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漾 -【嗨,你的鍋鏟】《全文完》
【書名】:嗨,你的鍋鏟【作者】:映漾
【內容簡介】:
遲稚涵的雇主很神秘。
她為他做了半年飯只看到過他的手。
直到有一天,送飯的時候被抓住了腳踝。
那個男人穿著黑色毛衣臉色蒼白躺在地上氣若遊絲。
一張妖孽橫生的臉正無助的瞪著她。
中二的盛世美顏
……
她的雇主……
居然如此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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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男人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周圍很空曠,四面落地窗外都是蔥郁的植物,初夏的天氣,色彩斑斕。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男人的身上,又因為男人白到透明的皮膚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暈,光暈裡面每一顆汗水都變成了彩虹的顏色,在這個空曠的空間裡,在色彩斑斕的初夏背景下,美得像是一幅靜止的畫。
但是男人的對話並不美麗。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他把手機裡說話的那個人的聲音連接到了健身房的音響上,昂貴的音響如實的播放著電話裡聽起來語氣不怎麼好的女人的聲音,抑揚頓挫,低音部分還在空曠的健身房裡引起一陣機械震動的共鳴。
「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在聽?」齊寧口乾舌燥也沒有換來電話那端應一個字,有些挫敗。
「我在聽。」齊程終於應了一聲,跑步機速度不快,他聲音聽起來很穩定,「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麼。」
乖巧的甚至隱約有些委屈的語氣,和齊程低沉的嗓音搭配在一起很突兀。
齊寧歎氣,知道這每日一勸又失敗了,換了個話題:「另外你讓我找的那個私廚資料已經找到了。」
停了一下沒有等到回應,很認命的繼續自言自語:「S市人本地人,已經做了兩年私廚,主要是預定外賣的形式,現在在經營一個粉絲八百多萬的美食視頻微博,愛錢但是專業,業界風評很好。而且是林經武旗下的人,我們和他合作過兩次,雖然貪財,但合同還算正規,事後的保密也做得不錯。」
齊程調慢跑步機速度,眉頭微微蹙起。他很瞭解自己堂姐的行事作風,不愛誇人,誇人之後肯定有重大轉折。
「只是遲稚涵是女私廚,二十四歲,大二那年因為家裡變故休學,身高一米六零,單身,長相……」齊寧停了下來,聽到電話那端的跑步機關閉的提示聲,心底微微歎了一口氣,「長相就是你最怕的那一種。」
甜美可人型,圓眼圓臉,有笑眼,有梨渦,四個條件遲稚涵全都完美滿足。
齊程站在已經停止工作的跑步機上,一言不發。
「S市願意做專職私廚的廚師我們已經全部都試過了,以你一個月換一個廚師的速度,符合條件的已經基本都輪了一遍,遲稚涵是最近這兩周裡,唯一一個符合你要求的。」齊寧刻意忽略掉電話那端安靜的連呼吸聲都快要聽不到的詭異氣氛,「漫畫大綱再不交上去,很快不需要我每天勸,你也得回齊家了,從公事角度來說,遲稚涵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選擇。」
「從私事角度……」齊寧歎了口氣,語氣放軟,「你已經很久沒去趙醫生那裡了。」
「他說我已經好了。」齊程走下跑步機,按掉音響拿起手機,眉心一直微蹙。
「是你逼他說,你已經好了。」齊寧糾正他的措辭,「大哥下個月回來你是知道的吧。」
「……嗯。」齊程帶著鼻音很輕的哼了一聲,原本因為跑步變紅的臉開始細細密密的出汗。
「爺爺給他安排了一個月的相親,能讓他逃避相親的唯一藉口就是過來督促你看病,這你也是知道的吧?」齊寧說的很慢,話裡的意思讓齊程一邊出汗一邊打了個寒顫。
「姐。」齊程拿了一塊巨大的白色浴巾蓋住自己,蒙在浴巾裡聲音聽起來異常委屈,「你為什麼每次都要逼我。」
「……因為我是家裡唯一一個能硬起心腸逼你的人。」齊甯苦笑,「趙醫生說過,你的病起因並不是不可逆的深層傷害,試試直接面對對你並沒有壞處。」
沉默。
齊程個子高,身材因為長期健身房鍛煉顯得勻稱有力,包裹在巨大的浴巾裡顯得有些滑稽,但是他仍然一動不動。
安靜的靜止不動是齊程最本能的反抗反應,但是對齊寧向來沒什麼用處,她顯然沒有掛電話的意思,也絲毫不想妥協。
兩個人都用這樣詭異的安靜方式拉鋸,半晌,齊程裹在浴巾裡的身體動了一下,非常不情願的問了一句:「那個人,為什麼會在大二休學?」
「遲稚涵。」齊寧一字一句糾正,「家裡原因,她父親急病去世,家裡的生意被合夥人吞了,還留下了一些欠債,她休學後就一直在做私廚的工作。」
「因為之前家境不錯,所以她做的家常菜味道才能入得了你的眼。」齊寧解釋完又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成功的讓齊程又一次窩在浴巾下面沉默了半天。
「欠了多少錢?」齊程不安的動了動,這樣爭鋒相對的氣氛會讓他緊張,哪怕齊甯是家人,他也會忍不住一直冒冷汗。
社交恐懼症其實需要這樣的適度施壓,只是家裡人大多都順著他,身邊能勝任這項任務的只有這個關鍵時候能硬起心腸的堂姐。
「以你的概念來說不多,以生活溫飽的概念來說,她現在賺的錢不吃不喝估計得還五六年。」齊寧回答的很詳細,為了齊程,齊家人都去上過心理課,針對社交恐懼症的施壓,壓力的度很重要,需要讓對方感覺到溝通的樂趣,又不能太溫和讓對方失去警戒。
所以需要儘量的詳盡,並且堅持立場。
「欠錢方面你不用擔心,林經武雖然貪但是做生意還算規矩,遲稚涵本人的風評我也做過詳細調查,她的賬務我找財務查過,雖然不少爛帳,但是沒有高利貸。而且,做齊家私廚這件事本來就可以提高私廚日後的身價,這件事情是雙贏,遲稚涵私人的經濟問題不會對這次雇傭造成任何困擾。」知道齊程反駁需要時間,齊寧索性一次性把話說完。
果然電話那端又一次陷入絕對安靜。
「我現在的選擇只有兩個,要麼雇傭遲稚涵代替趙醫生的治療,要麼放棄漫畫回齊家打工?」齊程有氣無力,這樣的施壓下他的結論一般只有妥協,他還站在原地,包在浴巾裡,話題快要結束,齊寧給他的壓迫感小了很多。
他從浴巾裡面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細長蒼白的手,抓住浴巾的一角一點點的往下拉。
像是戰士卸下盔甲那樣,一點點的,帶著不舍和隆重的儀式感。
「還有第三個,就是等大哥回來抓你去治療然後順便回公司上班。」齊甯一邊凝神聽齊程那邊衣服摩挲的聲響,一邊語氣輕鬆的調侃。
每一次,要對齊程施壓,她都會心跳加速小心翼翼。
他們都太知道齊程反彈的後果,也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承擔這樣的後果。
如履薄冰。
有時候會覺得,就放任他這樣下去也行。
永遠不出家門,資訊時代,柴米油鹽都能外送的時代,他可以完全不用出門,不用交流。
齊家有的是錢,養齊程一輩子根本沒有問題。
每到這種時候,都會覺得,他如果只是自閉症就好了。
可偏偏,是社交恐懼症,渴望社交,卻又不敢社交。
連通過網路給陌生人回一條微博,他都需要斟酌四五天,一字一句一個標點符號的推敲,最後只發出了感謝喜歡四個字。
發完之後就是持續的焦慮,生怕對方覺得自己高冷,生怕對方不懂得他的感謝有多厚重。
這幾年,用趙醫生建議的日常施壓治療方法,齊程慢慢的好了一些,但是病情仍然會有反復,最近因為漫畫得了獎,他又有了惡化的跡象。
為了聘請遲稚涵,齊家上下開了個會,她是堅持要請的那一方。
齊程過完年就已經三十,他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工作,他的漫畫讓他的筆名澄乙名聲大噪,甚至以最年輕的資歷入選了威爾艾斯納名人堂。
但是如果他的病情仍然反復,頂著S市首富齊家人的名號,背上還馱著全國優秀漫畫家澄乙的招牌,他的病會越來越嚴重,壓力對於一般人來說或許是動力,但對於心理有疾病的人來說,卻是把他們壓入深淵的巨石。
所以她堅持,也硬著頭皮又給齊程做了一次壓力對話,選的是每天中午他起床鍛煉的時間,那是他心情最放鬆的時候。
可是儘管如此,齊程的狀況聽起來仍然不太好,她幾乎不用想像就知道,他應該又把自己包起來了,電話聲音悶在密閉空間裡,手機裡都是衣服摩擦的悉索聲。
「如果必須要請……」齊程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久到齊寧幾乎快要卸甲投降,「那就再讓她面試一次吧。」
「讓她帶上材料直接到對面廚房,我開攝像頭面試。」終於拉下了蒙在頭上的浴巾,窗外的陽光讓齊程眼睛眯了眯,長籲了一口氣。
家人對他好,他都知道。
他也想要回報,只是大多數時候有心無力。
齊寧這次的試探,幾乎是他的底線了,所以他心裡也明白,齊家大概已經發現他最近病情有加重的跡象。
那就試試吧,像是在大海中漂浮即將溺死的人隱隱約約的看到了遠處的海岸。
他並不想溺死。
「面試題目就定陽春麵吧,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對著陽光,齊程的眼眸清透的像是琥珀,嘴角微微抿起。
甜美可人的女孩,只是想到就能讓自己幻聽到那些細細碎碎的閒言碎語。
掛了電話,齊程把自己鎖在畫室裡畫了一整天,一整張一整張黑色底圖的女孩背影,每一張轉過來都帶著猙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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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林經武沖到遲稚涵家裡的時候,遲稚涵正在做菜,聽到要求抬頭,眼角微微翹起,梨渦若隱若現,「你最近接的單子越來越奇怪了。」
「再奇怪也逃不開吃不是?」林經武笑得大槽牙都露出來了,看得出興奮至極。
「上個月,你找了個要求把肉做成蔬菜味道的單子。」遲稚涵已經懶得看他,低下頭細細的把案板上的杏鮑菇切成碎丁,「這個月這七天的單子,要求是純素宴,但是主菜必須是茄子。七天,一日三餐,一共二十一餐,全都是茄子。」
「然後現在你跟我說要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遲稚涵的大菜刀在砧板尾端重重一剁,剁掉了杏鮑菇最硬的部分,林經武嚇得抖了一下,「而且還是面試,錢都不給!」
「齊家的私廚啊,他們現在就是要吃龍肉,我們也得去找。」林經武搓搓手,在遲稚涵的廚房探頭探腦,「這是第二十頓了吧,你打算做什麼?」
「醬茄子。」遲稚涵把切碎的杏鮑菇分成兩半,一半放橄欖油裡爆香,另一半等爆香的杏鮑菇水分都收幹後,才放進去略略炒熟拌勻就盛了出來,收幹了水分的杏鮑菇口感和肉末更像,略熟的杏鮑菇拌在裡面可以增加口感的立體度,「前段時間做的豆瓣醬,昨天剛開封,你走的時候帶點吧,味道不錯。」
「你做的東西味道沒有差的時候。」林經武嘿嘿一笑,用筷子夾了點杏鮑菇塞嘴裡,邊吃邊點頭,「真有肉末的味道,你做菜是真有天賦,攢點錢開個飯館吧,能火。」
遲稚涵沒接話,斜斜的看了林經武一眼。
林經武四十多了,保養的一般,個子不高體型微胖,小眼睛小鼻子的,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市儈。
不過處久了遲稚涵發現,林經武這人頗有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風骨,不涉及利益關係的時候,其實是個好人。
「準備準備吧,明天下午三點我在樓下等你。」林經武拍拍遲稚涵的頭,熟門熟路的去找容器盛豆瓣醬。
「面試能通過麼?」遲稚涵正在調醬汁,一份生抽加一點五份豆瓣醬再加適量的料酒,耗油和白糖,下單人的口味略重,遲稚涵猶豫了一下又多加了點豆瓣醬,試醬汁味道的時候鹹得直咂嘴。
「肯定不能啊,就沒聽過齊家要找女私廚的。」林經武倒也乾脆,「齊家願意給你面試機會,傳出去了你的價格也能漲百分之四十以上,難得的抱大腿機會,好好表現留個好印象總是不會錯的。」
「到底是給誰做飯吶?每次都弄那麼大陣仗。」遲稚涵有些好奇。
齊家找私廚是今年上半年開始的,本來這種放著自家專職廚師不用,靠著口碑找私廚的行為就挺詭異的,更何況他們的要求極高,手續繁雜,大費周章請進門卻最多只用一個月,除了身價都普遍能漲一倍以上之外,出來的廚師對裡面發生的情況都三緘其口,只是大概知道,需要二十四小時待命,廚房和客廳都裝了攝像頭。
這樣詭異的短暫的聘用還能讓私廚圈趨之若鶩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錢。
齊家給的價格是市價兩倍以上,關在裡面一個月出來後立刻成名,這樣的條件說實在的,哪怕在裡面那一個月是非人待遇,也會有人想要冒險試試,更何況出來的每個廚師看起來都沒有缺胳膊少腿。
「這種有錢人的事,儘量少好奇一點。」遲稚涵正在爆香豆瓣醬,一屋子的醬香,林經武咽了口口水,抱住懷裡的豆瓣醬,「明天到了那裡也要記得,少問多做。」
「口味也不能問麼?」遲稚涵轉頭。
「不能,那也是人家有錢人的隱私。」林經武一本正經,然後被遲稚涵噘著嘴的表情逗笑,「你自己以前也是有錢人,這點排場還用我教麼?」
……
她有錢的時候真的沒那麼變態……只是現在提以前的事多少有些掃興,她晃了晃鍋鏟,權當跟林經武告別,專心做自己這七天來天天做的茄子去了。
林經武在玄關換鞋子的時候又說了一句:「這次面試也不算免費,你上個月跟我預支的薪水這個月不用還了,之後身價提高,我抽成比例也會提一點。」
說完不等遲稚涵回答,抱著那瓶寶貝豆瓣醬哼著小曲就施施然的下樓。
其實遲稚涵那丫頭自己不知道,她身上很有一點有錢人的臭毛病,而且還是那種舊辰光的有錢人。
自己爸爸的債,二話不說就攬了下來,說欠債還錢是人的本分;全世界都知道她媽媽是怕了那一屁股的債跑路了,只有她堅持自己媽媽是有苦衷的;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大學休學,每天沒日沒夜的做菜拍視頻,最苦時候也沒有想過賣房子,說那是爸爸留給她的。
而且不求人,人前沒心沒肺的,動不動就眯著眼睛笑靨如花,人後吃幾個月的白饅頭也沒叫過苦,他做了她兩年的經紀人,遲稚涵只在一次年終酒會上因為喝多了一個人躲在牆角哭,撕心裂肺的讓他這個大男人難受了半天。
回家就抱著自己老婆非要她賭咒發誓,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要跑路也一定要帶上自己兒子。
那天之後,他對遲稚涵就儘量的偏幫一些,多幫她接點活,看她拮據的時候,也會主動預支薪水。
只是最多也只能幫到這了,幸好這丫頭是個能做事的人,人也年輕,還完了那些債,好日子總能來的。
***
遲稚涵為了這次註定會失敗的面試準備了很多東西,倒不真的是為了抱大腿,一個註定會失敗的面試,她此刻需要做的也只是端正態度而已。
畢竟,這個機會是林經武花了很多力氣爭取來的。
面試地點是一幢三層樓的小洋房,直接建在了齊家的私人園林裡,從大門開車到小洋房,就花了六分鐘。
遲稚涵下車的時候抖了抖,對上林經武的眼神,笑了笑:「我就是在想,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很適合做兇殺案開場……」
說完看到林經武嚴肅的表情吐吐舌,立刻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林經武看上去比平時正經了好幾倍,完全不想接遲稚涵玩笑的樣子。
深呼吸了一下,把林經武那張凝重的臉暫時丟在腦後,遲稚涵按下了面試的門鈴。
接待她的人,她認識,準確來說,S市的人都認識她。
齊甯,齊家最厲害的女人,嫁給了齊二少保姆的兒子,相傳她一個人奪走了齊家所有的生意,是目前齊家的實權者,背後被人稱為武則天的女人……
遲稚涵終於有些緊張了,她怎麼都想不通,這個四處為什麼重要到需要一個會在電視上經常出現的風雲人物來面試的程度,而且看起來,齊寧居然只是在打下手。
「你的時間很充足,從進廚房開始四個小時後我會過來拿成果,在這期間,廚房的所有東西你都可以使用,但是我們不會給你任何幫助。」齊甯把遲稚涵帶進小洋房左邊的門,打開後就是一個巨大的客廳和廚房,「我們的要求是準時,四個小時,提前和推後都視為失格。」
遲稚涵咽了口口水,見識到廚房規模後,她更緊張了。
這廚房簡直能比美五星級酒店的私人廚房了……
「這四個小時你的所有行為,都會進入監控攝像,這點你有沒有疑問?」齊甯示意她的助理把遲稚涵的所有材料都搬進廚房,然後轉身看著還在環顧廚房的遲稚涵,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到底年輕,看起來似乎是緊張了。
她不希望遲稚涵失敗,齊程昨天晚上又睡在了衣櫃裡,如果遲稚涵失敗,她昨天白天的施壓和齊程經歷的那些心理煎熬就都白費了。
「沒有疑問。」遲稚涵拉回心神,迅速的眼觀鼻鼻觀心。
雖然知道齊家並不打算招女私廚,但是任何一個廚師看到這樣的廚房總是會生出些野心,遲稚涵也不例外。
看著齊寧對她點點頭,帶著助理走出門並且關上大門,遲稚涵環顧這個巨大的夢想的廚房,突然之間,她也有想要真的試試看的念頭。
能讓齊寧出馬的面試,說不定,齊家終於有了想試試女私廚的念頭?
