又反口了?」

  「老子叫你娶,可沒叫你娶那個老窮酸的臭書生家的女兒!」雷老爺氣呼呼的回道。

  「卓家哪裡惹著您了?」他也火大了。

  「他……」雷老爺一時氣結又語塞,臉一陣紅一陣白後,憤憤吼道「總之不準就是不準!」

  「也不知是哪個說只要我三個月內成親,娶什麼都好的?」他冷笑一聲。

  「也不知是哪個說要去巡狩東海三個月,結果到現在還賴在京城的?」雷老爺加重語氣冷笑兩聲。

  雷敢真是好氣又好笑,濃眉橫豎。「阿爹,您今年都「五十高齡」了還這般幼稚,就不怕日後被孫子笑你?」

  「老子還年輕,今年才四十一,去你的五十高齡!」雷老爺昂高下巴直哼哼。

  「總之你娶誰都行,就是不能娶他家的女兒。」

  「喲,」雷敢索性懶洋洋往座榻上一攤,抱臂道「兒子好怕哩!」

  「你……你這兔崽子!有你這麼跟親爹說話的嗎?」雷老爺氣得暴跳如雷,那大刀就有些拿不穩。

  「嘶——老爺當心,當心哪!」兩旁的小廝和護衛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您不是我親爹,我還能坐這兒聽您放……」他強忍住有點大逆不道的那字眼兒,黑眸微瞇起。「阿爹,你和卓伯父有過節?」

  「你忘了?」這下換成雷老爺滿臉錯愕了。

  「忘了什麼?」他狐疑。

  「卓家那個老酸才……」雷老爺一副痛心疾首樣。「你你你,你真真氣死老子了!當年那卓老酸才在山上幹的好事兒,難道你都給忘了?」

  雷敢霎時腦中一片空白,嘴巴大張,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不會吧?

  雷老爺想起自己前些時日還歡歡喜喜地暗自張羅起兒子娶親的物事,偷偷到未來親家公那兒探路,想著可以替自己這粗心兒子做做門面,可怎麼也沒想到當他攀牆一探,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便是化成灰了,老子也能一眼認出你這卓老酸才!

  當年禍害了老子的山寨還不夠,現在換你的女兒來禍害我兒子,老子這口氣怎麼忍得?

  雷老爺本想一掌打劈了牆,衝進去逮著人就胖揍一頓的,若不是跟去的虎頭死命勸住了他,現在卓家那老酸才……哼哼!

  「當年的事兒說不清了,可老大,您要是真把人打成什麼樣兒了,阿敢那兒可怎麼交代?」矮矮胖胖卻剽悍精明的老虎頭嚇出了一身冷汗,從後頭架住自家老大,壓低聲音苦口婆心相勸。

  「老子這輩子就只對一個臭書生低聲下氣過,結果那臭書生是怎麼對老子的?」 

        雷老爺「修練」了五年的成熟英俊大叔風範一瞬破功,又恢復了昔日那土匪頭子的猙獰霸氣。

  他的嬌……他的嬌可是他心頭的守宮砂,誰要是碰著了他這痛處就是跟他雷老大結仇,誰來講情都沒用!

  「老大,其實當初……」虎頭清了清喉嚨。

  「你挺誰?」雷老爺虎目一瞪。

  虎頭也不知該翻白眼好還是該嘆笑好,可是見自家老大激動到眼眶都紅了,一副「你殘忍你無情你讓老大好傷心」的模樣,終究是多年忠心佔了上風,二話不說一挺胸膛——

  「虎頭生是老大的人,死是老大的鬼!」

  「好兄弟。」雷老爺一拍虎頭肩頭,一臉「老懷堪慰」。「就知道你最牢靠。對了,要是那臭小子敢跟老子點炮仗,你可得站在老子這頭,不準再什麼都依他了,你是他老叔,不是他老娘,幹什麼處處寵著他?」

  「阿敢是個好孩子啊!」老虎頭露出慈祥的笑眼,「性子好,脾氣好,腦子更好,當初要不是這孩子堅決讓咱們接受朝廷招安,大夥兒哪有今時的富貴太平日子過呢?老大,您就別再老是同阿敢嘔氣啦!」

  「……說好的兄弟情深永遠挺我呢?」虎頭這話無異是火上澆油,雷老爺又大大跳腳了。

  嗓門一個沒控制好,驚動了牆內的卓老爹。

  「牆外何人諠嘩?」蹲在地上專心曬書簡的卓老爹抬頭,循著聲兒朝牆頭方向望去。

  牆外靜悄悄一片。

  卓老爹心下疑惑,慢條斯理地起身踱到牆邊,揚聲問了兩句「牆外可有人呀?」

  「……喵!」半晌後,突然有一聲奇奇怪怪的壓抑暴躁貓叫響起。

  「原來只是畜生矣。」卓老爹恍然大悟,暗笑自己耳力不好使,又慢吞吞地踱回去曬書簡了。

  渾不知牆外的雷老爺大暴走大抓狂——

  你才是畜生!你全家上下連隻耗子都是畜生!

  這臭酸才這張臭嘴相隔十來年還是一點都沒變,他那女兒就算是天仙下凡,也甭想和老子的阿敢結這門親事,免談!

  ……自那日險些憋促死的不堪回憶中回過神來,雷老爺惡狠狠瞪著面前陷入思索沉吟的兒子,氣沖沖又重複了一遍——

  「不準就是不準!」

  雷敢真是頭痛極了。

  自家阿爹揪著他未來的泰山大人過去那些「無心之錯」不放,天天在他耳朵邊念叨威脅抗議也就罷了,他最擔心的還是萬一將來「岳父」知道了自己就是當年山寨上那個,把他老人家整得鼻青臉腫虐身又虐心的小土匪頭子……他不禁打了個冷顫,從心口到脊梁骨都哆嗦了起來。

  「不成,我得先找粉團兒自首去。」他喃喃自語,倏然起身。

  「咦?」清冷高傲貌美如花的冠玉侯計環琅優雅地晃了進來,手中玉笛一搖。 「阿敢,你怎麼還在這兒?」

  「別說了,說來都是淚。」他瞥見面前這個出身皇族、一身尊貴冷艷作派的好兄弟臉上那抹可疑的幸災樂禍,沒好氣道,「被我家老頭子嘮叨得耳朵子受不住,這不躲議堂裡清凈來了?」

  「為兄不是這個意思呀!」計環琅悠然漫聲,端的是傾國傾城一笑。

  ……這一群妖孽,一個長得比一個漂亮,是叫老子這種肌肉棒子怎麼活啊?!

  「還好,我家粉團兒就喜歡老子這種有硬肉有激情有擔當的好漢子。」他咧嘴傻笑,自言自語好不大聲。「其它娘里娘氣的傢伙在她眼裡都是流氓,嘿嘿嘿!」

  「……」計環琅笑容僵住。

  ——哎,真不想告訴這個「好漢子」他家牆角正在被撬怎麼辦?

  「怎麼啦?來找兄弟有事?」只見雷「好漢子」嘻皮笑臉地與他勾肩搭背,「欸,是不是想討教怎麼追求小娘子的?哎呀,這活兒你問我就問對人了,來來來,讓我教你兩招……」

  「阿敢。」

  「耶?」

  「聽說慶城郡守的女婿一盞茶前送了幾大匣子的賠罪禮到卓家了。」計環琅挑眉,俊美臉龐有說不出的清奇冷艷。

  「什麼?」雷敢先是一呆,隨即勃然大怒,滿眼猙獰。「好呀,老子還沒騰出手來收拾他,這傻鳥居然還敢自個兒撞死路上來了?要是他這回再惹得我家粉團兒不歡喜,老子剁了他!」

  但見關北侯雷敢殺氣騰騰如怒龍捲雲般飆射出金羽衛議堂大門,計環琅望著那早不見人影的方向。

  「嗯,不用謝。」計侯爺手上玉笛慢騰騰地繞了個圈兒,隨之俐落握住,笑吟吟地往外晃去。

  閒來無事,看看戲也是不錯的。

*             *             *

  ——而在此同時,卓三娘一臉陰鬱地盯著堆在書鋪正堂矮案上的幾大匣禮,還有那個面容俊秀斯文滿眼愧疚憂愁的趙硯。

  「滾出去。」她冷冷地道。

  「三娘,我知道你心中定還是恨怨我得緊,我也知道這區區幾匣子俗物無法彌補你,和你卓家所受的屈辱傷害,」宛若一竿青翠修竹的趙硯面色蒼白,聞言身子搖搖欲墜,一手摀著胸口,眼看淚水就要迸眶而出。「可三娘,我知道當年是我害得你好苦,阿硯哥哥沒有扛住家族的壓力,竟由得爹娘退了你家的親事……這些年來,我始終無法忘懷我對你的傷害……」

  鋪門外已經有幾個好事的人在那兒好奇地探頭探腦,卻被趙硯帶來的家人子擋住,越發引來興奮議論。

  「這位客倌請自重。」她緊握的掌心全是冷汗,腰桿挺得直直的,昂然地打斷了他字字「纏綿泣淚」的話,正聲地道,「若是不買書,就請退出書鋪外,莫擋了我家的生意。」

  「三娘,」趙硯眼裡全是痛楚地看著她,「你真的再不認我了嗎?」

  卓三娘肚子一把火氣轟地直往上沖,她真是萬萬沒想到昔日那個清秀文雅的小哥哥,怎麼變成了今日這般胡攪蠻纏的模樣!

  難道是官府千金家的乘龍快婿做久了,再聽不懂平民老百姓的人話了?

  如果他真的對她心存悔愧歉意,就該知道從此不再來打擾她的生活才是最好的補償,可是他卻光天化日招搖過市地命家人子攜重禮而來,以一個有婦之夫的身分大搖大擺地對著她這個未嫁女說這些……這些黏乎曖昧的渾話,難道他不知道什麼叫做「人言可畏」?不知何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嗎?

  往後街坊鄰里之間流長蜚短議論紛紛,她在眾人眼中又成了什麼人了?

  輕狂無恥,勾引人夫,淫穢敗德,立身不正……

  卓三娘冷汗涔涔,心灰了大半。

  為何阿爹偏偏今兒去城西道觀上香了?

  「三娘……」趙硯見她凄楚又倔強的神色,心酸得不得了,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兩人幼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景,還有退婚之後,無論他送去多少寫滿了遺憾愧疚心跡的絹書,都換不來她現身聽他一句解釋。

  是他趙硯對不住她,只恨自己當時做不得主,可自那日意外重逢後,他回府苦苦思忖了半日,終於想出了個極好的法子。

  妻子丹娘十分賢慧,雖然貴為慶城郡守愛女,卻沒有半點嬌驕二氣,如果他把個中情由苦衷向丹娘說了,想必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丹娘也會同意他這個彌補三娘的決定。

  「這位客倌是成心來砸店的了?」她極力鎮定,冷笑一聲。

  「三娘,過去種種都是我的不是,」他上前一步,眸中隱有淚光,曝嚅道「我是真心想……」

  卓三娘猛一咬牙,忽地衝向後頭抓來了一把大竹帚,清秀小臉氣得漲紅,充滿威脅的高高揚起手中竹帚。

  「走不走?」

  趙硯不敢置信地踉蹌後退。「三娘你、你怎麼……」

  趙府的家人子見狀,則是一上來便呼呼喝喝起來——

  「你這小娘子想幹什麼?」

  「要是打壞了我家大郎君,可有你好受的!」 

       「你們都退下!」趙硯望著她,輕聲道「讓她打,我不信,我不信她能對她的阿硯哥哥這般心狠……」

  外頭看熱鬧的人隨著他的目光盯向了一掃平日溫和秀氣,面容憤怒而微微扭曲的卓三娘——

  「小娘子家家慣是心軟的,怎麼打得下手喲?」

  「痴情女子負心漢啊,我要是那小娘子,這一掃帚肯定是呼啦啦砸過去的!」

  「可對方畢竟是有夫之婦,她要不是自己也不檢點,男人會這麼不顧廉恥地纏上門來嗎?」

  ——趙硯!

  「你滾!」卓三娘恨得眼前通紅,目皆欲裂。

  趙硯多年來在家裡人的呵護下長成了個滿口經綸、風姿秀立的溫雅書生模樣,一心只讀聖賢書,卻半點不通曉世情,人純真迂腐得有些傻,心性也纖細得風吹即折,幾時曾受過旁人這樣怨恨滔天的嫌惡怒斥?

  「三娘,你、你叫我滾?」他眼底儘是深深的傷心,眼圈紅得更加厲害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卓三娘手中大竹帚要飛出去的剎那,一聲狂獅般暴吼已然轟轟震天裂地而來——

  「誰敢動老子的人?」

  圍觀的眾人還來不及摀耳,瞬間不知怎地被股翻江倒海的氣勁嘩啦啦地掃翻倒了一地。

  「哎喲喂呀!」

  「娘啊!」

  趙府家人子也猝不及防,眼前一花,下一刻已七橫八豎地慘叫飛了出去!

  卓三娘手中的竹帚還握得死緊,蒼白小臉望向那個昂然佇立在大門處,背著光影的高大身影,鼻頭驀地一熱,喉頭不自覺地發緊了。

  那個魁梧如天神的男子大步而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緊緊攬入懷中,聲音渾厚低喚——

  「別怕,我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7 11:20 PM 編輯

【第七章】

  其在近也,若神龍釆鱗翼將舉,其既遠也,若彼雲緣漢見織女。

  立若碧山亭亭豎,動若翡翠奮其羽。眾色燎照,視之無主。

  面若明月,輝似朝日。色若蓮葩,肌如凝蜜。

  蔡乾。《協初賦》

  卓三娘把臉埋在他寬闊強壯的胸膛裡,所有的憤怒驚慌恐懼無措冰消瓦解,忽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是,她有阿敢,她什麼都不害怕了。

  「你們……你們……」趙硯嘴唇顫抖,大受打擊。「三娘,難道你當真寧可和這樣粗魯野蠻的男子為伍,也不願接受阿硯哥哥想彌補你的心意嗎?」

  「傻鳥,信不信老子一拳叫你骨斷筋折?」雷敢冷眸如電,殺氣一閃。

  「大郎君別衝動啊……」

  「姑爺,姑爺,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快回去跟老爺稟報,讓老爺好好懲戒這對狗男女!」

  趙硯彷彿魂不附體的望著被那高大男人緊擁在懷裡的小女人,他記憶中慧黠可愛的三娘妹妹,她怎麼能如此待他?

