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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陳毓華 - 萬歲,萬萬歲【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十歲這年,徐瓊喪母,父親帶著姨娘至遠地赴任,
從受寵愛的嫡女成為要獨自掌家的孝女,她並不害怕,
因為她有滿腦袋遠遠超出大創朝燒瓷工匠們的先進知識,
她建窯燒瓷,完美成品一舉震撼世人,銀兩滾滾流入口袋,
累積財富低調度日是她的計畫,只是這個隔壁芳鄰好奇怪,
不是爬牆跟她聊天討食,就是不請自來硬要她送生辰賀禮,
可誰讓人家顏值高呢,她對帥氣俊美的小正太一向包容,
從此這傢伙便自在出入她家,把她閨房當他書房,
不過詭異的是,每次見面他都以驚人的速度在長高長大,
她以為自己穿越已經夠神奇,誰知他的經歷與身分更是駭人……
分享他的祕密後,他們從關係好的鄰居慢慢變成曖昧的青梅竹馬,
她做生意有他出面擋麻煩,價值千金的滋補丸被他當成零食塞給她,
她出孝後被接回父親身邊,他就把她爹連升三級調回京城,因為他說想她了,
即使大宅生活步步險,父親忽視她、繼母使絆子、庶妹愛找碴,
但有他吩咐尊貴的公主老太君給她臉面替她撐腰,
甚至隨意指揮當朝皇帝為他們下賜婚聖旨,
而當他的身分揭曉時,也嚇壞了一干曾錯待她的徐家人……

【出版日期】    2015/9/2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185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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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4 12:40 PM 編輯

【 第一章】 院子裡的初遇

        春草爛漫的三月,漾滿春光的空氣中洋溢著花草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軟軟的陽光看似潑辣濃烈,潑撒在人身上,有和風解熱,半點都不螫人。

        灰瓦牆裡的四方院子安靜無聲,女娃兒的兩隻溫潤的小手正忙碌地捏塑著黑色黏土,陰涼處疊著好幾只陶器,黑黝黝的看著不起眼,就是再普通不過的碗而已,可是只要前進一步細看,就能瞧得出來那些陶碗竟是輕薄如蛋殼。

        也不知是不是在風裡吹了太久,女娃兒猝不及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她吸了吸鼻子,隨手就往鼻子上擦,一道泥痕就這麼抹上了臉蛋。

        早知道就該把家裡的陶車帶上,有了陶車,拉坯成型會容易許多,少了那玩意兒,不管如何使盡吃奶的力氣,始終達不到她想要的厚度。

        都怪這個只有十歲的身子,力氣太小了。

        抹了抹額頭的密密汗珠,額際又多了一撇泥印。

        她正一心好幾用,無意間聽見衣袂飄動的聲音,頭也不抬就問道:「春娥,水提來了嗎?」

        春娥是大她兩歲的丫頭,剛剛替她跑腿去了。

        好半晌沒聽見回應,女娃兒終於捨得抬起頭來,這一瞧,手裡的東西差點沒拿住。

        居然是個小正太,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雙漂亮有精神的丹鳳眼、鼻子又直又挺、嘴唇形狀十分漂亮,比女子還要美。

        他這容貌,震得徐瓊微微發暈。

        男孩頭戴骨簪,身披五彩織金龍戲麒麟獸團花袍子,腰配九龍多寶宮絛,腳踩軟香皮靴子,肆意又猖狂得叫人不太敢多看一眼,不說旁的,他身上的五彩織錦就不是等閒人家穿得起的。

        不過,他那軟香皮靴子上和頭髮上沾的是什麼?

        在陽光下閃著亮光,是蜘蛛網嗎?

        這孩子是從什麼怪地方鑽出來的?

        看來,的確是蜘蛛網,小正太面無表情地捏起袍角和各處沾上的透明絲線,接著將之彈飛出去。

        徐瓊的存在對他來說就像一顆無關緊要的路邊石頭。

        不過,徐瓊心裡的疑問可大了,這是誰家沒人看顧的的孩子,去哪兒弄得灰不溜丟的一身,又怎麼會悶聲不吭出現在她家正房後面的小院子?

        好吧,這其實不算是她家,是郡邸。

        所謂的郡邸,是由地方出資修建,專供各郡官員或是來京謀差的外地人暫時居住之處。

        因為父親帶著她這個女眷,沒辦法住在龍蛇混雜的民間會館,只能賃了郡邸這一進院子,父女倆還有奶娘、春娥及父親的小廝等五人就住在這裡。

        父親外放婺州,如今三年一任期滿,又回到京城聽派,但誰都不知道任令何時會下來。

        聽父親叨唸,許多品階低微的小官員就只能在這裡耗著,短則十天半個月、長則一年半載,前途茫茫之感非常消磨人的心志。

        其實,大伯和二伯都是京官,在京城裡有的是住所,祖父母也都健在,兄弟又還未分家,京中老宅也留著徐瓊一家子的院子,父親偏偏不回去,卻要租賃外頭的郡邸,一旦住久了,豈不又是一番多餘的花費?

        母親向來善於持家,為何會願意多花這一筆開銷?

        別以為她年紀小就不懂人情世故,自己一家幾口人在外,別說和兩位伯父有什麼書信往來,逢年過節的禮儀饋贈也都只是虛畫一筆。

        哎呀,太明顯了,就是兄弟感情不好嘛。

        原先,父親進京聽派令、等委任文憑,母親是要隨行的,夫妻倆感情好,她這個當女兒的看在眼裡,自然也高興。

        偏偏事情就是那麼不巧,母親在出門前因為身子不適請大夫來看診,沒想到竟診出了喜脈,懷孕前三個月是很重要的關鍵,父親等不了,母親也走不成,她便鑽了這個空子陪父親上路,一路吃喝玩樂到了這裡。

        儘管大夫說胎象穩固,只要每天多休息少趕路、馬車佈置得舒服些,一路上完全沒有問題,但是,父親不肯冒這個險。

        也難怪父親謹慎,成親十一年了就只有她一個嫡女和一個庶妹,相較於子息眾多的兩位伯父,自家於子孫繁衍這方面在別人眼中是仍須努力耕耘的瘦田。

        在她看來,生子生女都好,有生就有交代了呀,誰說一定要生上一堆才行,女人又不是娶來生孩子的。

        不過,這個在現代放諸四海皆準的看法來到如今重男輕女的年代就不管用了,女人生不出兒子就沒有說話的份,女性的地位被封建禮教壓制得低如塵埃,只能說活在這個時空的女人,壓力很大。

        這都過了六年了,她還是想不起來自己的曾經和過去,日常生活看來與旁人並不相悖,但是腦袋裡就是存著許多現下沒有的觀念和些許破碎的記憶,像生兒育女這件事,她就是不懂自己怎麼會有這些怪異新奇又理直氣壯的想法。

       她不是沒試過努力回想,令人喪氣的是,試了又試卻屢試屢敗,換來的除了一回比一回還要尖銳的頭痛和挫折感,什麼都沒有。

        最後,她只能安慰自己是不小心闖進這個時空的「外來客」,是不是外來的其實不重要,地球是圓的,世界早就四海一家,反正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待在她的腦子裡也不怕被人搜查,她也用不著跟誰交代,安全得很,所以,凡事只要能過得了自己的心理這關就什麼都沒問題了。

        既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誰,也都過了這些年,又回不去,她便樂觀地留在這個純樸卻也落後的大創朝,好好當她的徐瓊,徐家嫡長女。

         「你到底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跑到我家院子來了?」她的聲音輕軟綿柔,每字都像踩著拍子唸出來,字字生香。

        父親不在,她就是主人,院子裡進了閒雜人等,她總要問問。

        男孩撣淨了不屬於衣料的東西,這才像是施捨般瞥她一眼,見她一雙明眸雖然生得極好,卻是一臉呆頭鵝樣,半舊衫子和褲子掛在她身上顯得有點大,毛色枯黃的頭髮梳成雙螺髻,兩邊各綴著一朵珠花,腳踩著線鞋,模樣是說不出的古怪、居家隨意又不修邊幅。

        雖然大創朝沒有嚴格規範小姑娘家要如何打扮才能出門見人,但是這麼不注重儀容的女娃兒還真是少數。

        男孩習慣以己度人,他也不想想,此地雖然是郡邸,好歹是人家租賃居住的地方,小姑娘不出門自然是居家裝束,圖個舒適,難道還要一身盛裝,講究得珠翠滿頭、穿金戴銀嗎?

        「怎麼不說話?姊姊在問你話。」看著個子小自己一截的男孩,又想到母親現在有了身孕,徐瓊很自然就以姊姊自居了。

        「密道出口居然是這等地方,真是失算。」男孩奶聲奶氣地撇了撇嘴。

        當初挖密道的人將隱密的逃生口設在這裡,肯定是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其實最安全。

        概念看似不壞,只是這女娃兒……

        算了,出來就出來了,好歹又摸清一條密道,不過是為了在圖上下個標誌,既然此路無用,下回換另一條就是了。

        明明是稚氣的聲音,偏生徐瓊覺得他的聲音像絲綢摩挲,竟有種說不出的魔幻動聽。

        她挖了挖耳朵,告訴自己這肯定是錯覺,孩子就是孩子,還能是什麼呢?

        不過,這話說得也不太準確,身子雖然是小孩,誰知道裡頭關著的是什麼?

        不是她天馬行空胡思亂想,她自己就是這樣表裡不一,十歲的外表,靈魂起碼超過三十歲。

        對於過去,她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只要一細想,腦子裡就像起了一片濃霧,再鑽研就頭痛不已。

        只依稀記得,當她睜眼時,自己只是個四歲的丫頭片子,躺在病床上,話也說不清楚,爹娘請了不少大夫來看,俱說是熱毒加上先天不足之症,除了讓伏體的熱毒發洩出來,還須慢慢養著為好。

        這個身體的原主因熱毒而死,她這一縷不知從何而來的靈魂卻進了人家的身子,鳩佔鵲巢。

        這六年來,她天天吃著人蔘養榮丸才終於能如常走動,至於捏陶的手藝,她也不知道是怎麼會的,家裡沒有半個匠人出身的人,自然不會有人教她這門手藝,只能說,她的病是原主在娘胎裡帶來的,這手藝大概就是她這抹靈魂的吃飯傢伙,不作他想。

        當時她年紀小,愛玩家家酒,而且大夫也說多沾地氣對她有好處,爹娘見她玩得起勁,力氣臉色都好了不少,因此也就越發縱著她。

        重新打量著眼前通身氣派的男孩,白淨小臉在陽光下散發著奪目光芒,眼神卻是了無生趣,沒有一點溫度,甚至是目中無人。

         這太不協調了,不是小孩子該有的眼神,這得是活了多少歲月的老人才會有的眼神啊?

         欸……她不禁搖搖頭,為什麼老是要糾結這種事?自己不正常就當別人也跟自己一樣不正常,眼前這個小蘿蔔頭分明只是個自以為是又眼高於頂的小鬼,問他話也不理人,闖進人家院子連一句抱歉也不說,真不知道是誰家嬌慣出來的寶貝,總而言之,這小鬼就是欠人教。

        她慢慢踱過去,「姊姊今天就教教你,難得你這樣可愛,別板著臉,要不然就可惜了,知道嗎?還有,大人問話,不可以不當一回事,要不然怎麼得人疼惜?」她的指頭捏上男孩的頰,留下兩個烏黑的指印。

        玉雪可愛的男孩大概打出娘胎就沒有人敢膽大包天靠近他,甚至碰觸他,一下就愣住了,隨即張口斥喝,「好大的膽子,誰讓妳碰我的?」

        這個邋遢的小丫頭居然不經他允許就碰他?

        他雖然生氣,但是突然襲來一股天地為之顛覆、靈魂為之晃動的劇烈不適是怎麼回事?

        他雖然厭惡與人碰觸,對陌生人更避之唯恐不及,但被一個黃毛丫頭碰過之後那種失控、恐懼和血液倒流,心頭就像被一把大鎚猛擊,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他踉蹌的倒退好幾步,雖然很快穩住自己,儘管自詡聰慧無人能敵,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雪花。

        心中泛起狂怒和不明所以,他忍了忍,一記窩心腳才沒踢了出去。

        這黃毛丫頭一看就是個病秧子,說什麼也禁不起他一腳的……莫非她懂妖法?才害得他渾身不舒服?

        忘了誰說過,行走江湖有四種人最不能惹,和尚、道士、女人、小孩,她就是其中一個。

        他抿起了唇,瞇起了眼,警惕了起來。

        殊不知他那副逆我者亡的口吻可惹惱了徐瓊,她惡作劇的想法更為熾烈。

        「我就是愛捏你,你想怎麼樣?拿下我送官究辦嗎?」這會兒她還用上雙手,把他一張軟膩的臉左右拉開,下手毫不留情。

        直待靈魂的劇烈晃動過去之後,男孩定下心神,見這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居然二度捏著他的臉不放,餘忿未消之餘,又驚覺自己又被吃了豆腐,他平推小掌,就像推門似的把她推開。

        她被這麼一推,摔了個四腳朝天,模樣非常難看。

        「哼,看在妳年紀尚幼的分上就饒了妳,否則……」男孩老成地撣了撣袍子,瞥了她一眼因為雙手上揚而露出的小半截雪白肚子和小肚臍眼,然後揚長而去。

        徐瓊這一摔其實並無大礙,糟糕的是在她愣住了的同時,本來好端端的頭卻忽然如錐刺一般,鑽痛了起來。

        她呼了聲痛,視野突然變得一片模糊,翻身緊抱著一抽一抽劇痛的頭,發顫的身子縮成了小蝦米。

         「大姑娘,您怎麼了?頭痛了嗎?怎麼突然又這樣了?」這是春娥的驚呼聲,穿著碎花衣衫的她連忙丟下水桶,奔了過來。

        徐瓊顫巍巍地伸出一指,比著男孩剛剛站著的地方,卻是無法說出話來。

        「奴婢扶您進屋裡歇會兒吧。就說您不能在外面待太久,這會兒曬昏頭了,老爺要是知道,會宰了奴婢的。」

        春娥是個有點圓潤的丫頭,生得細眉細眼,笑起來時眼睛會瞇成一條線,很是可愛,尤其為人可靠,向來仔細照看徐瓊,兩個女孩兒一起長大,春娥把自家小姐當是親妹妹一般,十分愛護。

        嘴裡還叨唸著,她那兩隻有力的胳膊毫不費力就扶起徐瓊。

        娘要是知道她沒把大姑娘照顧好,肯定會把她罵成臭頭。

        「別嚷嚷,我好多了……那混……小公子呢?」痛意漸漸消失,徐瓊總算緩過一口氣。

        「哪來的小公子?」春娥一臉茫然。

        徐瓊抬頭一看,院子裡除了她們主僕以外,沒有第三人,她眨著眼,眉頭蹙了蹙,是小姐眼花還是真的白天見鬼了?

