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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陳毓華 - 千歲千千歲【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被捲進爭家產的陰謀,姜凌波雖命大穿越,卻穿到了個癱子身上,
幸好她有滿腦子新奇的菜譜,讓小小的餛飩鋪子生意紅紅火火,
再加上賣出輪椅設計分得的紅利,生活雖然不算富裕但也還過得去,
她本打算就這樣過著平靜日子,哪知道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當那個冷面王爺帶著一個包子上門來認娘、控訴她遺棄孩子時,
不管她有多錯愕莫名,也只能乖乖負起為人母的責任,
她以為帥王爺就是孩子爹,沒想到只是被原主隨便丟包的冤大頭,
為了把兒子從王府接回家,她必須付出親手泡茶、做茶點的「贍養費」,
本以為帶回孩子後他們便兩不相欠,誰知之後她就不時與他巧遇,
他堂堂一個王爺殿下,甚至願意付錢擠在她家這個小地方學茶道,
還會不請自來的上門討吃食,更神通廣大的總在她需要幫忙時伸出援手,
讓她忍不住懷疑,這個全京城少女瘋狂迷戀的男子是不是對她有什麼企圖?
直到他向她告白,她才知道果然不是她自我感覺良好,
只是,她才答應他的求親,原主的前夫就上門找麻煩了……

【出版日期】    2016/2/2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24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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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1 09:46 PM 編輯

【第一章】 平白撿來的人生

        西城門到點開了,開的是平常供百姓進出的小門,同時九重城裡的鼓樓也響起鼓聲,需要上朝的官員或騎馬,或乘轎,往皇宮而去。

        城門口的門衛隨之換班。

        平安坊石燈街的餛飩攤依舊風雨無阻的出攤,裊裊的煙霧蒸騰出勾人食慾,攏著袖子經過的行人也免不了多嗅了那麼幾下。

        除了這個,還有人家清洗夜壺的尿騷味、主婦們起炭爐準備早飯的炭煙味,嬰孩哭啼,各種味道聲音,交織著晨光,在初秋坊市之間,揭開底層百姓生活的序幕。

        幾個負責清掃街道、城門口的漢子在每天掃街的活兒結束後,照例掀簾子進尤三娘這間熱食攤子,流過汗後,一大碗暖肚的熱湯配著香滑的肉餛飩,這是窮苦人的早飯,一大碗肉餛飩,可抵半天的飽。

        尤三娘的攤子不起眼,生意卻是不惡,一碗兩文銅錢的餛飩,個頭大肉餡多,管夠又管飽,可也因為這樣,賺的錢只夠餬口,要說剩餘,還真的沒有。

        往常攤子上就她一個人忙活,從餡料到包餛飩,入鍋和盛碗端送,結帳收拾到清洗全部的雜什器具,都靠她一雙手。

        不過,這情況自從多了個幫手,價錢也為之調整到一碗四文銅錢,那生進二十四氣餛飩甚至要價一碗一貫錢,還限量,這生意就明顯有了改觀。

        基本上物價上漲,客群不是會為之流失?

        然而尤三娘起先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吳大叔,這是你要的潑辣大餛飩,不用我多介紹,泡菜就在你右手邊的小罈子裡,吃多少都免費,花椒醬、榨菜隨便加也沒問題,你慢用啊!」一把可以稱得上是天籟的嗓音響起,背影纖細的女子正將熱騰騰的大碗公往挑擔子粗漢坐的桌上放。

        她黑潤的烏髮全數盤起,以琥珀色的玳瑁簪子固定,但鬢角和後腦的散髮少量的梳下來,回過頭來,一張白瓷臉兒,琥珀色眼眸,溫潤如琉璃,看似不到二十歲的年紀,下頷線條完美無瑕,最令人驚豔的是那唇形如此美麗,不管是輕啟唇齒還是沉默無語,彷彿都在訴說著河岸邊蓮花盛放、水聲婉轉的故事。

        這樣一個清麗女子,只要看見的人莫不多瞧上幾眼,遺憾的是,她單薄的身下使的是一架木製輪椅。

        也就是說她是個癱子。

        不過你如果想同情她就省省吧,她雖然行動不便,以輪椅代步,卻將輪椅使得行動自如,即使攤子的空間稱不上充裕,也能動作俐落,盡量不讓客人多等片刻,常常讓人以為那輪椅只是她懶得走路用來偷懶的工具罷了。

        在她以為,讓客人多等片刻,餛飩糊了就難入口了。

        而所謂的潑辣大餛飩是摻有大量的番椒、辣子、黔椒等的調醬餛飩,潑辣勁一入喉就想噴火,在這秋老虎肆虐的仲秋不止令人開胃,每飯非辣不可的嗜辣客人,莫不一吃就上癮,再佐以特製的爽脆免費泡菜,大受那些打零工的漢子歡迎。

        光膀子、坦胸露背,在西城這種多胡人和底層百姓生活的地方不足為奇,說到底,這裡就是個比較有國際色彩的地方,男女大防也不像前朝那麼嚴謹。

        「妳這臭丫頭也不給老娘消停點,才利索點的身子是可以這麼折騰的嗎?」尤三娘的尤姓是娘家姓,閨名很聳動,叫傾城—— 誰家父母會沒事把女兒取了這麼個令人遐想的名兒,顯然是被驢踢了,尤其三娘長得五大三粗,一張國字臉和傾城傾國完全搭不上干係,但換個角度想,父母給她這樣的名字無非是希望她去到哪都受人疼寵,可惜的是,丈夫病歿後,她就被夫家以無出為由趕了出來,不過才三十出頭歲,眼尾已經夾著風霜。

        生計艱難,一個女子在這樣的年頭自食其力,再強悍又談何容易。

        她看似忙碌,眼睛卻沒從姜凌波的身上離開過,就像護犢的母獸。

        「尤姊,人家不是小丫頭,我已經是大娘子了。」姜凌波言笑晏晏,討好著說道,順手將木製漆盤歸置回去。

        「在我面前喊老,早得很。」尤三娘沒好氣的將餛飩下進滾沸的水,一邊惡狠狠的瞪她,拿著笊籬的手就想往她敲去,半途卻是收了手。

        當初救了昏迷的她,人醒了,自己是誰,有哪些親人,許親了沒,多少年紀都一問三不知,茫茫的一張白紙,對這丫頭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不護著點,誰能護她?

        這段時日,姜凌波早看出來尤三娘就是隻紙老虎,兇巴巴的神情底下是滿滿的關懷,怕她疼,怕她累,怕她有個什麼不好,比血脈相連的親人還像親人。

        「人家實話實說也捱罵?」

        「貧嘴!」

        「嘿嘿,其實,妹妹我每天能吃三碗飯,沒什麼不好的,要細究也就兩腿不聽使喚罷了。我常聽老人說,人吶,十全十美反而不好,容易遭天妒,有些缺憾或許是好事,再說了,我養病養著養著都快養成了豬,妳不讓我動動手腳舒展舒展,難道要看著我發霉不成。」她學著老人的腔調,還摸了摸看不見的鬍子。

        尤三娘被她氣樂了,回眸看著浮起來的蝦仁餛飩,低聲嘀咕著。「就妳藉口多……」

        西城的人都知道她尤三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誰敢佔她一個寡婦的便宜,她就跟誰拚命!女子嘛,不就是被禮教和規矩挾制著,這不許,那不准,倘若來了個連死都不怕的,男人反而不敢去試探她的底線,這也就是為什麼她的餛飩攤子能在複雜的西城做起來的原因之一。

        她的惡臉對付那些二賴子向來管用得很,可回過頭來又看見姜凌波那寫著「我知道妳在關心我」的小臉蛋,凌厲的面貌就有些撐不住了。

        「我臉上有蟲啊,妳這丫頭看什麼看?」澆上一湯匙香蒜酥,大功告成。

        「看尤姊漂亮咩!」她消遣她。

        「油腔滑調的臭丫頭!」叩,餛飩熱騰騰的扣上大碗,「愛做就讓妳做個夠,我懶得理妳,收攤要是敢喊腰酸背痛,看我理不理妳?!」

        姜凌波嘴角含笑,「知道了,第三桌是吧?」

        尤三娘嗔瞪。

        兩人說說笑笑,憑藉這些日子磨練出來的默契,順利的送走一撥撥客人,直到午後二刻。

        只是,開店做生意,什麼客人都有,就像這個,吃完就想拍拍屁股離開,根本就是吃霸王餐的潑皮。

        一個大男人佔她們這賺辛苦錢的女人便宜,臉皮也太厚了!

        只見姜凌波輪椅俐落迴旋,越過那人,恰好擋住去路,笑咪咪的說道:「多謝這位郎君惠顧,總共一貫四錢。」

        「爺今天不方便,記帳上。」他背著手,衣著一般般,小豆眼冷瞪,一副姜凌波不知進退的樣子。

        「小本生意,恕不賒帳。」她笑意不變。

        「爺說記帳上,妳耳聾了嗎?爺真不給,妳待如何?」斯文人的架子有些端不住了,說變臉就變臉,那股裝出來的書香氣一下瓦解成了狗臭屁。

        「來小店吃東西的客人要一個個都賒帳,我和家姊豈不是要喝西北風去了?」

        「關爺屁事!」他嗤鼻。也不去打聽打聽他胡四是什麼人,他招搖西城,想吃就吃,想拿就拿,橫著螃蟹腿兒走路的,這個女人向天借膽敢伸手向他要錢?想吃他的老拳嗎?

        「莫非郎君想見官?」姜凌波那大珠滾小珠的清脆聲音低了兩分,眼神清冷。

        幾個散客見胡四露出猙獰面孔,倒也不是那麼擔心,來這裡吃白食,唉,欺凌弱小叫什麼大丈夫?再說也不打探打探尤三娘是好惹的嗎?

        看著那漢子握起的老拳,姜凌波眼皮也沒多眨一下,反倒是尤三娘扠著腰,從下方拿起擀麵棍,在手心裡掂了掂份量,心想著,最後到底是誰吃虧還不知道呢。

        姜凌波道:「小女子的拳頭是沒有郎君的大,不過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各位在座的郎君們,這位爺吃的是小店要價一貫錢的生進二十四氣餛飩,你知道那二十四顆餛飩可是選用海參、魷魚、鮮貝、香菇,以及各種時令鮮蔬二十四種餡料,絕不重複包製而成,還有其他飯菜,收你一貫錢還是看在你是第一次來光顧的客人份上,你剛才吃得大聲叫好,小女子這話不假吧。」

        這廝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囫圇吞棗,不知貴賤,想擦嘴就跑,沒門。

       「老子就是存心來吃白食的,妳又能怎樣?莫非小娘子看上爺了,捨不得爺走,或者想嚐嚐爺身上的肉是何種滋味?」他猥瑣的眼泛起淫光,「要不就讓爺今兒個見識見識妳伺候人的手段?」

        見他一臉淫邪,尤三娘早氣得鼻孔生煙,姜凌波卻不動如山,眉毛也沒多蹙一下,看起來仍是一團和氣。「看起來我是對牛彈琴了。」真真浪費她的口水。「好吧,沒錢,我能理解,不過,你吃了我家餛飩是事實,總得留下什麼來抵債才是。」

       「抵債?有本事妳來拿啊,否則爺一腳踹翻了妳這癱子!」他流裡流氣的嘴臉逼到姜凌波面前,妄想以男人的身材壓迫她,手甚至輕浮的就往她的臉摸去。

        尋常女子對於男人的拳頭總存有莫名的畏懼,因為體型,因為力氣,女子少有抵得過男人的。

        眼看姜凌波就吃虧,尤三娘看不下去了,登時就要撲過去,這作死的混帳!

        不過事情並沒有像眾人預料般的發生,反倒是那二賴子殺豬似的喊叫起來——

       「哎呦喂啊我的娘……這是什麼……有鬼……」胡四突然仰天栽倒,額頭磕到桌腳不提,腰身竟是陣陣酸麻,想翻身起來,還是避免不了悲劇的發生,躺直直四腳朝天,了不起摔個屁股開花,後腦撞個包也就了事了,可他這一翻身,手勉力一撐,掉下席位前的台階,前額撞上了階梯的尖角,不僅磕出了腫包還出血了,而手臂因為撐的位置不對,甚至脫臼了。

        顧客們一個個跳起來,順道撈起各自的湯碗,有多遠躲多遠,要不小心砸了,豈不可惜。

       「吃東西不給錢,此風不可長,你最好記吃也記打,否則下回讓姑奶奶碰見,你說要怎麼收拾你?是捏斷你的腿還是截了你的胳膊?」一嘴的口臭,簡直是挑戰她忍耐的極限。

        胡四痛得悶哼,哆嗦個不停,有苦說不出,他這不是折了胳臂,腳踝也隱隱作痛,哪用得著等下回?

        他這是夜路走多了碰見夜叉,這女人從頭到尾笑咪咪的,像朵軟弱的小白花,太可惡了……哎喲……為什麼他全身酸麻,又軟又癢,就像有上萬隻的螞蟻在啃咬著……他疼得遍地翻滾,口裡喊著見鬼了,慘叫聲傳出去好遠……

        「真是討厭,光天化日的喊什麼鬼?」姜凌波嘟囔著,眼睜睜的瞅著那歪瓜裂棗連滾帶爬離開餛飩攤子。

        她嬌俏的唇微微噘起,剩餘的幾個客人都恍惚了,只覺得好邪門,這娘子五官合在一塊明明只是清秀,怎麼啟唇一笑,竟有絕豔之姿?

        肯定是他們辣子吃太多,辣得眼花了。

       「驚擾了諸位叔伯,真是抱歉,盡管來添湯,不收費。」姜凌波笑得燦若星辰,把事情圓過去了。

        尤三娘一指戳到姜凌波潔白的額頭。「妳這丫頭,不是告訴過妳遇到這種混混我來就好,妳出了頭,可名聲呢?妳可還沒嫁人,要是壞了名聲可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臉皮厚著,不在乎旁人如何評價。」既然拋頭露面做生意,難道要扭扭捏捏,當自己是紙糊的,一碰就壞?那不如待在閨中當縮頭烏龜過日子就好了,什麼名聲閨譽,她才不鑽那種牛角尖,折磨自己的神經。

        尤三娘為她理了理鬢邊碎髮,嘆息。「我的名聲早汙了,不在乎多添一樁,可妳,往後不許這樣了。」

        姜凌波聽了很是為替她心疼。

        她知道古代社會女子地位低下,年輕的婦人別說拋頭露面了,出外擺攤更會遭人詬病非難,但貧苦人家哪顧得上這些,不出來想法子賺錢,難道等著餓死?

        她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而是從自由奔放的二十一世紀而來,對她來說,女子獨立自主不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是值得讚許鼓勵的。

        「說吧,妳使了什麼門道把那渾人嚇走的?」

        尤三娘也是好奇,她自從救了姜凌波後就覺得這丫頭有股說不出的厲害,譬如她身下那架輪椅,是她自己繪了圖紙讓木匠造的,木匠後來甚至希望能買下圖紙,生產賺錢。

        再說店裡的菜譜,那辣到沒天理的潑辣餛飩、花樣繁多的二十四種餡料餛飩和改成大骨加白蝦熬煮的餛飩湯,簡直供不應求,以往她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能掙口飯吃就覺得很了不起了,哪敢想盈餘?如今卻每天能賣出上萬顆的餛飩,填飽肚子已經不成問題。

        再譬如出手懲治那想白吃白喝的混帳,又譬如這會子她明明在笑著,卻眼神犀利,給人不是一般人的感覺,還有,她個性豁達,被指指點點也依舊過得瀟瀟灑灑。

        這般不扭捏作態的坦然自若,比起硬是讓世俗給磨破皮、強自撐起來的她要強悍多了。

       「妳說那個奧客嗎?他自己要跌倒,不關我的事。」她一推六二五。人嘛,就兩隻腳,重心不穩,跌跤摔倒也是常有的事。

        這些日子沒少從她嘴裡聽到一些聞所未聞的名詞,尤三娘已經從開始的一頭霧水到逐漸能琢磨出幾分意思來,漸漸還覺得有趣。

        這樣渾身上下都充斥著讓人驚喜的丫頭,大概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了。

       「是是是,頭重腳輕的人多了去,對吧!」尤三娘好笑的附和,卻聽到姜凌波愉悅的笑聲。

       「哎呀,我的好姊姊,人家不過很客氣的點了他的腰眼穴,讓他腰部酸軟,半身受影響,動作不靈,幾個時辰,過了就沒事了。」她是真的客氣,只輕輕拂了下,沒下重手,不然傷及內部,那混混可不只受這點折磨。要知道腰後兩旁是腎臟所在,腰前上部,右肝臟,左胃臟,都是人體要害,那廝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稍微懲處便算了事。

        她自小練跆拳道和詠春,師父是父親從南洋重金禮聘來的老師父,他老人家與眾不同,打一照面便要她把人體周身三十六死穴給認全,再談其他,態度嚴格,她動不動就挨藤條。

       她可是姜氏造船的獨生女,爸媽的掌上明珠,她都不知道老爸是發哪門子瘋,非要把嬌滴滴的女生練成筋肉女超人?能看嗎?

        直到後來不斷發生的大小意外和綁架事件,她才明白老爸的惡夢就是怕她有個萬一,他早把她當成了事業接班人,她要有個不測,姜家傳了兩代的王國就會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

        什麼後繼無人,明明她的上面還有兩個兄長。

        她才不管什麼有沒有天份這種說詞,她有一技之長,有能力過好自己的日子,何必為了那所謂的家產和哥哥們撕破臉?

        是的,她老爸就是那種事業版圖做的大,女人也多的那種男人,只是不論在外面有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能進家門的也就那一個。

        那女人進姜家門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人家的肚子揣著種,老媽不答應讓老爸把人帶進門又能怎辦?

        原先老媽是死也不肯答應丈夫把小三扶正,不過,她上頭還有個不時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掛在嘴邊、把香火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婆婆,老人家都點了頭,老媽就算哭死了也沒用,明明她肚子裡也懷著孩子啊!

        只是母親懷孕十六週時,照的超音波很「殘忍」的判別她肚子裡的胎兒是個女娃,就是她這片瓦,祖母的好臉色就收回了。

        不得不說小三爭氣,趾高氣昂的有好心情,又被如珠如寶的伺候,心情愉悅之餘,兩個頭好壯壯的雙胞胎男嬰便順利的哇哇落地。

        至於她那心情鬱卒、又氣又怨的老媽,整個懷孕期間就是艱苦的安胎過程,更悲摧的是,她老媽明明懷孕在先,卻一生生了兩天還生不下來,又堅持不肯剖腹—— 老公的愛已經不多了,再在肚皮捱那一刀,不就更沒看頭了—— 所以,這一拖延,她便從長女成了麼妹。

        麼妹就麼妹,對她沒什麼影響,長大後,除了家裡那點破事,她過得順風順水,二十幾年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美得很。

        唯一困擾她的就是作為家族繼承人的問題。

        老實說,她對老爸的事業壓根不感興趣,你想嘛,她一個青春年華的小姐,有份得心應手的工作,工作之餘邀幾個好友喝杯小酒,有了假便出國到處旅遊,增長見聞,偶而還有小小豔遇促進荷爾蒙提昇,誰要沒日沒夜的把青春時光耗在造船廠上,一天到晚和那些開口閉口就是電力、船體和管路,一問別的就三不知的高級工程師攪和?

        可哪裡知道一場一百四十英呎的豪華旗艦遊艇試航意外,她一條小命就這樣掛了!

        那爆炸是人為的意外,爆炸之前的十分鐘她接到警訊,原來是有人要她死。

       只是遲了。

       她以為這種狗血情節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毫無戒心防備的被兩個哥哥聯手害了。

       她想不到,是因為那兩位哥哥表面上對她真的很過得去。

       可嘆人心叵測,壞人臉上是不會寫字的,可惜她明白的太晚。

        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老媽,她走了,希望老媽別太難過的好……

        按宗教因果來說,不是說人死如燈滅,若要還魂轉,海底撈明月?

        她以為自己死透、氣絕了,結果醒來變成了受到不明原因重創,遭尤三娘搭救的女子。

        她活了過來,又重來一遍……也換了時空。

        沒錯,她是個穿越的主。

        病癒後的這身軀,美中不足的留下雙腿不聽使喚的毛病,請來的郎中都說她運氣好,胸骨和腿骨都斷了,加上寒邪入體,拖延太久還能撿回一條小命已是老天爺開恩。

       這軀體的原主還真命運多舛,不過她姜凌波天性樂觀,向來抱持著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在過日子,雖然憑空得來的身軀不盡人意,可她從來沒想過要因為缺陷變成陰暗晦澀的人,本來就是撿人家的皮囊來用,本來就是白白得來的一生,珍惜已經來不及,還糾結煩惱什麼?

        她想得很開。

        抱持著希望,加上尤三娘這好一段時日的幫助,白天在攤子上打下手,晚上回到租賃的小院,日子雖然平淡,卻安穩靜好,換了張面目的姜凌波,如果非要在這皇權至上的天昊皇朝過下去,如此這般也沒什麼不好。

        這皇朝好似是從盛唐後分歧出來的世界,並不是她所知五千年歷史文明裡的任何一個朝代。

        借她人的軀殼重生的她,一個壓根沒聽過的皇朝,這樣虛幻的朝代、虛幻的穿越,就當自己是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夢裡走一趟太虛幻境罷了。

       因為尤三娘是她來到天昊皇朝第一個認識的人,從感情上來說,她心存感恩,一個願意對自己付出真心的人,比什麼都難得。

        「妳懂武藝?知穴道?」尤三娘擺起架勢,併起雙指,好似話本裡那高來高去,隨便一指就能定人生死的女俠。

        「姊姊說笑呢,不過就些防身的要領,上不了檯面的。」

        今天算她運氣好,碰到的是胡四那樣騙吃騙喝的混帳,要是哪天遇見真的有本事的人,她可是沒辦法的。

        病癒後她曾在院子裡試著伸展拳腳比劃,招式看起來漂亮,但打出去的拳力道卻稍嫌不足,她明白這個身子在重創後氣血內息都差,強求不來,只能多多鍛鍊,看看日積月累下來,身體會不會恢復到一定的水準之上。

        總的來說,來日方長,她相信只要有心就能把以前輕盈柔韌的身體鍛鍊回來。

       「說的也是,欸,不管這個了,咱們收拾收拾回家吃午飯了。」

       「不說還好,妳這一說我還真的餓了。」姜凌波摸摸平坦的肚子。



【第二章】 循著味道找娘親

        「涼!」

        濃濃的鼻音,軟軟的嫩腔,剛開始,忙著洗刷收拾善後的姊妹倆都沒發現。

        「涼……」這回拉長了聲音,不依了,撒嬌委屈可憐的味道更重。

        「呦,誰家的小糰子?挺眼生的。」尤三娘抬起了頭。

        隨著尤三娘的聲音姜凌波也瞧了過去,好個精緻孩童,小豆丁的個子,圓滾滾的小臉蛋,小胳膊,小短腿,頭戴風帽,腳踩虎頭鞋,上衣下褲,頸項帶著一圈寶石瓔珞長命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到三歲的孩童癟著嘴,口齒不清的朝姜凌波撲了過來,「涼,妳壞,都不理善兒了……」

       這鬧的是哪一齣?姜凌波怕他跌跤,下意識的放下手中的物什,將他接住,這手都還沒擦呢。

       「涼,妳不回家,是因為善兒不乖嗎?」小子老實了一瞬間。這是非常嚴厲的指控,可含淚晶亮的眼裡都是孺慕之情。

       那感情麼看也不像假的。

        「我不是你娘,你認錯人了。」飯可以亂吃,兒子哪能亂認,這可是要負責任的。

        沒想到這下捅了馬蜂窩,小豆苗哇地開了水閘門似的放聲大哭,兩泡眼淚啪答啪答的和鼻涕齊流。

        姜凌波求助的看著尤三娘,這種年紀的娃兒,她完全沒轍啊!

        她徒勞無功的喊著「不哭不哭,隨便哭哭的人是小狗」,哪曉得完全沒用,小豆丁將鼻涕糊了她兩手。

        以前他只要這麼嚎著,娘不都會趕緊將他抱在懷裡哄嗎?可是這回怎麼一直坐在椅子裡動也不動?

        這下他心中更覺委屈,這是真的傷心了。

        姜凌波只覺兩耳嗡嗡作響,傷害這樣純潔天真的孩子實在罪大惡極,心下一軟,從懷裡拖出自己的帕子,將帕子對折成三角形,又捲成長條,三兩下折成一隻兔子,最後修飾了長長的耳朵,衝著小傢伙晃了晃。

        小豆丁淚眼矇矓的看著新鮮,伸手過來拿,然後忘形的一手拿著兔子,手腳並用爬上她腿,一屁股坐下,低頭玩了起來。

       「哎,妳的腿……」尤三娘大驚失色。

       「不礙事。」小豆丁身上帶著淡淡的奶香,雖然兩腿覺得有些吃重,但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況且,她不討厭這個小包子,尤其他眨巴著水潤潤的大眼,露出甜甜的笑容,就讓人忍不住想對他好。

        許是嫌店裡的人不夠多,門外輕飄飄的又跨進來一人。

        他悶不吭聲的站定,完全無須適應店內的光線,目光掠過小豆丁、姜凌波的輪椅,便鎖在姜凌波的臉上不動了。

        兩人四目相對,姜凌波無所謂的別開眼睛。

        可看在尤三娘眼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的出現宛如在白紙上染上一抹濃墨豔彩,簡陋的小店都整個為之豐富了起來。

        什麼叫蓬蓽生輝,這就是啊!她完全不敢直視對方,這根本是貴人才有的龐大氣場!

        小豆丁的小臉凍結了,像耗子見到貓,低眉順眼的從姜凌波膝頭下來,怯怯的躲到輪椅後方,小胖手捏緊了兔子。

        這是什麼情況?

        那青年氣質如蓮,眼眉聰慧,額前還有道美人尖,可細看那細長的眸子像一泓冰湖,淡淡的光澤看似無害,實則讓人心中發寒,至於兩道眉,宛如兩把劍懸在那,加上身材高大,體型雖然偏瘦,看起來卻越發顯得肩寬腿長,穿著件雪白胭脂圓領直裾長袍,烏黑的髮高束起在纏金絲銀線襆頭裡,露出長年養尊處優的白皙臉龐。

        這般雅白的人物一身矜貴,偏生氣勢強大,那種由內而外的威儀令人望而卻步。

        這等人物不是該站在高處指點江山嗎?即便沒那魄力,或是臥看閒雲,或是笑看江山,怎麼會來到這裡?

        「朱紫薇。」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如低音和弦。

        白瓷臉兒,不染半點胭脂,琥珀色眼眸,杏眼幽深,髮間的飾物就一根玳瑁簪子,白衫淡綠裙兒,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風貌,一時間他細長優雅的眸子閃過像被雷擊後極其複雜的情感,但轉瞬即掩去。

        小店裡鴉雀無聲。

        尤三娘和姜凌波心中不約而同浮起「他喊的是誰」這疑問。

        天十三負手而立,因為沒有得到回應,微微瞇起了眼。

        「不知這位郎君喚的是何人?這裡沒有郎君所謂的朱娘子,郎君可能認錯人了。」人家眼睜睜看的是她那妹子,說的是誰不言可喻了,她這身為人家阿姊的怎能不出面緩頰一下。

        「哼,認錯?她就算化成灰,本……爺也認得。」

        這話兒怎麼聽起來還含著恨意?

        尤三娘有些僵了,但仍硬著頭皮開口,「說來這孩子也是天可憐見的,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兇險的活過來,卻忘了很多事情,問她親人家事,什麼都不記得了,其實要小婦人說,不管這孩子是不是記得前塵都是小問題,畢竟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這就該知足了。」

        天十三的臉開始結冰。

        尤三娘這會兒連手都不知道要擺哪了。幹麼,她說錯了什麼嗎?

        這位郎君通身氣派、貴不可言,她只能不停的朝姜凌波遞眼色,希望這尊瘟神能趕緊送走就趕緊……

        這市井婦人的話他壓根不信,他要自己確認。

       「朱紫薇妳不認得本郎君了?」他的聲音已經由試探中帶了些許警告意味,那幽深冷黑的眼尤其令人發怵。

        姜凌波繼續三緘其口,她又不是那個什麼朱娘子,幹麼應他?

        「涼,乾爹這是喊妳呢,妳怎麼不應他?」連善兒都感受到了天十三可怕的冷氣團,那眼神像隻被遺棄的小狗,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包子開口閉口喊她娘,卻喊男人乾爹,莫非孩子的娘親和他真是舊人?

        不過這男人,端著腔,拿著勢是想做什麼?嚇唬孩子嗎?也不瞧瞧那孩子被他嚇成什麼樣子了。

        姜凌波不高興了,決定澈底漠視他。

        她把小包子招到跟前,摸摸他的頭,「你娘和姨長得一個樣?」

        把那「姨」字堅決推出腦海,他水潤潤的眼裡有了茫然,「善兒不知道,可是涼有涼的味道。」

        小包子循著味道找娘親,這是小狗找肉包子才會有的舉動啊。「善兒的娘也坐輪椅?」

        小糰子也才幾歲大,哪記得這許多,回不了姜凌波的問話,咬著唇,掙扎了下,驀地,嘩—— 兩串眼淚刷地滑下來,他扳著輪椅的扶手哀哀痛哭了,「善兒要涼。」

        他一嗓子嚎出來,那悲切的哭聲實在讓人不忍,姜凌波抬眼望去,一個兩個三個,全是責難的眼神。

        這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妳的心腸竟變得冷硬至此,妳說妳不叫朱紫薇,這會叫什麼?」天十三卻不打算放過她,咄咄逼人得很。

        「女子閨名哪能輕易示人,郎君逾越了,還有在問人名字之前不是該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她應付一個包子已經夠手忙腳亂的了,他就別來摻和了,哪邊涼快哪邊去!

        只是這一大一小這麼堅定的認定她是他們在找的人,更無言的是這身子還跟某個男人滾過床單生了娃……這位姑娘啊,妳的人際關係是有多複雜?

        天十三看她替陸善抹淚的動作溫柔又細緻,小小的臉蛋上充滿莫可奈何,眼角餘光再掠過她遮蓋在薄毯下的腿,那口橫堵在胸口許久不順的氣忽然就沒那麼強硬了。

        是的,那市井婦人說對了一件事,她至少活了過來,還有什麼比這件事還要重要!

        他尋了矮凳落坐,抬眼是牆上的菜牌子。

       「妳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不過上門是客,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嗎?去做一份上來本……爺嚐嚐。」

        「郎君,小店……」尤三娘還是沒能得到貴人施捨一眼,聲音也越發的軟弱無力。

        拜託,誰來聽聽她的話,好歹她是店家……小店打烊了啊,明日請早不行嗎?

        「……小婦人來就是了,拌料都還有,郎君請稍候。」好吧、好吧,息事寧人是開門做生意的規則,和氣生財。

        然而讓她心中淚流滿面,目中無人的主卻開口了——

       「誰讓妳自作主張的,她去。」

        被訓斥了,尤三娘僵在那,看著天十三恍若來自幽冥的眼神。

        她自作主張、她自作主張……尤三娘十分氣悶,忍字頭上一把刀,今日時運不好,一個兩個都是來找碴的。

        姜凌波瞧見尤三娘跳動的眼瞼和捏起的拳頭,知道這是她暴走的前兆,不禁嘆了口氣道:「我來吧。」

        指使她,行,避其鋒芒,卸其銳氣便是,她好女不與男鬥。

*             *             *

        這是獨門獨戶的院子,就一進。

        一個身穿灰色襦裙的十七歲小娘子慌張的在門口處眺望,許是見到尤三娘推著姜凌波的輪椅,飛奔過來很順手的接替了尤三娘。「娘子,今兒個怎麼這麼遲?」

        「等很久了?怎麼過來了,家裡不也許多活要做?」

        這丫頭叫彌兒,是房東的長女,尤三娘撿到姜凌波那會子除了要照看不醒人事的病人,店門也不能不開,一堆活兒加上屋裡奄奄一息的病人,蠟燭兩頭燒的厲害,房東看在眼裡,徵得尤三娘同意,說好以一天十個銅板的錢讓女兒來幫忙,一來二去的,姜凌波清醒後竟和她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後來,姜凌波身子越來越好,彌兒只要得空仍會拿個針線筐過來串門子,要是兩人忙不過來,也會幫忙她們拾掇家務,燒水、煮頓飯啊什麼的,只不過回去少不了要捱頓房東太太的罵。

         「我娘今日燒了一鍋梅乾扣肉,讓我端一碗過來,我等了又等,都過飯點了,就是不見大娘子領著小娘子歸家,心裡可急了。」她身量不高,但眉清目秀,一笑,一個小梨渦就在臉上閃來閃去,甜蜜得很。

        「就客人多了些。」囉唆了些,要求多了些。

        這一囉唆,耽擱了她們的午飯和休憩時間,實在太沒禮貌了!

        彌兒有些不解,怎麼小娘子語氣裡有點埋怨客人多了的嫌疑?開門做生意不是來客越多越好?

        再看兩人面上都有疲色,難道今天客人多到難以負荷?早就說她們該再請個幫手了。

        「的確是耽誤了,進去再說吧。」姜凌波俏皮的拍拍彌兒,對她一笑。

        「不了,妳們回來我就心安了,再不回去,我娘又有得嘮叨了。」

        彌兒吐著小舌,一臉受不了的苦表情,惹得兩人莞爾。

        包大嬸重男輕女,家裡所有的活兒都要靠她做,只要從外頭回來不見女兒就會破口大罵。

        這會兒讓女兒送肉過來,這是又到繳租子的時間了嗎?

        彌兒將姜凌波推進灶間,又替她倒了水,這才拿著針線筐子從邊邊的角門回家去。

        這一進屋子很簡單,三間矮房列在東側,採光不是很理想,但朝向好,乾燥溫暖,一間更為低矮的灶房綴在尾側,小院有口井,竹竿上晾著曝曬的衣物,一人多高的土牆倒是夯得結實,租金每月要八百文。

        讓姜凌波比較詬病的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尤其一下雨,路面泥濘難行,輪椅鞋襪都會溼到底,非常的不舒服,至於南邊是兩家互通的木門,門上漆色掉落,可見很有年歲了。

        最後是西南角用三面木板圍攏著留下簡陋小門的茅房。比起一下雨就寸步難行的地面,姜凌波最不習慣的就是屋外的茅廁,沒有草紙,用的還是廁籌,三更半夜,只要她起夜,不說要連累尤三娘,那廁籌更是……等她有錢,頭一件要改良的就是茅廁品質。

        她說服自己,夜壺和馬桶伴著睡眠的低級品質很快就會過去。

        嗚,她想念她前世的智慧型自動感應馬桶,什麼叫相思成疾,這就是。

        堂屋和灶台是連在一起的,兩人的起居多在灶房裡,這會子尤三娘打水讓兩人洗了手臉,看見灶膛裡有餘火,灶上的鐵鍋還不住的冒著氤氳的熱氣,揭開鍋蓋一看,蒸籠裡除了彌兒送來的兩塊肉—— 她和尤姊分了也只能各得一塊的肥肉,還有早餐吃剩的一碟蒸餅。

        老實說她還真不愛吃肥肉,偏偏這裡的人缺油少腥,以肥肉為美,房東太太給的暗示還真夠明顯的。

        三娘看了那碗肥肉沒吭聲,過了半晌忍不住嘟囔著,「又沒缺過她房租,怎麼就鑽在錢眼裡了呢?!」

        姜凌波不予置評。

        她麻利的在火灶裡又放上幾根柴火,瓦罐裡放上香蒜、板豆腐和一把秋葵,燉了一鍋蔬菜湯,起鍋後,兩人就著灶台邊吃起遲來的午飯。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尤三娘更是頻頻放下碗箸欲言又止。

        姜凌波見狀咬著筷子。「尤姊,有事就直說吧。」

       「那孩子真是妳的?」既然要她直說,她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這種事情擱在肚子裡連飯都吃不香了。

        能忍到家門才問出口,還真是苦了向來有話直說的尤三娘。

        姜凌波沉默了下,舔舔唇。「實話說,我也不知道。」

        理智上來說不是,直覺有七成假不了,不是說血親之間自有常人不可及的牽絆?那包子給她的感覺就是這麼回事。

        果然是對前塵往事全無記憶的反應,可她也想知道,「到底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一個母親會把自己的孩子託給別人?」

        要不是有過不去的難關,身為母親的誰願意這麼做,如果她有孩子抵死也不會把孩子送出去!

        要知道多少父母想要孩子而求不得,就算擁有了,要如何把那嬌弱的孩子養大都不容易,那叫善兒的孩子多可愛,粉粉嫩嫩不說,笑起來甜得人心都酥軟了。

        姜凌波手一攤,來個一問三不知的表情。

        別瞪她,她真的不知道啊!

        世人都說爹娘好,也都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可天下不負責任的父母也多了去,是否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把孩子託給他人?又或許那「朱紫薇」就是個不負責任的娘親,問她,她真的沒答案。

        她是接收了人家的身子,可並沒有接收到人家的記憶,最後只能穩下心,過好眼前日子,萬萬沒想到,安穩日子過沒多久,人家就追債來了。

        「那娃兒開口閉口叫妳娘,妳瞧他要走時那哭得淅瀝嘩啦的樣子,說不是妳的孩子,沒人能信。」

        好吧,就算那孩子是「她」的,難道她就非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去認回來?

        不是她冷血,那孩子看起來穿得好,吃的應該也不差,跟著她這冒名頂替的娘,她兩條不能動彈的腿,自身都難保了,拿什麼讓他過好日子?難道要他跟著自己吃苦受罪才叫愛?

        「要不,我們先去把孩子領回來吧,那位郎君一準認定妳是孩子的娘,還撂下話說過時不候,我看妳抓緊時間趕緊梳洗梳洗走一趟,姊陪妳去,免得夜長夢多。」

        想到天十三那嚇人的眼光,尤三娘整個人都不好了。

        姜凌波撇撇嘴。他是她什麼人,還命令指使著她習慣了,幹麼非要她收拾「前人」留下來的爛攤子?她真是比竇娥還冤。

        「那位郎君的底細我們不清楚,容我再想想吧。」姜凌波快吐血了,前世她全無心機,總以為她不害人,也不會有人來害她,哪知結局卻是被最親近的人害了。

        這種椎心刺骨的痛,一想起來便痛不欲生,這一世,無論她要做什麼之前,都會告訴自己,無論人、事、物都要多留個心眼,以免不留神就著了人家的道。

        那男人若是真心想替孩子找娘,直接把小包子留下來就是了,要錢一句話,她去籌,要人情,她更可以設法去還,雖然他那模樣看起來也不像缺錢的人。

        也對,他看起來就像那種位高權重、隨便拿捏人生死的那種人,那……她憑什麼對人家愛理不理?自己是仰仗了什麼?是腦袋被熱血灌了?

        要知道在強權面前,她渺小得跟螞蟻沒兩樣。

        叫她去領人,還逾時不候,有錢有權的人家是不是都這麼蠻不講理?事實證明,這就是血淋淋的事實。

       「妳考慮的也對,不如姊去向包大嬸打聽打聽,她人面廣見識多,定能知道那位郎君是不是個騙子!」

        不說包家三代是道地的京城人,彌兒的娘又是專業媒婆,這附近待字閨中的小娘子還是準備娶妻的適齡郎君,都在她的眼皮下,誇張一點說,半座京城沒有她不認識的人,要問人,找她就是了。

        尤三娘開門做生意,這些年也看了不少人,那位郎君氣度非凡,把他和江湖騙子扯在一塊未免不敬,這樣的人自恃身分,不願自報家門是自然,但她和妹妹是社會最底層的小百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把人家的底探清楚了,有了眉目,再來商計,小心駛得萬年船總不會有錯。

        她想起妹妹剛清醒那會子,腦袋糊裡糊塗的,從她嘴裡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她的身世或出身,所以她便自作主張替她尋親,但找來找去都石沉大海,日子久了,也不抱希望,只打定主意她要真是個孤兒,就當作自己的親妹子照看,這會兒卻有人尋來,最令人傻眼的是她這妹子不止嫁過人還生了娃咧!這人生一步跨得委實有夠豪邁的。

        她替妹妹高興,但是對一個完全不記得過往的女子來說,認了這親,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

       「那我在家等妳消息。」姜凌波口中稱是。

        尤三娘不由得嘆了口氣,得了、得了,自己這牽腸掛肚的,才會該不該的都煩惱上了,瞧著妹妹那沒心沒肺的笑容,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憐的孩子!

        不得不說姜凌波的接受力極其強大,她想的沒尤三娘那麼複雜。

        人家都說孩子是她的,孩子也一口一個娘的喊她,摸著良心說,那孩子著實招人疼,倘若他非要跟著她過日子,領回來就是了。

        「對了,這是前些日子下來的戶帖,我一忙就忘了,妳好生收著。」尤三娘從供奉祖先牌位的香爐下抽出一張紙,攤開紙張,裡面是蓋著府衙大印的戶帖。

        所謂的戶帖算是百姓的身分證明,有這東西才能落地生根,買房置產,不然就是個黑戶。

        為了這張戶帖,尤三娘還真把衙門當灶房跑了,不只使了錢,還央了人,才把事情辦妥。

        「尤姊……」姜凌波一口氣衝上喉嚨,不知怎麼眼眶就溼了。

        救命的恩情,照顧的恩情,那脈脈溫情這般可貴。

        當妳嚐過死亡最害怕的感覺之後,這世上便沒有什麼事能讓妳害怕,但是溫情會讓人害怕,害怕不知如何回報,害怕不知如何對她好。

        「我向衙門的衙差說妳是我遠房來投親的表妹,往後妳就跟著我住,其他就別說了。」尤三娘俏皮的眨眨眼,拿了家中僅有的半斤騎火茶葉和房租錢,穿過南邊小門去了彌兒家。

        凌波將那紙頭對折又對折,放進自己的荷包裡,再把碗盤仔細收拾了,她曾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別說煮飯要不要放水這等高深的學問,也以為豬就超市裡一條一條的長相,這一穿越過來,所有的認知完全顛覆她以前的認知,幸好瑣碎的家事經過一番摸索,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難。

        回到房裡,她這樣的身子是無法睡席的,用雙掌撐起自己的身子,有些笨拙的把自己一寸寸移到胡床上,然後重重的喘了口氣。

        不管她多努力的打拳運動,這身體還是比不上平常人那般俐落,就連簡單的上下起身都吃力,但她還是不斷鼓勵自己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只要持之以恆,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闔上眼。

        吃過飯後姜凌波通常會午睡一會兒,這是她從上輩子帶來的習慣,下午精神會好上許多。

        只是今日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好不容易睏神來了,卻聽見尤三娘在外面喊了聲,「妹子,妳可在?」

        「我醒著呢。」

        尤三娘掀了簾子,神色匆匆的跨進來。

        這屋子隔音不佳,只要聲響大上一點,真的是隔牆有耳就能聽得仔細,想要什麼隱私,真的沒有。

        不過這會兒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妹子,妳知道阿姊問到了什麼?!那郎君不是普通人,他是璽王,當今皇上陛下唯一胞弟,太后最疼愛的小兒子。」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尤三娘只見姜凌波臉上掠過一抹了然之後便沒有了下文。

        「所以?」

        「咱們明天一早去接孩子吧。」她們這樣的人真遇到事,只能退讓,只能妥協,就是任人魚肉的命。

        加上天昊皇朝是有宵禁的,太陽下山後,所有城門和坊門一起關閉,一入夜就有侍衛在三十八條主要街道巡邏,禁止平民百姓走動,但是各處坊門一關,坊裡內部倒不是那麼嚴格。

        那些達官貴人們在府上通宵達旦、飲宴作樂;住客棧的客人在同坊酒樓食肆裡喝點小酒,跟侍酒的胡姬調調情也是被允許的。

        此時雖然離天黑還有段時間,但是她們人小勢微,出了坊門再趕到貴人住的地方,無論怎麼趕都來不及在時間內回來,要犯了夜禁,巡邏侍衛可是沒得商量,先抽一頓再說。

        怕了吧?

        遭皮肉痛,誰不怕!

        反正也就一晚,那郎君雖說過時不候,並沒說不讓人睡覺!

        不過想想這朱紫薇也夠有本事的,竟然能讓堂堂一個王爺替她當保母看孩子,本事不小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1 10:34 PM 編輯

【第三章】   先付保母費

  為了行動不便的姜凌波,也為了接小包子,尤三娘破天荒花錢僱了馬車。

  京城橫豎三十八條主要大街道分割成一百多個區坊,街衢繩直,整齊劃一,來往行人,衣鮮髻整,腳下是黃土夯實的路面,路兩邊是成行的榕樹、樟樹、榆樹、槐樹,道旁還有深深的排水溝,可見排水系統不輸現代。

  排水溝外是各坊的坊牆,牆內多是深宅大院,也有寺廟道觀,可見飛簷重樓,一般的人家家門只能向著坊內開,只有三品以上的王宮貴戚才能對著大街開門,而她們來到的璽王府,別說對著大街開門了,王府就座落在皇城左側的朱雀門外,別提帝寵多盛,加上每年都會修繕的結果,就成了如今獨自佔了一個坊的規模。 

  門房衣著光鮮,似早被知會她們要來,待她們下車早早恭候在角門,絲毫不見深宅大院那些狗眼看人低或鼻孔朝天的態度。

  不過仔細一看還是有些不同的,璽王的訪客很多,絡繹不絕,一片熱鬧,但是這位門房就招待她們,對其他人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見態度還是因人而異的。

  「這位大娘子請在門房稍待,我們家王爺說只讓小娘子一人進去。」

  「這位大哥,她行動不便,不能離人的。」尤三娘忙解釋自己不能置姜凌波不顧的原因,而且放她一個人去面對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她著實不放心,深宅大院的規矩可是多如牛毛,要是不小心犯到人家頭上可怎麼辦?

  「這您儘管放心,內院裡有得是力氣大的嬤嬤,不會讓小娘子多費力氣的。」

  人家都這麼說了,尤三娘哪敢堅持,握了握姜凌波的手,「有事你就大聲喊叫,阿姊拚了命也會去把你救出來的。」

  門房冏了,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這個市井女子是把王府當什麼地方了?也不探聽探聽,他們可是再正經不過的人家啊!