  卓三娘自雷敢懷裡抬起頭,望向他的目光冰冷而疏離,正要開口說什麼,雷敢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對著趙硯一記冷笑。

  「趙硯,你岳父大人司馬白沒有教過你,京師重地天子腳下,不是你們慶城那小地方,要你縮頭耷耳做人嗎?」

  趙硯飽讀詩書,文質彬彬,素來為郡守岳父看重,又哪裡聽過這樣刺耳的話語,瞬間骨子裡文人的驕傲高高上揚,臉也漲紅了。

  「天下是非只在一個理字,任憑你是哪家權貴哪位大人,都不能強佔人妻!」趙硯慷慨激昂地指責。

  「胡說八道!」卓三娘背脊一僵,憤然抬頭。

  雷敢則是目瞪口呆。

  娘的,他做了大半輩子的土匪頭子,還沒遇過比面前這王八蛋還要強盜的人,還念什麼聖賢書踐什麼狗屁文咧,黑的都能掰成白的,白地都能糊成黑的,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向來拳頭快於腦子的關北侯雷敢想也不想,當場痛快地教導了趙硯什麼叫做「拳頭才是硬道理」!

  一拳下去,世界安靜了。

  「咳咳咳……」趙硯狼狽凄慘的跌坐在地,滿面劇痛,猛咳地咯出了一口血和牙來。

  「爽!」雷敢大笑。

  卓三娘見趙硯鼻青臉腫慘不堪言的模樣,心裡掠過一絲感傷,可更多的是說不出的暢快感。

  好像,她自己老早也想對他揍上這麼一拳了。

  「你們在幹什麼?」一個疑惑又驚怒的嗓音自門口響起。「又是你?你,你怎麼能在我書鋪裡打人呢?有辱斯文!欺人太甚!」

  卓三娘像觸著電般迅速退出雷敢的懷抱,雷敢則是瞬間自威風凜凜的山大王變成了低聲細氣的小白兔,恭敬地開口。

  「卓伯父,您回來啦。」

  手提著敬香籃的清俊中年文士大叔沒瞧清楚被打倒在地的是誰,卻清楚看見打人的就是連續「騷擾」了他和女兒多日的莽漢子,尤其又是在他最尊敬最摯愛最崇拜的「眾書」前,簡直……簡直是玷污、血染了他心中最最清淨高華的聖地啊!

  氣昏頭之下,卓老爹忍不住衝上前,指著雷敢的鼻頭道「你到底還要糾纏我們多久?不敬聖賢經綸,便是不仁不賢之輩,我這地兒不歡迎你這種粗魯不文、不知所謂之人,你,給老夫出去!」

  雷敢幾時被人這樣劈頭蓋耳毫不留情的攆過?

  可是他縱有再多的憤慨和不是滋味,在見到卓三娘憂慮心疼又為難的眼神時,也不得不全數吞下,心虛氣短地吶吶解釋「伯父,那個,我打人是有原因的……」

  「不論是什麼原因,打人就是不對!」卓老爹直著脖子氣呼呼地道。

  這下卓三娘也聽不下去了,她尤其見不得好好兒一個頂天立地快意恩仇的阿敢被自家爹爹教訓得頭都抬不起來,清秀小臉也黑了。

  「爹爹,您先瞧明白阿敢打的是誰再說吧。」她下意識地護在雷敢身前。

  卓老爹一愣。

  外頭的鄰里早不敢再看熱鬧,紛紛扶著腰酸背疼的身子遠遠躲開了,趙家的家人子也被他揍怕了,兩股戰戰地躲在牆角假裝是背景。

  於是大堂之中最明顯的便是一身青色文雅的書生袍,卻面容紅腫凄慘落魄的趙硯。

  「世伯……」趙硯看見終於有個「自己人」來主持公道了,又是昔日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前準岳父,越發心酸上來,哽咽地道「多年不見,世伯別來無恙否?身子……可還好?」

  卓老爹睜大了眼,臉霎時氣白了。「你……好呀,你居然還敢來?你也一樣給我出去!我卓家不接待你這種背盟棄義無恥無信的貉子!」

  「為什麼你爹罵他比罵我短?」一旁的雷敢有點吃味了,壓低嗓音嘀咕。

  若不是此刻局面複雜而緊張,卓三娘險些笑出來。

  唉……所以教她如何不喜歡這個傻大個兒呀?

  這世上,也唯有他能逗她笑,惹她又氣又急又滿心歡喜蕩漾難禁了。

  「我爹可罵他貉子。」她也壓低聲音回答,見他果然一臉茫然,不禁抿唇兒笑了,小聲道,「一丘之貉的貉,爹爹說他不是人!」

  雷敢恍然大悟,這下高興了。「岳父大人好歹還罵我是個人呢,哈哈哈哈。」

  而這頭,趙硯面如死灰,淚光瀅漥,抖著唇望著滿眼憤怒的卓老爹,喃喃道「世伯,竟連您也……是啊,縱然當年我在父母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懇求父母別退親,可父母之命不允,媒妁之言不從,我……我便是豁出了這條性命,可恨卻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如今哪裡還有顏面要您原諒我?」

  卓老爹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疼若半子的文弱年輕人,眼眶不由一熱,心頭翻湧的儘是往日在慶城,趙卓兩家結下娃娃親後,這少年郎日日到自家府中請示學問,在自己面前伏案練字、勤學詩書禮義的情景。

  轉眼幾年後,趙家攀上了郡守,強行退親,他卓家不過是沒落了的書香世家,又如何敵得過猶如慶城土皇帝的郡守府勢力?

  含怒忍痛退親的隔日,也是這少年跪在他面前哭得像個三歲娃娃……

  一切都是命啊!

  回首前塵,悲喜酸苦於腦中翻騰了一遍,最終卓老爹還是長長嘆了一口氣,彎下腰將趙硯扶了起來。

  這也是個好孩子,卻是太過懦弱,只能有緣無份,徒呼負負。

  「罷了。」卓老爹自個兒是讀書人,又怎能不憐惜同樣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由命運捉弄的可憐人呢?

  雷敢臉上得意的笑容還沒退,下巴已經差點掉了下來。

  岳父大人這是在幹幹幹什麼呀?

  卓三娘的臉色也微微變了,眼神冷冽了起來……爹爹這是又犯傻心軟了。

       「多謝世伯。」趙硯忍著淚水起身,感動得眼都紅了。「世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和三娘妹妹淪落至此,更是我造下的孽,我會彌補,我一定會好好彌補的!」

  「放屁!」雷敢已經聽不下去了,胸口熊熊燃燒著也不知是「吃醋」還是憤慨,抑或是對「岳父大人」的恨鐵不成鋼,氣勢洶洶地上前一步,嚇得趙硯和卓老爹不約而同向後一退。「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說上幾句話,撒兩滴狗尿,就想把所有的事情抹個乾乾淨淨不成?」

  「這位好漢,你為什麼總和晚生過不去?」趙硯也不知是呆還是不怕死,哽著聲,氣苦地叫道「此事從頭至尾都是我們自家人的糾葛,若是今日誤會能解清,三娘才能過上好日子,你,你怎麼就愛這般胡攪蠻纏呢?」

  「傻鳥!你信不信老子立刻殺了你?」雷敢聽得火冒三丈,眸中殺氣大盛。

  他堂堂手握重兵的關北侯,別說弄死個背信棄義的酸書生就跟捻死隻螞蟻一樣容易,就是當場斬殺了個當朝一品大員,老皇帝也不會對他皺一皺眉頭,說個不字!

  若不是怕未來岳父對自己印象更差,若不是不想粉團兒心中有陰影,他早就撩起袖子大幹一場,別說這混蛋傻鳥,就是慶城郡守全族勢力也只有被滅個精光的份!

  「你不得在此放肆!」卓老爹頸項一寒,卻怒由心上起,大聲斥道。

  自古文武相輕,秀才遇到兵更是怎麼講也講不清,更何況此刻在卓老爹眼裡,一個是高大剽悍殺氣騰騰還覬覦自家女兒,並口口聲聲打殺人的莽漢子,一個則是雖然退親背信大不該,卻哀哀悔愧自責盼求原諒的文弱讀書人,心中這杆子秤幾乎是毫不考慮就歪向了趙硯這頭了。

  雷敢瞠目結舌地望著卓老爹,心口狠狠一痛,英氣勃勃的臉上掠過一抹受傷之色。

  「爹爹,」卓三娘聲音冷了下來,卓老爹霎時打了個哆嗦。「原來在您的心裡,一個哭著懺悔的趙硯勝過你生養了十六年的親生女兒。」

  卓老爹臉色慘白慌亂了起來,結結巴巴忙想解釋「我兒,不,不是這樣的,爹爹只是……罵這個只會喊打喊殺的莽漢……」

  「爹爹口中的這個莽漢,自我與他相識以來,待我處處關懷周到,時時護著我,就連嗓門稍微大點兒聲都唯恐嚇著女兒一星半點,無論我怎麼凶他惱他遷怒他,他看著我時,依舊滿心滿眼皆是歡喜之色。」她直視父親和趙硯,素來明亮含笑的眼神凜意奪人,聲聲如金石交擊,震得二人心頭陣陣顫抖。

  「我、我兒……」

  「哼,他便是書讀不多又怎地?便是張口喊殺下手就打又如何?他憤而動手,皆是為我,我只有喜他愛他敬他的,又哪裡容得下旁人污衊糟蹋他待我的一片真心?」

  「粉團兒……」雷敢胸膛一熱,喉頭哽住,虎眸裡洶湧翻滾沸騰的是滿滿的震動和狂喜。

  她將他粗糙卻溫暖的大手握在掌心裡,仰頭望著他,柔聲道「阿敢,別怕,有我呢!」

  他虎眸不知不覺濕熱霧氣迷濛了。

  雷敢這二十五年來,當過佔山為王的土匪頭子,做了位高權重的一國侯爺,手底下隨時都有成千上萬號兄弟任憑他驅策,火裡來水裡去,刀頭舔血屍山戰場打滾出來,多的是兄弟袍澤熱血相挺,卻從沒有一個香香軟軟的小女人,用著她大風颳了就倒的身子牢牢護在他身前,並堅定不移地告訴他——

  阿敢,別怕,有我呢!

  他雷敢,這輩子真他娘的值了!

  「三娘!」

  「我兒你、你別衝動,別犯傻呀!」

  可一個傻鳥加一個老書生又哪裡喚得回一雙鐵了心、並且骨子裡同樣任性自在奔放不羈的情兒女?

  「還有更衝動的呢。」她素來敬愛爹爹,可這次還是被爹爹這好壞人不分的心軟深深氣壞了,不放個大招,來個狠的,又如何震懾得了他老人家。「爹爹要是為了個外人,非要為難你未來的女婿兒,那就是連女兒都不要了,那女兒還不如今兒就跟他私奔了去,叫你們兩位「飽讀詩書品行高潔」的知音人自己相好去!」

  卓老爹臉瞬間慘白成一片。

  「粉團兒……」雷敢是感動得要死啦,但還是忍不住在她耳邊念叨,「你阿爹臉色不大對啊,這樣氣他不太好吧?」

  「別亂。」卓三娘將他拍到一邊去,瞇起眼睛專心盯視卓老爹,強忍著感傷,聲音倒是無比堅定。「阿爹,您是要趙硯,還是要我?」

  「我兒……你、你問這話豈不是要剮爹的心頭肉嗎?」卓老爹一口氣差點卡在喉頭嗆死自己,又是心酸又是呷醋又是面子上拉不下來,一時間呆在當場。

  卓老爹忍不住恨恨地怒視了雷敢一眼……全都是這個莽漢惹的禍!

  若不是為了這臭小子,他知書達禮、賢良淑德、乖巧貼心的女兒會忤逆他嗎?

  「爹!」她臉色變了。

  時至今日,難道爹爹還沒上夠趙家的當、吃夠趙家的虧嗎?

  只能說,父女倆打從剛剛腦中念想就沒搭對上線,以至於後來事情演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三娘,世伯也是為了你好,你就別這樣咄咄逼人了,須知順者方為孝啊!」不識相的趙硯又跳出來了,鼻青臉腫的臉龐勉強看得出一絲斯文俊秀,他苦口婆心勸道。

  眾人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只覺不知何來一股勁氣劃破半空,趙硯整個人又直直噴出了大門外!

  「安靜多了。」雷敢抖了抖袖子,嘴角獰笑一閃而逝。

  「你你你,你當著我的面都敢……」卓老爹又驚又怒,指著他的鼻子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打得好。」卓三娘冷冷一笑,「那種人,不打出去難道還留著噁心自己嗎?」

  雷敢霎時高興壞了,又樂顚顚蹭在她身邊做出忠心大犬狀,簡直是大大刺了卓老爹的眼。

  「他畢竟曾是你幼年訂過親的未婚夫婿啊!」卓老爹痛心疾首,胸口憋著一口瞎七雜八的悶氣,腦子一熱,衝口而出。「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也是不得已的,你又何必非把人往泥裡糟蹋呢?」

  卓三娘早知道這個爹爹常常腦子一根筋犯渾,還時有不合時宜的書生意氣發作,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依然無法稍稍削減此刻她巨浪滔天的怒火。

  「爹爹是一心要護著趙硯了?」

  「為父……為父是幫理不幫親!」卓老爹心咯登了一下,直覺好像有什麼亂騰騰地搞岔了,可是眼角餘光瞥見那個高大身影還在女兒身邊裝乖賣好,霎時理智全飛,直著脖子道「趙硯那小子再不好也是個讀書人,縱是有千百般對不起我卓家,可今日他也誠心痛悔前過了,正所謂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卓三娘氣得身子發顫,眼前金星直冒,劈頭就想張口痛斥,卻被冷靜下來的雷敢攔住了。

  「別衝動。」他見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簡直快心疼死了,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她在氣頭之下脫口說出大傷父女之情的話來,有力的臂彎環著她,有神的眸子深深望向卓老爹。「卓伯父,今日在您老面前動手是晚輩的不對,可我絕不後悔打了那個姓趙的!」  

  「你、你打人還有理了?」卓老爹現在是看他哪裡都不順眼,尤其是他竟然還臭不要臉地把自家女兒摟在懷裡……你手放哪兒啊混蛋?