       「奴婢還是去請大夫過來看看大姑娘吧。」春娥有些膽怯地看著周遭,難道這郡邸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嗎?

        不可能,這會兒可是朗朗乾坤,亮晃晃的日光就在頭頂,不會有髒東西敢出來作祟,用不著自己嚇自己。

       「只是一時眼花才沒站穩,不用這樣大驚小怪,我弄得一身髒,妳扶我回去換身衣裳吧。」徐瓊嘴裡逞強,腦子卻還一抽一抽地刺痛。

        生活中難免有些小插曲,那小男孩不見就不見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很快就把那小鬼拋諸腦後,忘了個乾淨。

       「哦,那奴婢扶您進去。」還好是小姐眼花,呵呵呵,光天化日的怎麼會有那個東西,對吧對吧,現在又不是七月。

       「那這些怎麼辦?」春娥有些無措地看著一地的陶器。

       「我待會兒再收拾,省得爹爹瞧見了又要嘮叨。」父親雖然為官,也就是個七品芝麻縣官,她年紀也小,因此身邊就只有春娥一個貼身丫頭,許是個性使然,自己的事情她喜歡自己來,也不喜歡許多人圍著她團團轉,肯做事的丫頭只要一個就好,比一群不頂事的強多了。

        「還有,」徐瓊回過頭來細細叮嚀,「別告訴爹爹我頭疼。」

        春娥也知道小姐的性子,見她此刻好好的,行走自如,於是乖巧地點點頭,主僕倆便回房去了。

        徐瓊靈活地躲過在門廊下做針線的奶娘—— 馮嬤嬤,春娥的娘—— 的視線,一溜煙爬上窗,踩著房裡早就安置在窗邊的腳踏進了內室,隨後跟著狼狽為奸的春娥。

        偷渡成功!

        徐瓊抹了把虛無的額汗。

        為什麼要這樣悄無聲息地偷偷進屋呢?說穿了就是為了春娥,怕她捱奶娘的罵,要不然自己何至於這麼鬼祟。

        不得不說,奶娘有一雙比老鷹還要銳利的厲目,只要自己這個小主子做了什麼出格的事,這筆帳肯定落在春娥頭上。

        為了不讓春娥背太多黑鍋,徐瓊只好想盡辦法,又是學耗子打洞、又是學偷兒爬窗了。

        只是,自以為得逞的徐瓊哪裡知道,端坐在門廊的馮嬤嬤把兩個小身影瞧得十分仔細,畢竟,孫悟空可逃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心,只是在於她要不要睜隻眼、閉隻眼罷了,當她什麼都不知道嗎?看來,這兩個丫頭還真當她是老眼昏花了。

        就在徐瓊安下心的同時,經過鏡奩前,眼尾餘光瞥見銅鏡裡那個蓬頭垢面,臉上還沾了泥巴的小丫頭。

        嚇!她什麼時候弄成這樣的?

       春娥怎麼也沒跟她說一聲,真是的,得趕緊洗洗才行。

       春娥也看到了她的狼狽樣,趕緊打開衣箱替她拿了衣衫,兩人一前一後入了淨房。

       沐浴完,徐瓊披著溼潤的長髮走出淨房,春娥俐落地拿來細棉布巾幫她擦拭頭髮。

      「大姑娘,老爺回來了。」馮嬤嬤在外面喊著。

      「知道了。」徐瓊應了聲,坐直身子朝春娥說道:「隨便綁綁就好了,我要去見爹。」

        父女倆在這裡已經住了兩個月餘,父親的新官職任命遲遲不下來,雖然他沒有多說,她卻看得出他心裡著急得很。

        京城米珠薪桂,花費高得嚇人,雖然母親在他們出門前給了足夠的銀兩,但是坐吃山空,錢嘩啦啦地出去,真叫人看了膽顫心驚。

        換上白玉蘭撒花衫子和同色的縑絲裙子,戴了小小的丁香墜,打了一條麻花辮子,打扮妥當,和廊下的馮嬤嬤打過招呼,徐瓊就往小廳去了。

        小廳中,徐明珠正掀著茶盞蓋喝茶,神情裡有一派久違的輕鬆。

       「爹,您回來了。」徐瓊帶著春娥跨進小廳,屈膝見了禮就直奔徐明珠身邊。

       「女兒,妳來得正好,有好消息,爹的派令下來了,是常州知府。」徐明珠的年紀不到三十,這時代的人都早婚,雖然已經是有兩個女兒的男人了,卻是面白無鬚,容貌微微開展,反倒帶著一份熟男的氣度和歲月沉澱的成熟,無論怎麼看都是一枚大帥哥。

       「知府?這可是三級跳,從四品的官階,恭賀爹爹高陞。」她跳下椅子再次向父親道喜行禮。

        做了六年父女,據她所知,徐明珠為人寬和忠厚,卻也不是個碌碌無為之輩,他很有理想,外放三年雖然只是個七品小官,官聲卻是不錯,這次能被吏部拔升為知府,他的愛民勤政應該加了不少分。

       「咱們晚上就別吃郡邸的飯了,讓馮嬤嬤開小灶,炒幾道好菜。」郡邸的菜色雖然不差,卻也談不上可口,吃來吃去還是家常菜適口。

       「爹這回回京也認識了幾個談得來的友人,不如請過來一塊吃個飯,就當與朋友告辭。」她替父親出著主意。父親從不自恃身分,結交的都是漂泊京城的外地人,相交一場,從此以後天南地北,為萍水相逢的友情敬上一杯水酒,也是快意人生。

       「還是我的閨女貼心。」徐明珠感受到女兒的細膩貼心,摸摸她的頭,但碰到她略顯乾枯的髮絲,心裡不由得微微嘆息。

        徐瓊卻是笑逐顏開,「也該捎信給娘,讓她知道這個好消息。」

       「我的閨女說得好,爹這就進去寫信。」女兒只要下一道令,他就是跟著一個動作,非常配合。

        接下來的幾天,告辭親朋、收拾東西,非常忙亂,徐明珠心疼女兒同他上京以來,哪裡都不曾去過,硬是從緊湊的日子裡抽出一天,陪著他的嬌嬌女兒逛一逛鼓樓東大街,馮嬤嬤和春娥則帶著小廝去市集購買路上要吃的菜蔬和醃肉。

        東大街有京城的氣派,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麼樣的吃食都有,還有更刁鑽的洋行雜貨,只要是想得出名堂的,就能找得出新奇事物。

        徐明珠帶著女兒吃遍京城小吃十三絕,但畢竟徐瓊是個小孩,再如何撒開肚皮大吃,小雞肚腸也消化不了,吃到蛤蟆吐蜜時終於告饒。

      「爹,您幫幫瓊兒吧。」她扁了扁小嘴,肚子真的好撐好撐啊。

      「看妳的小肚子,比蛤蟆還要鼓了。」當爹的人打趣著說。

      「京裡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嘛。」

      「那麼,妳肯定吃不下中午的羊擇四件了。」徐明珠笑得眼角露出了笑紋,但他絲毫不以為意,自己只有這麼個掌上明珠,不疼她要疼誰?

      「女兒的肚皮可以騰出地方。」

      「怎麼個騰法,爹想瞧瞧。」女兒人小鬼大,就是有一堆奇怪的想法。

        兩人說笑著來到羊肉店,徐瓊笑道:「這肥羊王的名字真特別,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是黑店,要把人當肥羊宰。」

       《水滸傳》裡的母夜叉孫二娘開的是人肉包子店,還有新龍門客棧更是黑店,顧名思義,肥羊王不也是這麼回事嗎?

        徐明珠雖然覺得女兒說話有趣,但仍驚出一身細汗,這要是讓人聽到還得了,要是被扣上黑店這個屎盆子,不但店家名譽掃地,恐怕還有關門大吉之虞,到時候就算自家閨女只是個小丫頭,出口招禍,在臥虎藏龍的京畿,若是惹到不能惹的人,誰會放過她?

        他連忙朝女兒遞眼色,「慎言。」

       「是。」徐瓊嘻嘻笑著,不以為意,摟著父親的胳膊進了店。



【第二章】 常州聞噩耗

        肥羊王樓上的雅間裡有一對主僕,主子意興闌珊地對著切得很薄且久煮不老的羊肉,看起來已年過六旬的僕人是個中等個子,黑白參差的髮色,一身細葛布青衫,一見大砂鍋裡的白菜膽已熟,手腳俐落地將淡二湯、腐皮卷、魚腐和熟牛肉丸往鍋裡放,等到微沸就下了胗肝肉片魷魚,待完全燒沸再淋些豬油,夾碟供食。

        這種煲仔菜的手工腐皮卷和魚腐都很費工,正因為費工,所以特別好吃。

        「樓下那小丫頭說話倒有趣,又是肥羊又是黑店的,藍掌櫃要是聽到這話,恐怕得吐血三升。」別看這老人家年紀一把,竟然耳聰目明,將樓下的對話聽了個明明白白,一字不漏。

       「你再多嘴,口水就要噴進鍋裡去了,我可不吃。」眉目精緻的孩子還坐不滿整張太師椅,兩腳也踩不到地,話說的卻是威嚴尊貴。

       「這不輸廣東客家菜的七彩什錦煲,您不吃,可就便宜我家那小子了。」老者的恭敬語氣裡帶著幾分隨意,令人分不清楚他與孩子究竟是什麼關係。

       「你年紀大了,皮厚肉粗,不怕我的手段了?」萬玄掀了掀半闔的眼,說著寒氣四溢的話。

       「大君捨不得老奴。」

       「我當初真應該把你毒啞,囉囉唆唆的。叫浮生進來,我不需要你侍候。」

       「您趁熱吃,這東西涼了就腥了。」老者極有分寸地把瓷碟與象牙箸放到主子眼前,帶著混濁的眼隱含千言萬語。

        要不是主子臨時起意要吃七彩什錦煲,浮生那小子又燒得不道地,已經在田莊當起富家翁的自己哪有機會再見到主子的面。

        多希望主子能常常想起自己的好處,多召自己前來侍候。

        「倒酒。」

        萬玄瞅了一眼面皮已是溝壑叢生的老者,溫吞吞地把腐皮卷吃了。

        老者端起綠翡翠溫酒壺替他倒了一盅九醞春酒。

       「老胳膊老寒腿的,還站著做什麼,不會自己找地方坐?乾脆讓人送你回去,別在這裡礙眼了。」萬玄自己又倒了盅酒,一口下肚,老練得像個成人。

        老者知道這是主子可憐自己年紀大了,賞他位子坐,但是他不敢逾矩,他這一生都是大君的人,就算老死都不會改變。

        萬玄只吃了那麼一筷子就不再動了。

        「老奴聽說,大君被一個小姑娘弄得灰頭土臉。」

        主子冷漠不近人,甚至拒人千里,能靠近主子的身是極其稀罕的事,而他敢和主子這麼「話家常」,不是他的膽子比旁人大,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長,他的膽子是用時間淬鍊出來的。

        「灰頭土臉?那個黃毛丫頭最好有那等能耐。」萬玄嗤聲。

        「什麼,還是個黃毛丫頭?」老者是真的訝異了。

       「浮生那隻該剪舌的學話鸚鵡,膽敢妄議主人,該當何罪?!」萬玄的笑容冷峭,別說像老者這樣一輩子跟著他的人捉摸不清他的喜怒,再給兩輩子或許也不能。

        像這會兒,他看似笑著,心底可能半點愉悅也沒有,也可能是殺人的前奏。

       「他關心您。」

       「你是怕我殺了他吧?你唯一的孫子。」他不信任誰,誰都不相信。

        老者輕輕喟嘆,「老奴這條命是大君的,老奴的父母乃至浮生,生是萬家的人、死是萬家的鬼,那小子入不了您的眼,您若是要他的命,身邊沒了侍候的人,老奴立時從田莊回來服侍主子就是。」

       「你這是在威脅我?把那兔崽子給我叫進來。」這家人都是同一路死心眼的貨色,會和人作對到底的那種,不去當言官真是可惜了。

        浮生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夥子,有張圓圓的臉,容貌清秀,穿著繭綢短打,模樣透著機靈,被叫進來的他朝老者眨了眨眼,然後就肅立在一旁。

        「著人送你祖父回去,以後別再來了,好好在田莊終老吧。」萬玄跳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壓根不知道樓上雅間裡發生什麼事的徐氏父女,在用過午膳後徐明珠非常樂意陪女兒去素心書局買了幾本在路上打發時間的閒書,還有,既然來到京裡,肯定要帶點京城大八件回去給家人嚐嚐。

        京城的糕點講究應時,什麼季節吃什麼樣的糕點,春天有玫瑰糕、太陽餅,夏天有牡丹花餅、五毒餅,秋天吃玉面糕、花糕,冬天吃雞蛋糕、蜜供,種類繁多。

        徐瓊挑了山楂玫瑰青梅葡萄乾等口味,外型印著三仙或做成銀錠,她拿了一份給門房的兒子虎子,因為他總是憨厚地到處跑腿,替她送來她要的黏土,既然她要走了,不管以後會不會再見,人情留一線,日後總是好相見。

        另外一份給了春娥,她看見這些花樣精緻的點心,興奮得差點抱住徐瓊的大腿尖叫。

        四月初六一大早,一行人分坐三輛馬車,另有兩輛馬車馱著行李,浩浩蕩蕩往碼頭而去。

        四天後,到了通州碼頭,上船就忙了好一陣子,當船從碼頭起錨開出,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