  「王爺身份高貴,哪會對我一個弱女子做什麼,你就別操心了,在這歇歇腿,等我的消息。」她倒是十分淡定。

  門房是不能進內院的,他把姜凌波送到偏門裡,有兩個僕婦在候著,接到人以後,換了軟轎一路往裡走了許久。

  院子裡抄手遊廊、飛翹簷角,屋脊兩端伏著鴟吻,精緻秀美,格局鮮活,院中引了一汪活水進來,繞著水邊的荷塘曲橋,山石環抱,弱柳臨水而栽,層遞不絕,景色優美。

  又過了兩個月洞門,軟轎落地了,她被粗壯的僕婦從轎子挪到輪椅上,推進遍植松木的院子。

  四個身形顯瘦、模樣周正的僕婦和一個內侍在簷廊下候著,一看見她,內侍一溜煙的入內通報去了,很快又出來。

  「殿下讓小的推小娘子進去。」他接過粗使僕婦的手,三兩下把姜凌波推進屋。

  在僕婦的幫助下脫了鞋子,她低聲道謝,穿著襪子讓人推進了堂屋。

  繞過一道海南黃花梨十二座屏彩漆屏風,狻猊獸形的鏤空香爐裡點著蘇合香,蘇合香又名帝膏,乃番邦進貢之物,尋常有錢人家也用不到這樣的東西。

  白藺草的織席上坐著憑几看書的天十三,背後是一座大型白玉浮雕賞屏,所謂的大型幾乎有一面牆這麼大,令人咋舌不已,這可是低調中彰顯著華麗,華麗中滿滿都是皇家的氣派。

  可除了這兩樣奪人目光的裝飾,其它陳設簡單,書案書架、矮足傢具也都擺滿捲軸書冊,冰紋的隔扇隔出了內外,裡面垂著帳幔,隱約可見床榻寢具。

  窗外松濤陣陣,屋內書香氤氳,真是個令人感覺舒適的屋子。

  今天的天十三穿著一襲猞猁猻袍子,溫潤的氣質如三月春風,讓人眼睛挪不開。

  一旁的黑釉茶碗裝著燒好的煎茶,屋內暖意濃濃,茶香滾滾,負責煎茶的童子垂首低眉,很盡責的當好布景擺飾。

  「小女子姜氏給王爺請安。」無法下跪磕頭見禮,但為了不讓人挑刺,九十度的俯身行禮她還是做得到。

  天十三改換坐姿,把腿從身下抽出來,改為趺坐,很隨意的揮手。「不用多禮。」

  姜凌波心裡拚命撓爪子,但是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依你的性子,我以為會拖上個幾日。」今日的她打扮素凈,臉面上一點脂粉也沒有,身上是半舊的齊胸襦裙,外罩著一件短襖,腰繫碎花腰帶,簡單隨意的髮髻,髮上仍是昨日的玳瑁簪子,毫不出奇,不濃妝艷抹,不煙視媚行,這種不施粉黛、清麗脫俗的面貌卻很入他的眼。

  一個大難不死的人變得截然不同,宛如脫胎換骨,也不是不可能。

  這位王爺哪裡知道姜凌波之所以素面朝天,只因為她不會化妝,再說了,環境、經濟能力也不許可。

  「王爺都說過時不候了,小女子哪能不緊趕慢趕的趕來。」別說得他們好像是熟人,她不是那朵前任的紫薇花,她是姜凌波。

  「於理不該如此?」孩子可是你的,總得來辦交割吧?

  「小女子這不是來了?」終於來到正題。

  天十三詭譎的抿唇,笑容多了別樣的意味。

  表面恭順謙和,看似把爪子收拾得很是妥當,可一不小心,爪子還是會出來亮了亮,襯著她眼中閃燦的調侃和不卑不亢,他向來都瞧不上誰,這女子卻玄之又玄的入了他的眼。

  「所以,你知道爺是誰?」

  能找來璽王府,表示她從別處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麼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呢?

  他不著痕跡的又瞧了遍她那如剝殼雞蛋的清水臉蛋,嗯,怎麼看都不見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從再見的一開始沒有,這會兒也沒有。

  這是要她拍馬屁抱大腿嗎?

  「倒也不是……」天十三的臉有些黑,他是這種人嗎?

  姜凌波可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隨心的把OS坦白出來,登時也不知所措。

  「既然知道爺是誰,又如何對本王這般不客氣?」天十三沒了咄咄逼人,一反昨日的冷傲,姿態放得很低。

  「小女子只認清事實,秉持事無不可對人言,進有規,退有矩的道理行事,尊貴如王爺也要講理的對吧?」

  無論何時何地,人都要認清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尤其這樣的皇權時代,既然她沒有能體現自己價值的能力,也沒有地位和能被別人的尊重家世,只能屈服。

  能屈能伸大丈夫,能放能收小女子,她只是識時務而已。

  天十三無波無緒的眼飛過一抹很像笑意的東西。

  這般開闊大器?完全顛覆他以前認知的那個女子了,不,這樣說不對,其實以前,他壓根也不了解那女子是什麼樣的,他對她的認知其實相當浮面。

  她說她不是朱紫薇,失去記憶能讓一個人判若兩人?這個朱紫薇,不,她姓姜,叫凌波,比較順眼。

  天十三因為這發現,平靜的眼中似乎掠過笑意,還有一分鄭重。

  「敢問姜娘子大名?」

  怎麼又扯回這裡?這不是初見面才應該說的話?「不敢,小女子名凌波。」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做寒花寄愁絕……取這名字,莫非因為前情未了?餘情猶存?又或者是純粹取其輕靈逍遙之感?

  「哦,對了,爺叫天至尊,字十三。」

  「王爺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是來領孩子的,要沒有別的事,可望一見。」至尊……好霸氣的名字,怎麼她會覺得和尤姊的傾城有得拚呢?

  「不急,府裡難得有客,喝杯茶。」

  他的「過時不候」什麼時候成了不急?還喝茶,這人的心思根本就是令人捉摸不定的大海!

  姜凌波的腹誹天十三聽不見,他的心思一向藏得深,就如同吃那生進二十四氣餛飩一樣,吃茶,也是在試探姜凌波。

  一個人外表可以改變,習性卻不見得能澈底變化,再不一樣,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朱紫薇並不善於洗手做羹湯,她家境雖然談不上有多富裕,卻也是小康之家,因為只有她這麼個獨生女,父母是把她當千金小姐嬌養大的。

  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性情大變的去碰那些湯湯水水的油膩東西,還親手做出能賣錢的食物出來?又或者真的是被環境所逼……

  童子恭敬地奉上茶碗。

  姜凌波很嫌棄的看了一眼。

  茶汁香歸香,她來這裡也不少時日了,還真不好這一口……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在現代喝慣老爸那人情送禮,動軋一兩萬把塊的好茶,這裡流行的煎茶,茶裡要放姜、鹽、蔥、果汁等作料,像煮餃子那樣滾上三滾,最後喝那一鍋茶湯,她實在喝不慣。

  這麼嫌棄未免要被人說不知好歹,這年頭乳製品的普及程度可比茶類要高的多,至於茶,想要喝,要麼去寺廟找僧人要,要嘛就士大夫以上才喝得起,像她這種勞力階層,有白水喝就要偷笑了。

  不過,再不喜歡也不能不知禮數,她接過茶碗,抿了一小口,可也僅只於那麼一口。

  唔,除了茶葉的澀香,還有蔥、姜、糖、花椒的麻辣味、牛羊豬肉的油腥味、酥酪的奶香味,還鹹甜不分。

  鈉、糖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這種在現代普遍的知識,在這裡是行不通的。

  「怎麼?」那模樣絕對跟好吃搭不上邊。

  姜凌波斟酌著措辭,直接說難吃太傷感情了,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對吧。「小女子喜歡純粹的品茗,但是煎茶還可以更美味一點。」

  不單可以填飽肚子,還可解渴,甚至作成甜、鹹都可以。

  她身為姜家獨生女,茶道、花道之流也學了不少,對於喝慣了以茶葉泡茶的人來說,這種茶只配倒陰溝裡去。
  「說。」

  「真正好吃的茶一釜茶最多只倒五碗。」限量才值錢,牛飲就是蠢物了。

  「既然說得出來,表示你能做。」

  她怎麼覺得這男人挖了個洞讓她跳?是自己多嘴了,三緘其口,趕緊把正事辦了不就沒事了。

  「你去做。」他又擺出大老爺的派頭。

  得,姜凌波心想既然身在虎穴,看在人家把她兒子養那麼大的份上,想把小包子帶回去,總要付點「保母費」,民以食為天嘛。

  「王爺府中可有鐵鍋?」這時代還是以水煮、汽蒸、火烤為主,竹籠、陶鍋才是王道,鐵鍋到宋朝時期才生產,鐵器矜貴,多用在士兵的盔甲和武器上,哪輪得到小百姓拿來煮食浪費?

  「廚房是有鐵鑊。」他挑起了眉。他記得有那麼幾口,廚房的事他向來不管。

  凌波點點頭。雖然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是管他是鐵鑊還是鐵鍋呢,左右都是炒菜鍋,能抓老鼠的貓就是好貓,能炒菜的鍋也就是好鍋。

  「可有山泉水?」她再問。

  「爺命人快馬去取。來人,帶姜娘子到廚房去,去跟灶上的婆子說,姜娘子要什麼人隨便她用。」鐵鑊、山泉水,聽起來頗為有趣。

  他一喊,外頭垂著頭進來的是方才進門通報的那個內侍。

  「小女子給王爺煎好茶就能把孩子帶回去了?」為了來帶兒子,鋪子還臨時休了一天。

  天十三咳了咳。「你這是質疑爺的人格?」

  「小女子不敢,只是問清楚,心安了比較好做事,王爺您說是吧?」姜凌波悻悻道。

  這些神仙們高來高去的,而且翻臉跟翻書一樣,不跟他要一句準話,她什麼時候才能帶包子回家?

  天十三再瞧她一眼,眼光閃了閃,善於討價還價,還真是婦人之流。「爺言出必行。」

  「嗯,哪勞煩這位小哥帶我去廚房吧。」

  既然是王爺的府第,廚房一般不會差,寬敞的院子,又高又寬的廚房,房樑上吊著臓肉風雞燻肉,牆角屋簷下堆放著醬缸醋甕釀瓜,大規模的爐灶口呼呼的往外噴著火焰,燒火丫頭只管往火膛裡添柴,五六個廚婢、庖丁站在高腳桌案後切切洗洗,從容有序。

  廚房裡的下人一見到姜凌波出現,齊齊的站到一旁去,雖然得了殿下的吩咐,但在打量了姜凌波那身寒酸的衣料和輪椅之後,幾個廚娘的臉不由得流露出鄙夷和嘲諷的顏色。

  雖說是殿下的客人,怎麼穿得比她們這些奴才還不如。

  其中有個燒火丫頭在看見姜凌波的面目時,除了一臉不敢置信,張大嘴之餘甚至悄悄的用髒袖子擦了擦眼。是娘子……

  「潘大娘,這位娘子要來灶上做吃食,把鐵鑊拿出來。」

  叫大雁的內侍是服侍在王爺身邊的人,地位看起來比這些廚娘又高上許多,他一發話,只見一個約四旬的領頭人便站了出來,指使其它人去把大雁要的鐵鍋找出來。

  姜凌波眼看幾個大灶、三四個火眼都在蒸煮著食物,一刻離不了人,便道:「不打擾大家幹活,留個無用的灶眼和燒火丫頭給我打下手便是。」

  這些快有一個人高的大灶可不同於自家小院,灶眼燒的都是柴草,很不好對付,別說她不方便,那爐膛裡的火苗動不動就從燒火風門口噴出來,濺人一身火星,再一個不注意,沒及時添柴,灶裡的火又悄悄沒了。

  胖胖的領頭廚娘在告罪後就讓其它人回到各自的崗位上,該幹啥都幹啥去,肥肥的指節隨便一比。「阿奴,你來給這位娘子燒火。」

  阿奴便是那個拭淚的丫頭,聞言,她小碎步跑了過來,眼裡帶著期待和希冀的火苗,可惜接觸到姜凌波那無甚波瀾的眼神後火苗便熄滅了。

  一見阿奴過來,大雁就退到了門外。

  「就勞煩你了。」姜凌波太清楚自己只來插花的,對人秉持著應有的禮貌,對她來說眾生平等,就算身為奴婢也是份工作,重點在於老闆好不好,有沒有終身俸可以領的差別而已。

  這裡的人蓄奴成風,只要家中經濟還過得去的,普遍都有幾個男奴女婢在使喚,她雖是良籍,就算有著比這些奴婢高級上那麼一點的身份,她也做不到頤指氣使,畢竟她來自沒有誰就比誰低一等的現代社會。

  「娘子喊奴婢阿奴便是。」經年累月在灶口忙活,她沒有十幾歲少女該有的粉嫩肌膚,被煙熏得有些黑,那雙過度勞動的小手也十分粗糙,此時她低垂著頭,看得見雙丫髻上都是灶灰。

  姜凌波朝她招手,「我想在灶上做點東西。」

  「娘子需要什麼儘管吩咐。」

  娘子這是在替她撣……撣灰嗎?自己髮際和肩上散落的塵灰以可見的速度掉了下來,她還感覺得到娘子溫柔輕快的手……忽然她就鼻酸了。

  「沒事……大妹子先幫我找些生茶和生米來可好?」

  阿奴忙不迭的點頭,同手同腳的去張羅。

  姜凌波先把米掏洗了,然後在鐵鍋放下少許的油,米倒下去,鍋鏟飛快的翻動。

  「娘子,這花生是什麼?」姜凌波索要的食材裡有這麼一樣,阿奴見姜凌波忙著,問得百般小心。

  「唔,它好像又叫長生果,也叫番豆,如果沒有也不打緊,只是香氣要略微打折一點,無傷大雅。」她瞄了眼已經被阿奴快手快腳找來的各種材料,也不在意。「要不你先把石缽裡的生茶舂碎,越碎越好。」

  姜凌波慢半拍的想到,這時候,花生這玩意還真的沒有,那可是明末清初才大量出現的東西。

  她一邊說一邊將炒好的炒米盛了起來,也不怕燙,她隨手抓了一小把遞給阿奴。

  「嚐嚐看。」
  她們一人一僕在這裡忙活,別以為廚房裡諸多的眼光並不關注,尤其炒米的香氣可不輸其它食物噴薄出來的味道,那些個剁肉的、調味的、拈菜偷吃的,都齊刷刷的轉過頭來看她們。

  阿奴在廚房有一段日子了,哪裡感受不到友善還是不友善的目光。

  扛不住壓力的她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姜凌波遞過來的炒米,她只是個燒火丫頭,哪有資格嚐什麼味道。

  姜凌波才不管,「你不幫我嚐味道,我哪知道火候夠不夠?米粒熟了沒?趁熱吃,涼了雖然滋味不一樣,不過我還是覺得熱的好吃。」

  這丫頭瘦得可以,這裡的廚娘每個都有一身顫顫的肥肉,怎麼獨獨這小丫頭痩成皮包骨。

  阿奴看著姜凌波的笑,傻傻的就把炒米給吞了。

  炒米外酥內軟香甜可口,她邊吃邊想著,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對著她笑、給她東西吃了,真好。

  她吃過炒米,忽然靈光一現的想起什麼,甩了手往廚房放乾貨的地方跑去,蹲下身,從邊角扒拉出一小麻袋的事物,解開後,雙手往下一撈,捧起一堆烏漆抹黑的玩意,喜孜孜的跑向姜凌波。

  「娘子,這是你要的番豆嗎?」

  姜凌波已經開始動手料裡起堅果堆,統統放進石缽裡碾碎,堅果的香氣四逸。

  不得不說王府的廚房真是好地方,尋常人家一輩子都不知道也看不見的五穀雜糧,這裡成堆成山的擱著,對這些顯貴人家來說,雜糧是泥腿子才會吃的糧食,他們才不屑去碰。

  「阿奴真棒,你把殼剝開我瞧瞧。」

  她用的完全是哄小孩的口氣,殊不知阿奴卻受用極了,三兩下剝開裹滿乾硬泥土的豆殼,裡面的果仁兒真是姜凌波想要的花生仁。  

  「阿奴怎會知道這個?」

  「府裡有許多走商常來走動販貨,每回來總會帶上許多聞所未聞的食材請管事娘子們嚐鮮。」

  這番豆擺在庫房很久,今兒個管庫房的管事娘子恰逢每月盤點,吩咐她拉去扔棄,可她還空不出手來,想不到居然得了用處。

  姜凌波雖然絕少出門,可在鋪裡可沒少聽客人說,大食、吐蕃、甚至遠至天竺都有來人,這天昊皇朝是個大統一的國家,來自天南地北的人也多不勝數,各種稀奇古怪的族群都有。

  何況璽王可不是普通人,想來巴結攀附的人哪會少,想來混個臉熟,自然要送點東西,自然越是稀奇古怪,越能入人家的眼,也才能起作用。

  至於王府的下人能懂不懂其中的好處、又要如何運用,這就不在送禮人的管轄範圍了。

  被胡亂扔掉,總比東西送不出去來的好,對吧!

  兩人齊心合力收拾好一切,姜凌波招手讓大雁進來,他也不含糊,後頭一溜專門給各院子送食的婆子一一接過姜凌波放在案上備好的器具、佐料,依序走了出去。

  這裡沒她的事了。阿奴怯怯又不捨的退回角落。

  不過姜凌波可沒打算放過她,她對著大雁說道:「我還要個打下手的人。」

  大雁定定看了她一眼,心裡嘀咕,要人,郎君身邊多得是可以使喚的人,何必在廚房裡找,不過他仍朝潘大娘道:「方才替娘子打下手的是哪個?」

  阿奴喜出望外的被推了出來。

  廚房的人眼紅的看著最不起眼的燒火丫頭得了在主子面前露臉的機會,她一個臭丫頭憑什麼!幾個有心人都磨碎了牙。



【第四章】   贖回小包子

  「喏,這三生湯有甜、鹹兩種,王爺嚐嚐。」談不上恭敬,很隨意的語氣一凝,因她很快發現不妥之處,動手擰了下自己的大腿,換上稍微的小意。

  她老忘記這裡是古代,男尊女卑,女子言行無不受到嚴格規定,禮教、禮教,別忘了要謙卑端莊!

  很好,她都能從以前的溫室花朵轉換成現在的雜草一株,何況她面對的是一尊大佛,不要露出太過猙獰的面貌也沒什麼不行,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加了炒米、研碎的綠茶末、黑白芝麻、花生、松子仁、葵花子仁、南瓜子仁和無花果,佐以少量的桔皮,經沸水沖泡而下,香味撲鼻。

  天十三並沒有專注在她的介紹上,黑墨的眸光關注的是她的小動作,那鮮活的率性動作令人莞爾。

  一待她將釉茶碗推到他面前的食案,他捧起茶碗便兩三下喝光。

  「這是鹹味,除了茶葉、芝麻、松子、蓮子還有炒香的蝦仁、香菜和時蔬,再注入茶湯,是茶品也是茶食。」

  鹹甜分離,說什麼也比那個亂燉茶好吃。

  男人還是三兩口吞了個乾淨。

  這人難道是吃貨投胎?好歹品嚐一下,說聲好不好有那麼難嗎?

  「你不是還會另外一種煎茶?一事不勞二主,真要如你所說的好吃,就可以帶著你的人走了。」趺坐的姿態這會兒也沒了,他憑著几,感覺語氣隨意之外還帶點意味深長。

  她咬咬牙,讓阿奴升起紅泥小火爐。

  為了方便她行事,天十三令人墊高了矮几,又為了能全程看見她煎茶的過程,自個兒也起身坐到榻上,這還真是史無前例的事。大雁這般想著。

  天十三看著她稱不上細緻卻潔白的手炙、烤、研磨,用他府裡特製的茶爐、上好的炭,從慈恩寺那裡提來的山泉水,有條不紊,甚至稱得上是好看的將三沸過後的煎茶往白瓷碗裡分倒。

  天十三不由得要說,這白瓷碗裡的茶湯厚薄均勻,看著舒服,聞之氣味清冽芬芳,透過水霧瞧見神情專注的她,朦朧裡更顯得她耐看不已。

  「王爺,請。」

  不知什麼時候,白瓷碗邊還多了個小碟,盛了一小塊橙杏桃蒸糕,幾絲黃澄澄的橙絲交錯在蒸糕上,有著別樣的美感。

  天十三端起茶碗,不狼吞虎咽,不牛飲了,因為舌尖觸及那茶湯感覺到微甜,香氣從鼻端沁到咽喉,一碗茶盡,四肢百骸是說不出的輕鬆快慰,再配上那只有一口份量的蒸糕,味蕾和肚皮都得到了筆墨無法形容的滿足。

  「小點也是你做的?」

  「王爺的廚房食材應有盡有,凌波見了,很順手的慷王爺之慨做了茶點,也許路上可以用來哄孩子。」她這是讚美王府的廚房是吃貨天堂,王爺應該聽得懂吧?

  「姜娘子心靈手巧。」天十三聽了,嘴角彎了彎。

  「不過小道。」她不是矯情,志氣什麼的她沒有,她做不來上馬殺敵、建功立業,但是讓自己舒暢安心,不成為社會的敗類,她有把握。

  不過看這位王爺喝過茶,吃了點心,神色輕鬆,雙眸好像碎落滿天星星,璀璨溫柔,令人著迷,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煎的茶飲。

  這一釜茶原來是被姜凌波當作贖回兒子的「保母費」的,她怎麼都沒想到無心之舉在往後會變成天昊皇朝貴族之間展現高雅的標準之一,最後還風行全國,傳至後世。

  天十三多看了她好幾眼,她那點小心思他如何不知,卻也不點破。「大雁,把人帶進來。」

  陸善顯然在外面等了有一會兒,他穿著一身鹿胎皮小襖子,腰際環佩叮噹作響,來到門前,知道要脫鞋,但難為在門坎有他小半個身子高,他跨不過去啊,幸好大雁助了他一臂之力,從兩腋將他提拉起來,抱他進屋內。

  他蹴鞠似的跑進來,撲進姜凌波的兩腿中間,埋著頭,鼻音濃濃。「涼,乾爹說你會來帶善兒回去,你真的來了,善兒好高興!」

  姜凌波摸著他軟黃的髮絲,「你願意和娘一塊回去嗎?」

  他抬起頭來笑了,一雙大眼亮晶晶的眨啊眨,樂開了花。「願意,善兒怎麼會不願意?」

  「不過,娘得先跟你說,和娘一起住,娘吃什麼你就吃什麼,可以嗎?」她能給的自然會盡量滿足他,但是如同在王府般優渥的享受是決計沒有了,倘若他還是堅定要跟她走,就要考慮清楚得失。

  別以為這麼小的孩子分不清好壞,她不認為。

  陸善毫不考慮,奶聲奶氣的道:「涼在哪,善兒就在哪。」

  母子倆正努力重建感情,卻沒見著阿奴看見陸善時眼中迸出的驚喜,她有多久沒能見到小少爺了?

  她就這樣含著淚,要哭不哭的看著那對母子,倒是對另外一個手拎著包袱的小娘子看也不看一眼。

  那小娘子是貌美的,乍然見到姜凌波時倒退了三步,再看見她那身整潔卻陳舊的衣裳,自認神情妥當不露半點情緒痕跡的臉還是流露出嫌惡來,又發現站在角落的阿奴,柳眉更是蹙了起來。

  「這兩個丫頭也是你的人,你一併領走吧!」天十三沉聲道。

  什麼,還有丫頭?!

  她可沒打算帶這麼多人回去,哪養得起,一個兒子是不得已,還加上兩個丫頭,她不做死了才怪!不不,就算她做死了也不想養這麼多張嘴。

  「娘子,奴婢好想你啊!」拿包袱的女子身穿藕色高腰裙,短襦上衣,料子是好的,油亮的髮髻上簪著小花梳,黛眉刻意的描過,衣衫隱隱透著暗香,和阿奴的破舊寒酸成為兩種激烈的對比。

  此刻她跪在姜凌波面前,眼淚要掉不掉,一臉的可憐兮兮,只不過看在姜凌波眼裡怎麼看都有點假。

  阿奴見狀,也乖乖的過來跪下。

  姜凌波一個頭兩個大。「你是誰?」自己報上名來。

  「娘子不認得奴婢了?」她膝行了兩步。

  「嗯,我因為意外,忘記很多以前的人和事。」

  「奴婢叫秀藍,從小便伺候在娘子身邊。」

  姜凌波眼光轉道阿奴身上,「那你呢?」

  「阿奴……」因為情急,她結巴的厲害,反而什麼都說不出來,急紅了一張臉。

  「既然如此,都回去再說。」她讓兩個丫頭起身,托托陸善的小屁股。「王爺看顧你許久,這會兒你要和娘一起回去了,要向王爺說點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天十三教導的好,還是娃兒本性聰明,他娘這麼一提點,小東西離了娘親來到天十三跟前,一揖到底,「善兒拜別乾爹,多謝乾爹的照顧扶持,恩情容後再報!」

        姜凌波完全囧了,這娃兒哪裡學來的這套?這麼小難道也跟著大人去聽說書、戲曲?然後原本照抄?

  王爺教育孩子的法子實在有待加強!

  「就好好去玩幾天。」天十三沒什麼離愁別緒,好像善兒就真的只是去別人家住上幾天,過些日子就會回來了。

  而他的確也這麼認為。

  臨別時,秀藍偷偷覷了王爺好幾眼,希望王爺能瞧見她的臨別秋波,只可惜天十三壓根連一眼都沒施捨給她。

  她跺了下腳,不情願的追隨姜凌波而去。

  「大雁。」托著頰的王爺看著還未收走的釜,喊來貼身內侍。

  「殿下。」

  「吩咐下去,王府各院子的門坎、階梯,只要不方便輪椅出入的地方,都讓工匠修葺成無阻礙的方便走道。」

  「殿下,姜娘子都把小少爺領走了,往後沒什麼事,應該……應該不會再來府裡了。」他吞吞吐吐的進言。

  「要你多舌,照做就是!」

  他一眼橫過去,大雁當場被秒殺。

*             *             *

  尤三娘在門房處坐立不安的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看到姜凌波讓內院僕婦領著出現,又看見她身後黏著的一干人,一肚子話全都吞回了肚子裡。

  當初雇來的馬車還算寬大,擠得進四個大人、一個娃兒,車把式也寬厚的沒有說要多收錢,仍舊幫忙著將姜凌波的輪椅給收拾好放上馬車。

  姜凌波決定往後要是有需要用上馬車的時候,都叫這個大叔。

  離開了璽親王府,尤三娘的目光在阿奴和秀藍上梭巡過後,問道:「這兩位是?」

  「奴婢是娘子的丫鬟,叫阿奴。」連行李都沒有,被直接打包走人的阿奴倒是落落大方。

  「奴婢叫秀藍。」在她眼中尤三娘的穿著也不怎麼樣,所以秀藍對她也很是冷淡。

  尤三娘看看從上車就窩在姜凌波身上的陸善,再瞧瞧這兩個自稱為姜娘子丫鬟的姑娘,整個無語了,因為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啊!

  這是買一送二還是買大送小?買一個附贈兩個丫鬟,王爺出手真是大方。

  「兒子,這個姨姨是娘的救命恩人,見到人要喊知道嗎?」

  順勢倒在姜凌波懷裡像八爪章魚的陸善偏過頭來,一雙大眼骨碌碌的朝著尤三娘望去,軟軟糯糯的喊了聲,「姨姨。」

  尤三娘立刻被他萌倒,心軟了一大半,「乖孩子!」

  陸善雖然對著她笑,但喊過人後又緊張的縮回他娘的懷裡巴著不放。

  可憐的孩子,這是沒有安全感,怕自己一放手娘親又不見了呢。

  姜凌波彷彿也知道陸善在鑽什麼牛角尖,摸著他細軟的髮絲,輕聲問道:「兒子啊,你的大名叫陸善,那有沒有小名?」

  「娘不記得了?」揚起的小臉上寫著不明白和一些慍色。當娘的不該記得兒子的所有一切嗎?

  「娘這裡受過傷,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善兒給娘提個醒好嗎?」她指著腦袋說道。

  「娘的頭顱和腿是一塊受的傷嗎?」因為手短,他只能十分不捨的撫摸著姜凌波的鬢邊當作慰藉,「不痛啊,有善兒當娘的腿,往後娘有事就叫善兒,娘很快就會好的。」

  瞧這孩子說的是什麼,居然說要當她的腿,孩子的無心言語聽在身為母親的耳裡,總是熨貼心肝,就算將整個心都獻出來為孩子赴湯蹈火也不悔。

  姜凌波摟緊了這今天剛撿回來的孩子,整顆心柔軟得宛如一灘水。「謝謝善兒,往後娘就拜託你了。」

  他挺起小胸脯,一臉的英雄氣概。「娘放心!」接下來他偷偷湊到姜凌波的耳邊低語,「我的小名叫小虎。」

  「那以後娘叫你小虎嘍。」姜凌波在他額頭親了親。

  他摀著額,樂得見牙不見眼。「善兒還是喜歡娘叫我善兒,乾爹說這樣大氣。」

  姜凌波莞爾,輕點他的小鼻子。「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這小不點才多大,已經會分辨什麼叫大氣,真是好笑又可愛,真真是敗給他了!

  回到石燈街的房子,阿奴臉上微微笑,「這就是娘子住的地方?少爺和阿奴以後也住這裡?」

  秀藍卻繃緊著臉,抓緊了包袱,「這種破地方怎麼可能是娘子住的地方?」

  姜凌波沒多說什麼,轉向看得目不轉睛的小包子道:「我們進去吧。」

  「嗯。」小包子堅定的點頭,相較起兩個年紀比他大上一截的大人,他反倒鎮定的多。

  只要有娘的地方,房子好壞有什麼重要?

  一行人進了堂屋。

  「我去燒水,你們好好聊聊吧。」尤三娘一看逼仄的屋裡多了這麼多人,她想姜凌波是個有主意的人,她的人就留給她做安排,便進灶間去了。

  「你們都坐吧,我們這裡沒王府那麼大規矩。」姜凌波看著陸善的腦袋瓜子,這孩子好像從璽王府出來後就沒有腳了,除了上下馬車之外,一個勁的黏在她身上,就怕她忽然不見似的。

  姜凌波雖然這麼說,兩個丫頭還是規規矩矩的站著,相較阿奴的隨遇而安,秀藍顯然對自己的前途比較擔心。

  「既然這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是你們兩人的身契紙,我把它還給你們,往後你們自由了。」姜凌波進房去,再出來就從袖子裡掏出兩張染黃紙,各自交到她們手上。

  身體原主身上有帶了些金銀細軟什麼的,這兩張身契也包含在內。

  阿奴無措了。「娘子這是不要阿奴了?」

  秀藍眼光倏忽變了變。

  「如你們所見,這屋子住不下那麼多人,我也養不起這麼多人,能恢復良籍對你們來說是件好事,你們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約束,我會另外給你們一貫錢,多的我也拿不出來,不論你們想回家,還是有別的打算都可以。」

  「奴婢還是可以繼續伺候小少爺的。」秀藍捏著染黃紙不放,試圖做些什麼。

  「善兒,你還想要秀藍姊姊伺候你嗎?」既然她說的話不算話,那就讓被伺候過的小傢伙來說。

  陸善把頭埋在姜凌波胸前,雖然悶聲卻很堅定的說道:「不要!」

  秀藍的臉色馬上不好看了,這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的小混球,她忿忿的瞪著陸善,撇嘴道,「娘子,小小孩童可還不曉事,你怎能聽他的!」

  姜凌波心裡有數,如明鏡般雪亮。「孩子是張白紙,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比誰都清楚。」

  秀藍被嗆得語塞,草草的對姜凌波行禮後,抓起桌案上的一貫錢,斷然離開了。

  「娘子不要趕阿奴走,阿奴吃很少,只要有柴房可以睡就好,阿奴很能幹的,什麼事都會做,就算……沒飯吃也不要緊。」姜凌波才回過神來,就看見阿奴咚地又跪到她面前,難過的哽咽了。

  「你不想回去和家人團圓嗎?」對阿奴,她和顏悅色許多。

  「阿奴的爹把阿奴賣給了夫人,說是要給阿哥娶媳婦,那回阿奴簽的是活契,滿五年後,阿爹沒了,為了給阿爹買棺材,阿兄又把阿奴賣了一回,那個家,阿奴一點都不想回去。」被賣了又賣,她對那家能做的都做了,仁至義盡,那些親人沒一個比得上娘子對她的好。

  就算現在娘子不記得她了也不要緊,阿奴記得娘子就好了。

  「起來回話,日後時時都要見面,動不動就跪,挺麻煩的。」這孩子老實又誠懇,她對阿奴的印象比秀藍好上太多。

  「謝謝娘子。」她起身,抹抹膝蓋,靦腆的臉露出淺淺的笑容。娘子這是要留下她了吧?

  「我有件事不明白。」

  「只要阿奴知道一定說給娘子知道。」她終於發現自己的用處,娘子忘了許多事,如果有她在身邊伺候,多少能把以前的記憶找回來,這就是她的用處,想到這裡,便生出了很久沒有擁有過的信心。

  「如果說你和秀藍是我留在璽王府的婢女,為什麼只有秀藍留在善兒身邊,你卻去了廚房?」

  那位王爺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答應照看「故人」的孩子,她也沒興趣去問,但是用膝蓋想都知道廚房做的是髒累活兒,待在善兒身邊就別說體面什麼的,最基本的吃穿用度肯定會比廚房的燒火丫頭好上那麼一點,王府是用什麼標準留下秀藍,阿奴又犯了什麼錯被眨到廚房去的?

  阿奴咚的聲又跪了回去,雙手麻花似的藏在褲腿裡。「是阿奴無能……」

  「那些自責什麼的就免了,我不想聽這些。」

        阿奴吞了一大口口水,娘子真的把往事都忘光光了,而且就連態度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她從來不會問這個,就算被陸府裡的人欺負得要死,也總是忍氣吞聲,說什麼忍字頭上一把刀,忍過就會雨過天晴之類自我安慰的話。

  可是這會兒的娘子,雙眼清明,不拖泥帶水,為什麼她會覺得這樣的娘子可靠許多呢?

  不過這事要從哪裡說起?

  阿奴本來就不笨,只是性子單純耿直,也不需要太花費心力組織言語便娓娓道來。

  「娘子帶走小少爺後,阿奴想到娘子曾提起王爺的事,便自作主張尋到王府,哀求王爺收留阿奴,沒過多久秀藍姊姊跟著來了,說娘子臨走時命她無論如何要替您照料小少爺,她有您的命令,阿奴哪敢不聽。」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要說你單純還是說你蠢?」

  阿奴被打擊到了,娘子說話用得著這麼直接,戳人心肺嗎?嗚。

  「我若是想把善兒託給那女人,還用得著眼巴巴送到王府去?」何況她一個身不由己的奴婢能替她照看什麼孩子,根本是說謊不打草稿,偏還有人信了。

  「娘子說得對,您要想把小少爺託給她,去王府的時候為什麼也沒帶上她?」可娘子也沒帶上自己,自己也是個不可靠的……

  「終於想清楚了?」

  「阿奴對不起娘子!」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每回秀藍姊姊看到她的時候都是一副看蟲子的樣子了,她這麼蠢,這麼好騙,難怪人家把她看扁扁。

  「得了,那些過去的事再追究也無益,但是我老實跟你說,這屋子是尤姊的,我也是寄人籬下,我都自身難保,實在無法讓你住下來。」

  嗚嗚嗚,說來說去娘子還是不要她!阿奴的心都涼了。

  「能能能,有什麼不能,咱們不是還有一間雜物間,把它整理出來就能住人,我瞧這丫頭是個好的,就讓她留下來吧,你瞧她那小臉都成苦瓜了。」掀了簾子出來的尤三娘可沒姜凌波那許多顧忌,人多熱鬧嘛,何況這種從無二心的丫頭要去哪裡找?

  「可是……」

  「哪來什麼可是,咱倆每天都要往鋪子裡去,難道你要把小傢伙也帶上?有了阿奴這幫手,起碼可以替你照看著你兒子,何樂不為?」

  「嗯嗯嗯,」阿奴點頭如搗蒜,「以前小少爺也都是阿奴在伺候的!」是後來被秀藍姊姊給搶走的……

  「不要!」小東西一桶水潑下,他知道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該插嘴,可事關自己,他一雙烏溜溜的大眼忍不住瞟來瞟去,聽到決定性字眼,馬上跳出來捍衛自己的權利,「善兒只要娘,別人都不要!」

  「那麼阿奴和大娘一起去鋪子好了,大娘,阿奴很能幹,什麼事都能做的,一定不會白吃您的飯,白住您的房子的。」被小主子嫌棄……她活該!

  「凌波,你這丫頭太對我的胃口了!」

  「謝謝大娘。」

  「什麼大娘,叫我尤姊!我們家妹妹說我還年輕著,可不能被你們些小丫頭叫老了。」尤三娘賞了她腦袋一個栗爆。

  栗爆不痛,阿奴吐著舌,真心實意的喊了聲尤姊,然後傻乎乎的瞅著姜凌波笑了,「娘子,這樣,您看可以嗎?」

  「你愛住就住下來,到時吃不了苦,可別哭鼻子。」傻孩子,當丫鬟沒前途啊!

        阿奴哪會怕吃苦,可以待在娘子身邊,她滿心滿眼都是樂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2 12:41 PM 編輯

【第五章】   全新一家人

  阿奴住了下來,她們從兩口人暴增成了四口人。

  為了去接回小包子,左右這一日鋪子是得休息了,吃過午飯,姜凌波摟著新得來的兒子去歇午覺。

  小東西起先是不睡的,睜著葡萄似的大眼直瞅著娘看,看著看著一直到眼皮酸到不行,還是用力硬撐著眼皮,闔上了又趕緊打開,好不容易睡了,小腳丫還霸道的夾著她的腰,手指捏著她的衣襟,姜凌波覺得不舒服,本想趁他熟睡再把他的小腿扳開,可看著小東西睡得小臉紅撲撲,心莫名軟了,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嗅著孩子身上獨有的乳香味,心神一鬆,大臉貼著他的小臉也睡了。

  母子倆這一躺,睡了半個時辰,陸善起來後,姜凌波從木盆架上給他擰了帕子擦過臉,又用手指替他梳順頭髮,小傢伙很直接的摟著她的脖子賣萌撒嬌起來。

  一聽見裡面有動靜,阿奴便在外面詢問了聲,聽見姜凌波響應,這才撩了簾子進來。

  「房間整理好了,缺什麼東西待會兒我們上集市去買。」這坊裡也是有集市的,東西雖然比不上東、西市的多樣精緻,也是能用的。

  「阿奴什麼都不缺。」她哪能一和娘子相聚就花娘子的錢,娘子這會兒的景況比初初嫁到陸家的時候還要不堪,果然多了一個她,的確增加了娘子的負擔壓力啊!

  姜凌波才不管阿奴的心裡在想什麼,白了她一眼說:「最好你是一項都不缺,就拿你身上的衣裳來說……」她故意聲音拉長。「你是準備一套衣裳從早穿到晚,晚上洗了,白天再穿上?」

  「娘子,阿奴還沒說,您怎會知道奴婢的打算?」娘子真的不一樣了,以前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從來不關心她們這些奴婢吃穿的。

  「你以為現在是夏天?衣裳晾不晾得乾是一回事,要著了風寒,我可沒錢給你買藥吃。」什麼叫因小失大,真是個不會算的丫頭,這哪裡是替她省錢,是替她找事。

  午飯時她就發現阿奴除了那套燒火丫頭的衣服,什麼都沒有,根本是兩手空空跟著回來的,現下身上這身還是她臨時去向彌兒借來的,明兒個難道不用洗洗還給人家嗎?

  阿奴並沒有因為姜凌波的口氣愁眉苦臉,反而表情輕鬆,她感覺得到娘子對她的善意。

  「那做一身衣裳可以替換就好,阿奴以後會把錢還給娘子的。」如果可以把她放在王府的小包袱拿來就好了,那裡可放著她好不容易存下的五百錢和兩身換洗衣物。

  「以為你是個安靜少話的,誰知道這麼不乾不脆,我跟你說了,想繼續在這裡住下去,就得聽我的。」

  「阿奴本來就聽娘子的。」

  姜凌波忽然覺得無力,卻見尤三娘哈哈直笑,她不想再理會這不知怎麼互相投了脾性的兩人,「那我帶善兒去劉三布行扯幾尺布回來,其它就麻煩姊姊了。」

  「針線活兒什麼的你就甭操心了,你尤姊可是出得廳堂,進得廚房的好女人,幾身孩子的穿戴有什麼難的,保證又快又好,交給我吧。」尤三娘止了笑,拍胸脯毫不謙虛的保證。

  她這妹妹什麼都能成,能設計輪椅,能寫菜譜,能想法子掙錢,簡直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不過就女紅不行,其實她覺得這樣也很好,總得留一樣讓旁人發揮嘛,不然誰還有臉活在世上。

  「身上有錢嗎?」尤三娘問。

  「有。」她拍拍荷包。

  她能存下一點私房來,要多謝木匠老崔每月總會定時將屬於她的紅利送來,雖然多則幾貫,少則幾十文銅錢,她還是收得很樂意。

  她以為輪椅這東西是用來助人的,賺錢是其次,多收錢表示能幫助到更多的人,那要賣的不好,表示需要幫助的人少,兩者皆美。

  於是她帶著阿奴和陸善出門去了。

  坊巷裡,食衣住行,生老病死,凡人該用的東西這裡應有盡有。

  距離劉三布行的不遠處是阿鳳成衣鋪,她不知道阿奴的針線行不行,何況現下急著要穿,哪來的時間在那裡慢慢一針一線的裁縫。

  成衣鋪的阿鳳老闆是個四十出頭的婦人,時髦的梳著回鶄髻,髻上一朵大紅牡丹,還學年輕娘子穿石榴裙,抹著很厚一層脂粉,整個就是那種不服老的中年婦女,但是見客人上門語氣還算熱絡。

  「你自己要穿的衣裳,花色樣式自己挑,挑好了我付錢。」畢竟是同住一個坊裡的人,姜凌波打過招呼,便把替她推輪椅的阿奴喚到前面,讓她自個兒挑選喜歡的款式去。

  雖然和娘子重新聚首的時間不長,可對姜凌波的性子,阿奴已經摸索出個大概來,那就是不要負隅頑抗。

  城西比不上城東那些千金閨閣們注重門面的矜持風範,出門時,姜凌波連冪籬也沒戴,何況受西域風俗影響,這裡習慣勞作的婦女也喜穿褲,以緊窄為美,了不起再加個半臂便覺得妥當。

  阿奴也不囉唆了。

  娘子要她挑,她就挑了兩套粗麻布的衫襦常服,麻布耐穿,就算幹粗活蹭壞了也不會覺得太可惜。

  她心裡打的小算盤姜凌波哪裡看不出來,她也不說什麼,爽快的付了帳,三人又去了布行。

  她扯了兩疋細葛布料,兒子的貼身小衣和風帽不能少,還要兩雙虎頭鞋,眼看冬天就要到了,又咬牙扯了好幾尺絲棉準備要給陸善做冬衣。

  「娘子,不是阿奴多嘴,兩疋細布,小少爺一年也穿不了這許多。」那得要多會穿啊!天天換嗎?

  「你針線拿得出手嗎?」姜凌波才懶得回她這笨問題。

  「娘子忘了,您以前的帕子、鞋襪、荷包、香囊都是阿奴的手底出來的。」

  「那好,你也給自己縫幾件貼身小衣吧。」冬衣什麼的,這丫頭大概也還沒想過吧,唉,她為什麼要這樣勞心勞力?哀傷啊!

  阿奴鬧了個大紅臉,貼身小衣……她真的沒想過,娘子問她懂不懂針線不是想要差使她幹活兒,而是怕她自己做不了細活。

  「謝謝娘子。」她娘早早就去了,父兄就別提了,嫂子也從來沒關心過身為女子的她有什麼需要,娘子對她真好……

  路上她買了兩枝膠牙餳,也就是麥芽糖,一枝給了不吵不鬧的陸善,一枝自然是塞阿奴的嘴。

  可憐的阿奴別說零嘴糕點沒靠過嘴,貧窮出身的她能有一口飽飯吃就很心滿意足了,膠牙餳這種貴重的美味食品怎麼就輪得到她也能吃上了?

  這不能怪她大驚小怪,實在是這時候的蔗糖還不普及,一般百姓見不到,所以麥芽糖已經算是貴重的美味了。

  姜凌波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常吃糖,對牙不好,但是偶而的鼓勵卻有必要。

  阿奴把麥芽糖放在自己的小荷包裡,打算晚上再細細的品味。

  不止如此,凌波還買了一頭成年的母牛,下過崽,產奶的那種。

  一頭牛五百錢,她先給賣牛人一半的錢,說好把牛送到她家再把尾款付清。

  「娘子,這牛乳除了製成乳酪,肉又吃不上,您買它做啥?」朝律明文規定殺自家牛馬要判徒刑的,家裡養頭牛還要費飼料錢呢。

  「牛奶是好東西,冬日大家都能喝上一碗暖暖的奶茶,簡直就是享受,不好嗎?」

  牛奶的好處說不完,她也不去解釋。

  大人能不能喝得上是其次,重點是陸善需要,牛奶能提供蔬菜肉果所沒有的營養,對小孩最好了。

  只辦了兩件事,也沒怎麼逛到,眼看也是倦鳥歸巢的時候了,晚風輕拂,彩霞滿天,小包子倦睏的伏在姜凌波腿上,累得不想睜眼,姜凌波緊緊他身上的外袍,停在熟食鋪子買了幾塊肉火燒和半隻醬鴨,這才回家。

  阿奴陪姜凌波走一趟坊巷,心裡憂傷了起來,娘子這般大手大腳的花錢,她們能過幾天這樣的好日子?她家娘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人啊!

  進了家門,灶間傳出香噴的燒菜味,矮桌上已經有一陶罐豆葉湯,一碟腌蔓青,一盤綠薤,尤三娘還遵照姜凌波的囑咐,替陸善蒸了個蛋羹,在加上買回來的肉火燒、醬鴨,算是豐富異常了。

  阿奴進門就自動自發的去給尤三娘打下手端盤、燒火,等姜凌波去給看似睏頓的陸善凈手、擦臉回來,熱飯菜都已經上了矮桌。

  對姜凌波的大包小包血拚行為尤三娘頗為讚賞,還嫌她絲棉買少了,只顧著給孩子和阿奴扯布料,她自己呢?

  姜凌波專心的用手撕著醬鴨肉和肉火燒,陸善長的還是乳牙,太堅硬的食物不只咬不了還不好消化,但如果撕成細細一小片也是能吃些的。

  一見吃食,小陸善的睡意飛了精光,不只吃了半大塊夾了滿滿肉餡的肉火燒,蔬菜也都乖乖吃下肚,不過要姜凌波餵食就是了。

  不由得要說小傢伙真的是吃多了,那肉火燒一個就有人臉大小,皮薄而軟,羊肉裡的肥油滋潤到蔥花和餡料裡面,鮮香可口,王府裡這樣的平民食物別說吃,連聽也沒聽過,因為新鮮,他吃得肚滾溜圓,坐也坐不住了。

  姜凌波讚美了他幾句。

  沒有在王府養成什麼吃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壞習慣,只要送到他嘴裡的食物都會乖乖咽下去,真是個不挑食的好孩子!