  雷敢濃眉高高挑起。「我為何打他,卓伯父難道不是心知肚明?」

  卓老爹霎時被噎住了。

  「總之,今兒大家是事趕事話趕話,彼此心裡都不好受,倒不如都各退一步,冷靜冷靜,待這口心氣平了之後再來好好說道吧。」他有條有理地道。

  卓三娘蜷縮在他懷裡,因著怒氣而急劇起伏的胸口漸漸平復,稍稍平靜下來後,卻忽然有說不出的委屈和想哭。

  天知道她已經多少年沒有脆弱失控到想痛哭一場了……

  可是此刻在他溫暖強壯的懷中,嗅聞著他身上混合著微微汗水和渾厚男子麝香的氣息,聽著他誠懇而低沉的嗓音,卓三娘強撐了多年的堅強,在這一瞬間就像是迷路的小兒終於找到了家,找到了對自己呵護備至的親人,所有壓抑在心底深處的疲憊擔憂委屈害怕和辛酸,霎時全爆發了!

  雷敢賁實精壯的身軀一僵,因為他竟感覺到了胸口有灼熱的濕意,漸漸擴大濕透了衣衫,燙得令他心頭鈍痛,渾身震顫痛楚了起來。

  粉團兒……竟哭了?

  而且她的哭泣十分低微,只是大滴大滴豆大的淚水不斷奔流,絞得他心都要碎了。

  所有膽敢害他的粉團兒難過的人,就是跟他雷敢結大仇了,倘若面前這人不是粉團兒的親爹,他早親手拆了他每一根骨頭了!

  不過其它人……哼!

  他眸光慌亂焦灼且漸漸狂怒了,隱有狂風暴雨凝聚而來。

  還不知自己逃過一劫的卓老爹只看見自家女兒不知羞地偎在那莽漢懷裡,氣得頭疼腦熱眼前發黑,恨恨跺腳卻也想不出法子拉開他倆。

  儘管不想承認,可是卓老爹還是隱約感覺到那高大男人一身煞氣騰騰,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易與之輩。

  「卓伯父,」雷敢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帶著令人凜然畏懼的「微笑」。「三娘今天受了大驚嚇,我要帶她回關北侯府召醫調養幾日,等她想回家了,我自會親自護送她回家,還請伯父應允。」

  「我不準!」卓老爹倒抽了一口氣,差點爆血管。

  「多謝伯父。」他露出森森白牙一笑,二話不說打橫抱起懷裡小人兒便大步往外走。

  卓老爹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可哪裡還見得著人影?

  回過頭來,卓老爹看著一地哼哼唧唧呼痛的「傷員」,其中趙硯更是已經徹底暈死過去了,他頓覺頭痛非常。

  「等等,」被鬧得心力交瘁的卓老爹垂頭喪氣跌坐在堂中矮席上,發了半晌呆之後,猛然抬起頭。「老夫……老夫方才都對我兒說了些什麼,做、做了些什麼啊?」

*             *             *

  回關北侯府的路上——

  「我爹是不是很傻缺?」卓三娘臉偎在他胸前,鼻音濃重地問。

  「嗯,有一點,不過讀書人都是這樣啦!」雷敢回答得一本正經,腳下動作快捷有力,實際上整個人心口沸騰,飄飄然暈暈然了。

  粉團兒真香真軟真好抱,呵呵呵呵。

  「你別生他氣。」她心情很不好地悶悶道,「雖然我自己就很生他的氣。」

  「不妨事,只要他老人家往後別再弄哭你,我就不生他氣。」他不忘補充安慰了一句,「我也常生我爹的氣,不過自家人打是情罵是愛,沒啥的,別難過啊,乖。」

  她饒是心緒鬱悶沉重,還是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你正經些。」

  「跟你有關的事兒,我一向都是很正經的,而且我可守規矩了。」不然他早捲袖子提大刀殺人去了。

  「阿敢真好。」淚珠猶在眼眶裡打滾,她的眉眼卻已彎彎了起來。

  「嘿嘿嘿嘿……」他一顆心登時酥甜得都要化了。

  「……對了,你剛剛是不是說了關北侯府?」她安心地靠在他胸膛前,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片刻後突然熊熊想起。

  「呃……」雷敢心一跳,吞了吞口水,尷尬地訕訕笑。「是,是啊。」

  糟了!自結識到現在,他都還未曾有機會好對她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知粉團兒……粉團兒會不會誤以為他是有意瞞騙她,玩弄她,甚至……當他是那種光耍流氓,不預備負責任的紈褲子弟吧?

  讀書人最講究的是一口氣節,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傲骨,他家粉團兒看著雖然香軟好聞易推倒,可要一倔起來……

  雷敢不自禁打了個大大大大的冷顫,膝蓋險些一軟。

  娘呀喂,他最近變得脆弱了許多的小心肝可受不住先是得罪了岳父大人,後又惹毛了親親娘子啊!

  就在雷敢心臟卜通卜通亂亂狂跳,不知暗暗吞了幾口口水後,只感覺懷裡的粉團兒沉默了良久,久到他覺得他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你就是關北侯雷敢?」卓三娘聲音似有點緊繃,有點異樣。

  他腦中空白了一瞬,結結巴巴道「是,是啊!」

  「……」然後又是一陣長長、長長的死寂靜默。

  「你、你聽我解釋,我、我,那個我……」雷敢都差點給她跪了,慌亂緊張害怕得都快上火岔氣了。「其實也不過就是個頭銜,沒啥子大不了的,不就底下管的兄弟多了點,宅子大了點,俸祿多了點,其它真的沒什麼的,哈,哈……你,你別不理我。」

  「早先,你若對我爹爹出具你的身份,他便不至於敢明面上給你難看,句句羞辱你。」她終於抬起頭,宛若墨玉的眸子裡有著一絲奇異幽微的迷惘之色。「還有趙硯,你完全不用親自動手打他的。」

  雷敢看不明白她這是在讚許還是諷刺甚至是生氣,腦子擠了大半天也擠不出該回什麼話較為安全妥當。

  「欸……」他烏黑虎眸慌慌的亂轉。她目光複雜地直視著他,輕聲地問「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不以勢壓人?」

  「那個,那個「人」不是旁人,是你爹呀。」他坦白老實地道。

  卓三娘也愣了一下。「就因為是我爹?」

  「那可不!」他終於越說越氣順了,理直氣壯地道「雖說我當這個侯爺自個兒是沒覺得有多大的了不起,可認真抬出去還是能唬死一大片人的,但我真不想你爹怕我……往後咱們可是要做一家人的,我能成天叫自己老丈人怕自己嗎?這不存心給雷劈了?」

  她的臉漸漸紅透了,別過頭去悶悶地道「誰、誰是你老丈人了?」

  「你……你不想嫁給我啦?」他嚇出一身冷汗。

  「什、什麼呀?」她這下子在他懷裡也縮不住了,尷尬害羞地掙扎著下地來。

  「噯,當心當心,千萬別拐著腳了。」他不敢強迫她,只得小小心心地虛扶她的小腰,唯恐她身形不穩顛著了。

  卓三娘抬頭瞪著他,小臉紅撲撲的,像是能擰出花汁子來,卻又滾燙得彷彿要冒煙兒了,真真是心也亂頭也昏,舌頭都快打結不好使了。

  ——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呀?他們又是幾時從互相心悅一下子跳到論及婚嫁了?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出門釣魚吃水引餅了?

  她她她……可是被退過親的人,以前本就沒奢望過的,如今既知道了他權勢赫赫的真實身份,又如何能想著與他……與他……

  她原是紅通通羞惱的臉蛋,美麗嬌羞的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的悵然悲傷。

  「我幾時……我幾時說過要嫁給你了?」她苦澀地問。

  「你不嫁我,難道還想嫁那個傻鳥?」雷敢大受打擊,臉色刷地慘白,隨即黑透如鍋底。

  「胡說八道,我瘋了不成?」她本就滿心酸楚鬱鬱悶堵難言,聞言一口惡氣直衝腦門,恨極地握起粉拳狠狠捶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一記,換來的卻是自己的手疼。

        「噢!」

  「怎麼了?怎麼了?疼不疼?疼不疼?」雷敢急急捧起她的手吹著氣,小心翼翼地輕撫揉著,滿眼憐惜又不禁咕噥埋怨。「哎,你惱我便直說,我自打自己給你出氣便是了,又何須你自個兒動手了?瞧,指節都紅了。」

  卓三娘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高大健碩,明明手握重權身分貴重,如今卻彎下腰來對自己柔言細語低聲好氣的男人,忽地一陣心酸難禁,不知怎地,悲從中來嚎啕大哭了起來。

  雷敢霎時嚇都嚇傻了,慌得手忙腳亂想要安撫哄停她,可沒想到越哄越糟,他腦子亂成一團,最後索性一把將她抱滿懷,而後低下頭來用唇緊緊封住了她的小嘴兒——

  然後,世界安靜了。

  人也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8 12:55 AM 編輯

【第八章】

  夫何美女之嫻妖,紅顏曄而流光。卓特出而無匹,呈才好其莫當。

  性通暢以聰惠,行嫲密而妍詳。蔭高岑以翳日,臨綠水之清流。

  秋風起於中林,離鳥鳴而相求。愁慘慘以增傷,悲予安能乎淹流?

  曹植。《靜思賦》

  關北侯府好美院

  雷老爺偷偷摸摸地在院門外聽壁角,可聽了大半天卻也聽不出半點苗頭來。

  聽說那個不肖子又違背他的命令,同卓老酸才家的女兒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甚至方才又把人給抱回了侯府,氣得他一腳踹翻了矮案,怒火沖沖就要來找這臭小子算帳。

  可是人一到了好美院的院門邊,雷老爺終究是理智及時壓過了怒氣,決定還是先打探動靜再說。

  其實是有點擔心萬一自己這麼大刺刺地闖進去,恰好撞見了什麼臉紅心跳滾來滾去的戲碼,那他是該拍手叫好還是棒打鴛鴦?

  又想抱孫又不想跟卓老酸才扯上半毛關係的雷老爺這下真是被大大難住了。

  「哼,」他蹲在院門邊恨得牙癢癢。「都是那個死不聽話的狼崽子害的,他要是安心娶了老黃家的閨女兒,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相較於雷老爺在院門外進退兩難,咬牙切齒,好美院裡頭卻是暖意融融,和煦得像春天降臨一樣——

  卓三娘害羞地蜷坐在雷敢的大腿上,心虛又忐忑地揠著自己的小手。

  她自在大街上被他生澀卻兇猛地一吻,吻得暈頭轉向險些厥過氣去,腦子便渾渾噩噩地被他抱回了關北侯府,就從剛剛被迫坐在他強壯溫暖的懷裡到現在。

  「我……」她舔了舔唇,乾巴巴地想開口。

  「粉團兒,能這樣抱著你真好。」雷敢一臉傻兮兮茫酥酥的傻笑,既像隻吃飽饜足心滿意悅的老虎,又像個終於吃到自己貪戀已久的糖球兒的小兒,只差沒有樂得在地上翻跟頭打個滾兒了。「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她臉滾燙得好似熟透了的果子,結巴道「可、可是——」

  「你不願嫁我?」他笑眼一斂。

  「我……」她望著他發白的臉色,心裡柔腸百轉,最後終是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若是我能做得了主,我,我又豈會不願?」

  「你答應了?」他黑眸亮了起來,狂喜乍起。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她凝視著他,卻沒有他那般歡快樂觀。「我終究是被退過親的人,家中又清貧,唯有一間小小書鋪以做營生,和你家門戶真的……相差太多了。」

  想那趙硯之父,原只是一富商,但憑著捐官做了慶城主簿後,便一躍而成了眼高於頂的「官宦人家」,對於落沒書香之族的卓家就開始挑三揀四起來,待自家兒子又被郡守家的嬌嬌相中為婿,更是漏夜便遣人將庚帖婚書扔回了爹爹臉上,毫不客氣地退了這門親事。

  小一城郡守和主簿就已耀武揚威至此,何況雷敢貴為一國一等侯爺,縱是他性情直爽疏朗,不在乎這些,可同僚朝臣之間呢?若是等日後人人笑他竟然娶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平民女子為侯夫人,他到那時後悔……

  她想到這兒,心已不自覺絞擰糾結起來。

  若是那樣,那麼她寧可只和他無名無份地相好快活一場,過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好過將來反目成仇,所有曾經的甜蜜最後變成了醜惡不堪的苦澀。

  「你說這是什麼話?」雷敢心一跳,有些氣急敗壞了起來。「我早說過,我雷敢這個侯爺也不過管的兵多了點,俸祿厚了點,看起來威風了點,旁的還不是跟尋常人一樣?你哪裡又配不起我了?倒是我,西瓜大的字識不了一擔,你爹還嫌棄我是個莽夫呢,那我不是得尋條繩子一脖子吊死了?」

  卓三娘被他的話鬧得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好,滿腹愁緒倒散了個七七八八,「唉,你……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就是你怕我嫌棄你家窮嗎?」他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哼哧哼哧地道「粉團兒,你真真氣死我了,難道在你心裡,我便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混帳人嗎?」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我只是——」她想解釋,可心裡也亂得很。

  尤其是自從趙硯的出現,爹爹的胡攪蠻纏,還有知曉了「她的阿敢」居然貴為一國公侯的事實之後,所有的事情就失控地亂成了麻絮。

  她原先設想過的,只和他不問過去、不管明朝地好好歡喜牽手走一段,現在看來壓根兒行不通了。

  爹爹惱他,趙硯陰魂不散,他居然還想娶她為妻……短短時日內就發生了這麼多措手不及的事,這叫只想開間小店賺賺小銀子過過小日子的卓三娘,整個人都快要不好了。

  她支著隱隱作痛的腦門,小臉蒼白地苦成了一團。

  「好好好,」他看她臉色不好,滿心的憤慨登時嚇跑光光了,低聲好氣地哄慰道「我不犯渾了,只要你別惱我,別不理我,往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不過你嫁我這件事,你還是得聽我的。」

  她氣急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堅持這一件事,其它旁的都給你做主,」他瑟縮了下,大嗓門有些委委屈屈,還是咕噥道,「這樣還不行嗎?」

  卓三娘明明頭痛得要命,煩惱糾結得要命,可被他這樣一通胡裡胡塗攪和後,卻怎麼覺得……很想笑?