        船往南而去。

        徐瓊對水路並不陌生,上回從婺州府到京城也經過一段水路,如今是春夏交接的季節,水岸上的景致不同於他們之前在冬天來時的寒冷凍人,河川縱橫、湖泊密佈,水天一色,雲光水影流蕩,閃閃動人,兩岸伴水而生的村落如璀璨明珠。

        河裡魚獲極豐,船娘十分擅長料理河鮮,到了鎮口,徐明珠就會帶大家上岸飽餐一頓當地的美食,至於攜帶的菜蔬和醃肉就用來打發少數無聊的日子。

        一個半月後,船離開大運河,進了龍溪河,龍溪河傍城而過,江南河道狹窄,航船多,終日熙熙攘攘,運輸繁忙,兩岸人家盡枕河,座座石橋跨水上,十足的江南水鄉特色。

        在常州碼頭上岸,僱了馬車,一行人又是五輛馬車轆轆,進了常州府城門。

        不愧為扼控東南的三吳重鎮、八邑名都,常州城內的街道全是用寬闊的青色條石墁成,兩層樓的建築比比皆是,驢車、騾車、馬車行經縱橫,熱鬧非常。

        車隊到了知府衙門,徐明珠吩咐車夫直接將馬車駛到後衙。

        官位調任,即便是個九品芝麻官都是很嚴肅的事情,更何況徐明珠是知府,善於逢迎的小官、商賈哪有不趁機拍馬屁的,可是徐明珠只是不動聲色地進了衙門,為的就是不給這些人機會。

        所以,他都已經進了後衙,前衙還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到任,也因此,大家逕自把家當全搬進後衙,這才驚動住在西跨院的同知,通判接到消息也匆匆往衙門趕。

        既然人都來了,徐明珠只好放下剛入口的茶,應酬將來要一起做事的左右臂膀。

        徐瓊也不慌,小小個子,指揮若定地安排事項,該打掃環境的、該擦拭的、該安置的,等徐明珠回來時,一切都已歸置妥當。

        當女兒忽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眨著長長的睫毛,像可愛的小貓一樣朝他邀功時,徐明珠滿意到不行。

        說實話,徐瓊喜歡這個父親,見他心情好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在他面前調皮一下,逗他笑。

        徐明珠轉頭對馮嬤嬤笑道:「妳瞧瞧、妳瞧瞧,虧我之前還跟妳說這丫頭是個老實性子,這會兒就現了原形。」

        徐瓊嘟起小嘴,很是委屈,「爹,瓊兒哪裡不老實了?」

        這副可愛俏皮的樣子將徐明珠和馮嬤嬤都惹笑了。

*             *             *

        相較於常州這邊的熱火朝天,遠在京城某處深宅大院裡,寅時便起的某人可不是這麼回事了。

        起床的萬玄,一如往常地伸長著臂膀,讓浮生侍侯著換衣裳。

        當衣裳套上身軀時,萬玄很快就發現不對,不由得蹙起兩道連女子都要為之羞慚的劍眉。

        就一件袍子能有什麼錯處?

        他往下瞧去,下襬空落落的,用不著彎腰就能看見自己露出的腳丫子—— 這袍子是縮水還偷工減料了?

        浮生也惶恐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大君的衣裳每一年每一季各有八套,這件直裰還是日前裁縫鋪送來的,就算裁縫出了錯,浮生自己對主子該穿幾尺衣服、哪裡該收、哪裡該寬,全都了然於胸,斷不可能沒發現這麼大的差錯。

        他於是斷定了一件事,「大君,這袍子縮水了……不,您長高了。」浮生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分岔。

        萬玄一下沒回過神來。

        他長高了?

        這表示屬於他的生命時鐘開始走動了嗎?

        為什麼?他觸動了什麼?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維持這樣的體型直到老死—— 如果他會死的話。

        他十指箕張,摸了手又摸了腳,還不確定地在打磨得十分光潔的銅鏡前轉了一圈,很慢的,腦子裡回想起似魔似咒的淒厲狂笑聲,「你想重新當一個正常人?我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當你再找到人生的羈絆,但是,憑你這副人憎鬼厭的樣子,這輩子還是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休想!你就永世活在自己造的惡業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相信我,你會後悔,後悔負我的……」

        這聲音讓他日日夜夜都從惡夢裡醒來,有多少暗夜裡,耳邊總迴盪著那毒婦惡意放肆又狂浪沙啞、分不出是笑還是哭的喊叫。

        那個他遍尋不著的「羈絆」究竟是誰?他何時遇上的?

*             *             *

        徐瓊的常州居,不過是曇花一現。

  起因於心急著要來常州與丈夫會合的褚氏在出門時竟不慎摔了一跤,不只摔掉肚子裡的胎兒,也搭上自己一條命。

  一心等著娘親到來、全家團圓的徐瓊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噩耗。

  徐明珠甫上任,根本走不開,但妻子過世,身為丈夫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只好將比較不重要的公務先託給底下人,匆匆帶了女兒趕回婺州。

  徐瓊披麻戴孝,跪著守靈七日,等到遺體大殮入棺,將褚氏送上山頭,她也倒了下去。

  「好女兒,身子可好些了?」

  徐瓊躺在她昔日的閨房,這十幾天忙得痩了一大圈,神情憔悴的徐明珠總算抽出時間來探視病倒的女兒。

  本來就不是太結實的身子,這會兒更顯單薄了,倒是這丫頭還能吃能喝,像個沒事人一樣。

  「我很好,倒是爹爹辛苦了。」

  「料理你娘的後事是爹該盡的義務,談不上什麼辛苦。」他與褚氏有十一年夫妻情份,送她最後一程沒有什麼辛不辛苦的。

  「爹這是要起程回常州去了?」見父親刮乾淨了鬍子,一身出門的打扮,她想想也該是時間了。

  同是夫妻一場,若褚氏有知,丈夫對她這般仁至義盡,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爹本想帶著你一塊回去,但你這身子還沒好全,禁不起折騰,所以我讓洪姨娘留下來照顧你,等你身子痊愈了再回常州。」

  「姨娘就不必留下來了,爹爹身邊需要人照顧,我身邊有奶娘,外祖家也近,表哥和咱們也親近,真要有事,知會一聲就是了。公事上,女兒幫不上爹爹的忙,總不好讓爹爹下衙回家連口熱湯飯都吃不上,您還是把姨娘和妹妹都帶去吧。」

  洪姨娘是褚氏的婢女,卻趁徐明珠酒醉時爬上他的床,珠胎暗結,當時褚氏極為憤怒,卻也容忍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沒有趕盡殺絕,這些年來,雖然沒給過好臉色,但生活用度一樣不缺,而洪姨娘生活在嫡妻的陰影下,一向活得窩囊、謹小慎微。

  可是,實際上呢?

  徐瓊明白人心不可測的道理,沒有誰會願意活得這麼低聲下氣、卑躬屈膝,被嫡妻踩在腳底。

  如今母親去了,身邊沒有兄弟,勢孤力單的自己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誰都不知道。

  也許她把人心想得太壞,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家雖是人口簡單,但是人心的凶惡在於不滿足和不甘願,而這兩種情緒常常會激發出人性中最卑劣的算計和凶險,內院的鬥爭之所以不見硝煙卻殺人於無形,起因多半如此。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是女子,也不想給別人有可乘之機,讓自己處於被動。

  不要問她小小年紀為何會了解什麼叫人心難測,誰又敢直言,一個十歲孩子就該蠢笨如豬?況且她的心智年齡遠不止十歲。

  她心如明鏡。

  母親的死,她是心存懷疑的。

  母親的身體一向健朗,連個噴嚏都少有,獲知懷孕之後更是小心翼翼,問遍大夫關於孕婦應該注意的事項,可見母親知道這孩子對父親的意義,所以凡事皆謹慎小心,何況她的身邊隨時都有僕婦婆子丫鬟侍候,就算真的不小心跌跤,得要跌了多大一跤才會導致已經穩定的胎兒保不住,還造成一屍兩命的結果?

  她不是有被害妄想的人,但是這件事在在透著疑竇。

  她做了褚氏六年的女兒,享盡嬌嬌女的寵愛,身為一個女兒,她該有的能有的都有了,若是沒有的,爹娘也會想辦法為她尋來,她在他們的懷裡撒潑打滾、鑽來鑽去裝傻賣萌,他們給了她沒有遺憾的豐富童年。

  她能擁有這些都是因為有母親在的關係,如今母親沒有了,往後她只能靠自己,但即便如此,無論如何,她都會還母親一個公道,尋出真相。

  她無力地闔上疲憊的眼,就算、就算最後的結果是母親真的命該如此,她也要有一個能說服自己的說法。

  「你這是……」徐明珠沒想到女兒這麼明理,莫非這孩子喪母過後,一夕間就長大曉事了?

  「女兒需要養病,哪裡也不能去,就留在婺州守孝吧。」父母過世,子女得守重孝三年,雖沒有規定得在哪裡守,順理成章留下來也不會有人說話。

  或許有人會認為,她沒了母親,父親可是她唯一的庇蔭,她該做的是牢牢抱住父親這棵大樹,而不是留在這裡。

  父親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很抱歉,她沒那麼天真。

  父親還不到三十歲,年輕得不可思議,而男人對女人從來就沒有所謂的貞節。

  也許半年、也許一年,父親畢竟為官,容不得他不再娶,不論以後入門的是新婦還是將洪姨娘扶正,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與其糟心地看著那些事情發生,不如先替自己找好退路,仔細想想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天道無常,她何嘗不是?來到這個名叫徐瓊的女子身體裡,享受不到十年的母愛,美滿的家庭就這樣破碎了。

  徐明珠倒是不高興了,「你年紀小小要自己住,這不像話,我不答應,要守孝要盡孝,沒有人攔你,但離了父母,你如何活下去?」

  徐瓊的眼睛瞬間紅了,豆大的眼淚簡直像斷了絲線的珍珠似地往下掉,她捏著薄被,神情委屈,「爹,女兒想娘……」

  徐明珠抿唇不語了,從來不曾因為不順心就掉金豆子的女兒居然被他罵哭了,還怯生生地說想娘了,這是他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他的心瞬間軟成一片。

  怎麼說她都還只是個十歲的小丫頭,瞧她燒得紅通通的小臉蛋,他這個爹是怎麼當的?

  他緩了臉色,柔聲道:「乖瓊兒不哭了,爹不讓你留下來是不放心你,但是如果你堅持的話,」他的語氣大有破釜沉舟之勢,「爹原本想將用不著的下人都打發掉的,既然你想留下來,人也用不著遣走了,都留著用吧。」

  徐瓊拭了淚,但鼻子仍紅得很可愛,「爹,您還是把人打發了吧,家裡就我一個主子,用不著多少下人。」

  其實她明白,父親雖然為官,並沒有太多私產,家裡的開銷用度都靠母親打點,母親是商家女,因為仰慕父親的才華風度,帶了大批的嫁妝嫁進徐府,婚後第二年,父親由科舉入仕,被外派到婺州,母親便跟了過來,家中的一應開支與父親仕途往來的應酬開銷都由母親一手操辦,沒讓父親費過半點心。

  不當家不知家計艱難,當了這幾日的家,徐明珠終於嘗到個中滋味。

  家中失去了女主人,且不說洪姨娘攜女兒一起去常州能帶的下人有限,大批留在婺州的僕婦留著也只是浪費糧食,徐明珠自然認為能打發就打發了。

  眼看說服不了女兒,他也心知自己這一回去也不得閒,內院交給誰看管他都不放心,兩難之餘只得退讓,「你要多少人,把名單給我,我把人留給你。」

  「謝謝爹爹。」

  徐明珠離開後,一直在徐瓊身邊侍候的春娥和另一個二等丫鬟常在不禁面面相覷。

  大姑娘要留在婺州?

  怎麼會這樣?

  春娥個性衝動,正想開口勸大姑娘萬萬不可,老爺還在呢,她不跟著去常州,豈不是給了洪姨娘鑽空子的機會?要是洪姨娘真的說動老爺將她扶正,大姑娘的前景才會是一片黯淡。

  她沒讀過書,卻也聽過不少戲曲,戲曲裡的後娘有哪個是好的?

  大姑娘這麼做等於是騰了個位置給洪姨娘,她還小,不知道女人吹起枕頭風有多厲害。

  這時,外面忽然有人問道:「奴婢是夫人身邊的若夢,想求見大姑娘。」

  常在趕緊掀簾子出去探看,回來便稟報道:「大姑娘,夫人的大丫頭若夢想要見您,可要讓若夢姊姊進來?」

  褚氏身邊的大丫鬟幾乎都到了可以發配嫁人的年紀,只不過褚氏還來不及為她們安排便撒手人寰,徐明珠將她們都遣出府,若夢便是今日離開。得到徐瓊的應許,她挽著一個小包袱進了房,見到小主子就重重跪下磕了個頭。

  「起來說話吧,若夢姊姊。」徐瓊示意常在扶她起來。

  若夢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也不廢話,「奴婢這會兒要出府去了,夫人臨走之前交代奴婢要把這匣子交給大姑娘,奴婢幸不辱命。」

  她從包袱裡掏出一個古樸的扁匣子和一把玲瓏的小鑰匙,交給春娥。

  「我娘要給我的東西?」徐瓊接過手。

  「是,夫人在臨終的時候吩咐奴婢,無論如何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中,夫人還說,這些東西沒有歸在公中,也沒有入庫,就連老爺都不知道,請小姐要收好。」

  若夢是母親最貼身的大丫鬟,都要出府了還趕來與她見上一面,徐瓊也不避諱,當眾就打開了盒子,裡面躺著幾張薄紙和摞成一卷又一卷的銀票,壓在最下面的是帳冊。

  薄紙是數處田莊和鋪子的房契與地契,有面額五百兩或一千兩的銀票,總數不確定多少,但是單看這一卷一卷的,金額想必非常可觀。

  徐瓊定定地揚起稚嫩卻清澈如泉的眼,眼裡全是感激,「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感謝你,雖然俗氣,也只能請若夢姊姊收下這五百兩的銀票。」

  這是及時雨,也是母親的遺澤。

  「奴婢不敢,奴婢在夫人九歲開始就在夫人身邊侍候,夫人一直以來待奴婢如家人,如今夫人雖然走了,奴婢只是遵從夫人的吩咐辦事,不能拿大姑娘的打賞。」若夢的雙眼紅腫如核桃,搖頭拒絕了。