  至於積食的問題,待會兒小院子溜溜就是了。

  姜凌波才想去溜兒子便聽見有人敲門,聽喊叫聲,是賣牛人把母牛送來了。

  她讓阿奴拿錢去把餘款付了,把牛牽進小院裡。

  阿奴好一會兒沒進來,原來賣牛的人姓葉,也是個實在人,賣牛還附贈了幾捆新鮮牧草。

  他深知像姜凌波這些住在城裡的人家,別說去哪給牛找飼料,恐怕高梁秸稈還是牧草都不知該去哪找,這才送了幾捆牧草,不想凌波讓阿奴多給了他四十文錢,吩咐他隔兩天就送些新牧草來,她願意用每捆十二文給他買。

  牧草鄉間隨便割就一大堆,不值錢,老葉大喜過望,沒想到還能換錢,直稱會按時把牧草送過來。

  院子小,除了晾曬衣物,倒也還放得下一頭牛,除此,剩下走道,其它就沒什麼餘裕了。

  知道姜凌波買牛的用途後,尤三娘一本正經的說了句,「是有點人家娘親的樣子,還算可以。」

  姜凌波臉皮抽了抽,她這娘是有多失職啊,連尤姊都要削她。

  小傢伙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龐然大物,又見它有雙十分溫柔的眼眸,倒也不怕,還奶聲奶氣的學著哞哞的叫了好幾聲,逗笑了大夥。

  夜還沒深,星星月亮什麼的看來看去不就那個樣,至於越夜越美麗的夜生活,您就別逗了,這國家可是有夜禁的,再說了點油燈費錢,沒那財力,何況對她們這種每天一早就得早起幹活的人來說,還是早睡早安眠。

  賣吃食,事前要準備的活兒跟小山沒兩樣,尤三娘和姜凌波起的比雞還早,平常不到寅時兩人就在鋪子裡忙活開來了,等到剛剛可以喘口氣,就該開門等客人上門了。

  這麼早能開門營業,自然平時是免不了要給巡衛們點好處的。

  等雞鳴,那還做不做事了?

  因為多了個陸善,阿奴自告奮勇要頂替姜凌波去鋪子幫忙,她興致勃勃的,也不知多早就起床,燒好了早飯,洗妥了一家人昨日換下的衣物,又晾曬好,甚至還把院子打掃了一遍,餵飽了母牛,這才跟著直搖頭的尤三娘去了鋪子。

  誰都不知道她還熬了夜,將姜凌波買回來那兩塊布料都裁了,打算晚上再繼續後續的工作,不用多久小少爺就有柔軟舒服的小衣穿了。

  「是阿奴做的不好嗎?」尤姊怎麼直搖頭?她做錯了什麼?

  「我和妹妹也沒把你當外人,家裡事就這麼多,三個人分攤著做也就一會兒的事,往後時日還長,不要這樣。」這丫頭還是把自己當奴婢,巴不得將所有的事都攬來做,就怕做少了會沒飯吃似的,真叫人心疼。

  「阿奴是娘子的奴婢。」

  「她不是把賣身契還給你了,那表示你是自由的,我瞧她那態度也不像是把你當丫頭看。」

  「所以阿奴更不能做忘恩負義的人。」

  「傻丫頭!」這種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大概是和姜凌波相處的時間久了,自己竟然也逐漸受她影響,覺得人與人之間並非一定要分出個高低,她們兩人說起來什麼血緣上的關係是沒有的,但是卻能情如姊妹的生活在一起,這樣不也很好。

  兩人漸漸走遠。

  送走兩人的姜凌波伸了伸大懶腰後,認認真真的在院子練了一套詠春拳法,詠春的小念頭是意念拳法,以手型入門,以意念去發揮,她的腳如今不俐落,但是並不妨礙從念頭上下功夫。

  待她活動完畢,剛用帕子拭了額汗,就聽見屋裡傳來躂躂躂的腳步和嗚咽聲,「……涼,涼……涼你在哪?哇……」

  頭髮亂蓬蓬的陸善抱著布兔子,赤腳帶著稚嫩的童聲,撲上前便來抱住她的大腿,「涼壞,善兒以為你又不見了。」

  他一醒過來就發現床邊沒了人,這下嚇掉了心肝。

  「沒事、沒事,娘不是在這。」看著他邊掉著大顆淚珠邊緊偎著自己,磨蹭不放,姜凌波安撫的摩挲著他的背,直到他止了哭泣。  

  這麼深的不安全感,還以為自己昨天讓他賴了一整天應該稍微可以安撫一下他的心,結果今早沒和他一塊起床就天崩地裂了,看起來是該跟他談談了。

  姜凌波用手指慢慢梳理陸善的軟髮,一直等到他哭完,只剩下抽噎的時候開口了,「善兒相信娘嗎?」

  他囁嚅了下,不知本來想脫口而出的是什麼,但發現娘親用那雙好看又清澈的眼睛瞧著自己,很快發現自己若是說不相信娘親,肯定會傷了娘的心,但是要說違心之論又不能,他是真的怕娘又丟下他不見,到時候他就會變成沒人要的孤兒了。

  凌波見他忽閃忽閃著大眼睛,還因為內心掙扎含起了大拇指,看起來她這便宜娘在孩子面前還真的沒有信用可言。

  她把小傢伙摟進懷裡,看著他的眼睛。

  「相信娘一次,娘不會再無緣無故把你丟下,娘是大人了,平時有許多事要做,你要是沒在床上看見娘,那麼娘也許在廚房給你搗鼓什麼吃的,也許在院子掃地,你別慌,仔細找找一準能找到娘,如果娘要出門辦事,也會事先告訴你,不教你擔心,你說這樣好不好?」

  「那要打勾勾,誰叫涼以前欺負善兒小,說話不算話,離開就不回來了,她們說是因為善兒不乖,所以涼不要我了。」他伸出小小小指,奶聲奶氣裡居然有著心酸。

  「是哪個混帳講的話?娘去打她屁股!」是哪個長舌的在孩子面前造謠,雖然……好吧,那個朱紫薇是真的扔下孩子……應該是尋死去了,大人的一意孤行哪想到會給孩子心靈上留下陰影裂痕,唉。

  「是秀藍姊姊……」

  「秀藍以後不會回來了,還是你喜歡她伺候你?」她勾起了小東西的手指,一大一小,很認真的勾了手指,還蓋了章。

  「善兒不喜歡她,她老是不在,總忙著和其它丫頭說笑,吃東西。」他的事情總是被排到最後。

  姜凌波心疼的把他抱上大腿,雙手推著輪椅往房間去。「你看這樣赤腳跑出來,要是著了涼怎麼辦?我們先去穿鞋,娘再替你梳個好看的髮髻,然後咱們一起去吃飯。」

  他可愛的縮縮腳趾,有些害羞的笑起來,雨過天晴,終於笑開了。

  因為心情好,陸善吃了一小碗小魚蔬菜粥,一碗姜凌波煮過的牛乳。

  雖然生牛奶的營養價值要比煮沸過的好上許多,但是這年頭要是腸胃不適應,拉肚子也會要人命的,這險還是別冒的好。

  母子倆一起吃飯不是頭一遭,姜凌波以為還要像昨晚那樣喂他,不料,也許是得到了她的保證,陸善小包子居然堅持要自己用湯匙挖粥吃。

  他沒有將飯桌弄得一塌糊塗,用餐禮儀標準又優雅,看著他細嚼慢咽的模樣,差點跌壞了姜凌波的下巴,她覺得要訂正一點,王爺,小女子冤枉了您,您還真把咱家包子教得很不賴。

  這顆包子也是聰明好包子。



【第六章 】  貴客上門來

  吃過早飯她為了嘉獎包子給他折了只布老鼠抱糖吃,沒想到她那番剖析的話發揮了影響力,他除了吃飯表現出獨立自主,在她洗碗的時候也願意自己坐在矮凳上乖乖候著。

  當然,姜凌波時不時還會轉過身來對他笑一笑,還會用手指上的水彈他,彈得他咯咯笑,他覺得好好玩喔。

  姜凌波瞧著兒子笑得天真無邪又可愛,說真的,多賺些錢,守著他過日子她還滿願意的,至於要不要替孩子找個爹,這種事情太遠,就不考慮了。

  母子倆的感情急速增溫中,此時外頭卻傳來敲門和喊叫聲。

  「請問這裡是姜娘子的住所嗎?」

  「娘,善兒來!」小東西積極的想表現自己,邁起兩條小短腿,一蹦一跳的往院子去。

  這是好現象!姜凌波翹起唇。

  門是虛掩的,這裡誰都不興鎖門,一來家裡實在沒什麼好偷的,二來不得不說這時代的治安雖然沒有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可因為夜禁,每天坊門一關,又有金吾衛的巡邏隊四處巡視,偷盜事件的確少之又少。

  「乾爹!」是陸善的歡呼聲。

  天十三看著飛奔過來的陸善,難得拍了拍他的頭。

  陸善可沒敢抱天十三的大腿,乖乖的肅立一旁,有點捨不得走開的樣子。

  門外有四個人,看見輪椅上的姜凌波,天十三微微欠了下身,「姜娘子。」

  「王爺。」

  「在外面叫本王十三郎即可。」他大步走進來,紗帽襆頭,蓮青色圓領缺胯錦袍,腰間束著蹀躞帶,帶上開孔鑲環,配掛著掛算袋、礪石、小刀等等事物。

  這位郎君,咱們好像沒有這麼熟,直呼名諱,不好吧!

  「昨日你們走得匆忙,今日本王讓人收拾了小不點的衣物給你送來。」

  他一揮手,四個侍衛提著兩個鑲鐵邊大木箱進了院子,也不用人招呼,徑自把木箱放在堂屋,然後魚貫的走出來。

  這四人怕是站在遠處,圍牆阻隔了視線,姜凌波壓根沒看到。

  「多謝王爺。」給小包子送衣物,這點事,隨便交代底下人不就好了,璽王府門第高貴,也不是無事四處串門子的人家,用得著親自來這一趟嚇人嗎?

  「十三郎。」他堅持。

  天十三深深的看她一眼,眼色幽暗如晦。

  他對姜凌波的見外不是很高興,但是爾雅如君子的人,平常沒和他相處在一塊的人看不出來究竟,不過只覺得某人的臉色差了點,臉皮沉了點,可光頭和尚是什麼人,他靜靜的橫跨出一步,拉開距離,好像在昭告天下——別告訴別人我認識你。

  「十三郎君。」對這種習慣高高在上的人,口舌之爭一點都不實際。

  天十三的眼光都在姜凌波身上,徑自出賣老友為談資。

  「這位是潤空,慈恩寺的大和尚,你別小瞧他年紀輕,模樣端莊騙人,他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只要隨便露露臉就能把許多胭脂俗粉比下去……」如今雖然已是佛門弟子,仍十分受到追捧,慈恩寺的香火大半因他而來。

  「大和尚,那不是輩份很大?」得道高僧,德高望重不才能叫做大和尚?不過和尚不在寺廟誦經論禪,來她這裡有事嗎?

  至於慈恩寺乃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廟,它年份極久,歷史淵源,前朝便是皇家共奉的寺廟之一,到了今朝更是庇佑了無數勛貴人家老少女眷。

  「這輩份大小嘛,和年紀沒什麼關係。」

  即便姜凌波眼現茫然,還是打了聲招呼。「大師。」

  天昊皇朝的第一美男子還真不是胡謅的,潤空年紀不大,了不起二十出頭,眉目修長如畫,斜斜的鳳眼半闔著,膚色潔白,不言不語站在那,就讓人覺得滿身仙氣繚繞,很有出家人的樣子,只是細看就有那麼點違和了。

  她好像聽老人家說過法衣壞色,不求美觀,白色俗裝,比較亮麗。

  沒錯,這位出家人穿著的袈裟不是灰也不是黃,是雪白色,腳下的羅漢鞋也是潔白如雪,在合十雙手上的佛珠更是白到晶透,不知是何物製成。

  通常對某項事物特別有所偏好的人才會執著於一個色系……一個四大皆空的和尚,這樣好嗎?

  她在現代看多了沽名釣譽的神棍,有求於你時,一副大慈大悲,普渡眾生的嘴臉,等到募款無望,什麼地獄有幾層的難聽話都出口了。

  這話她只能在心裡轉幾轉,要說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總是不好,但是能得這位王爺看重,想必非凡,即便是得道的「高僧」,畢竟還是凡人肉胎,有些嗜好並無不對。

  天十三有些不悅的說道:「進屋去說,有事與姜娘子相商。」她打量潤空的時間太長了!

  潤空卻彷彿被針戳了般,什麼沉靜緘默都一掃而光,半闔的眼也完全打開,一片潤滑水亮,會溺死人般的笑道:「對對,有話進去說。」

  「家中只有我一個女子,王爺和大師都是外男,諸多不便,還請見諒,若是有事,就請在這裡說吧。」雖然讓客人在門口說話非常沒有禮貌,但是請進門,更於禮教不合,既然左右都不對,橫豎都冒犯,在這打開天窗說亮話比較乾脆。

  這意思是連請他們進去喝杯水都不肯了?

  兩人靜止不動,目光絞在一塊。

  年幼的陸善小胖手扳著他娘的輪椅扶手,軟糯的開口了。「娘,乾爹是爹,是自己人。」

  天十三差點給他豎大拇指,小子,沒有白養你!

  姜凌波白兒子一眼,誰跟他自己人!

  「本王是來給姜娘子送錢的,你不讓本王進去,可就錯失機會了。」

  這是個令人心動又無敵的理由!

  天十三看得出來姜凌波的表情有些鬆動。

  她擰擰眉,咳了下,立刻改弦易轍。「兩位請進。」

  家裡多了幾張嘴要吃飯,只靠鋪子那點出息怕是不夠用的,更何況那鋪子還談不上是她的生意,將來小包子要識字、讀書,這年頭,筆墨紙硯哪樣不貴森森的,沒一點財力,怕是連上書院、給先生的束修都有問題。

  還有阿奴,看著年紀也有了,如果她堅持跟著自己,也該想辦法給她一份說得過去的嫁妝,所以賺錢是她目前最急迫的事情。

  見她鬆口,天十三繃著的面皮不自覺的也柔軟了下來。

  這種認錢不認人的個性究竟是如何養成的,以前的她哪裡會把錢財當回事,嘖,這種鑽進錢眼裡的行為明明令人頭疼,可怎會讓他覺得有點可愛?

  尤三娘當年把這屋子租下來時,只想到自住,並沒有考慮到會有客人這件事,堂屋的重要性反倒不如廚房。

  兩位在京城的大人物被請進來,很抱歉,沒法讓貴客憑几倚案跽坐,就算席地而坐也不成,就兩把矮椅子,您愛坐不坐,當初本娘子就說了寒舍簡陋,讓您別進來的。

  這場面有點好笑,兩個大男人坐著矮椅,頗有促膝談心的味道,不過,大雁咬著唇不敢笑,潤空的隨侍小和尚更是屏氣凝神,非常放空的克盡壁畫的責任,只是可見隱藏在背後的右手指掐著自己的大腿肉。

  「是這樣的,你那釜茶著實生津解渴,昨日你走後,潤空來的巧,正好喝上最後一碗茶,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品茶,非纏上本王來與姜娘子你商量,他想來學你這清新高雅有文化有品味的煎茶。」

  僧人喝茶,是因為茶水有提神作用,能幫助他們保持頭腦清醒,多念幾卷經冊,潤空和尚不是,他不重錢財女色和權勢,卻無茶不歡,無茶不樂,對茶道的追求好像永無止境似的。

  「可以,一人十兩金。」姜凌波腦筋轉得飛快,果斷開出高價。

  獅子大開口?敲竹槓?不,這是智慧財產權,十兩金還算便宜他們了。

  「那也算上本王和大雁兩人。」不想自己動手的時候,訓練個內侍沏碗茶來喝也是好的。

  「貧僧也是兩人。」

  這兩個男人還真沒把二十兩金放在眼底。

  也是,前世還是千金大小姐的她也沒把錢當錢過,這一個是今上胞弟的王爺,一個是慈恩寺的大和尚,錢對他們來說可能是最不重要的東西了。

  那好,對她這錙銖必較的升斗小民而言,也就不會有什麼無聊的愧疚感了。

  「今明日小女子就去添購煎茶需要的器具,兩位過兩日再來,如此可好?」

  天十三見她說話時那雙眼睛流光溢彩,微翹的下巴更是可愛得緊,活脫脫一個小小守財奴,眼神眷戀的在她臉上繞了繞。「可以。」

  「了空,把二十兩金給姜娘子。」潤空極為乾脆。

  那叫了空的小和尚從袖口掏出兩張飛錢卷,恭敬地遞給姜凌波。

  「大雁。」天十三的聲音帶著低沉,敲在人耳膜裡,不由得讓人想多聽一些。

  大雁公公也拿出兩張飛錢卷,還是京裡最大錢莊的票號。

  姜凌波第一次看見飛錢。

  天昊皇朝的交易貨幣多是銅錢和絲帛絹布,攜帶不方便也麻煩,飛錢和後世的銀票功能相似,還可以異地取款。

  嘩,果然都是有錢人,出手就是飛錢。

  姜凌波也不怕人家笑她財迷,仔細的把飛錢瞧了瞧,然後才對摺了收進荷包裡,「幾位是貴客,若不嫌棄,給小女子煮杯奶茶的時間,請暫且稍坐。」

  既然以後多的是見面機會,關係總不能壞了,來客奉杯茶,總是應該的。

  天十三和潤空面面相覷,要沒把錢掏出來,恐怕連碗茶都撈不到,說她不知禮也不對,見她待人接物,一派大家風範,可那恭順和諂媚可都是收錢入袋後才有的待遇,全然不見名門閨秀的傲氣和骨氣,有的只是小人物在現實面前的討好賣乖,屈服恭順,兩人忽然有些不知如何說才好的感覺。

  但是看著姜凌波那朵綴在唇畔的淺笑,他們又忽然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潤空暗道了聲佛號,天十三卻是一徑噙著笑,可笑裡有些什麼讓人看不清楚的深意。

  潤空看過去,只見窗外的日光半明半暗的投影在天十三身上,令他半張臉像藏進了陰影裡,看不真切,又莫名讓人覺得憂傷。

  憂傷,怎麼可能,他們倆從穿開襠褲就在一起了,天十三生來含著金湯匙,只有他讓別人憂傷,絕不會被人弄得憂傷……潤空搖搖頭,打住自己越發荒謬的思潮,乾脆專心念起佛經來。

  姜凌波徑自去了,留下小包子善盡半個主人之責。

  只是天十三的氣場太詭異,基於自保心態,他「賣笑」的對象轉向看似無害的大和尚,萌得潤空拿下手腕的硨磲珠串送給他當玩物。

  那珠串光滑油潤,細膩如泥,看就不是凡品。

  沒多久姜凌波回來了,手裡端著木盤,放著的是她去搗鼓出來的奶茶。

  「這是什麼?」看著散發出陣陣沁人心脾香味的奶茶,天十三先是喝了一口,接下來也不怕茶湯滾熱,兩三口把奶茶給喝光,之後還有些意猶未盡。

  「這叫乳茶,茶煮開後濾去茶渣,兌上牛奶,再加上杏仁和糖便可飮用,只是,不知大和尚能不能吃?」

  姜凌波的顧慮純屬多餘,潤空清光奶茶的速度不輸璽王爺,等凌波回過神來,他的粗瓷杯裡哪還有奶茶的影子。

  看見兩道齊齊瞪著他看的目光,他眉毛也不挑一下,「乳品不屬於肉食,也不屬於腥食,牛羊吃草及五穀,所產乳汁也不含腥味,飲乳既未殺生,也不妨礙牛羊犢的飼育,不在禁戒之類。」

  奶茶自然也有小包子的份,看他喝得歡,姜凌波溫柔的替他揩了揩唇角,輕聲要他慢點喝,沒人跟他搶,起身後,朝著潤空福了福。「邀天之倖,要是小女子莽撞可就得罪佛祖祂老人家了。」

  和尚四大皆空,戒律森嚴,要是讓出家人無心犯了戒律,就是她的罪過了。

  茶喝了,事也商量好了,沒有再逗留下去的理由,喚來也被姜凌波安排到廚房喝了奶茶的大雁和了空,兩人向姜凌波告辭後,一個乘著牛車,一個騎著馬一同離去。

  出了坊門,馬聲噠噠,牛車轆轆,兩人看似無閒話,好半晌,天十三看著狀似悠閑的潤空,有些難測的問道:「你看如何?」

  潤空看不出情緒的睜眼,然後彈彈寬袖。「不如何。」

  「她是不是那個人?」

  潤空望著一片湛藍的天際。「你的心裡不是早有了定見,來問我這方外之人做什麼?」

  「方外之人?」天十三回頭盯緊了他,後輕嗤一聲,「本王要赴晉將軍府打馬球賽邀約,潤空大師去是不去?」

  馬球是上流社會男女熱愛的刺激冒險運動,也是軍中兵士將官們最熱衷的活動,許多武將官宦人家只要經濟情況許可便會修上馬球場,場地用牛油拌了土壤,精細的過篩篩成的細土築成,平滑如鏡,光亮如砥,兩端有球門,三面用矮牆圍住,只留下一面造成高台的看台。

  基於整個京城的流行時尚,特別是今上是個馬球愛好者,一干皇子、公主、親王、皇孫、世子、郡王,甚至諸大臣和命婦們,本著上司的愛好就是自個兒的愛好,就算不擅長的也會掄那麼兩球意思意思,更何況璽王爺這皇上的胞弟,只要是春秋時節,馬球賽的邀約帖子多得數不完。

  「去,怎麼不去,璽王誠摯邀約,貧僧不去不是太不給臉面了。」潤空嘻嘻笑,白牙在微軟的日光中閃爍,更顯清俊風流。

  天十三懶得與他鬥嘴,「要本王看,你壓根就是個大俗人!」

  哪裡來的和尚對天昊皇朝最流行的戶外活動這般熱衷,更何況他的喜好還不止這麼一點。

  「你是天家貴胄,貧僧是般若自在,隨意隨心,不是正好。」這是一同長大的情份。

  「既然那麼無聊,早早剃度去是做什麼了?」天十三拍馬走了。

        潤空也不以為忤,對著老黃牛喃道:「老黃啊,咱們改道,有好玩的地方,你說不去是不是可惜了?」

  老黃牛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溫吞吞的哞聲叫後,果真不用人驅使便換了條路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2 12:40 PM 編輯

【第七章】   擴大營業第一步

  送走客人的姜凌波心情無限好,她心中盤算著該把四張飛錢存到櫃房去,這麼巨額的錢放在身邊太不安全了。

  這可是她到這時空來賺到的第一桶金,以這為基礎,將來第二桶、第三桶,甚至無數金山銀山都會有……

  其實不能怪她貪心,慾望永無止境,沒飯吃的時候只求吃飽,吃飽了就想吃更好的,吃著好的就想吃稀罕的,賺錢也是,有了就想要更多。

  另外,兩隻木箱子還擱在堂屋呢,她得去瞧瞧,要是有小包子的秋冬衣,適合他這會兒穿的,就先整理出來。

  摟著包子往裡走的她這才發現他手上把玩的硨磲珠串。

  硨磲是一種巨大無比的貝殼,細緻如白玉,能做成手串,也很不簡單,潤空和尚倒是捨得,隨隨便便就給了孩子。

  「拿人家的東西,可向大師父道謝了?」

  「乾爹說這是一定要的。」

  純白的顏色是摒除一切災障的象徵,象徵心地無染,潔凈莊嚴,隨時提醒自己不要被外界所困擾,雖說是好意,可沒事給孩子這麼貴重的東西做什麼,她拿什麼回禮啊?

  要不,明後天大和尚來學茶,她就捏幾個素包子請他吃當作回禮好了。

  凡事量力而為,打腫臉充胖子不是她的個性。

  木箱裡的衣服都是好的,一年四季,一件不落,只是小包子現在和她住,說穿了就只是個平常人家的小孩,要把那些織錦羅衣往身上套,不適當也太打眼了,所以她只挑了些細緻的絲棉和綾布裁製的裡衣,其它綾羅綢緞暫時先收著。

  除了衣衫,收拾的人甚至也把陸善所有的玉飾環配、金寶石瓔珞圈都放進了一個雕雲虎的匣子裡。

  把一切拾掇歸置好,時間已經逼近午飯時間,她趕緊下廚煮了麵條,佐料也不刻意,家裡有什麼料就加什麼,那麼隨興,看起來全無拘束,以致於陸善看見的時候以為會很難吃,不料麵條竟然彈牙有勁,看似亂七八糟的家常麵吞進口裡卻是香滑味美,滋味鮮甜,不用姜凌波催促,他自己就吃掉了一小碗公,最後直打飽嗝,這還這成為他最喜愛的料理,到了他成年時,不論出遊還是從書院回來,頭一樣要吃的仍是這道料理,甚至娶妻後也要求妻子要做這道麵點給他吃。

  尤三娘和阿奴的午飯不用他們送,母子倆徑自吃了麵條,姜凌波看時間還早,午覺也不歇了。「善兒陪娘上街可好。」

  陸善歡呼了聲,怎麼會不好,街上什麼人都有,還有好吃的零食,可熱鬧著呢。

  給小包子加了外衣,用輪椅代步,出了門。

  街上正是人潮最多的時候,各種買賣聲,孩子的嬉笑聲交雜在一起,母子倆邊看邊走,姜凌波對陸善多如牛毛的問題有問必答,兩人這這麼到了櫃房。

  櫃房的夥計看她衣著普通,連個眼神都欠奉,她太知道這種以衣取人的行業會是什麼態度,也沒惱,直言要見朝奉。

  朝奉出來了,是個五十幾歲的老者,身材痩小,穿著繭綢袍,八字鬍,態度客氣又不失禮。

  「我是來存錢的。」

  「不知小娘子要存多少錢?」

  「不多,就這些。」她拿出四張飛錢。

  對櫃房來說,四張飛錢真的不多,那些與西域胡商或南洋蠻夷有生意往來的大富商,隨便存個零頭也不止這個數,但見她服飾整潔,態度自若,踏足櫃房不見半絲侷促或拘謹,朝奉不得不高看了她一眼,令夥計奉上茶後,便讓姜凌波填了種種單據,把其中一份交由她收執。

  「掌櫃的,勞您駕,我想兌出五兩散錢,待會兒零用,可好?」

  「自然、自然。」老朝奉呵呵笑,自是應允。

  最後朝奉客氣的將他們母子送出了大門。

  「老爺子,那位娘子怎麼看都不像有錢人,您幹麼對她這麼客氣?」夥計收拾茶水盞,不解的問。

  朝奉摸了把唇上的兩撇鬍子,笑得頗具深意。「你沒聽過莫欺少年窮,這小娘子懂禮又識字……老夫覺得以後她會常來咱們櫃房的。」

  把錢存進櫃房,姜凌波沒了壓力一身輕,她和小包子邊談笑去了冶鐵鋪子。

  冶鐵鋪子裡忙得熱火朝天,小包子倒是看得新鮮,手指點點,問得可多了。

  他問多了,姜凌波也不煩,就她所知的說了一遍。

  「娘,你懂得真多。」小包子崇拜。

  「以後你長大只要認真學習,得到的知識會比娘更多。」

  小包子點頭,「那善兒得趕緊認字讀書。」他以後一定要做一個比娘和乾爹更厲害的人!

  小小人兒無意中已經立下鴻鵠之志。

  姜凌波向鐵匠訂了一隻鐵鍋、鏟勺,還要一把鐵熨斗。

  「小娘子,鐵器貴得很,打造鐵鍋要用上一大塊鐵,價錢不便宜。」冶鐵匠很老實的告知,這時代多數的人都是十分善良的,就像這鐵匠一樣。

  這些她都知道,但是她就是想要啊!「三樣東西,麻煩你告訴我價錢就好。」

  她有心裡準備這三樣東西不會便宜,但是為了能吃上熱騰騰的炒菜,不會穿皺得像鹹菜的衣物,再貴也值得。

  「這熨斗恐怕要請小娘子繪個圖樣給我看,我還真的不曾打過這東西。」

  「可以,」姜凌波把圖樣畫在鐵匠百般搜尋才找來的紙頭上,「把炭先燒紅了,再往這後面的小洞裡一塊塊丟下去,然後就可以燙衣服了。」

  「老天,我那婆娘要是看見這個不鬧得我灰頭土臉要上一把才怪!」鐵匠讚嘆不已,成品還沒打出來就能想像會在坊間,甚至那些勛貴之家的後院裡激起多大的迴響,貴人可比他們這些平民要注重體面多了。

  這一想,不禁熱血沸騰,他資質平凡,動腦筋的事情不行,只能靠一把力氣混飯吃,要是、要是……要是他能拿到這位小娘子許可,打造這種叫熨斗的東西出去賣……

  面色黝黑的漢子興奮得臉紅了。

  他的想法不難猜,姜凌波也不囉唆。「只要老闆打造出來的東西讓小女子滿意,太太如果喜歡,多打造兩隻也沒什麼不行的。」

  有些懼內疼老婆的漢子咧著嘴笑,耳根有些紅。「她跟著我半輩子,替我生兒育女,我卻沒能送過她什麼……」

  姜凌波心想,原來鐵匠看似粗莽,卻是個難得的好男兒呢。

  「小娘子既然如此大方,我也不能讓人笑我吝嗇,熨斗這樣東西我不能收小娘子你的錢,鐵鍋就拿你材料費,六百錢就好了。」

  姜凌波也不扭捏,笑吟吟的福了福。「那就多謝您了。」

  凌波離開冶鐵鋪又去了不少地方,她一口氣替家裡人各買了羊骨柄、豬鬃毛的牙刷,這古代沒有牙醫,以前經濟不允許,現下手上有錢了,好好保護一嘴牙的重要事哪能落下?再則做素包子的餡料自然也不能少,還有教學要用的茶餅和一應器具……今天是得充當一回散財童子了。

  不過投資是為了更好的回報,就算花再多錢也不心疼。

  心下篤定,她這錢也就花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             *             *

  當小包子手捏兩個色彩鮮艷奪目的捏麵人喜孜孜回到家時,尤三娘和阿奴已經回來,吃了姜凌波留在灶上的麵條,又歇了幾個時辰了。

  「這是什麼,讓姨姨瞧瞧。」

  「是娘在廟門口給善兒捏的麵人,說讓善兒擺在床頭瞧著玩的!」

  跑了一下午,小東西的包子臉紅灧灧的,十分招人,尤三娘不由得母性大發,摸了又摸。

  「他一身汗臭熏人得很,你還抱他。」姜凌波說得清淡。

  「我這不是在給他擦汗。」被軟綿綿叫了姨姨的人乾脆把娃兒圈在懷裡抱著。

  至於阿奴,萬事以姜凌波為先,忙著幫她從輪椅卸下茶餅、風爐、小鍋釜和麵粉等一應食材。

  她像忙碌的小蜜蜂,卸下所有事物,捲高了袖子打水來,舀起鍋灶裡的熱水,投了巾子在試好的溫水的盆子裡,擰乾了替姜凌波拭汗,茶水也沒落下,直到一切覺得穩妥才束手站到一旁去。

  誰知姜凌波一反手就攥緊了她,「一塊坐著,有事同你們說。」

  「娘子說,阿奴會聽。」

  「不想我重複就過來一道坐下。」

  這個實心眼又本份忠厚的丫頭,深得姜凌波看重和信任。

  阿奴羞澀的拉了拉辮子,露出小小白白的白牙,她太知道娘子說一不二的性子,溫馴的落坐一旁。

  尤三娘也給小包子餵了水,瞧了眼姜凌波買回來那些事物,「有事就說,我們都聽著呢。」

  「今天鋪子還忙得過來吧?」

  「阿奴是個得用的,雖然剛開始有些不上手,很快就摸索出來,再多個幾日,你啊,就被淘汰啦,留在家帶孩子好了。」尤三娘滿臉堆笑,顯見對阿奴這幫手是滿意到極點。

  「鋪子的生意一直都不壞,就是礙於地方太小,尤姊,咱們不如把鋪子整修擴大,專營餛飩也能炒菜吃,再請幾個人來幫忙,姊姊,你覺得如何?」

  「主意是好主意,不過這得花多少錢?不說我們家沒這筆錢,蓋飯館要找地、要請木工匠和泥水匠,飯館蓋好了,還要廚子夥計,再說炒菜……那是什麼?丫頭,你的心會不會太大了?」掌著家中錢糧,尤三娘很是知道家裡最近在吃食用度上寬裕了許多,但是像這類大筆金額的開銷還是真的談不上。

  也許是她對姜凌波了解的還不夠深刻,不知道姜凌波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錢,我有,至於炒菜嘛,趕明兒個鐵鍋送來,姊姊就知道用鐵鍋炒出來的菜有多香,燉出來的肉有多好吃了!」鍋子還能煎上她想念已久的魚,紅燒魚、砂鍋魚頭……

  簡直太幸福了。

  更重要的,餛飩鋪子是她和尤三娘安身立命、挺直腰桿的根本,既然想站穩腳步,那唯有做大一途。

  「你去訂了鐵鍋?」慢著,這不是最重要的重點,「你的錢是打哪來的?」

  她不是不知道姜凌波手上有些小錢,姜凌波也從來沒瞞過她,但是這兩日看她大手大腳的花錢,錢財容易去,也不見她有什麼額外的進帳啊?!

  姜凌波也不隱瞞,把璽王爺上門的事情撿重要的說了個大概。

  「四十金,就為了學煎茶?」她扶額。

  尤三娘很難理解那些皇家子弟們的想法,莫非是對妹妹有了別樣心思?但是她隨即抹掉這想法,別說妹妹的夫婿還在不在,她身邊可是有個小包子,有哪戶好人家會看上一個身邊帶著拖油瓶的寡婦?再說要她委身做人家的妾?就她那性子怕也是不屑的。

  所以準是她想歪,想偏了。

  「如何,這飯館可蓋得起來?」

  姜凌波不貪心,酒樓看似比飯館高上一個層級,但是沒有背後勢力撐腰,人家來鬧場你拿什麼去處理?官家衙門來白吃白喝你有靠山嗎?那些明明暗暗的勢力年節要不要送禮打通關?她們就幾個女人家,胳臂沒人家粗,嗓門沒人家大,到時候別說賺錢,應付接踵而來的麻煩就夠人頭痛的了,遑論做生意。

  何況酒樓不供酒叫什麼酒樓,有酒必然容易生事,與其如此,不如退一步,單純賣吃食就好。

  「還是把錢存著吧。」尤三娘仔細的琢磨了又琢磨,覺得也不是不可行,但是天性中的保守卻也冒出來,錢存著,多有安全感。

  「這事不急著下定論,姊姊慢慢想。」她招呼著阿奴往廚房去了。

  尤三娘玩著小包子的胖手,心卻逐漸飛得遠了,天昊皇朝地廣人稀,蓋個房子不是太艱困的事,可這事對一個只求有口熱飯吃的她來說卻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這夢想有人捧到眼前來了,她接是不接?

  不接是傻瓜對吧!

  她追上前去,囁嚅著道:「妹妹,這事你看著辦,姊姊沒意見!」

  姜凌波回眸一笑。「那就先請木匠來蓋個新茅房和浴間吧。」她每次看到小包子上茅廁那捏著鼻子嫌棄的模樣都覺得好笑,好笑之後更多的是心酸。

  堂堂巍峨王府,凡事講究,用來解手的茅廁想必不會太差,這孩子跟著她回來,還真是委屈了他。

  這天的晚飯吃的是熱鬧滾滾,你一言,我一語,勾畫的都是鋪子的將來美景,姜凌波聽著尤三娘和阿奴低聲討論,適時的插上幾句。

  「阿奴看見鋪子旁邊就有一片無用的地,阿奴以為我們與其無頭蒼蠅似的花費時間找地,不如問看看那地的主人可否出讓?」

  姜凌波撫掌。「這主意好。」

  「對啊,原地拓建既不怕遷移別處擔心流失老客戶,飯館體面了還能招攬更多新客源。」

  「看起來大家都同意,那我明天就去牙行找人把這事敲定!」

  說風就是雨,一旦決定某件事,第一時間就要趕快去執行,這是姜凌波做事的風格。

  對姜凌波來說,人是不斷地往前進的,能多走一步,就有一步的好,就算一小步,也好過原地踏步,停滯不前。

  餛飩鋪子擴大營業便是她往前的一步。

  有這兩個夥伴,她相信要堅實的走出一條屬於她的光明大道不會太難!



【第八章 】  開班授課教茶道

  有句話說的不錯,今日永遠也猜不到明日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兩天後,天十三和潤空依約到來,身後跟著兩個眼生的男女。

  那女子約三旬年紀,髮髻梳得一絲不苟,髻上就一根瓜頭簪,衣著樸素簡潔,面上不興一絲波瀾,舉止有度,只是見著姜凌波還是微微的抬高了下巴,不由自主流露的倨傲讓人很難生出什麼好感。

  至於那身材圓滾,臉蛋圓滾,手執拂塵,笑起來眼縫都看不見,看似帶幾分木訥又幾分精幹不見喉結的男子,可從那不男不女的嗓音知道是個太監。

  凌波給天十三和潤空請安見禮後,天十三隨手指著那公公道:「這位是本王皇兄身邊的陳公公,」圓潤乾淨的長指又往旁移了半分。「這位是本王皇嫂身邊的宋女吏。」

  他簡潔扼要,也不知有心還無意,掩去陳公公是內務府總管,還是皇帝身邊大太監,宋女吏是皇后所居的章含殿掌事的身份。

  皇兄、皇嫂,不就皇帝和皇后了?

  姜凌波端莊的見了禮。

  不說姜凌波了無痕跡的打量著兩人,陳昌和宋女吏都是宮裡人,眼光毒得很,陳昌暗自對姜凌波毫不出錯的禮節點了點頭,宋女吏卻對身坐輪椅的姜凌波略顯出不喜的神色。

  她不明白,這個身穿布衣,要出身門第沒有出身門第、要學識人品也看不出學識人品的市井婦人能懂什麼茶道?

  至於璽王爺,她是沒那個膽質疑的,心裡打鼓的是這婦人可是使了什麼邪門歪道欺瞞了王爺,好讓他在聖駕面前如此美言?

  姜凌波兩世為人,不說稜角已經磨平,她身處的這個社會環境和前世截然不同,這是個皇權社會,她已習慣低調做人,見宋女吏冷淡,那正好,她也無意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是以表情得當,語氣恰當,很難引起人的反感。

  「皇兄對你的茶道頗感有趣,因此讓他身邊的陳公公來學著點,宋女吏是皇嫂身邊的得力人,夫唱婦隨。」

  他那副「你瞧瞧本王替你多招攬來兩個學生,你該如何謝我」的神情明明白白,讓人想當做沒看見都不成。

  「上頭那位是如何得知?」她狀似恭敬地朝向皇宮所在方向福了福。

  「聖上有的是耳目,如何不知?」

  用這唬爛話來打發她?若非他在陛下面前多嘴,那位天高地遠的主兒那會知道她這草芥人物?

  她哪裡知道天十三有過目不忘之能,那日進宮,崇德皇帝隨口問他怎麼好幾日不見人影,他便說在他處喝了好茶,不思歸。

  崇德皇帝眉頭一蹙,威壓立現。「又不是妖道,哪來的茶喝了能讓人樂不思蜀的?一派胡言!」

  天十三溫吞吞的喚人把茶具備來,神氣活現的在聖駕面前將茶道演練一遍,喝了好茶的崇德皇帝哪能不起心動念,就讓隨侍他身邊的陳昌過來了。

  至於皇后,恰巧給為國事繁忙的皇帝送補品,夫君所喜,為人妻者自然要投其所好,來日能親手泡茶給夫君喝,不止能增添夫妻情趣,也能顯現出一國之母無所不精的一面,也就指派了心腹女吏過來。

  「這地方委實逼仄了些,若是用於教學,怕姜娘子會使不開來。」宋女吏實際多了,她凌厲的眼睛掃過屋子,眼底的嫌棄更濃。 

     在主子面前她雖然是奴婢,但是在這些低微的平民面前,他們可都是有體面的人,讓她屈就,真是不願。

  「女吏所言甚是。」只是人家當初算好的是自家堂屋的容量,可沒把你這不請自來的算進去好不好?偏偏這話她又不能說。「要不這麼好嗎?今日委屈諸位在這裡上一回課,最遲明日,小女子會盡快找到適合的場地,再勞駕各位過來?」

  錢真難賺啊!可是想到多了兩人又有二十兩金的進帳,她瞬間又元氣充足了。

  她娓娓道來,抬頭看過去,徵得幾人的勉強同意,遂把人引進堂屋,几案上已經妥善擺好煎茶用具。

  她喚阿奴去彌兒家借來兩把椅子,因為多了兩個空降部隊,大雁和了空兩人就只有在外頭聆聽的份了。

  凌波也不囉唆,見眾人落坐後,以奴兒端來的盆子凈了手,再用棉布拭乾十指,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專心一意的動起手來。

  她今日穿的是堇色窄袖的短襦上裝,半身藕裙,垂眸專注,眉眼清俊,茶湯散發的氤氳霧氣一片,把她素白如玉的臉、如青黛般的眉毛和烏黑秀髮襯托出幾分與世無爭的味道來。

  「……煎水要注意的有三項,其沸如魚目,為一沸,邊緣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到了三沸,水老,不可食了……」

  姜凌波的細細長指將離火的水往茶碗裡分倒,接著將茶水上的浮沫十分巧妙的倒進每個茶碗裡。

  「若是分茶高手,甚至能將這些浮沫斟成各種圖案造型來比試鬥茶。」

  在座的人都聞到一股清冽香味撲鼻而來,拿起各自面前的茶碗,喝了下去,只覺茶湯從喉嚨下去,穿透肌膚滲透到每一個毛孔中,乃至於全身都舒暢的放鬆了下來。

  潤空滿足的深深吸了口氣,抬眼看去,喝了茶的人幾乎和都有相同的感受,那就是好茶!

  天十三半垂著眼皮,不言不語的他自有一番出塵氣質,但是也沒人拿捏得到他心裡頭如今想的是什麼。

  這位王爺向來行事有方,看似謙謙君子,與滿城新貴子弟、官宦人家都有往來,但是能與他走近的,整個京城竟然只有一個潤空和尚。

  靜無聲息的眾人忽然聽見潤空喝完茶後的嘖嘖聲。

  按理說這是非常失禮的事,但是潤空大袍飛袖一卷,宛如龍吟的朗聲道:「驟雨松聲入鼎來,白雲滿碗花徘徊,悠揚噴鼻宿酲散,清峭徹骨煩襟開。姜娘子,好茶,不過只有一碗,著實有點少。」

  那意猶未盡全在一碗,有點少了。

  陳昌和宋女吏齊齊把驚訝掩在眉唇間,潤空大師是什麼人,此茶評一出,想必不用多久,貴族宗室都會因為這茶而騷動起來,再加上璽王爺的推波助瀾,阮霄城內又要多一道流行的茶流了。

  而且憑良心說,姜娘子沏的那碗茶,委實令人口齒留香。

  姜凌波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平平淡淡的將兩手擱在裙兜上。「大師如果不嫌棄,就請嚐嚐小女子做的素包子。」

  發現周遭的人都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瞧著自己,她坦然笑道:「日前大師送了犬子一串硨磲,小女子思來想去,來而不往非禮也,只好做幾個素包子充做回禮。」

  「想不到姜娘子也擅廚藝?」潤空支著下巴,實在沒什麼大師形象,可是殊不知他在慈恩寺中除了在住持面前會有幾分收斂,即便在晉謁聖上時也是這般不羈隨意的。

  「小女子沒有大智能,成不了大事,只好鑽研一些小事,以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也不知是真的自謙還是以退為進,宋女吏仍然以非常嚴苛的眼光看待姜凌波。

  陳昌則不然,他在今上身邊快要二十個年頭,是個老油條,從來不偏頗誰,可璽王爺是什麼人,當他還是今上潛邸的長隨時就識得這位王爺了,能得到璽王爺注意力的人,他除了要回報給今上知曉,也不會小覷。

  「咱家託了王爺和大師的福,也要嚐嚐姜娘子的素包子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包子端來了,盤子不是什麼精緻的好瓷器,幾顆包子也看似平平無奇,只是在每個人都吃了一口之後,包子以顯而易見的速度很快消失了。

  在屋外候著的大雁和了空也從阿奴手上得到了一個,瞧見屋裡風捲雲殘的速度,連忙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大口,接著均是兩眼放光,只覺滿嘴生香,三口兩嘴就吃光了自己那一份,摸摸肚子,好像不夠呢。

  此時屋裡頭的人也跟他們有一樣的想法。

  「貧僧吃是是冬菇口味,王爺你呢?」雖然沒有吮指回味,但是那目光卻帶著隱隱的譴責,怪他怎麼這麼快就吃光了。

  天十三的臉上也有慍色,愛理不理的回答:「豆腐。」

  「咱家的是冬筍,和咱娘以前包的素餡包子一個樣。」這話裡有多少唏噓,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宋女吏吃的是蓮花白。

  「如果可以,真想帶回去給皇后娘娘嚐個鮮。」最嚴謹不可侵犯的宋女吏居然說出讓人覺得她腦袋壞掉了的話來。

  一群剛剛晉陞為吃貨的男人全部露出萬萬不可的神色。

  想也知道,皇后雖然比不得皇上千金貴重,可那是一國之母,要吃出什麼好壞,姜娘子的項上人頭還要不要了?

  「本王要打包帶回去。」不愧性子裡暗藏殺伐果斷的王爺,他可不會說什麼再來一籠這種話,直接打包就是了。

  也不知那麵粉材料是怎麼調弄的,比他在京城第一酒樓鷓鴣天吃過的都要好吃,甚至慈恩寺名聞遐邇的素齋都沒有這包子鮮香可口。

  「改日貧僧請姜娘子到慈恩寺小住幾日,指點一下齋房裡的火頭僧你這素包子的作法可好?」潤空大師祭出到此一遊,吃住完全免費的好康。「如今寺裡的菊花開得正好,尤其白華金蕊最是好看,芳香四溢,高潔優雅,可以一看。」

  潤空說的很是謙虛,別的姜凌波可能不知道,但是慈恩寺這皇家寺院的素齋和秋菊是天昊皇朝阮霄城內最負盛名的景點這事她是知道的,一年四季寺廟前車水馬龍不絕,撇開素齋不談,一到秋季可是遊客如織,九九重陽這天,就連當今聖上都會擺駕慈恩寺,飲酒賞菊作樂。

  「這會兒都要入冬了,你是要她看枯葉殘花嗎?」天十三吐槽,對於潤空的拉攏手段很是不屑。

  「白華金蕊是寺中花房栽培出來的新品,少有的白菊。」要是人人都知道就不是秘密了。

  姜凌波乾笑,用得著這樣嗎?她當然不能說自己前輩子看過的各色菊花不知有多少,對現在的菊花並不是很感興趣。

  「不過就幾籠包子,廚房還有的是。」

  也多虧她臨時多蒸了幾屜包子,讓阿奴全裝了出來,滿足了這群有吃有喝還要拿的掃貨群眾。

  「看得出您愛吃冬筍包,我給您多放了幾個。」

  陳昌臉上已笑成一團菊花,帶著一籠的素包子,笑呵呵的回去覆旨了。

  姜凌波客氣的送走了皇帝跟前的大太監,回過頭,輪椅差點輾了天十三的腳。

  啊,這人不是走了?