***
齊程一直開著攝像頭,強迫自己盯著那個女孩。
她有個很奇怪的姓,但是他不記得了。
長得太典型,他看了第一眼後就開始冒冷汗。
螢幕裡的那個女孩,長髮紮成了馬尾,很俐落的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
她很敏銳,一進門,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攝像頭,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沒忍住好奇瞄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貓一樣的圓眼,眼角微微上揚,看起來精靈古怪。
和畫室裡那些畫像一模一樣,說閒言碎語的時候,這雙眼睛會微微眯起,帶著濃烈的惡意。
不是善類。
齊程不安的把自己往巨大的躺椅裡面縮了縮。
不同的人,不能歸在同一個類別。
趙醫生這幾年一直試圖讓他明白這件事,他其實一開始就明白。只是心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那明明並不是一次嚴重的心理傷害,他甚至沒有真的怪過那個女孩……
整整十幾年,他都沒有這樣直視過這類女孩子的臉。
冷汗直冒的同時,他感覺自己視線都開始有些模糊。
隱約的,聽到她脆生生的回答齊寧沒有疑問,他抓著椅子把手的手更重了一些。
這劑藥,對於他來說,似乎還是太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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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遲稚涵會成為知名美食視頻博主,主要原因是因為她做菜非常乾淨俐落。
先把長髮挽成髮髻,然後戴上帽子口罩,系好圍裙,最後洗手。
幾個不同顏色的一次性手套搭配不同的菜刀,紅色的切肉,藍色的切水產,綠色的切蔬果,白色的和麵,全程動作很少有停頓,井井有條並且案板和廚房仍然保持的乾乾淨淨。
遲稚涵做菜後再也沒有往攝像頭方向看過一眼,再加上齊甯也在齊程邊上一起看監控,他除了仍然流冷汗外,其他的症狀倒並沒有變嚴重。
而且漸漸地,也真的被遲稚涵做菜的樣子吸引了。
她第一步居然是做烤鴨,拿出之前已經用蠔油、花椒粉、五香粉調成醬醃制風乾了十二個小時以上的鴨子,熟練的用蜂蜜、香醋和生抽調好醬汁,在鴨子全身細細的抹勻之後放入了已經預熱好的烤箱。
然後換了白色的手套開始和麵。
要做出勁道的手擀麵團需要力氣,加入一定比例的冷水和雞蛋後,身形單薄的遲稚涵墊著腳開始用力揉面。
齊程有些不安的在躺椅上動了動。
「她努力,是為了能爭取到這個工作。」齊甯在邊上語氣平靜,「你出的題目越刁鑽,對她來說越有展現的機會。」
齊甯知道齊程是因為自己出題太刁鑽內疚,尤其是親眼看到自己出題後對方的付出。
這樣的場景對社交恐懼症的人來說,形同煎熬。
當然,齊寧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對齊程的安慰作用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有給他倒杯水來防止他因為冷汗過多脫水。
「是不是覺得我們對你太嚴了?」齊程小她六歲,算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他發病的時候她正在國外留學,等回來的時候,那個愛笑愛撒嬌的弟弟就變成了只願意睡在衣櫃裡的心理障礙者。
她當然也會心軟,尤其是看他現在冷汗淋漓卻仍然堅持坐在這裡的樣子。
可她更希望他能回到以前的樣子,不用太陽光,但是最起碼,不要像這樣,渴望與人交流卻只能躲在監控器後面。
「不會。」齊程喝了一口水,咽下之後苦笑,「有治療方案總比絕望好。」
這樣代表家裡人還沒有放棄他。
雖然他內心深處依然覺得,他應該是沒救了。
***
遲稚涵在醒面的時候用紅白蘿蔔,甘蔗,玉米,捲心菜和黃豆芽燉了一窩素高湯,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
她完全不知道面試人的口味和禁忌,也不清楚他說的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到底是什麼東西,按照常理,她應該做出一碗和陽春麵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口味天差地別的東西才能算是貼題。
所以一開始,她想用剁碎的魚茸坤成麵條,讓這碗面從根源開始就完全不同。
但是真的開始做了,她突然就改了。
在心裡反復重複了幾十遍面試人的原話後,她把主食仍然換回了面。
一碗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最終應該仍然是面才對。
這個臨時改動太顛覆,她心裡沒底,也擔心這件事被林經武知道了,她估計又少不了一頓罵。
有些懊悔自己突然的臨時起意,遲稚涵沒忍住又瞥了一眼攝像頭。
齊程和齊寧都沒料到看起來胸有成竹有條不紊的遲稚涵會突然停下來看攝像頭,齊寧迅速的站了起來擋住監控螢幕,齊程今天的狀態太緊繃,她害怕遲稚涵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會讓齊程徹底縮回去。
但是讓人意外的,齊程居然坐直了身體盯著螢幕,眼底有奇怪的光亮。
……
齊甯對齊程這樣的異常反應很不安,甚至第一次有了想打退堂鼓的念頭。
她是不是真的逼得太緊了,聽大哥的話讓齊程再次回趙醫生這裡接受治療,可能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她剛才的眼神……」齊程抬頭和齊寧對視,語氣因為激動顯得有些急,「就是我這次漫畫裡主角的眼神。」
他的漫畫,主角因為遭受多次陷害一直在廚師大賽中失利,最後的淘汰賽中,他臨時起意換掉穩妥的題目準備劍走偏鋒的時候,就有一個這樣的鏡頭這樣的眼神。
這個場景他始終不滿意,揣摩不出人物當時的情緒,畫不出來,卡了很久。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
齊程迅速截屏,放大了遲稚涵那張戴著帽子口罩的臉,一雙眼尾微微翹起的,黑白分明的圓眼此刻看起來有些心虛,也有些野心。
劍走偏鋒是因為志在必得。
醍醐灌頂,完美契合。
甚至因為興奮,從看到那個眼神的開始,他就忘記自己有沒有再出冷汗。
「我去畫室。」齊程幾乎是立即起身往畫室走,眼裡已經沒有其他東西。
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的齊寧下意識的拉住齊程的胳膊:「你還在面試呢。」
剛剛入夏,齊寧掌心的溫度隔著齊程的薄外套很快的蔓延開來,剛剛擺脫了壓力影響的齊程全身一僵。
哪怕齊寧已經反應很快的迅速鬆手並且後退給他提供了安全距離,他仍然覺得剛才被握住的地方像被刀割了一樣的劇痛。
「她已經合格了。」齊程咬牙忍住這種痛覺,試圖通過對話來轉移注意力,「我要一碗沒有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只是因為我不喜歡吃豬油。」
「她用了素高湯,擔心味道寡淡又烤了烤鴨,烤鴨的香味比豬油霸道,她現在準備的這碗面,已經完全可以滿足我的要求。」
手臂仍然在劇痛,齊程苦笑,把自己幻覺裡面已經血肉模糊的手臂藏在了背後。
他昨天出這道題,是有陷阱的。
大部分人聽到這個要求,第一個反應通常是去改變面的質地,把本來的麵粉換成其他食材做成面。
所以遲稚涵正常揉面的那個瞬間,他就知道她合格了。
「和她簽約吧,按照之前私廚的合同,一個月為期。」因為那個眼神,也因為自己嫡親堂姐只是握了下他的手臂,他就無法控制的產生了幻覺。
他迫切的需要救贖。
對門那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出場就讓他意外甚至有了收穫。
他並不指望她能夠救贖他,但是她做飯的方式可以成為他漫畫的素材,那種眼神,和他漫畫中的主人翁性格完全貼合。
而沉浸在漫畫中的時候,是他最正常的時候。
救贖,哪怕只是短暫的,他也迫切需要。
畫室裡面那些笑容猙獰的女孩畫像仍然鋪滿了一整面牆,齊程交代完後就坐在畫室門背後盯著自己的手臂。
那上面仍然很清晰的血肉模糊,痛感真實存在。
哪怕他自己無比清楚,這是個幻覺。心理疾病,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什麼是對的,腦子裡卻會清晰的產生相反的幻覺,長期在這樣顛倒黑白的世界裡,慢慢的失去自我。
趙醫生開給他的藥,似乎又開始失效了。
齊程捂住臉,本來就白皙的臉因為疼痛顯得更為慘白。
無助的,在這個全是他夢魘的畫室裡,近乎自虐。
***
遲稚涵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通過了面試。
四個小時剛剛到,齊寧就十分準時的走了進來,而遲稚涵,剛剛把所有的菜碼放在一個精緻的碟子裡。
青色的黃瓜絲,黃色的雞蛋絲,紅色的辣椒絲以及切得很整齊的烤鴨胸脯肉。
另外一個面碗裡,就是一碗素高湯做的陽春麵。
她本著反正都已經出格的想法,乾脆連蔥都沒有放,把黃瓜切成蔥末的樣子,灑在面上,邊上放了一個兩面焦黃的荷包蛋。
齊寧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遲稚涵看著齊寧把麵條放進食盒,端走那碟色彩繽紛的菜碼的時候,拋下林經武讓她少說多做的原則,還是開了口。
「這面三分鐘後吃溫度和口感最好,口味溫和的人,可以先從雞蛋絲和黃瓜絲開始;喜食辣的人,可以最先放入辣椒絲;不習慣太素口味的人,可以先吃烤鴨。」一字一句的交代完,似乎想起自己反正不可能會通過,嘴角扯起了一個淡淡的笑,「這碗面我花了很多力氣,希望你們會喜歡。」
「如果是你,你會先吃哪種?」齊寧停下動作突然開口問。
……
如果是她自己,一定是寧可吃泡面也不會為了一碗面折騰四個小時。
可是這樣的話當然不能說。
遲稚涵遲疑了一下,回答:「如果是我自己,和麵的時候會摘下手套,有人味的麵團味道會更好。」
然後兩人都是安靜。
齊寧大概沒料到這樣的答案,關食盒的手頓了下,看了遲稚涵一眼。
遲稚涵也沒料到自己在高度緊張的時候能胡說八道到這樣的境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空氣凝固了片刻。
齊寧笑了笑,伸出右手:「恭喜你,你面試合格了。」
……
…………
「因為我剛才的回答?」遲稚涵懵了,不是不招女私廚的麼。
這算不算喜訊?
可是這面都還沒吃呢……她花了四個小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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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對不是喜訊。
半小時後,遲稚涵終於頓悟。
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關心自己做了四個小時的陽春麵到底評價怎麼樣,因為那碗面被放在食盒裡後,就一直沒有再動過。
半個小時,再好吃的面都已經泡成了疙瘩。
況且她面前還有更值得無語的事。
「這一個月時間,我只能住在這裡?那買菜怎麼辦?」這地方開車進來都需要五六分鐘,徒步出去估計得半個小時,她得要二十四小時待命,也就是說她得在這個荒郊野外住一個月?
「菜單一般會提前一天給你,你只要寫好購物清單,第二天自然有人買好送過來。」齊寧坐在客廳裡,屋子裡還有烤鴨的香味。
齊甯有些心緒不寧,心裡還在擔心把自己反鎖在畫室內的齊程,但是這一次讓齊程發病的人是她自己,為了安全距離,她強迫自己坐在對門和遲稚涵討論合同問題。
只是遲稚涵此刻皺著眉頭逐條逐條詢問的態度讓她略感不耐煩,據她所知,齊家私廚的合同林經武應該是看過的,為什麼現在遲稚涵還有那麼多的問題。
「我要給幾個人做菜?」她進來的時候觀察了一下,這幢三層樓的小洋房只有兩個門,一個是她現在做菜的地方,還有一個大一些的帶著奇怪視窗的大門,沒有公共樓梯,兩個房間是徹底隔開的。
她這邊是廚師住的地方,那麼對門,住了幾個人?
「一個。」齊寧眉心蹙起。
……
所以她要在荒郊野外和一個陌生人住一個月。
「男的女的?」遲稚涵覺得這是個很有必要問的問題。
「……男的女的與你無關。」齊甯從遲稚涵手裡拿過合同,跳過一大段一大段的條款了翻出了其中一頁,敲了兩下,「你只需要熟記這幾條。」
這何止是幾條……
齊家私廚的工作流程是這樣的:一日提供三餐:中餐,晚餐和午夜的夜宵。每日三餐的功能表都會提前一天給她,她需要根據功能表列好採購清單,每天下午五點,會有專人過來收取。
一人份的飯菜,固定的時間點送到對面。
接下來是重點,遲稚涵連看了四五遍確定自己並沒有理解錯誤。
對面那個有奇怪小窗的門居然是有用途的,她每日送餐,都只需要打開小窗,把食盒放上去,然後拉鈴。
門裡面的人會拿走食盒,並且放下第二天的菜單。
……
這還不是最騷的。
最騷的是,如果廚師對功能表有異議,覺得一天時間不夠準備的話,可以在下一餐的時候隨同餐盒遞上紙條,然後站在門外等待新的紙條。
……
…………
傳紙條交流……這種連中學生都懶得做的事情……
這還真的如齊寧所言,做飯物件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因為根本就看不到,也沒有對話。
難怪出去的廚師都語焉不詳,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服務的物件是誰。
總結一下,她要在這個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地方,做一個月的飯菜,喂飽一個不知道男女,不知道年紀,也不知道有什麼隱疾的只能躲在屋子裡的人。
而且,還二十四小時被監控。
這個她即將住一個月的地方,最大的空間是廚房,有四個攝像頭,在合同中都用圖片清晰的標識了出來,剩下的是客廳,有兩個攝像頭,也同樣被標識了出來。
沒有攝像頭的地方只有臥室和衛生間,而從臥室到衛生間,則必須穿過客廳。
說是三層洋房,打通了一層挑高超過六米,剩下的樓梯上面的房間是鎖著的。
她要在這個空曠的要死的,裝潢齊全奢華的地方被監控著住一個月……
也難怪,開的價格那麼高……
這種詭異的條件根本已經接近變態了……
「監控也是二十四小時的麼?」遲稚涵早已經感覺到齊寧的不耐煩,她也不想猶豫,這個開價能讓她一次性還掉接下來半年的債務,但是,太詭異了。
「原則上,監控是不會關閉的。」齊甯切斷遲稚涵最後一絲希望,「不過,不會有人二十四小時盯著你,監控是為了能從各個角度查看廚師做飯而設置的,除了做飯時間,其他時間你可以把它當成擺設。」
……
所以對門那個怪人,只是對廚師做飯的過程感興趣?