  ——唉,她定是要瘋了。

  雷敢則是懷裡抱著軟玉溫香小粉團兒,心滿意足的同時又不自覺想起了那個害他被未來岳父大人臭罵一頓的傢伙,濃眉一豎,嘴邊不懷好意地露出了一抹獰笑。

  瞧那傻鳥今天那德行是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哼,也不打聽打聽,他雷某人的寶貝兒放眼天下誰敢動?不就仗恃著他那個岳家……慶城郡守是吧?

  「粉團兒,你別煩惱,萬事都有我在,往後誰都別想叫你不痛快。」他低頭看著她,柔聲地道。「你也別多想了,這幾天在我府裡好好歇著,吃飽睡好,等岳父,咳,卓伯父冷靜些了,咱們再回去同他老人家好好商量婚事。」

  「我現在頭疼,你別和我說話。」她腦子太亂,乾脆趴在柔軟床褥裡裝死了。

  他噤若寒蟬,輕手輕腳地拉過錦被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看著她緊閉的長長睫毛下掩不住的疲憊淡青,止不住地滿心憐惜不捨。「你安心睡會兒,我不鬧你了,乖。」

  她烏黑如扇的睫毛幾不可見一顫,像蝴蝶又像小手般在他心上酥酥一撓,撓得他胸膛又一波熱火沸騰竄燒了開來,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情慾和渴望又復蠢蠢欲動,下腹處某個不好說的……咳,又興奮地膨脹彈跳了下……

  哎哎哎,打住!打住!

  他可不想粉團兒誤會自己是個滿腦子只有這樣那樣的禽獸,就是再想要,也得敲鑼打鼓大紅花轎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將人迎娶進了門,才能理直氣壯開吃啊!

  他家的小粉團,可是個端莊嫻淑正正經經的好嬌嬌呢!  

  雷老爺蹲點蹲到腿都麻了,總算等到那臭小子踏出好美院門口,二話不說就撲上去,想勒住他的頸項拖到旁邊好好打一頓再說!

  可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雷老爺屁股才一蹶,已經被雷敢反手架住了。

  「阿爹今兒好興致,蹲這兒玩躲貓貓呢?」他笑咪咪地問,一雙鐵臂卻牢牢地箍住自家阿爹的肩臂,以防被老爹一個懶驢打滾鷂子翻身脫逃。

  「你這不孝子,盡跟老子唱反調。」雷老爺那張帥臉氣得漲紅了,咆哮道「真是養大兒子忘了爹,當年老子就不該把一身好武藝統統都傳授給你……你到底要不要把卓老酸才家的女兒送回去?」

        「阿爹,咱們父子倆有話好好說嘛。來來來,聖上前日賞了我兩罈子西域美酒,不然咱們爺倆今兒一人一壇乾了它吧?」他好脾氣地勾著自家爹爹就往好美院外拖……

  ——還不就是怕老爹的爆脾氣大嗓子嚇著他心愛的小粉團嗎?

  「好你個……」雷老爺正死命抵抗,被拖拖拉拉間,忽然瞄見了院門內佇立的清秀嬌嫩女子,原本拉大嗓子要破口大罵的粗話霎時全卡在了喉頭。

  雷敢順著自家阿爹的目光回頭……

  卓三娘有些手足無措,粉嫩的臉龐掠過了尷尬紅暈,卻是溫雅款款有禮地做了個恭敬的福禮。

  「這位是雷伯伯吧?」她吐聲清脆溫和地喚道,「晚輩卓家三娘,在此跟雷伯伯請安了。」

  雷老爺頓時結結巴巴起來,「啊,嗯,那個,快請起快請起。」

  「你怎麼起了?」雷敢一見了她,心都飛了,哪裡還顧得跟老爹動手動腳,早樂顛顛地湊到卓三娘跟前去了,噓寒問暖地道「怎麼了怎麼了?不是說了要好好歇一覺的嗎?是不是我阿爹方才太大聲,吵著你了?」

  ——這個孽子!

  「哼!」雷老爺吹鬍子瞪眼睛地怒掃了他一眼,在對上人家粉嫩嫩小娘子害羞又歉然的笑臉時,本想硬氣端起來的架子又搖搖欲墜了。

  喲,他娘的見鬼了,那個卓老酸才怎麼生得出這麼軟嫩嫩乖巧巧好性兒的女娃娃?還真真糟蹋了。

  「不是的。」卓三娘有點緊張,心虛地又對雷老爺行了個禮。「小女方才想起,前次和今番過府叨擾,竟都沒能向府上的尊長請安問好,實在有失禮節,所以……」

  上次被他撞暈了抱回侯府,來匆匆去匆匆的,沒有跟他家長輩打聲招呼問個安還勉強說得過,可今天她是光明正大跟著他走進關北侯府的,再不主動向主人家請安,那就太過不知禮數了。

  所以她一思及此,哪裡還躺得住?當然是急急忙忙下榻跟出來了。

  「咳,」雷老爺摸著鬍鬚,昂著下巴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那個,若依老夫看來,卓小娘子……」

  「爹!」雷敢陰惻惻警告地哼了聲。

  雷老爺身子一震,哀怨地恨恨瞪了兒子一眼……這媳婦兒還沒娶進門,老子就想踢過牆了?況且老子說什麼了?老子什麼都還沒說啊!

  「雷伯伯有話請直言無妨。」她心底隱約感覺到這位雷家伯伯,好似也不大待見自己。

  ……就跟自家爹爹見著了阿敢一樣。

  卓三娘這些年見多識廣,又帶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爹爹一路北遷,還獨立打點上下攏絡街坊開了書鋪,不敢說一雙慧眼閱人無數,可心思細膩目光敏銳這點倒已是歷練出來了。

  她內心暗暗嘆了一口氣。

  所以叫她怎麼敢放縱自己,相信她與阿敢能有未來?

  「既是我兒子的「民間友人」,這幾日便安心在我府中住下做客吧。」雷老爺眉頭微挑,皮笑肉不笑地道。「畢竟行走江湖,誰沒個不方便的時候呢?」

  「阿爹,您牙疼了吧?」雷敢臉上已是陰雲密布。「兒子馬上請太醫來幫您診治診治,這陣子您就好好在好福院「休養」,無事便不要出來閒晃了。」

  雷老爺一口老血哽在喉頭,憋得臉都紅了。「你你你……老子身體好得很!倒是你,三句不離忤逆老子,早知道當年老子生顆蛋都比生你管用!」

  「您這是嫌棄我娘本事不好了?」

  「放屁!老子幾時嫌棄你娘了?老子的阿嬌舉世無雙一等一的好!」

  「那您還說生顆蛋比生我好?」

  卓三娘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又想嘆氣了。

  怎麼總覺得像是在看兩個三歲小兒在賭氣鬥嘴呢?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體貼地問「可要小女先迴避?」

  「不用!」

  「不用!」

  父子倆同時齊聲叫道,雷老爺搶先一步,對著卓三娘笑得很是不懷好意。「小娘子你也看到了,這混小子脾氣暴得很,連對自己的親爹都能鬼吼鬼叫了,你可得當心,想清楚要不要傻傻地跳坑啊!」

  ——有這樣扯自己兒子後腿的老子嗎?

  「阿爹!」雷敢氣得一佛升天,二佛降世,二話不說拎了自家老爹就往外走。

  「來來來,咱們爺倆好好談、一、談!」

  「小娘子家家罩子千萬放亮啊……唔,臭小子!你竟敢摀老子的嘴……看老子的萬佛朝宗!」

  只見兩個相同高大卻同樣幼稚的身影扭來打去,你一拳我一腿地消失在園林那一端。

  卓三娘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中滋味……真是複雜啊!

  噗。

*             *             *

  當晚深夜,「王郎家」書鋪的大堂內,一個老男人獨自對著一盞油燈,一碗亂七八糟的湯物發呆。

  女兒真的沒有回來。

  他守在大堂,連後院都不敢去,可盼來盼去,還是一場空……

  「兒啊,」卓老爹抱著大碗,眼眶終於再憋不住地紅了,哽咽著喃喃。「為父真真不是存心故意的,這不是……不是氣昏頭,口不擇言了嗎?」

  其實他也明白,退親一事對女兒的打擊有多大,而且自從趙家挾帶郡守之勢崛起後,幾年來越發對自家多所打壓,這才令他父女倆不得不忍痛賣了舊宅,一路北遷至京城,只圖落個清淨。

  勢不如人,也只能避之為上策。

  這個中種種苦楚,便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盡訴不完,尤其是女兒,為了養活他這個只曉讀書不通世務的爹爹,以女子之身拋頭露面開店做營生,幾乎什麼活兒都搶著做了……可、可他今兒竟為了那趙硯,大大傷了女兒的心。

  他今天是鬼迷了心竅不成?怎會做出這般令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來?

  「嗚嗚嗚嗚……」卓老爹越想越是悲從心頭來,不禁老淚縱橫。「兒啊,都是爹爹的錯,爹爹都沒臉見你了。」

  就在此時,門外忽有兩三下剝啄輕敲聲響起。

  卓老爹身形一僵,隨即大喜過望,忙用袖子抹了把臉,鼻頭紅紅地匆匆起身去開了大門。

  「我兒……」卓老爹訕然的笑臉霎時凝固了,「怎麼是你?」

  黑夜中越顯高大恍若韋馱神將的雷敢靜靜佇立在門前,濃眉大眼,英氣勃勃,神情沉靜而誠懇地看著他。

  「卓伯父。」

  「我兒人呢?」卓老爹氣唬唬地質問。

  「她現下很好,正在我府中歇著。」他注視著這個矮了自己一個半頭的清俊老叔,溫和地問,「卓伯父,我能跟您談談嗎?」

  卓老爹一拳彷彿打進棉花堆裡,嘔得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面色一陣青一陣紅,最後恨恨地往屋裡走。「堂堂關北侯,有什麼話跟我這庶民老兒說的?」

  今日乍然得知他尊貴的侯爺身分後,卓老爹在心神倶亂的當兒自然是滿腦如雷鳴陣陣,又驚又駭又畏又怒。自從早年被趙家和慶城郡守連手欺壓,氣得他幾乎憑著一腔書生傲氣撞死在郡守府門前過後,他就對「權貴」這類人士反感至極,恨不能退避三舍之遠。

  如今這關北侯更是國家大事不去做,成日只在他家門前繞,難道以為自己看不出他對三娘打什麼鬼主意嗎?

  這些權貴子弟,又有幾個是好東西? 

        可恨自己,居然還把女兒推到他身邊去了……

  卓老爹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紅了。

  雷敢盤膝跪坐在他面前,神情嚴肅而認真。「伯父,我對三娘是真心的。」

  「私相授受,可恥!」卓老爹恨恨哼了一聲。

  他眸底掠過陰鬱不悅之色,依舊耐著性子道「伯父,您罵我什麼都行,可您不準這樣說三娘,她很好,真的哪兒都好,頂頂好的。」

  「我自己的女兒我豈會不知她的好?」卓老爹不是滋味地道,昂起了下巴,「就不勞侯爺這外人幫嘴了。」

  「既然您知道她的好,為何還替趙硯那種背棄盟約的人渣子說話?」他濃眉斜挑,似笑非笑,眸中卻透著森冷幽光。

  卓老爹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深深的愧疚感又開始嚙啃心頭,痛得他一縮,有一霎地無言以對。

  「您跟我置氣,卻誤傷了三娘,痛快了旁人,值得嗎?」雷敢銳利的目光軟和了下來,「只不過,今日的事咱倆都有錯。」

  「可不是嗎……」卓老爹吞吞吐吐,又是心酸又是埋怨地暗暗白了他一眼。

  「我錯在不該在您面前打人,火上澆油,可是趙硯那小子不是誠心向三娘懺悔賠罪的,我又豈能容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叫三娘不開心?」雷敢神色凜然生威,朗朗正聲道「我喜歡三娘,捨不得她受一絲委屈,也見不得她皺一皺眉頭,可是趙硯不顧她的意願,當著街坊鄰舍面前大嘴巴嚷嚷她退親的事,您覺得他存了什麼好心思嗎?」

  雷敢雖是土匪出身,性情疏朗豪邁,腦子不喜歡彎彎繞繞,卻是心思縝密細膩,尤其看人的一雙火眼金睛更是少有人能及,否則又怎麼可能年紀輕輕便能率領百萬雄兵南征北討,打下無數汗馬功勞,終致獲得皇上信寵,得以身居高位?

  能成為盛漢王朝四大侯之一,並統領護衛皇城的金羽衛,他又怎會是區區一莽夫?

  「趙硯……」卓老爹有些茫然,卻是搖了搖頭。「不會的,那孩子自幼投於老夫名下習書識字,性情雖懦弱了些,卻是個心善真誠的,若非如此,老夫又怎可能為他說話?唉,他上有父母,確實也是受家族所累,這才不得不做了毀約背信的小人。」

  見未來的岳父大人還在替那傻鳥辯解,雷敢一口火氣直竄上腦門,臉沉了下來,可一想起今日在自己懷裡哭得像小娃娃的粉團兒,他胸口便陣陣鑽心地疼,為了她,再大的憤慨不忿也得按捺克制下來。

  「哼,」他微瞇了眼,語氣不冷不熱地道「心善真誠又如何?惡人幹壞事那是天經地義,可最怕的還是自以為是善類,卻是處處好心辦壞事,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好人」。」

  卓老爹如遭雷擊,又恍如醍醐灌頂,愕然地傻傻望著他。

  「卓伯父,我知道您也許還疼惜那個幼年的趙硯,可阿敢說一句,早在當年他乖乖低頭娶了慶城郡守家的女兒後,他就再沒有資格出現在三娘面前了。」他冷冷地道。

  他的粉團兒是個頂天立地挺著腰杆子做人的驕傲小娘子,又如何看得起都娶了親還膽敢來糾纏她的負心漢?