  「您有什麼忘了帶嗎?王爺?」她的聲音緊了緊。

  他瞪了她一眼。

  凌波和和氣氣換了稱呼。「天十三郎君。」

  他似乎是滿意姜凌波沒有笨得太澈底的反應。「過兩日姜娘子有把握能找到合適的房子嗎?」

  姜凌波不置可否,「我盡力。」如果你趕緊走人,讓我可以抓緊時間出門,機率就會多上那麼一些。

  「不如這樣,本王在長康坊有一間不用的宅子,你可以拿去用。」

  她的性子,若是人家好好跟她說,凡事都可以商量,這位爺的態度沒有不好,甚至稱得上客氣,但她是什麼人,他又是什麼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無緣無故去借了人家的宅子,外人會怎麼說?

  她比較希望的結局是在她將小包子帶回來後她和他就兩清了。

  也許他堂堂一個親王只是覺得隨手施惠,不需要她報答什麼,可是這樣的人情越欠越多,滾雪球似的,她承擔不起!

  「多謝王爺……十三郎君好意,我是想既然要作為授課之用,最好不要存有任何爭議。」如果可以,誰又願意這樣咬著牙用盡力氣披荊斬棘的生活?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種處處承人家情的事,能不要最好就不要!

        天十三的臉一下板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瞪著她,呼吸變得灼熱,眼中黑霧深濃如墨。

  姜凌波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掌心裡全是汗,遠處本來可以聽見人與人的說話聲,牛馬騾車壓過夯實黃土的車輪滾動聲,此刻她卻只能聽見自己一人的心跳聲。

  她強硬的木著臉,等天十三的下一步反應。

  兩人安靜了片刻,只見天十三撣了撣袍袖,淡淡說道:「大雁,你留下來,替姜娘子跑腿,她吩咐下來的事情,不許推諉怠惰。」

  大雁怔了怔,旋即垂手稱是。

  凌波抿緊了嘴,心裡劇烈不滿,他問過她這主人的意思嗎?隨便塞個人給她,他看見她臉上有任何表情叫做樂意嗎?

  「別一臉不樂意了,也不想想一屋子的老弱婦孺,屋中一個男人也沒有,大雁雖然是服侍本王的內侍,功夫也俊得很,強過你們這些女人許多,有事儘管吩咐他,不聽話告訴本王,回來我扣他俸祿。」

  俸祿?姜凌波眼裡一片茫然。

  天十三哼道,居然看懂了她的眼神。「他可是有八品的官位。」

  唉呦喂啊,這誤會大了,之前姜凌波還把他當奴才。

  幸好她為人平和,雖然在這尊卑貴賤分明的世道混了一段日子,還是沒學會先敬羅衣後敬人的膚淺,也沒有什麼出格的態度,還好、還好。

  「有勞了,公公。」

  「姜娘子客氣了。」

  天十三慢吞吞的走開,他那全身無一絲雜色的純白大宛馬打了聲響鼻,便自動跟了上來,它踢踢踏踏走個幾步,看見人家圍牆上有株小白花,長舌一卷,瞬間不見,嚼了兩口,呸地吐了出來。

  「你就亂吃吧,吃壞肚子不管你。」

  大宛馬齜了齜牙,這下倒是不再去招惹那些無辜的花草了,只是因為太過專注的跟著天十三後面走,不料他忽然停下步伐,害得大公馬差點整個馬臉都越過他去。

  天十三下意識的摸了下它臉頰,「大鵬。」

  一個皮膚黝黑,下頷方正有肉,身穿短褐,繫粗布腰帶的青年人倏如鬼魅的出現。

  「小的給爺請安。」

  「去給牙行總商會的易會長遞個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2 04:59 PM 編輯

【第九章】   買房搬新家

  「老丈,您確定這宅子就這個價?」面對眼前這和氣的門房,姜凌波不由得要再問上一遍。

  這間位於宜康坊康福街的宅子鬧中取靜,出了坊門就是清流人家還有世代簪纓之屬的因如坊,兩進宅子只賣三十兩金,相較她前面看的那一進宅子卻要價五十兩金,光線不算太好,不遠處還是複雜的平康坊——平康坊是什麼地方?是燈紅酒綠的風化區——這間宅子可說是非常的好。

  她急著要找房子沒錯,可也不是無頭蒼蠅般的亂找,她做了功課,四處探聽過每個方的地價,還多問了兩個牙人,這一問下來才發現自己那看似很多,其實卻很少的財力不是每個地段的房子都能買得起的。

  自信心被小小地打擊過後,她縮小了範圍,牙人異口同聲的告訴她幾個坊街就只有兩處宅子要賣。

  這間宅子採光好,宅門進去是小小的影壁,垂花門內是東西廂房,各有跨院或遊廊可以到正房,西廂還有倒座房,前庭後院倶全。

  不管從那一方面看,這間宅子都很合她的意,可這麼好的宅子,價錢竟還出人意外的討喜?不是說便宜沒好貨?

  她忍著不去胡想,那人不過多問了一句,這宅子不會和那位王爺有半毛錢的關係,自己要是杯弓蛇影的隨便代入什麼,到時候不是那麼一回事,可不就糗了嗎?

  這會子想什麼都是白搭,還是先把眼前的事辦了再說。

  「娘子是覺得價錢多了還是少了?」門房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駝著背,看著有些辛苦。

  「這宅子小女子怎麼看都是好的,可只賣三十兩金,會不會少了?」

  「娘子是個誠實人,老頭子也據實以告,」門房笑得露出幾顆僅剩的門牙,「我呢,老了,這些年病痛纏身,孩子們也不缺老頭賺的這份錢過日子,說要接我過去養老,半個月前我向家主人稟了這件事,老實說,老頭子顧這門子有數十年了,感情也是有的,雖然家主人四季偶而來那一回,可也很是體恤小人,聽見老頭要辭工,便說就把宅子便宜賣了,就給小老兒當返鄉車資,老頭子不貪心,唯一條件是上衙門辦過戶時的錢得要買方來付。」

  這倒是個理,不過這位戶主還真是大方的人。

  「我買了!」

  「娘子爽快,那我們就打個契約,一事不勞二主,就請牙人做那中間人,一道去衙門吧。」

  能做成這筆生意,牙人自然是樂意的,沒有二話,陪著鎖了大門的門房和讓大雁推著的姜凌波一同去了衙門。

  然後她的手上就拿回了新宅子的鑰匙。

*             *             *

  「什麼,你在宜康坊買了間宅子?」因為決定要擴大鋪子的規模,尤三娘這兩天比平常更忙,接洽人手、討論買地事宜……諸多繁瑣雜事都要一一應對,才回家歇口氣,就聽見這消息。

  對鋪子的事情,姜凌波沒有總攬,也不是做甩手掌櫃,提議的人是她,錢她可以出,意見可以給,可鋪子是尤三娘的,所以,她出錢,尤三娘出力,依尤三娘的為人,到時候才不會覺得自己佔了誰的便宜。

  人和人沒有利益糾葛的時候,容易相安無事,一旦牽扯到銀錢關係,關鍵時刻翻臉的人多得很。

  她不怕尤三娘計較銀錢,也相信她不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只是因為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做起事來便顯得小心許多。

  再來找宅子的事也讓她真的錯不開手,連小包子都丟在家裡給阿奴帶了,瞧他一見到自己回來還扁起小嘴使小性子,這是埋怨他娘把他扔在家裡,不帶他出去,可等她拿出給他買的木劍和蛐蛐兒,立刻便舒展了眉頭,哪還有半點可憐巴巴的樣子,馬上展現他老少通吃的笑容,萌得大家都翻了過去。

  姜凌波點了兒子小腦門一記,小滑頭!

  「對不住,尤姊,買宅子的事先沒有先跟你打商量,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吧?」回來就灌了兩杯溫茶的姜凌波也不囉唆別的,趕緊把事挑明了說,事急從權,她實在沒那時間和誰細細商量。

  「瞧你,我們是外人嗎?說的是什麼見外的話?你行事一向穩妥,買那房子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要跟我打什麼商量?再說了,我也不是那蠢笨的人,那些個貴人們怕也是看不起我這租來的破房子,進來都嫌礙眼,咱們想賺錢,不做投資,這錢可能就會長翅膀飛了。」

  「我的好姊姊,你真是太明理了。」姜凌波挽住尤三娘胳膊。

  「怎麼,還希望我古怪難纏,好好痛罵斥責你亂花錢?」輕拍著她的手,尤三娘不由得要喟嘆,見過會賺錢的人,可她就是沒見過像凌波這樣的賺錢法,也才幾日,居然有能力買宅子了。

  「咱們這都一塊搬過去吧!」

  尤三娘怔了下。「不了,我也過去,這算什麼回事呢?」

  「尤姊,說句肉麻的話,我們在血緣上雖然沒有多大關係,可是你比我的親人還要像是親人,說你是我的親姊姊也沒人能說個不字,沒有你,哪來的我?!」

  「你這傻丫頭,我只是做了人會做的事,有什麼好說嘴的?」她不以為意,但是姜凌波發自內心的話仍讓她覺得心中發暖。

  「我離不了你,你又怎麼捨得讓我和善兒去住那空落落的宅子?」這是軟硬兼施了,連小包子都拿出來充當誘拐利器。

  「姨姨,就和我們一起去新家吧,善兒喜歡姨姨。」從新玩具裡抬起頭的小包子很有定見的附和了一句。

  「這不是租約還沒到期嘛,我們總不好說走就走。」尤三娘仍在做垂死掙扎。

  「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和包嬸說一聲,約期還沒到是我們不在理,那押金咱們就算便宜她,不要了。」姜凌波從不在小事上糾纏,她的雷厲風行多少是從上輩子的工作崗位上累積來,加上來到這裡之後事事得自己拿主意,沒有長輩宗族可以撐腰替她出頭的地方,說一不二、獨立的人格更加發揮得淋漓盡致。

  「哎呀呀,這一團亂……我看這麼著,」尤三娘攤了攤手,「總的來說,你我手上都有事要忙,你那茶道的事我幫不上忙,不如你帶著善兒和阿奴先搬到新宅子去,等我把這邊的事情料理好了再過去。」這押金不拿了多可惜。

  凌波輕輕撫摸尤三娘比男子還要粗糙的手。「姊,咱們是一家人,要搬一起搬,你別可惜這些傢具,這些家什就不要了,別捨不得,到了新家,我給你打新傢具,高足的雕花大床,香榧木做的捲雲紋梳妝台,放著海西風味的大玻璃鏡子,紅木衣櫃,雕上你最愛的荼靡,花絲鑲嵌的鳳鳥屏風……」

  尤三娘聞言,繃住的臉再也繃不下去。「得了,你當我是十幾歲少女,眼皮子淺的只看見這些虛假的玩意,我瞧是你想要吧?」

  「是啦、是啦,姊姊買給我吧!」姜凌波難得流露孩子氣的憨態。

  「真受不了你,你看看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尤三娘笑斥,臉上洋溢的是無盡的歡喜。

  「娘子,我們真的有了新房子?」阿奴燦爛的笑著。她就知道她家娘子是個有福的人,跟著娘子絕對不會錯。

  「那說定了,咱們一起搬過去。」姜凌波非要得到尤三娘的點頭。

  「好好好,就一道。」

  「吃過晚飯,咱們就開始打包東西吧。」打鐵趁熱,姜凌波拍板定下明天搬遷的大事。

  在這暮色四合的黃昏和夜幕交會的逢魔時刻,這家人在看見新希望中熱鬧著,在熱鬧中朝著新希望走去。

*             *             *

  到底只是換了個住處,餛飩鋪子還是要在原來的地點營業的,姜凌波一行三人也就收拾了必要的細軟,僱了崔亮的車子從平安坊來到了宜康坊。

  清晨的陽光在朝霞後面露出隱約的臉,如絲般的金色在空氣和微塵裡飛舞,驅走了晚秋的涼意,燦爛又美麗。

  就算沒有刻意看黃曆,也能看得出來今天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

  「兩位娘子,你們這是發財了,竟然買下這麼漂亮的宅子,聽都沒聽說,不容易、不容易!」崔亮不由得肅然起敬,這兩個丫頭實在是有幾分本事!

  「哪裡是,您也知道賣吃食,朝起晚宿的,賺的不過是吃飯錢,但家裡人口越來越多,實在是住不下了,不瞞你說,買下這間房子還是向人借的錢,壓力大得很呢。」尤三娘輕快的搭著話。

  她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俗話說財不露白,要知道這世上多的是紅眼病,見不得人家好,就算自家賺了金山銀山,也是自己知道就好,用不著到處宣揚,就算這崔亮看起來壯實憨厚,不論如何,與人相交,掏心掏肺是真的不用,說話但求七分真三分假就可。

  願意有那七分真還是看在每回都叫上他的馬車,他對自家的情況多少心裡是有數的,說得太過虛假反倒難以取信於人。

  「對,咱們家窮死了。」小陸善也不知哪來的根據,神來一筆的說道。

  崔亮被他逗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倒是不吭聲了。

  是呢,這做生意,誰又能說十拿九穩的賺錢,家裡沒有頂樑柱的男人,只靠女人的兩雙手,是辛苦了。

  尤三娘噗嗤笑了出來,擰了擰小包子的臉蛋,「咱們家就算窮,還是能餵飽你這張嘴的,不會餓到你的!」

  「娘要養善兒,很是辛苦的。」

  凌波笑著去撥弄小包子的衣領,不住感嘆,誰說孩子小,只知道吃飽睡,睡飽吃,什麼都不懂?這小東西可明白得很哩!

  從王府那富到流油的地界搬來和她這寄居旁人家裡的娘一起生活,生活上的落差可能結實的給他上了堂課。

  「窮只要窮得有骨氣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我們姊妹還是要努力掙錢,才能讓日子過得更好不是?」

  尤三娘嘴唇微翹,她就是喜歡姜凌波這股向上的精神,在她身邊的人很容易就能感染到她的正面思想,自己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三隻大包袱,一隻小包袱一股腦掛在從車轅跳下來的大雁胳膊、肩上,崔亮則是不厭其煩的替姜凌波把輪椅搬上搬下,見到尤三娘將她安置妥當,才一把將小包子抱下馬車。

  姜凌波道謝,轉頭掏錢付了車資,領著家人入了新宅。

  大雁麻利的將包袱堆在堂屋,也不摻和,自動守在門口。

  尤三娘站在前庭,樂得闔不攏嘴,抬頭一望,院牆的黑瓦映著難得的陽光閃閃發亮,門前鋪著整齊的青磚,灑掃得乾乾淨淨,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歡喜得眉眼都擠在一處。

  她寡居的這些年,住在磚牆大院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想都沒想過的事情,她心裏面想著,往後她要更加把勁,指不定過個幾年自己也能蓋上這樣的好房子,能把她那苦命的娘接過來一起住。

  堂屋裡是整套的高足傢具,是姜凌波昨晚趁著夜禁之前,帶著大雁去了一趟木工坊的結果。

  有道是腰包裡有錢好辦事,挑挑選選,看中了的傢具,現金結帳,木工坊的老闆直誇她有眼光,趕著就讓夥計將傢具送來這裡。

  姜凌波因為自己不方便席地而坐,買的全是高足傢具。

  「你們不去自個兒的房間瞧瞧?看看還缺什麼,也好趁機添置。」一個個都是心癢難耐的樣子,她也不吊她們胃口。

  「娘子,阿奴也有嗎?」阿奴在堂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愣愣地問道。

  「東廂是姊姊的,你的是西廂。」

  「走吧,我們各自去瞧瞧自己的房間,再互換著瞧。」有許多年尤三娘已經忘記什麼叫孩子氣了,可今兒個她竟也生出了些童心,笑呵呵的拉著阿奴的手便往東廂去了。

  「娘,那善兒的房間是哪裡?」

  姜凌波他輕點的鼻子。「善兒跟娘一起睡不好嗎?」被窩裡有兒子可以抱,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利。

  耶!小包子跳了起來,樂得滿地撒歡,「我最喜歡和娘睡了,娘又香又軟最好了。」

  姜凌波搖搖頭,笑了。「也去瞧瞧咱們的房間不?」

  「善兒推娘。」

  「別,你要是跌了摔了,換我心疼,善兒趕緊長大,到時候再來幫娘推輪椅,娘等著享福。」

  他一臉認真,「善兒以後會孝順娘,讓娘有享不盡的福!」

  姜凌波樂得又在他胖胖的小臉上啵了好幾個吻,吻得小包子咯咯笑。

  正房有三間,有耳房和小小的套間,兩明一暗,正房冰格紋棱窗外是已經含著團團花苞的早梅樹,姜凌波心想,夏日可以在外頭擺上個大缸,種上荷花,雖然不到四時有景的地步,夏冬也不會無趣了。

  回到屋裡來,最醒目的就是一張大大的架子床,盆架、兩把玫瑰椅,兩隻繡墩,一隻高高的菱花鏡充作梳妝台,再一個長櫃,就別無他物了。

  小包子在床上盡情打滾,跟撒潑的猴子沒兩樣,姜凌波也不阻止,由著他自得其樂去。

  也不過片刻,參觀過自己房間的尤三娘和阿奴一起過來,阿奴曾是姜凌波的貼身丫頭,來到和以前相似的環境,居然不忘先前的規矩,先在外頭喊了聲娘子,等姜凌波應聲這才進門。

  打量過姜凌波的房間,尤三娘很不安且內疚了,她萬萬想不到姜凌波真的給她買了那麼貴的梳妝台和雕花床。

  「我以為你說要買那些昂貴的傢具就只是玩笑話,你怎麼就當真買了一屋子的東西?看看這裡,反倒你自己什麼都沒有。」

  「姊姊說什麼呢,妹妹這不是行動不方便嘛,塞那麼些東西在房裡還能動嗎?要被我粗手粗腳磕壞了,那該多心疼,擱在姊姊房裡,就當替妹妹用了唄。」

  尤三娘咧著嘴,眼角卻有淚珠子滴滴落了下來,伸手一抹,掌心熱呼呼的。

  「瞧我這臉糙得什麼似的,要那梳妝台有何用?」管著鋪子,頭髮總是紮成一把梳成髻,挽上頭巾,怕的是油煙,從來就沒在臉上抹過些什麼,塗脂抹粉那些對她來說實在太遙遠。

  「往後姊姊要是有了心儀的人,可以讓他站在梳妝台前替媳婦兒畫眉。」

  尤三娘跺腳了,眼睛轉啊轉的,難得露出小女兒嬌態。「最好是有那一號人,梳妝台什麼的等他給我買就是了,還用得著讓你花錢。」

  「嘻,那小妹就等著姊夫啦!不過那馬幫的喬郎君我瞧著就挺不錯,沒有他我們哪來的辣子、番椒,也做不成潑辣大餛飩。」  

  阿奴趕緊幫腔,「阿奴也等著。」

  「你這丫頭!什麼人不好說,說一個出門就像丟了的人!」尤三娘作勢要掐姜凌波。

  阿奴可不幹了,掩護著自家娘子,三個女子玩起了老鷹抓小雞,小包子不堪被冷落,也尖叫著加入混戰,一時間,屋子裡傳出又叫又笑又嚷的熱鬧聲響,連遠處的大雁都聽見了。

  「倒是忘了問你,房間可還滿意?缺什麼不?」喘了口氣,姜凌波沒把自己的丫頭落下,不忘要問一下對自己的房間滿意否。

  尤三娘也關切的伸長脖子往她望去。

  阿奴全無心機的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娘子給阿奴的都是最好的,阿奴歡喜極了。」

  她知道自己和尤三娘不能比,也不懂那些什麼木料等級的,就算尤三娘房裡的傢具看起來漂亮又繁複,但是自己房裡也全是楠木傢具,簡單又大氣,合了她的心意,果然娘子是知道她的。

  「那好,咱們從昨兒個忙到現在,不做頓好吃的來犒賞自己怎麼可以!」

  說到吃,大夥的肚子都餓了。

  「也是,今天是咱們喬遷的好日子,說什麼也得做出個席面來。」雖然她們沒有照著那些習俗規矩走,賞自己肚子一頓飽總是要的。

  「阿奴去燒火。」勤快的丫頭馬上自告奮勇。

  「大家都忙得夠嗆了,咱們今天不開伙,去外頭吃。」都累得不輕了,幹麼還為一頓吃的把自己折騰個半死,划不來。

  再說剛搬過來,廚房裡冷鍋冷灶,要收拾,改天吧!

  眾人附議,於是又鎖了門,出門去了。



【第十章】   不請自來的食客

  阮霄城挾著十一月的冷風,沐浴在微微金黃的日光中,行人多少捉緊著外衣匆匆來去,在酒樓飯館林立最多的街道上,姜凌波挑中一家名叫張家樓的酒樓,忽聞有人大聲吆喝著,「煎茶、煎茶譜,姜娘子才出的煎茶譜,皇上陛下、皇后娘娘飯後必喝的煎茶,來看一看唷!」

  幾輛豪華馬車停下來,陸續有穿著華貴衣裳的僕役買走一迭迭所謂的煎茶譜,車過去,又三三兩兩來了衣著不凡僕婦下人,也不討價還價,生意著實不惡。

  阿奴哭喪著臉,拉著姜凌波的衣袖道:「娘子,不好了,這些人是哪來的茶譜,居然打著你的名號在賣東西,壞你的名聲。」

  「看起來妹妹是要出名了!」尤三娘看事的角度不同,可臉色也不好看。

  「這阮霄城內哪有什麼秘密可言,不過是幾張茶譜,總之,這滿街叫賣的不會是我寫的東西。」姜凌波鎮定的笑。

  她的煎茶是獨門秘方,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去問問多少錢,買回來參詳參詳也好。」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道理尤三娘是懂的。

  姜凌波沒吱聲,領著阿奴和小包子進了酒樓。

  小二見客上門,立馬迎了出來,笑容可掏。「幾位客官是喝茶還是吃酒?小店二樓有雅座,娘子帶著小郎君……」他看見姜凌波身下的輪椅,很快便改口道:「小店後院也有單獨的包廂,清凈雅緻,這位娘子不如就選小院可好?」

  「得!」

  天昊皇朝民風開放,對於女子管束並不是很嚴,因此經常能看見婦女穿著胡服縱馬橫街而過,出來酒樓打打牙祭根本算不上什麼。

  小院是一間間獨立出來的院子,四周整理的十分雅緻,她們剛坐下,尤三娘也跟著進來了。

  「聽說你們的暖鍋是出了名的好,給我們來個五熟釜吧。」

  小二懵了,「不知娘子所謂的五熟釜是什麼?」

  「沒有?要不改成簡單的鴛鴦鍋好了,鍋底要三鮮鍋,一邊是牛奶口味,一邊麻辣口味。」

  她們有大人小孩,她記得三娘和阿奴都是喜歡辣味的,那她就陪著小傢伙吃牛奶鍋好了。

  大顆的汗珠從小二頭上往下滴。「諸位娘子,小人去叫掌櫃的來,請稍待!」

  掌櫃的聽到夥計這麼一形容,放下算盤,撩著袍子趕到小院來,一來就鞠躬作揖道:「幾位客人,實不相瞞,小店既沒有這位娘子說的五熟釜,也沒有三鮮鍋,聞所未聞,可否請娘子不吝指教?不勝感激。」

  「我要你的感激做什麼?」

  「是是是……」掌櫃連忙稱是。

  「五熟釜很簡單,就是把紫銅皮的鍋子分成五格,方便有酸、麻辣、微辣、鹹、甜等不同飲食的食客可以共食,中間圓格外面再分出四格已將豬肉、羊肉、牛肉、雞肉這類的肉品放在不同的格內,從而就能吃到五種不同風味的火鍋。」她只是來吃飯,飯呢?肚子餓的人心情怎麼都談不上好,但仍耐著心解釋給掌櫃的聽。

  「這分格的銅皮鍋子可得讓鐵匠去打制。」掌櫃心中已有盤算,臉上的表情更是和藹的十倍的涎著老臉。「那三鮮鍋……」

  「掌櫃的如果不介意,是否有小廚房借小女子一用?」想來吃點好的,沒想到還是要老娘自己動手,早知道勤快些買佐料、食材回家自己調味吃,這時候,恐怕早就吃開了。

  張家樓不愧是阮霄城數一數二的酒樓,除了大廚房煮菜供應一般客人之外,還備有給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煮食的小廚房。

  人分三六九等,銀錢也是。

  只見到處收拾的乾乾淨淨,坑飪——也就是庖人——衣著乾淨的像沒沾過任何油煙,她道了聲僭越,洗過手便俐落的把自己需要的食材都請庖人們拿出來。

  銅皮鍋子是現成的,大肚皮細腿,她棄之不用,要了小火爐,架湯鍋,讓它分成兩格去滾煮。

  接著指使那些拿大眼瞪著她看的庖人們把幾條大魚剔了骨頭,把魚肉剁碎,加入麵粉,裡面又加入她調的調料,搓成一個個丸子,大大的草蝦比照辦理,去殼、去泥條,加了幾許去腥的薑汁,就是肉質細緻、口感很贊的蝦丸,這東西想必小包子會很愛吃。

  她分出手來用酒、醬、椒、桂、香油、蒜泥做成調味汁,見灶上的瓦罐熱了,將水三鮮——也就是把鰣魚、鯧魚和黃魚切段,放入瓦罐裡煎煮,待兩面微焦,盛起,再移到小鍋去,至於鍋底用的是香辣配料,看起來紅艷艷一片,還有幾根大蔥,另一半的牛奶鍋則甜白溫滑,最後放入少量的牛油就大功告成了。

  她讓人把所有東西送了出去。

  庖人們看著她來去如風,臨走前還謙虛的說把廚房給弄亂了,請見諒之類的話。

  人家是掌櫃領進來的,而且還客氣的不得了,他們能怎樣?

  很不是滋味的將姜凌波剩下的一碟魚蝦丸用簽子戳了吃,只覺得一口的鮮香味,配著那微辣的調料,更是噴香。

  「見鬼了,你那是什麼表情?」拿著抹巾的庖人甲吼了聲。

  「想不到這東西實在好吃……那一鍋湯又不知道會鮮美到什麼地步去,倘若有殘留下來的湯料,說什麼都得拿回來嚐嚐。」庖人乙可沒有孔融讓梨的美好精神,他把最後兩顆丸子填入口中,喃喃自語。

  庖人甲一看不對,也不跟庖人乙客氣,居然伸出五爪從他的嘴邊奪食,將剩下的半個丸子放進嘴裡,然後表情呆滯了。

  姜凌波可不知道廚房的庖人們正在上演丸子爭奪戰,進而打起了三鮮鍋的湯頭主意,其實就算知道她也不怕,同樣的食物,兩個廚師做起來就不會一樣。

  姜凌波回來的時候只見桌面上的鍋子裡湯燒得滾滾響,騰騰的白色水汽直冒,她要的切成薄片的豬羊牛和蔬菜、雜炊都放在碟子裡,等著人自己涮著吃。

  當然,要是有鴨血、豬大腸和冬粉就更完美了。

  只是這兩個不速之客怎麼會在這裡?難怪尤姊和阿奴一臉的惴惴不安。

  「王爺,潤空大師,兩位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的?」這兩位感情也未免太好了,好像去到哪都在一塊,要不是一位是位高權重的王爺,一位是四大皆空的和尚,姜凌波真要往腐路上想了。

  「你和幾位娘子在酒樓門口的時候貧僧和王爺便見著了,後來又聽夥計說你要吃什麼五熟釜,咱倆聽也沒聽過,便來見識見識。」他的臉皮因為某人練得越來越厚,既然被拖下水,嚐嚐自然也是必要的了。

  「姜娘子的素包子十分可口。」  

  天十三堂堂一個親王,不說身為皇子時吃過皇宮裡多少山珍海味,如今王爺身份,吃的也和在皇宮時差不離,能得到一個被美食填滿了胃的人的讚美,著實難得。

  「所以我們今天又能吃到好東西了。」潤空興致勃勃。

  「五熟釜因為沒有鍋子的關係,今天只能吃三鮮鍋了。」姜凌波不是小氣,也不想潑他冷水。「大師,這些都是葷食。」

  「無妨,貧僧吃的是鍋邊素,況且佛家沒有吃素的規定,貧僧但求自度不求度人,是允許吃三凈肉的。」

  三凈肉就是,一,我眼不見其殺者,二,不聞為我殺者,三,無為我而殺之疑者。

  您說能就能,她沒什麼意見的。

  看著因為兩位大咖自動起立排排站的家人,「大家都坐下來吃吧,王爺和大師不會介意的,這火鍋就是要人多才好吃,魚肉煮久、煮老了就不好。」

  「我們還是不吃了。」尤三娘和阿奴可是有眼色的人,和王爺同桌吃飯,還是殺了她比較快!

  「說什麼呢,王爺可不是那般小氣的人,王爺你說是吧?」她給天十三遞眼色,你這喧賓奪主的好歹也吭個聲啊!

  她這是瞪他呢,這是要他表示點什麼吧。

  「大家都坐。」他相信自己的語氣得體,絲毫挑不出毛病的,只是看在小人物眼底可不是那麼回事。

  尤三娘和阿奴只覺得腳底發冷,讓這位王爺這麼冷颼颼的瞧著,不只周邊的空氣都變稀薄,鼻尖都冒汗了。

  「坐坐。」尤三娘拉著阿奴坐下,臀部只敢沾著椅邊,神情要多侷促就有多侷促,只差沒把頭埋進胸部。

  姜凌波很不悅,這頓飯本來算是家宴,外人來橫插一槓就算了,還嚇得人怕是吃都吃不香了,真是掃興!

  「這吃暖鍋可不興讓人伺候的,大家自己動手,想吃什麼就涮什麼,肉呢,這會兒湯開了,就在湯中涮個兩下,像這樣,然後沾著調味料吃。」姜凌波順手把莧菜和蒜苗折成幾段往鍋裡扔,又示範吃法,拉了小包子坐到自己身邊,見他坐得穩妥,這才擺弄起吃食來。

  她從早忙到這會兒,粒米未進,早餓到四肢發軟,不過還是先緊著給小包子燙了青菜和肉丸,又替他吹涼了肉片,直把他的小碗堆成小山,自己都沒能吃上一口。

  然而,一筷子的雞肉片就被某人放進她碗裡。

  這還沒完,左一筷牛肉,右一筷豬肉,再一筷蘿蔔青蔬,她對上某人明明秀致清雅的五官,然而此時兩條眉毛卻隱隱有往裡靠攏跡象的男人,大大方方、坦蕩蕩的道謝。

  天十三被她那一笑鬧得心旌搖曳,一點粉色慢慢從臉頰上散開,像是為了掩飾,平時如同一汪清澈湖水的眼眸轉到正努力挖食的小不點身上。「善兒,你是男子漢。」

  「我是。」

  「既然是男子漢就不要讓別人餵食,要學著自己吃飯。」

  「是,善兒知道了。」

  「你得了,孩子還小呢,哪來這些規矩。」姜凌波把碗裡的肉全掃光,又給小傢伙夾了顆丸子。

  這人怎麼搞的,每回對著小包子就嚴肅得像欠了他幾百萬,孩子才幾歲大,用得著給他那麼大壓力嗎?

  怎麼這兩人的對話就透著股親密和……曖昧呢?

  桌上的幾個人都生出同樣的疑惑,怎麼聽都像夫妻倆在飯桌上的居家對話……不是嗎?

  小傢伙很認真的看著那粒丸子,因為喝湯吃菜臉蛋顯得紅咚咚的,本來不怎麼在用的小腦袋很快決定要往哪邊靠攏,他把碗推了過去。「娘,我們都得聽乾爹的話,聽話才是好孩子。」

  姜凌波壓抑著給他一巴掌的衝動,小包子怎麼一到這男人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到底是誰給他吃穿,誰給他擦屁股的?人家都說兒大不由娘,他才這麼丁點大,隨隨便便就倒戈了?!

  潤空覷著那「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模樣,喜孜孜的大吃大喝。

  美食向來是他的最愛,尤其經過素餡包子和煎茶的洗禮,他對姜凌波廚藝的喜愛已經提升到想在她家駐紮的地步。

  令他困擾的是,除了煎茶課那不早不晚的一個時辰,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光明正大的理由能頓頓……好吧,頓頓是太過妄想了,至少能隔三差五的去吃吃姜娘子的家常菜也好啊……

  這一分心,前面幾口吃得都有些恍惚了,回過神來,一筷青蔬,沾了調味醬,放進嘴裡一嚼,他就歡喜得眉毛都飛了起來,眼睛閃閃發亮。「不錯、不錯,這好吃,姜娘子,你怎麼就那麼能幹,要是你能跟貧僧回寺裡去,肯定能替寺裡賺不少大錢。」

  呃,大師,方外之人這麼看重金錢不好吧?

  「添飯。」天十三沒有潤空那麼饒舌,他很乾脆把空了的碗往姜凌波眼前遞,他還要再吃一碗。

  姜凌波無奈的接過了碗。這位爺,我又不是你的廚娘,也不是你家的下人,更不是你的妻子,添飯這種事最好就輪得上我。

  她把手伸了伸。「大雁公公,你家王爺要飯!」

  噗!潤空嘴裡的湯很不雅的噴了出來。「好燙、好燙!」

  可惜沒有半個人理他。

  大雁委屈的垂下頭,全身寒毛開始豎起,他可是清楚明白的接受到自家王爺那冰冷犀利的目光,他要是敢不識相的去添那碗飯,最後那飯可能得用他的鼻子吃掉了。

  「娘子,添飯這種小事阿奴來就好。」抹了抹嘴,完全不知道什麼叫眼色的忠犬阿奴很自然的接手。

  姜凌波給阿奴按了個讚的眼神。

  王爺臉有慍色了。

  「姜娘子的吃相甚是豪邁。」這表面恭馴,私底下對他卻沒半點敬意的丫頭,連這點小事都要跟他對著幹嗎?

  姜凌波撇嘴。

  這是沒事找碴,變相說她吃相難看,狼吞虎咽?這位王爺您覺得一個五臟廟空空的人,吃相能雅觀到哪去?

  「王爺見笑,王爺要是覺得難看,小女子以後會盡量不在您的眼前晃就是了。」這是反話,意思是您要覺得小女子難登大雅之堂,大可不要來,這樣您眼睛不難受,小女子不彆扭,不是很好?

  她一雙琉璃似的眼睛閃著微光,似帶著洞悉一切的瞭然,兩世為人的優勢就是在這裡,不會隨便在他人面前露怯。

  明明就有一張公子如玉的好長相,偏偏愛散發那種叫人肝膽倶顫的氣息,真不知他在想什麼。

  「不,你煮的飯食很合本王胃口,你那小小瑕疵,本王可以忽略。」他一本正經的耍了個無賴。

  天下大路萬千,女人多如繁花過眼,他卻被她迷了眼,亂了心,然後一顆心開始對她偏得沒邊。

  火熱的心抑制不住,他的心管不住他的腿,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都想逗留,就為了想聽她說話,隻字片語都好,即便不說話,待在她身邊,心也覺得安然。

  那年的春日遊宴,遊人如織,在滿樹桃花、落英繽紛的八安河畔,他看見一臉彷徨無措、形隻影單的她站在掩映的桃樹下,有幾個潑皮正在調戲她,基於仗義之心,他打發了那些潑皮。

  詢問之下才得知她是官家女,還是父親的老來女,父親是七品翰林,因為難得出門,只顧著看景色,因為人潮與丫鬟僕婦走失了。

  七品翰林,年紀那般大了,還是不上不下的清水芝麻官,他聽聞有些翰林們窮得要靠借貸過日子,他們唯一收錢的機會就是放個考官,接受點弟子門生的孝敬,好平衡收支。

  沒多久,她的家人尋來。

  對於一個正在與人議親的小娘子而言,這當口要是不小心傳出什麼難聽的流言蜚語,她的親事恐怕就要陡生波折,他道明事由,她的家人從敵視化為感激,把她領了回去。

  原來也只是浮光掠影的小事一樁,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但京城就這麼大塊地方,就算他無心打探,許多枝枝節節的消息就是會徑自而來。

  後來聽說那女子出嫁了,男方是新科二甲的傳臚,授翰林庶吉士一職。

  他心想,依她的容貌,要配個五品給事中,甚至更往高品秩的人家也不是不能,不都說女子要高嫁嗎?為何願意屈就一個勉強可以匹配的寒門小戶?

  沒錯,身為皇親國戚,在他眼中,那些沒有底蘊、只能靠微薄俸祿養活一家老小的芝麻小官,就是寒酸。

        但是婚姻這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既然已為人妻、人婦,便再與他無涉,本來兩人也就只是一面之緣而已。

  他哪裡知道女子的細微心事,更不知道朱紫薇的夢想是嫁個老實的男人,家世不必太好,上無婆婆,下無難纏的妯娌,守著自己的小日子活到老。

  雖然陸敬家有寡居多年、撫養他成人的娘親,下有一個小姑子,家業薄弱,一處沒什麼出息的莊子,一間賃人收租金的小鋪子,最後就是他們住的那套兩進院子,可相看來相看去,陸府是最接近她夢想的人家。

  父母親是反對的,覺得陸家配不上她,可是拗不過女兒苦苦哀求,還是允了這門親。

  成了人家媳婦的她為了和婆婆、小姑子和睦相處,做飯、洗衣、收拾屋子、灑掃庭院……當小姐時沒做過的事情都做了個遍,她生性聰明,又學得專心,陸夫人略加指點,她就能舉一反三,一手菜做得美味無比,連鷓鴣天最好的席面也抵不過她的水平,婆婆甚至大方的交出了掌家權。

  她以為這般賢良孝敬、事事依從,要和陸敬過白頭偕老的日子並不會太難。

  可惜現實潑了她一盆冷水,拿了掌家權她才知道陸家是怎麼一個填不滿的窟窿,陸夫人為了讓唯一的兒子能出人頭地,從小供養他讀書、進學,一路考試,幾乎花去半片家產,他們事事省,樣樣撙節,嚴苛到近乎小氣的地步,會看上朱家,全是奔著朱紫薇的嫁妝來的。

  接手陸家的財政,她才明白婆婆交出當家主母權力並不是尊重她這媳婦,而是想甩了手裡的燙手山芋。

  朱紫薇沒辦法,自然是得拿出私房錢貼補家用,偶而回娘家也不忘打秋風,一心向著婆家的女兒讓年老的父母逐漸涼了心。

  這不打緊,人家說長嫂如母,小姑子的婚事也落在她頭上,不但要求人品不能太差,家世不能太薄,嫁妝呢?自然得由她這嫂子去想辦法。

  為什麼?她明明是有兄長有母親的人……

  嫁為人婦,身為人母的生活其實也沒多久,夫君好高騖遠的本性便曝露出來,他說自己這庶吉士實在當得憋屈,大材小用不說,處處看人眼色,還只領那麼點俸祿,零花都不夠,翰林這清水衙門,他待不慣!

  她苦口婆心的勸他,他還年輕,腳踏實地做事,上峰總會看見的,一次兩次,他不耐煩了,推搡了她一把,怒斥她沒有拚搏,哪來的榮華富貴?

  她以為積極向上是沒錯,但是一步登天就是妄想了。

  男人若是沒有家世身分做倚靠,那麼就得自己籠絡人脈,尋求自己的資歷,拚搏沒有不好,可拚搏之後呢?你還得要有本事守得住得來的成果。

  她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夫婿,而是認為陸敬的能力還不到那裡去!

  陸敬伸手向她索討嫁妝中的一隻竹筒,竹筒裡放的是據說是可以承載萬石的樓船圖紙。

  她的父親雖是翰林編修,四代以前卻是造船工匠技師,這份圖紙據說是先祖們嘔心瀝血的成果,希望後代子孫能再度出現足以支撐起朱家敗落造船業的人才。

  只可惜,四代以降,枝葉還稱得上茂盛的朱氏一族,士農工商皆有人才,卻硬是沒有一個能將這份祖業延續下去,到了朱曰向這一代,他安貧樂道,妻子替他只生了這麼個女兒,既然是掌上明珠,便毫不吝惜的將價值連城的圖紙當作嫁妝給了朱紫薇。

  陸敬將樓船圖紙獻給了當今聖上,那時的皇帝登基沒多久,急需做點什麼事情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收到陸敬的獻圖後龍心大悅,當著朝臣的面將他拔擢成了從五品的翰林侍讀學士。

  朱高知道女兒將祖輩的樓船圖紙讓陸敬獻給了皇上,只長嘆了一聲,回家後為了避禍,藉病辭官和妻子回了老家,對朱紫薇的事再也不聞不問。

  他身為皇帝臣子,有這麼好的寶物卻沒有拿出來進獻皇帝,反而是女婿把這東西捅到了明面上,皇上要是追究下來,可是一條明晃晃的大罪。

  他也感嘆女兒不懂事,那樓船可是可以世代傳家的東西,她卻眼皮子淺的將之給了陸敬,唉!

  如果說官員大小臣子是一個勁往前鑽的小狐狸,那麼皇帝就是搖著尾巴的大狐狸,別瞧他是個九五至尊,他也煩那些臣子聯合起來扣他無功亂賞的帽子,他賞給陸敬的位置既沒有頂天,也不算太差,距離正五品大學士也就一步之遙,只要他肯努力,三五年後誰說坐不上那位置,至於布帛金銀打賞那更不在話下了。

  而人的慾望是無窮盡的,嘗到甜頭的男人還想要什麼?

  就是繼續往上爬。

  於是,他回家和母親細細謀算,岳父這條路算是走到底了,能利用的都利用盡了,他想更上一層樓,除了藉助更有力的妻子娘家力量,別無他法,他相貌不差,再得一門得力的岳家後援,好像也不是不能。

  這種事情不論他們計劃的如何縝密周延,終究還是要知會還在職任內的糟糠之妻。

  朱紫薇沒想到成親也不過幾年,她心目中老實忠厚的男人變得她都不認識了,自己人財兩空,還要她讓出正妻位置,最後不會連出生沒多久的兒子都要喚叫別的女人母親了,她心如死灰,卻也不肯同意。

  她的堅決反對換來冷淡奪權,甚至因為觸怒陸敬最後夫妻分房,她被丟到最偏僻的小院去自生自滅,受到的待遇比最低賤的奴才還不如,心灰意冷的女人這才大徹大悟,這個她看走眼的男人,他的甜言蜜語裡是摻著無數算計的砒霜。

  淚流乾了,心痛到麻木,她假意向陸敬表示自己想通了,想回娘家與父母商量如何行事比較不傷彼此顏面,但唯一的要求是孩子要歸她。

  子嗣還不是陸敬人生中多麼重要時事情,他還年輕,要孩子,只要有女人,多的是機會。

  他見妻子想通,覺得機不可失,再者夫妻這些年她從未對他使過任何心計,為了讓她覺得自己也不是那等無情無義之人,自是很爽快的允了。

  他沒想到的是,以為不知心機為何物的妻子出了陸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2 09:17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意外的禮物

  朱紫薇的婚後生活天十三是一無所知的,他不關心的事情就連看一眼也覺得多餘,何況他每天除了辦皇差,當一個皇家榮寵無限的子弟需要練習的技能非常多,就不說縱馬鬥雞打獵玩鳥養豹子這些紈褲行當,每天接到手軟的拜帖、邀帖、宴會,打馬球、蹴鞠、讀書,加上他那皇兄三不五時的召見,時間老實說不是很夠用。

  可誰知朱紫薇竟找上王府的門來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告訴門房她手裡抱著的孩子是王爺的親生骨肉,然後留下一封信,上頭寫的是陸善的生辰八字和名字,人就不見了。

  門房青天霹靂,很快就把事情捅得整個王府都知曉了。

  被人栽贓的滋味很討厭,但是天十三還是匆匆的從皇宮趕回來。

  他不是那種會打草驚蛇的人,他看完信,三下五除二的把信丟到火盆裡燒了,吩咐下人照顧好陸善,無事人般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至於私下,他可不是替人養孩子的蠢貨,他讓暗衛去把陸府查了個底朝天,大自朱紫薇在陸府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小至陸府的婢女和誰眉來眼去,陸府的那筆爛帳,他全都一清二楚。

  他原以為最壞的情況是,就算朱紫薇那女人不回來了,王府也不差陸善一碗飯吃,可沒想到情形急轉直下,那個蠢女人回來了,她不只失去記憶,一雙腿也廢了,最可恨的是,連他和陸善都不認得了。

  就是他眼前這個女人,一個披著朱紫薇的皮,卻說她叫姜凌波的女人。

  從陌生試探到接受她是另外一個佔了朱紫薇身軀的女人,並不容易,然而要到彼此熟悉信任貼心,也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她對他看起來一點好感也無,只是他從小就執拗,屬於認準了一條道就會走到底的性子,他不怕等,不怕晚,不怕她不應,因為自己等得起,他會等到她願意響應自己感情的那天。

  這頓飯潤空吃得很滿意,吧答吧答咂著嘴,摸著肚子打著飽嗝,絲毫沒有大師的氣質。

  小包子也不遑多讓。  

  「知道今日是姜娘子遷喬的好日子,本王既然吃了你的酒席,禮自然是不能少的。」結帳走出酒店大門,天十三飛身上馬之前忽然想到什麼。

  「已經托您的福,用那麼低的價錢拿到宅子,大恩不言謝,不敢再厚著臉皮收您的禮,也不必了。」

  阿奴推著輪椅,尤三娘抱著吃撐了、眼皮子正上下打架的小包子,聞言都是一驚,怎麼她們那宅子是有內幕的,竟有這麼一茬?

  「舉手之勞不算什麼。」他被姜凌波的慧黠給愣了愣,她說她自己只擅小道,看起來來不只如此啊,如此聰慧明朗,太令人心癢難耐了!

  「還是要向王爺致謝,給了我們母子遮風避雨的地方。」

  「你再客氣下去,本王會以為是本王買了宅子要金屋藏嬌用的呢。」

  姜凌波聰明的閉嘴了。

  「我說潤空,你吃乾抹凈就沒事了嗎?你的禮呢?」眼角明顯覤到某個吃飽就想偷溜的傢伙,天十三不客氣的把他從牛背上拎下來。

  潤空像隻生氣的河豚,反身摟著老黃牛的脖子哀泣,「大黃,他們都欺負我……」接著用眼光砍殺天十三,「你好歹替貧僧留點顏面。」

  天十三做作的替他撣著看不見的灰塵。「如何?」

  潤空佯怒。「不如何。」

  「不如這樣,你就免費把姜娘子的腿看好吧?」

  刷!齊齊的數道眼光毫無意外的落到潤空大師的身上,這位大師除了吃還會給人看病?