這還真的是……詭異的興趣。
「如果對這份合同沒有異議,這裡還有一份保密條款也需要你簽一下。」齊甯在遲稚涵還皺著眉頭猶豫的時候又遞過來一份合同,「常規的保密協定,我知道你們需要齊家私廚這樣的名號來提高身價,但是合同到期後,未經允許你們不能洩露任何功能表內容,如果合作順利,日後我們會通知你,在什麼時間可以公開自己在做齊家私廚時的經歷。」
她其實很有異議,對所有的事情都有異議。
「我們招聘私廚前,都會事先把合同給你們的經紀人看,確認沒有疑義了,才會點單外賣,再決定是否面試。」齊寧終於不耐煩了,「我不知道遲小姐在明明知道合同條款的前提下,還在猶豫什麼。」
遲稚涵沉默,林經武壓根就不覺得她能通過面試,怎麼可能跟她提合同……
「這樣吧,在合同提供的月薪上再加百分之十五,這是最終價格,我可以再給你五分鐘時間考慮。」遲稚涵不明原因的沉默終於讓齊寧徹底不耐煩,她沒有那麼多時間耗在這裡,遲稚涵只是個廚師,如果不是長相太典型,她甚至沒必要參與這場面試。
私廚和齊程沒有任何交流的機會,私廚的監控除了齊程,門口訓練有素的安保也同樣可以看到,為了保證齊程的安全,他們做得很完備。
太貪心的人容易出事,如果遲稚涵不懂得見好就收,那麼也就失去了雇傭的理由。
被有錢人用錢鄙視的感覺……其實還不錯。
遲稚涵低頭,掩飾掉心底湧上來的羞恥感,想像著這多加的百分之十五,可以幫她換掉家裡面已經完全變了形的沙發。
不想再做一個不懂得見好就收的人,她不是齊家第一個私廚,別人能做的,她同樣也能做。
簽好字,齊甯俐落的蓋好章,起身的時候聽到遲稚涵用非常不甘不願但是又不得不問的語氣開口:「那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齊寧停住動作,看向這個女孩。
她長得,是真的不錯,皮膚細膩,五官明豔,因為常常微笑,放鬆的時候,嘴角會習慣性上揚。
很舒服的不帶攻擊性的漂亮外表,此刻因為窘意,眼神微微閃爍,恰到好處,讓人心生憐憫。
非常擅長利用自己先天的優勢來達到目的。
「問吧。」只是坐在一起簽完了合同,就讓齊甯對遲稚涵這個人印象大打折扣,表情早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和善。
這也是齊家人的問題,因為齊程,所有人都對這類型的女生本能的產生排斥。
「……」遲稚涵心裡的窘意更濃,但仍然問了出來,「這裡的wifi密碼是多少?」
……
齊寧閉眼。
果然,她對這類型的女生瞭解度為零。
***
齊程這次恢復的比想像中快。
等齊寧交代完一應日常回齊程這邊的時候,他已經走出畫室下樓,盯著監控面無表情的發呆。
齊寧害怕再次刺激他,站在門口不敢再向前。
「我沒事了。」齊程語氣帶著疲憊,眼底一閃而過的自卑。
他們對他,一直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崩潰,而可悲的是,年近三十的他,也確實只能這樣被當成病人對待。
齊程這個人,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只是齊家的累贅。
甚至他那個已經到了古稀之年的爺爺,在生病的時候都不敢握他的手。
沒有發病的時候,他會盡力的回到以前的樣子,只希望所有人在他發病的時候,能夠想起他正常時候的樣子。
他畢竟,是個成年男人,渴望活著,卻找不到活著的理由。
「合同已經簽了。」齊甯忽略掉齊程眼底的情緒,假裝沒有任何事發生。
社交恐懼症的根源是自卑,可是這一點,不管齊家人做什麼,不管趙醫生用什麼方法,始終無法讓齊程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這個根源不根治,其他的都是治標不治本。
「我聽到了。」齊程也很有默契的假裝沒事發生,甚至下了評價,「她很有趣。」
他能看出來,遲稚涵看到合同後的遲疑並不是為了加價,她是真的覺得荒謬。
那麼多私廚裡,遲稚涵是第一個把荒謬寫在臉上的人。
齊寧加價的時候,她迅速低頭簽字的樣子讓他都有些莞爾,之前的資料沒有錯,她確實愛錢。
他喜歡這樣的直接,因為他能有的只有錢。
所以,很奇異的,他松了口氣。
這是個長相甜美,有趣的女人,會在他對門住一個月,提供他三十天的漫畫素材。
他不一定會吃她做的東西,他要的只是她做菜的過程,他的飯菜,一直是他的管家劉媽媽做的,過程嚴格,營養均衡。
不過。
「明天中午繼續吃陽春麵吧。」齊程定下了功能表,花了四個小時做的陽春麵,現在應該已經徹底坨成面疙瘩了,他居然覺得,有些可惜。
那個素高湯,應該很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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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稚涵此刻的心情一言難盡。
齊寧臨走的時候,遞給她一張紙條,很普通的A4紙,裁了一半,上面居然真的是手寫字體。
相當漂亮的鋼筆字,力透紙背,勁骨豐肌——一眼就能看出是男人的字,而且看字體的穩定度,這個人年紀應該還不小。
所以對門住的是中年男人麼。
難怪會採用這樣復古的溝通方式。
遲稚涵強迫自己忽略掉可能得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對門住一個月的事實,把注意力集中在功能表上,然後,嘴角開始抽動。
中餐很正常,蒜蓉金針菇,香煎蝦餅搭配了蛤蜊菌菇湯,遲稚涵估算了下只有一個小時的工作量,晚餐也不難,豬肝青菜湯,魚香豆腐和照燒雞腿,讓她差點失控的是夜宵,上面赫然幾個大字,沒有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
……
就算廚房沒有監控,她也沒膽子把今天用剩下來的食材原樣第二天拿出來,齊家請她肯定不包括給齊家人吃剩飯剩菜這件事。
所以她明天做完晚飯後,又要花四個小時做一碗陽春麵……
簡直……
雖然給錢的是老闆,但是員工遲稚涵還是在心裡腹誹了一大段少兒不宜的髒話,並且下意識的瞪了一眼攝像頭。
齊程被瞪得縮了縮脖子,轉開視線不敢再研究她看到功能表時的表情。
擦掉頭上又冒出來的冷汗,回想起遲稚涵剛才的瞪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微微抿起,看起來委屈至極。
他莫名的又懂了,這是在埋怨他今天做好的面不吃,非得折騰她明天大半夜的再做一次。
有些惶恐,擔心這樣折騰會不會引起這位新廚師的不滿。
但是隨即又努力勸服自己,對面這位,是他花了重金聘請過來的,做菜是她的工作。
他不能一直去在意所有人對他的評價,尤其還是這樣其實毫不相干的人。
天人交戰剛剛在腦海裡拉開陣勢,監控就突然響起了遲稚涵的聲音。
「我面試通過了,現在就被關在這裡出不去了。」清清脆脆,咬牙切齒的語氣,「一個月時間,我一會給戚晴打電話,讓她幫我收拾一些衣服日常用品,你晚上幫我帶過來,送到門口,安保會幫你拿。」
齊程的屋子,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有每天齊家人打電話過來詢問情況的時候才會有人聲,之前請的都是男廚師,話都很少,就算要打電話,也會避開攝像頭回臥室或者衛生間。
所以這突然起來的陌生聲音,讓齊程差一點點又開始陷入社恐的思緒突然斷了。
他有點呆滯。
看著監控裡的遲稚涵說完這句話後就把手機拿的遠遠的,表情嫌棄。
然後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半晌,才把手機重新貼回耳朵:「然後剛才和齊甯簽合同的時候,我很不合時宜的沉默了一下,月薪往上調了百分之十五。」
說完繼續迅速的把手機拿遠。
臉上笑意盈盈,梨渦很深,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快樂。
快樂……
齊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幾近饑渴的盯著螢幕,隔著玻璃,隔著兩道門一條走廊,對面的人,只是因為月薪往上調了那麼一點點,就笑得沒心沒肺。
她,不是應該很可憐的麼。
一屁股的債,父親已經不在人世,媽媽又不知所蹤。
為什麼,可以笑成這樣,快樂的讓人……羨慕。
***
遲稚涵完全沒想到自己的電話正在被人偷聽。
作為私廚,她偶爾也會遇到那種需要監控做菜過程的雇主,也試過整個過程被攝像頭監控,但是大多數監控,都是不帶收音設備的,所以她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攝像頭通常都是不帶收音的。
她此刻正被林經武的快樂感染,先前因為齊寧產生的那麼一點點不適情緒也被拋到腦後。
安靜下來想想,確實是很好。
一個月後,她的身價就可以翻倍的漲,因為爸爸生病,生意被吞欠的錢,可以更早的還清,這樣,她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去找媽媽。
真正經歷過生活穀底的人,挺過去了,就會發現,人生接下來的每一個日子,都比原來更好。
快樂其實很容易,對著陽光,揚起嘴角就夠了。
掛了準備去開茅臺慶祝的林經武的電話,遲稚涵又開始給戚晴打電話。
戚晴是她的大學同學,閨蜜,家裡變故後,唯一一個對她態度沒有任何改變的人。
而戚晴的偶像,就是齊寧,一直用打量評估的眼光看得她渾身不自在的齊家武則天。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有幸成為齊家一個月私廚這件事,讓電話那端戚晴的尖叫隔著監控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齊程對這樣的熱鬧無所適從,他開始頻繁的喝水,出汗,卻一直沒有關掉聲音。
病態的渴望這樣的熱鬧,卻又害怕這樣的嘈雜。
遲稚涵電話的內容非常家常,突然離家一個月,她絮絮叨叨的交代了要帶幾件衣服,幾套內衣,甚至把每一套內衣都起了莫名其妙的名字,兩個女孩一點即通,隨隨便便一個名字就能吭哧吭哧的笑上半天。
表情也會跟著變得猥瑣,然後遲稚涵就會心虛的瞄一眼鏡頭,努力恢復正常。
生動活潑,襯托得他這邊越發的死氣沉沉。
齊程突然生出一股偷窺的羞恥感,他現在正在窺探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的生活,和他要的漫畫素材無關,那是完完全全的私生活。
他向來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但是發現自己居然變態了這還是第一次。
終於按掉了音響,讓房間恢復安靜,眯著眼睛看著螢幕裡的女人笑到捶桌子。
為什麼,她會有那麼多值得大笑的事情,連說到自己家裡即將被她養死的仙人掌,她都能笑出豬叫聲。
眯眼又眯眼,他居然,莫名的不受控制的又想去把聲音打開。
咬咬牙,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機,他撥了趙醫生的電話,這大半年來,他第一次主動的想要找趙醫生。
他現在的症狀有些奇怪,和社交恐懼症無關,和莫名的幻覺也無關,就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偷窺他的女私廚的生活。
難道真的是一個人在家裡關太久了,已經衍生出了別的症狀?
***
趙醫生對這個電話很意外。
齊程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病人,他不合作,排斥心理諮詢,用藥只要出現副作用,就會擅自停藥。
他和齊家有私交,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適合做齊程的主治醫生,但是齊程這個孩子,除了他,不接受其他醫生。
這麼多年來,只要他發病,絕對不會主動找他,這是第一次。
而且,諮詢的內容匪夷所思。
他在小心翼翼的求證自己是否已經變態……
「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建議過你,最好能常年在家打開電視,播放喜劇節目這件事?」趙醫生的聲音低沉,進入工作狀態後就會儘量的使用無攻擊性的語調。
「記得。」電話撥出去後,齊程就有些後悔。
齊程見過趙醫生私下的樣子,聲音高亢,喜歡喝酒,酒過三巡會拍著桌子唱京劇。
完全不是現在這種,用讓人信任的嗓音,循循善誘,引導病人說出自己故事的樣子。
他從來沒有和趙醫生說過,趙醫生這種工作狀態的嗓音,他很排斥。
「你現在的心理,就是我想要通過喜劇片想讓你達成的狀態。」趙醫生仍然保持這樣的語調,「你一個人住,家人又大多顧及你的病情小心翼翼,很少聽到這樣放鬆的笑聲,而這種解壓方式,對於你的治療其實是有好處的。」
他當醫生多年,在心理學上已經很有建樹,自然知道齊程排斥他的原因,但是齊程不說,他主動開口毫無用處,反而會讓齊程覺得這是另外一種刻意。
齊程的心結,在他自己刻意的隱藏下,已經連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今天這個電話,可能是這幾年來唯一的一次突破性的進展。
真的沒想到,居然是因為一個廚師。
「不過……」趙醫生沉吟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齊程,你要確定這個方式對方是同意的。」
……
對方……
這個新來的名字很複雜的女孩,似乎並不知道攝像頭是帶收音的。
「如果你不方便說,我可以通知齊寧。」趙醫生聽出了齊程沉默背後的意思,也難怪,他會產生偷窺的罪惡感。
這話讓齊寧去說很合適,他沒想到一個廚師能帶來這樣的治療效果,如果可以,也可以讓齊甯多增加一些她的薪水。
而且,必須要提醒她,不能在有攝像頭的地方露出負面情緒。
「我來吧。」齊程看著自己克制不住一直想要去打開音響的手,皺了皺眉,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連趙醫生,都意外的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我在功能表上多加一行就行,不用麻煩齊寧了。」像是對趙醫生又像是對自己解釋,齊程的語氣有些急。
這是齊程第一次,主動要求溝通。
趙醫生掛了電話後迅速的聯絡了齊寧,他覺得有必要,讓齊程的新廚師加入到治療方案中。
這種病人因為環境變化自發好轉的情況,並不完全是好事,也可能會因為這樣的主動受到打擊,縮回到更深的陰暗中。
但是,總歸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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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一日三餐的日子,過得飛快。
遲稚涵覺得真的只是一眨眼,就已經過去了八天,她八天沒有出過門,所有的社交都是通過電話或者視頻解決,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準備菜單上。
對面提供的功能表很有規律,中餐和晚餐通常都是一葷一素兩菜一湯,夜宵都是中式麵點。
點餐的人對吃很有研究,八天時間,沒有重複過一個菜名,而且不管是口味營養還是搭配的外觀,都是極好的。
這份工作,比想像中的輕鬆太多,她甚至不用動腦子想功能表,只要按照功能表上要求的做出來就行,唯一煩惱的,就是只有一件事,八天了,她沒有收到過任何和口味有關的回饋。
每日送飯菜時遞過來的紙條,都是裁剪了一半的A4紙,紙張上都只有菜名。
作為廚師,自己做的飯菜收不到任何評價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遲稚涵在第八天晚上送夜宵的時候,拉響了鈴鐺,抿著嘴站在原地,等著那扇小窗被推開,等著裡面伸出了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拿走放在隔板上的蒸籠。
那只手的手指上還一如既往的沾染著一些奇怪的顏料顏色。
「蒸籠裡面有六個灌湯包。」遲稚涵突然出聲,然後看到那只手僵在原地。
大半夜的,荒郊野外只有這麼一幢房子,那扇紅漆大門的視窗裡,停著一隻慘白的毫無血色的手,手指尖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暗紅色顏料,畫面很瘮人。
所以遲稚涵莫名的有些緊張,腦子裡閃過了吸血鬼三個字,然後被自己老土的想像力氣笑。
「剛出籠的,吃的時候要小心燙。」她硬著頭皮繼續,那只手仍然一動不動,「另外我自己煮了小餛飩,你如果要的話,我可以回去盛一碗給你。」
放了六個小灌湯包的蒸籠,其實有點重。
所以那只懸空的手在僵直了片刻後,開始肉眼可見的發抖。
遲稚涵放棄自己想要避免唐突做的努力,決定還是長話短說。
「……我就是想問問,這幾天做的菜是否合您的胃口。」終於把自己想要問的問出口,遲稚涵松了口氣,為自己,也為了那只看起來就要抖脫臼的手。
她似乎還是唐突了,雖然問的問題非常的理所當然。
因為那只手終於有了反應,迅速的把手裡的蒸籠放回隔板,然後啪的一聲,關上了那扇窗。
……
…………
遲稚涵呆若木雞。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為什麼會覺得對門的這位老闆剛才是落荒而逃。
連灌湯包都不要了……
昨天功能表上特意注明的不要皮凍做的灌湯包,她特意熬了一個下午的高湯,打肉餡的時候折騰了很久才做出來的皮薄如紙的雞汁灌湯包。
就這樣被丟在了隔板上。
她就是問了一句合不合胃口,還特意用了您,並沒有很凶啊……
就算很凶,也不至於被嚇成這樣……
他是老闆,給錢的那個啊……
而且!她真的!沒有很凶啊!