  「這不是打賞,你出了府,雖說是迫不得已,但我希望你拿著這筆錢,自贖也好,他日找到如意郎君的話,也算是我替娘給你的一點添妝。」母親有情、僕人有義,她嘛,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若夢感激涕零,最後收下銀票,重新跪下向徐瓊磕了三個頭便離去了。

  「把門關起來。」徐瓊吩咐春娥。

  春娥難得機靈,她左看右看,雖說目前宅子裡混亂一片,誰也不會有心思到這裡來,可知道歸知道,她仍是仔細巡梭過才謹慎關上門窗。

  徐瓊把匣子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有兩處婺州城外的田莊、一間糧行鋪子、一間珍玩鋪子和兩萬兩的銀票。

  這些只是母親嫁妝的一小部分,是她的私房錢。

  「收起來吧,以後我們過日子都靠它了。」她疲倦地看著春娥把扁匣子收進床頭的暗格裡,又讓常在把枕頭墊高,翻起了那幾本帳冊。

  因為氣候季節變化,田莊的農作物出產有所增減,出息不好不壞;婺州鋪子每年賺的都是小利,談不上賺錢。

  她闔上帳簿,也闔上眼。

  她可以理解母親這些年都將心力放在府裡,畢竟一個出嫁女是得以夫家為重、以子女為要,鋪子不賺錢的因素太多,誰也不能保證開店就一定會賺得滿缽滿盆。

  她也不急,既然這些產業是母親的私房,沒有納入公中,她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好好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4 02:28 PM 編輯

【第三章】  大姑娘當家

  當萬玄釐清一切脈絡,再剔除所有的不可能,鎖定對象趕到常州時,徐瓊已經隨父親去了婺州奔喪。

  撲了個空,他挑了間客棧住下。

  趕去婺州大可不必,人家正忙著喪事,他去湊什麼熱鬧?倒不如留在常州守株待兔,他什麼沒有,就時間最多,總能等到他想要的那隻兔子送上門。

  他讓掌櫃搬走房裡的傢具,換上填漆床、紫檀浮雕九龍西番蓮紋頂箱式四件櫃子、紫檀夔花博古架,用的是黃地綠彩海水白鶴紋碗,其他小插屏、束腰羅鍋嵌螺鈿炕桌更不用說了,當這些傢具搬上樓時,讓親眼目睹的客人全都看呆了。

  不過,慶幸的是,掌櫃沒看到那套黃地綠彩海水白鶴紋碗,明黃可不是普通人家用得了的,再有錢也買不得、用不得,用了會砍頭的。

  掌櫃本來就覺得這對主僕貴不可言,這下子更是恨不得把萬玄當祖宗供奉起來了。

  萬玄不愛出門,住在天字一號房裡,讓人送上冰盆放在房裡,靠著臨河大窗的醉翁椅,要不就是左右手拿起黑子與白子自己博奕,要不就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浮生念書給他聽。

  「大君,外面天氣這麼好,我們要不出門走走吧,常州也算魚米之鄉,遠的有春秋淹城遺址、唐代天寧寺、南朝文筆塔,近的嘛,吳儂軟語的江南女子,淡抹脂粉、美目流盼,也賞心悅目,要不就租條畫舫,看船女採蓮,還有,南山竹海也值得一看,怎麼樣也比我在這裡讀大創開國史給您聽要強許多。」他鼓吹得是口沫橫飛。

  悶哪,主子這樣不交際又不與人往來的個性十年如一日,祖父臨走時叮囑他要多勸導勸導主子,祖父哪裡知道主子平時悶聲不吭的看似好說話,其實跟倔驢沒兩樣,不想動的時候,八頭牛也拖不動。 

        像他這會兒才多說了兩句,主子果然就說了——

  「你就這麼坐不住?坐不住就下去,沒人拘著你。」

  大君這是在趕蒼蠅啊。

  「叫小的下去,再過一陣子,大君不是就要讓小的去找活做,然後就把小的攆了嗎?」

  這是祖父的慘痛教訓,他就是這樣被大君「放牛吃草」的,這一吃就回不來大君的身邊侍候了。

  「這話是晚生跟你說的?」

  浮生被這名字砸得有些頭暈,「您是說小人的祖父嗎?」待他反應過來就連迭點頭,「祖父他老人家是心心念念著想回來服侍大君。」

  「回來做什麼?我窮,只養得起一個小廝。」萬玄說起胡話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這會兒還是青天白日呢,大君這樣隨便說說也不牙疼,他要是窮,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浮生抽了口氣,「祖父說,他年紀大沒了力氣,可是品鑒骨董的能力還在,再不濟也還可以替大君您看門,看門不算什麼粗活,對吧?」

  「你就好意思讓你祖父到了這把年紀還替人彎腰鞠躬幹活?」真是個不肖孫。

  浮生不依了,微微扁起了嘴,「小的也想在祖父膝下侍候他老人家。」他年幼喪父喪母,是祖父把他養大的,本來以為這一生和祖父相依為命就是了,誰知道八歲不到就被送到大君的身邊。

  「他一來,我的耳朵還能清靜嗎?」

  浮生跳了起來,「大君這是答應了?小的立刻就寫信回去,讓崑崙叔送他老人家過來。」

  崑崙是晚生認的義子,田莊的一切都由他在打理。

  「你要是敢擅作主張,看我會不會打斷你的腿。」萬玄不介意潑他一大桶冷水。

  浮生的笑容立刻就垮了,雙肩也垂了下去。

  「又不是吃奶的娃,還離不開大人嗎?」

  「是祖父離不開您。」否則他用得著這麼哀求主子嗎?

  「夠了,這事不許再提。」

  「是,小人去給大君端早膳。」浮生知道多說無益,垂著頭出去了。

  就這樣又過了七日,徐知府的馬車一進城門,萬玄就接到消息,不過,隨著消息而來的還有徐家同行的家眷並沒有徐家嫡女。

  那位才十歲的嫡女留在婺州。

*             *             *

  徐瓊十分順利地在婺州過起日子。

  她向徐明珠要了胡二一家四口、春娥一家四口,還有小廝阿青。

  胡二媳婦幹的是廚房活兒,胡二是徐府三個採買中的一個,兒子阿茂的心智大約只有八九歲,他其實並不傻,只是反應比常人緩慢,他有個童養媳貞娘,人小卻勤快,不用看顧阿茂的時候,三不五時會在廚房幫點小忙。

  當徐明珠決定要打發府中一大批下人時,胡二媳婦以為自己一家子肯定逃不過被發賣的命運,他們在府中向來不爭不搶,就是拿好處輪不到、幹活一定有自己一份的那種人,所以當別人拚命想擠到主子跟前的時候,他們只能站到最角落,每每想到家人要各分東西,根本睡不著覺。

  不敢想,大姑娘會開口要他們。

  能跟著小主子,即使暫時看不見前途,也比全家被拉出去發賣、不知道會被賣到哪裡去、一家人可能不能待在一起的困境要好得多。

  一家人放下心來,抱頭痛哭。

  徐瓊問過春娥和奶娘願不願意留下,兩人根本無須考慮就點了頭,春叔也說一家人沒道理分兩家住,於是春叔和春大牛父子也歸為徐瓊的人。

  小廝阿青的寡母莊氏是漿洗娘,她聽到徐瓊的身邊需要人,來跪求說想和兒子阿青留下來,不求其他,只求有一口安穩飯吃便好。

  徐瓊向奶娘打聽莊氏的為人,馮嬤嬤嘆了口氣,「是個苦命的女人,一個女人要拉拔孩子長大,不容易啊。」

  於是,這對母子也列入了徐瓊的名單。

  至於常在,她的父母兄弟這些年攢了銀子,把全家都贖了出去,她哭哭啼啼地向徐瓊磕頭道別,一步一回頭,不捨地離開了。

  十口人住不了這座三進的宅子,徐瓊關了正房和東院,只留下自己的小院子和出入的後門,另外,因為人不多,用不著家裡的大廚房,為了開伙方便,她在院子邊緣砌了小灶間,下人的住房就隨他們自己挑,愛住哪就住哪,兩家人挑了並排的小院子,莊氏和阿青仍住在後罩房。

  她把人都叫來,只簡單吩咐,她並不難相處,用人的原則就是只要大家各司其職、勤奮做事,對她忠心,她也不會虧待大家,對於工作,大家都是府裡的老人了,該幹什麼活,照著規矩走就是。

  所以,儘管人不多,從門房到採買、到廚房再到洗衣,丫頭、小廝、管事卻是都有人在。

  麻雀雖小,倒也五臟倶全。

  胡二既然管的是採買,手上不能沒有銀子,徐瓊於是拿出五十兩讓春叔兌了零碎銅錢,把四十兩給了胡二,自己留下十兩作為他用,並且告訴胡二,她還不清楚十幾口人一月的開支用度得花多少錢,所以先看著辦,讓胡二將一切開支列成帳目交給她,她再做打算。

  現在的她不再是一人飽全家飽了,她底下可管著十張嘴,首要的帳目一定得清楚,父親雖然允諾這些僕人的月例都由他出,但是一碼歸一碼,這些人要跟著她過日子,所有的事還是她說了算。

  「大姑娘,這些銀子實在有點少。」胡二無法想像四十兩銀子要怎麼維持府邸的運作。

  「以前家裡上百人的用度花銷大,如今咱們府裡就只有十一口人,要我說,四十兩銀子足夠了。」

  四十兩銀子,不是四兩,也不是四十文錢,尋常人家還花用不了這些,而且,她也有心試探胡二堪不堪用,如果是個大手大腳花錢的,就當是三個月的試用期,不合格就換人做。

  胡二想了想,小姐說的也有道理,於是行了禮就下去了。

  坐在小凳子上做針線活的馮嬤嬤見徐瓊閒了下來,這才開了口,「大姑娘,您身邊這會兒只有春娥一個丫頭,實在說不過去,或者從兩房人裡挑個趁手的人用吧。」

  她雖然冷眼看著小姐料理一切,其實心中是又欣慰又心疼,小姐小小年紀,坐在比她還要高的椅子上,分派起事務來井井有條,頗得夫人掌家的精髓,即使夫人在她這年紀,怕也無法這般應付自如。

  只能說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這孩子比她想像得還要堅強,夫人在天上若是看著,不知道心裡有多安慰。

  再說了,小姐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她可是官家大小姐,身邊竟然只有一個丫鬟,這要是傳出去真不像話,老爺還要不要做人?

  「這個不急。」

  徐瓊真的覺得能幹的一人可以抵好幾個人用,而且她喜歡安靜,好做事,幹麼非要身邊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丫頭這些門面上的東西?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想維持門面得先有餘裕才行。

  唯有努力變成強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丫頭什麼的真的沒太大必要。

  不過,很顯然的,馮嬤嬤並不這麼認為。

  果然,她一揚眉就看見馮嬤嬤一副「這樣不合規矩」的表情。

  她用手指點了點幾面,知道馮嬤嬤是為她好,沉吟了一下便道:「胡二家有個貞娘,十二歲,就她吧。」

  「她是胡二家的童養媳,別說身分不對,身邊老黏著阿茂那小尾巴,來侍候小姐並不是很合適。」馮嬤嬤蹙起眉。

  「我見她待阿茂溫柔又小心,從不嫌棄阿茂,是個有耐心的姑娘,她的性子和春娥可以互補,嬤嬤不覺得很恰好嗎?何況規矩是人定的,她要照顧的人是我,我說可以,就試試吧。」一個跳脫、一個沉穩,她身邊的確需要這樣的人。

  沒有人比馮嬤嬤更了解自己女兒的性子,「春娥那個丫頭遇到事情就只會熱血沖腦,不經考慮,也不知道她這性子到底是隨了誰?」

  「春娥還是有很多優點的,嬤嬤教出來的好女兒,便宜了我啊。」徐瓊過去輕勾馮嬤嬤的胳膊,輕輕地蹭著她。

  馮嬤嬤細細看著略顯單薄的小姐好一陣子,這樣的動作將小姐脖頸優美的線條都露了出來,白晰纖細的脖頸,嬌嫩得像一塊美玉。

  「那丫頭運道好,也只有大姑娘不嫌棄她,您心地善良,要老奴說,您真的不該留在這裡……好好好,老奴知道,老奴不說就是了,都照您的意思去做吧。」馮嬤嬤輕撫徐瓊細黃的頭髮,老爺實在太粗心了,小姐再能幹再獨立,也只是一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怎能留下她一個人在婺州生活,這一留可不是幾天,是三年,長長的三年啊,老爺怎能放心、怎麼對得起夫人?  
        她若是不仔細照看著,如何是好?

  「瓊兒就知道嬤嬤對我最好了。」

  馮嫂嬤拉著她的手,抿嘴而笑。

  大事底定後,徐瓊沒有急著想辦法賺錢。

  既然胡二覺得四十兩銀子不夠開銷,她讓春大牛領著阿青把靠近廚房的一大片空地開墾出來,準備種足夠所有人吃的菜。

  只是,一年有四季,四季的菜色該有多少啊?