  潤空收起了嘻皮笑臉,用手指撥了撥佛珠,故作深沉,又摩挲了一會兒下巴。

  「咳……」

  「莫非你不能?」天十三語帶深意的道:「白吃人家許多飯食,你好意思?」

  「你是認真的?」潤空迸出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話,兩道修長的眉毛上下不協調的聳著,有種奇異的喜感。

  天十三瞬間一愣,有些看似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強著聲音說:「認真如何,不認真又如何?」

  「認真貧僧就治,若只是起心動念,那貧僧就當你沒說過這話。」

  聽著兩個男人像打啞謎似的對話,姜凌波只覺得淚流滿面。

  兩位郎君,那什麼送禮不送禮的,她真的不是很在意,只是要聊事可不可以別挑這車水馬龍的大街口,瞧瞧旁邊重重的人牆,那眼神跟看猴戲似的,她是路人甲,反正看了也不會少塊皮,不過這兩位郎君的一舉一動皆受矚目,她覺得壓力陣陣,只想敬而遠之。

  何況,冷風一陣陣吹來,雞皮疙瘩冒個沒完,偏又不能扭頭就走。

  姜凌波是沒膽直接衝撞備受榮寵的王爺,她也不是傻傻吃虧的主,可是一心只想回家的她壓根不關心兩個男人在說的是什麼事,朝著小包子眨眨眼。

  小包子彈丸般的眼睛像是接收到娘親的電波,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偏頭想一下,然後嘟起小嘴。「娘,善兒冷。」

  姜凌波很是適時的展現母愛,「時間不早,我們回了吧!」

  未待她說完,天十三已然和潤空達成協議。「那一塊走。」

  欸,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家就是我家,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什麼一塊走?這位郎君,不是小女子過河拆橋,甩頭忘了你的人情,而是家裡還有成堆的事,小女子可忙得很咧,您就放我一馬吧!

  「嗯,也罷,今日就先瞧瞧情況吧。」潤空一副認命的神情。

  姜凌波沒轍。

  「回去讓潤空瞧瞧你的腿,他的醫術好得很,是慈恩寺已經坐化的盤澤住持的嫡傳弟子,你大可放心。」

  姜凌波嘴巴微張,慢慢地閉上嘴,她人微言輕,這位王爺看起來也沒有要徵求她同意的意思。

  「有勞大師了。」

  潤空唔了聲,又見姜凌波處之淡然的態度,眸光微動,隱晦的道:「他在外頭看似八面玲瓏,呼朋喚友,實則孤僻冷清,真正能入他眼的人沒幾個,你要有心理準備。」

  姜凌波漫不經心的回道:「大師不知所指何事?凌波愚昧不懂。」

  「真不懂?」

  他那端秀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掃得她背脊發涼。

  大師啊,你明說不就得了,你那由內而外的不贊同已經深深表達你的態度,我就算明白個中意喻,也要說看不透別人的心思,也不想看透。

  封建特權階級,對女子的歧視是那麼赤裸裸的存在,即便天昊皇朝的民風已經比她所知保守的古代要自由上那麼一些,但是沾上皇家之事,她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女子也知道是不妥當的。

  明知不妥當,要是還敢對那香餑脖似的王爺生出覬覦之心,別提什麼得償宿願、麻雀變成鳳凰的連篇鬼話,還未被大眾的口水淹到脖子之前,恐怕小命就先丟了。

  她很珍惜自己得來不易的小命,壓根沒有挑戰這種高難度的想法好嗎?

  「請大師明示。」

  「關於姜娘子的腿疾,貧僧必須先看看情況才知道能不能治。」

  「我省得。」

  看著姜凌波沒有半分忸怩阿諛,彷彿天生就就是和他站在同一個高度,從來沒有仰望的艷羨,就只是那樣淡淡的看著他,潤空的別樣心思驀然被掐斷,這等好氣度的女子也許真能匹配那人也指不定……

  姜凌波無心再應酬其它,施禮後帶著尤三娘等人坐上了天十三僱來的馬車。

  「凌波,潤空大師能替你治好腿疾?王爺真是太好了。」一待坐穩,尤三娘迫不及待的問道。

  「還不確定,先別高興早了,要是不成,豈不是要哭死了?」

  「就你這丫頭古怪!」

  「是是……就我古怪,姊姊包涵則個……」

  「滿街飛的茶譜,你待如何?」抱著姜凌波在她肩上亂滾的頭,尤三娘太清楚她私底下的模樣,又是疼惜又是溫柔的輕輕推了她一把。

  好不容易有條賺錢的路子,看起來又得另外想法子了,女人想賺個錢怎麼就那麼難?

  幸好陸善已經倒在阿奴的懷裡睡著了,要是見著母親這模樣,不吃驚才怪!

  「不如何。」

  「什麼?我可是替你擔心的連方才的好飯菜都咽不下去,你倒是這副輕飄飄的樣子,真真替你白擔心的了。」尤三娘戳了她一指。

  姜凌波挺了挺腰桿。

  「姊姊,不說之前連茶梗子都喝不起的咱們好了,人吶,除了三餐,最在意的不就是茶水,這種東西,我們是吃不了獨食的,也沒那本事。茶嘛,能入誰的口、誰說好吃,那就是好茶,所以嘍,他們賣他們的茶譜,我教我的煎茶,條條大路通羅馬……通茶道,大家都有錢賺,也不是壞事。」

  她說得輕巧,其實這種東西想藏也藏不住,隨便從誰的口中漏出去一絲半點,有心人也能想出個首尾來,她不會因為自己從前世得來的優點而去看輕古代人的智商。

  「就你心寬。」

  「心寬才有福嘛。」嘻嘻笑聲隨著馬車的轆轆聲直往欲雪的天際飄。

*             *             *
  至於送走客人的張家樓掌櫃背著手回到櫃檯後面,一臉喪氣。

  他驅趕著小二,「去去去,不去幹活,杵在這幹麼?!」

  「掌櫃的,您怎不追上去問那位娘子那五熟釜或是三鮮鍋的作法,或是把方子買下來?庖人們都說沒喝過這麼鮮美的湯頭,要是咱們樓裡也能賣,可是會賺大錢的!」小二雖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可是天天送往迎來,多少也能看出不一樣的門道來。

  「要你來說!你沒瞧她身邊那兩位貴人,是咱們能湊得上話的嗎?」那位娘子身邊的左右護法,可都是京裡鼎鼎大名的人物,他哪敢莽撞,又不是被錢壓壞了腦子!

*             *             *

  這邊徒呼負負,那邊姜凌波幾人卻毫無所知的回到新居。

  跟著而來的天十三被請出去大廳奉茶,他顯而易見是不怎麼願意的,但繼而一想,自己對她而言還是個外男,無論如何還是要避嫌的,倒也乾脆的讓大雁領到前面喝茶吃點心去了。

  姜凌波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幸好這位郎君沒有不著調的太不可收拾,要不然大家可都難看了。

  面對潤空,在廂房裡,她不避諱的露出總是用薄毯子蓋住的雙腿。

  大夫是沒有性別的,何況他還是個遁入空門的方外之人,這點姜凌波很清楚,所以絲毫不見彆扭或不好意思,臉也沒紅一下子。

  為此,潤空讚賞的看了她一眼。 

  「大師,小女子這兩腿還有救嗎?」

  細細看過姜凌波的兩條腿,潤空唱了聲佛號,「姜娘子這腿有些時日了,貧僧估摸著行針和吃藥並進的話,至少要三個月方能看見成效,因著你的腿部肌肉有萎縮情況,血脈不通,首先必須把腰部以下的經脈通開,使氣血通暢,能堅持忍著行針的話,不出半年便能下地走路,恢復如常。」

  「請問大師何時可以開始行針?」她毫不遲疑的問,能早一日是恢復行走能力,自然是希望早一日。

  「貧僧回去準備準備,就三日後行針。」

  「多謝大師!」

  送走潤空和天十三,姜凌波心裡還沒緩過氣來,踏進房裡,就被裡面煥然一新的傢具給看傻了。

  沒錯啊,這裡是她的房間,讓她產生落差感的是一屋子的傢具。

  她的舊傢具才用不到一天,便悉數換成美不勝收的紅木色澤。

  映入眼簾的是江南嬌花競艷,垂柳搖曳季節,遊人租了畫舫,一邊遊河,一邊飲酒,聽著曲兒的造鑿玉屏風。

  邁步繞進去則是掛著水晶珠簾幕,掀開簾幕進去便看見紅松木圓桌和幾張鑲螺鈿雕花圓凳,最裡面是描金穿藤雕花涼床,帳幔懸掛金鉤,簾鉤上還掛著小小的香囊,房間一角擱著盆架和香榧木做的八鳳梳妝台,那菱形大玻璃鏡子比她買給尤三娘的還要清楚、還要大,花架上圓潤的花囊,擺著滿滿一囊水晶球兒,另一角的灑藍釉白菊盆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的大佛手。

  所謂食人三餐,還人一宿,這麼貴重的禮,教她拿什麼去還,這壓根就是敗家子的行徑,而且感覺上好像滾雪球似的越欠越多,沒完沒了。

  這些貴死人的傢具,就連潤空大師答應替她診治,也是因為那位王爺開了金口的原因……

  將小包子送到床上安置好,回到姜凌波身邊伺候的阿奴也咋舌讚歎,「娘子,王爺真是有心人,這梳妝鏡的鳳鳥眼睛、羽翅都是用寶石綴著的,單單這梳妝台就足以買千千百個阿奴還有剩了吧?」

  「這話在我房裡說說就好,要傳出去,有你苦頭吃的。」

  阿奴吐了吐舌頭。「這禮是真的重了,只是王爺怎會知道娘子心裡在想什麼,就這麼恰好的送來了?」

  這有什麼好猜的。「家裡出了內賊,看起來不請個自己人當門房都不行了。」

  「娘子是說……」她用指頭指了指外頭,只見姜凌波點了點頭。

  不然哪來鑰匙開的門?不就一個裡應外合嗎。

  「娘子要真不喜歡這些傢具,還回去就是。」這麼漂亮的傢具,千金難買,怎麼娘子看不上眼?要是送給她,她恐怕早就樂歪了。

  「你覺得我該怎麼還?」這是吃了啞巴虧還說不得啊。

  阿奴不是沒腦子,她只是單純的跟著她家娘子,可是真要她費心的時候,她還是能想出個究竟的。

  好半晌後,阿奴恍然道,「阿奴知道娘子的難處在哪了,王爺的身份擺在那,他這麼大張旗鼓的給娘子送東西,不說是不是具了名,咱們要是把東西退回去,跌了王爺府的面子,事兒鬧大了,娘子會被人說得難聽,王爺的面上也下不來,屆時大家都難看。」那也不是她們這等小人物能應付的,娘子這便是為難在還也不能,不還也不能啊。

  姜凌波讚賞的看了這個小丫頭一眼,果然手下都是需要調教的。

  「我看著頭疼,歇會兒,有事你看著辦,別來吵我。」搬個家為什麼這麼累,她那些逍遙的小日子好像碰到這位王爺就一去不回頭了。

  阿奴伺候著姜凌波上了床,拉好錦被,放下帳幔,見娘子闔眼,又給炭盆加了兩塊炭,這才輕手輕腳的攏上門去了。

  她沒聽見姜凌波雖然閉著眼,嘴裡卻喃喃自語的叨念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當斷則斷才是真娘子……」直到朦朧睡去。她心堵得很吶!



【第十二章】  悄然來襲的思念

  入冬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的落下,一夜起來,地上已是厚厚一層,北風卷著雪花鑽進廊裡,新進的幾個下人不時清掃擦拭,仍有些濕滑。

  屋子裡架著暖暖的炭盆,姜凌波除了帶孩子就是做新衣,將尋來的棉花鋪得厚厚的,一件棉襖都能抵上兩件冬衣了。

  日前,馬幫的喬野回到阮霄城,帶回來的除了常見的八角、茴香、桂皮、豆蔻、胡椒、麻椒、眾香子、葛縷子、花椒、丁香……各式各樣的香料,最珍貴的就數這些西域才有的、白白的棉花和棉布。

  得到這麼些暖呼呼的棉花,姜凌波當仁不讓的給小包子做起新衣。

  她頭也不抬的飛針走線,裹成一顆小粽子的包子安份的玩耍,屋裡頭安靜得只偶而聽見炭火的劈啪爆響,卻一點也影響不了這對母子。

  一切好像都消停了下來了,其實也不過臘月前後的事。

  折騰了一間宅子,還欠下還也還不了的人情,結果宋女吏和陳公公統共就來了三回,一入臘月就道皇宮裡忙得不可開交,無法再來上課,姜凌波也趕緊打蛇隨棍上,說道茶藝一道,更多的心神領會是在自己動手煎煮裡,只要他們勤於練習,必有所得。

  拐彎抹角說半天,就是該看的也看夠了,該動手的也沒動手,以後能不能在自家主子面前混到什麼好,就各憑本事了。

  兩人樂呵呵的又帶著她用鐵鍋燒出來、油吱吱的紅燒蹄膀和香氣噴薄的獅子頭回宮去了。

  觀摩結束,姜凌波的賺錢路等於斷了,她不焦急嗎?

  不,她沒說的是,到底還是託了那位王爺的福,她的財源就算年後也不至於沒了。

  那些個剽悍的勛貴圈貴女們,風聞這位璽王殿下時不是出現在宜康坊這間宅子裡,為的就是研究姜娘子的茶道。

  這還得了,各方勢力紛紛打探,本來就已經小有名氣的姜凌波更被推上了風口尖浪,北武侯家的二娘子、安天伯府的嫡長女、南靖國公府的三房娘子……族繁不及備載,許多勛貴之家的小姑娘更是儼然全部熱衷於煎茶一道,好學極了!

  最可怕的還有宮裡頭幾位嬪妃的娘娘們也來摻上一腳,這種名人效應實在教人哭笑不得。

  分成兩撥的貴人們,一撥很好猜,就是為了討聖上的好,皇后都派宋女吏來了,她們這些不論受不受寵的嬪妃當然希望獲得更多寵愛、更多恩澤,能投其所好的事幹麼不做?自然爭先恐後的也跟著學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只要是宮中女子沒有人不懂的。

  至於那些個嬌花般的小娘子們懷抱著什麼心思也不難猜,那位金尊玉貴的親王殿下高齡已經二十有三,身分高又得帝寵,早就過了該婚配的年齡,也不知是皇帝、太后縱容還是怎麼著,竟讓他的婚事拖延至今,也就是說,他的婚事便是一塊香脖餑,不說其他,單就璽王妃的位置,不知有多少隻眼睛盯著瞧著注意著。

  要姜凌波說,這嬪妃、貴女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每府的娘子們有意無意的派了丫鬟、宮女和體面嬤嬤們來敲門要見她,說是要視察學習環境,她們要視察,她就大方的讓那些眼睛看個夠,慶幸的也許是她的容貌讓那些娘子們深覺不具威脅力,一個個都答應年後要過來上課,所以她的錢途還算有亮!

  潤空言而有信,每隔三天就來替姜凌波用針,一開始她什麼感覺都沒有,幾回過去,漸漸覺得痛不欲生,每次行完針整個人就像從大水裡撈出來一樣。

  「這是經脈開通必有的過程,能忍嗎?」

  姜凌波終於能夠體會潤空之前說的堅持是怎麼回事了。

  沒有非常人的意志,也沒人能讓她哭爹喊娘的撒嬌,只能咬著牙忍耐,忍得胸腔都瘀血了!

  但忍耐還是有價值的,不到三十天,姜凌波發現自己的腳趾有了知覺和痛覺,那天她緊緊的抱著小包子痛快的玩著他的小臉,玩得他快要翻臉,她訕訕的笑。

  突然小包子把頭窩進她的胸口,「娘,您要真的疼得說不出話來,就捏善兒解氣吧!善兒不怕疼!」

  在於必須隻身奮戰,再多的寬慰也無法抵銷病魔的折磨疼痛時,她兒子那一抱簡直像及時甘霖,不只溫暖了她的心,也給了她繼續向前的動力。

  有包子真好!

  那一夜,她摟著自家兒子睡得特別踏實。

  尤三娘的飯館緊趕慢趕,終於趕在臘月初八前完成擴建裝修,,她和尤三娘討論的結果,飯館不急著開業,既然想要有番新氣象,不如年後初六再開張,一炮打紅飯館的生意。

  因此,除了增加人手,飯館的菜色就變得無比重要。

  「既然要賣暖鍋,就別等年後,過了年,天氣一暖,熱烘烘的鍋子誰還吃得下去?」尤三娘持不同意見。

  「到了夏日,咱們就賣冷盤、熱炒,鍋子也是能賣的,只要改成清爽的配方就不上火,何況那五熟釜和鴛鴦鍋打製都要時間,我看鐵匠今年恐怕會忙得年都過不了了。」

  她能體諒尤三娘急於賺錢的心態,光就擴建裝修四個字,這裡頭要花的錢真的如流水一樣,但是她不怕,想賺錢總歸要先投資,她們要圖的是個長遠,穩打穩紮,何怕錢不來。

  尤三娘想想也是,只得作罷。

  初雪過後,太陽難得冒出了頭,天氣晴朗,因著轉眼就要過年了,姜凌波帶著阿紫阿奴去西市買年貨。

  阿紫是新來的丫鬟,雖然有張鵝蛋臉,卻因為缺乏營養,整個人就像一根細柳條,明明五官不怎麼出色,可一笑起來眼睛卻像是要發光似的。

  她和哥哥被姜凌波收編進來,哥哥徐景頂了大雁的位置,沉穩懂事的她就成了姜凌波身邊的二號大丫頭。

  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包子,喊的自然是崔亮的車。

  往西走三坊之地就是西市,到了地頭,姜凌波和崔亮約好日落前雙方再回到大榕樹的車馬行會合,這中間他要招攬到生意,徑自去便是了。

  她知道到了年底,馬車生意並不壞,隨時都有人叫車,這馬車又不是她家的,總不能讓崔亮只做她一攤生意,太不划算了。

  崔亮咧著牙,深深覺得這位娘子是個體貼人。

  市裡包羅萬物,只要掏得出大錢,愛怎麼買,就怎麼買。

  和坊裡的鋪子不同,市集商鋪裡擺出來的都是時興貨物,別處看不到的,綢緞衣帽肆的布料都是京裡頭最流行的樣式,珠寶首飾行裡的步搖釵鈿也是拔尖的,胭脂花粉鋪的香料口脂更是時時推陳出新,古玩鋪的擺件玩物也精緻得讓人嘆息,胡人的貨物更是琳琅滿目的舶來工藝品。

  進了一間成衣鋪,儘管鋪面不大,看衣服的人還是不少,幾個夥計忙碌的招呼著客人。

  「要過年了,你們也挑幾身喜歡的衣裳,不要客氣,儘量挑,我付帳!」大過年的,一身新衣是一定要的,阿紫就算剛來沒多久,她也不小氣的給予和阿奴同樣的待遇。

  「怎麼能讓娘子花錢?!」阿奴雖然被鋪子裡各種質料的衣服看花了眼,也不敢放開手腳的去挑,更遑論資歷還很新的阿紫了。

  「嗯,阿紫也可以不用。」阿紫不敢相信主子會給她置辦新衣,她身上的衣服可還是賣身時人牙子給她置辦的,雖然不是很新,起碼一個補丁也沒有,這樣就很好了,真的很好!

  爹娘相繼辭世後,她和哥哥一直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天熱的時候不打緊,喝水也能充混過去,天冷時,就算兄妹倆依偎著取暖也冷得發抖,哥哥很痩,碰著都是骨頭,臉色又青又白,飢餓寒冷讓她每天都擔心自己胡裡胡塗的在哥哥的懷裡睡著,第二天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哥哥。

  為了有口飯吃,為了不知什麼時候她會失去哥哥,或是哥哥會失去她,在破廟裡,她決定把自己賣給人牙子,能換取兄長比較好的生活。

  哪知道哥哥知道她的決定後,摸著她發黃的頭髮說:「哥哥應該照顧妹妹的,哪能讓你換錢給我一口飯吃……不如,我們一起賣吧,找一戶願意接納我們兄妹的人家,只求能在一起。」

  後來,他們幸運的遇到娘子,娘子一起收了他們兄妹。

  「阿奴,你搞定她。」她們還有許多地方要逛,阿紫這丫頭怕還需要一點教育,她就把人交給阿奴,她們年紀差不多,比較好說話。

  阿奴看看她家娘子,再看看瘦瘦小小的阿紫,把膽怯的小丫頭拉到一旁去再教育了。

  「還有,阿紫,別忘了也幫你哥挑兩身順眼的。」她說完一頭扎進衣服堆裡,摸摸這件,看看那件,不管阿紫臉上是什麼表情了。

  這幾個月家裡每個人都忙得跟陀螺沒兩樣,除了她還能擠出一點時間替小包子裁上一件棉衣,其它人就顧不上了,遑論這兩個丫頭,想想要過年了,給她們買兩身衣服也是應該的。

  店裡的夥計見了,趕緊堆笑走過來。

  這年頭很少有直接賣衣服的,基本都是扯上幾尺布自己動手做,手頭寬裕的人家有得是專門的裁縫和繡娘,就算不想自己動手做也能請鋪子的裁縫來替你量身裁衣,少有直接賣做好衣服的鋪子,因此這家成衣鋪生意著實不惡,就她站在這挑衣服的時間,店裡頭已經來來去去好幾撥人馬,還人手大包小包的結帳。

  「這位娘子,這套衣裳款式、剪裁、繡工和顏色都是京裡頭最時新的款式,穿在你身上最襯皮膚不過。」

  「好,包起來。」煙紫罩衫,掐腰長裙繡滿淺黃粉白的嫩菊,再搭上同色的絨夾襖,很適合尤三娘。

  她也替自己買了件羊毛的襖子,立領上繡有幾枝芙蓉,她瞧著簡單保暖便買了。

  結帳時,阿奴和阿紫喜氣洋洋的都替自己挑了喜歡的衣物,姜凌波發現,阿紫替徐景挑的衣物尤其用了心。

  幾人提著大包小包,出了成衣鋪的門。

  小包子是個男子漢,對女人那些娘娘腔的衣料飾品提不起興趣,在看過街上雜技百戲、拉琴賣唱、算命卜掛的新奇後,拉著姜凌波的手停在一間書肆門口,清晰的問明裡面賣的是筆墨書冊,很大氣的說他要去挑書。

  他還不到開蒙的年紀,書本什麼的對他來說還有點遙遠,姜凌波也沒有揠苗助長的想法,只是閒暇時會朗讀唱歌似的背誦著《弟子規》給他聽。

  她也不要求小包子聽懂,也不知是他早慧還是小孩子的潛力本來就深不可測,小包子聽著聽著,浸淫日久,居然已經能將〈入則孝〉背得完完整整。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粒包子竟語出驚人的想買書,還說想買《弟子規》。

  孩子啊,你這不是跟娘過不去嗎?

  你要知道這《弟子規》可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這玩意雖然是根據孔老夫子的《論語。學而篇》改來的,可是那改編者不在這年頭,她要去哪裡生一本《弟子規》出來?

  她輕掮自己的嘴,這就是自己挖洞給自己跳,活該咩!

  心懷愧疚,她還是給兒子買了本幼兒的啟蒙《論語》,兩刀染黃紙和筆墨硯。

  回家,看起來她得硬著頭皮奮發做手工了,嗚,說什麼也得把兒子想要的《弟子規》給「生」出來。

  除了手寫一本書,又能如何?

  所幸那《弟子規》全文也就三百六十句,共一千零八十個字……她把牙磨了又磨,她寫就是了!

  年節一日日的接近,因著今年手頭寬裕了些,恰好能過一個熱鬧的好年。

  雖然手頭上多得是要忙的事,在忙碌之餘,姜凌波卻有些納悶,平常總不時在她身邊出沒的王爺殿下也隨著陳公公他們一起消失了。

  是因為她把大雁公公遣回去,所以他生氣了?

  他應該沒有那麼小肚雞腸。

  可為什麼突然就不見了?

  其實人家真的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塊,憑什麼要時不時的來看你的冷臉?

  是啦,她還真沒給過天十三什麼好臉色,大多都是在想辦法怎麼去應付那隻大型凶犬,可一回頭人家不來了,她卻惱記上了。

  難道、莫非、也許、可能、會不會是……她喜歡上他了?

  她全身不寒而慄,只覺得心臟被什麼東西死死掐住。

  她以為一直把自己的心管得好好的,哪裡知道這麼輕易就丟……不不不,她深深的呼吸,把心裡的紊亂壓下去。

  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她會俗氣的想念他肯定是兩人之前太過頻繁的碰頭,一旦不見,就會生出思念的感慨和錯覺,以為自己心動,喜歡上那個人了。

  如此,是人之常情。

  她按下自己的胡思亂想,凝神給小包子默寫《弟子規》。

  她寫不來娟秀的簪花小楷,也不知是不是前世被她老爸養歪了個性,就連字也跟著大剌剌的,她是不介意什麼的,只是教授她書法的老師曾讚美她的字遒健工穩、端莊厚重,為了老師輕飄飄的讚美,她發憤要寫一手好字,因此勤練不輟。

  來到這裡,為了生計苦熬,哪來的閒情逸緻拿筆,這會兒得空,趕緊把墨磨得濃濃的,起先有些生疏的手腕經過一筆一劃的勾勒,慢慢找回手感,也越來越見蠶頭雁尾的意趣。

  她剛寫到一個段落,阿奴拿了茶盅過來。

  「娘子,尤姊讓奴婢給您送甜湯過來。」

  姜凌波收起筆,擱到筆架上,就著盆架上的清水凈了手,拭乾後接過阿奴呈上來的甜湯喝了。

  「娘子,璽王殿下那麼久沒來,奴婢剛才聽說王爺是進宮去了,到現在都還未離宮。」

  姜凌波喝了幾口甜湯就放下來,阿奴趕緊拿了帕子給她擦嘴。

  思索了一會兒,姜凌波便道:「王爺是皇家多麼尊貴的存在,又深得帝寵,宮裡留宿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是他一個成年皇子,在宮裡一待好幾天,總是容易讓朝臣詬病,撇去這個不說,已然開府的親王,那些年節多如牛毛的送往迎來,雖然不用他親自處理,可也離不開吧,自然是不會有時間往這裡溜達了。

  她咬了咬唇,想這麼多做什麼呢?

  是了,雖然和他都站在同一塊土地上,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再說人都是健忘的,也許不用過上一陣子他就會忘記她是誰,所以,她又何必惦記著他。

  府裡掛上了新桃符,還有紅咚咚的大紅燈籠,團聚的年夜飯,姜凌波把所有的人叫上,圍了整整一個大圓桌,阿奴倒是沒半句話,新進的丫頭和僕役卻是不肯也不敢的,他們來得遲,還不知姜凌波的性子,沒膽。

  姜凌波也不勉強,另外給他們安排了一席,好讓他們吃得自在些。

  年夜飯很是豐盛,有她耗費大半天以乾貝、鮑魚等珍貴食材,層層鋪進砂鍋裡,慢燉細熬的佛跳牆,為了營養均衡,放了大量冬季吃不到的蔬菜的麻辣鍋、金錢魚餅、通花軟牛腸、臘味肝腸、整隻雞煨出來的老雞湯、五香餚肉、八冷盤,甜點則是糖槳已經凝結在上面,一團團金黃金黃的拔絲蘋果,還有麵皮裡裹著各種餡料的餃子。

  除了年夜飯的菜色,炸年糕、炸湯圓、炸米粑、炸油果子、炸油豆腐……準備足夠的年貨讓大家隨手都有零嘴吃。

  這整治出來的年夜飯得到上上下下的好評,零嘴更是得到大大小小的歡喜,姜凌波趁著大家都高興的當頭發放了月俸和年終考核獎金,她告訴這些新人,只要忠心誠懇辦事,年年都會有這樣的獎金。

  這下更是樂得這些完全沒拿過紅包的老實人感恩戴德,下定決心在未來的每一年都要好好表現,以謀求主子的喜愛和更多的福利。

  至於小包子的壓歲錢,姜凌波不知道旁人有沒有,可她家兒子是肯定絕對要有的。

  她刻意去櫃房換了小魚和葉子造型的金錁子,用香囊裝好,果然小包子瞧著可愛,直嚷著要放在枕頭下陪他睡覺。

  吃過年夜飯,大街上多得是納祥慶福的活動,尤其是驅儺賽會,無論老少自然都要去湊個熱鬧。

  這裡的人相信「年」這玩意是一種怪獸,因此除夕有驅儺賽會,也就是驅逐瘟疫的活動,可保平安祥瑞。

  自然這一天平民百姓天黑出門亂逛是不犯夜禁的,更難得的是驅儺的人群可以一直跳進皇宮,去替皇帝嬪妃們驅除魍魎。

  想當然耳,皇宮門衛森嚴,哪可能真的放一群百姓進到裡面去,不過是放到外圍的宮殿熱鬧熱鬧,意思意思罷了。

  小包子年紀太小,即使玩心大,也只能乾巴巴的瞧著這些吹拉談唱的人群過去,他看著看著就不耐煩了。

  快到子時的時候,到處都是爆竹聲響,他可是看到徐景帶著幾個人拖了一大堆竹子放在家裡的空地角落,他想去扔竹竿。

  這年代還沒有鞭炮,是靠燃燒竹節發出的聲響嚇退年獸,許多人家會在院子裡生火,往裡面投入竹竿。

  姜凌波攔不住他,只好讓阿奴和徐景看顧著,吩咐下去只要不危害到自身就讓他玩個痛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2 09:5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  沖著豆芽菜求親

  爆竹、爆竹,乾燥的竹節中間有空氣,被火燒爆的時候自然會劈哩啪啦的聲響,迸出金色紅亮的的小火花,在夜色裡份外喜慶。

  子時到了,街上鐘鼓齊鳴,這是辭舊迎新的一刻,在家中守歲的人,晚輩要給長輩行禮,奴僕給主人家磕頭,平輩互相作揖道賀說些拜年的吉祥話。

  一到夜裡只見星光月色照路的阮霄城,因為除夕沸騰的人煙和家家戶戶都點著的庭燎,把街上照得光亮了些。

  皇宮暗處裡走出一人,守在外面冷得直跺腳的大雁連忙迎了過去。「殿下,您要回府嗎?不多留在宮裡多陪陪太后和陛下?」

  「該吃的吃了,該聊的也聊了,不就那一套。」

  聽這話音,殿下不怎麼高興吶,不過也是,皇宮裡的年夜飯糰圓酒也太折騰人了,繁重的祭祀禮儀過去,再從御膳房端過來的飯菜早就冷了。

  當然這種話他沒膽量當著殿下的面前說,只這大過年的,殿下形隻影單的,即便回到璽王府也是一個人。

  他怎麼突然感傷了?大過年的,呿!

  天十三翻身上馬,一夾馬腹,縱馬而去,而黑漆漆的天際驀地飄下白色雪花,漸漸鋪了一地。

  「殿下,您要去哪,等等大雁……」

  追著主子跑過半個城的大雁上氣不接下氣,看著這眼熟的大門,還有綁在拴馬石上正在噴鼻息、刨蹄子的大馬,不禁掩臉。

  哎喲喂啊,殿下,您跑著跑著,哪裡不好去,怎麼就往這裡來了?

  相較於家家戶戶守歲玩樂、熬到天明的那股勁兒,在上房裡,姜凌波輕輕替玩累了,睡得攤手攤腳的小包子掖了掖被角,見他小臉又粉又嫩,小肚皮呼呼的起伏,不禁莞爾,轉過身讓阿紫打了盆熱水來,然後讓她歇息去了。

  熱巾子還貼在臉上呢,忽地聽到窗戶傳來剝啄聲。

  「誰?」

  「姜娘子。」

  姜凌波放下巾子,查看自己的衣著沒有不得體的地方,頭髮也還沒拆,把窗推開一條縫,露出半張臉。「王爺深夜到此,怎麼不是在宮裡面守歲呢?」

  她的臉與平常無異,也不知是不是夜色渲染,眼前的女子眉眼柔順,帶著幾分從未見過的飛揚神采,他不由得怔愣了下。

  夜裡光線不明,他昳麗的容顏上沾黏著雪粒子,或許被室內的熱氣撲面化成細小的水珠懸在眉睫上,烏黑的髮絲有些亂,襯得一張臉有如無瑕美玉,君子之雅流露無遺,卻也帶著幾分不尋常的……脆弱。

  當她仔細再看時,那絲浮現的神情已經消彌殆盡,就好像從來沒有過,只是她眼花了那般。

  「忙完才過來的,你這些日子在做什麼?」

  忙完了也才能過來。其實這對話來去之間都是些很傻的問答,但是有時候只有親近的人才會問一些看起來沒有必要的問題。

  她把年前的事撿了重要的說了一遍,對她來說只是很芝麻綠豆的小事,但是他聽得很專心。

  他臉上的笑意散開,「本王在宮裡沒吃什麼東西,你做的佛跳牆可還有?」

  「很餓?」她實在是不想動,都腳不沾地的忙了好些天,明天還要早起,方才草草洗漱就是想抱著包子趕緊睡下。

  他摀著腰帶下咕嚕作響的肚子。「其實宮裡頭的年夜飯是不會有人動的,皇上皇后太后都有自己的小廚房,就連一干妃嬪愛吃什麼、口味清淡鹹重,內侍們都清楚的很。」

  許多儀式就只是儀式,無論君臣都只是去走個過場罷了。以前是皇子的時候不習慣,開府多年,他還是不習慣。

  姜凌波看他眼底那說不出的疲憊,熱血忽地一衝腦。「你知道廚房在哪吧?自己進來,因為小包子……善兒愛吃,我多燉了一盅。」

  「知道知道,就過去。」

  她沒惱!沒惱!還笑了!天十三只覺眼前好似炸開煙花!

  「真是太好了。」他的嘴角慢慢浮現笑容。「本王還想喝你沏的茶。」

  「晚上就別喝茶了,傷胃,我給你弄點別的。」是因為他在她想念他的當頭出現嗎?姜凌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得那麼好說話了。

  「也好。」聞言他更是樂開懷。

  他在轉身的同時姜凌波也滯了滯腳步,側過半身。「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私相授受?」

  「你怕嗎?」

  「倒是沒什麼怕不怕的,反正我是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多一樁少一樁也不算什麼,反倒是王爺您的身份在那兒……」

  寡婦?天十三的眼睛閃了閃,她不會以為那陸敬已經死了吧?

  他不知道為什麼又忍不住笑了,「本王吃你的飯菜還少嗎?沒道理本王吃什麼那潤空和尚也要吃上。」

  這幾句話又有些負氣了。

  「從前有個文人形容這菜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所以這道菜潤空大師是吃不得的。」

  「下回本王碰見他就這麼跟他說,那個好吃鬼不跟我急才怪!」

  她煮的菜,做的包子、弄的香氣四溢的暖鍋,沒有一樣不好吃的,還有他沒說的是——他來的早,見到她和家人圍爐守歲談笑的,還有孩子在一旁嬉笑,這就是家的感覺吧。

  一開始,他是從她的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吃起的,那樣繁雜多變,一顆顆都是巧奪天工的餛飩,也只有心思玲瓏,手巧靈敏的人才想得出來,做得出來。

  至於這佛跳牆,連佛都要跳過牆來吃,滋味肯定比那餛飩更多彩多姿,他真的來對了!

  輕車熟路的繞著後院往廚房走,隱約能聽見阿奴的聲音——

  「娘子,您想要什麼嗎?吩咐阿奴一聲就是了。」

  「沒事,別跟著,我自己來就好。」

  她的嗓音不像一般女子的軟糯或刻意裝做的輕柔,當她認真還是一旦決定某件事情的時候,聲音會變得低沉,聽著聽著,有種迷人的韻致。

  今夜是除夕,廚房裡的灶火併沒有熄得很乾凈,火膛裡還留有餘燼,因此姜凌波很快的熱出幾道菜來,天十三餓狼似的把它席捲一空。

  這是餓了久啊?姜凌波有些瞠目。

  一盅佛跳牆雖然份量不多,卻也不少了,還有一盤清炒綠豆芽和涼拌雞絲醋芹,這胃口還真是好。

  她繫著圍裙在灶台上忙著的時候,天十三因為站在她旁邊,所以可以很清晰的看見她鼻尖處微微的汗意,還有髮絲掩映處的小小耳垂。

  他忙著給她遞碗盤,幫著把菜從鐵鍋裡鏟起來。

  都說君子遠庖廚,他更是一輩子沒進過廚房,沒經手過一個碟子還是碗,但是看著她不方便的給他張羅吃食,這屋裡也沒其它的人,他就靠了過去,很自然的接過她遞來的抹布,從蒸籠裡捧起香到不似人間味的佛跳牆。

  油燈明明滅滅,斑駁的暗夜裡,她烏黑的長發泛著柔亮的光澤,他還近到能嗅到專屬於她的清香。

  他只覺得喉嚨有些發乾,呼吸也急促起來。

  「隆冬天氣,你哪裡找來的蔬菜?」那豆芽清脆爽口,配著油醇香濃、放入山珍海味的佛跳牆,簡直是好吃到讓人找不出形容詞來。

  「變出來的。」

  「怎麼變的?」他兩眼放光。

  他對飲食從來沒有特別的喜好要求,但是經過她手裡變出來的任何食物都覺得適口舒服,想每天都能吃到。

  「這是甜湯,我們平民的燕窩,喝好了再帶你去看綠豆芽是怎麼來的。」

  她笑著的表情本來就好看,這會兒還帶了點小調皮,更讓天十三看得目不轉睛。

  他幾個大口把冰糖銀耳湯喝個精光。

  當姜凌波掀開櫥櫃一處陰暗的草席,示意他往下看時,只見一個個看似廢棄的茶壺,再掀開黑布,一蓬蓬朝氣蓬勃、彎彎曲曲的芽菜茂盛的擠成一團。

  「你說只要澆上水,放個幾夜,它就會長成這個樣子?」

  今兒個他真的來對了,樣樣新鮮,樣樣有趣。

  「是啊,黃豆綠豆紅豆黑豆,只要是豆類都可以。」

  「姜凌波,本王心悅於你,想娶你為妻。」

  其實他本來想說的不是這個,是想問她……問她什麼呢?但脫口而出的卻是這麼全然不在預料中的求婚。

  他只覺得臉上熱烘烘的,耳根是赤紅的,嗓子有些發澀,心裡有些亂跳,情緒複雜了起來。

  沖著幾盆豆芽菜向她求親?

  姜凌波沒有急著拒絕,沒有害羞臉紅,也沒有天十三以為會有的滿口答應,她沒有說話,只是很安靜的看著他的眼睛深處。

  天十三心裡一悸,睜眼看了回去。

  「你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

  他沒有,只是在宮裡那些個婦人又拿他的婚事做文章時,就冒出了這個念頭。

  選妃、選妃,看不完的畫像,從他十五歲外出開府,他的婚事一年裡總會被拿出來提個幾回,皇宮裡派系林立,各自紛爭,太后想把娘家人往他身邊塞,皇后也沒少提這事,就連皇上都試探過好幾次。

  他覺得好笑,好像唯有他的婚事塵埃落定,國祚才會綿長似的。

  身為宗室,他的婚姻沒有自主權,這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也不操心,不過就是身邊多個人,晚上的床要分出去一半,多了個人一起睡,努力適應這個人。

  如果適應不來呢,府裡多的是空屋子,隨她高興挑一間住。

  只是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都不合他的意,看都不順眼了,遑論綁在一起。

  眼前這個,只要見到她,只要在她身邊,就算什麼都不做,他也會生出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感覺。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是這麼寒酸的處所,就是他的歸依之處。

  慢著!他和她,其實不只有這樣吧?!

  那大樹下的一眼,那個女子,後來那些轉折,這個朱皮姜骨的女子……人活一輩子,原來是為了和誰這一眼的相見。

  他和她的緣分居然是早早就註定了的。

  姜凌波看天十三那瞧著自己的眼神像能生出火來,她撇了開臉,掩去波動和不知從何而來的失意。「大過年的,又是這麼冷颼颼的天氣,人難免會生出一些傻念頭。」

  她這是在責怪自己莽撞,說話不經過頭腦,還是覺得自己的求婚只是因為一時情緒,作不得真?

  姜凌波看了眼外面漸漸發白的天色。「王爺請回吧,善兒前幾日就吵著說正月初一要去外面逛逛,現在也不知道醒了沒。」

  逐客令的意思這麼明顯,三歲小孩也聽得出來。

  「你誤會我了。」他攔住她的去路。「本王想娶你為妻是真心實意,非常慎重,不開玩笑的。」

  「我看得出來你的誠意,只是夫婦匹配,總要般配才是良配,王爺非常人,親王龍子,當配溫柔敦厚、福德雙全之人才是大善,小女子福薄,難當大任。」

  皇家,是她高攀不起的門庭。

  天十三嗤聲。「去他的溫柔敦厚,這些東西你沒有嗎?」

  她居然拒絕他!居然拒絕他!拒絕他難道就不能找一點比較合理的理由,這般拙劣的話,誰信?

  「真抱歉,還真的沒有,我有的就只有市儈。」

  市儈!這是哄誰,她要真是粗鄙的只看到錢,他沒有嗎?就親王的頭銜就夠她吃喝不盡了,這個騙子!

  看起來她是不在意他,心裡壓根沒有他,無論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並不在意他。

  天十三垂下視線,舉步抬腳。

  「十三郎。」姜凌波喚道。

  天十三停下腳步,卻沒有說話。

  十三郎,初初認出她時,他要她喚他十三郎,她卻堅持喚他王爺,拉開彼此的距離,被逼急了,頂多喚他一聲十三郎君,這會兒都拒絕他了,還叫得這麼親密做什麼?

  姜凌波喊了他之後也沉默了,東方乍白的時分,灶房裡站著兩個不說話的人。

  天十三看著垂下頭露出一截藕白粉頸的女子,眼底黯然了。

  「算了,」他拉了拉袖子。「爺許是被太后給逼急了,懵了腦袋。」

  姜凌波抬眼看他,微微光塵裡,男人身姿筆挺高大,那有些扭曲的表情與齜著的牙稍稍破壞了整體的美感,這麼好的男人,除了脾氣有些乖張,但也勝在好哄,這會兒撇著臉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孩子在鬧彆扭。

  「好了,走吧走吧,你不是要幹什麼去了?」他說完,邁步越過她便向外走去。

  才走了兩步,姜凌波的聲音追了過來。

  那身後的聲音說:「你不嫌棄我是個殘廢?」

  「你不嫌棄本王這種令人不便的身份?」天十三只覺得心口被人打了一拳,一瞬間呼吸都要停了。

  她搖頭,奇怪的滋味在心底蔓延。

  「那你是允了?」

  她頷首。

  「你等著,本王回去稟明皇兄,派人來提親!」他被巨大的喜悅砸昏頭,巴不得用飛的回宮去。

  「我有個條件……」

  巴在外牆角,手扳著窗欞的阿奴和阿紫努力聽著裡頭不大不小的聲音。

  「還提什麼條件啊,娘子也不趕緊答應……」阿紫忍不住說道。

  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她們這些奴婢!

  屋裡姜凌波的聲音不輕不重的再傳進兩個丫頭的耳裡。

  「……即便我嫁給你也不會每天乖乖的待在家裡,我想做的事仍會去做,你同意不?趁早說清楚,不同意就拉倒!」

  也就聽上這幾耳朵,兩個丫頭被娘子的條件給駭得心兒怦怦跳,心頭不定,忙亂的想要離開,只是混亂中不是你踩了她的腳,就是她碰了你的頭。

  阿紫差點叫出聲音來,阿奴死死摀住她的嘴,撩起裙子又不慎踩到,險險兩人摔在一塊,最後兩人摀著嘴,紅著臉,連滾帶爬的離開……



【第十四章 】  新飯館開張

  天十三馬不停蹄的又踏進宮門,正在寢殿著裝,準備元旦大朝會的崇德皇帝聽見自己那隨興的皇弟又進宮來了,也不知要先去向太后請安,就奔著往他這裡來。

  昨夜不是不管不顧的甩臉走人,留下他應酬臣子們晚宴嗎?一早進宮是又想到什麼了?

  看來還是得替他娶個王妃,男子成親了,自然會變穩重。

  「叫他進來。」

  陳昌領命去了,小內侍們也嘩啦啦的跟著退了出去。

  崇德帝正在翻看禮部昨夜便送來的朝賀禮儀程序,聽見腳步聲,頭也不回的向背後的人道:「長話短說,撿要緊的說。」

  「皇兄,臣弟找到中意的人,想成親了!」

*             *             *

  崇德帝十六歲登基為帝,至今十二個年頭,許是為了威嚴早早就留起鬍子,使得年紀看起來比天十三大上許多,加上一身尊貴明黃,再加上上位多年,形於內外的唯我獨尊嚴肅氣焰,就連天天上朝的大臣官員也不太敢直視龍顏。

  太宗在位時,後宮充實,子嗣雖不算多,卻也不少,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曾誕下三位皇子,他們兄弟並非皇后所出,是四妃之末的淑妃之子。

  按理說太子之位沒他們兄弟的事,繼承帝位更是哪邊涼快哪邊去,未來等著當個閒散王爺便是了。

  只是天家事常常出人意料,先是太子不知緣故的暴斃,懲處清洗過一干宮女內侍、太醫,有關無關的人等,仍是不了了之,發喪後沒多久,太宗皇帝還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變生肘腋,最小的皇子從馬背上摔下來,扭斷了脖子,殺了馬和餵養的馬夫,嚴令徹查,獸醫發現馬腿上被人作了手腳。

  一連失去兩個兒子,太宗的性情變得多疑而暴躁,嚴厲而冷血,前朝後宮都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唯恐稍一不慎就會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天下皆是皇帝的耳目,當他想當作看不見的時候,自然什麼都沒見著,當他想追究的時候,沒有做不到的,譬如查緝真兇。

  只是真相總是傷人的,遠遠超出一個皇帝能夠承受的結果,所有的箭頭都指向了二皇子。

  兄弟鬩牆,甚至痛下毒手,為的不就是那張椅子。

  太宗心灰意冷,但是再痛恨兒子對手足無情,那仍是他的兒子,僅存的嫡子,難道還要他死?

  二皇子獲罪,被發配去嶺南屯田。

  國不可沒有儲君,動蕩之後,朝中明的暗的分成許多派系,有的支持淑妃之子,皇帝則偏向自己還年輕,還能生養,只是真的生出來,可能夭折,可能不成材……變數太多,要等皇子長大,起碼要十五年,他等得起嗎?