……那現在要怎麼辦?
若無其事的拿著灌湯包回房間,自己搭配著小餛飩吃光?
這樣會不會第二天就被掃地出門。
遲稚涵咬牙,艱難的決定還是再拉一次鈴鐺試試,這一次她一定會假裝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的放好餐點。
她人還沒有動,門上的小窗就突然打開了,那只手迅速的丟出了一團東西,然後更為迅速的拿走了蒸籠,啪的一聲,又關上了。
……
…………
她真的沒有看錯,對門的這位老闆,就是在怕她。
她……只是問了一句合不合胃口……
風中淩亂的遲稚涵默默的彎腰,撿起地上被他扔出來的東西。
是一個紙團子,這次不是A4紙,而是一般的餐巾紙,被揉成了一團,還帶著點莫名其妙的濕意。
遲稚涵手頓了一下,眉心微皺。
真的不是她想法齷蹉,大半夜的一個獨居男人扔出了一張揉成一團的看起來像是用過的餐巾紙,是個人都會猶疑。
幸好,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仍然皺著眉,把這張隱隱約約的透著不知道是汗漬還是水漬的餐巾紙攤平,上面寫了很多字,但是大部分被劃掉了,只留下了一行相對能看清楚的。
字跡因為慌亂有些潦草,但還是能看得出,和平日裡給她菜單的是同一個人的筆記。
遲稚涵辨認了一下,最開頭的三個字,應該是「很好吃」。
她心底汗了一下。
然後繼續辨認,後面的字被水漬泡開,辨認了半天,居然是:「我也想要一碗小餛飩」。
……
拋掉荒謬感,遲稚涵拿著這張餐巾紙遲疑了一下。
剛才的狀況,其實完全可以隔著門對話,但是對方卻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傳紙條,拒絕電話,拒絕一切現代化的交流方式。
對門的這個人,難道是上了年紀的聾啞人?
不對,他能聽到她說話。
那麼,只是無法開口說話?聲帶功能性障礙?
遲稚涵心裡因為這樣的猜測有了惻隱之心,也難怪,她突然開口就能嚇著他,也難怪,堅持一定要用紙條來傳遞資訊。
對門的,只是一個因為無法開口說話不願意和人交流的可憐人罷了,估計還上了年紀,所以更加的自閉。
她今天還真的是唐突了。
迅速的跑回房間拿了一張便簽紙,遲稚涵在做了齊家私廚後第一次回了紙條,聲情並茂的,充分的表達了自己作為員工的熱情。
先是熱情洋溢的感謝他喜歡自己做的飯菜,一句話加了四五個笑臉符號,然後讓他先吃灌湯包,她馬上去下餛飩。
寫完之後看了一遍,又加了一句,絕對不放豬油的餛飩。
對門的人不愛吃豬油,遲稚涵在第三天就知道了,他的口味其實很好琢磨,不愛吃的東西不多。
所以那天那道面試題,可能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吃豬油而已。
並不是刁難。
寫完後就沖出門,拉了拉鈴鐺。
窗口開了一小條縫隙,遲稚涵迅速的把紙條塞了進去。
那一瞬間,她心跳加速。
雖然對面住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獨居男人,但是這樣古老原始的方式,居然讓她找到了點讀書時期給校草塞情書的忐忑。
那張紙條最後沒有任何回復。
遲稚涵端著熱氣騰騰的餛飩再次拉響鈴鐺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完全恢復到了之前的行為模式。
安靜,有序。
遲稚涵再也沒有提過那天晚上的事,這樣的隱疾一定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她無意去碰觸他的傷疤。
只是做菜的時候又多加了幾分真心,甚至考慮到上了年紀的人的腸胃,她還儘量的把不容易消化的肉類燉到酥爛。
然後第十天,向來只有功能表的紙條上多了一段話。
上面赫然寫著:
監控攝像頭有收音效果,你在客廳和廚房打電話的時候,監控都能十分清晰的收音。這件事本來應該儘早告知,但是因為家裡很少會有這樣熱鬧的聲音,我私自多聽了幾天,在此表示十分抱歉。
以後你仍然可以在客廳和廚房接電話,我無意窺探你的隱私,只是想要家裡多一些聲音。
……
遲稚涵低著頭看完紙條,心底默數了五下,然後抬頭,擰著眉對著攝像頭鄙視了一下,咧嘴一笑,做出了一個OK的手勢。
完全是大大咧咧無所謂的樣子。
之後仍然一切如常。
做完三餐回房間後,遲稚涵拿出手機給齊寧發了一條微信,附上了那張紙條的照片。
攝像頭有收音效果這件事,她在當私廚的第三天一大早,就知道了。
那天早上八點,她收到一條銀行入帳通知,一個陌生的帳號給她打了十萬塊錢。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第二天做完陽春麵後困到不行的遲稚涵瞬間清醒,接著,齊寧的電話就撥了進來。
齊寧在電話裡的聲音清冷權威,提到攝像頭有收音效果的時候,絲毫沒有愧疚和心虛的情緒。
她提出了匪夷所思的要求,讓遲稚涵每天視頻和電話的時候儘量在客廳和廚房接,並且一定要說一些輕鬆的話題。
任職期間,攝像頭範圍內不能流露出任何負面情緒。
十萬塊錢是定金,如果做得好,她會幫遲稚涵還清所有的債務。
然後遲稚涵拒絕了。
她堅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價,齊寧開出的價格,比她該有的身價高出太多,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想不明不白的接下這樣的任務,她需要知道原因。
然而齊甯並沒有給遲稚涵原因。
她加了碼。
哪怕過了一周,遲稚涵仍然記得那個早晨齊寧在電話裡的聲線。
穩定。
勢在必得。
她說:「遲小姐,如果你能接下這件事,我可以幫你找到你的媽媽。」
遲稚涵相信她做得到,以齊家的財力,做這件事只是舉手之勞。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她嚴格遵守齊寧的要求,客廳和廚房歡聲笑語,但是獨自一人的時候,遲稚涵心裡會開始不安。
她似乎捲進了奇怪的事件中,她從頭到尾無知無覺,可是卻莫名的越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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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程為了寫那張字條,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氣。
他生病後第一次主動,最後推了他一把的,是那天晚上那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上面撒著紫菜,蝦皮,蛋絲,沒有用高湯,很普通的一碗餛飩。
真的是遲稚涵自己做給自己吃的夜宵,並沒有用太多的精力,他卻連湯都喝得精光。
他覺得這碗餛飩和工作無關,純粹的,只是隔壁多煮了一碗而已。
為了禮尚往來,他應該把攝像頭還有收音功能這件事告訴她。
所以他把自己逐字逐句斟酌了七八天時間的話,認認真真的抄到了每日功能表上。
遞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水裡撈出來一樣,冷汗直冒。
他很忐忑,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任何一個人隱私被洩露,應該都會覺得憤怒。
可是,遲稚涵完全沒有,看完後甚至很俏皮的對著鏡頭比了個沒事的手勢。
在鏡頭裡,眉眼彎彎,笑得一切如常,連切菜的手勢都沒有停過,像是完全習慣被攝像頭盯著的樣子。
十天而已,這位新廚師似乎適應力驚人。
他盯著監控的表情突然僵住。
然後非常緩慢的放下了用來畫分鏡的筆,起身,徑直走入了畫室,關上門後,空曠的空間裡只剩下遲稚涵一個人在監控裡面跟傻子一樣哈哈大笑。
一整天,直到晚飯送飯的鈴聲響起。
齊程起身,他的腿因為長期蹲坐的姿勢有點麻,走路的時候姿勢很怪。
打開小窗,和平時一樣拿過飯菜,卻再也沒有像平時一樣打開食盒嘗一嘗,這段時間,他經常會因為新廚師做的菜太合口味,索性放棄自家劉媽媽做的營養飯菜。
他晃晃悠悠的拎著食盒,經過垃圾桶的時候,直接丟了進去。
看都沒有再看一眼。
天色變黑,家裡人幫他裝好的自動感光燈都陸續點亮,他緩緩走過,一盞一盞的摁滅。
又恢復了黑暗。
唯有監控器亮著,遲稚涵在客廳吃自己的晚飯,ipad上面正在放不知名的綜藝節目,笑聲誇張。
齊程自嘲的笑,他早就應該想到的,哪裡有人會快樂成這樣,洗個菜嘴裡都能哼著歌,十天沒出過門,卻仍然一點頹廢的樣子都沒有,每天按時起床,衣服的顏色搭配大多明亮粉嫩。
而且,只要吃飯,就一定會看這種笑聲特別誇張的綜藝節目。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監控能收音的事,相處十天,她原來一直和他身邊所有的人一樣,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治療。
治療不是壞事,他渴望被救贖。
但是這幾年,他身邊所有的社交行為,都和治療相關。
連這麼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終於知道了住在對門的,是一個永遠不敢出門的怪物。
那麼那天晚上,她問他合不合胃口的時候,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的?獵奇?還是真的關心?
眼底有什麼東西一點點的冷了下去,齊程在黑暗中摸索著進了衣櫃。
他有他應該待著的地方,本來,就不應該懷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除了家人,所有對他友善的人,都收了齊家人的錢,都是因為他的病。
他是病人,被妥帖的關心著的,放在玻璃箱裡面隨時害怕破碎的病人。
***
遲稚涵發給齊寧的微信一直沒有回應,因為齊甯的高冷,她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連著兩晚,遲稚涵都在做同一個詭異的夢,夢裡面,一位無法說話的老人,在黑暗中伸出蒼白年輕的手,顫顫巍巍的向她求救,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用力的向老人投擲肉包子……
醒來的時候總是一頭的汗。
這種荒誕到搞笑的夢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讓她心裡沉沉的。
有錢人的事情,她不應該八卦,但是這樣真的好麼,把一個活人流放在廖無人煙的地方,每天早晨會有一個五六十歲慈眉善目的女管家進對門,然後下午離開。
十天了,對門的這個人除了她和那位女管家,沒有見過任何生人,他自閉到她突然開口,就嚇得四處逃竄。
到底什麼樣的病,嚴重到需要這樣不見天日。
腦洞開始不受控制的往陰謀論方向狂奔,遲稚涵用力的拍拍臉,第一萬次的提醒自己,她只做一個月,對門這個人,活的比她好很多,衣食無憂,大房子,專人伺候,各種精緻美食。
就比如,他今天夜宵的功能表,他點的是棗泥眉毛酥。
費時費工吃起來又油又甜的點心,講究的是心如眉,形如眉,酥皮必須層次分明一點都不能馬虎,才能在最後油炸的時候炸出層層分明類似眉毛的效果。
一個愛出那麼刁鑽方子的有錢人,應該,不可憐吧。
對門送夜宵的時間,通常是半夜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晚上十點是遲稚涵最忙碌的時候,給齊家做的點心肯定不能用片狀瑪琪琳這樣的人造黃油,對門又是個不吃豬油的,所以採購單子上遲稚涵寫了無鹽黃油。
S市的初夏,入夜仍然有些涼意,這幢裝修奢華的小洋房仍然開著暖氣。
人是挺舒服的,黃油卻全部軟了,折騰的遲稚涵一頭的汗。
恍惚間,似乎聽到了對門密碼鎖開鎖的聲音。
她一手麵粉黃油昏頭昏腦的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眼時鐘。
十點零五。
……
腦子裡面剛剛壓下去的陰謀論又開始露出苗頭,遲稚涵趿著拖鞋舉著滿是麵粉的手跑到門前,墊著腳往貓眼看。
跑了一半還想起了監控,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
真的有人。
門外的是齊寧,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輸入密碼的時候出錯,齊寧在彎腰輸入第二次。
三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遲稚涵猶豫了一下,開門,探出頭:「需要幫忙麼?」
三人同時回頭,齊寧揮揮手,語氣有些不耐煩:「沒你的事。」
……
遲稚涵的腦袋在門縫裡頓了一下,然後縮了縮脖子,嬉皮笑臉的應了一聲,關上了門。
「活該,讓你多事!」遲稚涵自嘲的拍拍自己的臉,輕聲的罵了一句,蹭了一臉的麵粉。
自從齊寧提出可以幫她找到媽媽後,她對齊寧的態度變得很複雜,在明知道齊寧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前提下,她居然也開始不受控制的巴結齊寧。
她想媽媽,很想很想。
哪怕她媽媽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因為債務纏身拋下了她,她也仍然想她,因為在拋棄她之前,她的媽媽,一直是個溫柔稱職的媽媽。找到了媽媽,最起碼,她可以不用像現在這樣,孤零零的守著他們一家三口的房子,像個孤女。
***
齊甯對遲稚涵的態度其實已經很克制,她並沒有第一時間收到遲稚涵發給她的微信,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而齊程早就已經不接她的電話。
齊程是個體貼心細的人,知道家裡人擔心他,除了發病期間,其他時間他是一定會第一時間接電話報平安的人。
這一次是她的疏忽。
趙醫生在跟她說齊程可能會主動找遲稚涵的時候,她否決了。
一來,趙醫生和她其實心底都不太相信齊程真的能夠鼓起勇氣,心理病是有嚴格的階段的,齊程現階段做這樣的事,可能性幾乎為零。
二來,她並不相信遲稚涵,最初請她過來只是因為她的長相典型,齊程這半年來請的私廚向來都只有做菜送飯這一件事而已,遲稚涵也不會例外。她非常不希望遲稚涵和齊家會有超出私廚以外的聯繫,所以她把遲稚涵的軟肋握在手心,用錢貨兩清的方式要求遲稚涵陪他們演一場戲。
結果,誰都沒想到,齊程猶豫了十天,居然真的主動了。
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齊程發病,治療效果反復,甚至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除了他刻入骨髓的自卑外,敏感也是重要因素。
不管遲稚涵接到紙條後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齊程都一定會發現遲稚涵其實早就已經知道攝像頭的事了。
眼下就是最壞的結果。
齊程發病,換了密碼鎖,房間裡面一片漆黑。
「是我的錯。」齊寧的聲音帶著顫,他們最後用了管理員密碼強行進入,房間裡面一盞燈都沒有,「如果我沒懷孕,我應該不會勸齊程用這樣激進的方式治療。」
她和管家劉媽媽的兒子周景鑠結婚六年,終於有了孩子,她害怕懷孕後精力不夠,所以趙醫生說這個方法可以試試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結果,變成了現在這樣。
周景鑠握住齊寧的手,語氣鎮定:「你是為了他好,而且,這個方法也確實有效。」
「他生病多年,有了這樣的進展一定會有反復,並不是你的錯。」趙醫生的聲音,並且摸索著打開了房子裡的電閘,在一片亮光裡苦笑,「我們都沒料到這次效果會這麼好,這一次不疏忽,下一次也會疏忽。」
心理病的痊癒是階梯性的,齊程那張紙條簡直像是從治療低端一下子飛到了治療中端,反彈幾乎是肯定的事情。
拉開衣櫃,趙醫生和周景鑠熟練的把蹲在角落裡縮成一團的齊程抬上床,藥物注射的時候,齊程突然從自我封閉狀態伸出手,拽住了齊寧的胳膊。
「為什麼,要跟陌生人說?」因為精神狀態不佳,他說話語無倫次斷斷續續,但是抓的很緊,眼睛盯著齊寧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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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同時愣了下,趙醫生藥物注射的手停住。
「你試著把話組織的清楚一點,再試一次?」趙醫生彎腰,看著齊程的眼睛,問得小心謹慎。
齊程發病會與外界隔絕,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東西,像現在這樣能擠出幾個字的情況幾乎沒有。