  還有,府中有一大片的湖,湖中生蓮,蓮花可賞、可煮茶,蓮子、蓮藕、藕粉皆可食用,是夏日最好的食材。

  有青菜也少不了肉食,那就圈一塊地出來,買雞鴨鵝回來養著,至於豬就不了,這樣若是還不足,再拿銀子去買就是了。

  如此一來,因為府里人口不多,大幅減少工作量的下人們不僅有事做又能增產,飲食也就不是問題了。

  再來,她讓人推倒了不必要的房子,請來築窯師傅蓋起柴燒瓷窯。

  下人雖然驚訝,不過他們都知道小姐喜歡玩泥巴,更何況推倒的只是兩棟不用的倉庫,礙不著什麼事。

  來的是個極為年輕的師傅,有些靦腆,身材矮壯,拿著老舊的木頭工具箱子,神情略帶不安,「小人看著年紀不大,其實已經滿二十了。」

  「你是陳師傅?年紀不對啊。」馮嬤嬤不禁問了,她打聽過,師傅的年紀應該在四五十歲上下,眼前的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而已啊。

  「對不住東家,小人的師傅臨時接了活兒,走不開,所以交代小的過來。」他的個性沉默寡言,說起話來還有些不俐索。

  「喲,原來是嫌我們的活兒不多,拿次貨充數啊。」馮嬤嬤一開口就不饒人。

  小夥子馬上就臉紅了,連話都說不全,他從小跟著師傅學藝,一身本事學得紮實,就是嘴不甜。其實他比其他人都早出師,卻還是只能跟著師傅提工具箱,這回,難得師傅大發善心,給他獨當一面的機會,他不在意活兒有多少,只盼望東家能給個機會,讓他一展長才,讓他能在師弟和娘親的面前揚眉吐氣。

  徐瓊靜靜看著馮嬤嬤和這小師傅周旋,她不過是想蓋個小型土窯,難怪請不來老師傅,人家嫌活兒少,不過那也沒什麼關係。

  「馮嬤嬤,能力和年紀無關。」對某些人來說,與人互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言拙和個人能力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柴方感激地看了這小姑娘一眼。她一身素衣白裙,鬢邊別著一朵白色小絨花,可見家裡新喪。

  「這是我想蓋的窯爐,小師傅你瞧瞧。」徐瓊把放在袖子裡的圖紙拿出來。

  「小的姓柴,叫柴方,東家以後喊小的小柴就可以了。」他瞄了一眼神情篤定、年紀看起來比他妹妹還要小的小姑娘,然後接過圖紙,先是大致瀏覽過去,然後神情慢慢端凝了,接著居然當著徐瓊的面蹲了下來,將圖紙鋪在乾淨平整的石頭上,手指在圖紙上滑來滑去,宛如寒窗苦讀一般研究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馮嬤嬤看懵了。現在是請這人來幹活還是來研究學問的啊?難不成是個半吊子師傅嗎?

  「其實也不急,就讓小柴師傅慢慢看著,看完了,他總會來告訴我們能不能成。這會兒,父親請來的先生也該到了,嬤嬤,您陪我去迎迎他吧。」徐瓊說著,親熱地摟著馮嬤嬤的手往回走,她沒有明說,這小柴師傅要是說做不成,這生意就算了,要是能成,這筆生意就是他的了。

  若是不給新人機會,新手如何變熟手?就是一個機會嘛。

  徐瓊回去換了身端莊的素凈月白衣裳,待會兒要迎接的是即將為她授課的先生,給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太失禮。

  父親在信上寫了,這位鍾先生是翰林大儒,致仕後回到江南祖宅,名聞遐邇,向他求學問的人多到應接不暇,但是他年事已高,不欲再教學生,是父親三顧茅廬,鍾先生拗不過父親的誠意,才答應回鄉路上到婺州來見她一面。

  但是他也提出條件,要是學生讓他不滿意就不教,也不要父親派人過去陪同他前來,他要隨心所欲地遊山玩水,直到舒心了自會前來。

  其實父親的府衙政務繁忙,治理地方、審決訟案、考核屬吏、徵收賦稅等等,這些都是他職掌的,或許能有撥冗跑一趟的時間,但碰上這麼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儒,也只能寫信給女兒叮囑她時時留意了。

  但是,沒有大人陪同,父親終究不放心,等到鍾先生把婺州之行提上行程,這才讓府裡的大管家陪著他一同前來,也趕緊知會徐瓊。

  所謂對學生滿不滿意,徐瓊覺得這是很主觀的看法,通常就是看人順不順眼罷了,不要主家陪同,是有點不把禮俗放在眼底。

  她以為讀書人都該是一肚子酸腐,這位先生並不是為五斗米折腰而來,說好聽是性情中人,說難聽就是個不會好相處的人。

  她是個姑娘家,雖然不能像男子一樣到私塾或官學裡讀書,可母親之前還是有請了地方的老師為她啟蒙,上了幾年的《幼學瓊林》與《女學》。

  母親認為她是官家千金,以後或許會是官家太太,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甚至莊戶丫頭,只要是女子,最終的歸宿是家庭,因此只要能識點字、懂點道理即可,做學問這件事和她無關。

  畢竟女子嫁人靠的不是吟詩作對,而是女紅和廚藝,那種根深蒂固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就連通情達理的母親都深以為然。

  她要面對的是如何學習三從四德、行事規範和儀錶儀態、琴棋書畫等技藝,學這些並無自娛的成份,都是為了嫁人做準備。

  誰說當女人容易?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一樣。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課題就是嫁個好人家,結婚生子、養兒育女、孝敬公婆,替夫君管理好內院。

  她很想知道這位鍾老先生會教她些什麼,會不會見她是女子就隨便朦混過去,還是會繼續澆灌她這些封建八股?

  她有些期待。

  徐瓊帶著春娥進書房的時候,那位形象莊嚴的鐘先生正在端詳一幅五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父親說那是朋友饋贈,無論是真品還是仿畫,掛在牆上,珍惜的是朋友的一份心意。

  父親走得匆促,竟是沒把這幅朋友的心意帶上。

  「徐瓊見過先生。」她屈膝行禮。

  鍾螽回過頭來,他很高很瘦,留著美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若是再披件道袍、拿柄拂塵,活脫脫就是個道士了。

  他在玫瑰椅上落坐,上下打量了徐瓊一圈,端起春娥重新沏上的茶,用茶盞蓋撥開茶葉,抿了一口。「你可讀過書?」

  「跟在父親身邊,多少知曉一些。」

  「我收學生,有個規矩。」

  「學生願聞其詳。」

  「資質駑鈍者不教,不順眼不教。」

  「為人師者不該有教無類?」

  「哦,」鍾螽摸了摸鬍鬚,「要是奇笨如豬,教來何用?」

  「即使笨拙,在教導下能知進退、明心性,不在世間為惡也是好的,璞玉才更需要打鑿。」她當然不會去跟他討論豬其實是很愛乾淨的動物,也很聰明,就如同夏蟲不可語冰,不同的環境會造就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習慣和觀念。只能說,學生挑老師,老師也挑學生,都是希望千里馬能遇伯樂,伯樂能遇千里馬罷了。

  「老夫的規矩便是如此。」與其勞心勞力教導一些無用之輩,不如縱情山水,恰然享受生活,安度餘生。

  「學生理會。」

  「那麼,小姑娘,你就來說說這幅《韓熙載夜宴圖》吧。」伸手捻鬚後,鍾螽的目光微微瞇起。

  這女娃兒不過十歲年紀,一股清新靈秀的氣質就像湧泉般一圈一圈溢出來,舉止進退有度、態度無畏無懼,居然還直斥他不可以挑揀學生。徐明珠的官聲不錯,既然父親不凡,女兒也是個不畏虎的初生之犢,必也與眾不同,那就試她一試吧。

  徐瓊眼珠一轉,老先生這是在考她呢,她垂眼道:「學生只是個十歲小孩,哪裡懂得畫裡的人物在說什麼,先生沒聽過,事有反常即為妖嗎?」

  「口出此言的人必是庸碌之輩,人只對未知的事物才會感到害怕,這天下何其遼闊,未知的事何其多,在妖人的眼中,平庸無為的人不也是妖?」好個只是個十歲小孩,這女娃兒太有趣了。「唔,快別浪費老夫的時間,就說說你對這幅畫的看法。」

  要因為她的一席話決定去留,這先生雖然看似嚴謹又不通人情,卻是有趣。

  她清了清喉嚨,正色道:「學生聽父親說過,這幅圖乃是南唐名臣韓熙載為了避免南唐後主李煜的猜疑,每每大開夜宴,與賓客縱情嬉遊,李煜心存疑惑,為要了解真實情況,派顧閎中與周文矩潛入韓府,後來兩人各自繪製了一幅夜宴圖送給李煜,李煜看過之後,對韓熙載的戒心減低不少,最後韓熙載累官至中書侍郎,得以善終。」

  鍾螽不語,抬眼就見徐瓊氣定神閒地佇立在他跟前,他目中精光微現,面露莞爾,「倒也有條有理,字句中肯,明日開始,每日辰時上課、巳時下課,不得無故缺席。」

  「是。」徐瓊從春娥手中接過一個長形盒子,雙手捧到鍾螽面前,「這是學生為先生準備的拜師禮,還請先生笑納。」

  鍾螽看著盒子,抬手打開盒蓋,裡頭是一卷畫軸,將畫卷攤開,竟是吳道子的《南嶽圖》,只一眼就讓他的眼睛都亮了。

  吳道子一生以繪畫為樂,無心做官,繪畫筆法超妙,為一代畫派宗師,據傳唐玄宗欲觀嘉陵江的美景,吳道子一天即把嘉陵江三百里風光繪在大同殿的粉壁上。

  鍾螽欽慕的是吳道子的無拘無束,收到此畫,他甚是滿意。「為師就卻之不恭了。」

  吩咐春叔安排鍾先生的住宿事宜,一應用度皆不可怠慢,徐瓊這才離開書房,外面還等著要向她告辭的大管家徐輔。

  「大姑娘,奴才這就回常州去了,不知大姑娘可有其他需要老奴向老爺稟報的事情?」

  徐輔四十多歲有餘,紫膛臉、身高魁梧,蓄著一把小山羊鬍鬚,一襲青藏色交領直裰,秉性果斷中透著仁厚精明。

  「煩請輔叔轉告我爹,我在婺州安好,勿念,他老人家也要保重身體。」

  徐輔應聲後便匆匆去了。



【第四章】  小正太芳鄰

  徐輔離去後,徐瓊沿著迴廊穿過月亮門和青石路,回到被夷為平地的舊倉庫空地上。

  柴方已經抓耳撓腮地等在那兒,「小姐,您這奇怪的窯,小的是能蓋,只是還有些問題……」

  「這叫蛋形柴窯。」

  所謂蛋形柴窯,就像半個鴨蛋覆於地面,由於燃燒的是松柴,所以又稱柴窯。

  蛋形柴窯最早出現於明末清初的景德鎮窯,這時的大創朝只有饅頭窯和葫蘆窯。

  柴燒窯的難度很大,不可控的因素很多,尤其成品非常低,加上所消耗的木柴相當可觀,但是柴火能直接在坯體上留下自然的火痕,而且,木柴燃燒後的灰燼落在作品上所產生的自然落灰釉的陰陽變化,可使作品的色澤溫潤、變化多端,是後代電窯與瓦斯窯所不及的。

  「這窯門、火膛、窯室、護牆和煙囪,為何需要如此這般的厚度?」

  徐瓊向柴方招手,隨意蹲了下去,就著鋪墊在巨石上的圖紙,細細向他解釋窯爐為什麼需要這樣的體積尺寸、燃燒室、窯室大小、煙囪長短、送風口位置數量還有擋火牆的厚度。

  「大姑娘,這樣不合規矩。」一旁的馮嬤嬤看著徐瓊那白凈如剝殼雞蛋般的側臉,心情有些複雜,姑娘家怎可對外男如此不設防?小姐的行事越發讓人看不透了。

  她是不是錯了,錯在沒有阻止小姐玩這個?小姐又是從哪裡懂得這麼多知識的?

  徐瓊朝她遞了個沒事的眼神,然後低下頭專心向柴方解釋著,柴方聽得全神貫注。

  馮嬤嬤沒轍,只好安慰自己,小姐也不過十歲,可是男女七歲不同席,早該注意男女大防了,她竟然讓小姐隨意蹲在這裡和一個工人說話,老爺要是知道了,她這可是嚴重失職啊。

  徐瓊和柴方几乎是頭對著頭,細細說了好一陣子。

  「就這樣。」她說完就站起身,對她來說,她並不在意與人來往那些嚴苛原則,所謂男女之防的那把尺,她自己心裡有數。

  「小人明白了,小人這就回去備料,料一備齊就開工。」柴方搓著手,眼裡有著興奮和雀躍,他只覺得這位小姐平易近人,絲毫沒有任何褻瀆之心。

  「嬤嬤,把十五兩銀子給他。」這是買材料的錢,完工後自然還有工錢。

  「小人有熟識的供貨商家,月底一次結算就可以。」

  這個柴方是個老實人。徐瓊笑得親切,「就拿著吧,皇帝不差餓兵,有銀子好辦事。」

  柴方感激不盡地帶著圖紙走了。

  「大姑娘,您是從哪兒得知這許多關於土窯知識的?」馮嬤嬤不吐不快,若非匠人,怎麼識得這些技藝?

  「嬤嬤瞧著瓊兒看書都看假的嗎?這些可都是書本裡的學問呢。」用學問來唬人最容易了,不是她欺負馮嬤嬤不識字,而是她有難言之隱,她沒辦法告訴愛護她的奶娘,這些知識都是她從現代帶來的記憶。

  「不是嬤嬤愛嘮叨,就算老爺不在府中,大姑娘也不該隨意和外男親近,您有事,盡可吩咐我們傳話便是。」馮嬤嬤對這點異常堅持,事關小姐如白布一樣的名聲,不能不慎重。

  「我也不想啊,只是您也看到了,要是讓旁人來轉達這種窯的結構,根本無法表達我的意思。」她的神情淡然,還帶著幾分笑。

  馮嬤嬤隱隱覺得小姐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又瞧她一臉的甜笑,或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將來若是老爺娶了填房,誰知道會對小姐好還是不好?有了自己的主意就不怕受人欺辱。

  真希望那天不要到來,又或者緩些時日也好。

  但是,老爺的人事就像天要下雨一樣,父親要娶新人,又豈是小姐能阻止得了的?