  不過,慶城郡守不奉召不得歸京,他的女兒和女婿卻悄悄遷進了京城……想幹啥呢?

  雷敢彷彿嗅著了一絲異常的味道。

  卓老爹不知他腦中盤算何事,卻是被他的一番話堵得無話可說,半晌後,嚷嚷地道「老夫、老夫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總之,你早些把我兒送回來便是了。」

  「我都聽三娘的意思。」他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看在卓老爹眼裡根本是亮晃晃的炫耀和得意。

  「走走走,見你就心煩,老夫要睡了。」卓老爹惱羞成怒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嚷嚷,隨即氣咻咻地一頭鑽回後院。

  「伯父睡好啊!」他笑嘻嘻地喊了一聲,卻聽見自後院方向隱約傳來像是什麼絆倒的聲音,立時改口,「伯父走好啊!」

  雷敢心情愉悅地起身,大手摸著下巴,面上笑容消失轉為深沉思忖,而後對空輕彈手指。

  「主子。」一個黑影倏然出現在他面前,恭敬跪下。

  「派幾名兄弟護好我岳父。」他再不嘻皮笑臉,濃眉微蹙,眼神深幽。「還有,讓人盯著趙硯,尤其是他妻子,明知自己夫婿正糾纏著前未婚妻子,卻還能按兵不動,這太反常了。」

  司馬白那個老狐狸養出的嫡親愛女會有多單純善良賢慧?

  除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無暇騰出手來整治她這個不著調的夫婿,和理應被她視若眼中釘的粉團兒。

  對比近日收到各封疆大吏、中郎將及郡守的種種異動線報,雷敢眸中精光乍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8 01:17 AM 編輯

【第九章】

  夫何姝妖之媛女,顏煉燁而含榮。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

  余心悅於淑麗,愛獨結而未並。情罔寫而無主,意徙倚而左傾。

  晝騁情以舒愛,夜託夢以交靈。

  蔡色。《檢逸賦》

  也不知道最後父子倆是怎麼解決爭議的,但心下惴惴的卓三娘還是在翌日的朝食長案邊看到了雷老爺。

  中年英氣大叔臉色詭異得很平靜,甚至還在她落坐的當兒,抬頭對她笑了笑。

  害她背後寒毛直竄,定了定神才恭敬地回以一笑。

  雷敢則是從頭到尾熱切歡喜地盯著她,好像她才是他迫不及待想吞吃入腹的菜。

  卓三娘開始後悔昨日氣沖沖離家的舉動了,尤其雷家此刻氣氛詭譎,自家爹爹自昨兒到今日也肯定是孤獨老人守著一口冷灶……怒氣褪去的她,悔愧開始一波波湧上心頭來。

  再惱火,也不能真把爹爹丟著不管哪!

  「那個,」她食畢了一小碗飯後,悄然無聲地收箸,對著正大杯酒大塊肉的雷家父子道「多謝貴府昨日容我作客,三娘十分感激,如今左右無事,我也該告退歸家了。」

  「什麼?你怎麼就要走了?」雷敢一口飯梗在喉頭,慌亂地急忙咽下。「不是說好多住幾日的嗎?這、這才過了一夜呢!」

  好不容易粉團兒願意跟他回家,他都還沒好好趁著月色在她窗外吟吟詩啊作作對啊什麼的,她怎麼能就走了呢?

  人家阿默可說了,男子漢不能滿腦子只想著肉,還得跟心愛的伊人有那個……嗯,心靈交流,這才叫「婦唱夫隨」。

  阿默還說,粉團兒既是讀書人,肯定最愛聽那些濕呀乾呀咿咿啊啊的文兒,所以讓他這七八日忙著在皇宮裡排兵佈陣搞東搞西的時候,好好跟皇帝求教幾首。

  他可是冒著被皇帝指著笑了大半天的羞愧感,很不簡單才背會了一首「斑鳩」的。

  ——與此同時,皇宮裡的皇帝打了個大噴嚏,揉了揉鼻子後忍不住自言自語「唔,也不知阿敢小子那首「關雎」背得如何啦?」

  見雷敢眼巴巴兒地望著自己,黑亮亮的虎眸好似淚珠子都要滾出來了,卓三娘吞了吞口水,竭力抵抗著那無辜可憐兮兮大狗般的懇求眼神……

  「哼,沒骨氣!」雷老爺看著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恨恨地把一隻燒鹿腿嚼得喀啦喀啦響。

  「侯爺,」她頓了頓,在他眼神「逼視」下只得改口。「阿……敢,我想我爹爹昨夜至今定是心神不寧,恐怕也無心茶飯,如果我今日再沒回去,他可能今晚連睡也睡不著了。」

  聽聽!人家這才是孝順好娃娃呢,哪像他生的這隻狼崽子——

  雷老爺忍不住露出欣賞讚許之色,隨即又想起自己和卓老酸才的「不共戴天之仇」,趕緊埋頭大啃手上的燒鹿腿去了。

  「你放心,我今早已經讓人幫卓伯父送一整席酒菜去了。」雷敢黑眸一亮,笑嘻嘻地道「化與樓的,一席五片金葉子,保管伯父吃得滿嘴流油……呃,我是說,伯父定能吃得好的。」 

  「我爹爹的性子執拗,且又在氣頭上,怕是連一口菜都不會動的。」她眸底隱約有些無奈。

  「就是就是!」雷老爺忽然放下啃了大半的燒鹿腿,終於找到知音似地激動憤慨起來,比手畫腳道「說起你那個爹呀,看著沒幾兩肉,沒想到一身骨頭和那張嘴巴可硬了,噎死人都不用拿刀拿槍的,老子當年可吃夠了他的苦頭,哼哼,要不是老子答應了我家阿嬌不胡亂殺人,早一刀子劈了他了。」

  「阿爹!」雷敢臉都黑了。

  卓三娘滿眼錯愕。「雷伯伯,您、您說什麼?」

  「難道你爹沒跟你提起過,當年他曾經被我關北寨「請」到山上當教習夫子,卻教不到半個月就翻臉跑路走人了?」雷老爺想起此事恨得咬牙。

  老酸才跑就跑,臨走前還賭咒了他一大篇,這仇他記死一輩子!

  「爹啊啊啊啊……」雷敢對粉團兒苦苦隱瞞多時的「山寨土匪過往經歷」竟一朝被親爹揭破,他霎時悲從中來捶胸頓足,只差沒有哀號怒吼嚎叫出聲了。

  卓三娘不敢置信地瞪著眼眶赤紅又隱露恐懼的雷敢,腦子嗡嗡然,一時全懵了。

  她腦中空白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轉望向一臉悻悻然的雷老爺,遲疑又艱難地開口。

  「您……就是十年前抓了我爹上山的那山大王?」

  那可是她爹爹畢生最不願回首、最不堪記起的黑暗「慘事」……

  「正是老子。」雷老爺得意洋洋地一拍胸膛。

  雷敢則是眼前發黑,面色發灰,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的粉團兒,他的小媳婦兒……要成泡影了。

  「粉團兒,三娘你、你聽我解釋……」高大魁梧精力強健的雷敢此時此刻像是被風雪打蔫了的菜苗子一樣,萎靡不振又驚慌惶然失措,結結巴巴地對著她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事情是……是……是……」

  相較於雷敢的慌亂,卓三娘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臉上面無表情;會面無表情是因為,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和反應才好。 猶記十年前,爹爹在出外訪友後消失了大半個月,待回來後卻是胖了一大圈兒,並且一回到家門就活似渴死鬼投胎地灌了兩大壺茶水,稍稍歇口氣後,便氣急敗壞跳腳地直罵了兩個時辰不停口——

  ……什麼山寨上天天野味大肉地狂塞,是拿他當彘喂嗎?

  ……什麼想他堂堂一個教習夫子,竟被個成天摸魚上樹活脫脫猴兒樣的豎子整得滿山滾,真真斯文掃地,師德無蹤,連孔聖人都要為之大哭。

  ……什麼像那一對蠻橫頑劣得無可救藥的父子,也無怪乎家中主母早早棄暗投明、離山遠遁他鄉了。

  當時才六七歲的小三娘為何會字字句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她打從出生以來,還從沒見過溫吞文弱的爹爹會有這麼、這麼……生猛狂躁的一面,是以印象深刻至極。

  ——原來雷伯伯和阿敢,就是爹爹口中碎碎叨念痛罵了兩個時辰的「蠻橫頑劣無可救藥父子檔」。

  哎……這都是怎樣的一段孽緣哪?

  她滿臉苦惱,可偏又滿懷的莫名心虛,以及嘴角那總是管不住頻頻想逸出的噗笑感又是怎麼回事?

  「粉團兒——」

  卓三娘伸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低頭努力調整了一下哧哧發顫的氣息和抖動的肩頭,直到稍微比較平靜才抬起頭,眸裡水光漥漥——淚花亂閃是給憋笑的。

  「真是難為你們了。」

  她爹爹的腦子和作派確實有時真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消受得的。

  「呃?」雷敢一愣,傻傻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啥,粉團兒你、你不惱我瞞著你……我其實是土匪出身的?」

  「關北侯出身草莽,不是天下人盡皆知嗎?」她眨眨眼,疑惑地反問。

  「……」他啞口無言。

  對喔,那自己之前到底在提心吊膽糾結個什麼鬼呀?

  「白痴。」雷老爺幸災樂禍地落井下石,打從鼻子哼氣。

  「阿爹!」他怒目相視。

  「別叫爹了,叫天比較快。」雷老爺抹了把嘴,一挑眉,霸氣橫生地道「老子先說了,只要卓老酸才一日沒向老子賠禮認錯,他家閨女兒就一日別想進我雷家的門!」

  雷敢氣結,卓三娘及時制止他衝動傾身向前理論的動作,神情溫和地對雷老爺淺淺一笑。

  「雷伯伯,我爹爹脾氣執拗,性子卻是好的,若曾說了些不好的話傷了您的心,我代他向您賠罪可好?」

  雷老爺一窒,強迫自己視線飄移他處,免得因這嬌嬌嫩嫩小女娃娃的三言兩語就心軟了。

  可惡!卓家老酸才上輩子是燒了什麼高香,這輩子能得了這麼貼心趣致的小女兒?

  「咳,」雷老爺語氣不快,可表情早緩和了下來。「那什麼,小孩兒家家不要管大人的事兒,伯伯針對的是你爹,同你沒有關係。」

  「我爹……」她輕嘆口氣,「他心裡也是極苦的。讀書人最難過的是自己那一關,又何嘗不是時時作繭自縛?」

  「阿爹,卓伯父那也不是故意的。」雷敢想起昨夜那個倔強卻孤獨寂寥的背影,也忍不住幫腔解釋。「況且咱們書讀得不多,學不會那些彎彎繞繞,說話又直……」

  「你別開口,老子聽你說話就火大!」雷老爺一拍長案,案上的菜肴驚跳了下。「總之,這門親事,沒門兒!」……糟了,幫倒忙了。

  雷敢面色陰鬱,頭痛至極。

  卓三娘怔怔地看著他的慍怒和為難,不禁把手輕輕搭在他大掌上。

  「粉團兒莫怕,那頑固老頭不同意咱們的婚事,我自向皇上請旨賜婚,絕不會委屈了你的。」他凝視著她,眼神溫柔了下來,寵溺地安慰道。

  「我們才結識不到三個月,」她目光落在他反握住自己的那隻修長大手上,心有些暖暖的,也有些酸酸的,低聲道「雖說我……我也喜歡你,可婚姻終究是終身大事,不能為了與長輩賭上一口氣便率性而為,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粉團兒,什麼詩書裡的情啊愛啊的,我這粗人不大懂,我只知道我雷敢二十五年來從沒對誰動過心思,除了你以外,就是天仙在我眼裡還不值一根燒鵝腿。」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陽剛粗獷的臉龐布滿認真之情。「可打從見了你之後,我天天起榻都份外有勁,早朝站在殿上聽那些文官拽文掐架都不覺得煩了……下朝以後能偷偷繞到你家那個,嗯,書鋪,偷偷瞧你一眼,我都能樂得晚上連吃好幾大碗米呢。」

  卓三娘聽得眼眶紅了,喉頭微哽,感動得心都要化了……這傻大個兒呀!

  若非他的性情疏朗豪邁,憨厚單純,擁有一顆金子般純粹的心,見慣世間人情冷暖的她,又怎麼會不知不覺便對他卸下了心防?

  被他逗笑,被他惹惱,被他的一舉一動深深牽引,再不想用理智和禮教去遏阻斷絕這些時日來最美好的快樂……

  「粉團兒,不論多久,我都等著你點頭。」他彷彿待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臉,自己也紅著頰,額頭輕輕地抵著她的額心,小聲地道「一天,一年,還是一輩子,我都等。」

  她淚眼婆娑,哽咽難言,雙手卻自有意識地環上他的頸項,顫抖著也不知是哭是笑了。

  「……我,我都想跟你一起犯傻了。」

  不論此刻的幸福是不是只是鏡花水月一場,也不管未來還有多少重重阻攔,可她卓三娘永遠永遠會記得,她生命中有過這麼一個高大昂藏、頂天立地的男兒,曾對她許下關於一生等待的誓言。

*             *             *

  京城鴻鵠坊趙府

  佈置典雅大氣,處處可見金玉擺設的大堂內,有一珠環翠繞的美麗少婦膝坐錦席上,一旁有位青袍嬤嬤正附耳低聲稟報。

  「那蠢貨!」美麗少婦面色陰沉,半晌後忍不住慠憤地扔下帳簡兒,怒然低斥了一聲。

  想她堂堂司馬家族的嫡長女,被迫嫁個只有容貌沒有半點功名的商人子便已夠委屈的了,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向來忠誠溫順服貼的夫婿,居然也敢向天借膽生了二心?