齊程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努力集中焦距,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只能徒勞的一直用手拉著齊寧的胳膊。
「我沒有告訴她。」齊甯蹲下和齊程平視,她不敢主動觸碰齊程,只能加重語氣,「她只知道攝像頭能收音,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齊程眉頭皺起。
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著厚重的水霧,傳到他耳朵裡的時候,都帶著回聲,要聽清楚很難。
但是他手心裡拽著的,齊寧的溫度卻是實實在在的。
周圍光線很亮,光怪陸離的扭曲的顏色晃得他眼睛疼,他依稀記得,自己之前明明關了電閘。
所以,家裡真的來人了,這不是幻覺。
腦子裡面那句沒有告訴她終於變得清晰,他慢慢鬆開齊寧的胳膊,埋在枕頭裡的腦袋晃了晃。
隔著水霧的聲音影影綽綽斷斷續續,卻變得越來越貼近耳朵。
「他的狀況比預料中的好很多。」趙醫生的聲音。
「不用用藥了?」堂姐夫周景鑠的聲音,如釋重負的語氣。
……他又發病了?每一次發病,都要麻煩他們跑一趟,因為害怕住在齊家老宅的爺爺擔心,齊甯和周景鑠都會先叫上趙醫生,等他症狀緩解了,才會告訴所有人。
眼睛還是很難聚焦,但是手背卻隱約的有刺痛感。
他還是得用藥麼?那個用了之後能讓他興奮失眠的藥。
「你出汗太多,導致電解質紊亂。」趙醫生的聲音又清楚了很多,「沒有SSRI類的藥,只是普通的葡萄糖和安定,助睡眠的。」
齊程抬眼,嘴唇因為脫水加缺氧乾燥灰白,眼前的水霧卻散了很多。
「安心睡一覺,我們會等水掛完了再走,明天一早我再過來給你做個檢查。」趙醫生微笑,這一次並沒有用他最擅長的工作語氣。
長時間鎖在衣櫃裡再加上嚴重脫水,齊程在徹底放鬆後終於開始意識模糊,沉沉睡去之前,還記得齊寧那句「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對面那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真好……
***
「進展出奇的好啊。」趙醫生等齊程睡著了之後才喜形於色。
齊程這一次確實是發病了,往常藥物注射加上心理疏導,一次發病起碼要一到兩個月才能恢復。
這一次,齊程居然靠著他自己走了出來。
「查一下這兩天走廊的監控。」趙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和對門肯定是發生了什麼才會有這樣的進展。」
這一整幢洋房,除了齊程的活動範圍,其他的地方都裝了高清監控,而齊程家裡的牆上也有不少求助按鈕。
齊程的心理問題是嚴重到生活無法自理之後才開始求醫的,普通的系統脫敏治療對他完全無效,他甚至會一個空間裡有兩個呼吸聲發病。
因為這樣,齊老爺子才把齊程送到了這裡,誰都沒想到,這一住,就是快十年。
監控查的很快,這兩人唯一的那麼一次交集,在幾個安靜的監控錄影裡分外明顯。
趙醫生因為齊程的進展心情極佳,看到齊程丟出紙條的那一刻,忍不住笑出聲。
只有齊寧全程一言不發,臉色不愉。
「你不相信遲稚涵?」周景鑠瞭解自家老婆,她對遲稚涵的定義是廚師,在這裡工作三十天,用那張齊程病歷上典型的臉在監控裡晃三十天的人而已。
遲稚涵在監控裡做的事,已經嚴重逾矩。
「她不簡單。」齊寧不想多做評價。
遲稚涵遠遠沒有看起來單純,明明是個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卻喜歡在人前裝傻,壓力越大,笑容越甜。
她寧可遲稚涵是個只愛錢的人,拿錢辦事不要多做無謂的事情,她並不覺得這種多管閒事的好奇,能讓齊程的病情變好。
可是現在,卻有些騎虎難下了。
不管是不是因為遲稚涵,齊程最近病情好轉是事實,他甚至為了問她為什麼,強撐著從自閉的世界裡面打開了一條裂縫。
這樣的執念,齊甯第一次在齊程身上看到。
齊程,雖然嘴上沒提,但是監控裡的行為和現在異常積極的舉止都表明,他想交朋友了,生病以來第一次,他有了明確的社交需求。
偏偏,是對面那個不太看得透的遲稚涵。
明明討厭她,卻每次都對著她笑臉相迎的遲稚涵。
她請了那麼多私廚,也不是沒有請過和齊程年齡相仿的,但是三十天過去了,齊程除了多畫出了幾張分鏡外,沒有任何波瀾。
遲稚涵卻只用了十天。
長相真的是魔咒,她不應該冒險的。
「你是擔心齊程會在一樣類型的人面前受到二次傷害?」趙醫生歎氣。
給齊程看病,簡直是在打仗。
所有的治療方案,都要通過齊家人投票決定,只要治療過程中,齊程出現任何不安反應,都會被隨時終止。
他理解齊家人想要保護齊程的心情,但是作為醫生,他不止一次的說過,這樣的保護可能會讓齊程一輩子都處在這樣的反復惡化中。
「我想利用遲稚涵在齊程身上做脫敏實景治療。」趙醫生這一次出奇的堅持,「齊程的病情,一直無法做這類心理治療,這可能是唯一一次機會。」
「遲稚涵如果真的不簡單,反而是最佳的脫敏治療物件。」趙醫生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的齊程,「他這十年從不外出,長時間接觸的都只有齊家人這件事,我一直是反對的。」
「今天有進展了我才能把這話說出來,齊程這樣的狀況,如果再沒有進展,一定會從恐懼症亞型轉變成深度自閉和抑鬱,到時候就真的太晚了。」趙醫生又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如果這一次,齊家還是對脫敏治療持反對意見,那我可能真的只能放棄做齊程的醫生了。」
脫敏實景治療,顧名思義,就是讓患者依次列出相關誘發社交恐懼的情境的清單,然後從引起最弱的恐懼反應的情境開始,逐一讓病人身處其中。每一步驟做到病人適應,感到徹底放鬆為止,然後再接著做下一個較令人緊張的情境,直至最強程度的情境也不引起恐懼為止。
而這樣的治療放到齊程身上,步驟很少,只要放任他和遲稚涵繼續深交,等產生感情後,讓遲稚涵在齊程背後說齊家八卦即可。
簡單粗暴。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嚴重的二次傷害。
也可能會導致齊程這一輩子再也無法走出這幢樓。
齊寧低頭,這樣的決定,她做不了:「你就算說服了我,也不代表齊家會讓你做這麼冒險的事。」
「你把這個拍照發給他大哥齊鵬,讓齊鵬去說就行。」趙醫生走到齊程窗前,掀開了齊程的長袖,臂膀上,有明顯的傷痕。
「抑鬱症前期自虐症狀。」趙醫生對著齊甯夫妻震驚的眼睛,說的雲淡風輕,「遲早的事情,他能堅持那麼久已經算很不錯。」
做還是不做,前面都是懸崖。
***
遲稚涵把辛苦做好的棗泥眉毛酥送到對門的時候,對門開門的是她不認識的男人,氣氛凝重到她想立刻落荒而逃。
「……夜宵。」怯生生的舉了舉手上的盤子,她好想念之前的小視窗,這男人看起來眼神太可怕了。
「遲小姐?」西裝革履的男人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伸出右手,對著遲稚涵露出了一口白牙,「我是齊甯的丈夫,周景鑠。」
周景鑠,傳說中和老婆齊甯一起吃掉了齊家所有生意的外姓人……
遲稚涵空出一隻手和他握了一下,覺得自己笑容快要垮了。
對門住的到底是誰,為什麼出來的人看起來都很重量級。
沒有一個她惹得起……跑都不敢跑的那種……
「你前幾天違反了合同規定,擅自和住在這裡的人有了對話,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周景鑠往前走了一步,重新關上了隔壁的門。
……
遲稚涵端著盤子後退一步,腦中警鈴大作。
「我們不知道你對話的目的是什麼,主動討好對門對你的職業生涯並沒有任何幫助。」周景鑠站在原地不動,嘴角揚起了算計的弧度。
遲稚涵咬唇,笑容慢慢的收了回去,一言不發。
他在用貓逗弄老鼠的態度逗弄她,高高在上的,審視的。
鄙視的態度太明顯了,她覺得自己這次真的快要笑不出來了。
有錢人了不起麼,大半夜的這樣威脅她有什麼意思?被自己埋到根裡面的自尊心開始蠢蠢欲動,遲稚涵拿著盤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我們並不想和遲小姐糾纏,違反合同罰錢這件事,對於我們來說意義並不大。」周景鑠仍然維持著說一半,沉默一半的畫風,滿意的看到遲稚涵的臉色漸漸地變得難看。
確實是個喜歡裝傻的姑娘,但是年輕,歷練不夠,仍然容易被看穿。
她堅持不開口,不反駁他說她違反合同,也不問他違反合同後她需要做什麼。
就只是拿著盤子,蒼白著一張臉,完全任他擺佈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雙一不小心洩露心思的眼睛,一般男人還真的會被她這樣可憐的樣子弄到心軟。
「我們會添加合同條款,具體的事項,明天下午我會過來和你詳談。」說完了就不打算再和她過多糾纏,轉身打開門又毫不留戀的關上。
遲稚涵還是維持著那盤子的姿勢,看著裡面六個小巧玲瓏的眉毛酥,然後伸出一隻手,拿起一個塞進嘴裡。
香甜軟糯。
她只能任他們擺佈,只是這樣懶得爭辯的樣子似乎很容易激怒人,齊寧這樣,這位周景鑠先生也這樣,難道非得讓她做出憤怒的表情才算是真性情麼,何苦呢……
結局都一樣,她不如省點力氣。
只是這泥沼,似乎真的越來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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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甯夫婦,是一對戲很多的變態。
昨天深夜周景鑠說的詳談,第二天一早變成了一輛接遲稚涵放假一天的專車,車子直接開到了遲稚涵所在的公司。
遲稚涵公司的老闆算是個奇人,從整合黃牛排隊資源起家,到現在整合微博各類大V和直播主播做經濟公司,公司不算大,但是勝在有人情味,遲稚涵一直挺喜歡這家公司的。
但是今天,公司被收購了。
那輛車子送她到公司的目的之一,就是重新簽訂合同。
消息太突然,公司其他同事都是分到各自人力資源部補簽份協議就搞定了,唯獨遲稚涵和林經武兩個人,被叫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辦公室裡坐著他們的老闆和另外一位木著臉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遞給遲稚涵和林經武兩份合同。
遲稚涵看著合同上的公司法人名字,眼皮直跳。
周景鑠……
齊家收購了他們公司。
「你就是去做了十天飯,怎麼就這樣了?」林經武也是今天一早才收到消息,此刻壓低嗓子問的咬牙切齒。
遲稚涵露出了一個我也同樣懵逼的表情。
「你們公司的經營運作不會有任何改變,周總收購貴公司,只是想要方便管理。」精英人士很好心的解釋,然後對著遲稚涵點點頭,「除了法人,你們的合同細則和之前是一樣的,遲小姐多了一份補充協議,您先看,覺得不妥的我們可以詳談。」
那份協議,就是昨天周景鑠說的補充協定,協定內容,居然只是把之前合同裡命令禁止的和對門交流這一條廢掉了。
……
就為了這條!?
「只有這條?」遲稚涵覺得自己聲音都是抖的。
有病?為了這條補充協議直接把她工作的公司買了?
「是的,只有這條。」精英人士仍然面無表情,把手裡的鋼筆遞給遲稚涵,示意她可以簽了。
她很想撕了眼前這一堆荒謬的協議揚長而去。
但是現實是,她在林經武和老闆你不簽我們就都死定了的眼神下,咬著牙籤上了自己的大名。
根本沒得選擇……
齊家所謂的詳談還真的是,很有神經病的風範。
「你們老總到底想讓我做什麼?」遲稚涵是真的非常莫名其妙,其他做齊家私廚的人都能全身而退,為什麼只有她變成這樣?
如果說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為她那一句:「合不合您的口味」的話,她現在很樂意把自己掐死。
「既然去掉了那一條,自然是希望遲小姐能多交流。」精英人士完成任務,收拾好東西沒有任何留戀的起身,「當然,周總如此大費周章,也是希望遲小姐不要再犯錯誤,合同條款很細,您在齊家服務期間所有的行為都必須遵循條款。」
……
公司並沒有什麼損失,齊家開價比市面上高,買了公司後只對遲稚涵一人有要求,其他的一概不管,老闆賺了不少,對這件事樂見其成。
林經武一直在歎氣,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終什麼都沒說。
而遲稚涵這一次,終於無比清晰的明白,當初齊寧為了攝像頭收音這件事和她談條件,其實真的已經給足了面子。
這已經不是自尊心的問題。
這家人她惹不起,更不需要試圖以卵擊石,聽話是唯一的選擇。
不過就是交流,她很擅長。
而且,也再也沒有想要挑戰齊家權威的念頭,遵守合同,一絲一毫的逾矩她都不會再做。
***
回洋房也是專車接送的,遲稚涵把家裡釀好的豆瓣醬,米酒等需要時間製作的東西也一起搬了過來。
進門的時候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一如既往的緊閉。
遲稚涵微微抿嘴,這一次,她成功的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對門發生了什麼,都與她無關,那不是她能管的事,她要做的,就只有交流……
但是交流,應該是雙方的。
遲稚涵看著手裡字體漂亮的功能表歎氣,這已經是第三天,菜單只有六個字了,一日三餐後面都只跟了兩個字:隨便。
對門,完全不想跟她交流怎麼辦……
明明之前為了解釋攝像頭的事情,寫了那麼長一段話,她只是休息了一天,對面的態度似乎就完全不一樣了。
真的是天要亡她……
面帶微笑的拿著菜單走進臥室,關好門,抱著枕頭齜牙咧嘴的一通發洩,然後拿出手機給好友戚晴發了一連串我要死了救命啊的表情,最後理好頭髮繼續面帶微笑的打開房門,默默的開始第三天的隨便菜單。
「這幾天天氣有點涼,適合吃一些高蛋白高熱量的食物。中午用牛肉白蘿蔔和香菇做香辣牛肉煲,然後搭配清爽一點的清炒萵筍好麼?」抬頭看了眼攝像頭,笑嘻嘻的,「晚餐韭菜苔肉絲,番茄玉米丁,山藥鯽魚湯,夜宵其實不適宜吃太多,煎個土豆餅好不好?我帶了自己做的米酒,配土豆餅味道很不錯。」
攝像頭空洞洞的看著她,一閃一閃的紅燈看起來像是嘲諷。
遲稚涵也跟著嘲諷的笑笑,第三天了,她已經自言自語到完全詞窮,但是對面毫無反應。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無聊麼?」遲稚涵低下頭,問的很輕。
也沒指望對面會有回應,問完了之後笑了笑,繼續自己的廚師工作。
半躺在床上畫分鏡草稿的齊程筆尖停了一下,回頭看了眼監控屏,然後面無表情的低頭繼續畫畫。
發病一次會消耗很多體力,這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靜養,而對門那位,一如既往的聒噪。
前天中飯做了青蟹炒年糕,調味的時候她自己嘗了一口,然後開始滔滔不絕的誇獎自己,從蕙質蘭心誇到了傾國傾城……
誇得他實在畫不下去,送餐過來的時候,居然也跟著嘗了一口。
味道雖然不至於傾國傾城,但是確實是好吃的。
本來因為她隱瞞了知道攝像頭收音這件事心裡的那一絲不愉快,也被這味道沖得更淡了。
她也只是拿錢辦事而已,不知道他的病就好。
哪怕他也知道,關在這裡從不外出,行為舉止詭異至此,是個人都會從猜測他有隱疾,但是不知道確切的隱疾名稱就好。
他這次發病恢復的速度驚喜了很多人,他的藥全部被換掉,他自己也能感覺到,幻覺出現的頻率變少,睡眠品質開始變好。
家人打電話過來的的時候都歡欣鼓舞,好像下一秒他就可以出門變成正常人。
似乎只有他一個人覺得治癒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會覺得,只是維持現在這樣,偶爾發病,安安靜靜的也挺好。
結果對面那位,問他無不無聊。
在明顯因為他發病而被齊寧教訓了之後,這位仍然很唐突,忍一段時間就會語出驚人。
他大概能猜得出,趙醫生應該是把遲稚涵加入了治療計畫,要不然作為他上次發病的誘因之一,遲稚涵不可能還能留在這裡。
他對治療計畫並不關心,只是遲稚涵在他醒來後仍然住在對面這件事,他是開心的。
到底沒有因為他發病害得她失業。
菜單上寫隨便也真的不是為難她,最近他體力不支,沒有想功能表的精力,之前請的幾個私廚也會因為沒靈感給幾天隨便菜單。
不過她似乎挺難過的。
畫畫的手又停了下來,齊程轉頭,眯著眼睛看著監控器裡面遲稚涵從容不迫做菜的樣子。
她的姿態很適合畫入漫畫。
所以他其實並不無聊,關在這裡,看著對面生機勃勃。
羨慕或許有一些,但真的並不無聊。
***
遲稚涵送完綠豆餅之後猶豫了一下,到底不敢真的把米酒拿出來,換上了大麥茶。
送過去確認他收到了,一如既往的安靜無聲。
回臥室給戚晴打電話訴苦,呈大字型埋在床裡。
快要睡著的時候,門鈴響了。
遲稚涵睜眼,愣住,現在時間晚上十二點五十。
她住的地方居然有門鈴麼。
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沖出來開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脊背一涼。
這幢房子只住了兩個人,對門不可能來敲門,那麼現在門外的是誰?