  這一晚,馮嬤嬤翻來覆去的沒睡好,只覺心頭重重的,壓著煩人的事。

  兩天後,柴方用馬車拉了好幾趟材料,徐家後院很快就堆滿了磚瓦泥木,相較後院傳出來乒乓啪鏘的噪音,前院則是安靜很多。

  徐瓊因為要上學,生活作息有了微幅改變,少了賴床和睡回籠覺的時間,每天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讓春娥替她打理儀容,蔫蔫的去上課,但不變的是,她仍虔誠的抄寫佛經,迴向給母親。

  抄寫佛經對她來說是有些難度的,經書用字艱深,得花上一個多甚至兩個時辰才能逐字寫完,寫完之後,雙手還得浸泡在春娥準備的溫熱水裡才能緩過勁來。

  其實她是喜歡看書多過寫字,看書可以天馬行空地跟著書中的故事與人物走,讓自己放鬆,寫字卻不能,但是若能將無邊的佛法迴向給母親,再辛苦她都無懼。

  她嘗試去父親的書房找書來看,但她失望了,滿架子都是之乎者也,稱得上閒書的只有一本《大創開國史》。

  沒魚蝦也好,她把這本書帶回自己的院子。

  雖然她的手下就幾個僕婦、兩個丫頭和一個小廝,每天仍舊需要花點時間去聽他們交代的流水帳,聽了十幾天,她把這事交給胡二媳婦,小事讓她決定,大事再來上報,要是沒什麼事,到月底挑一天拿帳簿過來給自己過目便是。

  既然手下有人,有人就當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不會讓自己累成一條狗,或是一匹驢子。

  這時候,她在想辦法完成鍾先生——現在是夫子了——所佈置的功課。

  鍾先生要她寫一篇《公羊傳》裡有關「誅心」的論述。

  唉,儒生必須以聖賢之言為歸依,夫子啊夫子,公羊好辯,您難道要我一個小女子去當辯士嗎?

  說來說去都怪自己不好,在夫子面前談什麼顧閎中、韓熙載,自己授人以柄,人家偏不照步子來,怪不得別人。

  不過,這位夫子的確與旁人不同,他說,子女的日常本該由父母言傳身教,但是她母喪父遠行,如何得父母教誨?各種禮儀學習於女子是極其重要的事,接人待物、言談舉止,各有各的禮儀,他不會刻意教授,但希望她能融會其身。

  聞言,她恭敬地向夫子磕頭施禮。

  他這是把她當晚輩看待,不只是主僱關係,有人指引教授,不只能學到書本上的學問,還能學習待人接物的禮儀,是老天爺眷顧她。

*             *             *

  「大姑娘,我們今天做冷淘吃,好不好?」是貞娘,一個怯生生、我見猶憐的小姑娘,初來到徐瓊身邊時,話都不敢大聲說,更不敢靠近徐瓊的身。

  「是春娥那丫頭讓你來問的?」嘴饞的春娥自己不敢說,叫個好說話的替死鬼來。

  如今暑氣蒸騰,除了荷花池還有一片蔭涼,隨便動一動就一身汗,就連竹簾子也擋不住暑氣,更別說有多少胃口了。

  「用菠稜菜汁好了。」

  「奴婢不會。」貞娘從小被賣,養父母雖然沒有餓過她一頓,但是那些春天採集各色花朵製成的百年糕、夏天的冷淘、秋蟹與冬天的涮鍋,她可是連聽也沒聽過。

  「那個嘴饞的丫頭一定會。」既然開口說要吃這玩意兒,哪可能不知道作法?

  「奴婢這就去喊春娥姊。」貞娘下意識往外看,彷彿春娥就站在門外。

  果然,春娥隨即慢慢地挪著身子走進來。

  「小姐,這天氣熱得像是著了火似的,不吃些消暑的麵食,奴婢渾身無力啊。」嘴裡說著還故意苦著張臉。

  徐瓊微微一笑,「我以為你會待在外面當石人,不進來了。」

  「奴婢還不是怕小姐不高興,罵奴婢嘴饞。」

  「只是口腹之慾,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春娥高興地撫著掌,她就是愛吃嘛。

  「既然想吃,那就照我說的,你記下。」這麼一來,她也被勾起了以前吃過涼麵的記憶,就吃她記憶裡的那個版本吧。

  貞娘趕緊找來紙筆。

  不一會兒……

  「大姑娘,奴婢字寫得慢,您可以念慢些嗎?」貞娘一頭細汗,字寫得跟蚯蚓沒兩樣。

  她的字還是跟著徐瓊之後才開始練的,能在短短時間內進步成這樣,已然很不錯了。

  徐瓊清晰地咬著字,慢慢重述著作法。

  一個時辰後,用大碗端上桌的就是她要的冷淘。

  青青的菠稜菜嫩葉搗成汁,和入麵粉做成細麵條,煮熟後放入山泉冰水浸漂,其色鮮碧,撈起後以熟油澆拌,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再用柴魚、蝦肉做澆頭。

  冷淘之所以好吃,關鍵在於澆頭和汆燙麵條。

  在炎熱的夏天裡,青碧冰涼的冷淘鋪上雞蛋皮、雞絲、幾片番茄和黃瓜絲,再舀上微辣的豆醬、芝麻醬、花椒油和蒜泥,吃下去,暑氣頓時全消。

  「下回得空,可以來做五色麵。」徐瓊說著。

  紅蘿蔔、墨魚、南瓜、麵、槐花葉汁,紅黑黃白綠都齊了,不論可口與否,起碼看著就賞心悅目。

  「送一份冷淘去給夫子和小柴師傅,另外,煎熬的消暑湯也各捎一份過去。」

  以紫蘇葉、藿葉、甘草下去煎熬的消暑湯不僅清暑熱又益元氣,是好物。

  夫子本就該孝敬,柴方帶著兩個小工一頭栽進砌窯的活計裡,頓頓吃鹹菜泡飯,這樣哪有體力把工作做好?

  「是。」春娥領命,蹬蹬蹬就跑去了。

  留下的貞娘看著徐瓊細白的手指拿著筷,慢條斯理地挾起麵條。

  「往後誰有事就叫誰自己來說,莫當了人家的槍使還不自知。」徐瓊緩緩說著。

  貞娘聽了先是一怔,這是大姑娘在教她,猛地醒悟過來之後,神情極其認真地點著頭,「奴婢多謝大姑娘指點,一定謹記在心。」

  「不必謝我,我只是要讓你知道而已,無論做什麼事都得多長個心眼,總不會錯的。」

  「是,大姑娘趕緊嚐嚐,不知道味道成不成?」

  「胡二媳婦的廚藝是不錯的。」

  「是呀,奴婢總能吃上好幾碗飯。」

  安靜的院子忽然傳來牆壁的咚咚敲擊聲,院子裡的兩人皆嚇了一跳。

  高高的牆頭上,竟冒出了一顆頭和一隻手。

  貞娘尖叫了一聲,緊抱著頭,跌在徐瓊讓人造的檜木地板上。

  牆上的人頭和手似乎也被貞娘的尖叫嚇到,頭往下頓了頓,手緊了緊,緊接著,一張臉就那樣露了出來,一對烏黑蜿蜒的眉、亮若星辰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樑,以及薄厚適中的嘴唇,白玉般的容貌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院子裡的人。

  「嗨,小妹妹,好久不見了。」那人見徐瓊席地盤膝而坐,這樣不太美觀啊,不過,小孩嘛,要求這麼多做什麼。

  來人的長眉挑了挑又放下,嘴角揚起幾分笑意。

  「你是誰?太無禮了,我家的牆頭是你能爬的嗎?我家小姐又是你能隨便叫喊的?」貞娘已經爬了起來,叉著腰橫著眉喊道。

  「你這婢子,我和你家小姐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萬玄說道。

  「有你這麼說話的?看我找人把你打出去。」小小年紀竟然老氣橫秋,做賊的比主人家還凶,這還有天理嗎?

  這要是說出去,一定沒人認識這時的貞娘,她罵得比潑婦還要潑婦。

  「你身邊的丫頭一個個都這麼兇悍嗎?」萬玄向徐瓊抱怨。

  「對惡人不必要客氣。」徐瓊道。

  貞娘的表現雖然出她意料之外,不過由此可見,人是可以訓練的。

  貞娘示威地向萬玄瞪了一眼,轉向徐瓊說:「奴婢去叫阿青和大牛來把這登徒子攆出去。」府裡不是只有女眷,也有身強力壯的男丁在。

  萬玄似乎往上踩了一階,身子高了一節,但也晃了一下,讓在他底下的人心也跟著咯登了一下。

  「小妹妹,你不記得我了?」日光下的他,面目白晰如琉璃,那雙眼幽黑灼灼,烏髮披肩,長眉入鬢,再配上完美無缺的容顏,看上去就是一幅令人心情愉悅的圖畫。

  徐瓊微仰著頭看向他,「你有什麼事?」

  「你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有點。」一面之雅,能就這樣記在心裡的人很少,她又是個不記事的,曾經見過的印象已經恍惚,不過,再見到人,她還是認了出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長成這個樣子。

  只是,這個小正太的年紀明明比她還要小,居然叫她小妹妹。

  他和幾個月前的模樣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似乎又有些不一樣,可到底哪裡不同,她一下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哦,是你啊。」

  「嗯,是我。」

  「你要和我說什麼?」印象裡的他悶聲不吭的,跩得很,這會兒不太一樣,就說人的第一印象不怎麼準確,不過,換個角度想,輕易下刻板印象便是人的本性。

  兩次相遇,已經不算能是偶遇,他是刻意追隨還是真的不過是恰好?恰好他知道這裡住的是她?

  又或者,她身上有對方要的東西?

  人貴自知,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如何,美色距離她很遠,錢財嘛,這個小正太身上隨便一件東西都比她還要值錢,比較有可能的,就是人家只是過來做一下不必花錢的表面工夫罷了。

  不過,她也太杯弓蛇影了,處處把人心往陰暗處想,長此以往,只怕她會發展成性格憂鬱又陰暗的女孩子。

  這不是什麼好事。

  「我先來和你打聲招呼,我把隔壁買下,以後我們是鄰居了,過兩日宅子整理好,再請你過來玩。」極力示好絕對不是萬玄為人處事的態度,但是浮生堅持,這麼做一定能有效果。

  隔壁的宅子屬於某侗高官所有,舉家遷往京城後聽說把宅子賣了,但也不見有人來整理,徐瓊在這裡生活了六年,那宅子一直是閒置的,母親也說過,世上有錢的人多了去,他們不需要靠租屋為生,買來就丟一旁,所以這些年裡,自家左右都沒有什麼正經鄰居。

  這的確也說得通,男孩一看就是個富家公子哥兒,買間宅子和買塊豆腐差不多,只是她整天在家,沒聽丫鬟婆子們提起,也沒看到隔壁有搬遷的任何動靜,宵小才需要偷偷摸摸的,不是嗎?

  「哦。」她點頭。

  「我來得不巧,你正在用膳嗎?」

  「正要用,還沒用。」

  「我中午也還沒吃,你案几上的冷淘如此香,我餓得都想爬過牆去了。」他狠踹了一直在下方拚命拉他下擺的浮生。

  他今天是要把自己的人格放在地上踩嗎?他真不該聽浮生的歪主意。

  喃喃低聲抱怨了幾個字,只聽捱了踹的浮生幽怨地低語道:「您主意多又好,那就別用小的出的主意。」

  貞娘聽了萬玄的話實在不是滋味,登門拜訪不送禮就算了,客套話沒兩句就出口要吃的,真不害臊。

  「要是真的餓,我讓人送一碗給你吃。」徐瓊說道。畢竟有一面之緣,一碗涼麵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大姑娘,廚房裡不夠了。」貞娘對這小登徒子很有意見,總共也就做那幾碗,要是都給旁人吃了,她們這些丫頭吃什麼?  

        「几上不是還有一碗?」

  偏偏就是有人恬不知恥,可他看起來只是個孩子,跟一個孩子計較什麼?只會讓人覺得自己小氣吝嗇而已。

  「你掛在牆頭上,方便嗎?」

  「沒試過,不知道,不過不試也不知道。」他拍了下頭,往下招手,讓下面的人拿什麼東西上來,再抬頭就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從京城來,這是京裡的點心,你嚐嚐。」

  這下子,貞娘乾脆什麼都不說了。

  「謝謝。」徐瓊說著,讓貞娘把阿青喊來,也把家裡的梯子帶上。

  「要是很難吃,我全扣在你頭上。」萬玄威脅著底下的浮生。

  浮生縮了縮脖子。

  阿青到了院子,站在梯子上,看著隔壁一個小廝曲身站在牆根、一個男童踩著他趴在牆頭上,和昂著頭正和男童說話的小姐,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用眼神詢問貞娘,她只是扯嘴笑了笑。

  你問我,我也不會說。

  一番折騰之後,那碗冷淘上了牆頭,點心也到了貞娘手裡,萬玄拿起筷子,也不避諱,就在上頭挾起麵條吃了起來。

  「大君,吃不得,要是有……有毒怎麼辦?」院裡的人都聽見一牆之隔外刻意壓低的嗓音。

  萬玄的鼻子哼了哼,「這是從人家碗裡搶來的吃食,你覺得她會想毒死自己嗎?」

  牆下沒有聲音了。

  這對主僕簡直讓人無語,有必要矛盾成這樣嗎?她們真的不介意留著自己吃。

  徐瓊也不再搭理萬玄,徑自回到屋裡吃茶,茶盞輕響,茶香裊裊。

  「小妹妹,謝謝你的冷淘,我該走了。」萬玄抹了抹嘴,對她說道。

  「於禮,你該稱我姊姊。」只見她微微頷首施禮。

  姊姊?打死他也叫不出口,看在已經吃了人家一碗面的份上,他語帶商量,「要不,叫你小娘子吧。」

  徐瓊沒反應。

  這麼不願意,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嗎?