  「姑爺這麼做簡直是不把咱們郡守府放在眼裡了。」老嬤嬤言語間難掩一絲憤慨。「嬌嬌以金枝玉葉之身下嫁於他趙家,又豈容他糟蹋得?依老奴淺見,嬌嬌還是得再多費點子精神,好好轄治轄治姑爺的心思才好。」

  司馬素娘神情轉為沉鬱,不發一語。

  老嬤嬤見主子不說話,忽然有些不安起來,連忙改口道「不過話說回來,姑爺過去素來無此陋跡,要不是卓家那小賤人又陰魂不散地前來糾纏,姑爺又何至如此?」

  「……卓家那破落戶,當真不值一提。」司馬素娘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諷刺笑意。「得了,不消細想也知,定是你家那位好姑爺,還當自己是當年那郎心不變的小竹馬呢,嗤!」

  老嬤嬤見自家小姐那藏不住的深深厭惡與不忿,心下一個咯登,忙勸道「都是老奴多嘴,其實姑爺待嬌嬌還是一心一意的,只要卓家小賤人別再出現在姑爺面前——」

  「嬤嬤,」司馬素娘的眼神令老嬤嬤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我當初既然從了爹爹的意思下嫁趙硯,為了家族便有萬般不願也會一條道兒走到黑,你也不用害怕我現今一怒之下撂擔子不幹,翻臉和趙家一拍兩散……這麼多年了,我自己的夫婿是什麼樣的性兒,還用得著你來告訴我嗎?」

  說好聽了是溫順儒雅軟心腸,說得難聽便是多情懦弱無主見,這趙府裡若非有她鎮著,早不知得打死多少個爬床的賤婢了!

  司馬素娘深深呼吸著,胸口劇烈起伏,竭盡全力才壓抑下滿滿的怒氣。

  若不是為了趙家富商的背景,她高高在上的世族女用得著嫁給這窩囊廢嗎? 那卓家女當年被退親,反倒還是佔了大便宜了!

  「老奴該死,嬌嬌息怒,息怒啊!」老嬤嬤一掃方才的精明幹練,渾身簌簌發抖著跪地伏首,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管好你的嘴,往後別再拿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惹我不痛快。」司馬素娘柳眉高高挑起,嘲諷地道,「只管命人看好趙硯,別教他在這緊要關頭惹出什麼亂子來。」

  「諾,諾。」老嬤嬤冷汗如漿,頻頻擦拭,隨即又有些遲疑忐忑地開口「可還有一事……想稟叫嬌嬌得知。」

  她厭惡的瞇了瞇眼,終還是一揮袖子。「說!」

  「咱們家的府衛說了,那卓家小賤人竟然攀上了關北侯——」

  「什麼?」司馬素娘猛然起身,面色大變,隨即怒極地抄起杯盞砸向老嬤嬤的頭臉,「死奴才!這麼重要的大事,為什麼現在才稟告於我?」

  蠢貨!統統是一堆該死的蠢貨!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老嬤嬤被砸得額頭見血,茶水和著鮮血流得滿頭滿臉都是,卻是膽戰心驚地拚命磕頭。

  司馬素娘氣得恨不得一腳踹翻這天殺的老貨,怒火燒得眼睛都紅了,近乎失控地尖聲道「要是因著你這蠢笨如麁的老貨壞我司馬家大事,我定剝了你的皮,戮盡你全家!」

  「嬌嬌饒命,饒命啊……」老嬤嬤嚇得魂飛魄散,死命磕著頭,磕得額上已血肉模糊。

  司馬素娘想起自己憋屈地委身趙家這麼多年,犠牲貴女的驕傲和青春,苦苦忍耐就是為了完成爹爹交付的大事,她和趙家周旋,秘密聯絡京城諸多世家勢力,為的就是怕打草驚蛇,可萬萬沒想到一個趙硯和一個蠢婆子,居然險些壞了她苦心經營出的大好局面?!

  「趙硯人呢?」她握緊拳頭,美麗的眸子精光冰冷迸射。

  「姑爺、姑爺還在別院養傷……」老嬤嬤結結巴巴的說。

  司馬素娘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迅速地冷靜了下來。「滾出去,你帶人親自看好趙硯,不准他再踏出別院一步,若是他鬧騰,就下藥叫他臥病在床一陣子……總之,別再給我惹禍!」

  「諾,諾,老奴馬上就去辦,老奴一定看牢了姑爺!」

  「滾!」

  老嬤嬤如獲大赦地連滾帶爬出去了,司馬素娘陰森地注視著散落在地的帳簡,半晌後,揚聲喚道。

  「來人,傳邢三來!」

  「諾。」門口的府衛迅速領命而去。

*             *             *

  雷敢默默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那顆小腦袋瓜,忍了半晌後,終於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肩膀,壓低聲問。

  「粉團兒,咱們真的不進去嗎?」

  卓三娘驚跳了下跳,心虛地回過頭,好半晌才囁嚅的開口「我、我沒說不進去啊!」

  「可你都杵在牆角偷偷瞄了裡頭的岳父大人近半盞茶辰光啦!」

  卓三娘臉蛋尷尬地漲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就愛站這兒歇會兒腿不行嗎?」

  「行!自然行!」雷敢從善如流地頻頻點頭,神情認真至極,有著對她一貫盲目的信任與寵溺。「我家粉團兒說什麼便是什麼,呵呵呵呵。」

  惹得她又好氣又好笑,暗暗咕噥「你個大男人動不動就賣憨耍萌,羞也不羞?」

  「啥?」他沒聽仔細。

  「無事。」她語氣有些發虛,清了清喉嚨道「侯爺——」

  「阿敢。」他濃眉微豎。

  「呃,阿敢。」她只得匆匆改口,又默默瞟了「王郎家」書鋪大堂裡那個對著滿案書簡發呆的清俊阿爹一眼,悶悶地道「我……還是明天再進去吧?」

  「好呀!」他大樂。

  「好什麼好?我都待你家三天了。」她滿心矛盾複雜地嘀咕。

  雷敢登時噤聲。

  終究還是卓三娘對自己的三心二意胡亂遷怒感到良心過不去,輕扯了扯他的箭袖,愧疚地柔聲道「對不住,是我自個兒心慌,我、我不該對你使小性兒的。」

  「我喜歡你對我使小性兒。」他那張陽剛俊臉瞬間笑得好不燦若春花。

  「你傻呀,我都說是我不對了。」她心一暖,眉眼柔和歡喜又心疼。

  「粉團兒永遠是對的!」他說得一本正經。

  「噗!」她羞地笑了,雙頰嫣紅如桃花。

  雷敢都看痴了……

  而不遠處書鋪大堂內的卓老爹臉都黑了,滿滿不是滋味地哼哼哺哺起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都當老夫是瞎了眼不成?」

  這兩個……犯得著故意躲在牆角濃情密意化不開給他看嗎?

  原本沮喪憂鬱了三天的卓老爹又有跳腳暴青筋的衝動了。

  不過幸好那兩人也沒甜膩膩廝纏多久,很快又恢復了一前一後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模樣。

  「哼哼。」卓老爹一拂短鬚,悻悻然道「總算還算有點眼識。」

  不過傲嬌歸傲嬌,卓老爹還是抑不住滿腔思念愛女之心,也偷偷摸摸地瞄向女兒的方向——哎哎,我兒這是原諒我了嗎?

  「我爹爹看起來氣色挺好。」卓三娘巴著牆邊又用力瞧了好幾眼,隨即略帶不快地囔,「我回沒回家,對他老人家好似都沒什麼差別……也是,他只要有他那好學生趙硯獻殷勤便足夠了,哪裡還記得起有個女兒呢?哼。」

  雷敢鮮少看見向來聰慧懂事的粉團兒這般小任性的嬌嬌姿態,一見之下當真是撓耳搔首心癢難當。

  喲,要是將來粉團兒也對著他這樣撒嬌,還有還有,粉團兒再給他生小小粉團兒,也像這般嬌嫩嫩撒嬌嬌地沖著他這爹爹嘴……

  他滿腦袋浮想聯翩,眉開眼笑地咧嘴大大傻樂起來。

  ——老子心都要酥了化了,哎喲娘呀喂!

  「我、我還是改日再回來吧。」卓三娘哪裡知道挨著自己的高大男人傻笑得不能自已了,自顧內心猶豫掙扎後,吞吞吐吐地勾了勾他的大手。

  「粉團兒說什麼都好,呵呵呵呵呵呵。」

 一遇心愛小娘子,關北侯雷敢再度智力情商急速下降,樂顛顛地便被勾走了,絲毫沒發覺自家一步三回頭的粉團兒,還有見此情景臉色大變的岳父大人。

  「我兒……啊啊啊啊……」等傲嬌矜持做清高沉思狀的卓老爹急忙忙起身追出去時,哪裡還有人在?

  端的是大風起兮雲飛揚,大叔倚欄噴老淚兮,費思量……

  雷敢則是樂呵呵地跟著粉團兒一路走走走,回到了侯府朱紅大門前威武的石獅子腳邊停住,但見他家粉團兒忽然低著頭思忖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小臉已是滿滿掙扎之色。

  「不,不如我還是回去吧?」

  他看得心又酸又軟,大手輕輕捧起她的小臉蛋,眼神溫柔地正色道「粉團兒,我不想你回去,可只要是你想的,怎樣都行。」

  卓三娘仰頭望著他,胸口像是塞滿了暖暖甜甜又透著酸澀的什麼,一時無言以對,乾淨如水的眸子感動地紅了。

  這世上也唯有他,會如斯無條件、沒脾氣又不顧好壞地全心全意縱著她了。

  「阿敢,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她忽地握緊他的手,一字一字,溫柔深切、情深意重地道「爹爹們都是盼著我們好,有朝一日,他們定能贊同我們的。」

  「傻粉團兒,我們當然會在一起相好一輩子。」雷敢修長的指頭輕柔地描繪過她清秀如墨的眉眼,小巧雪白的鼻樑,朱紅粉嫩的翹唇兒,眷寵地鄭重道「自打識得你那一刻起,我便從未懷疑過這點啊!」

  下一刻,他家柔軟嬌嫩的粉團兒激動地撲進他的懷裡,雷敢緊緊地擁著她,霸氣的眉毛柔了,銳利的眸子亮了,嘴角笑意燦爛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

  正要跨出侯府大門的雷老爺看見這一幕,不由呆住了。

  這一場景,太美太好,就連心硬如鐵臭脾氣的雷老爺都不捨得喝破了——

  就像彷彿看見了二十五年前……他和他的紅嬌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8 10:21 PM 編輯

【第十章】

  予情悅其美麗,無須臾而有忘,思桃夭之所宜,願無衣之同裳。

  懷紆結而不暢兮,魂一夕而九翔,出房戶以躑躅,睹天漢之無津。

  傷匏瓜之無偶,悲織女之獨勤,還伏枕以求寐,庶通夢而交神。

  神惚憮而難遇,思交錯以繽紛,遂終夜而靡見……

  阮瑀.《止欲賦》

  當晚,雷敢和他心愛愛的粉團兒膩歪到大半夜後,終於依依不捨地回到了議事堂,一坐上玄色主榻後,神情氣勢已然變了,通身上下宛如一柄寒光凜凜殺氣騰騰、即將破匣而出的上古名刀。

  「動靜如何?」他對著半跪在面前的數名黑衣精悍男子,沉聲問。

  「稟主子,京師有數支世家府兵近日確實有異常調動。」暗衛阿甲恭敬回道,「鄧氏、陳氏、李氏、姚氏、吳氏等,屬下已命人密切監控中。」

  雷敢蹙起濃眉,屈指輕敲著矮榻上的雲雕扶手,「那趙家呢?」

  「趙家的嫡系大郎君被拘於別院,趙府其少主母,近日卻是一掃過去頻繁和世家官宦夫人飮宴往來之習,突然深居簡出,異常低調。」

  「越是正常越是反常。」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本來以為只有大的蠢蠢欲動,沒想到連幾隻耗子也不安份……這京城,要熱鬧了。」

  如果皇帝知道心腹愛臣是這樣形容「大事」的,只怕又要追著拎他耳朵叨念好幾個時辰了。

  「老默他們那兒呢?」

  「按照計劃行事。」

  雷敢摩挲著下巴,虎眸犀利亮光一閃。「唔,那咱們也該好好疏散一下筋骨,免得那些王八羔子還以為老子改吃素!」

  「主子說的是!」數名黑衣精悍男子皆精神大振,露出血性嗜殺、躍躍欲試的笑容來。

  「狼崽子們,各個都拘得狠了吧?」雷敢哈哈大笑。

  「不敢瞞主子,屬下們早看那堆看著人五人六的屎蛋不順眼啦!」其中一名自山寨就跟隨他至今的魁梧男子直著脖子低吼。

  「去你大爺的!」他不禁笑罵。「再不爽也得給老子再憋幾日,別破了老子的局。還有,家裡有讀書人了,別動不動就屎啊蛋啊的,要是嚇著了我家粉團兒,老子剁了你狼腿。」

  「欸,欸,屬下明白的。」那魁梧男子咧嘴笑,訕訕地摸了摸頭。

  其餘幾人忍不住鄙視地瞪了他一眼……蠢蛋,還不知未來主母這幾日都住在侯府裡,主子正是需要「形象」的時候嗎?

  「對了,」雷敢忽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件天大要事,你們都得給老子好好盯著——」

  「諾!」

  待屬下們領命後如鬼魅般消失眼前,雷敢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望著黑壓壓的窗外夜色。

  阿爹蠻橫,岳父固執,他想早早迎娶粉團兒回府做關北侯夫人,恐怕還有得磨了,只是現在京師情勢不明,便是算盡一切,堵住了所有可能出的岔子,也抵不過個事有萬一。

  粉團兒是他的心尖尖兒,他絕對不容許有任何一絲絲的意外。

  想到這兒,他又情不自禁抓心撓肺起來,自言自語。

  「夜裡涼,我家粉團兒也不知會不會胡亂踢被子,嗯,還是去貓一眼好了,就一眼,馬上出來。」

  話聲甫落,那高大的身影已經屁顛屁顛地飛快自議事堂衝到好美院,偷偷摸摸跟做賊——還是採花賊——似地摸到人家小娘子床榻邊,煞有介事地這邊拉拉那邊蓋蓋,還跟頭餓極了的狼似的緊緊盯著她嬌嫩嫩粉撲撲的小臉蛋看,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後終於控制不住地俯下頭啃了一口那粉潤豐軟的櫻唇!