見鬼的她居然看都沒看就開門了。
「遲小姐。」門外的男人眼明手快的用腳抵住遲稚涵想要關掉的房門,迅速說明來意,「我來拿米酒的。」
「……啊?」遲稚涵認出門外的是洋房入口處的安保,四十多歲,看起來似乎也是剛從床上被挖起來,笑得很尷尬。
「那個……」安保先生搓搓手,臉上露出了我也是被迫無辜的表情,「米酒,您之前的菜單上,有米酒。」
……
遲稚涵撓撓頭。
安保先生也跟著撓撓頭。
兩個衣衫不整的人同時望向對面那扇朱紅色的大門。
「……他能喝酒麼?」問的吶吶的。
「不能喝為什麼要加在菜單裡?」憨厚的安保先生也吶吶的。
「……我先打電話確認一下。」遲稚涵終於找回點理智。
「……我回安保房。」安保先生揮揮手,他也快要嚇死了好麼,躺在被窩裡被手機吵醒,裡面的短信居然是住在這裡的齊家少爺發的,內容詭異的讓他看了四五遍才確認無誤。
嚇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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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度?」齊寧在電話裡的聲音很清醒,哪怕遲稚涵在電話那頭說的有些著急,也能迅速的問出關鍵問題。
冷靜的語氣讓遲稚涵也鎮定了些,想想一個成年人想喝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自己做的糯米酒,兩三度左右吧。」遲稚涵想了一下,「剛開封的,度數應該還會再低一點。」
「不能超過100ml。」齊寧那邊似乎在打字,劈裡啪啦了好一陣子才回復,「我明天會列印一份飲食清單給你,清單上畫了標誌的食物每天最好都能有一些,不在那份清單上的食物儘量不要讓他接觸。」
「好的。」遲稚涵低眉順目,也沒多嘴問她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現在才想起來給她,只是比了比100ml的量,拿了個小杯子倒滿。
「你的電話已經設成了特別備註,以後有任何問題,隨時打給我,我都會接。」齊寧又交代了一句。
「……好。」齊寧的聲音聽起來過於和善,遲稚涵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不太適應的皺皺眉。
「我們並不是針對你,住在對門的人對我們太重要,必須要確保萬無一失。」齊甯歎氣,「你母親的事情,我會盡力幫忙,你的任期結束後,我保證你之後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遲稚涵舉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咬了咬唇,背對著攝像頭,很誠懇的說了一句:「謝謝。」
齊甯其實用不著解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很夠意思。
其他的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多問,林經武一開始就是對的,有錢人的事,她確實不應該好奇。
***
放好酒杯,鈴鐺又一次在這個安靜空曠的走廊上響起。
遲稚涵耐心的等著那扇小窗被掀開,然後看著那只毫無血色的慘白慘白的手伸了出來。
還是很有吸血鬼的即視感……
託盤上除了一小盅米酒外,還放了兩個粉紅色的玻璃杯,晶瑩剔透的。
那只手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粉色杯子裡的是莓果甜酒凍,我自己用樹莓和米酒做著玩的,酒精含量很小,綠豆餅涼了再吃會傷胃,你可以直接吃甜酒凍。」視窗以遲稚涵的身高來說有些過高,仰著脖子解釋了半天,發現自己正一本正經的對著一隻手在說話。
撓撓頭,有點尷尬的沉默。
那只手也一樣,一動不動。
場面變得很僵,遲稚涵腦子一抽抬手,把託盤往那只手方向推了一下。
在完全安靜的走廊上,託盤在木質窗板上移動的聲音,算得上巨響了。
那只手收到驚嚇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然後迅速的拿走託盤,蓋上小視窗。
又是一聲巨響。
……
遲稚涵摸摸鼻子,她又嚇著人家了……
明明是對門這位沒有血色的手夾在紅漆大門裡的樣子比較可怕……
不過……
無論如何,今天總算是有了些進展。
剛才只是一條縫隙而已,她似乎看到了他穿的毛衣花紋,厚實的灰黑色。
身體很不好吧,室內恒溫開著暖氣的情況下,還穿著那麼厚的衣服。
聳聳肩,遲稚涵步履輕盈的走回自己的小窩。
終於,可以安心睡一覺了。
***
齊程一直在觀察那盅米酒。
100ml真的不多,所以遲稚涵找了一套很小的日式酒具,看起來很迷你。
他並不喜歡綠豆餅,拿到之後就放任它涼在盤裡,卻對於遲稚涵把米酒換成大麥茶這件事耿耿於懷。
甚至勞煩了安保大叔幫他去討酒。
那一碗餛飩之後,他對遲稚涵自己做了吃的東西一直有高度的興趣。
那些看起來沒那麼精緻,沒用太多步驟做的家常的東西,遲稚涵說的,自己做著玩的東西。
伸出手倒了一小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被甜的皺了皺眉。
覺得不甘心,又端起來喝了口。
……真的甜到發齁。
終於放棄嘗試這個自己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東西,齊程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鑽進被子。
只喝了一口而已,胸口似乎就有些奇怪的暖意。
被子裡面齊程的長睫毛眨了眨,舔了舔嘴唇。
然後蹭的毛茸茸的腦袋鑽出來了一點點,又一次盯著茶几上的酒杯。酒杯邊上是粉紅色半透明的杯子,裡面粉紅粉白的配色像是惡俗的少女漫畫。
……
抓著被子的手指頭不安的動了一下。
終於又一次皺著眉頭起身,晃晃悠悠的重新晃回沙發上,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一口米酒,一勺甜酒凍。
好甜……甜酒凍還帶著樹莓的酸……
都是黏黏膩膩的口感,滿口陌生的酒香和果香……
不喜歡……
只是胸口一點點的暖了起來,連帶的一直冰涼的指尖也有了暖意。
手就一直沒有停下來,每嘗一口就蹙一次眉,放到嘴裡的動作卻一點都沒有停頓過。
終於吃光了這一堆甜到膩的東西,齊程又舔了舔嘴唇。
這次終於滿足。
掀開被子鑽進去,在黑暗中閉上眼睛。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嘴角輕輕的揚起了一點點弧度,整張臉因為酒精的關係多了一絲血色。
好甜……夢裡面還忍不住皺著眉頭揚著嘴角。
***
遲稚涵以為,經歷了昨天的米酒事件後,她的交流任務會順暢一點。
結果她收到了一張更為簡單的明日功能表,上面正文只有兩個字,你定。
……
定……個雞毛,心裡忍不住飆了一句髒話。
然後是小小的一行備註,不要太甜,不要米酒。
字跡小小的,很工整的縮在半張A4紙的角落,看起來委屈兮兮的。
搞得昨天大半夜討酒喝的人是她逼得一樣……
有些琢磨不透對面的態度到底是積極還是消極,又不太甘心昨天晚上白送出去的米酒就這樣失去了效果,遲稚涵咬咬牙,又有了一些不管不顧的念頭。
昨天齊寧的態度無形中也壯了她的膽,既然要交流,對方又一直琢磨不透,那就只能她強勢一些了。
「那個……」遲稚涵抬頭對著鏡頭,晃了晃手裡的功能表,「明天中午喝清粥,晚上吃餃子,夜宵就吃桂花小元宵好不好?」
不要複雜的兩菜一湯,也不要又要賣相又要口感的麵點,反正是她定,吃的簡單一點挺好。
萬一對面不喜歡,這樣也總能逼著他交流了吧……
黑色的攝像頭忠誠而沉默的閃著紅燈,已經習慣對著空氣說話的遲稚涵還沒有低下頭,就發現向來不動如山的攝像頭突然上下晃了兩下。
……
嚇得她腳下一趔趄,咽下口口水。
「……您……」又咽了口口水,遲稚涵問的小心翼翼,「您這是同意了?」
攝像頭又上下晃了兩下。
這交流方式真的是,太一言難盡了。
而且看著那向來沉默的黑色攝像頭乖巧的上下晃的樣子,居然讓遲稚涵產生一股自己在欺負老實人的錯覺。
……
真的見了鬼了……
「清粥可能會吃不飽。」遲稚涵開始乾笑,為了自己心裡莫名其妙的負罪感,「這個季節的紅薯很好,紅薯粥要喝麼?」
攝像頭一動不動。
遲稚涵咬了咬下唇突然福靈心至:「我不加糖,所以不會太甜。」
這下攝像頭終於又上下晃了兩下。
「小菜的話就清淡一點,茭白炒雞絲和手撕杏鮑菇好不好?」遲稚涵玩出了樂趣,坐在攝像頭面前擺出了討論的架勢。
攝像頭先是點了一下頭,然後晃了兩下。
……這又是什麼意思,遲稚涵皺眉。
「那再加一個?休假那天我拿來一些自製的豆瓣醬,用胡蘿蔔黃瓜青筍做個醬菜好不好?」遲稚涵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結果這回,攝像頭動作很快的點了三下頭。
……這莫名其妙的可愛的感覺讓遲稚涵心頭一顫。
「你是不是喜歡吃我自製的東西?」笑得眼睛彎成半圓,遲稚涵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稱呼已經從您變成了你。
攝像頭又點了點頭,幅度小了一點。
這是……害羞了?
「我自製的東西帶的不多,齊總今天早上給我一張食物清單,上面要求儘量少吃醃制食品。」遲稚涵一邊說一邊跑到房間拿來剛剛傳真機傳過來的單子,舉起來給攝像頭看,「像豆瓣醬這種太鹹的東西,我們一周只吃一次好不好?」
齊程擺弄攝像頭鏡頭的手停了下來,不自覺揚起的嘴角也回到原來的角度。
遲稚涵這句我們,讓他傻在原地。
哄孩子一樣的語氣。
或許只是為了拉近關係。
但是我們……
抿了抿嘴,又點了一次攝像頭。
眼裡的光亮卻漸漸的暗了下去,他沒有「我們」,他的生活,只有他。
你一定要吃藥。
你一定要靠著自己走出去。
你一定……
沒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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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亮了攝像頭溝通技能的遲稚涵,很吵,什麼東西都想端到攝像頭面前問一問。
諸如喜歡吃甜還是鹹,喜歡鹽還是醬油,要不要放蔥愛不愛吃生薑之類的,燒飯時間嘴巴都沒有停過。
齊程很耐心,有問必答,甚至為了專心回答她的問題,放下了手中的畫筆。
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找私廚過來是為了漫畫提供食譜和過程素材的,結果卻被她纏得分身乏術。
應該是寂寞了,不管她是不是齊家安排的治療方案,被關在這裡二十幾天總是事實,那麼話癆的一個人,長時間溝通得不到回應,應該是很憋屈的。
而且看她眉眼飛揚笑意盈然的樣子,也確實很有感染力,有幾次被她纏的不行,只能點頭搖頭的攝像頭硬是被她問出聊人生的架勢的時候,透過螢幕玻璃能折射出他的表情。
很放鬆的,帶著無奈的表情,嘴角……是微揚著的。
而且,她熱愛說我們,口頭禪一樣,我們晚上吃什麼,我們做火鍋對著攝像頭一起吃好不好,我們這樣聊下去攝像頭支架會不會斷掉之類的……
聽得久了,就變得沒那麼敏感,就仿佛我們兩個字也挺理所當然的。
一幢三層樓的房子就住了兩個人,也確實是我們了……
不過總是會散的,今天已經是第二十四天,遲稚涵的任期,也只剩下六天而已。
早上齊寧例行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提到了續約的事,他拒絕了,總不能讓一個正常人陪著他關在這個地方一輩子,過著天天跟攝像頭點頭搖頭的日子。
齊甯自然是要勸的,遲稚涵在齊程這裡的作用早就已經不是私廚這麼簡單了,能讓齊程精神狀態變好的人,齊家肯定會想辦法綁在他身邊。
「既然我已經能接受這種典型長相的人,不如就直接找個有心理治療背景的人來更合適。」齊程記得自己似乎是這樣勸的,「遲小姐只是廚師,這樣耗著她挺胡鬧的。」
尤其是知道周景鑠居然直接買下遲稚涵公司後,他更堅定了放棄遲稚涵的念頭。
自己活著就夠作孽了,沒必要非拉個不相干的人下水。
本來就不太信任遲稚涵的齊寧被說服了,而他自己,心裡卻隱隱的開始懷疑,真的只要找個長相甜美的人,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就能治癒他麼?
精神狀態可能會好一些,但是治癒,這真的只是家裡人的美好願望而已。
齊程盯著監控螢幕有些走神,被那一頭遲稚涵的手機鈴聲吵回神的時候,遲稚涵已經對著鏡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是他們之間由遲稚涵定的小規則,她接電話的時候他最好能關了收音,當時她提出來的時候是用求的,對著攝像頭搓著手可憐兮兮的眨眼。
其實哪怕她不求,他也會答應,裝監控就只是為了做菜的漫畫素材而已,一直開著是齊家基於安全考慮,萬一讓廚師發現對門住的是齊家二少爺,而且還是個不敢見光的瘋子,傳出去也不太好聽。
從躺椅中直起身,伸手想去關掉收音,卻被監控裡面遲稚涵突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動作停住。
她聲音有些尖利,和平時對著他笑嘻嘻的聲音完全不同。
冷汗就這樣毫無徵兆的流了出來,齊程抿嘴,盯著自己突然發抖無力的手指。
看來他根本沒有好轉,前面那段時間精神不錯只是因為習慣了遲稚涵的笑臉而已。
「我能去哪啊?戚晴不是本地人,自己都是和人合租住的緊巴巴的,我怎麼開的出口跟她一起住?」遲稚涵背對著攝像頭,兩手反復握緊了又鬆開,硬生生的把淚意逼了回去。
打電話過來的是她的姑姑遲向蕊,一接通就讓她不要住在自己家裡,到別的地方躲一段時間。
遲稚涵氣得發抖:「他生意失敗跟我有什麼關係?當年搶了爸爸的生意,連爸爸最後一面都不見,現在生意失敗了為什麼要來賣我家的房子?那房子寫的我的名字!」
簡直匪夷所思,搶了他們家的生意也就罷了,她年紀小,對爸爸的生意一竅不通,也沒有那個本事接過來,她現在在還的錢,有部分還是他和爸爸一起欠下的,這麼多年來假裝失蹤,現在突然出現居然是要賣了她的房子,哪有這種道理?