  還有少部分心存僥倖的,認為那被罰去了嶺南的皇子或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朝中暗流洶湧,皇后連續失去三個兒子,幾乎瘋癲,但是,外戚勢力仍不可忽視,天十三的娘親,也就是淑妃有朝一日去見了已經不太認得人的皇后娘娘,兩日後,淑妃不明所以的猝死了。

  兄弟倆自是悲痛欲絕,以為是皇后做的手腳,然而,皇后卻醒了,她把兩個孩子召進殿,將淑妃留下的遺書交給了崇德,什麼也沒說。

  天十三和兄長看了淑妃留下來的信才知道,她自覺無力幫助孩子什麼,選擇用自己的死換來皇后外家的力量。

  自然,兩兄弟必須敬皇后為母,讓她獨享榮寵到賓天。

  兄弟倆失了母妃,只能相依為命,天十三當時年紀小,卻不離不棄的支持著崇德帝登上帝位,也因此皇帝對這個胞弟甚是愛護縱容。

  「哪家女子?!」

  「皇兄喝過她煎茶的姜娘子。」

  「唔。」皇帝終於給了他一眼。

  他午後總要喝上一杯茶,上好的茶餅炙烤煎泡,加上鹽,三沸之後醞其精華,斟入碗中,熱氣騰騰的茶香。

  「皇兄……」那是急了的聲音。

  崇德帝瞟他一眼。「朕正想賞賜她些東西。」

  「臣弟已然向她求親,臣弟想娶她為妻。」

  「她有什麼好,讓你這般上心?」

  是妻,正妃,不是屋裡人。

  畢竟是自己的弟弟,他難得多問了幾句。

  「臣弟就是覺得她好,合我眼緣。」情之所鍾,不能自已。

  「朕聽說此女是個寡婦,還帶著一子,你倒給朕說說這樣的女子何以為璽王府的王妃?你這般玩笑,婚姻大事豈可如此輕佻,越大越不明白事理,朕還盼著你成家立業幫忙理事呢。大過年的,朕也不罰你,就回去閉門思過幾日吧!」

  「臣弟除了她誰都不要!臣弟是認真的!」

  「天下女子何止千萬,美貌的女子隨你意挑,但她不行。」

  「皇兄,不是她生得好臣弟才看上她的,她心靈手巧,性子也不錯,雖然天下好看的女子多得是,我卻只喜歡她。」天十三神色堅定。

  「此事不用再提,朕和太后都不會同意的!」

  屋裡有短暫的沉默,皇帝坐在那,表情沉悶嚴肅,好半晌沒有說話。

  「皇兄?」氣氛這麼僵不是天十三所願,但是今天和皇帝應該是談不出個所以然來了。「我心意已定,就算您不贊同,我也是要娶的!」

  崇德帝任由天十三像隻跳蚤一樣在寢宮裡蹦跳,後來見他實在說的不像話,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通,見他還是不曉事,聲音都拔高了。「你還跟朕強!陳昌,把他給朕趕出去!」

  候在宮門外的陳昌抖了抖,誰敢真的動手趕這位親王,苦著臉挨了過來。「殿下,陛下在氣頭上,您過些日子再入宮吧?!」

  天十三蔫蔫的從天子寢宮離去,璽親王殿下不知為何惹惱陛下被驅趕出來的消息沒多久便一傳十,十傳百的流了出去。

  崇德帝看著小內侍們簇擁著天十三離開,透過窗隙見到他的身影轉過廊下消失,臉上繃著的寒意便散去,換上沉默的深思。

  「陛下,殿下也許只時想不開,過些日子就沒事了。」陳昌低聲說道。

  崇德帝語帶嘲諷,「或許是被人蠱惑。」

  這罪名可大了,姜娘子呦!

  「可這世上能蠱惑自己的只是自己,若是無心,又怎麼會意動?」

  「陛下,殿下畢竟年輕,氣血方剛的年輕人衝動點總是難免。」陳昌愕然抬頭,小心的挑著字眼說道。

  崇德帝打斷他。「你給朕說說那個女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昌一怔,「陛下……」

  「不許增個字,不許少個字,那個混帳從十五歲至今不肯成親,朕縱著他,末了,卻跑來跟朕說看上一個寡……那樣低賤的女子,他是想淪為天下人的笑柄?還是來打朕的臉的?!」

  陳昌的臉一息數變,殿下看起來對那位娘子是真的動了心的喜歡,也好,也好,都這些年了,有個真心喜歡的人是極為難得的,啊……不妥,不妥,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搖頭,那樣的女子充其量只配給殿下為妾,別說賤妾也不夠格,正妃……難怪陛下的怒火會被挑起。

  「不過呢,這位姜娘子還真的不一般。」陳昌心思電轉,嘴上慢慢說道。

  「哪裡不一般?」皇帝怫然不悅。「作為親王,十三的婚事豈能草率,那女子再能幹也是個手藝人,再心靈手巧,也彌補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實。」

  皇室是何等的門庭,不可能任由他娶一個再醮女為妻,那混蛋莫非是胡塗了不成!

  陳昌瞧著皇帝的態度,心裡不由得替璽王嘆了口氣。

  家族臉面與身分自古就是一道跨越不過去的鴻溝,特別是皇室,他們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子孫娶身分低微的女子,這是活生生讓皇家沒臉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殿下也不知是故意避過,抑或是沒來得及提及姜娘子那雙腿,她可是個癱子,不然,要依陛下的脾氣,姜娘子可能死一百遍都不夠抵銷聖上的怒氣了。

  總而言之,這樁親事,凶多吉少啊!

*             *             *

  初六飯館開業。

  除了元旦那天真正好好睡了一覺,這些日子,姜凌波幾乎忙到昏頭,飯館裡的事情其實不是很多,她僱了不少人手,掌櫃和夥計、庖丁和廚娘。

  彌兒也趁著來走春之便,向姜凌波打探著,「弟弟們都大了,嚼用也多,不知姊姊的鋪子還需不需要幫手?」

  「彌兒妹妹這是想替自己攢嫁妝銀子,還是想省下嘴邊的飯給弟弟們吃?」姜凌波是明白包家重男輕女習性的,彌兒是個勤快的女孩兒,可是再勤快也架不住家中那麼多個等著她幹活,不知長進、老把她當奴僕使喚的父母和弟弟們。

  彌兒漲紅了臉,「娘說我年紀還小,嫁妝這事不著急。」

  還小,過了年都十八了還不著急,包嬸這一顆心是偏到天邊去了,生怕女兒要是嫁了人,家裡就沒有免費的勞力,準備把女兒留成老娘子。

  真不知道養著那幾個身強體壯,每天鬥雞走狗,卻在家吃白飯的半大小子們做什麼?

  「如果是這樣,那你還是回家去吧。」

  「為什麼,彌兒不會偷懶,我有的是力氣,什麼活兒都能幹的!」她急急的分辯,眼紅了。

  「彌兒,問題不在這裡,姊姊知道你能幹,針線女紅、家裡的活兒,粗的細的都難不倒你,就只差沒讓你下田去幹農活而已。彌兒,愛護弟弟是很值得讚美的一件事,可要是養成他們懶惰的習性,真的好嗎?還有,你自己怎麼辦?你娘不替你打算,你也不用替自己盤算盤算嗎?」

  對姜凌波,彌兒向來是信服的,但是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每每灌進她耳朵裡的就只有女兒不值錢,她是長姊,該替弟弟們做些什麼,吃飯總是只能吃弟弟和父母吃剩的,衣裳也是補了又補,腳下的鞋子更是不敢露出來見人。

  以前她年紀小,隱約只知道自己是家裡唯一的女兒,事情也做的最多,卻是最不受父母眷顧的那一個。

  但是想歸想也不能怎麼樣,可是看著尤大姊和姜姊姊互相扶持著開鋪子,知道女人也是能憑著自己的能力賺錢的,她就宛如被雷劈到了般,再也坐不住了。

  彌兒抓住姜凌波的衣襟。「姊姊,你說彌兒也能替自己攢嫁妝?」

  「當然,只要你認真做事,姊姊不會少你那份工錢的,再說,手上有錢才不會吃虧。」這丫頭總算開竅了。

  「我會跟我娘說,我每天把家裡的事都做完才出來工作,還有,我自己賺的工錢要自己存起來!」因為激動,她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粉紅,本來有些無精打採的雙眼此時也無比的精神起來。

  「初六開業,辰時正就過來幫忙吧。」姜凌波微微笑。

  彌兒回去後有沒有和娘親鬧革命姜凌波不關心,倘若她真心想要這份工作,自然會做出決定。

  彌兒並沒有如她所說的初六來上工,而是初五就來了,拿著抹布使勁的擦拭桌椅,忙忙碌碌的跟著大家做最後的準備工作,姜凌波瞧了她幾眼,只見她的俏臉上有著五指紅印,雖說用冷水敷了又敷,還是看得出來隱約紅腫。

  嘖,包嬸對自家閨女還真是狠得下手!

  按理說一個飯館開業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放幾串爆竹熱鬧熱鬧,若是東家闊綽的,還會請一隊鼓樂或是舞龍舞獅過來,敲敲打打娛樂一番。

  可是這尤家飯館開業,還真是讓人驚奇了一把!

  辰時正,聽著外面鼓樂齊鳴,知道是徐景去喊的鼓樂來了,姜凌波趕緊推著輪椅,帶著大夥兒從裡面走出去。

  為了她進出方便,飯館沒設門坎,飯館外只見鼓樂隊的匾額上寫著大大的「梨」和「教」二字。

  竟然請了梨園和教坊的鼓樂!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要知道這兩個地方還有太常寺培育了多少優秀的樂工和舞者,這些都是皇家獨有,平民百姓是不得見的。

  圍觀的百姓都張大了嘴,你瞧瞧那答臘鼓、尺八、笙、貝、豎箜篌、拍板、腰鼓、排簫、箏和阮咸可都不是平常的樂器,作工之精緻,甚至還有高鼻深眼的胡姬表演歌舞。

  這已經不是錢財問題,是這位東家後面有大靠山吶!

  不過,這還沒完。

  混在人群裡,也不知什麼時候來到的潤空,笑容滿面的走到姜凌波跟前。「姜娘子,開業大吉!」

  「託大師您的福氣!」

  「是啊,貧僧這是給你送福氣來著。」他也大言不慚,大袖一揮,兩個年輕的沙彌抬著一塊看似沉重卻精緻的漆線金雕匾額過來。

  群眾又開始嘀嘀咕咕,「你們看到署名沒有,竟然是慈恩寺的住持大師,這禮也實在夠大的,從沒聽過那位護國住持給誰題字送匾,這位尤娘子以前不就餛飩鋪子的老闆娘,想不到居然認識這麼多大人物!」

  姜凌波看著年輕力壯的沙彌爬上梯子把匾額掛上,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尤館子今日開業!」

  鋪面門板打開,站在門邊看熱鬧的人群一湧而入。

  姜凌波看著那些擠到飯館裡面去的人,笑得闔不攏嘴,「各位鄉親,今天鋪子開業,無論大菜小宴用餐一律打八折,小菜吃到飽不用錢!這等優惠只有三天,請大家把握機會!」

  「姜娘子,貧僧為了你這匾額可是忙了好些天。」潤空目光殷殷。

  「多謝大師,一會兒我給您炒菜吃。」

  他高興的眉眼彎彎。「貧僧能否點菜?我那兩位同門小師弟說是想吃姜娘子的佛跳牆和獅子頭。」

  姜凌波笑得意猶未盡,瞧這人多可愛,費盡心思給她弄這麼個匾額來,不就為了要吃她的菜嘛,用得著把兩個無辜的的師弟也拖下水嗎?

  「成,廚房裡什麼都齊全。」

  是啊,為了今天的開業,廚房裡的菜色該蒸的蒸,該上籠的上籠,可是忙得所有的人手腳都軟了,就為了萬無一失。

  「姜娘子,貧僧好久沒吃你做的飯菜了。」聽到姜凌波一口答應,潤空小小地抱怨說。

  不就過個年而已,用得著這麼誇張嗎?他三天兩頭的替她用針開方子,她也沒少過他吃的,這會兒說的好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真是個實打實的吃貨!

  姜凌波笑看他一眼。「以後想來館子蹭飯吃菜,讓你身邊的小童送個信來,保證你吃得滿意。」

  兩人邊說進了飯館,可臨走前她不動聲色的回眸梭巡了下,沒見著她心裡想見的那個人。

  能請動梨園和教坊的樂工,怕是天十三的手筆,只是他人呢?

  她這一眼,卻落入對街某個男人眼中,臉色登時難看極了。

  陸敬本來沒有把秀藍的話放在心裡,可是如今半個京城都在論道這個女子,就連妹妹也吵著要來觀摩學習姜娘子的茶道,他本以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想不到竟然是她。

  姜娘子、姜娘子,連姓氏都改了,好個朱紫薇!

  依照她的脾氣,消聲匿跡那麼久,就該繼續下去,現下這般張揚,莫非是還想回來爭奪陸家主母之位?

  姜凌波那若有所思的一眼也沒逃過潤空的慧眼。「那像伙在家閉門思過,這兩天還出不來。」

  被禁足了?!姜凌波咽了口唾沫,閉門思過嗎?他做了什麼?因為他們的親事家裡不允?

  「他不讓我告訴你,說是怕你擔心,姜娘子也無須多想,十三郎皮厚肉糙,過兩天又能得見了。」

  是嗎?他沒出現,為什麼她會覺得今天的快樂好像被抽走一大半,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般。

     不,她應該對他有信心的,他和她都不是那麼輕易被打倒的人,既然允諾要嫁他為妻,最基本的信任就該拿出來,她信他,她能等,也願意等。

  飯館裡已經坐滿九成的人,夥計廚房忙得熱火朝天,尤三娘更是坐鎮在熱騰騰的廚房裡掌杓,大堂裡的夥計幾乎跑斷腿,但每個人看起來都幹勁十足,火力全開,吆喝聲沒個歇止。

  新鋪子開業,大家都是來看個新鮮的,別瞧現在這一窩蜂的人,因為打折價錢便宜人人都吃得起,過了優惠期,回到正常營業時段,就沒把握能不能有這麼多掏錢的客人了。

  不是她對自己的菜色或對尤三娘的手藝沒信心,而是開門做生意,誰又能保證一準能賺錢的?

  姜凌波把潤空請到了二樓雅座,讓夥計給他上茶點,就下廚去忙他點名要吃的佛跳牆和獅子頭了。

  原料十八種之多,分別採用煎炒烹炸多種方法,炮製而成具有它本身特色的菜式,然後一層層的鋪在大只的紹興酒罈子裡,注入用鮮鵝、鮮鴨、老母雞、豬肘子等熬製的上湯,先用武火燒沸,再用文火慢煨,不到兩個時辰不能上桌。

  當罈子端到潤空面前,夥計撕開用荷葉密封的壇口,香氣鑽過包廂的窗口門縫隙,直到大堂。

  在大堂用餐的客人坐不住了,紛紛叫來夥計詢問這四溢的香氣究竟從何而來,是哪道菜,他們也要吃。

  夥計回來指了指二樓的包廂。「是潤空大師點了小店這名叫「福壽全」的菜。」

  別說座上客,連他這來上工沒多久的夥計都差點想衝到廚房去問到底出的是哪道菜了。

  福壽全,多吉利的名字!

  有好幾桌客人也豪爽的點上了。

  夥計跑進廚房,姜凌波聽了把手上的活交給二廚,出來致歉。「各位客官,福壽全這道菜擺放的材料眾多,最少要四個時辰熬煮,今天小店開業,只準備了五壇,改日若是客官想來館子吃這菜,讓你身邊的小廝捎個口訊來,保證讓各位客官吃得心滿意足,還有往後小店一天只供應十壇福壽全,再則為了慶祝今天開業,一壇福壽全只要兩貫五百錢,優惠期過後就會調回原價三貫錢,想嚐鮮要快。」

  一聽到只有五壇的佛跳牆,又聽到一壇要兩貫五百錢,有人心疼的打了退堂鼓,有人立即要了一壇。

  五壇佛跳牆轉眼便賣罄了。

  潤空帶著兩個來出力的師弟吃了佛跳牆,連聲贊道:「這道菜鹹中帶甜,葷而不膩,食後唇齒留香,味中有味,妙不可言!」

  而那兩位師弟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了門,你去向姜娘子討要筆墨,貧僧畫興來了,要畫畫。」

  什麼?居然來了畫興,這簡直是難得一見,名叫了門的沙彌飛快出門下樓去向姜凌波索要東西了。

  姜凌波照著他的要求,給了各種大小毛筆,只見兩個沙彌飛快的磨出一缸濃墨,這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知道潤空大和尚要作畫,在櫃檯結帳的客人也不走了。

  阮霄城的百姓有誰不知道潤空大師不輕易動筆墨,他的畫作,即便是隨便寫意的一隻蚱蜢,書畫鋪子裡都能喊至千金萬貫。

  今天居然因為吃了尤館子的菜而畫興大發,這可真稀罕了。

  潤空下樓後,也不看眾人,撩袍挽袖,尋了一面白牆,便在上頭畫了一個紹興酒罈,壇中各種山珍海味勾人垂涎,彷彿罈子裡的香氣就要撲面而來,接著龍飛鳳舞的寫了「饗宴」二字,最後落款收筆,瀟灑的背著手出了館子大門,揚長而去。

  眾人皆驚嘆稱絕,別說爾後吸引多少文人士子來點評稱讚,也無論尤館子在往後開了多少家分號,前往這家總鋪朝聖的人潮卻沒少過。

  一間新開張的鋪子,不論菜色好不好吃,先有慈恩寺住持親題的匾額,後有潤空大師的作畫,更遑論福壽全大菜,嚐過的人都喊過癮,其它炒菜、五熟釜、鴛鴦鍋更是得到好評,還有那請來教坊和梨園的無名靠山也引得眾人議論紛紛,這家飯館,平地一聲起的一炮打響了知名度,也在阮霄城站穩了腳步。

  忙亂的一天過去,姜凌波和請來的花掌櫃最後算帳時發現竟然有三十兩金,若是按照二分之一的利潤來算,賺了十五兩金。

  生意能有一半的利潤,雖然談不上暴利,但已經很可觀了,不過這只是剛開始而已,過幾日恢復正常價錢營業後,或許利潤會少一些,可是她對自己的手藝有自信,只要能撐過去,飯館的利潤將會如同流水般滾滾而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2 10:38 PM 編輯

【第十五章】   陸家渣母子

  陸敬恍惚的回到家。

  現下他已經不住在以前狹隘的宅子裡,如今住的屋子又大又舒服,還有嬌妻美眷,雖然仍在翰林侍讀學士這職位上挪不開腳,可他相信自己的才能,想更上一層樓並不是問題。

  他直奔母親的正房。「娘親,不好了!」

  如今的陸夫人不同以往,身穿的是墨綠錦緞對襟褂子,頭戴繡得精緻的抹額,髻上插著鳳鳥鎏金簪子,抹額中央嵌了一顆偌大的鴿子蛋,指上還戴著紅寶石和綠寶石的戒指,通身都是富貴老夫人氣派,身邊丫鬟婆子侍立。

  「一進門就嚷嚷,這是怎麼了?」

  兒子可是她心尖上的肉,見他回來,手上捻著的佛珠也不動了。

  注意到一屋子的婆子丫頭,陸敬揮手讓她們下去,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有什麼事,這麼慎重?」

  「娘,您猜兒子在外頭看見誰了?」

  「你就直說吧,娘不耐煩猜這個。」

  「紫薇,朱紫薇,您還記得她吧?」

  「不是看走眼?」

  「兒子的眼神好得很,只是兒子看她坐著輪椅,那腿似乎是壞了。」

  陸老夫人手上捻著的紫檀珠子有開始緩緩的轉了起來,拇指的力道大到指甲發白。

  「跟我們家毫無干係的人提她做什麼?癱了,癱得好,那是她拐走我寶貝孫子的報應!」

  原來秀藍那丫頭真的沒撒謊……

  「她沒死,還活的好好的,開了館子,也不知哪來的本事,居然能請動慈恩寺的住持給她寫牌匾,今日兒子要不是從那邊過去,可還被蒙在鼓裡呢。」他揮手喊丫頭給他沏碗茶來。

  都過那麼久了,他還是會惦念那女人給他沏的茶,如今府裡丫頭沒一個能沏出合他口味的茶來。

  聽說她還發明了什麼煎茶,鬧得朝中官員的女眷們躍躍欲試,為了能進她的門去學茶道,幾乎擠破頭,就怕被別人給比了下去。

  「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的開鋪子,害不害臊?!」陸老夫人最看不起這種不遵從三從四德、心思向外的女子,她完全忘記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了扶養一對兒女,獨立打理一家小店,做小生意貼補家用的事情,如今享著媳婦帶來的福,卻變得用高人一等的眼光睥睨人了。

  至於從姜凌波家離開後,不知何去何從,選擇來陸府通風報信,以為回來能討個好的秀藍,陸老夫人抬腳就把她賣到青樓去了。

  當年秀藍和阿奴都是朱紫薇的陪嫁丫頭,結果,那女人帶著她的孫子一去沒有消息,這兩個丫頭也不安份,一個兩個背著他們偷偷從陸家不知去了哪裡,如今還敢回來賣乖。

  陸老夫人心眼小,對於失去利用價值的人,直到榨乾最後一滴也不放過,更不想家中養著這麼個白眼狼,很乾脆的賣了她,這應該是秀藍當初想都想不到的。

  這世間沒有誰是傻子,有些小心思並不妨礙什麼,但是自作聰明就不可取了,尤其是有野心卻沒有與野心相媲美的實力和本事。

  「娘,我們現在可以不管她,但是善兒在她手裡,咱們得想辦法把孩子要回來。」陸敬心裡的疙瘩是這個。

  當初說不在意香火是因為自恃年輕,只要有女人,哪裡生不出孩子,朱紫薇帶著孩子離家後沒多久,他為了即將談成的婚事,怕那女人帶著孩子在他成婚那天回來跟他鬧,也著人四處打聽,幾次搜尋無果,母親抱怨說根本是浪費錢財,他只得作罷。

  後來他順順利利的和祝家女成親了,前妻既然連他成親這天都沒敢出面,那往後更不可能出現,於是他防範心淡去,日子漸漸過去,他忙著享受妻子帶來的金錢富貴,也就將他們母子拋諸腦後了。

  美中不足的是,出身勛貴的媳婦帶來大筆嫁妝嫁,底氣充足,脾氣也壞,捕風捉影的事就能鬧得他沒辦法上衙,一月裡總有幾天因為見不了人非要告假不可,遇到上峰有急事,非得硬著頭皮上衙,同僚見著他臉上的撓痕莫不訕笑,道他夫綱不振,他在衙中地位越發低下。

  妻子除了有小姐脾氣,還是個三災兩病的身子,不論請多少大夫來看都說那是自娘胎帶來的體虛宮寒,即使未來好好保健將養,也不敢保證能有子嗣。

  母親管不住也沒敢管,只在正房裡破口大罵,難怪帶這麼多嫁妝來安撫他們,這是把他們陸家當笨蛋耍。

  妻子聽聞雖然不敢鬧,卻擺臉色給母親看,凍結銀錢出入,足足有大半年連正房都沒進,別說給母親請安問好了。

  為了金錢,婆媳幾乎是撕破了臉,他夾在中間,實在為難。

  其它的事其實也不是多難受,但是妻子肚皮不爭氣,這事就大了。

  為這些雜事煩惱的同時,偶而前妻的面目會飄過他的腦海,相較起同樣有著豐富嫁妝的妻子,前妻脾性懦弱好又拿捏,以他為天不說,對母親也是恭敬孝順,妹妹出嫁使的還是她留下來的嫁妝銀子,現在的妻子,除了帶來的銀錢更豐厚外,和她完全不能比。

  說到銀錢……哼,為著和母親鬧彆扭,那個女人竟也克扣他的用度,讓他連和同僚友人出去吃個酒都拿不出手,害他丟臉極了!

  「那還不簡單,她既然開鋪子要的就是臉面,咱們上門去給她鬧上一鬧,她那生意還做的起來嗎?到時候隨便我們要求,看她肯是不肯!」陸老夫人一提到朱紫薇心裡就有氣,也沒好臉色。

  兒子娶的兩個媳婦都不滿她的意,簡直鬧心!

  「娘,兒子現在是什麼身份,您是什麼身份,一旦鬧起來,她可以沒臉沒皮,這人,咱們丟不起。」

  兒子說得有理,就算要鬧事也得做到滴水不漏,陸老夫人沉吟了半晌,「這事就交給娘去辦,你別操這個心。」

  「那就偏勞娘您了。」

  陸老夫人瞇了瞇眼,「我明天就去尤館子看看。」

  她不相信那女人有什麼通天徹地的本事,以前她能把她搓圓捏扁,現在也能乖乖叫她聽話。

  陸敬行了禮出去了。

*             *             *

  翠幄青綢馬車不停的晃動著,陸老夫人閉目養神,手裡緊緊的握住紫檀佛珠,彷彿這樣就能忽視京城街道上此起彼落的各種聲響。

  「老夫人,尤館子到了。」

  馬車外面傳來貼身丫鬟的聲音,她將厚簾子掀起,再伸手扶住陸老夫人的胳膊,慢慢將她從馬車裡扶了出來。

  外面天寒地凍的,冷風一股腦灌進她的脖頸,陸老夫人可沒想到外頭這麼冷,激靈的打了個寒顫,哎喲,這該死的天氣!

  她抬頭往那鋪面一看,不由得有幾分驚訝,還兩層的樓呢,顏色以黑白兩種顏色為主,卻是別樹一格。

  館子外頭馬車來來去去,大冷天的,居然有不少人等在屋簷加蓋出來的小避風處,還有專門的夥計伺候茶水。

  這些人難道是等著要進去吃飯的?

  沒錯,姜凌波的佛跳牆一炮打出名聲,加上天冷,大家都想吃點熱的暖暖肚腸,暖鍋生意好到不行,又經過昨日的客人添油加醋的宣傳,替本來就火紅的生意更添人氣,姜凌波只好在外面臨時請人加蓋擋風避雪的屋簷和竹板厚簾子,客人為了吃傷風就不好了。

  走進館子裡面,夥計的吆喝聲、食客的喧嘩聲,食物蒸騰的香氣撲鼻而來,周遭全是叫好喊辣要汗巾的聲音。

  陸老夫人有些驚訝,看起來這館子是賺錢的。

  姜凌波正在櫃檯後面撥著算籌,才兩天,各種雞鴨魚肉菘菜和蓮花白蘑菇的庫存已經去了三分之一,這是很驚人的數字,再來她得多開發幾種鍋,也讓客人有更多的選擇。

  「東家,大堂有位老夫人說是讓您過去見她。」夥計小跑過來。

  姜凌波順著夥計的眼光看過去,那位老夫人有點眼熟,衣服考究的站在大堂中央,一雙目光鄙視的到處看著,身邊還跟了好幾個丫鬟婆子。

  一股不屬於她的記憶像強大的水流倏然的衝擊著她的腦袋,像企圖要淹沒她那般的打了過來。

  有許多稱不上愉快的畫面走馬燈似的閃過她的腦子,那些驚惶、害怕、委屈和恐懼就樣看電影那樣一幕幕逼真的閃了過去,最後模模糊糊的留下怨念的影子。

  姜凌波猜想那些憋屈的過往欺凌是她身體原主,就是那個叫朱紫薇的記憶吧,這個老婦人是她的婆婆。

  「東家、東家,您還好吧?」看著東家久久不語,夥計有點慌。

  「我沒事。」推著輪椅,她從櫃檯後面轉了出來。

  陸老夫人看著姜凌波的一舉一動,越看越心驚肉跳,沒錯,雖然氣質上好像變了個人,腿也癱了,但是那五官、那眉眼,活脫脫就是敬兒先頭那個媳婦。

  姜凌波迎視陸老夫人如刀鋒般的目光,這位老夫人是如何尋到這裡來的?這是想來做什麼呢?

  「這位老夫人,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姜凌波笑著推著輪椅出來道。「可是需要我替您介紹館子裡的新菜色?」

  「你這裡可有後院?我們去別處說。」

  姜凌波感覺這位老夫人正用刀子似的眼光想將她層層剔開,似乎想看清她所有的一切心思。

  兩人來到鋪子後院,才剛站定,老夫人便先聲奪人道:「我知道你是誰,你也知道我是誰,我們誰也不囉唆,只要你把善兒交出來,你這家店就能安心的在京城開下去,我絕不攔阻。」留口飯給她吃,她應該要感恩戴德才是。

  嗯,說得很有氣勢,開口直接要人,原來這就是能請動這位老夫人找上她的目的。

  姜凌波的腦子越發清明,原主的過去就像沉澱後的凈水,點點滴滴皆浮現在她的腦海裡,不由得替朱紫薇的遭遇搖頭嘆息。

  婚嫁對女子來說是很慎重的一件事,朱紫薇一心以為只要嫁到小門小戶,就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以為沒錢沒勢的夫君能護她一世安穩,哪裡知道遇人不淑,看走眼,攤上這麼一家子極品的貨色。

  事實上能安貧樂道、甘於現狀的人太少,見著了通往富貴榮華的階梯,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止步於前的。

  人性是禁不起考驗的,結果通常都很慘痛。

  「不可能,我不答應,善兒也不會願意的。」她也不和陸老夫人囉唆。

  和這老婦人說再多也是沒用的,她是一個心偏到沒邊的老貨,無論媳婦對她多麼盡心盡力,她都視為應當,在她眼裡媳婦是所謂的外姓旁人,只有兒子女兒才是自己的家人。

  她為朱紫薇的遭遇很不值。

  「什麼?!你有膽子再說一遍!」陸老夫人正等著她像以前那樣卑躬屈膝的給自己認錯,想不到得到的卻是和想像偏離的答案。

  「不論要說多少遍都一樣,孩子不是東西物品,不是你想要的時候來要,不要的時候隨便可以拋棄的,我不會把善兒給你的。」

  「我好聲好氣的跟你商量,這是給你臉面,既然你不識抬舉,就別怪我撕破臉,給你難看。」她萬萬沒想到姜凌波的態度這麼強硬,一下氣得想吞了她的心都有了。

  「老夫人為何不將心比心想想,您疼愛您的兒子,我也是為人母親,善兒是我唯一的孩子,您願意把唯一的兒子給人嗎?我不願意的。」

  「老夫人,這人未免太不知好壞,您就別跟她浪費口舌了,這種事無論告到哪裡,都是咱們佔理。」跟著進來的貼身婆子搧風點火。

  陸老夫人強自按下滿肚子的怒火。「朱紫薇,你還年輕,過個兩年,頂多再找個男人替你撐起門庭,想生多少孩子沒有,帶著善兒這樣的拖油瓶,難道你能一輩子都不嫁?你這會兒又是個癱子,要去哪裡找一個能照顧你也願意要善兒的男人?你這般意氣用事,這又何必?」

  「老夫人,這件事無論您怎麼說我是不會答應的,您就死了這條心吧!」

  「莫非……莫非你對我們家敬兒還存著什麼心思?」陸老夫人的聲音尖銳冷漠,還帶著濃濃不屑。

       「老夫人,我尊稱您一聲老夫人是看在您年紀夠大,並不是您有什麼值得人尊敬的地方,您把陸敬當寶貝疙瘩,可在我心裡他就是個媽寶,所謂的媽寶就是欠缺獨立思考,沒有自信、沒有主見、沒有責任感,無論遇到任何事情只會倚賴母親做決定的男人,這種男人不是我想要的。」姜凌波撇嘴。

  鋪子忙的要命,她卻得陪這自私成性的老女人在這裡浪費唇舌,她真的沒耐性了。

  陸老夫人氣得腦袋發暈,手指指著姜凌波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全身抖顫,讓姜凌波想著自己要是把她氣暈,那就不妙了。

  丫鬟婆子見狀,趕緊攙的攙、扶的扶,摀著心窩的摀心窩,就怕老夫人氣出個什麼意外,她們要擔的責任可就大了。

  陸老夫人緩過氣來,施展大力掙開下人們,凸眼鼓唇,咬牙切齒道:「好你個能幹,好你個厲害,好你個伶牙俐齒,你就等著吃官司吧!我要讓敬兒告得你名聲掃地,臉面全無,讓你變成京城的過街老鼠,我們官衙見!」

  姜凌波暗暗腹誹,難得她年紀一把,卻一個螺絲都沒吃。

  上衙門,意謂著姜凌波要拋頭露面上衙門,這可是直接影響婦人名聲的,別說尋常女子沒那膽子,就連堂堂男子,聽說要過堂,也是嚇得吃不好睡不下,她就不信這個死丫頭真有膽量,敢與他們陸家在公堂上硬碰硬。

  要知道她兒子如今可是翰林侍讀學士,堂堂朝官還怕她一個女子不成,要按死她就像按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姜凌波面沉如水,雙手捏握成拳。「就算在官衙大堂我也有話可以說。」

  「你也有話可以說?」陸老夫人顧不得什麼矜持禮儀,揮開團團圍住她的下人,衝過來便要動手打姜凌波。

  姜凌波動也不動,臉上硬是捱了她一記耳光。

  陸老夫人可沒想到她躲也不躲,手掌火辣辣的麻著,心裡倒沒有後悔,而是被姜凌波的眼神震懾的忐忑起來。

  「你這老貨,你怎麼敢打我家小姐,阿奴跟你拚了!」

  聽說有人來找小姐,在大廚下面打下手的阿奴借著送菜出來尋到了後院,恰恰看到陸老夫人的手揮下去,這下她不幹了!

  管不得她曾經是自家小姐的婆母,以前這老貨就常給小姐使絆子,在姑爺面前說小姐的壞話,讓小姐堵心,這會兒還敢上門來打人,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管他三七二十一,阿奴便衝了過去。

  「原來你這狗奴才也在這裡,看我怎麼收拾你,來人,掌嘴!」陸老夫人被阿奴的衝勁嚇退好幾步,因為養尊處優,身子肥胖不少,這下重心不穩,差點往後倒去而出糗,惱羞成怒的對著阿奴破口大罵。

  牽絲拔藤,沒想到主子丫頭全窩在一塊,很好,那就一塊收拾了!

  兇狠的婆子們衝過來便往阿奴的胳臂壓,暗地往她的腿窩踩,阿奴吃痛,卻很硬氣,撕咬了回去。

  這一下扯頭髮、擰耳朵,女人撒潑打架的招數全都使上了。

  「住手!」姜凌波冷喝了一聲。

  揪成一團亂麻的人有些住了手,有些還肆意的擺出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模樣,她們可是有靠山的,誰怕誰?

  「阿奴,過來!」

  她的髮髻亂了,紅頭繩和珠花都掉了,衣衫也凌亂不已,就連鞋子也掉了一隻,聽見姜凌波喚她,她抹抹臉,拾起掉落地上的鞋子套起,慢慢的走回姜凌波身邊。

  「小姐……」

  「畜生咬你一口,難道你還能咬回去?那不跟畜生一樣?」

  「是的,小姐,阿奴知道了,阿奴不跟畜生計較的。」

  被人罵作畜生,陸老夫人已經氣到只能伸指衝著姜凌波「你你你你」的結巴不停,下人們又是一陣安撫勸慰。

  「陸老夫人,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站在我的地盤上打我的人,到底是誰給你這個膽子的?」

  「什麼地盤,不過就一個破落小院子……」她不再掩飾,滿臉的嫌棄和鄙視赤裸裸的表現在她滿是皺摺的老臉上。

  不過,那些奚落和不屑一下就被後門黑壓壓的一群人給嚇得吞回去,她居然還咬了舌頭,痛得臉皮不由得抽動,倒退著縮進了下人的保護圈裡。

  「你們……這些粗賤的人想做什麼,也不去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她口舌都不靈便了還不依不饒。

  可沒有人理會她的虛張聲勢。

  原來阿紫發現阿奴去送個菜送那麼久,一到前頭尋了夥計來問,發現不對,又聽見後院的動靜,趕緊把所有的人都叫了過來,幾個臂圓膀粗的廚房師傅都掄起了拳頭。

  這哪來的老虔婆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衙門大堂上見吧!」姜凌波對這位老夫人已經生厭,不耐煩再與她多說。

  陸老夫人和婆子丫頭被趕出了尤館子。

  「她憑什麼……」陸老夫人咒罵的聲音散去。

  她憑什麼?

  其實姜凌波心裡也沒底,她只是憑藉著一口氣,旁人都欺到自己頭上來了,能不反擊嗎?

  她也不是一味單純蠢笨的人。

  回到家她便讓徐景去打探有關陸府的消息,雖然用不著上查祖宗三代,但是這些年陸家都幹了什麼事,她總得要知道的。

  兩軍對壘前把對方的底牌摸清楚,總是有利無害。

 

【第十六章 】  公堂爭孩子

  陸老夫人果然一回去就把她告到六扇門去了。

  衙役氣勢洶洶的來到姜家門口時,碰巧和皇宮裡的賞賜馬車撞個正著,宮裡的排場豈是他一個小小衙役能比的嗎?

  自然不能,那只有乖乖退讓到一邊去了。

  只是這姜娘子是什麼人,居然能得了宮裡的賞賜?

  因著姜凌波的煎茶有功,皇帝賞金三百萬貫,宮緞貢綢四十疋,另賞宛平縣六百畝良田,免賦免稅,以及京城一處三進宅子。

  賞了錢和地還有宅子,姜凌波的表情始終淡淡的,波瀾不興。

  姜凌波封了厚厚的紅包給來傳旨意的陳昌,他掂也不掂量一下便收進袖子裡,接著示意她到一旁去,有話要說。

  「陛下說了,皇上弟媳這個位置,就讓您別想了。」

  還真是不客氣的摸了她的頭也打了她的臉,賞個棗子,又打了個巴掌。

  不過她繼而一想,這得自我感覺多好才會以為皇帝會來對付她?!

  她一個小女子,無權無勢,連親族也沒有,那位終極大Boss隨便一根指頭就能讓她悄無聲息的消失,人家沒這麼幹,高調的賞了錢和地還有宅子,這是要她拿了好處,哪邊涼快滾哪邊去,就是別來染指他的弟弟。

  「多謝公公提點,小女子明白了。」姜凌波福了福身子,該有的禮貌一絲不亂。

  陳昌看著她寵辱不驚的淡定模樣,有些看不清了,這女娃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心裡另有定見?

  「還有,」他嘆了口氣,繃著臉一口氣說完。「殿下讓咱家告訴姜娘子他沒事,就是……就是想念您的菜香。」

  「有勞公公了。」她本來想進一步問問陳昌天十三的沒事是不是真的沒事,後來想想這裡不是地方,也不是時候。

  天十三他一個親王能有什麼不好的,不會有人克扣他吃喝,不過就是被拘在府裡頭幾天失去自由,也就作罷了。

  「不勞、不勞,只是姜娘子那味佛跳牆不知咱家有沒有機會嚐嚐?」哎喲,吃人嘴軟,他就怎麼好這一口呢?

  「那是自然,本來就該給公公送去,小女子立刻讓人去館子拿。」她說到做到,讓人去鋪子拿了幾罈子的佛跳牆給陳昌帶來的小內侍帶回去。

  滿院子都是來看熱鬧沾喜氣的人,尤三娘命人拿了兩大籮筐銅錢,好一通散放。

  沒等來道喜的人散光,宮裡又來了人,這回是替皇后娘娘送的賞賜。

  二十套時新的冬衣裘服,兩套宮裡行走的行頭,珍珠寶石的頭面,二十朵宮花,此外還有賞金兩百萬貫。

  眾人又來道喜。

  候在外頭的衙役眼睛都凸了,這姜娘子究竟是什麼來路?居然得到這麼多賞賜,可為什麼又讓翰林陸學士告了?

  聽說她是陸學士的下堂妻,可下半身是癱著的,一個從五品的官員怎麼可能娶一個殘廢?

  兩個衙役好不容易在人群散後終於見到了姜凌波。 

  衙役拿人哪會客氣,可他們也知道什麼叫識時務,姜凌波的榮耀擺在眼前,陛下和皇后的旨意還供在堂屋上,即便她是人們眼中的癱子,還是收起了習慣了的肆意。

  「有人遞狀控告姜娘子,你就和我們走一趟吧。」

  這衝擊一波又一波,打得家裡的人一個措手不及,先是皇上皇后給的體面,都還沒克化呢,眨眼便從雲端掉到地獄,惹了官司。

  「請兩位大哥稍待,小女子稍去整飭一下門面,就隨你們去衙門。」

  尤三娘的魂兒去了半條,阿奴和阿紫更是大冷天裡急出一身汗來,想不到官司來得這麼快。

  姜凌波倒不是那麼緊張,既然有人不想讓她好好的過日子,非要折騰出這些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尤三娘走不開,她總是半個主人,得留下來招呼兩個衙役,這時才覺得能幫襯自己的手腳太少,這節骨眼她比誰都想追著姜凌波把事情問明白,卻必須拘在這裡招呼兩個毫無相關的人,真是急死人了!

  阿紫留下倒水端瓜果,阿奴很有眼色的隨著自家小姐進屋去了。

  伺候著姜凌波換下接旨時的最好衣裳,見她臉上並沒有著急的神色,她也不由得定了三分心。「姊姊,你真的要跟那些衙差去過堂?阿奴聽說有人去打官司卻讓公堂的衙役給吆喝得尿了褲子,小姐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不去也得去,我是絕不可能把善兒送回去陸家的。」

  「姑爺怎麼能幹這種事?他明明都另娶他人了。」

  徐景打探回來的消息非常及時,陸家那一筆爛帳只不過讓姜凌波知道陸敬就是個活脫脫的陳世美,至於陸老夫人年輕時雖然辛苦,卻也扶持出一個媽寶兒子,娶進門的媳婦都讓她享盡了金錢的好處。

  這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對母子為什麼還要來糾纏他們母子?

  原來陸敬停妻再娶的妻子是個孵不出蛋的母雞。

  貪著人家大筆嫁妝,娶回來一個病秧子,人吶,有時候埋怨老天沒開眼,其實天理循環,報應不會不來。

  「他早不是姑爺了,你也別這麼稱呼他了。」見自己衣著整齊,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姜凌波便準備要出門了。

  自古百善孝為先,只要陸家人咬死了她不敬長輩,她還是吃虧吃定了,外人還真沒法管。

  但是明火執杖的來搶她兒子,這是什麼強盜邏輯,這跟血淋淋的想挖她的心又有什麼差別?

  「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看著辦吧!」

  小姐這麼說,意思是她對官司也沒把握嗎?

  阿奴還在擔心憂慮,姜凌波卻已經抬頭挺胸,推著輪椅走出院子,她只能趕緊追上。

  姜凌波推著輪椅走著,心裏面記掛的都是官司的事,也就沒注意到旁邊竄出了個小人兒攔了她的路。

  「娘,您的事還沒忙完,不能陪善兒嗎?」

  這些日子知道娘親不會再無緣無故離開他的陸善,已經能自己睡一張床、一個房,也熟悉了鄰舍的小玩伴,甚至還在徐景身邊跟前跟後的。

  小孩子都有一種通性,喜歡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而徐景就是他喜歡跟的對象,特別喜歡讓徐景帶他到街上玩。

  只是不管怎樣,黏著娘親是天性,這點直到小包子成人以前都沒改過來。

  姜凌波見是兒子,把他的手腳和頭都摸過一遍。「頂多兩個時辰,你乖乖跟著阿奴姊姊,娘回來就陪善兒睡午覺好嗎?」

  陸善爬上姜凌波的大腿重重的親了她一下,又爬下來,嘻嘻一笑,語聲清脆,「善兒知道了。」

  看著這張天真無邪的包子臉,姜凌波一下覺得充滿信心,方才消失了的那點勇氣,因為包子那充滿奶香的小身子和體貼的親吻而重新升起。

  無論橫亙在她面前的是什麼,她都有無畏的勇氣斬妖除魔,掃盡一切阻礙。

  俗話說衙門六扇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說的是一進衙門,就別想不花錢而能全身而退。

  且不說賄賂一事,師爺起草費,官差出差,請差費是一項,還有動身的路費,以及吃飯吃煙吃酒,告狀人都必須應付。

  這還沒完,從上到下官吏能不打點嗎?隨便一個環節沒拿捏好,刑名師爺措辭嚴重一點就夠你喝一壺的了,衙役不打點行嗎?也不行,只要他手下施力大一點,就算不皮開肉綻,棍子下面能有一塊完好的肉嗎?

  要是不能迅速打完官司,傾家蕩產的大有人在。

  若不清楚這些規則,官司怎麼輸的都還被蒙在鼓裡。

  要知道古代的好官屈指可數,清官少,好官稀,尤其他們還恪守官官相護的原則,凡遇到當官的與百姓打官司,必然向著前者。

  因此,對那些沒有錢的百姓來說,寧可冤死也不告狀。

  官衙六扇黑漆門一字排開,莊嚴而威武,過了這六扇門就是公堂,京兆府尹坐在大堂正中,旁邊是刑名師爺,堂下站著三班衙役,手持刑杖,一個個看起來凶神惡煞,大門外還站著拿著水火棍的官差,越發氣氛顯得嚇人。

  至於狀告她的陸敬因為是官,府尹還給他設了個位置。

  他看著由兩個衙役幫忙,把坐在輪椅上的姜凌波搬進來時,心中想著,她真的變成了癱子,又見她容顏更勝以往,優美的紅唇微微翹起,玉色的肌膚沒有一絲瑕疵,彷彿要發光一般。

  一通胡想回神,姜凌波已經叩見過府尹,府尹也確定了她的身份,並且免了她的行禮下跪。

  「朱氏,陸學士控告你拐帶他的獨子,你可承認?」府尹的眸光往後堂處掃過一瞥,又趕緊端坐審案。

  「請問大人,何謂拐帶?小女子帶著自己的孩子謀生,何來引誘拐騙之說?」

  府尹皺皺眉頭,這女子好大膽子,上了公堂不慌不亂、不畏不懼也就算了,還敢反問他,這膽色未免太好。

  「你自己的孩子?」這不就一樁普通的訴訟案,可也才詰問兩句,就有古怪,他轉頭望向陸敬。「陸大人這是……」

  「朱氏是下官的下堂妻。」

  「稟大人,陸敬與我並沒有寫下休書,我們也未和離,所以根本上小女子還是他的正妻。」朱紫薇怕他,她可不怕他什麼,想扳倒她、跟她搶兒子,得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府尹微微瞇起的眼陡然睜大了幾分,他是收了陸敬的賄賂金的,哪裡知道後堂又來了一尊大神說是要聽判,如今雖是三言兩語,他為官二十幾年,閱人多矣,這案子誰是誰非,並不難斷,只是他收了錢吶……

  「陸學士?」

  「你只要把善兒還我陸家,你要和離書我可以給你,你的鋪子也可以保留,孰重孰輕你自己衡量。」陸敬的臉色難看了幾分,這女人想反咬他,也不看看他是誰?!