  萬玄想到了什麼,又喊,「我叫萬重華,你叫什麼名字?」

  「徐瓊。」

  「哦哦,玉樹瓊枝作煙蘿的瓊花。」

  「是。」

  「那麼,下回見了。」他沒揮手,說要走就乾淨俐落走了,好像專程來送一匣子點心和為了吃她一碗冷淘麵而已。

  「大姑娘,你怎麼對那位小公子一點都不防備?」就算年紀相當,防人之心又不一定都用在大人身上,有的小孩才是狡獪。

  可是想想這兩人的對話——你該叫我姊姊、我叫你小娘子;你吃我的冷淘、我送你點心……好像也沒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客套話。

  「我見過他,在京裡。」

  倒也不是因為見過一次就對人掏心挖肺,他們之間好像說了些什麼,又什麼也沒說。

  貞娘聽了才恍然,原來是認識的人,那就放心了,「大姑娘,要嚐嚐京裡的點心嗎?」

  「我方才吃了一塊,我想吃些鹹的,炒個一葷一素的菜過來好了,這些點心,你拿下去分了吧。」

  院子這邊吃了飯的人慢慢散了步消食,緊接著午憩去了,隔著一堵牆,那邊的人慢慢走在還有些荒草叢生的石徑上。

  「為什麼不說話?」平常最聒噪不過的浮生,這會兒扮起文靜了。

  浮生倒吸一口氣,一臉委屈,「小的是懷疑。」

  「懷疑什麼?」

  「方才在牆頭上言笑晏晏的人,真的是大君?」連他這個每天都和大君在一起的人都看傻眼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是說,不這麼做就沒辦法接近那丫頭嗎?」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

  萬玄的臉上再無之前的和善,取而代之的是流露魔性的黑暗眼神。

  「小的只是建議,沒讓大君您這麼投入。」才說完,浮生立刻捱了一腳。

  不過,他的膽子還真大,「小的還有句話要問。」

  「有屁快放。」看他摀著被踢的小腿,萬玄沒好氣地說道。

  「那位徐小姐的冷淘真的好吃?」

  萬玄橫過一眼。

  「不是小的沒話找話說,大君是什麼人,天下的好東西有什麼沒嚐過?怎麼就將那碗冷淘吃個精光了?」他家大君可是很難養的。

  正因為什麼都試過,再好的東西也麻木了,上回大老遠把祖父請回來,大君也只吃了一筷子的菜,也就是說,唯有能夠打動大君的,才能獲得大君的青睞。

  萬玄有些語滯。

  別問他為什麼,他也不知道,就這麼一筷一筷吃光了,自然得像家人一般。

  忽地,他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家人,他一定是腦袋被驢踢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5 08:54 AM 編輯

【第五章 】  燒窯的本能

  蛋形窯快接近完工,徐瓊也沒閒著,柴方休息日那天,她讓阿青去車馬行租了馬車,低調地帶著兩個丫頭出門去。

  只是,馬車出門前,貞娘被突然出現的阿茂攔了下來。

  「娘說不能來吵你,可是好幾天沒有人陪阿茂玩了,阿茂很寂寞。」他拉著貞娘的手不放,明明是眉清目秀的少年,說起話來卻滿是孩子氣。

  「貞娘有事要陪大姑娘出門,阿茂在府裡等我回來,好嗎?」她一個婢女哪能讓小姐等?心裡不禁發急,卻不得不按耐下性子安撫鬧彆扭的阿茂。

  「阿茂不要,貞娘都騙人,每天都有那麼多事要忙,阿茂都不是你的事了嗎?」他清澄的眼裡都是委屈,像小狗被主人拋棄了似的。

  和他講道理是不通的,貞娘正不知道該怎麼辦,馬車裡的車簾讓人撩了起來。

  「怎麼回事?」徐瓊探出半個頭。

  「大姑娘。」想不到阿茂丟下貞娘的手,一溜煙跑到馬車前扒住門框道:「大姑娘,你們要去哪兒,阿茂也要去。」

  「我們有事要辦,阿茂也有事嗎?」徐瓊親切地對著他笑。

  「阿茂有事,你們的事就是阿茂的事,貞娘最不好了,總丟下我,我不管,你們去哪兒,我也要去。」他嘟起嘴,一臉一定要跟著去的表情。

  「大姑娘,奴婢這就把阿茂帶下去,請大姑娘原諒。」貞娘慌張失措地拉起阿茂的手,形成兩人拔河的局面,可是說到底,阿茂是個男子,他一但使起蠻勁不想動,小小的貞娘也拿他沒有辦法。

  「想去就上來吧,馬車裡還寬闊得很。」徐瓊出言制止了兩人的拉鋸戰。

  阿茂歡呼一聲,跳上了馬車。

  他坐不住,擾得車上的人都不安生,最後還是徐瓊用點心塞住他的嘴,他這才安安靜靜坐了下來。

  貞娘滿臉慚愧。

  他們去了金華,為的是要找瓷土。

  唐代的六大青瓷窯中,婺州窯名列其中,金華、蘭溪等地土壤肥沃,在後世都發現有古窯遺址,徐瓊要去金華一個專門產高嶺土的村子。

  這村子有十幾戶瓷土人家,一進村子,融合了長石和石英以及質地純白細膩的高嶺土放眼皆是。

  阿茂吵著要喝水,她們不得不客氣地敲了一戶人家的門討水喝,喝水的同時,徐瓊驚訝地發現這戶人家的後山有著類似景德鎮高岑村的高岑土。

  一因為高岑土的發現,新舊瓷土混合後,可降低瓷器燒成中的變形率,燒製出來的青白瓷胎體厚重,光澤度好,質量有顯著的提高。

  徐瓊和這戶人家的老爺子達成協議,買下他後院的高岑土,為期三年,她也只能在婺州待上三年。

  老爺子看著閃亮亮的一小錠銀元寶,滿口答應。

  上車前,徐瓊看著玩得全身都是泥巴的阿茂說:「你是我的福星。」

  阿茂呵呵笑道:「下次我還要來。」

  這一趟有得吃又有得玩,大夥兒都對他笑,雖然不明白福星是什麼,他還是很開心。

  徐瓊允諾,要是有好玩的,有機會一定捎上他。

  阿茂笑得見牙不見眼,老鷹抓小雞似地將徐瓊扛起來放到肩膀上,她驚呼了一聲,很快抱緊他的頭。

  她沒被阿茂的行為嚇暈,倒是丫頭們和阿青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駭儍了,任誰都沒想到他有這麼一大把力氣,尤其貞娘更是手足冰涼地軟了身子,一想到要是鬧出亂子,小姐如果出了個什麼萬一,她可怎麼辦?

  「阿茂哥,這樣不好。」舉高看遠對一個小姑娘來說,應該是挺有趣的一件事,但是她的靈魂可不是孩童,坐在阿茂的肩膀上,腳踩不到地,心裡只覺得很不踏實。

  阿茂吶吶地問:「大姑娘不喜歡?」

  「不喜歡,我會害怕。」  

        「不怕、不怕,阿茂的力氣很大。」他有些茫然,明明那些和他一起玩的孩子們都很喜歡他這樣啊。

  「你放我下去。下回不論想做什麼,都要先問過我,好嗎?」她看著他略帶閃躲的眼睛。

  「阿茂知道了。」他果然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還替她撣了撣裙子上看不見的灰塵。

  「謝謝阿茂哥。」

  「大姑娘謝我呢。」下一個瞬間,他又恢復無憂無慮的模樣,滿地亂轉了。

  拿到了瓷土,徐瓊很是愉悅,就算回到家被馮嬤嬤碎碎念了半天,她仍是笑咪咪的,絲毫不以為忤。

  「嬤嬤,人家只是出去找點泥土,您是覺得您被丟在家裡所以不高興嗎?那麼下回瓊兒出門一定不會忘了您。」

  「我哪是想出門?我這是擔心啊,你這伶牙俐齒的丫頭。」

  「嘻嘻,我這不都是跟您學的嗎?」

  當然了,在回程,她牢牢叮囑眾人,之前發生的小插曲就不用向馮嬤嬤回報了,她連腳皮都沒有磨破一塊,既然人好端端的,就沒有什麼好提的了。

  當薔薇花開到最艷的時候,徐瓊想要的柴窯蓋好了,泥也煉好了。

  她把自己試做的坯碗送進窯裡,隔板上一排排色彩柔和素凈的瓷碗宛如豆蔻未開的少女,沒有釉彩的華麗外衣,只有靜雅細膩的線條。

  將這些未上色的瓷胎放入窯內燒成素瓷,待冷卻後進行上色,再以低溫燒成,這叫釉上彩,若將顏料直接塗抹在未上釉的瓷胎上,再上釉後燒成,稱為釉下彩。

  她也不明白自己這麼多有關陶瓷的知識是從何而來,甚至能動手做,毫無堊礙,摸著瓷土和攪拌著釉色,反覆揉搓切捏、熟諳瓷釉色漬調配,哪處燒出來該是漸層紅色、哪塊該是草木灰色,其中定然會有不可預料的變化,青紅該到什麼程度、漸層會變化出哪種型態?出爐之前,誰也不知道會是如何。

  所謂的入窯一色,出窯萬彩,便由此而來。

  這些,對她而言就好像在做一個已經做了好幾輩子的工作一樣。

  心裡頭的渴望無比清晰鮮明,有什麼東西就要從她的腦子裡呼之欲出,但是那幾千把尖刺又來了,扎得她宛如被巨獸的爪子抓住腦袋,硬生生要被撕裂一般。這一次,她沒有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和疼痛相處久了,總會學到如何與其和平相處,即便疼痛難言,她還是拚命地努力穩住呼吸,藉以緩和尖銳的頭疼。

  「小姐、小姐,您還好嗎?」聲音很遙遠,是小柴師傅。

  「大姑娘。」春娥和貞娘的叫聲有些尖利。

  徐瓊緩緩睜眼,抹去額際的密密細汗,一臉蒼白,「我很好。」

  如果她的過去已然成為雲煙,一再想把它召喚回來的下場就是這樣,那麼,就讓它過去好了。

  「您還是歇下來喝個水吧。」春娥對小姐時不時發作的頭風已有經驗,很快就把安寧鎮痛的藥茶端來。

  柴方也跟著吁了口氣,心底雖然不明白一個官家千金小姐為什麼不好好學那些女子該懂的東西,而是花費大把力氣弄這些匠人的玩意兒,但他來徐府也有段時日了,雖然不曾刻意打聽,然而許多事情總會從人的嘴裡不經意溜出來,拼拼湊湊也能了解個大概了,原來是要為母親守孝而獨自留在這裡。

  大創朝重孝道,孝順是子女的本分,女子未出閣前,命運掌握在父母手上,出閣後得聽夫君的,一生沒有自主的權力,這女娃兒能自由自在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就這麼些年而已吧,再過個兩年,年紀一到,這些所謂的自由就會不見了。

  「謝謝。」喝過藥茶的徐瓊把茶盅遞給春娥,春娥還想說些什麼,徐瓊揮手讓她別說了。

  「窯蓋好了,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用?」又不是蓋來當裝飾品看的,既然是生財用具,不能不試用。

  春娥退了下去,她知道自家小姐在這一方面有著異於常人的固執,只是,兩炷香過去後,阿青來了。

  這時的徐瓊在柴方的協助下將磚塊封堵窯口,只留下一個送柴的觀察口,燃料是松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也就是十二個時辰中,必須有人不間斷地加柴燒煉,在沒有現代化儀器監測的情況下,只能憑肉眼觀測窯膛的溫度,掌控火候。

  「大姑娘,那位爬牆……呃,住在隔壁的小公子今天來問過幾遍,不知大姑娘什麼時候有空見他?」阿青實在不明白,好好的門不登,爬牆這麼有趣嗎?

  「去打發他,就說我走不開。」徐瓊頭也不回地盯著爐口看。

  她全神貫注在這裡,能不能燒成,這幾天就能見分曉,哪有空閒見那小屁孩?

  「是。」府裡上下都知道小姐已經在這口窯邊忙了好幾天,就算外行如阿青也知道,這節骨眼正是離不開的時候,既然小姐說不見,自然就是不見。

  「小柴師傅,你也先回吧,這火得燒一天一夜,結果要是出來了,我立刻讓人通知你,這是工錢,請收下。」徐瓊說著,遞過去兩封東西,一封是銀子,一封是婺州最好的糕點。

  柴方遲疑了一下,雖然收到銀子無比開心,可是這窯是他獨立蓋好的,就像親生兒子一樣,雖然很想親眼看著它運作的情形,但是他的體力確實到了極限,之前徵得了小姐同意,兩天後可以再過來瞧瞧。

  「那麼,小的告辭了。」拿定主意後,他笑顏逐開地離開了。

  「大姑娘……」春娥支吾地喊了聲。

  徐瓊眉眼一撇,「怎麼?」

  春娥趕緊接話,「大姑娘可千萬別叫奴婢下去,咱們幫不上捏泥的忙,但還是可以往窯膛裡送柴火的。」

  「我就是怕把你們累壞了。」她們都跟著她在這裡泡了一整天了。

  「大姑娘都不累,奴婢們累什麼?」兩個丫頭不禁對看一眼,主子不怕自己累著了,反倒怕她們這些像是擺設的奴婢累壞,她們能碰上這麼體諒人的主子,只能說自己上輩子燒了好香。

  「我留下,貞娘,你先下去歇著吧。」春娥知道貞娘還有個阿茂離不開她。

  貞娘輕捏她的手,滿懷感激地下去了。

  「多搬些柴火過來,然後自己找把小凳子坐。」徐瓊盯著爐口,手裡還拿著燒火棍戳著柴火。

  還好最熱的時分過了,要是溽暑還耗在這火邊,一定會把人烤熟了,不過,長時間得待在這兒還真是考驗人的意志力。

  「你在這裡。」

  清越的聲音響起,徐瓊不用猜,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

  但是,他是怎麼進來的?顯然是有人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愛來就來,愛去就去。

  算了,依他的個性,門房也攔不住,愛來就來吧,哪天他無聊了,好奇心轉移掉就對她不感興趣了吧。

  「原來你在忙這個。」

  徐瓊已經對衣衫燦若雲霞、著錦披彩的萬玄不稀奇了,但是看到他的瞬間,腦袋仍有點當機,她看了一眼跟著來的浮生,再看向萬玄。是她的錯覺抑或是她眼花了?這個小正太好像長高了,一暝大一寸只是形容詞,並不會有人真的像傑克與魔豆的那顆魔豆一樣,在短短時間裡那樣瘋長。

  她和他到底有幾日沒見了?她沒刻意記,可是日子也沒過多久吧?

  所以,是光線的問題了。

  不過也有另一種理論,男童通常會在某個年齡層長得比女童快,上回他在牆頭,只見著一顆頭,個把月不見,他要是吃好睡好,真的是長高了也說不定。

  所以,沒什麼好疑心的。

  浮生只能苦澀地笑了笑,自家主子幹出這種私闖民宅的事,他哪還笑得出來,方才沒有被亂棍打出去都覺得是走大運了。

  門房客套地說他家小姐有事在忙,意思就是不想見大君,大君卻堅持要見上一面,若非徐府的門房當大君是孩子不計較,肯定會一棍子攆出去的,到那時,看大君的臉面要往哪裡擺?