  「啾!」

  卓三娘隱隱約約感覺到嘴巴被什麼咬著了,恍恍惚惚,好像又似她夢裡那頭興奮飛撲過來的大犬……

*             *             *

  又過了三日,當雷敢一早上朝去,卓三娘在屋裡思忖再三,還是決定不能再逃避,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和爹爹賭氣歸賭氣,總不能父女當真一輩子不相見吧?

  況且她這樣沒名沒份地待在關北侯府,久了不說惹得雷老爺不快,話傳到外頭會給人戳脊梁骨,就連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只是等他下朝回來再行告辭,恐怕看到他那張敦厚傻氣的討好笑臉,她就說不出那個「走」字了。

  哎,她卓三娘怎會對一個傻大個兒心軟至此?

  她明明是腹誹抱怨,卻怎麼也止不住嘴角彎彎上揚的弧度。

  幾番思量後,卓三娘還是硬著頭皮到雷老爺的院落外求見。

  「老爺子,三娘已經叨擾貴府多時,今日想著也該回家了,所以特來向貴府主人告辭……」她望著雷老爺那張英氣勃勃又滿布滄桑豪邁、可惜毫無表情的瞼,越說心裡越沒個底,聲音也越來越小。

  「你要走?」雷老爺濃眉一挑。

  她有些莫名心虛,乾笑了。「咳,承蒙老爺子和侯爺盛情挽留,不過小女確實也該回……」

  「你趁著那臭小子下朝前走人,難不成是要那臭小子誤會是我趕跑你的?」雷老爺神情有一絲陰沉。

  「小女絕無此意。」她聞言不惱,卻是有點哭笑不得。

  這些老小孩兒啊,怎地一個兩個都愛任性賭氣要人哄?

  「要當老雷家的兒媳婦,就得記著千萬別在我老頭子面前踐那些咿咿呀呀的酸文,我聽了頭疼。」雷老爺傲嬌地昂起下巴。

  她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雷老爺已經劈哩啪啦地一連串話衝出口了——

  「還有,穿得這麼素怎麼顯現得出我老雷家兒媳婦的氣勢?那個誰,去!叫人來幫著……嗯,量裁個三五十件新衣,什麼金線銀線都給老子鑲上,老雷家有得是錢……還有娘兒們的頭面啥的,送幾大匣子來給……嗯,瞧瞧,瞧中什麼留什麼,全瞧中了就全留,老雷家的兒媳婦可不能給外人小瞧了去!」

  「雷伯伯……」她心下猛跳了起來,腦子噏噏然,狂喜和驚愕交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叫爹!」雷老爺力拔山河氣蓋兮地吼了聲。  

  她目瞪口呆……「爹。」

  「欸。」雷老爺那張依然英俊的老臉不知怎地紅了紅,隨即清了清喉嚨,眼神飄呀飄。「那個,老子可是看在你對我兒一片痴心的份上……總之,往後你們小倆口好好兒的,多多給老子生幾個大胖孫子,老子就……就勉強認了那個老酸才做親家了。」

  卓三娘腦子暈乎乎的,小臉紅通通,也分不清是歡喜還是茫然抑或是恍惚,張口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兒來。

  雷老爺看這素來聰慧的小女娃娃難得在自己跟前發傻的模樣,不禁大樂,在這一刻終於有了點哄閨女兒的趣致,眉眼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把頭面新衣什麼的都搞定以後,老子……咳,公爹過幾日再派人護送你回家,接下來便乖乖在家裡待嫁,啥子事都不用管,至於你那老酸才爹……」雷老爺心緒還是有些不平,不過看在未來兒媳這麼乖巧伶俐好性兒,還能幫他生大胖孫兒的份上,不得不咽下滿口酸水不爽,哼道「老子來搞定!」

  她仰望著這面「惡」心善,刀子口豆腐心的……公爹,清澈的眸底笑意蕩漾,透著一絲難掩的孺慕之色。

  「謝謝……爹。」她真心真意地道。 雷老爺那張老臉終於徹底地紅了。

  哎喲喲,果然還是粉嫩嫩的小女娃最貼心可人意兒,不像那個倔頭倔腦臭脾氣的臭兒子,只會氣他老爹。

  「咳,那個,早點生個小孫女兒也不錯。」雷老爺半是尷尬靦眺半是滿眼神往的說。

  這下臉紅如熟透果子的換成卓三娘了。

  「雷伯伯……」

  雷老爺一瞪眼。

  「爹……」她只得改口,雙頰發燙地小小聲道「多謝您了,不過裁衣選頭面什麼的真不急在一時,我,我確實非得回家不可的,我……還是不放心我爹爹。」

  「幾日後再回去,今天不行。」雷老爺想起兒子在出門前千叮嚀萬交代,不覺頭痛,試圖板起臉道,「你這是不想給公爹面子了?」

  「不是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為難。

  「不是就聽我的!」雷老爺一錘定音。

  她怔了怔,隱約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為什麼老爺子今日這般堅持她不能回家?

  卓三娘沒來由想起了這兩日府中府衛好似多了不少,還有忙碌得只有每晚夕食時才能纏著她的雷敢,心中隱隱驚跳。

  卓三娘終究還是趁關北侯府中人不注意,留了張信絹後便偷偷混在小邊門送菜的雜役隊伍中出府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放心不下爹爹,定得回去一趟才行!

  當那嬌小背影消失在街角,立於府牆上的雷老爺負著手,濃眉有些苦惱地打結,半晌後隨即舒展開來了,微微有一抹激賞之色。

  「嗯,還算聰慧,」雷老爺自言自語,「有孝心,有膽識。」

  不一會兒後,「王郎家」書鋪大堂內,卻是一片詭異的安靜。

  卓老爹假裝在擦拭書案,邊偷瞄整理書簡的女兒。

  方才卓三娘回了家,他老人家雖然滿心歡喜,面上偏偏還是拉不下來,只板著臉哼了聲,然後就甩袖回後院了。

  只是在後院待著待著,他越發心慌愧疚,忍不住又拎了一木桶的水晃到前頭大堂來,假意擦擦這個擦擦那個,實則提心吊膽偷偷覷著卓三娘。

  還好,女兒雖然也不發一語,可神情倒是溫和不見半點怒氣。

  「……咳。」卓老爹擦了半天,終於還是憋不下去了,咕噥道「女兒家家的,動不動便離家出走,成何體統?」

  「嗯?」她手上動作一停,眉眼微揚。

  卓老爹心咚地一聲,訕訕陪笑。「呃,我,我這不是關心我兒嗎?」

  「爹爹,」卓三娘深吸氣,正色地看著父親,溫言地道「女兒為那日對您的出言不遜道歉,您是尊長,女兒真真不該那樣待您的。」

  卓老爹頓時感動得要命,眼圈兒都紅了,「不不不,是爹爹一時想岔了,竟為了個外人和我兒起衝突,爹爹……真慚愧。」

  她一震,眼神越見溫暖柔軟,咬著下唇低低道「爹……」

  「要不是那個雷侯爺仗勢欺人,離間我父女,事情又何以至此?」卓老爹近日雖然有些被動搖了,可一想到自家粉雕玉琢的寶貝女兒眼看著就要被那大老粗叼走,還是心痛難忍,使性子地衝口而出「都是他的錯!」

  「爹!」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爹爹,險些氣壞了。「侯爺他千好萬好,難道在您眼裡還比不上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趙硯嗎?」

  卓老爹瑟縮了下,有些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吶吶道「爹爹、爹爹也不是說趙硯好啊!」

  她清亮的眸子里有著怒火和一絲絲痛心。「您可不可以摒棄偏見,對阿敢好一些?」

  卓老爹見女兒又是為了那個好豎子對自己大眼瞪小眼,胸口滿滿酸澀不是滋味,張口欲辯,可瞥見女兒眼裡那抹強忍氣苦的淚光,霎時嚇得把話都吞回肚裡。

  「好好好,爹爹不說,不罵他便是……」他好聲好氣地哄道,卻不忘補了一句,「可再多的就沒有了。」

  「爹爹……」她苦惱又頭痛地叫了一聲。

  「齊大非偶,爹爹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嫁入高門,日後被欺負了也沒處兒討公道的。」卓老爹執拗地道,「誰不知道這些勛貴子弟,滿口子跑馬,又有哪幾個是靠得住的?」

  「阿敢他不一樣。」

  「他更糟!」卓老爹吹鬍子瞪眼睛。「粗魯不堪,大字不識……」

  卓三娘掌心緊握,深深地望了眼猶固執不通的父親,失望地掉頭就往後院走去。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卓老爹堵著口氣連連跳腳,卻怎麼也掩不住滿眼沮喪。

  是夜,卓三娘靜靜坐在寢房中,一方面氣惱爹爹的冥頑不靈,一方面又忐忑疑惑起阿敢……怎麼對她的「不告而別」毫無反應?

  「哎,我在瞎著急什麼呢?」她長吁了一口氣,暗暗取笑自己胡思亂想。「想來是老爺子已經同他說了我告辭一事,況且他公務繁忙,又怎麼能成日繞於婦人身側而不思進取?」

  雖然,她是早就做好了今夜他會來爬她家牆的心理準備呀!

  她的臉頰不自禁緋紅了起來,眼底鬱鬱之色盡化為一片春水盎然,忍不住害羞地一頭鑽進了被褥裡,只覺連雙耳都燙得發慌了。

  然而卓三娘卻不知,雷敢今日自上朝後至深夜根本未踏出過皇宮一步——

*             *             *

  黑夜沉沉,鄧氏陳氏李氏等世家私兵蠢蠢欲動,慶城郡守司馬白帶領三萬兵馬度過黑山惡水速掩至京城,有人暗暗開了城門,大軍長驅直入;而趙府中,神情冰冷的司馬素娘則是低頭凝視著震驚軟倒在地的趙硯……

  子夜甫過,本已擁被入睡的卓三娘猛然驚醒過來,冷汗涔涔,恍惚不明所以。她,她好似做惡夢了……夢裡有刀光劍影,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等等!

  卓三娘心一緊,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起來……

  原該是萬籟俱寂的晚風卻隱隱飄來了鐵器鏗鏘交擊和嘶喊聲,她臉色大變,還來不及思索這是怎麼回事,直覺下榻撈過外衣,邊繫邊套鞋往她爹住的寢房方向衝去。

  暗沉沉的夜色中,她險些和匆匆忙忙的卓老爹撞了個對頭,幸而緊緊扶握住了他的手臂站穩身子。

  「爹爹?」

  「兒啊,好、好像有賊盜來打劫啦!」卓老爹臉色慘白,一手牢牢抓著一卷書簡——正是他臨睡前必讀、厚重到砸也能砸死個人的「史冊」。

        「別怕,爹爹必保我兒平安無恙!」

  她心一暖,鼻頭酸楚了起來,低笑寬慰道「爹爹,咱們家窮得只剩下一屋子的書簡,不會有事的……女兒臨睡前也重鎖鎖了門戶,還用粗重的木料抵嚴實了,料想應當無事的。」

        「我兒真是聰明伶俐。」卓老爹看著嬌嫩嫩卻獨立自強的女兒,心下莫名酸楚悔愧湧將上來,顫聲道「我兒,其實爹爹……爹爹真不是成心想阻撓你和雷侯爺的好姻緣,爹爹只是吃醋……爹爹就是怕……怕將來你再受了委屈,手無縛雞之力的爹爹卻護不了我兒……」

  ——就像那年趙家悔婚,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哭,卻討不回那份公道……爹爹對不起你啊!

  卓三娘望著老淚縱橫的父親,霎時滿心滿胸都是濃濃的愧疚心疼和自責。

  原來如此……

  「爹爹,對不住。」她哽咽了。

  卓老爹見女兒隱帶泣意,登時慌了手腳,「莫哭莫哭,噯……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不會說話……」

  牆外廝殺聲刀劍聲彷若越逼越近,卓三娘心中一警,卓老爹則是面色慘青。

  「爹爹,不對,這不像是盜匪打家劫舍。」她聲音緊繃,眼神戒備地望向牆外,「盜匪怎敢在京城天子腳下這般囂張橫行?還有五城兵馬司在呢……看來是出大事了!」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了雷老爺攔阻她回家,還有這幾日忙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雷敢,心猛地驚駭狂跳了起來。

  難道……有人作亂造反?

  她心頭咯登了一下,想也不想抓起她爹的手就要往後院躲。

  「我兒做什麼?」卓老爹愣了愣,茫然問,「不是說門戶都鎖堵嚴實了嗎?」

  「怕是擋不住!」她疾聲道「京中既起刀兵之亂,必有亂軍趁火打劫,我們縱是小家小戶也難逃池魚之殃……灶房後有屯物的地窖,我們還是先躲再說!」

        「是是是,我兒說得有道理!」卓老爹大驚失色,點頭如搗蒜。「走,爹爹領著你。」

  就在此時,後院小門忽然傳來了砰砰砰的驚惶擂門聲。

  「爹,別管!」卓三娘拉著望向小門的卓老爹,果斷地往地窖那頭奔去,使勁兒掀開了粗木製的窖蓋,底下陰涼涼冷風夾雜著糧物泥土味撲鼻而來。

  「世伯,快開開門哪,是我……」惶急顫抖的聲音自小門外飄來,充滿了壓抑和深深恐懼。「求求您救救我……救命啊!」

  卓老爹欲鑽入地窖的動作僵住了,不安地望著面無表情的女兒,「那、那好似是趙硯小子的聲音?」

  「您定是聽錯了。」她的心從來沒有這般冷硬過,只顧著催促爹爹下地窖。

  「趙家家大業大,自有護衛,趙硯堂堂大郎君又怎麼會深夜亂走亂跑,還到我們家求助來了?」

  就算是,那又如何?

  如果情勢正如她想得那般險惡糟糕,她只焦心擔憂領兵的阿敢,只忙著安置手無寸鐵的爹爹,趙硯……根本就不在她關心的範疇內!

  「可是……」卓老爹眼中閃過不忍。

  「爹,現在我們只能自救,何來餘力救人?」她厲聲道。

  「世伯……三娘……外頭已經亂了,街上到處都是士兵殺人,求你們開開門讓我進去躲一躲……世伯,求求您別見死不救啊!」趙硯一介溫吞懦弱的青年書生,哪裡見過這等血腥危險的場面,聲音抖得像篩子,幾乎嘶啞不成聲。

  卓三娘心下一沉。真的有人造反,那、那阿敢呢?統領金羽衛的阿敢一定首當其衝,他、他會不會身陷險境?會不會……出事?