  還公然威脅她,姜凌波怒極反笑。「大人,小女子生來從未聽過母親帶著孩子,含辛茹苦的養育孩子,會被說成拐帶人口的拐子,這種事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大人,他污衊於我,我要反告那陸敬停妻再娶!」

  有妻並未離異,有妻未曾身死,也未和離,又與人正式成婚,《天昊皇朝律》裡,國孝家孝期間娶親一重罪,停妻再娶一重罪,陸敬是從五品的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要說停妻再娶這種事情是上不得檯面的,若是私下斡旋和解,互為平妻也不是沒有的事,若真捅到官衙裡,這位陸大人的名聲就全完了。

  「你敢!」陸敬霍然站起身,面目猙獰,臉色灰敗,看起來恨不得搧姜凌波兩個耳光,哪還有半點文人士子的風範。「大人,我還要告這女子行為不端,離家之後身邊男人出入複雜,恐是與人有染,這種女人不配當我兒子的母親!」

  這話可重了,人身毀謗,名譽侵害,還捕風捉影,沒憑沒據的事居然紅口白牙的編派她一個罪名,這是想置她於死地啊。

  女子一生最注重的就是聲譽,聲譽要完了,哪有臉面活下去!

  姜凌波想撕了陸敬的心都有了。「無憑無據,小女子要告他毀謗,請大人明察!」

  陸敬氣得直磨牙,這女人以前打她一巴掌只會嚶嚶的哭,哭完了還是再哭,是什麼時候變了,變得這般伶牙俐齒,氣死人不償命?!

  「咳,依本官所見,此案你們兩造雙方各有不是,不如各打五十大板,私下和解算了。」本以為只要隨隨便便的判決,千金便可輕鬆入袋,哪知道這男方的立場壓根站不住腳。

        他可也不想被百姓指著脊梁骨罵!

  府尹想著要面面俱全,只聽見後堂有什麼碎裂的聲音,身軀一僵,哎喲喂啊,他怎麼忘了裡面那尊大佛了。

  看這位大佛的意思是偏向朱氏……餘下的他不敢妄自揣測,他頭頂的烏紗帽可還想多戴個幾年的。

  「小女子不願和解。」姜凌波字字清晰,今天府尹要沒斷出個是非曲直,他們母子就不會有安寧的日子可以過。

  她的心不大,不過就想安安份份的過日子,怎麼就那麼難。

  「這女子咆哮公堂,府尹大人您還不趕緊治她藐視公堂的罪!」陸敬直給府尹使眼色,意思是你可是拿了我幾千金,居然沒替我說半句好話,可惡至極!

  府尹對這位翰林學士有種看破手腳的不屑感,栽贓人家拐了你的孩子也就算了,女人嘛,不就最好哄的,甜言蜜語多說幾句好聽的話,不乖乖的隨你擺布嗎?鬧上公堂,幾句話被人咬死,哎呦,同為官門中人,他想偏袒都偏不起來……

  「朱氏,你想清楚了?」

  「小女子要控告陸敬停妻再娶和毀謗名譽罪!」債多不愁,陸敬啊陸敬,你不想留活路給我們母子走,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案情急轉直下,空前的大逆轉,府尹驚堂木拍在案桌上,喊著改日再審,退堂之後,衙役把姜凌波的輪椅搬出了六扇門外。

  「多謝兩位大哥。」姜凌波端莊的施禮。

  「只是職責所在,無須多謝。」

  謝過兩位衙役,姜凌波被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給圍住,原來,除了尤館子的大小夥計跑堂掌櫃,尤三娘帶著阿奴阿紫彌兒還有挑菜撿菜切菜的媳婦嬸子們都來旁聽案情,加上還有看熱鬧的民眾,衙門外熱鬧非凡。

  陸敬摸著一鼻子灰踏出衙門見到的就是這種盛況,他還未能對姜凌波怒目相向,就被人群裡不知是誰吐了口痰,那痰正中他的新靴子上,惹來哄堂大笑。

  他又怒又氣,青筋在額頭上亂跳,卻拿那麼多人沒奈何。

  「一群愚夫蠢婦!」罵完,他恨恨的剜了姜凌波一眼,那一眼怨毒極深,接著匆匆坐上轎夫扛過來的軟轎,臨上轎前藉故把小廝罵得狗血淋頭,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翰林學士字字句句可都是在罵給姜凌波聽的。

  有人大大搖頭,這就是斯文人嗎?還真是斯文掃地嘍!

  感受著大家關心的言詞、誠懇的安慰,姜凌波一再的道謝。

  她始終相信人的心裡都有把尺,是非對錯,自有評斷。

  「我們回家吧,小包子肯定等急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3 08:38 PM 編輯

【第十七章】   解決糟心事

  官衙的後堂偏廳上,端坐著把玩著茶盞的天十三。

  退了堂的府尹畢恭畢敬的回到小偏廳,也不敢坐,躬著腰道:「殿下,下官這般處置,您可滿意?」

  「滿意什麼?」天十三眉一挑,儼如冰刃。「你這麼輕輕的放走了陸敬,究竟收了那廝多少錢?」

  天下為官者有幾個屁股底下是乾淨的,他冷嗤。

  府尹雙腿一軟,「下官不敢,下官想著既然是同僚,只是互相幫襯罷了。」

  「顯然,府尹是把本王的話當成屁了。」

  他說的清淡,府尹卻覺得胸腔裡那顆心臟蹦跳個不休,左想頭疼,右想心塞,無奈之餘問道:「殿下是要下官怎麼做,可否明示?」

  「你這麼蠢還要本王來教,本王真懷疑你頭上這頂烏紗帽是怎麼來的?」這麼蠢笨如豬的官員,還是堂堂京兆尹,說出去不笑掉旁人大牙!

  府尹蔫到不行,他這官靠的就是運氣二字,莫非今天運氣要到頭了?

  天十三連多看他一眼都懶。「本王不是說了,只要你秉公處理,你秉公了嗎?看起來府尹大人很不把本王當回事,嗯?」他放下茶盞,支著下巴,嘴角翹起,似嘲非嘲。

  府尹只覺得寒氣自腳底一直爬上到頭髮絲兒,明明偏廳四角都放了銅火盆子,他卻覺得渾身冰冷,就像身在冰窖裡還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似的。

  璽王看起來平靜,可是那眼神好恐怖哦。

  仔細想想,得罪陸敬無所謂,得罪這位璽王爺,他的青雲之路也就到頭了,璽王爺是什麼身分?是皇帝陛下最看重寵愛的胞弟,太后的眼珠子,天昊皇朝宗室中,皇親裡頭的頭一等,皇上盛眷正隆,宗室裡奉他為尊。

  勛貴門閥誰家沒幾個不爭氣的子弟?但璽王不是,他沒有那些膏梁紈褲的習性,不參與朝堂政事,只在工部領了個涼缺,也不與官員往來,更不曾聽過聽說他有什麼恃寵而驕、仗勢欺人的劣跡,要能搭上他這條關係,簡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甚囂塵上的是,若不是皇帝膝下已有五個皇子,大的都已經有十歲,皇嗣已穩固,這位親王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只是他早早表明,他對那位置全無興趣,唯願做個閒散富貴人。

  他這富貴閒人若想把自己怎麼了,也就一句話的事。

  想到這裡,府尹一個激靈,自己的腦袋真是被驢踢了,能傍上這棵大樹,說什麼也比賣人情給陸敬來得划算。

  「下官愚魯,經殿下睿智指點知道該怎麼辦了。」

  「是嗎?本王原先還想著你這麼不開竅,坐這京兆尹的位置未免危險,又瞧你這身官服有些舊了,或許想換件淺青的官袍穿穿。」天十三直想一巴掌拍到這個貪官腦袋上,改明兒他要得空,定然會想法子把他從這位置上摘下來才行。

  淺青……府尹已經無比清醒。

  天昊皇朝的官服六品深綠,七品淺綠,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淺青,九品芝麻官,這不是讓他無顏見江東父老,要他去死……

  不,比死還苦啊,殿下,沒人這樣玩的。

  他點頭如搗蒜,只差沒跪倒。「下官立刻去結案,把案子辦得漂漂亮亮,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天十三連多逗留一刻的意願都沒有。「罰你自省,寫上千遍的「秉公處理」四個大字,送到慈恩寺去燒給佛祖,誠心懺悔。」

  府尹哪還敢多說什麼,王爺沒馬上摘了自己的烏紗帽,好在、好在……他腦門全都被冷汗給浸濕了。

  天十三出了官衙後門,腳不點地的翻身上了見到主子後迎面討摸而來的大公馬馬背。


  「殿下,咱們這是要去給姜娘子通報這好消息嗎?」大雁仰著頭,殿下這臉上不見半點喜色。

  殿下解除禁令獲得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這官衙而來。

  天十三從囊袋裡掏了塊糖扔給大公馬,摩挲著它的鬃毛,它歡快的齜了齜牙。

  「本王要去見皇兄。」往宜康坊那方向深深看一眼,他果斷的說道。

  他想她嗎?

  想,很想,刻骨的想,想得連覺都睡不了,心,活活的痛著。

  但是見了又如何?他不能用這樣的面目去見她。

  大雁可是驚呆了,還去?

  他唉唉慘叫,殿下,您可是剛從府裡放出來,明明知道皇上這會兒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您,您幹麼非要往前湊?

  天十三夾了馬腹,往前而去。

  大雁跳腳追了上去。

*             *             *

  京兆尹的判決到了下晌就下來了。

  「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

  略微識字的尤三娘把衙役送來的判決書念了一遍,舉座嘩然。

  這是天昊皇朝律例《戶婚四篇》中的條款。

  判決書上舉的便是天昊皇朝律例上攸關男子重婚罪的刑責。

  封建社會基本上是一夫一妻多妾,除了正室以外,其它以妾、婢、奴各種名義出現,可差別卻是很大的。

  娶老婆用的是八抬轎子,娶妻的錢叫聘金,妾是用納的,小門隨便迎進來,納妾的錢叫買妾之資,能一樣嗎?

  再來,所謂的什麼良妾、貴妾其實沒什麼兩樣,都是妾室,不過說著好聽,自欺欺人而已。

  也就是說,侍妾不論多寡,正室只能有一位。

  像陸敬這樣已有正妻又重婚的,便是有罪,還要加重刑判,至於祝家知不知道陸家的這筆爛帳?如果不知,便無須承擔罪責,要是知道,女家也是要判刑坐牢的。

  「太好了,小姐,這下小少爺不用回陸家去了!」阿奴滿心歡喜,恨不得去外面放爆竹昭告天下。

  尤三娘也直掉淚,蒼天有眼,老天有眼吶!  

  姜凌波只覺得這件事總算完結了,心頭放鬆,替尤三娘抹了淚,「既然是喜訊,有什麼好哭的,沒得哭壞了眼睛。」

  「就是、就是,有什麼好哭的呢……不就是喜極而泣嘛。」

  姜凌波是明白這姊姊的,她的情緒自己感同深受。

  那些積壓在心裡不能與人說的憤怒、焦慮和恐懼,此刻都隨著尤三娘的哭聲,盡數宣洩了出來。

  那些壓在心頭的重石盡去,心頭敞亮,尤三娘豪氣干雲的宣布,「今兒個東家有喜,館子大請客,只要上門的客人一律免費!」

  眾人聽聞,歡欣鼓舞,寫字條的,找鑼鼓打點出門宣傳的,也不知會有多少人上門,需不需要加倍備貨的……各自有條不紊的走開。

  姜凌波摟著明顯感受到大人喜氣,卻不知喜從何來的小包子,心裡還是有些打鼓的。

  她忐忑的不是關於陸老夫人在憤怒之餘會破口大罵她什麼,也不是祝娘子在知道陸敬娶自己之前居然早娶了別的女人,被陸家所騙,心裡難不難受,這些她都不關心。

  而是雖說府尹的判決下來了,陸敬願意把善兒的歸屬權給她嗎?他若要一味的糾纏,說到底她還是得打起精神應付的。

  當然,相較於姜凌波這廂的歡欣鼓舞,陸家那廂則是哭天搶地,雞飛狗跳,愁雲慘霧一片。

  想當然耳,陸老太滿嘴噴糞,把姜凌波罵了個狗血淋頭,越是難以入耳的話她越是罵得起勁。

  但是,那又如何,她哪裡想得到,姜凌波本就不在意她,不在意陸敬,又哪會管她如何的造口業。

  當天夜裡,兩頂轎子分別抬著祝娘子和陸敬來敲姜凌波的門。

  聽著徐景進來稟報,幾個人心裡都浮現一致的想法,那就是居然趁黑來著。

  這不是做了虧心事嘛,還怕人知道呢。

  領先進門的是由兩個大丫鬟扶著、嬌嬌娜娜的祝娘子,她體態纖細單薄,身著朱橘琵琶織金羽緞褂子,蠻錦紅半臂,領袖均鑲有寬闊的織金錦邊,肩搭披帛,底下是流光四溢的翠霞裙,翹頭軟錦鞋。

  她約莫二十出頭,容貌屬中上之姿,額上花鈿,腮邊胭脂沒少,可因為清瘦,顯得一副皮包骨的模樣,說好聽是弱不勝衣,往難聽的說便是風吹折柳,一整個紙片人似的。

  殿後的是陸敬。

  在外頭,這位祝娘子竟是連面子也不給夫君了。

  來者是客,姜凌波讓人上茶,點心瓜果一樣沒落。

  「你就是那個賤婦?還是個癱子!」祝娘子卻瞧也不瞧的就大聲喊道。

  阿奴氣沖牛鬥,叉起腰來,把那弱弱的祝娘子推了個趔趄。「你嘴巴放乾淨一點,太放肆了,也不想想站在誰的家裡!」

  「不許罵我娘!」小包子也毫不氣弱。

  「不是在家裡說好了,我們不是來鬧事的。」陸敬看著讓丫鬟扶住的祝氏,怎麼跟娘一樣,就沉不住氣呢,明明說好來息事寧人的,事情還不夠亂嗎?又看著偎在姜凌波懷裡的陸善,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祝娘子面帶敵意的看著姜凌波。

  她的年紀看來比自己小一點,五官秀美,一雙紅唇和雙眼尤其生得極好,眼眸漆黑靈動,顧盼之間彷彿會說話似的,哪有半點殘廢人常有的笨拙和麻木?

  這就是敬郎的妻子嗎……果然生了副好相貌。

  「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放我敬郎一馬?」祝娘子張口就問。

  姜凌波笑得諷刺,她還真是長眼第一次看到這麼囂張的女人,不過看她雙目紅腫,想是在家裡已經哭過了,心裡的怒氣也稍稍減去。

  「你們會找來,不就是已經商量出萬全的對策了,就直說吧,否則就給我出去!」姜凌波冷笑。

  祝娘子顯然已經冷靜下來,鼻子哼了哼。

  陸敬搓了搓手,「薇兒,無論如何你我曾是夫妻一場,你一個女人拉拔著孩子,生活艱難,若是你把孩子給我,我保證我會好好養著善兒,絕不會虧待他,他就是我陸家的嫡子,我將來所有的一切也必然是他的。」

  姜凌波頭一次正眼看著陸敬,覺得好氣又好笑,這男人以為他還有什麼籌碼想把孩子要回去?

  動之以情嗎?她對這麼個自私的男人能有什麼感情?

  「善兒不要你的東西,善兒只要娘!」懵懂的陸善知道眼前這男人是他沒什麼印象的爹,心情那叫一個激蕩啊,可他也知道這個爹可是娶了後娘的人,他才不要跟後娘在一起。

  大人都以為小孩不曉事,其實正因為大人對他們不設防,他們反而對善意、惡意更加敏感,他的玩伴愣子家裡就有個後娘,老不給他飯吃,還威脅著說等他大些就要把他賣了,他知道後娘有多可怕。

  善兒不要爹,不要後娘!表明他堅定的立場後,他索性趴在姜凌波的肩頭上,再也不看陸敬一眼。

  姜凌波把包子緊緊的抱了抱,這粒包子她沒有白養!「孩子是不可能給你的,判決書上善兒判的是別籍異戶,他只會跟著我直到他成家立業,或是想獨立自主那天。」

  陸敬的臉色刷一下變白,唇囁嚅著,「我能給他比現在更好的生活,孩子沒有親族傍依,將來如何出人頭地,你這又何必……」

  「你想差了陸敬,我不敢打包票說能讓他過上多優渥的好生活,但他是我的孩子,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委屈到他,至於你那些產業,我們不稀罕,你能攢的我也能,我對善兒的期望不高,他不需要出人頭地,他只要樂觀向前,不負自己的一生就可以了。」

  陸敬知道事已至此,是沒有商量餘地了。「當初是我對不住你,但是我已經娶妻,過慣了目前的生活,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妻子,我這就寫放妻書給你,請你原諒。」

  祝娘子對陸敬的表態還算滿意,「朱家姊姊,我和敬郎往後會有自己的孩子的,這些年姊姊在外受的辛苦,小妹只能以金錢代償,請勿嫌棄。」

  「補償什麼的就不必了,我不缺那一點錢。」只要這對夫妻趕快從她的眼前消失,別來噁心人就好了。

  祝娘子狠狠瞪了陸敬一眼,「若不是為了你,我今天用得著來這裡受人家的氣嗎?」

  陸敬自知理虧,心虛的低下頭。

  「把放妻書寫好,你我之間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也祝你和夫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姜凌波淡淡道,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阿紫拿來筆墨紙硯,陸家的丫鬟負責研墨,陸敬在紙上落筆,不消片刻,一式兩份的放妻書已經完成。

  姜凌波拿起自己那一份,吹乾墨印,折好讓阿奴收起來。

  陸敬深深看了姜凌波一眼,帶著祝氏轉身離開。

  一群人還能隱約聽見祝氏不饒人的聲音傳來——

  「你往後最好安份守己,要是讓我知道你偷偷和她來往,別怪我把嫁妝全部搬回娘家,讓你和你娘喝西北風去……」

  姜凌波閉了閉眼,總算解決一件麻煩事。

  回院子的路上,她揉了揉不想走路賴在她身上的小包子。

  她以為小包子說不要父親只是情緒上的字眼,「你真的不想要爹嗎?」

  陸善撐著已經在打架的眼皮,有些含糊的道:「我已經有乾爹了。」

  姜凌波啼笑皆非,爹和乾爹是兩種不一樣的生物哩!也許等他長大點,真正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再來跟他解釋吧。



【第十八章】   親事遇阻礙

  一個月下來,姜凌波算帳算得心花怒放,店裡的掌櫃夥計和一干嬸子媳婦們也樂得闔不攏嘴。

  一天二十五錢,一個月下來,少說能拿回家七百多錢,他們以前給人打短工,在別家鋪子幹活數個月,也未必能攢下這些銅板。

  何況東家給的伙食很好,有肉有菜,一個月下來,個個臉色紅潤、元氣滿滿,人都胖了一圈。

  彌兒捏著掌心裡的工錢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親手賺來的錢,這麼多,想不到她竟然能賺到這麼多的錢。

  「姊姊,你捏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作夢!」

  家裡的錢向來都由娘親管著的,娘會說男孩子要吃好才能長高長壯,才會有力氣給家裡掙錢,她在家吃的是弟弟們吃剩的食物,穿的是弟弟們扯布多餘尺頭做的衣裳,鞋子是自己撿著別人不要的碎布拼拼湊湊縫製的,她不埋怨,因為她是姊姊,好東西先緊著弟弟是應該的。  

  只是娘聽她說要出來幹活賺錢,而且賺來的錢要當私房而不是要充做公中時,說的狠話傷了她的心,她也是娘的孩子,女兒難道就該低人一等,難道就不是從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

  所以她發誓,一定要賺更多的錢,不教看不起她的人再小覷她!

  「說什麼傻話?往後館子多得是需要你的地方,這宮花、綢緞料子先讓你挑,喜歡的都拿去。」

  「這不成,這些都是宮裡的東西,哪能給我。」彌兒直搖頭。

  「真不要?那我就分給別人了?阿奴阿紫可等著咧。」客氣要看時候,這會不拿吃虧的可是自己喔。

  「……我要。」

  那不就得了,「我先跟你說了,宮花是給你的,綢緞布料也是給你的,雖然給了你你愛給誰我管不著,可別你娘一撒潑,你又心軟給了她。」

  「彌兒知道姊姊心疼我。」

  「知道就好。」總算開窺了,沒有枉費她一個月來的耳提面命。

  彌兒那些弟弟們有父母的寵愛,那麼這個沒人疼惜的女兒就由她來愛護,她想給東西的人不是那些不知尊敬姊姊的弟弟、不知愛惜女兒的爹娘。

  那家人想拿她的東西,門都沒有!

  親人嘛,醜陋起來比陌生人還不如,就像她前世的哥哥們,這種人她才看不上眼。

  這個月來姜凌波除了忙館子的事,也沒撂下那些貴女們的茶道課,以五天為一個期數,都三十天過去,這一波人數明顯的減少了。

  她也不甚在意,熱潮總是會過去的,她手上還有許多想要做的事,譬如她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看上一看的宛平縣那六百畝良田。

  不過她也見識到這些所謂的豪門千金小姐們的真面目了。

  那些什麼大家閨秀的,剝去最初的矜持和貴氣後,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擺明著都是為了天十三而來。

  可是發現他被皇帝勒令在府中自省,出不了門後,今兒個這個有問題,明兒個那個出狀況,接著就很乾脆的讓自家婢女來上課,連表面工夫也省事了。

  這世上的女子看起來比她想像中膽子還要大得多,這麼勇敢的追男人,其實她是有些敬佩的,畢竟婚嫁這份工作是終生不能跳槽的,敢這麼追男人實在有勇氣,不過想想天十三的皮相,倒也能理解。

  他那模樣也太坑人了,長得美,不論男女,從來都是災難。

  二月一過,潤空恢復三天一次來給她行針的診視,又變更了幾服藥方子,臨走時直道她的恢復情況超乎想象,加上勤奮鍛煉,也許用不到他之前預估的時間,她就能行走自如了。

  她可沒敢告訴他自己每天天不亮的就起來努力復健,也一日日的發現自己的腿力變好了,只是下地的時間就那一兩秒。

  能有一兩秒時間能直立的瞧著天空,呼吸著不同高度的空氣,也許有人覺得沒有什麼,但對她而言不知是何等的歡喜!

  然後,姜凌波收到了六個人,那六個人是由大雁領來的,清一色粗布短褐打扮,但是細看各個虎背熊腰、身魁體健,那剽悍的戾氣壓根不是什麼善良老百姓能有的。

  大雁有些沒精打采的。「姜娘子,殿下調撥這幾人與娘子使喚,看家護院他們都是一把好手,只勞娘子給他們安排個住處,管一日兩頓飯就好。」

  「我這小門小戶的,哪用得著這些個護院,大雁公公,勞煩你替我謝謝王爺,我真的用不著。」

  「姜娘子你就收下吧,殿下記掛你的安全,你們這一屋子都是弱質女流,再說哪天有什麼居心不良的人來,光靠門上的徐景能頂什麼事?」

  姜凌波十分驚詫,她一個女子,不結仇不興怨,誰會來找她麻煩,還要動用到這麼多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而且照大雁的說法,這些人是都有武功底子的。

  她把大雁拉到一旁細問,原來這些漢子都是府兵。

  按天昊皇朝律例,公卿貴族是不得豢養私兵的,但是宗室視品秩、地位高低是允許豢養上百到上千府兵的,至於府兵的戶籍則由軍府掌握,府兵家眷必須統一居住,牢牢控制在宗人令的範圍內。

  這幾人都是各軍精悍勇兵,從天十三十五歲開府便跟隨著他,天十三履行平時為民,戰時為兵,兵不識將,將不知兵的訓練方式,平時讓這些人耕田種地,並且進行日常訓練,當戰爭發生時,雖然不會隨著各地府兵出征,但是對於保衛宗室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因此在忠誠度上是無須置疑的。

  姜凌波這想想,這其實也跟璽王府私軍差不多的意思吧……

  看了這些漢子再想想,她明白了天十三的想法,他讓這些人來充當護院,為的是以防萬一,萬一住在宮闕裡的那一位對她起了殺心,有這些人護著她,也許能在有限的時間裡能逃過一劫也說不定。

  他怕那位不高興……莫非,他為著他們的親事惹惱了大Boss?

  「大雁公公,王爺近來可好?」姜凌波的心拎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問。」

  這位大哥,她想問也得有可以問的人好嗎?

  「殿下大概這會子還在御書房前面跪著。」他不想離開,也離不開,可是偏偏殿下惹得皇上大發脾氣,擔心的不是自己,卻是姜娘子,怕她遭了池角之殃,要他說,她根本是始作俑者。

  要不是為了她,他們家殿下又何必長跪不起,把宮裡鬧得沸沸揚揚,皇上氣殿下打他臉,又責罵他因為太后驕縱才讓他挾恩胡鬧。

  太后一聽不得了,拆了玉冠環釵,淚眼迷濛的來到御書房,說是脫簪待罪,讓皇上罰她出氣

  皇帝氣得頭疼腦熱,偏又不能發作,只能好聲好氣的把太后哄回詠賽宮,皇后聽說他們鬧得不可開交,想來做和事佬,也順便瞧個熱鬧。

  哪裡知道皇帝一股怒氣正沒處發,劈頭蓋臉的罵了她一頓,這下夫妻生出嫌隙,皇后也火大了,兩面不是人也就算了,皇帝自己把胞弟寵成這副不知尊卑、不敬兄長的性子,難道是她的錯?

  根據陳公公派來傳話的小內侍暗指,皇后這是把殿下給怨上了。

  不只如此,拿不是正經婆婆的太后她無可奈何,身為一國皇帝的老公她也不能如何,至於把天十三迷得不知所以的狐媚子,她可不相信自己連整治個平民女子都沒辦法。

  天十三可是在皇宮裡長大的,哪能不知道宮裡頭有多少齷齪和見不得光的手段,因此讓他多年前留在宮裡的暗線給大雁送信,才會有這六個大漢出現在姜家的事情發生。

  姜凌波的心思電轉,那暗線埋伏許久,這一回曝光,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天十三犧牲了一顆棋子,也不知他心疼不心疼?

  她不以為天十三在宮裡佈局放人有什麼不對,這皇宮可是一窪大深水,一個開府的宗室子弟哪能不存點戒心?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才不至於一旦發生什麼,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宮裡頭的事她有心無力幫不上忙,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真不好,她輕輕啟齒。「他還好嗎?」

  「娘子覺得呢?」

  這話說得不客氣,可見天十三在皇宮裡是遭了些罪的。

  「小的傳過話便要立時趕回去守著殿下的。」就算殿下暗處裡有大鵬幾個心腹守著,他還是難以放心。

  「他有話讓你捎給我嗎?」

  大雁一個字都不敢說錯。「殿下說請娘子等他。」

  她目光溫柔而堅定。「我等。」

  他既然承諾,那麼她便允諾,不負此心。

  只要他繼續為他們的未來努力,她就不會放棄,除非他先放手,那麼她才會放手。

  坐著乾著急,把自己弄得形容憔悴不是姜凌波的做事風格。

  那座皇宮,沒有奉召,她是進不去的,與其把自己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對天十三也沒有半點幫助,不如把懸在手頭上的事給辦了。

  她把要去宛平縣的日子提上行程。

  尤三娘知道她要出門,很快的把她需要的行李整理出來,又囑咐她把天十三派來的府兵帶上。

  宛平縣距離京城要一天半路程,雖然稱不上遠,畢竟是離家,帶著孔武有力的護院怎麼也比三個弱女孩子出門要安全多了。

  姜凌波一想也對,那府兵裡有兩個是能識文斷字的,據說都出身農家,因為家境困苦才投身軍旅,對莊稼事是極為熟悉的,瞧著他們整日在自家裡也是無聊,那就把人帶上吧。

        所以她除了阿奴和阿紫兩個丫頭,另外多帶了兩個護院再加上府兵齊國和伍直,剩下的就看家了。

  在那幾個府兵眼裡,搭車是娘兒們的行為,哪有騎馬奔馳快意?

  於是,三個女孩坐一輛車,沿途有伴,能說笑解悶,一點都不嫌擠。

  見一切都打理妥當了,尤三娘抓著姜凌波的手道:「別急著趕路,就當散心吧,要是風光好,多住些日子再回來也不要緊,鋪子交給我,甭擔心。」

  「那鋪子以後是姊姊的養老金,我才不操心。」鋪子裡用的都是熟人,那些大廚二手也都是手腳俐落、與人和氣的人,再加上彌兒和新買來的莊旺一家人,人手夠了。

  見她還能談笑,也不知是不是強顏歡笑,可看她面上那股安寧平靜之氣,尤三娘自從聽見璽王在皇宮裡跪著、被攆回去又請求面聖被駁回之後,端著的心這會兒才稍稍平歇了下來。

  姜凌波知道尤三娘怕自己鑽牛角尖,想不開,才這般嘮叨,她也就隨她去嘮嗑,在她細細叮囑一遍崔亮馬車千萬不要太顛、旅途要他多費心看顧第一次出遠門的姜凌波之類的話後,終於放她們上車出門。

  許是崔亮真把尤三娘的話都聽進耳朵裡,沿路他把姜凌波的住食起行安排得十分妥貼,也可能連老實憨厚的崔亮也禁不起尤三娘最近越發嚴重的囉唆病,要是沒把事辦妥,耳朵可要長好幾層的繭。

  「我說小娘子啊,你這會子也不是買不起馬車的人了,為什麼不考慮自己置辦一輛大馬車,大馬車可比我這小車子舒服多了,也不會讓小娘子你顛簸得難受。」崔亮倒是老實。

  姜凌波是知道崔亮忠厚的,所以一直以來出門總是叫他的馬車,聽他這麼關心,心裡一動。「崔叔,我的確有想過要買輛大馬車,但是這不是叫您的車叫習慣了,您的車駛得又穩又好坐,我平常要用車的次數多,不如您到我這來當車把式,搭您的車,我安心。」

  「小娘子是讓我到您府上去幹活?」崔亮握著韁繩的手滯了滯,他沒有會錯意吧?

  「是啊,我看您這匹馬也有年紀了吧,嘴邊毛都白了,是該讓它退役,好好養老。

  倘若您願意過來,新的馬車、新的馬匹,都讓您挑,月錢不會少您的,五百錢一個月,若是臨時讓您出車,會再貼補您錢,另外我那宅子還有空院子,您要想搬過來住也成,要是想來回跑也隨您的意。」

  五百錢,崔亮心裡一顫。他櫛風沐雨的跑車,每天從早到晚,生意也不是一年到頭都好的,錢多時也就賺個幾百錢,生意要不好,空車的時候一文錢都攢不到,而整體來說這生意好的時候少,空車的時候多。

  姜凌波的人他是信得過的,再說,他這匹馬真的老了,他也常想讓它退下來,好好吃草曬太陽隨意打滾撒歡,也才不會辜負它陪了他十多年。

  再說新的馬車、新的馬匹,還有免錢的院子,這條件優渥得好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都不敢相信!

  「您也不著立刻回答我,您考慮好了,隨時回我一聲就好了。」她的聲音又傳來。

  「那買馬和馬車的錢……」

  「自然是由我出,您若是搬進宅子,三頓飯也都算我的。」她從來不苛待跟著她的人,只要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人心都是肉做的,必然也能得到對等的回報,若是不然,大家一拍兩散,她也不再關心。

  「小娘子用得著我,我就去!」他答應得爽快又乾脆。

  「得,那咱們就說定了。」

  得了新差事,崔亮把馬車趕得歡快又起勁,姜凌波坐在車裡看著車簾外的鶯飛草長,天高雲淡,百里曠闊,果然,出門是對的,天地敞亮,人心也跟著寬了。

  宛平縣距離京城六十里遠,基本上還是京兆府的管轄縣,時近黃昏,一行人來到宛平縣境內,尋妥了客棧,打算明日帶著田契到縣衙去,請人帶她去看皇帝劃給她的六百畝良田。

  這六百畝地原先是屬於一個大官的,因為貪瀆犯罪被充入官府,姜凌波要來接管勢必知要會縣衙一聲。

  因為是進京的必經之地,宛平縣十分繁華,十字街路面寬敞,能容兩輛車並行,鋪面樓房整齊林立。

  姜凌波一行人進了客棧,要了五間房,梳洗更衣後,大家聚在大堂裡用餐,姜凌波和阿奴阿紫一桌,崔亮、齊國、伍直和兩個護院共一桌,用完了飯便讓他們各自休整,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見她要回房,兩個護院各自抓起輪椅的一邊,說了聲得罪,輕而易舉的把輪椅帶人送到了房門口。

  姜凌波剛開始雖然有些錯愕,但很快恢復過來,他們倆節奏一致速度平穩,沒讓她生出任何不適感,道過謝,留下全程一臉扭曲盯著人家看,唯恐那兩個男人傷到她家小姐的阿奴。

  她看到兩個護院走掉,馬上竄過來。「小姐,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倒是我剛吃過飯,他們抬起我來不是更重了?」

  「小姐這點重對他們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小姐幹麼放在心上?」兩個大男人耶,胳臂看起來都比她的腰要粗,扛著小姐和輪椅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的事。

  「我只是覺得自己要一輩子都倚賴別人嗎?」這樣的她到底能給天十三什麼?負累嗎?

  這會兒的他在哪裡用力的想跨越那道天然的鴻溝?她不能與他並肩站著,甚至是跪著……什麼都不能為他做的情況下……

  不,她什麼都可以給他,但是負擔絕對不是她想給的。

  「你過來扶我一把。」既然潤空說她的腿沒問題,那麼她也可以如常的行走,既然可以,她再也不要靠這把輪椅了。

  阿奴不知道姜凌波想做什麼,只是聽話的過來。小姐這是想站起來嗎?

  因為照料姜凌波,阿奴練就了一身大力氣,她熟練的讓姜凌波的手臂環過她的肩頭,自己的手則是環著姜凌波的腰,正要用力,沒料卻感覺到小姐的腳落了地,本來連支持自己上半身重量的力氣都沒有的人,虛弱無力的兩條腿居然能不必藉助外力而支起了身子。

  阿奴喜極,手下更不敢放鬆。「小姐,你這是……你能站起來了!」

  姜凌波面不改色的每天吃那苦得死人的藥汁,眉頭皺也不皺一下,還努力不懈的想盡辦法訓練自己的腿力,阿奴都看在眼底,要說看見姜凌波能變得跟常人一樣,最高興的莫過於她了。

  房裡的床距離輪椅對正常人來說不過是幾步的距離,但姜凌波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辛,每走一步腿都痛得如同針扎,但是她咬著牙努力,汗流浹背的走著,終於坐上了床沿。

  阿奴看姜凌波的辛苦和堅持,深深被感動了,趕緊喚夥計打來熱水,替她更衣擦洗,重新換上舒適的衣裳,最後又替她仔細按摩了雙腿,直到她倒頭沉沉睡去,這才關上門回隔壁房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4 08:52 AM 編輯

【第十九章 】  賜婚聖旨到

  姜凌波一夜養足了精神,看著聽見聲響就過來服侍她的兩個丫頭,她笑嘻嘻的隨她們打扮挑衣裳,不復昨夜的疲累倦怠。

  畢竟一早要去見的可是一縣縣令,可不能失禮。

  「娘子,你今兒個還有哪裡不舒服?」看著姜凌波面帶紅潤,精神奕奕,阿紫昨夜被阿奴的一番話給嚇得心裡直打鼓,碎碎念了阿奴一頓,怪她怎麼不喊自己過去,這麼人的事居然就瞞著她一人。

  阿奴哄著她說姜凌波已經歇下,阿紫卻怎麼也放心不下,整夜過來瞅了姜凌波好幾回,為此還惹得幾個護院以為發生什麼事情,也跟著警戒不已。

  「我渾身輕飄飄的,能有什麼事?要是大家都打點妥當,咱們吃過飯就上路吧。」

  不得不說那幾個護院行事效率之快非比尋常,該上馬的上馬,該駕車的坐在車駕上,就等姜凌波幾人出來,隨時可以出發。

  身為掌管一方水土的父母官,蔡縣令沒有什麼官架子,尤其得知姜凌波的目的,非常爽快的派了手下的縣丞領著他們一行人去了那六百畝田地所在的花兒村。

  根據對花兒村非常了解的縣丞解說,這六百畝地有三百五十畝是茶園,一畝多是水田,剩下的是比較不值錢的旱田。

  姜凌波暗自歡喜,茶園,竟然與她想買茶園的想法不謀而合,這算不算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 

  田地里,動作快的農人已經插上秧苗,旱地上的作物也不少,除了粟、黍、大豆、小豆,還有不少瓜果。

  莊頭姓蕭,不多言語,人很沉默,但是說起下頭各家佃戶,哪幾戶人勤快爽利,哪幾戶偷懶耍滑,如數家珍。

  蕭三幾個月前就接到消息,這片原先屬於鄭大官人的良田讓皇上劃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娘子。

  他和那些個佃戶們都在猜,這位娘子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又哪來的本事能讓皇上賜給她這麼多他們一輩子想都想不到的地?

  這會子見了,不得不說人不可貌相。

  這位姜娘子年紀輕,穿著一件茜紅色繡百荷襴邊的交領對襟衫子,半身藕裙,髮髻上插著兩根素雅的銀鏤空蝴蝶簪,耳上戴上蓮子米大的紫金珠墜子。

  雅緻不花俏,素凈卻帶著活潑,看似不花心思的打扮,和兩個伺候在她身邊的丫頭站在一起,絲毫不會讓人混淆。

  至於她身邊隨意站著的家丁,雖然穿著麻布短褐,腰際繫著棍子,但是誰府裡的家丁一個個隱隱帶著凌厲殺氣,一看就知道這些漢子來路不簡單,他連最後一點輕視的心都沒了。

  姜凌波見他把底下的佃戶們管理得井井有條,有這種老成的莊頭幫她看著佃戶,她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農地的人事物她也沒打算要變動,她會給這些佃戶一年的時間,一年後根據收成再來做調整。

  至於茶園的管事姓榮,卻是狡猾許多,拿出的帳目不清也就罷了,整個茶廠有三分之一居然都和他有親戚關係,很顯然,茶廠的收益要不是被他中飽私囊,要不就是用來養他那牽藤絲瓜般的親朋,還有關係八千里遠的友人了。

  是伍直提點她那管事手腳不乾凈,有問題,她細問之下才知道伍直雖是出身農家,家中卻是擁有好幾個山頭的茶園,從小耳濡目染,對茶事十分精通。

  要不是後來家道中落,他如今可能還是一方土豪。

  她問伍直願不願意替她整肅茶廠的人事,伍直很爽朗的允了。

  殿下讓他來保護姜娘子,能為她分憂做事,不讓他人侵吞她的權益,也是保護的一種。

  因此,齊國留在水田處的莊子,伍直則是被她任命為大總管,負責掃除那些蠹蟲,整頓茶廠和茶園。

  在她以為,凡事親力親為雖然好,但是人的精力有限,知人善任,將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才是更好的人力資源管理。

  據她觀察,這年頭茶葉產量低,價格昂貴,消費族群主要是貴族或富豪之家,尋常人家誰捨得花上大量的金錢在牛羊豬肉蔥薑桂皮佐料上,就為了喝杯濃茶?

  只要能有好的茶葉,沏出來的淡茶更是悠遠可口。

  她還在為人事煩惱佈局的同時,哪裡想得到在未來的幾年內,她手上的茶園從不到四百畝地覆蓋成十幾座山頭的壯景,而隨著喝茶習慣的普及茶葉的生產和貿易的發展,她更成了茶葉的推手,使得茶葉在整個國民經濟中凸顯出重要性,更促使崇德皇帝將原來列為不穩定收入的茶稅改製成為國家財政的穩定稅收和主要來源。

  接下來的日子,姜凌波跟著伍直在茶廠裡到處晃,看著他識茶形、能賞茶舞、聞茶香、觀茶色、品茶味、讀葉底,把一干在茶場和茶園裡幹活的老人收服的服服貼貼,接著又把人事大肆清洗過一遍,能留下來的皆是老成持重或者機敏有朝氣者,使整個茶廠煥然一新。

  她在這邊忙活著,每天倒頭便睡,完全不知道京城裡鬧得沸反盈天的大新聞,那就是璽王上書要求封地,封地要求偏遠,最好是偏遠到人們都想不起來的地方,他願意在皇帝賜婚後帶著王妃離開京城,這一去,永生都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皇帝答應了,賜婚的聖旨日前已經去了宜康坊的姜家。

  尤三娘心急火燎的派護院來把她找了回去。

  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她把茶廠的事情全權交給伍直,收拾箱籠,帶著兩個丫頭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

  小包子看見娘親回來自然高興得說話都不利索了,撲過來緊抱著她不放。

  尤三娘也啞了,她看著姜凌波是用兩條腿穩穩的走進門的,好半天嗓子裡迸出哽咽聲,「你這丫頭,這麼大的事,也不讓人送個消息回來,這是想嚇誰?」

  「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看著尤三娘眼中鮮明晶亮和毫無掩飾的喜悅,這讓心情低盪、胸口壓著鬱氣的姜凌波笑了起來。

  這一笑,腔裡的煩悶也一掃而空。

  「是驚喜還驚嚇啊?」想起還供在正廳裡的聖旨,又想起姜凌波的腿,尤三娘覺得自己一時也分不清喜樂還是苦惱。

  婚姻本來是為了結兩姓之好,是喜事,如今這嫁過去,未來等著她的會是什麼?什麼偏遠的封地,她捨不得啊……

  「這是做什麼,怎麼就哭了?是我不讓他們遞信兒回來的,想說給姊姊個驚喜。」

  看尤三娘掩著臉,眼淚直從指縫裡滲出來,沿著指節往下掉,心裡也有些難忍,但是包子也在,說什麼她都不能哭。

  「我苦命的妹妹!」尤三娘崩潰了。

  「姨姨已經偷偷哭了好些天,姨姨和善兒一樣的想娘了。」陸善可都看在眼裡,他雖然聰明,到底很難了解大人複雜的情緒,以為尤三娘的哭純粹是因為想他娘親的關係。

  阿奴自動的接過小包子,想把他哄開,讓兩個大人好好聊聊。「小少爺要不要跟阿奴去拿好東西?全都是從宛平縣帶回來的耶,又或者你想不想拿些去送給愣子?他定會很高興喔。」

  小包子瞅瞅娘又瞅瞅眼腫了的姨,很大氣的點頭。「娘說有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我這就去瞧瞧,瞧了好的就給愣子送去。」

  表面上是主僕,私下卻親如姊弟的兩人手牽手拐過門出去了。

  「姊姊這是做什麼,學我家包子揪著包子臉,這是想逗妹妹笑嗎?」她把尤三娘往玫瑰圈椅上拉,與她促膝坐著談心,還抽出帕子替她拭了眼眶。

  「妹妹,這樁婚事我們不要了,就讓它黃了。」尤三娘反手抓著姜凌波這些天看似又粗糙不少的手,心裡直為她叫屈。「姊姊往後替你找一個門戶相當的,能體貼人、能逗你笑,知熱知冷的人,好不好?」

  「姊姊啊!我是什麼人?」她突然語重心長的問。

  尤三娘一臉疑惑。

  「我是什麼出身姊姊最清楚了,我是個和離的女子,身邊還有個小包子,雖然說如今日子看似好過了,有鋪子、有田地,可是這些在十三郎的眼裡真的不算什麼……」

  尤三娘張著嘴,安靜下來。

  「我也想過,人家是圖我什麼呢?要美貌,我這點姿色連人家府裡的侍女還不比不上,要聰明伶俐,他身邊隨便哪個都比我強。」

  「我這不是擔心嗎?擔心我們和王府門第相差太多了,往後,別說往後等你們的愛情消磨盡了,光是門第不同、眼界不同、交往的圈子不同,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尤三娘知道姜凌波是個拎得清的,但是少年多情,這會兒看對方萬般好,可踏入婚姻裡,磨礪多了,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

  她也是走過婚姻的人,聽多了自然知道男人的薄倖無情在轉眼之間,卻要讓女人用一生的歲月平復傷痕。

  姜凌波微微一笑,有如春花初綻。「你以為我沒想過,十三郎是皇家宗室,皇上以下的臣子見著他還要喊聲千歲千千歲的人,我們之間隔著的比泰山還要沉重的鴻溝,但是他願意為我們去跨越、去努力、去爭取,姊姊,不管皇家如何看待這樁婚事,十三郎願意娶我,我就嫁!」

  他對她,沒有給過任何甜言蜜語,但是卻暗地無聲的為她做了那麼多事,進宮去把她的煎茶獻給皇上,替她開創一條賺錢的大道;替她顧著包子,讓她在撿回原主的記憶之後,不會因為失去而後悔,讓潤空治好了她的腿……這麼多,人心是肉做的,她哪能不動情?

  前世她不是沒有談過感情,但都是快餐戀愛,她從未體會過今生這涓涓如水流的感覺,那花開般的愛情聲音敲開了她的心,於是便有了心動。

  那男人,連個愛字都不曾說,卻為了想與她長相廝守做到了那個份上,明知是禍,卻勇往直前。

  她不想錯過這樣的人!

  她想和他並肩,一起看更多的風景,一生相守,兩不相負,她總是相信,想要維繫住一份感情,只要有心。

  尤三娘長長嘆了口氣。「我說不過你,你對他有心,他對你有情,也難得有情郎,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坦言你宛若他心上的硃砂痣,沒你他不能活的話來……」這男子是真的跟老天借了膽。

  本來,因為天十三三番兩次的進宮苦求賜婚,已經讓京裡那些待字閨中的女子人心浮動,朝臣因為後宅不安而心情動蕩,又因為這席話,閨閣千金們一個個心碎了一地。

  被人奪了心頭好,她們自然把姜凌波視為了仇寇。

  尤三娘眼姜凌波心意已決,把她抱了又抱,語聲哽咽,「我真的捨不得你去那麼遠地方啊!」

  這是一段勇敢的愛情,見她這最心愛的妹妹要撲火而去,迎接她的會是什麼?是美麗璀璨的將來,還是晦澀凄苦的人生?她只能給予最真摯誠心的祝福……可還是萬般難捨啊!

  「縱使我不能回京,姊姊還是可以來看我啊!」她靠在尤三娘懷裡,也緊緊摟住這個從她穿越過來就無私對她好的姊姊。

  「說得也是,又不是天人永隔,怎麼說總歸都是樁喜事,我這是哭什麼哭呢?真是糟糕,人有年紀了,眼淚也不聽使喚了。」抹了淚,尤三娘按下難捨難分的情緒,去張羅女方成親所要需要的一切。

  無論任何時代,女子出嫁都是頭等大事,除了嫁衣上面的吉祥圖案要自己動針線,還要準備雙喜大紅被,其它場合換穿的衣服,倘若家中有公婆小叔小姑子的還要準備荷包香囊襪子帕子,還有打賞下人的小對象,林林總總,偏偏欽天監看好的吉時就在一個月後,哎喲喂啊,這是想怎樣,用得著這麼趕嗎?