「他這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現在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債也是老天有眼。」遲向蕊在電話裡也一樣被氣得不輕,「那房子是你爸爸當年做生意的時候全款買的,當時跟和他合開的公司裡面借了些錢,寫了欠條。這錢早就還了,但是你爸爸當年生病生的急,欠條的事情除了他其他人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那個糊塗爸爸居然還了錢沒問他要欠條的。」
遲稚涵吸氣,又吸氣,蹲下來挪了兩步,把自己縮在攝像頭看不到的角落。
廚房裡面有監控,齊寧再三交代不能有任何負面情緒,雖然已經關了語音,但是肢體語言被發現也不太好。
「那現在怎麼辦?」問的時候已經帶著哭腔。
「我讓他走法律程式,他錢要的急,現在又四面楚歌,真走法律程式了我們不會吃虧的。」遲向蕊聲音壓低了一點,「只是這人沒出事的時候就不像人,現在出了事就真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那裡太危險了,一定要搬出去。」
「要不你來我家住吧?」見遲稚涵那邊只有呼吸聲沒有回答,遲向蕊心疼的直皺眉,「你姑父雖然不待見你,但是當著我的面肯定不會說什麼的。」
「不了。」遲稚涵拒絕,姑父因為姑姑借錢給爸爸看病的事情已經和姑姑吵過好幾回了,他們家也不大,一家三口兩室一廳,她一個女孩子住進去肯定不方便,「我這份工作做完還能有些閒錢,應該可以先租個房子住段時間。」
「就那十萬塊錢?」遲向蕊遲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不敢動那筆錢麼?」
齊家讓她做的事情一直不清不楚,那筆錢她用起來心虛,所以一直放著動都不敢動。
只是現在哪有空在計較這些東西。
「先解決眼前的,實在不行,我每個月再繼續還給齊家。」遲稚涵苦笑,「我也是債多不愁了。」
「……你這丫頭的命真的是。」遲向蕊眼眶也紅了,「其實最好呢,是能跟你老闆說一下,看能不能續約。你現在住的那地方,那個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
「他們都是月簽的私廚,續約應該不太可能了。」低著頭,看著自己蹲在地上的拖鞋,揪了兩下拖鞋上的毛球,「而且這裡的老闆人太好了,再提要求我真的有點……」
她每天都有欺負老實人的錯覺。
目前為止她提的需求幾乎沒有不滿足的,前幾天來大姨媽,最痛的那天她甚至提出了能不能不要做夜宵這樣的要求。
結果攝像頭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就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齊寧事先把整件事情弄得太詭異,她覺得這真的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工作環境一等一,收入一等一,工作內容完全不累,除了出門不太方便外,真的挑不出錯了。
「要不找林經武?」遲向蕊又出主意。
「林經武最近應該不太想見我。」遲稚涵苦笑,她多個嘴公司就易主了,這件事對林經武打擊有點大,最近連電話都少了,「沒事的,總有地方住的。」
語氣開始輕快的上揚,自己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下下個月就要錄冬季的美食視頻了,如果不能回家裡的廚房,她上哪去找個能入鏡頭的廚房。
為什麼每次都這樣,在她以為生活稍稍好一點的時候,就一定會有更沉重的打擊。
伸出手摸索著在琉璃臺上扯了點餐巾紙,蹲在角落裡擦掉臉上的眼淚,表情卻仍然是笑著的。
「我神經了吧……」掛了電話的遲稚涵自言自語,「流著眼淚還能笑得出來……」
***
齊程一直沒有關掉聲音,一開始是因為被聲音裡的負面情緒嚇到,病理性的肌無力,後面慢慢緩過來了,卻突然不想關了。
那樣的遲稚涵似乎更真實,像是把高高掛在天上的人設拽了下來腳踏實地的真實。
於是真實的遲稚涵,在送晚餐的時候收到了一張和菜單無關的字條。
這次居然是便簽紙,黃色的很普通的那種,上面工工整整的寫了一句話:遲小姐,請問你是否願意續約?
遲稚涵一直到進房間才打開紙條,然後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抬頭的時候,齊程看到她眼角有液體反光的痕跡。
「作為老闆,你真的太好欺負了。」遲稚涵笑,聲音帶著抖,「你怎麼可以我說什麼就給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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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續約做的很正式。
四天后,仍然是上次那輛黑色專車,司機一言不發的把她送到了公司,門口接她的人是林經武,大半個月沒見,人似乎白胖了不少,看到她就直接一爪子拍到她腦袋上,使勁摁了兩下。
「一開始我還真擔心給你攬了這活弄不好會害了你,現在看起來,你這丫頭傻人還是有傻福的。」說完爪子還意猶未盡的放在她的腦袋上,又摁了兩下,感歎了一句,「你說你做菜得有多好吃,才能讓齊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啊。」
……
遲稚涵乾笑,揉著被摁的生疼的腦袋跟著他往總經理辦公室走。
續簽這事……肯定不是因為她的廚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對門的那位元偷聽了那天的電話。
「合同我事先看過了,沒什麼問題。」林經武壓低了嗓子邊走邊說,「今天來跟你簽約的人身份都挺嚇人的,我先跟你交個底,免得到了那裡縮手縮腳的丟了我的人。」
遲稚涵有些無語的看著林經武一邊嫌棄她一邊很緊張的擦了擦臉上的汗。
「我不知道你在那邊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你也千萬不要跟我說。」林經武迅速的阻止了遲稚涵開口的打算,「這些平時打個盹就能賺你一年工資的人肯花時間出來跟你續約,肯定是有求於你。」
「所以你也出息點,別什麼都同意了,該點頭點頭,有問題該提就提,聽到沒有?」最後這句重點凶巴巴的,吼得遲稚涵眼眶熱了一下。
「那邊給你的福利再好,也不是終身職業,冬季視頻要開拍了,你也得抽出時間來做。」臨近門之前,林經武站定,把最後的話交代完,「這點昨天我跟老闆提過,他們今天要是問起來,你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別怯場,明白麼?」
「明白!」遲稚涵答得特別真誠,她身邊的這些人,是她努力笑著活下去的理由。
……
林經武咂咂嘴,很不放心的瞅了她一眼又咂咂嘴,最後做出一個罷了罷了的表情,貼著遲稚涵的腦袋,把聲音放到最低:「我不知道對門服務的是哪一位元,他不能出門有他的理由,但是你不一樣,別傻不拉幾的就同意跟著關在那屋子裡一輩子,聽到沒有?!」
遲稚涵總算知道林經武一直絮絮叨叨的原因是什麼了。
也,更感動了。
她知道林經武的個性,膽小謹慎明哲保身,能把話說到這份上,是真的把她當成了自家人在擔心。
「對門那位人很好。」遲稚涵開門前輕聲回了一句,算是安撫了林經武的擔心。
她從來沒想過要關在那個小洋房一輩子,也相信對門的那一位,不會要求她跟著關一輩子。
***
就算林經武之前給她做足了思想準備,遲稚涵還是被那幾個對著她自報家門的人嚇著了。
辦公室裡坐了三個人,公司老闆不在,齊寧是唯一一個遲稚涵認識的人,一個月沒見,她還是穿著職業裝,只是小腹微微隆起。
「四個月了。」齊甯注意到遲稚涵的目光,落落大方的解釋,眼底有笑意。
「恭喜……」遲稚涵吶吶的,幾次交鋒,她挺怕這個女人的,不管她是笑著的還是面無表情的,自己段位太低,跟她在一起智商也就配幫她拿個包什麼的。
另外兩個人,遲稚涵都沒見過,年紀稍大一點戴著眼鏡的中年人看起來比較和善,她一進來就遞了名片,只是名片上的抬頭讓她有點懵。
心理醫生,某某某抬頭協會院長。
她續約而已……還需要做評估麼?而且還是這種一看名片就知道非常貴非常專業的醫生。
另外一位坐在主位,三十多歲的樣子,有些壯碩,秋天的薄外套也遮不住他身上的肌肉線條。
而身份,居然是齊家長子齊鵬。
這個人,遲稚涵應該不止一次在報紙上見過。
因為他的身份是天文科學家,長居美國,很少回國,當地的報紙上經常會有他的成就說明,說到齊家繼承人的時候,也都會提到他。
不過這科學家的肌肉,似乎有點……
遲稚涵吞了吞口水,選了個離他們都很遠的凳子坐好,放棄掙扎。
「這次續約,可能和遲小姐想像的不太一樣。」齊鵬開場白是一句廢話,遲稚涵特別配合的點了點頭。
「你在洋房做了一個月私廚,對對門那位的印象怎麼樣?」廢話之後問的話讓遲稚涵怔了一下。
「是個心軟的好人。」猶豫了一下仍然決定實話實說。
齊寧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和齊鵬交換了一個眼神。
……
心裡面叫囂著姐姐我只是來續約的為什麼現在搞成這樣,臉上仍然乖巧甜笑的遲稚涵覺得自己臉快要抽筋了。
「他是個病人。」五個字,齊鵬說的沒什麼高低起伏,也不像是反駁遲稚涵之前說的話。
簡單的陳述事實,卻讓遲稚涵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揪了一下。
之前還算氣氛輕鬆的辦公室,也因為這五個字安靜了一下。
「齊家身份特殊,我們對遲小姐的信任度也不足,所以對門的人的身份和他到底得了什麼病這件事,這一次我們仍然不會告訴你,這一點希望遲小姐諒解。」齊鵬說完頓了一下。
遲稚涵點點頭,齊鵬說話的方式沒來由的讓遲稚涵想到了對門那位給她寫的紙條,也是同樣的,不像是這個時代的文縐縐的語氣。
同樣是不信任,她對齊鵬的初印象比對齊寧好一些。
「之前甯寧要求你和對門多交流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他這個月的健康評估比上個月好轉非常多,這也是我們想找遲小姐續約的原因。」齊鵬笑了笑,接下來的話說的很真誠,「這一點,我本人對遲小姐非常感激,真的謝謝你。」
……
遲稚涵很不安的動了動屁股。
而且,續約的原因還真的不是因為她,起碼對面這三個人跟她續約的原因絕對和對門想跟她續約的原因完全不同。
「續約後遲小姐只需要繼續和他保持積極的交流,時限是一年,這一年內,如果他的狀況漸漸好轉,我們希望遲小姐能加深交流的方式。」齊鵬說完之後,那位趙醫生就站了起來,把手裡的表格遞給遲稚涵。
他們希望她和對門的交流方式能從紙條攝像頭變成短信或者微信,最終演變為可以見面交談。
而這麼簡單的事情,這位心理醫生給她的表格裡,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各種方式,根據對方反應應該有的對策,以及進度。
粗略看了一眼,全是如果對方反彈她應該做出什麼樣的應對的。
一年,才能讓對門那位和她見面交談,到底是什麼病。
「這個表格是正常的治療流程,提供參考用的。」趙醫生解釋,「你目前的交流方式,病人接受度很好,所以你也可以按照你的進度來。」
「只是不能太快,並且要時刻注意對方是否會反彈。」趙醫生笑笑,「不要有太大壓力,你之前做的非常好。」
……
「續約,是為了治療?」遲稚涵總算抓到了重點,「那麼私廚的工作呢?」
「繼續。」齊鵬完全不糾結,「他最怕別人以治療的名義接近他,你私廚這個工作可以讓他放下防備心。」
……
遲稚涵眨眨眼。
她很不想吐槽,但是總覺得對門應該早就知道她主動找他交流的原因是什麼了。
那位病人哪有那麼笨……
「這次治療是階段性的,以你們見面為第一階段,一旦這個階段完成,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趙醫生看遲稚涵的時候熱切眼神讓遲稚涵有些發毛,「你在齊家做私廚的監控,我也會定期查看,如果過程中遇到什麼阻礙,你也一定要第一時間找我,名片上面的電話是我的私人電話,你的手機我也已經設成特別備註,任何時間點,我都會接。」
……
第二個把她手機號碼設成特別備註的大人物……
「你家經紀人昨天已經幫你過了一遍合同,他提的視頻拍攝的事情,我沒有意見,你可以把相關人都叫過來在那個廚房拍攝,條件是一定要獲得對面人的允許。」齊鵬低頭又翻了一遍遲稚涵的合同,「年薪方面我們已經給的很多,相信遲小姐應該不會有意見,甯寧答應你找你母親的事情,齊家會全力以赴,另外你的債務……」
「那是我自己的事。」遲稚涵迅速截斷,「私廚是我的工作,你們只要給我應該拿的錢就可以,加價百分之十我就已經感恩戴德。」
「幫我找母親這件事,我非常感激,但是如果找不到,也不會影響到我的工作。」遲稚涵看著齊寧,「我對心理治療一無所知,但是如果能救人,我也會全力以赴,之前齊小姐私人打給我十萬塊錢,那筆錢我一直沒敢動,也可以直接算在年薪裡,扣掉差價。」
對門的那位,如果她能幫到忙,那麼她一定會幫。
因為他真的是個好人。
齊寧手指摩挲著手機背面,嘴角噙著笑:「遲小姐也曾經衣食無憂過吧?」
「有錢人,有時候會有個毛病,讓人拿錢辦事,會比讓人用良心辦事更值得信任。」齊甯和遲稚涵對視,臉上仍然帶著笑,「那筆錢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對於遲小姐來說,卻能幫著你做很多事,相比你現在說的用良心辦事,我更希望你是拿錢辦事的人。」
……
遲稚涵語塞。
「其實我很好奇,你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齊寧突然有了興趣,歪著頭問的樣子和她穿著職業裝的的精英樣子不太一樣。
遲稚涵抿嘴,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你有話直說就行,有我在,甯寧不敢把你怎麼樣。」齊鵬也笑。
這是……要緩和氛圍還是拉近關係?
「明明是你一開始就不喜歡我。」遲稚涵配合著開口,說的有幾分真心,帶著委屈。
齊寧笑了。
在遲稚涵感覺脊背一涼的同時,齊寧也開了口:「有件事我忘記跟你道歉,搶走你們家生意的那傢伙,是我家老公弄破產的,不過下手急了點,沒發現那張欠條。」
「他現在狗急跳牆一直守在你家附近,這件事我真的沒料到,也真的需要道歉。」說的時候仍然帶著笑。
遲稚涵卻很有一股想要弄死她的衝動。
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是打算和她續約的,而且為了怕她有後路,還整出了那麼一樁事情。
齊家,幫她報了仇。
只是,報的讓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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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小洋房的路上,齊鵬堅持同行,遲稚涵因為之前齊寧說的不知道應該是道謝還是罵娘的報仇,心情古怪,連帶的對這位主動屈尊降貴做她司機的齊鵬也熱情不起來。
「在遲小姐心目中,齊家人應該大多都是變態吧。」眼睛余光瞥到遲稚涵木著臉舉著礦泉水瓶子喝水的當口,齊鵬突然開口。
……嗆了一鼻子水的遲稚涵維持著木著臉的表情瞪齊鵬。
齊鵬笑,語氣倒是多了點真心:「其實我們是真的很感激遲小姐,相信我,我平時很少這樣主動示好女孩子。」
遲稚涵假笑。
「回小洋房之後,我會關了你對面的攝像頭。」齊鵬說出了自己願意當司機的原因,「你接下來可以放兩天假,好好休息,我們給你的任務並不輕鬆。」
「……關攝像頭,是為了治療?」遲稚涵反應很快。
齊鵬點頭,又笑了:「這治療方案是不是挺玄幻的?」
遲稚涵頓了一下,搖搖頭。
齊鵬安靜了下來,看了遲稚涵一眼。
「家裡至親的人生病,痛苦的是全家人。」遲稚涵低頭,語氣聽不出來是不是安慰,「我對心理病一竅不通,但是你們既然花了那麼大力氣來做這個治療方案,應該會有效的。」
「你很敏銳。」齊鵬安靜了很久,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才轉過頭看著遲稚涵開口,「我們都對心理治療一竅不通,所以只能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方案。」
她能看出他心裡對這治療方案的懷疑,多少讓他對這個方案多了一點信心,只是……
「我不是最好的,但是我會盡力。」遲稚涵幫他把遲疑說完,笑了笑,看向窗外,「我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想相信良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良心還在,對門的那個人,是個好人,如果能幫到他,我會盡全力。」
「謝謝。」齊鵬終於不再嬉皮笑臉。
遲稚涵搖搖頭。
她能理解齊鵬的試探,也能理解彆扭的齊寧,讓一個陌生的做飯的廚師參與到自己親人的治療方案中,換成她,她也會不安。
其實對門的那位,某種意義上來說挺幸運的,他能得到最好的救治,而他的家人,也會因為真的盡了全力而少一些心理負擔。不像她,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想,如果當年她能多一點錢,給爸爸用更好的藥,是不是就能救得活他。
「另外,放假的這兩天,你可以像平時一樣隨意外出,但是儘量不要太晚回來。」齊鵬快到小洋房的時候又叮囑了一句,「對門的人睡眠很淺,這兩天他需要充足的睡眠。」
「……隨意外出?」遲稚涵眨眨眼,她什麼時候能那麼自由了。
「……」齊鵬似乎無語了一下,無奈的低聲笑駡了一句,「這死丫頭……」
「今天送你去簽約的車子,是給你配的專車,司機的手機號碼寫在合同裡,在任職期間,只要不影響提供一日三餐,其他時間你其實是可以隨意外出的。」齊鵬看著遲稚涵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有些心虛,「甯寧最近懷孕,難免任性一點。」
……
她收回之前說的能理解他們的話。
齊家人就是變態!