  她只覺渾身徹骨發冷,手腳寒麻得無法動彈……

  卓老爹內心強烈掙扎,最終還是心軟和昔日情份佔了上風,罔顧理智和女兒的嚴厲叮囑,哆哆嗦嗦地蹭到小門邊偷偷開了門——

  也罷,就當最後一次,今日救上趙小子一回,日後便是一刀兩斷再不相涉了!

  「多謝世伯……」門一開,狼狽不堪的趙硯跌撞進來,昏暗的夜色裡隱約可見他斯文臉龐淚痕滿佈,卻覷不清他眸底深藏的那抹愧疚悲哀……

  卓老爹面上正要露出欣慰的笑,下一瞬間,卻被幾個撲進來的大漢牢牢押住了。

  「爹爹……」卓三娘腦中嗡地一聲,凄厲大喊。

  簡陋的後院中,一片可怕的死寂。

  卓三娘呼吸急促濁重,目光冰冷噬血,像是恨不得衝過去咬死那個天殺的趙硯!

  夜色中,衣衫略微不整,束髮歪歪斜斜的趙硯看似受了大罪,可他面容是乾淨的,身上看來也沒有任何傷……

  這果然是個局!

  「放開我爹爹。」她眼神冷如寒霜。

  「對不起,三娘,我、我不能……」趙硯凄楚地望著她,悔恨愧疚和痛苦都是真實的,卻和當初一樣,只讓她覺得作嘔。

  「你們目的何在?」她冷冷地問。 趙硯不由瑟縮了下,頂著卓三娘仇恨而鄙夷的視線,還有卓老爹不敢置信又懊悔憤慨的眸光,只覺像是被剝光了身子丟在冰天雪地裡。

  「對不住,我、我爹娘在他們手上……」他哭了,悲傷茫然絕望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娘子,我岳父……他們變了……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幾個兇狠大漢再抑不住地嗤笑了起來。

  「若不是為了你趙家巨富之資,我司馬家的千金嬌嬌又怎會下嫁於你這個窩囊廢?」

  「我家主子兵馬已經進城了,事成之後便是當朝手握權柄的異姓王,嬌嬌屆時就是金尊玉貴的郡主,又豈是你這無用的商戶賤子匹配得起的?」

  「還跟他們囉嗦什麼?嬌嬌吩咐了定要捉關北侯這相好的回去,哼,縱是他關北侯統領數萬金羽衛,難道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姘頭在陣前被砍了腦袋嗎?」

  卓老爹聽著這幾個兇狠大漢嘲諷訕笑,直是悔恨自責萬分。

  如果不是他又心軟昏了頭,怎會給女兒招來這天大禍患?

  「我兒快逃,別管爹爹了!」卓老爹忽然大叫,死命掙扎撲咬那押著他的大漢,目訾欲裂淚流滿面。「快去找雷敢……他定能護好我兒!」

  「臭老鬼居然還敢反抗?」一名大漢猝不及防被咬得手腕血肉淋漓,大怒之下就要揚刀對他當頭斬下——

  「爹!」卓三娘登時魂飛魄散,熱淚奪眶而出,死命就要撲過去救人。

  趙硯驚恐地躲在角落裡,嚇得看也不敢看。

  危急生死一線間,忽然一個高大威猛的黑影彷若大鵬展翅奇襲而來,鏗地一聲巨響,眾人眼前一花,隨即暴起的是幾聲凄厲慘嚎!

  卓三娘心臟緊縮絞擰得無法呼吸,她透過模糊淚霧看去,下一瞬驚懼繃緊的精神一鬆,心頭狂喜迸發,雙膝卻是一軟……

  阿敢……

  還好,還好他及時趕到了!

  「粉團兒莫怕……」高大挺拔如威猛雄獅的雷敢一身濺血玄金輕盔甲,猶如戰神降世,動作快若閃電,一手攙扶著卓老爹,一手則是緊緊地擁著他心尖尖兒的寶貝粉團兒,柔聲輕喚,「我來了。」

  她終於回過神來,喘了一口氣,痴痴地望著他在夜色中露出的燦爛笑容,瞬間歡喜地大哭了起來。

  「你沒事……太好了……爹爹也沒事……嗚嗚嗚……」

  雷敢嚇得趕緊鬆開卓老爹,只顧著緊抱著他心愛的小人兒,慌亂地連聲哄道「可憐見兒的,把我的粉團兒嚇壞了吧?別怕呀,我在呢,就是天皇老子也休想傷到我的粉團兒一根頭髮……乖,莫哭莫哭啊,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已經被暗衛拖下去了,包括哆嗦成一團爛泥的趙硯。

  卓老爹驚魂甫定,此刻看著雷敢抱著他家嬌小的女兒,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惱怒不是滋味,雖然還是難掩心頭酸溜溜的,卻已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感動欣慰的笑來。

  「好賢婿……」卓老爹看著「未來女婿」哄著自家女兒半天,耐心十足,寵溺萬分,最終還是軟化了,清了清喉嚨,訕訕地道「那個,外頭冷,還是進屋說話吧。」

  ——好賢婿?

  卓三娘和雷敢同時一愣,不可思議地朝卓老爹望來,滿眼驚喜欲狂。

  「咳,你們屋裡坐,爹爹去給你們做夜宵吧!」卓老爹尷尬地眼神亂飄,最後「害羞」地跑走了。

         雷敢整個人暈暈然地傻笑,看著岳父大人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心愛的小粉團兒。「我……這是做了好夢哪?」

  「你,你……怎麼又犯傻了呢?」正感動又嬌羞著的卓三娘忍不住噗笑了,眉眼間喜悅嫵媚笑意流轉,更有滿滿滿滿說不出的歡喜,笑打了他鐵臂一下。「爹爹這是同意我們的親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像頭威猛卻又憨傻的大犬,猛點頭,大大咧嘴笑了,有些恍惚暈陶陶地道「這、這不是盼得太久了,還以為自己做夢了……早知道這一招有效,我早八百年就用上咳咳咳咳……」

  「什麼哪一招有效?」她眨了眨眼,仰頭盯著他。

  「啊哈哈哈哈哈……」雷敢心下一咚,心虛尷尬地連連乾笑,隨即假意悶哼了聲,挺拔身軀微縮。「噢!」

  「怎麼了怎麼了?」她心一驚,眼底儘是擔憂惶急,連忙扶住他。「你、你受傷了?」

  「有、有一點……在砍那個司馬白的時候,不小心閃到胸岔到氣了,有點內傷,疼啊!」他又開始裝可憐,委委屈屈地把大頭靠在嬌軟小人兒肩上。

  「好好好,我先幫你揉揉,晚點再請大夫來看看,這內傷可不是等閒小事,你別又不當一回事了!」果然卓三娘心疼得不得了了,攙摟著他往屋裡去。

  待那高大身影偎著嬌小身影進了屋後,牆裡牆外甚至屋簷上潛伏的暗衛府衛金羽衛統統翻了個大白眼。

  自家主子這一招「將計就計,英雄救美」,太老梗啦!

  也就好脾氣好性兒的未來主母,才會誤把心機狡詐的猛虎當傻乎乎可憐兮兮的大犬那般寵著慣著呵疼……

  「主子壞壞。」這是暗衛府衛金羽衛們一致的心聲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8 11:14 PM 編輯

番外篇之——關北侯府夜夜夜狂

  ——京師那一夜,鄧陳等世家勾結慶城郡守司馬白企圖逼宮,扶植李昭儀所出之二皇子上位,在自以為精兵奇襲眼看大獲全勝之際,卻被早有防範的四大侯麾下人馬關門打狗逮個正著!

  尤其關北侯雷敢率領的金羽衛,僅出動了三千人便輕輕鬆鬆滅了司馬白萬人軍隊,司馬白也在亂軍之中被雷敢親自一刀砍下了腦袋。

  短短不到兩個時辰,逆賊土崩瓦解,簡直成了盛漢王朝年度最大笑話。

  鄧氏和陳氏因勾結嬪妃作亂宮闈,除首惡鴆酒自盡外,嫡系無論男女一律流放三千里,全族打回原形,逐返故里,並三代內子弟皆不得入仕,遇赦不赦。

  並賜兩罪併發的李昭儀白綾自縊,所出之二皇子即刻離京,就藩西疆,無令不得擅離封地,終生受冠玉侯府勢力嚴密拘管。

  至於以慶城郡守司馬白為首,意圖扶持二皇子、造就擁立大功的幾名封疆大吏,更是舉家獲罪並誅連三族……

  耗子下場如斯凄慘,依附作惡的趙家更是全家不分男女老幼均發配往西北為奴,其中司馬素娘和趙硯這對「同甘共苦」的夫妻,更被關北侯「重點關切」,一生困苦潦倒,夫妻反目卻至死不能離……

  而人生翻過新篇,迎接幸福蜜意新婚生活的卓三娘,則是再也沒有回想過那個多年前曾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短暫如泡沫一閃的青青子衿少年……

  現在的她,正忙著應付那頭怎麼喂也喂不飽的猛虎餓狼啊啊啊啊!

  花月良宵,關北侯主院寬大榻上——

  高大威猛的雷敢衣衫半褪,露出古銅色精壯得令人流口水的矯健身軀,渾身熱氣騰騰地伏在嬌小軟撲撲的卓三娘身上,他不斷蹭著吻著舔咬著懷裡粉團兒豐盈挺俏的其中一蕊粉紅尖尖兒。

  本來青澀笨拙的調情挑逗手勢,已經隨著半個多月來的「熟練演練」,一日進步千里,從一開始時不時弄疼了他家小嬌嬌,到現在修長指尖勾纏挑惹挖鑽,就弄得卓三娘哼哼細碎低泣,嬌軀顫抖酥麻成一團兒,蜜處嬌津瀝瀝地洩了一床褥的膩膩春水,情動的異香溢滿一室,和著男人滿足哼哧的吼叫聲,害得在外頭遠遠護衛戍守的暗衛府衛們都臉紅心跳,紛紛塞耳朵撓牆去了。

  唉,主子威武,卻苦了他們這些少齡大齡單身手下,真真是慘無人道啊,嗚嗚嗚。
  ……
  
  直至後半夜,雷敢終於抵著身下小粉團兒猛烈地噴發了出來,濃濁精元熱液迸射得又重又急,直將她小肚子塞喂得飽飽的,這才暢快地長吼了一聲,汗水淋漓慢慢癱倒下來,緊緊擁著他的小心肝愛妻,彷彿想要將她融入自己骨子裡似地,心滿意足地……打個盹兒。

  真的只是打個盹兒,連半盞茶辰光都不到,雷敢又精神奕奕地醒來,繼續貪戀廝纏著早已暈睡得神魂不知飛哪兒去的卓三娘,依戀深深地像頭大犬般,迫不及待從她小臉兒舔舔舔,然後一路蜿蜒向下,舔著她的雪白渾圓,舔著她平坦柔軟美好的小腹,最後大手捧著她小小的蜜處,大頭埋在她雙腿間開始舔咬吸吮……

  就是死人都給他逼活了!

  「雷阿敢!」渾身猶如被一群狂牛踩過的卓三娘累到連根手指頭都快抬不起來,恍恍惚惚間還是忍不住一聲怒吼!

  ——你大爺的是想「奸屍」嗎?啊?

  「好粉團兒,好乖乖,再給阿敢一回,真的再一回就好……」他眼底掠過一絲愧疚,可更多的是熾熱沸騰的歡喜和情慾,巴巴兒地賣乖討好哀求。「我,我還硬著……好疼呢!」

  「你……你……自己解決!」她最受不住他這樣顛顚兒懇求賣萌耍憨的大犬眼神,努力想心硬一遭,可……可最終還是不爭氣地服軟了。「輕、輕些,再把我弄暈了,我、我明兒就真不給你了。」

  雷敢歡呼一聲,馬上又撲倒媳婦兒大肆開吃了——

  渾不知高高的牆外,正巴著個一身夜行衣、艷麗不可方物的中年美婦,那美婦興致勃勃,眉開眼笑地聽著壁角,豐潤如櫻桃的嘴唇大大咧笑,還不忘喃喃自語點評著——

  「唔,不錯不錯,這猛勁兒、這持久度,果然是我圖紅嬌的種,我圖家的好苗子!好兒郎!哇哈哈哈哈!」

  嘿,老娘效率真高,二十五年前播了種,得了個好兒子,二十五年後自海外歸來,就差不多可以準備抱孫子了,老娘真是鳥不起啊!

  圖紅嬌摸了摸下巴,「唔,老娘這些年在外頭也佔了好幾個島,到時候統統送給我家小孫子玩兒,不過要是能再來個孫女兒就更好了,老娘手上百來艘海船和上萬手下全都歸小孫女兒,將來跟祖母一起出海打紅毛綠毛鬼子哈哈哈……」

  「那我呢?」一個無比哀怨的低沉嗓音,忽地自她背後幽幽響起。

  「嚇?」圖紅嬌猛然回頭,還來不及看清楚對方就已一拳掃過去,凌厲的掌勢卻被雷老爺接個正著。她呆了下,美艷笑臉突然有一瞬的尷尬。「欸……你也在呀?」

  「紅嬌,良宵苦短,我們夫妻二十五年沒見了,有些話是不是該好好「深入」聊聊了?」雷老爺虎眸精光迸射,有著濃濃痴戀埋怨憤慨,和怎麼抑也抑不住的狂喜。

  「呃……」圖紅嬌想起自己二十五年前偶然上岸後,隨心所「欲」幹下的這樁好事,不禁難得地心虛了一下。

  「這次,也該換我在「上面」了!」雷老爺陰惻惻地邪笑起來,二話不說扛起人就走。

  老子禁慾守身了二十五年,今天也要大大吃個粗飽!

  【全書完】

  註:相關書籍推薦:

  1、侯門忠犬傳之一《侯爺今宵多貞重》;
  2、侯門忠犬傳之二《侯爺長命又百睡》;
  3、侯門忠犬傳之三《侯爺吟詩來作對》;
  4、侯門忠犬傳之四《侯爺貌美愛如花 上》;
  5、侯門忠犬傳之四《侯爺貌美愛如花 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