  普通人家選好中意的人家從開始議親到納采、問名什麼的,這一來二去也要不少功夫,光是備嫁就要個一年半載,最講究血統尊卑禮制的皇室,議親尤其繁複,六禮行走下來,沒個幾年是完善不了大婚喜事的。

  這麼趕,說穿了便是皇家顏面大於天,天十三這般強求娶,逼迫得皇帝允了這樁親事,皇家自然也不會給姜凌波臉面,打算一切從簡。

  姜凌波並不在意,自從皇帝的聖旨下來,知道婚事已定,她便安份的待在宅子裡,按時起床,一絲不苟的打完一套詠春拳,晨練完畢回房洗漱,用親吻叫小包子起床,母子倆一塊用早飯,接著等他和隨身的小廝莊滿,也就是莊旺的小兒子一道玩耍去,她和阿奴、莊旺家的便開始合力繡起自己的嫁衣。

  這一繡常常就是一整天,她向來能靜能動,但是這種捻著繡花針十分耗眼的細緻活她還真的沒做過,前世就算琴棋書畫插花各樣都學了點皮毛,但是那種家事補習班裡可沒有繡花女紅這一樣。

  來了這裡,為了小包子才刻苦的學起針線,可學來學去,直線還行,反正就一條蜈蚣條,小包子也不會抱怨,因為真正重要的部分都靠阿奴修飾完整了,所以這麼十萬火急的被逼上火線,對她來說簡直是苦不堪言。

  拿錢去買不是乾脆嗎?銀貨兩訖的事,質量又不會壞到哪去,問題是心意,好吧,心意很重要,為了把心意展現出來,她就得徹頭徹尾的關在房裡變成一個大宅女了。

  只是,就算有那麼多雙手幫忙著,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真能把嫁衣趕出來嗎?

  儘管這樣擔心著,只要到點,姜凌波就會把阿奴和莊旺家的趕回去休息,這天,當姜凌波腰酸背痛的從如火的衣料裡抬頭時,圓月已經在梢頭上,月亮很白很圓,地上一層亮汪汪的銀色。

  「想要嫁個人真不容易,這樣沒日沒夜的,恐怕不用到成親那天我就先陣亡,倒地不起了。」她伸完懶腰,兩腳岔開,槌背捏腰,極盡舒展之能。

  忽地,有輕笑聲傳出。

  「誰?!」她凜聲。剛剛是醜態畢露了嗎?

  一道人影印在紗窗外。「我。」

  窗子本來就是半推開的,只見一輪銀盤下站著烏衣黑髮的天十三。

  不用多久她就要和這青年成親,共效于飛,饒是姜凌波擁有來自現代的靈魂,臉皮再厚,被他看見自己方才那副德行,也透出瑩瑩的紅暈來。

  不過他們有多久沒見了?

  總覺得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彷彿比一輩子還要長那麼久的時間。

  天十三被她眼睛閃閃發光的晶亮和毫無掩飾的期待給取悅了,原來堵塞在胸口的鬱悶一掃而空。

  天十三手扶著窗欞,兩人隔著窗對視,四目相對,眼神柔軟得如那一地的月光,時間在這一刻停滯於他們的心中,默契已經不需要言語,兩顆心慢慢變得更加溫柔起來。

  姜凌波抽出手,對著天十三伸出食指,指著他雖然已經消腫卻還瘀青一片的太陽穴下。「這是怎麼了?」

  天十三盈盈一笑,笑中帶著一絲不經意的調皮。「被紙鎮砸的。」

  「好厲害的兇器!」天下也唯有龍位上的那位敢對著他行兇了。

  「不礙事的,捱這一下能遂我所願,很值……總得讓皇兄出點氣。」那些痛苦、失望、不甘心和求不得,此刻因為見到她,因為確定了是她,就如同浮塵已經消彌無痕。

  「還痛嗎?」

  「能看到你就什麼都不重要了。」天十三眼中的冰棱此刻化為春融的水,眼中滾了又滾的全是笑意。

  「你出來沒有人知道吧?」

  其實這王爺當得快活嗎?沒有領差時連出個門也不能自由自在,要她說比她這個小老百姓還不如。

  以前還可以仗著皇帝太后的喜愛偶而出個門,這下子把上峰全得罪光了,也不知有多少眼睛正盯著他看,要拿他錯處。

  「一時半會兒,可以。」

  「要進來嗎?」姜凌波對他招手。

  「不進去了,我聽說你的腿已經痊癒,所以想出來看看你,如今見著了,也就放心了。」

  「哦,這倒是,我的腿如今俐索得很,小包子如天天跑給我追,那個小壞蛋!」

  他喜歡看她說話時生動的模樣,喜歡她毫不矯飾的拉起長裙,露出穩穩站在地上的天足給他看,這世間有幾個女子能像她這樣?

  「往後有本王替你管束著他,看他怎麼調皮。」

  聽到人家要管束她的兒子,她可不樂意了。「他還小,就讓他多調皮幾年,往後啟蒙學了那些之乎者也,要是變成書呆子就不好玩了。」

  「都聽你的,只是這件婚事委屈了你。」

  姜凌波看著天十三如同黑水晶般的兩丸烏黑雙眸裡的歉疚,輕柔而又堅定的搖搖頭。「委屈我什麼?你皇兄不懂,我可是得到了你,這才是最重要的,哪些虛禮我真的不在意。」

  「那還拚了命的縫嫁衣?瞧瞧你手上都扎了紗布。」他笑她。也因為她說她得到了他,就像醺人的暖風流入他周身的毛孔,讓他無比熨貼。

  「姊姊說女孩家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嫁衣,男方會不高興的,雖然我也不知道一個月能不能趕得出來,總之,是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明日乘雲繡閣的閣主會帶十個繡娘過來,嫁衣的事就交給她們吧,我可不要一個十指都是針孔的娘子上花轎。」

  乘雲繡閣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繡莊,出產的繡品炙手可熱,只要是女子,誰不想要手裡拿著幾樣乘雲繡閣的繡品,既可炫耀,又能自賞。

  一次能請動這麼多繡娘,只有像他這種有錢人能做到了。

  「嗯,好吧,謝謝王爺。」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不擅長的就直接承認不擅長,放自己一馬,讓別人來發揮所長。

  「可能婚後不多久,我們就必須啟程去射水縣,到時得累得你和我受奔波之苦了。」

  昨日朝中定了璽王的封地,位於國都西南,離著京城有千里之遙,在輿圖上瞪大眼也找不出來的地方。

  「能離開這捆手捆腳的京城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所謂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大,能用自己的眼光去探索觀看,這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你真這麼想?」

  「我從來不說假話,我是怕你住慣了這繁華迷人眼的京畿之地,別的地方反倒看不上眼了。」 

        「你竟如此小瞧於我?」他有些忿忿,這些年他卑飛斂翼,彌耳俯伏,為的是有朝鷙鳥將擊。「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年,做個富貴王爺安享食祿有什麼不好?也許你會看不起這樣沒有野心的我,可本王年少時是看著皇兄踩著許多人的鮮血登上皇位的,那樣的日子我不想又重來一遍,雙腳踩在殺戮的泥濘裡,手染鮮血,就為了成全所謂的男人的野心,那野心之後呢?世人全部伏舔著自己的鞋尖,那又如何?倒不如做個富家翁,快樂而逍遙。」

  姜凌波伸出小手去握住天十三略帶冰涼的手指,「你我志趣這般相同,不做夫妻太可惜了。」

  天十三噗嗤一聲被她逗笑,另一隻手捏了捏她挺翹的鼻子。「皇兄要是聽到你這些話,不知道會怎麼想,不過……」他故作沉吟。「我喜歡。」

  姜凌波覺得自己選擇了這個人是正確的,看著天十三的閃亮的眼瞳,簡直要溺死在其中。

  她看著他,他瞅著她,兩人的動作、呼吸都放輕了點,似乎有什麼珍貴的東西正在空氣中流淌,唯恐被驚嚇了去。

  等姜凌波回過神來,天十三已經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帶著灼人的熱度,席捲了彼此的所有意志。

  這一夜,就著一縷透過窗紙的薄薄月光,姜凌波想起很多事情,一顆心就像蕩漾在溫柔湖水裡的嬰兒,作著甜蜜的夢睡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4 09:30 AM 編輯

【第二十章】   夫妻同心建家園

  一個月過得飛快。

  良辰吉日這天,天沒亮,姜凌波就被阿紫、阿奴給挖起床梳妝,之後又是繁瑣冗長的一大套程序,她頭暈腦脹、身不由己的讓人擺佈。

  時間倉促,看著大妝後的姜凌波,尤三娘淚流滿面,她心裡的捨不得就跟挖她的肉一樣痛。

  雖然時間那麼趕,集眾人的力量,嫁衣、嫁妝都是備齊了的,當然,十里紅妝是沒有的,門面排場也稱不上,沒有繞城遊街,沒有熱鬧的送嫁,只有前方引路的兵馬禁軍還維持著親王才有的規格。

  沒有喧天鑼鼓和把人炸聾的連天爆竹,皇宮來的伶人樂隊,噴吶吹奏,敲鑼打鼓都顯得有氣無力,皇家擺明了要落新嫁娘的面子,不讓她好過,一個親王娶妻,最重要的出嫁行列竟是這般草草帶過。

  看熱鬧的路人皆在碎碎低語,這是惹了皇上不喜的後果……

  隨行的阿奴和阿紫強忍著氣憤,把指甲掐進了手掌,但是又能如何?

  隨姜凌波出嫁的陪房不多,情同姊妹的阿奴自然是不能少的,阿紫和徐景也是她的人,沒有異議的要跟著她走。

  齊國和伍直還有幾個護院到底是天十三的家臣,姜凌波嫁過去,自然要回歸王府。

  崔亮自願隨著她去王府,至於莊旺一家,她留給了尤三娘。

  還有京城那三進宅子,她一直騰不出手去處理,往後搬去住的機率也不大,她交代尤三娘把宅子出租,多少收些租賃錢也成,或者尤三娘哪天想開了,和喬野的事有眉目,想搭夥作伴,就把那宅子送給兩人當喜宅。

  轎子顛著,也不知東南西北,大紅蓋頭下的姜凌波只覺得眼中世界一片艷紅,不知緊張還是怎麼地,捧著蘋果的手心居然泌出微微的汗意來。

  沒有繞城遊街,感覺從宜康坊到朱雀街並不耗時,她聽見了連續響了許久的爆竹聲響,然後被迎出了轎門,璽王府大門張燈結綵,雖然那歡愉的喜慶看起來有些孤凄,可是王府裡的內侍宮女熱熱鬧鬧的笑開著臉,穿著一應喜氣洋洋的衣裳,即便姜凌波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那滿滿的喜氣。

  拉著她的手的不是喜娘的手,是一隻男人的手,溫暖而乾燥,勁骨豐肌。

  她認得出那隻手,那是天十三的手。

  他牽住她,引領著她邁過階梯,跨過火爐,進了喜堂。

  透過珠玉垂墜的蓋頭,她只能看見天十三穿著烏綃雲紋底的薄靴子,和大紅吉服的袍角,雖然見不著面貌,一顆晃蕩的心卻無比的安穩。

  簡單慎重的行禮後,她被領進了新房。

  羊角宮燈,金漆小香鴨默默吐著金銀香的芬芳,錦繡帳幃上繡著鴛鴦交頸繞頭,纏枝並蒂蓮開,地上加絲毛毯軟厚美麗。

  揭了紅蓋頭,喝過合巹酒,天十三沒有再出去應酬客人,女方的客人不多,百官臣工們沒敢上門,多是禮到人不到,那些慣會審時度勢的世家也擺出了態度,唯獨潤空和尚帶著了空肆無忌憚的來參加喜宴。

  揭了蓋頭的姜凌波看著帶著薄醉坐在她身邊的天十三,對他嫣然一笑,新房裡紅燭高照,她這一笑如同百花齊放,又瞬間化成滴水般的溫柔。

  「不用去招呼客人嗎?」姜凌波向天十三伸出手。

  「潤空會全權招待。」

  姜凌波噗嗤笑出來,一個光頭大和尚在婚宴上招待客人,有夠讓人發噱的,不過由此看得出來,人生許多關頭,肯挺身出來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這新房聽不見前頭的燈火和笑語,寧靜得宛如另外一個世界,只有懸掛無數紅色燈籠的後院才顯露出那麼幾分喜氣來,但是房裡的人不在乎。

  「我們更衣歇下了吧?」

  兩人各自喚來伺候的人,阿奴和阿紫把新娘臉上厚重的脂粉給洗了,露出象牙般滋潤的顏色,眉不掃而烏,唇不點而紅,在燭火下映照出宜嗔宜喜的盈盈微光。

  天十三讓人伺候著去屏風後面洗了臉面,換上嶄新的家常服,柔軟綢褲,趿著履鞋,一派家居的看著也已然卸下繁重的衣衫首飾,換了一身輕便綢服的姜凌波,只覺得滿心歡喜。

  「你今天真美。」

  姜凌波臉上一紅。「你今天也很帥,五官俊朗,岳峙淵淳。」

  雖然天十三不是很明白什麼叫做帥,但是後面稱讚的字句他可是都懂的,當然不客氣的收下了。

  服侍的人非常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攏上門,離院子遠遠的。

  天十三伸出手與她交握,看著這令他心動不已的女子,在她誘人的紅唇上輕輕的吻了下去,但是乾柴烈火,哪裡是一個吻能解決的。

  年輕的男女相偎相依的滾上了床,肌膚相貼,氣息交纏,讓彼此最真實的一面袒露在彼此面前,透著無比的親昵。

  帳帷被放了下來,層層迭迭遮去了男女真實的交迭影子,隱約只見男人的身子沉了下去,女子嚶嚶呻吟,火熱的纏綿,令人窒息的狂潮,在陣陣顫慄中把兩人逼到了歡喜的絕境,繼而攀升到幸福的巔峰高潮。

  璽王離京去封地的時間並沒有拖太久。

  璽王大婚後的第十天,在一隊禁軍和儀仗的簇擁下,璽王的車駕從朱雀門直奔城門而過,車隊人馬很快遠去化成黑點,路上指指點點、嘰嘰喳喳的人一撥撥的逐漸散去。

  車隊走的還是官道,出了城門十里,天十三就讓人把儀仗的牌匾旗幟全收了起來,再往前十里,遣回了皇城的禁軍,便讓自己的府兵引導前鋒,既然剩下的都是自己人,路也不趕了。

  自家王爺下令,天黑前能到宿頭驛站就可以。

  帶頭騎著馬匹的大雁和大鵬相覷一瞥,這還不就是怕顛了馬車裡的新王妃嘛。

  新婚燕爾,在所難免,他倆是這麼想的,只是一路行去,好像不是那回事。

  射水縣屬於臨淮郡,距離京城千里遠,皇帝並沒有勒令限時他們要在什麼時間抵達,夫妻倆更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遊山玩水的興趣濃郁,倘若遇到好山好水就令車隊多租人家民宅逗留幾日,要是無趣就緊著點趕路。

  有時錯過宿頭,不得不露宿荒郊野外時,新王妃就著他們去打獵,獵來的獐子野鹿兔子烤肉吃,也不知王妃哪來那麼多佐料的,大小茴香、丁香、花椒、粗鹽、孜然……

  不僅如此,烤青菜、烤地瓜、烤生蒜、烤蚱蜢,總之,什麼都能烤來吃,最奇怪的是還真的什麼都好吃。

  吃烤肉不馬虎,改日又或者買了人家的豬羊牛肉片成片,涮了鍋子吃,種類更是繁多,還有真要上不著村下不著店的時候,兄弟們埋鍋造飯,幾鍋乾飯能頂啥呢,王妃讓兄弟們把各自的頭盔洗了,底層放著乾飯,鋪上牛肉或者是排骨,或者火腿香腸雞腿菜滷,每人抱著自己的頭盔飯,吃得那又香又激動吶。

  吃完,頭盔洗洗,還能繼續再用。 

  有些親兵是不太認識王妃的,就算看著聽著也不比大雁幾個實打實和她相處過,知道她的個性如何,不過在見識了她完全親民的作風和料理之後,很快就和她打成一片。

  新婚夫妻就像雀鳥般,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天十三陪她坐馬車,那時阿奴阿紫會很自動的退出來,坐到後面的馬車和別人擠在一起,有時天十三會順著姜凌波的要求載她在馬背上馳騁一番。

  春末從京裡出的門,他們直到夏末始抵達射水縣。

  要大雁說,只能怪王爺和王妃太過恩愛了!

  天十三沒有驚動誰,低調的住進了縣令的宅子。

  其實姜凌波也有些驚訝,這射水縣的縣令很窮,他們借住的宅子比她在宜康坊的屋子還不如。

  何況,這一縣的父母官壓根不以為一位親王殿下會到他們這窮鄉僻壤來,即便他一月前就收到京畿下來的文書。

  這皇室,陽奉陰違的事可多著,他不是沒見過,直到親眼看見車隊,見著天十三本人,又確信他不是只有來走個過場,是要定居下來,這才相信上頭下來的公文不是假的。

  他讓出了正屋,帶著妻兒住到偏房,天十三也不跟他客氣,安頓下來的頭一天便讓縣令帶著他去把射水縣逛了一圈。

  第一天他回來的晚,第二天與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是早出晚歸,每天回來,鞋子滿是泥濘,衣衫少有一塊是乾淨的。

  每日陪著他出門的黃縣令回家也是倒頭便睡,黃夫人看著心疼,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因為民生經濟困頓,無法可施,臉上少見笑容的黃縣令在擁被閉眼的時候,飄飄的應了一句,「咱們射水縣怕是來了個真正想做事的人,你有空多過去幫襯著王妃。」

  黃夫人知道如何整頓這窮困貧乏的地方一直是丈夫的心頭大事,見他這幾日帶著主簿和典史們上山下海的,還為他心疼著呢,想不到那位爺是動真格的。

  是夜,天十三一如往常的晚回,卻見新婚妻子還沒歇下,正手把手的教小包子讀書認字,見他回來,讓嬤嬤把陸善帶下去,轉身給丈夫倒了杯溫水。

  「用飯了沒,灶上還溫著菜,我讓人去端上來讓你填填肚子?」

  「我和黃大人在外面用過了。」

  姜凌波從黃銅盆子擰了溫熱的巾子給天十三擦臉,有關他的事,能自己來的,她從不會假下人們的手。

  丈夫可是自己的,在外奔波一天不容易,為人妻的替他做些簡單的事情也沒什麼不可以。

  擦了臉,小妻子忙著給他換上舒適的家居服,把他緊了一天的金冠放下來,把髮梳順後,按他坐下,然後親自給他換了舒適的鞋履。

  「你在這裡住的習慣嗎?」自從來到射水縣便有些顧不上她,天十三的心裡不是沒有歉疚的。

  「黃夫人很親切,好相處。」

  初來乍到,可說她在射水縣一個朋友都沒有,黃夫人為人爽利,嘴巴甜,又愛笑,一天都繞著她轉,見她忙著指使小丫頭歸置東西,直說有事就喊她一聲,這才不好意思的回去。

  第一印象算是好的,識趣,不死纏爛打,看見她從京裡帶來的物什也不見什麼羨慕垂涎的眼光,是個能相處的人。

  「等王府蓋好,我們就有自己的宅子了,到時候你搬過去,會自在許多。」

  「不急,人總要相處過才知道好不好,在這裡我也有個伴,倒是你今兒個和黃大人又跑了一天,可看到了什麼?」

  天十三苦笑了聲。「本王雖然還沒能走遍整個射水縣,你一定不會相信,一個縣會窮成這樣。」

  一個小縣統共只有兩條十字大街,二十四個大小村落,按地理位置、氣候環境來看,這個小地方上通汴水可直出黃河,下通西州,是一個天然的轉運樞紐,若能善加利用發展起來,前程不可限量。

  然而據黃縣令所言,因為山道難行,缺乏舟楫之便,這裡的居民多靠山種茶,或靠少許藏邊茶馬貿易維生,生活並不容易。

  黃縣令有心無力,發展一個地方繁榮談何容易,要錢、要人力還要有人能帶頭,他一個小小縣官,能做的實在有限,有苦難言。

  「茶葉嗎?那伍直就是個懂茶的,我那幾百畝茶園要不是靠他打理,哪可能這麼快就上軌道,他還替我找到幾個可靠的管事。茶園出息不高,也許是種植不得法,你明兒個不如帶著他和齊國去瞧瞧,一個識茶,一個懂地,也許能想出法子,替那些茶農增加產息,提高收入。」

  天十三眼睛一亮,這兩個親衛去替王妃管農地的事他是聽過的,如今能派上用場,當然是再好也不過了。

  「至於水利……」她沉吟了下,「既然能上通汴水下至西州,為什麼不造船?」

  天十三莞爾,把姜凌波一把抱過來,蹭著她的鎖骨,鼻端嗅著屬於她的清香。「這可不容易,修碼頭,造船塢,這個用銀子都能解決,但是困難在我們連個懂造船的工匠都沒有。」

  天昊皇朝沿海多得是重要的港口,倘若能在射水縣設下通商貿易的口岸,要幫百姓脫貧致富,造福這一方人,有什麼困難?

  姜凌波笑得狡猾。「我會。」

  「什麼?」天十三張目結舌。

  姜凌波把他有些闔不攏的嘴唇闔上。「你忘記陸敬是怎麼坐上翰林侍讀學士位置的?不就是拿了我家傳的航海船設計圖獻給皇上才得來的。」

  「你會的事情那麼多,本王實在不應該再感到驚訝了。」他揉臉,感嘆自己到底娶了什麼老婆?他這是撿到寶貝了!

  姜凌波從他的大腿上滑下來,輕聲叫阿紫拿來紙筆墨,天十三很狗腿的替她添水研墨。

  姜凌波沖著他一笑,然後在紙上面落筆。「山多了樹會少嗎,先出錢買樹苗讓老百姓種樹,桐樹漆樹都好,當然,初期要造船還是得花錢去買木料和桐油漆料,這是一件。至於船,我們應該依據不同需要來造船。」

  「願聞其詳。」天十三這會倒成了求知慾盛的學子。

  「要知道長江、汴水、黃河的水流流速都不相同,如果能依據不同需要去造船,又在每段河道的銜接面造糧倉,採取分段運輸,你瞧,江船、汴船、河船,這樣運輸效率大增,對未來必有好處。」

  她侃侃而談,天十三豎耳聆聽,兩夫妻竟然終夜未眠。

  天甫亮,天十三洗漱更衣,帶著姜凌波熬夜畫出來的圖紙,興致勃勃的去找縣令了。

  接下來就是忙著設通商港口、造船廠,招聘專業人才船工。

  姜凌波開出建造每艘船都給工匠千緝錢。一緝為貫錢,千繒錢,當然,天十三是偏厚自家地方的百姓,若是射水縣找不到專業人才,這才考慮接納別處的人才。

  這價錢太誘人了,消息傳出去,多少祖輩曾經傳下手藝的工匠最先得到了工作,一傳十、十傳百,原來少壯年外出求生存,只留老弱婦孺的射水縣人口快速的回流了。

  此後第三年,射水縣的第一艘大船造出來了,這艘大船的特點是船身大、容積廣、負載力強,船隻上下不用鐵釘,而是用桄榔鬚縛船板,用橄欖糖塗抹,乾後船極堅實,底如塗漆,更方便於快速行進。

  船隻的下水典禮驚動了臨淮郡郡守,四處各州刺史,這消息自然也傳進了自從天十三離京後便懊悔難當的皇帝耳裡。

  姜凌波來射水縣的第五年,監督著造船廠的工匠建造了五十二艘航海的大船,其中最大的長五十五丈五尺,寬十九丈,幾乎是這時代最大的海船了。

  全國訂單蜂湧而至,那年,造船廠已經增至十二家。

  一個小縣能有十二家造船廠,那是何等規模,人口之多,許多外地人更是拖家帶口的往這裡遷移,此地的富庶可是叫人看了眼紅不已,誰不想搬來這裡住,不怕沒活幹,就怕你不想幹。

  養家活口不成問題,那離小康還會遠嗎?

  之後姜凌波陸續生下兒女,同時造出了五層大樓船,這是戰船,可載萬人,懸帆十二桅,將之獻給了崇德帝。

  崇德帝那個後悔啊,只是三番兩次示好,下詔召天十三和姜凌波回京,天十三總是上書推辭,說他只要守著這一方水土和百姓就知足了。

  天十三在射水縣四十五年,期間,他的封地因為人口爆增,處處富饒,擴充為六郡八十一州,他也遵守自己的承諾,只有崇德三十二年太后薨逝,他攜家帶眷回過一次京城後,之後終生都未曾再離封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4 09:36 AM 編輯

【番外:少年天善】

  陸善,哦,不,十四歲的少年陸善自從母親改嫁給天十三以後,改了姓氏,叫天善。

  更改姓氏是件大事,五歲那年,母親徵求過他的意見並且解釋了其中的利害關係,還說他年紀小,判斷力不是那麼好,所以讓他慢慢考慮,並不勉強。

  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和乾爹、如今的繼父關係是不一樣的。

  他這一考慮,考慮了很長一段時間,並且多了個心眼。

  只是,他這心眼好像一點用也沒有,繼父以前怎麼待他,往後的那些年,態度仍然沒有變過,娘親也說他改不改姓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很重要的關係,無論他姓什麼,都是她第一個孩子。

  後來他用時間去印證,也的確,他被獨寵的時間最久,來到射水縣之後,娘親只要出門,不論是去造船廠還是去山上看茶園、樹林、田地,都會帶著他,甚至到後來,弟弟妹妹們陸續出生,到他自認長大,不太需要時時關注的母愛,母親才分出心力去照顧弟弟和妹妹。

  說起來有點小丟臉……

  後來不知是不是繼父看穿了他那點小心思,打了他後腦勺一巴掌,這是繼父頭一遭對他動手,也是最後一回。

  「臭小子,當我天至尊的兒子有那麼丟臉嗎?考慮了那麼久還舉棋不定,以後怎麼做大事?」說畢,摸著他的頭又說:「你是咱們家的長子,肩上擔子重,要好好學習,不必胡思亂想,往後才能護住弟弟、妹妹們,還有,你記住了,你是天家的長子,一輩子都不會變。」

  這一巴掌打懵了他,也打醒了他。

  後來,他進了爹爹創辦的鹿鳴書院,他刻苦學習,心中再無雜念。

  因為從小跟著母親到處跑,母親就算與人談生意也從來不避諱他,父親亦然,自從心結解開後,自己只要下學,又適逢父親要出門,也會有意無意的捎上他,教他要冷靜觀察,教他與人應對。

  父親告訴他,「你要結交一些勛貴子弟,將來便可以互相幫襯,這些人脈,有可能會是你的左右臂膀。」

  十一歲他開始幫父親打理自家船廠的庶務,學習如何圓融處事,主持大局,母親也把官府造船廠和農地的帳目交給他管理,他忙得不可開交。

  同年,他考上了秀才,又以經義和策論,獲得書院山長舉薦,又受山長師尊福郡國公推舉。

  推舉後,他更加發憤苦讀,由明經出仕,通過了射策甲科為郎官,出身等同進士。

  十二歲的他不只能在商場上獨當一面,同年奉召入宮,崇德帝問他以他的出身大可通過門蔭入仕,為何要辛苦的通過貢舉和一些寒門士子爭那名額?他是親王之子,世襲為世子,若沒有過錯,可以完全坐享王爺等級的福祉,家族的庇蔭往往會讓人失去那股拚勁,何必寒窗苦讀,這般辛苦?

  他卻道,正因為他是親王之子,對國家社稷沒有任何功勞,怎能安心坐享其成,為了不搶奪科舉名額,才由明經出仕。

  皇帝龍心大悅,封他為太常寺齋郎,三年後去工部屯田司,十六歲那年當上了工部尚書,也就是大司空。

  他不稀罕父親允諾要給他的世子位置,老實說,他不是一個沒有叛逆期的小孩,他的叛逆期也沒什麼了不起,只是不想照著父母親給他安排的路子走罷了。

  想來,他是受娘親的影響至深。

  對於能自己去掙來的東西,就用自己的手去拿,何必去和弟弟們搶,那一點意思也沒有。

  再說,他這是為了實踐對母親的諾言,他有鴻鵠志,要當大鵬起飛的,他要在京城站穩地位,紮紮實實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方式庇蔭、回報、守護那給了他豐沛飽滿的愛的家人,當他們的靠山、耳目……什麼都可以!

  因為他愛他們!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4 09:46 AM 編輯

【番外:柳暗花明又一村】

  姜凌波萬萬沒想到,她會在遠離京畿千裡外的射水縣見到尤三娘,就在王府落成宴客的那天。

  親王府蓋得斷斷續續,因為最初那幾年天十三把銀子和人力都投到造船和其它要用錢的地方去了,因此一座親王府統共花了四年才完成。

  也就是說姜凌波有將近五年沒有見到情同姊妹的尤三娘了。

  一聽見下人來說有人從京城遠道而來,還指名要見她,不得不撇下一堆內院女客迎了出去,可心裡還是嘀咕著究竟是誰呢?

  在小廳見到尤三娘的時候,她有半晌是不會動的。

  她是給尤三娘發了請帖的,沒想到她真的會來,一下驚喜交織,怔愣了好一會兒,眼淚如珍珠般掉了下來,姜凌波扁著嘴,絞著襦裙,難得露出小女兒情狀的撲進了尤三娘的懷裡。

  這可把眾下人們眼珠子全嚇掉了,就連喬野也尷尬的不知該站還是該坐,只能直搓著手。

  見到姜凌波這模樣,尤三娘的心一下全化成軟漫的春水,眼眶霎時紅了。「怎麼越活越回去了?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哭,羞羞臉……」說到後來,自己卻是哽咽不成聲。

  姜凌波把尤三娘抱了又抱,拉著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好不容易從尤三娘的頸窩抬頭,看見直衝著她笑的喬野,這才發現自己失態,趕緊收了窘態,見過禮,讓人引著他去外院見天十三。

  好幾年不見,這粗獷又帶著精明幹練和圓滑的男子更加精瘦了,他和尤三娘都不見風塵僕僕,可見是在客棧梳洗過後才過來的。

  姜凌波對喬野是感激的,她剛穿越過來那時候,要不是有他從西域、番國拿回來的那些調味料,怎麼也弄不出來那潑辣大餛飩,更別說能有今天的自己了……

  打發了男人,守在姜凌波身邊的阿奴這才過來給尤三娘行禮。

  尤三娘見著越發沉穩持重、已經是一派管事娘子派頭的阿奴,紅著鼻子笑著說:「才幾年不見,阿奴出落得更好了,真是個齊整的孩子。」

  許是吃好住好、見的人也多了,身上的小家子氣早褪的一乾二淨,婷婷裊裊的,不說出去,人家都會當她是哪家的大小姐。

  阿奴羞澀一笑,「尤姊姊來得正好,這些年姊姊叨念您可叨念得凶了,您就讓她好好解個眼饞,以慰相思情。」

  「你這貧嘴的丫頭,什麼相思之情?還不幫我招呼客人去!」姜凌波笑罵她。

  「阿奴這就去。」她言笑晏晏的走了,走出小廳時還吩咐人把瓜果糕點熱茶送去待客。

  尤三娘初見到姜凌波的激情漸褪,講話也俐索了。「倒是你會調教人,這阿奴丫頭真是士別三日,叫人刮目相看,完全就是脫胎換骨了。」

  姜凌波沒接話,嘻嘻笑著把人引進敞廳,然後把尤三娘打量了個遍。

  她瘦了些,但是神情氣色都不錯,眼角眉稍有著掩也掩飾不住的喜氣,可見婚後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姊姊這回怎麼捨得放下鋪子跟姊夫出門了?」

  兩年前喬野向尤三娘求了親,兩個都是爽快的人,簡單的把親事辦了,沒有驚動太多人,就算是姜凌波也是收到她的信才知道兩人已經成親的事。

  為此,她還嘔了半天的氣,把尤三娘埋怨了一通,說這等大事居然事後才寫信來報備,要不是她早早就把要給尤三娘的添妝嫁奩給備得妥妥的,匆促間還真拿不出什麼合意的東西。

  她來到射水縣真的才知道什麼叫做花錢如流水,自己那些銀子來到這裡根本不夠看,要不是天十三底蘊雄厚,他們的日子不知道會過成什麼樣子。

  所以就算遠離京城她也很努力的想法子賺錢,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日子雖忙,夫妻間卻感情甚篤,覺得日子十分愜意。

  她把備下的東西讓快船給她送去,還給她寫了又臭又長的抱怨信,罵她是不想要自己這妹妹了嗎,居然這般見外!

  尤三娘的回禮是也讓快船裝了一船子的京城吃食,還有喬野從西涼和西域、南洋帶回來的各式瑪瑙、琥珀、玉璽、珍珠,還有高句麗的人蔘、瓜果,京裡頭仕女們流行的衣裳,鋪子的幾年紅利……滿滿一船,自然還附上了安撫的信件,這才讓姜凌波破涕為笑。

  沒想到這回他們竟冷不丁的跋涉千里過來,簡直讓姜凌波高興得筆墨都無法形容,巴不得尤三娘住下不走了。

  尤三娘捻了兩塊糕點放進嘴裡,又喝了果子茶。「這兩年我也想開了,總不能老是和喬郎一南一北的,我惦記著他,他也掛念我,這還成什麼親,做什麼夫妻呢?人家說嫁漢嫁漢,圖的不就是穿衣吃飯,所以自他上回從北地回來我就和他商量,我可以把鋪子交給掌櫃的,莊旺一家子的為人我也信得過,只要他管我穿衣吃飯,我跟他浪跡天涯去,到處去看看走走,才不會活得什麼滋味都沒有。」

  「什麼?」姜凌波眼珠子都轉不動了,下巴也掉下來,好半晌才闔起來。

  馬幫可不是什麼浪漫的名詞,跋山涉水,櫛風沐雨的,路上還有土匪出沒,以及無法預測的自然災害,一趟路下來就連擁有鋼鐵體魄的男人都不見得吃得消,她再堅強終究是個女子。

  姜凌波徹底反對!

  因為府裡絡繹不絕的客人,她是女主人,還真無法坐下來和尤三娘詳談,只能勸她先住下來,等席面結束,客人散去,姊妹倆再來促膝談心。

  尤三娘也高興的允了,把帶來的幾大車禮物分派給眾人,每個人都沒落下,即便是沒有謀面過的下人也都拿到了她的禮物。

  是夜,姜凌波雖然累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卻是怎麼都睡不著,天十三把她摟在懷裡,「姊姊和姊夫來了,你怎麼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她把尤三娘的事說了一番。

  「她既然想去看看世間,不如就讓她去……」

  姜凌波還沒聽完就鼓起了腮幫子,瞪他一眼。

  天十三好笑的捏了捏她的粉頰。「馬幫一趟貨走下來,起碼得耗上個一年半載,屆時,我們的私人船廠也蓋好了,萬事具備,就缺少個像姊夫這樣見多識廣又走南闖北的人物,不如我明天就先把這件事跟他提上一提,看看他的意思如何,再讓他好好考慮考慮,姊姊自然是嫁雞隨雞走,姊夫如果答應留下來,你就不愁沒有伴了。」

  夫妻倆想的居然不謀而合,姜凌波高興的賞了天十三一個大大的吻,只是只有一個吻哪夠?

  為夫的很自然順藤摸瓜,把夫人給辦了。

  翌日,小包子見過了尤三娘,好一番撒嬌又收了禮物之後上學去了,天十三則是帶著喬野去船廠和縣衙走走,說好中午回來吃飯,下人們循規蹈矩的整理著昨日沒有整理完的瑣碎事情,府裡剩下姊妹倆。

  兩人停停走走,姜凌波的府邸看得尤三娘那一個羨慕啊。

  其實,射水縣的親王府並沒有京畿的親王府富麗堂皇,但是卻蓋得很符合姜凌波想要的住家環境,宅子嘛,不就是要讓人舒適,這裡畢竟不是京城,做那些門面無用功只是浪費錢財,錢就得用在刀口上。

  兩人邊走邊談,有道不完的別後情緒,絮絮叨叨,感慨起過去生活的艱難,要不是彼此的扶持,哪能走到這步富裕無憂的田地。

  姜凌波見時機成熟,就把昨夜和夫君商量的事情拿出來試探尤三娘。

  「能和你離得近我自然歡喜,只是這麼大的事還是得要問過你姊夫。」尤三娘雖然沒想到姜凌波會有這種盤算,但是親人能住的近些,方便彼此關心照料,何嘗不是一樁好事?老實說她並不反對。

  「只要姊姊答應就好,姊夫那邊,呵呵……」天十三拍了胸脯打包票的,她不擔心。

  果然,喬野對天十三的提議十分心動。

  應該說他年紀不小了,從小便開始飄泊,心裡不是不渴望能擁有一個安定的家的,馬幫那邊,他是該考慮退居幕後交棒了。

  如果能住下來,還有個能養家的活計,再生個孩子,好像也很不賴!

  他答應天十三讓他走完這趟貨,回來就會給他一個準確的答案。

  天十三自然是樂觀其成。

  喬野夫妻在親王府盤桓了半個月,便出發上路準備和約在玉門關外的兄弟們會合。

  八個月後,喬野夫妻如期出現,不說姜凌波喜不可遏,就連天十三都很高興能得到一個得用的左右臂膀,自此,倆口子在射水縣安家紮根,和親王府做了一輩子的鄰居、家人和主僕關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4 10:03 AM 編輯

【番外:潤空大和尚】

  「要不……貧僧就把大黃押在你這,這樣你就沒話說了吧?」

  潔白如雪的袈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色袈裟,腳底踩的羅漢鞋也換成了芒鞋,但京音不改,面貌仍是隨意往人群一站,就壓了人家一頭的樣子,真要挑刺,皮膚曬黑了些,就算在親王府歇了半個月也沒啥要恢復過來的意思。

  這也難怪,每天戴著斗笠在射水縣跑來跑去,山澗水涯,鄉間村落,無所不去的人短時間想讓皮膚白回來,又在一個能把人蒸成水的盛夏天,難度很高。

  旁人看不慣,潤空可不煩惱這個,如今比較讓他愁眉的是銀子。

  天十三氣笑,放下手裡的筆。「你再說一遍。」

  「不過就一些阿堵物,你借是不借?」潤空脾氣也來了。他的話很難理解嗎?每個字都是白話,難得向他低個頭,居然跟他裝蒜!哼!

  「你的大黃那麼值錢?」

  一頭牛,尤其是黃牛,不長得都差不多?難道他的牛就比較矜貴,渾身上下都是金子鑲的嗎?

  就算金鑲的也值不了六百萬個飛錢啊!

  想來他要是跟這混蛋糾纏這點,他又會淚眼汪汪的控訴自己歧視他的大黃……

  那個混蛋光頭和尚半個月前來到射水,不只人來,還大費周章,想盡辦法的把老是隨著他在京城裡橫著走的大黃牛運了過來,他也不想想那頭牛年紀多大了,這一長途顛簸、跋山涉水,就算那光頭再怎麼精心呵護,來到射水縣時真的就只剩一口氣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何況他們已經將近八年不見,可是,他一來就把親王府攪得雞飛狗跳,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要是大黃有個萬一,他就不活了!

  這個臭和尚!

  天十三很想揍他,只是看在他老遠來找自己的份上,強行按捺下脾氣,除了派人趕緊滿縣城去找獸醫,還把皇兄遠從京裡派來給他的御醫都叫上,這才把那頭黃牛的老命給救了回來。

  救回來後,因為元氣大傷,自然還得好吃好喝的把它供著……這些都不算什麼,最令人咬牙的是這傢伙,根本是得寸進尺!

  你聽聽,這和尚說的是人話嗎?

  「先說好,我把它押在你這兒,可是活當,你得讓它吃好睡好,每天不忘帶它出去溜溜,等它的精氣神都回來了,我還要把它贖回來的。」

  天十三懶得跟他糾纏這些,「你要借那麼多錢蓋寺廟,想開宗立派,我不反對,可是,」他敲了敲桌面,方才被氣到喪失理智的腦子終於清明了些,冷冷一笑。「我記得你名下有不少田地,可是我朝數一數二的有錢人,跟本王借錢,你這是糟蹋人?」

  天昊皇朝官家多數信佛尊道,多得是給和尚授田的達官貴族,尤其潤空名聲響亮,長相又妖孽,出身的世家說出來會嚇人一跳,好吧,就算他老說那是過去,是前塵往事,可即便遁入空門,仍有不少人想循著他的路子套關係,只巴望他能在他老爹或是哥哥面前美言幾句。

  再加上他也不是那種沒墨水的人,隨便講一場經,多少貴婦女眷耆老和退休官員們就能把慈恩寺擠爆,讓寺廟進帳無數,所以,他個人最不缺的恐怕就是金錢。

  這回他跑到射水縣來,是因為半年前慈恩寺的住持圓寂,住持的位置傳給了潤空,可他受不了被拘在寺裡哪裡都不能去的窒息感,把住持位置讓給自家師兄,然後帶著他心愛的黃牛來了這裡。

  這一住,他就不走了,說他喜歡這邊的風土人情,山水植物,想在這蓋間寺廟,可以容身……

  要天十三說,慈恩寺的僧人們是腦袋壞了,只想著爭大位,捨得放這隻金雞出來,這個人眼裡就只有那麼個住持大師,大師一歿,還不想法子把他留住,輕巧的放他出走,瞧,他這回連黃牛都帶走了,寺中能咬錢的錢鼠走了,慈恩寺的繁華看起來也到頭了。

  潤空的眼神飄啊飄的,「那些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最好是這樣,看在你治好內人那雙腿的份上,三百萬飛錢,五年無息償還,要不要?」套一句老婆的話,花了八年才把自己的身家稍微賺了些回來,哪能隨便借出去,當然,他自小是在金銀窩裡泡大的,對金銀並不是那麼看重,來到射水縣之後才發現沒有錢萬萬不能,要不是有凌波這麼個會賺錢的妻子在背後支持著他,這縣城裡許多的建設計劃還真的只能空置。

  但是這不代表天十三真的養成「量入為出」的好習慣——

  這回先斬後奏,他哪想得到姜凌波聽了以後心疼的嗤了聲,然後輕飄飄的說了幾句,「看起來我們一家都得勒緊褲帶過日子了,既然銀錢不夠使,不如從王爺您的零用金裡先扣下來好了。」

  「這怎麼可以……你這樣是……不賢!」他好不容易找到措辭。

  零用金牽連頗大,他雖不紈褲,但是身為王爺,有應酬,有交際,有省不下來的花費,老婆就算掌中饋,府裡的銀錢一把抓,也不能克扣他的,這叫他怎麼出去見人?

  生平第一次,天十三有了沒錢怎麼辦的恐慌。

  「我不賢?」

  「我不是那個意思,夫人別生氣。」結婚八年,對她從來沒有說過重話,他這是習慣了嗎?他的夫綱……

  見他有幾分悔過的意思,姜凌波也沒有咄咄逼人,口舌之爭沒有意義。

  「潤空大師是什麼人物,他要蓋廟、普渡眾生是好事,我想憑他的本事,托缽、化緣、講經,不出幾年便能達成心願,所謂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大師隨便糊弄你兩句話你就把錢掏出來,我們這是壞了師父的修行,要知道空有其表濫用十方眾凈資之廟宇,要是佛門無一道場以興學安僧,那正信僧眾如何養成?續佛慧命何以養成?他想培養弘法人才之宏願又如何落實?」

  天十三隔天就把這些話轉述給了潤空聽。

  潤空聽完,望著天上的星星深思了好一會兒,天生麗質的五官突然有了驚人的變化,就像一窟活潑的泉水忽而遁入土層裡,那種蛻變和蟄伏那麼的清晰,看得天十三一陣心驚膽跳。

  哪知道潤空起身肅立,撣了撣袖子,肅然說道:「夫人一語驚醒夢中人,貧僧根基未紮,名利之心未除,未曾發心,如何成就?」說著合十而去。

  這說的什麼是什麼?打這機鋒誰聽得懂?天十三一頭霧水。

  他回去和姜凌波一商量,姜凌波倒是不急。

  「大師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在射水縣落地生根,日子還長得很,咱們就看著辦,能幫的地方自然幫他一把,我也是知道感恩圖報的人,沒那麼小氣好不好?!」

  天十三一把將她摟了過來,「知妻莫若夫,為夫的哪能不知道夫人的心腸是極好的。」

  夫妻倆打定主意在旁邊看著,給潤空當左右護法,他要真有需要幫忙的時候,就幫那和尚一把。

  至於潤空則是沉潛下心境,芒鞋木杖蓑衣走遍方圓數百里,多行法,布施窮苦人家,道道地地融入百姓家,廣種福田,多年後,受他澤被的十里八村知道他發願要蓋一座寺院,以彰佛法,有人捐地,有人出錢,施捨不出金錢土地的人便自告奮勇出力,再十年後,潤空發願的寺院不費一資落成。

  他並沒有因此自滿,繼而開辦書院,建造懸壺濟世的百草廳、醫館,一生活人無數。

  他厥功甚偉,成為名聞遐邇的大和尚,一直活到九十高齡。

【全書完】



【後記 家人很重要 陳毓華】

  這段日子以來,唔,一言難盡。

  一半好,一半壞,壞在哪呢,九月時肚皮去劃了兩大刀;好事呢,是我就此歇息了好幾個月,開始養豬生活。

  被禁錮的生活很難說清楚是什麼感覺,覺得肚皮每天都很痛,左躺右躺都不對勁,還癢得要人命,連膠帶都和皮膚作對,加上好幾個月不能洗澡,只能用擦的,覺得自己已經不只生菇,而是菇菇相連到天邊了。

  好幾個月後,當醫生鬆口說可以洗熱水澡那天,我差點站在浴缸裡不想出來,這輩子的「仙」簡直可以學濟顛師父拿來作伸腿瞪眼丸了……

  原來能沖洗熱水的感覺那麼好!

  至於有沒有餓死?

  幸好外援不斷,要不是有小弟來回奔跑送醫、男友三餐照拂、姊姊幫忙買菜……我斷然不會是現在這模樣,現在出門,大夥兒都說我的氣色比以前好,以前的紅蘋果總算有回來那麼一點,可見被補得很充足,心裡也難以言喻對家人的感恩。

  所以,家人很重要,家人很重要,家人很重要,因為重要所以要說三遍!

  這一生,自從離開學校後,我好像一直馬不停蹄的在工作,頭一次休息那麼久。

  休息真好,如果不要皮肉痛的話就更好了。

  大半年就這樣被我渡過去,轉眼又快過年了,唔,一點都沒有過年節的想法,平常日子比較重要。

  雖然對過年興趣缺缺,不過,今年倒真有新希望,那就是要對自己好不只一點!

  最後祝福大家新年快樂,紅包收多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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