想想似乎是自己智商問題,居然真的就相信了這種一旦進了小洋房就不能隨意進出的設定,仔細想想,齊甯還真的從來沒有明確的要求過。
……變態!
***
齊鵬在門口輸入密碼進門之前,抹了一把臉,余光看到遲稚涵輕手輕腳的開了門,再輕聲的關上門,給他留下獨處的空間。
這個女孩,確實比他想像中的靠譜,到底是經歷過家庭變故的,人情世故和敏銳程度都比同齡女孩高很多。
也難怪,齊程能接受的那麼快。
他和齊程,似乎也快有一年沒見面了,所以他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眼眶居然就紅了。
他的親弟弟,躲在門內的陰影裡,還是那個樣子,蒼白的,沒有存在感的,有些驚慌的看著門外的他。
「是我。」迅速的低頭掩飾掉嗓音裡的沙啞,齊鵬關上門之後才對齊程露出了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笑,「不認識了?」
「哥……」齊程並不習慣這樣沒有事先通知的突然到訪,手足無措的又往陰影裡縮了一下。
「你放心,我這次絕對不會亂碰你。」齊鵬高舉兩隻手,語氣輕鬆,脫了鞋子走進來後就皺眉,「為什麼沒開暖氣?」
「不冷。」齊程還站在陰影裡,他在出冷汗,又不敢讓齊鵬看見。
真是越來越糟了,看到親人都會忍不住出現這種生理反應。
「這幾天降溫,這地方又偏僻,我都扛不住了你怎麼可能……」齊鵬皺著眉下意識的埋怨了兩句,看到角落裡站著的齊程正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赤著腳站在地上,腳趾縮成一團。
……
齊鵬不再說話,打開暖氣,把齊程丟在桌子下面的拖鞋撿起來,打開屋裡所有的照明,然後蹲下把拖鞋放在齊程腳下。
「擦擦。」掏出口袋裡常備的手帕,說完就不再看向齊程。
他大概知道原因,齊程畫畫的時候不愛開暖氣,又被他突然到訪嚇著了,赤著腳就想找地方躲起來。
明明是白天,卻把窗簾拉的嚴嚴實實,打開大燈迅速的看了一眼齊程的臉色,人比之前看到的時候胖了一些,不再瘦到脫形,臉色仍然慘白,現在因為被他逮個正著,冷汗很誇張的沿著他的下巴滴落。
「臉色不錯。」齊鵬睜著眼睛說瞎話,努力消除現在空氣中的緊張感,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被趙醫生關在診療室裡強行做了兩三天的心理建設,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任務。
「……」齊程乖乖的一手擦汗一手扶著牆壁穿拖鞋,不想戳穿哥哥的瞎話。
「監控先關一關?這裡老是晃著個陌生姑娘挺奇怪的。」指著監控中剛剛到廚房,現在不知道低著頭在收拾什麼東西的遲稚涵,齊鵬正快速的進行任務第一步。
「……我看到你們一起回來的。」齊程有些不解,卻仍然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關了監控,畫面消失的時候,他眉頭微微抖了一下,然後一切如常。
齊鵬不動聲色的一邊觀察齊程的微表情一邊敲桌子:「我以為你是被我突然過來嚇著了,結果你早就知道進來的那個人是我?」
齊程咬唇,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只是聽到密碼鎖的聲音習慣性找地方藏起來而已。
「那姑娘就是甯甯給你找的治療方案?」示意齊程坐在他對面,給齊程倒了一杯水,齊鵬終於切入正題。
「嗯。」齊程點頭,抱著水杯小口小口的抿。
齊鵬看了一眼時間,他進屋子十五分鐘,齊程仍然不敢和他對視。
這和趙醫生之前說的好轉畫風不太一致啊。
「你覺得你好點沒?」這句話趙醫生交代的臺詞裡面沒有,齊鵬自己加進去的,說完之後又有些懊惱,他潛意識裡面還是不太相信這個治療方案。
這一次會答應,也是因為看到了齊甯拍的齊程自虐的傷口。
皺皺眉把心裡面的焦躁強行壓了下去,強迫自己重新回到正題。
齊程抱著水杯沒有動,這樣直接的問話並不是他熟悉的氛圍,而且這個問題,他自己其實並沒有答案。
也幸好,齊鵬耙了一把頭髮很快的轉移了話題。
「我這次回來,本來是想把你帶到美國的,畢竟那邊的心理醫生比國內多很多。」話音未落就看到抱著水杯的齊程身體一僵,無意識的開始縮成團,「不過趙醫生說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到那樣全陌生的環境,對病情毫無進展。」
「而且,他還給我看了你的精神評估報告,這個月確實有了很大的好轉。」按照趙醫生的吩咐,這句話結尾帶著明顯的上揚,是誇獎肯定的語氣。
縮成一團的齊程低著頭,水杯裡映著他的眼睛,漆黑漆黑的沒有生氣。
他的治療終於開始了,第一個場景,果然是由大哥開場。
只是真的有些拙劣,他大哥還是更適合做大哥,不適合做這樣的心理輔導。
齊鵬看著毫無反應的齊程歎了口氣,清了清嗓子:「我今天來,只是想確定下你的狀態,順便再瞭解下對面那位遲小姐的為人。」
「你知道甯甯為了讓遲小姐和你續約,設了個套讓她有家歸不得這件事吧?」終於,說到了問題核心,齊鵬兩手下意識的握成拳,語調很微妙的緊繃。
齊程抱著杯子的手指動了一下。
齊鵬抓緊了這個微動作把話迅速的說完:「甯寧為了治療做出這樣的事,是真的有些仗勢欺人,但是如果真的能治好你,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齊程手上的馬克杯因為指甲劃過發出尖利的聲音,齊鵬屏住呼吸,等待齊程的反應。
這是第一個場景重現。
齊程高一那年暗戀上隔壁班的那個小姑娘,齊爸爸家教很嚴,發現這件事情後就第一時間找了班主任,班主任當場就把那個小姑娘叫到了辦公室,罵的她兩眼通紅的回教室。
這件事,通風報信的人,是齊鵬。
而這件事之後,齊程因為愧疚,反而和那位小姑娘的關係更加親近。
場景重現,小姑娘變成了遲稚涵,也同樣的,希望他能因為愧疚,和遲稚涵的關係變得更加融洽。
按照實景脫敏治療原則,他在這樣的場景下應該會立刻有病理性反應,然後根據他反應的時間,程度來做下一步場景重現的計畫。
「如果,她能治好我。」齊鵬緊繃了神經終於等來了齊程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是很鎮定的詢問,「可不可以,讓她一直留在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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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鵬眸色一沉,沒有馬上回答。
在過來之前,他和趙醫生有過非常長時間的溝通,一方面是為了詳細解釋這次治療的過程和風險,另一方面,其實是趙醫生在說服他相信,齊程在一年前已經完全惡化,並且有了自虐自殺傾向,不再適合獨居。
「久病成醫,齊程智商很高,和他相關的治療方案,他應該全都知道了,而且也很清楚每個階段他可能會有的應激反應。」趙醫生說的非常無奈,「上一次他因為攝像頭問題發病,醒來還能看到遲稚涵的那個瞬間,應該就知道我接下來會選擇什麼方案了。」
「你也知道,實景脫敏治療讓齊程這樣的患者知道過程後,療效幾乎為零,所以這一個月,我們一直都只在第一個放鬆階段徘徊。」趙醫生把齊程這幾個月的心理評估報告貼在白板上一字排開,「但是結果出乎意料,齊程上個月的評估報告仍然是高危,這個月卻已經有了明顯回落,最大的回落值就是他的自殺傾向。」
「這一個月的放鬆階段,並沒有對他的社交恐懼症有任何明顯的治療效果,但是遲稚涵這個人,讓他壓下了自殺傾向。」趙醫生拍了拍白板,「遲稚涵身上,有齊程覺得可以幫忙的地方,所以他推遲了自己的自殺時間。」
齊鵬已經不太記得他當時的心情,齊程的評估報告有自殺傾向這件事是從七個月前開始的,沒有任何預兆,這幾個月來每況愈下,上個月,評估報告中他對人世間的留戀度幾乎為零。
他自己也是做科學研究的,知道趙醫生給齊程用的評估量表經過了多少次採樣有多全面,出錯的概率接近零。
他們的治療重點,早就從社交恐懼症轉到了抑鬱症,只是這件事,一直只有他和趙醫生兩個人知道。瞞著年邁的爺爺,瞞著行事衝動的爸爸,也瞞著為了齊家扛下所有生意重擔的齊寧。
久病未愈的社交恐懼症,越來越嚴重的抑鬱症,自殺一直是最後終點。這一點,齊家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想去相信。
齊寧懷孕這件事,推遲了齊程的自殺時間,他又想方設法的讓齊程開了新的漫畫,為了不是想讓他成為漫畫家,而是想要給治療再多一點時間。
然後,就像老天爺並不想讓人徹底絕望一樣,一個美食漫畫,招來了一個遲稚涵。
「齊程仍然拒絕治癒麼?」這是他每一次見到趙醫生都會問的問題。
「發病的時候,他是渴望治癒的,但是平靜的時候,他並不想治癒。」趙醫生的答案已經很久都沒有變過,「他已經獨居十年,習慣是最有安全感的東西,我們現在連找到讓他活著的理由都很難,更何況是讓他踏出大門。」
「這次脫敏治療,是我的能力能想到的最後機會了。」趙醫生在分別的時候歎了口氣,語氣變得無力,「他的社恐證仍然存在,所以哪怕知道過程,身體仍然會產生應激反應,用合同留著遲稚涵一年,我們要做的,是要發現齊程想幫遲稚涵什麼忙。」
「在自殺之前不想留下遺憾,是救齊程的唯一方法了。」
「另外,如果再沒有好轉,我就需要把齊程的真實病情告訴你爸爸了。」
那也就意味著,為了救齊程,這麼多年來的保守治療宣告失敗,齊程,最後會被送往美國進行臨床治療。
他對趙醫生這個治療方案是一直有疑義的,不是因為匪夷所思,而是因為現在的他們重點根本不在齊程的社交恐懼症上。
圍魏救趙,這樣的嘗試,居然變成了齊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是他的胞弟,他看著長大,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個空軍的傢伙,現在卻連活都不想活下去了。
***
齊程住的這半邊的洋房裝修的時候用了各種明快的顏色,此刻拉上了窗簾,這些顏色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黑黑灰灰的鬼影重重。
齊鵬長時間的沉默似乎並沒有影響到齊程,他仍然縮在他的專屬躺椅上,抱著杯子,低著頭。
仿佛剛才那句鎮定清晰的提問不是他問出口的樣子。
「只要你堅持,留她一輩子並不難。」齊鵬低啞著嗓子終於開口,語氣裡帶著不容辯駁。
齊程的呼吸很明顯的一窒,手裡喝了一半的杯子在他眼裡慢慢的變成了沸騰的模樣,燙得他手心滋滋作響。
杯子落地的那一瞬間,齊程終於抬頭,眼底帶著悲哀。
「哪怕知道結果,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自言自語的語氣,在視線裡的水霧越來越濃之前,說的幾近絕望。
「你病症仍然在,這件事情也仍然會讓你焦慮,發病是一定的,但是你自己可以控制發病的時間。」齊鵬的話聽起來像是加了一個劣質擴音器,聲音巨大但是模糊。
被吵得頭疼的齊程孩子氣的閉上眼,一切歸於安靜。
他才不想控制,睡就睡吧。
最好一直都無法脫敏。
只是……有點餓……
這次陷入自閉症狀前,齊程史無前例的疑惑了,為什麼……會餓……
***
對門應該是出事了。
遲稚涵一整天看著趙醫生和齊鵬來來回回進進出出。
「你說他們為什麼不直接住在這裡,非要在外面搭個帳篷?」拉開窗簾看著兩個大男人可憐兮兮的鑽進帳篷裡,為了保暖把自己裹成熊。
「大概你老闆病發的時候邊上不能有人?」戚晴回答的很認真,一本正經的,「比如變身,或者病毒傳染什麼的。」
「……你的智商真的不應該看電視劇了。」遲稚涵很嫌棄。
「你不覺得你的現在的一切經歷都透著古怪麼?」戚晴反駁,「茂密樹林裡的獨幢洋房,永遠不會出門的老闆,來訪的人只有那麼幾個,並且絕對不會在房間裡過夜。」
「讓你放假是在你老闆發病之前,他們明確的跟你說要放假兩天,那就說明,他們對你老闆發病的時間是有把握的。」戚晴分析完後下了結論,「這個怎麼看怎麼像是在做人體科學實驗啊……」
「……」遲稚涵推了推藍牙耳機,忽略掉發神經的戚晴,端著手裡的麵粉又走回廚房,「你說我要不要禮貌性的問一下老闆的情況?」
她晚上打算多做點麵點放冰箱裡凍著,萬一對門想不出食譜的時候可以直接快速的喂飽他。
「你這是禮貌性的問還是真的關心?」戚晴斜著眼睛,嘴裡因為含著軟糖有些含糊不清,「說真的,我真覺得你在這裡待一年弄不好會弄出什麼禁忌之戀。」
「……滾。」遲稚涵簡單乾脆。
「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沒有八卦過別人的事情了?」戚晴提醒,「你最近給我打電話每三句話就會提一次你老闆,什麼你老闆人很好,你老闆不吃豬油,你老闆怕冷……」
遲稚涵揉面的手停了一下。
「我就覺得你特別適合那個劇本。」戚晴想了一下,一拍大腿,「就是那個,美女和野獸!」
「我是野獸他是美女麼?」遲稚涵被逗笑,「不要鬧了,對門老闆估計得快五十歲了。」
「年齡是問題麼?禁忌之戀啊!跨越種族的那種!」戚晴不買帳。
「……」遲稚涵終於忍無可忍的掛了電話。
神經病……
還跨越種族……
但是真的有點擔心,揉完面又開始收拾桂花。
反正要住一年,乾脆把之前要在家裡釀的酒和醬一併做了,桂花酒沒那麼甜,給對門喝起來應該不會被嫌棄。
淩晨三點,對門又一次響起了密碼鎖的聲音。
煮了一鍋酒釀圓子的遲稚涵打開門,像上次齊寧半夜到訪一樣探出一顆腦袋。
「那個,我煮了酒釀圓子,放了新鮮的桂花,你們要不要喝一碗暖身?」看著眼底發青的兩個人,遲稚涵問完就咧嘴傻笑。
多管閒事了。
她居然又忍不住多管閒事了。
「來兩碗吧。」趙醫生先開了口,搓搓手,「還真的是冷了。」
「他沒事吧?」兩手托腮,蹲在帳篷外面看著兩個大男人呼哧哈赤的喝了大半鍋酒釀圓子,遲稚涵壓了又壓的問話還是問了出來。
「沒事。」趙醫生看起來表情輕鬆,「情況樂觀。」
……
後面這句補充的真的是……
「遲小姐,我能不能再拜託你一件事。」齊鵬喝光了最後一口甜湯,擦了擦嘴,用的是問句,眼神卻是完全不容辯駁的樣子。
……看來是累了,連裝都裝的那麼敷衍。
「這是對門的密碼。」齊鵬遞給遲稚涵一張卡片,「如果打不開,就直接用下面的管理密碼。」
「……哦。」傻愣愣的接過。
「明天的一日三餐還是你來送,用儘量軟爛一點容易消化的食材,送進去之後不要逗留,也不要四處張望,告訴床上的人今天的食譜後就可以走了。」齊鵬想了一下,然後歉意的笑笑,「可能得讓你提前一天上班了。」
剛才遲稚涵探出腦袋問他們要不要吃酒釀圓子的樣子,讓他覺得,齊程可能也需要被這樣的語氣問候。
他要盡其所有的,讓齊程發現這世界上的溫暖,比絕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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