  其實,會做出這等事來的人,壓根兒就是不要臉吧。

  萬玄打量了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瞧著徐瓊有些被火熏紅的小臉蛋,「我來過好幾回,你都不在府裡,這次來說要見你,下人說你在忙。」他很自然地將春娥起身後空下來的凳子據為己有。

  嗯,聽著有幾分抱怨,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他們的交情好像沒有好到她去哪兒都得向他報備吧,而且,憑什麼啊?  
「重華少爺可是有事?」

  「說得這般見外。你忙,就是忙這個窯?」他想起來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滿手是泥,臉上也沒少沾到,搗鼓著的也是這些,一個姑娘家對泥巴情有獨鍾倒是稀奇。

  「是。」

  「你玩的可是燒錢的遊戲。」不但需要整天照看、不斷加柴且監控溫度,瓷器上精美的圖畫也不是自己來就能成的,非要專門的師傅才行,會造窯來玩的人肯定是吃飽了撐著。對他而言,燒錢的法子多得很,用不著造窯來自討苦吃啊,真想不開。

  「不盡然,或許能賺錢也說不定。」她說道。

  就像宋代的汝窯,因為燒造時間短暫,傳世亦不多,汝窯瓷器傳到後代的真品已不足百件,稀罕程度之甚,在拍賣會上,一件汝窯天青釉葵花洗就拍出了港幣兩億零七百八十六萬元,刷新了宋瓷的拍賣價格。

  就算在這個年頭,汝窯仍居五大名窯之冠,可惜再也無人能燒出那樣色澤青翠華滋、釉汁肥潤瑩亮的頂級天青和梅子青的釉色。

  她曾經想過,汝窯為什麼會後繼無人、為什麼無人能燒製出那麼漂亮又美麗的瓷器,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青瓷釉與其他釉色不同,青瓷釉含有瑪瑙。

  用含有瑪瑙的釉來上色,才真的是燒錢遊戲。

  「這窯火得顧多久?」萬玄不喜歡她心不在焉地和他說話。

  「十二個時辰,火候必須維持在穩定的溫度,一定要盯著。」

  「如何拿捏?」

  「這就需要一對火眼金睛了。」

  「你好好的小姐不當,弄一個窯做什麼?了不起喚個下人來看著火就是了,親自動手不是自討苦吃嗎?」

  她不怪他語氣裡充滿著優越感,這是很普遍的價值觀,買僕傭下人為的就是使喚他們,她卻反其道而行,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他怎麼看得過去?只會覺得她蠢笨罷了。

  「府裡夫子的壽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份禮物。」送禮是一,她還想試試自己的功力如何。

  這些東西,打從她當初醒過來就根深蒂固地刻在她的腦子裡,好像有人說過,當學會某種技藝之後,久久不用會以為忘記了,哪天重拾卻熟練得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陶瓷於她就是這種感覺,也許她的上輩子,又或者是上上輩子就是靠瓷器爐窯過日子。

  循著這條線索,她相信自己有一天總能找回那部分屬於她的記憶。

  其實,懂不懂捏陶燒瓷和這輩子的自己沒有什麼必要性的牽連,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說她比旁人多活了一輩子的經驗,影響不了她現在的生活,但是,她不能否認,每個人的現在都是由過去堆迭而來,憑空失去一段記憶就等於人生旅途中有段奇異的空白。

  其實,經過這些年,她也想得很開了,老天如果能把她上輩子的家人記憶還給她,她會很感激,但如果不能,她也不強求。

  這些年她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那個現代世界裡,女人有多自由、活得多麼恣意、生活有多便利,她都清楚,唯獨記不住她的家人與朋友,還有,到底她是什麼人?她一再勉強自己回想,只換來頭昏腦脹和難忍的疼痛。

  她明白,人生有很多強求不來的東西,老天給了什麼,同樣也會收走什麼為互補。

  老天爺給了她借屍還魂的這一世,收回她在現代的記憶,如果非得要這樣才能顯示祂的公平無私,那麼她也只能認了,人不能太貪心的,因為她已經比旁人多了許多,她該知足了。

  萬玄聽了,不以為然。

  所謂的大儒,沽名釣譽者居多,小姑娘如此慎重還花這麼大把力氣,那個老頭值得她這般對待嗎?

  「那老頭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麼費力?」他撇了撇嘴。

  「尊師重道是基本的道理,夫子待我這個學生真心誠摯,授業解惑,我能回報他的不過一二,有什麼不對?」

  「你就這麼容易相信人?真是一個不懂人心險惡的小丫頭。」他嗤笑。

  她選擇沉默,話不投機。

  如果為人都要步步為營、處處算計,憤世嫉俗又什麼都看不過眼、目中無人,他自己的日子難過,那別人還要不要過?

  自然,她也不真是一個天真的十歲孩童,她知道人心建構在利益上的爭奪有多慘烈,她也是有底線的,如果一個人沒有底線,很容易被人搓圓捏扁、吃乾抹凈而屍骨無存,但是,她也不會因為這樣便視眾生為敵。

  見她面上不喜,萬玄也打住不說。

  她看著就是個散發溫暖氣息的小姑娘,本以為她好說話,不想這麼個小姑娘也有脾性,還挺有主見的,不賴嘛。

  他萬玄,別的優點沒有,最多的就是耐心及擅長謀劃,有手段有謀略又不失原則,否則,這片江山是如何打出來的?

  這會兒的他有求於人,身段不算什麼,委婉也不算什麼,他不在意過程,只看結果。

  他向來予取予求,恣意妄為,然而,一生猖狂卻換來如此凄涼。

  為了她這副「藥」——是的,他不相信什麼羈絆之說,女人於他而言和毒蛇無異,躲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有其他感覺?所以,他把她當解藥看,只是,幾番打交道下來,她也不是那種尖酸刻薄、脾性暴躁、愛搔首弄姿或算計他人的女人,性子雖然有些擰,卻很明理。

  和她相處並不難受,甚至談得上是自在。

  周遭只剩柴火劈里啪啦的燃燒聲。

  「為什麼不說話?」看苗頭不對,他語氣淡淡,「莫非我說錯了什麼?」

  「憑什麼你問我就要回答?」奇怪了。

  他微微淺笑,美好的唇不自覺勾起弧度。

  這是孩子該有的魅惑笑容嗎?

  一旦長大之後,該有多致命啊?

  徐瓊見了,一顆心怦怦跳個不止。

  「我的生辰快到了。」他說道。

  她又朝爐口放進兩把柴,松木柴使得空氣都瀰漫著松香,只是聞久了會嗅覺疲勞,久居芝蘭之室不聞其香就像這樣。

  「生辰?」

  「對啊,你會給我什麼禮物?」

  聽起來怎麼好像她欠他似的?

  「還沒想到嗎?不打緊,我讓你打個欠條,過兩天,你窯裡的東西燒出來了,讓我挑一樣就是了。」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他居然還萌萌地微笑。

  徐瓊心想,幸好他是男子,如果是女兒身,不曉得有多少女子見了不免要羞慚。

  「憑什麼,我們家大姑娘又不欠你的。」一旁的春娥嘟囔著,非常打抱不平。

  人可以有多過分,看這個小傢伙就知道了,索討禮物還要人家打欠條,這比較像流氓地痞勒索吧?

  最好他是真的缺小姐的陶器用啦。

  「你這丫頭懂什麼,沒聽過長者賜、不可辭嗎?你們家大姑娘大我幾歲,她送我生辰禮,我當然要笑納。」

  還長者賜呢,小姐的年紀又不是能當他娘親、當他祖母還是嬸娘之類的長輩,兩人就差那麼點年紀,簡直是胡謅。

  之前是誰心不甘情不願地叫著小娘子,連聲討好的「姊姊」都叫不出口,現在又變成長者了,呸!

  徐瓊沒生氣,眼前的男孩就像在跟她討糖吃,她手上有,給他就是了,基本上只要不是侵犯底線的事情,她不會小氣,「不要緊,窯裡的東西多是碗盤,不值什麼,你喜歡的話,儘管挑就是了。」

  只是一些泥塑的東西,讓人心意滿足卻不值錢,他想要,也沒什麼不可以給的。

  「那就說定了,兩天後,我來拿。」他伸了個大大的瀨腰,施施然地離開了。

  這座窯雖說燒錢,不過若沒點真本事,誰敢攬下這種活?

  也就是說,他可以稍微期待一下這女娃兒會燒出什麼東西來嘍。

  「大君,府裡什麼好寶貝沒有,為什麼您非要那位小小姐送生辰禮?不過是一個從四品官的家眷,那位小小姐又不算掌家,能拿出什麼讓大君滿意的禮物來?」踏出徐府,浮生馬上把心裡的百思不解倒出來。

  別人不知道,他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在大君的府裡,隨便一項家用擺設都是前朝骨董,就連個鹽巴罐子也不是徐府這樣的人家用得起的。

  萬玄瞥了他一眼,不慍不火的,卻看得浮生出了一身冷汗。

  「我就是想要。」萬玄的聲音像一片飛捲雲,沒入空中。



【第六章】  難得的生辰禮

  兩天後,天青如洗,萬玄閒庭信步來到徐府。

  這回,他雖然仍是從角門進來,不過門房不攔他了,顯而易見是收到小主子的命令,知道他今日會來。

  還有,他每回的打賞要不是幾錠銀錁子就是金葉子,門房被驚壞了,悉數送到小主子面前。

  小主子卻笑笑說,他要給,就收下來吧,這就是門房的福利啊。

  所以,門房就很大器收下了打賞。

  萬玄穿過垂花門的時候,徐瓊正專心端詳著出窯的器物,她用了兩天將窯溫降下來,窯裡的器物被她小心地撤到外面的隔間架上,整齊有序地排列著,每個隔間架皆鋪上了細絨布,為的是防止碰撞,可見她對這些瓷器之重視了。

  幾摞素三彩瓷大碗和鬥彩葡萄紋盅,幾隻茶壺,幾套茶杯、杯盅和杯蓋,種類不算多,但是稍微對瓷器有點研究的人都知道,這幾樣瓷器可不簡單。

  就拿鬥彩來說吧,所謂鬥彩是將釉下青花和釉上彩相結合,十分爭奇鬥豔,在燒製的時候要先勾畫輪廓的青花再填充色彩,以低溫二次燒成。大創朝的鬥彩還叫「五彩」,這時候還生產不出釉上的藍,想要藍色就必須依靠青花,眼前這一套鬥彩葡萄紋盅便是等著填充色彩、二次燒成的半成品。

  這年頭的瓷匠們還沒研究出藍釉,但是她徐瓊知道。

  畢竟,她是從集結了五千年歷史精粹的現代而來,而且反覆做過無數次,在大創朝,她有比別人高出不止一籌的優勢。

  這樣的藍釉非常綺麗,就連她自己都很期待它燒出來時會展現出何種風華美貌。

  她還能夠同時燒出高低溫幾十種不同類型的瓷器,可以說是任何窯爐都望塵莫及的,其實,就連最厲害的把樁師傅,也就是官窯的燒窯總指揮都不敢打包票能做得到。

  「嚇!你怎麼來了?」徐瓊還在檢視著自己的作品,赫然發現身邊有人,驚訝地轉過頭來,髮稍掃過萬玄的臉。

  「我來有好一會兒了。」只是你都沒發現而已——他暗想。

  奇怪,那股拂過鼻子的香味是什麼?

  明明她的頭髮又枯又黃,怎麼會那麼香?

  今天的她穿了件月白色的圓領衣衫,窄袖短襦,這一轉頭將她脖子的線條都顯露出來,粉嫩的臉頰、紅艷艷的嘴唇、靈動的眉、盈盈的眼,還有青蔥般的手指,在土坯室暈黃的光線下,身上染了層暖融融的光澤,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動人,枯黃頭髮這個小缺點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看中哪個?」徐瓊也發現向來嘴上絲毫不肯吃虧的萬玄有些不夠靈敏,視線也有些怪異,她卻不在意。

  「真的隨我挑?」接觸到她湛亮的眸子,萬玄不知怎的,竟然覺得一陣心慌,他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一顆心卻更不受控制得像是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朝他一笑。

  在一旁候著的浮生和春娥互相看了一眼,兩位主子真是奇怪,完全是不經心說著客套話的模樣,為什麼彼此都能明白互相的意思,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要是換成他們的話……

  主子們高來高去的,他們這些下人還是說些普通的、大家都懂的話就好,要真有不明白的地方,多問幾句就行。

  萬玄發現自己還滿喜歡徐瓊看著他的眼神,她這麼瞧著他,他一點都不覺得討厭,反而很歡喜,只是,這種歡喜讓他有些陌生。為了不讓她發現他的失常,他連忙轉過頭,極力控制自己的嘴角和情緒。

  「我要這個。」手指一點,他也不看別的,就是看中那套茶具。

  一套茶具不算什麼,對吧?

  徐瓊微微蹙了眉,有時候,話真的不能說太滿,「這跳刀茶壺就一把,連同杯盅一整套是要給夫子的壽禮,除了這個,其他都可以。」

  「你沒有聽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嗎?」他的眼光有些狠毒,不中意的東西,送到他面前他也不屑一顧,要是中意,就只能入他的手。

  「我記得那句話不是這麼用的。」弱水三千通常用來指感情取捨吧。

  「要不,這樣好了,我也不讓你吃虧,我拿東西來換這套茶具。」這把壺就美在瓶口的細膩雕花和跳刀紋,就連六隻茶杯亦然。

  這壺有瓷器的清新,有點彩乳濁的風韻,更有彩繪墨褐的特色,最別緻的就是那種跳刀紋,在他的德寶齋裡還不曾見過。

  而他的德寶齋向來只要極品。

  這茶壺肯定是相當創新的東西。

  也不等她反應,萬玄抬起小手一招,浮生將一直捧在手裡的匣子拿了過來。就不提匣子是用整塊眾香之首的沉香雕琢出來的,上頭的人物山水活靈活現,悠遠的香味撲鼻而來,匣蓋一打開,裡面是文房四寶。

  墨是犀紋李墨、硯是歙州龍尾硯、筆的筆腕和掛頭用的是白玉和紅木杆,不摻一絲雜毛的湖筆、紙是上好的澄心堂宣紙,輕似蟬翼白如雪,抖似細綢不聞聲。

  徐瓊雖然不知道匣子裡的東西有多珍貴,但還是分辨得出東西的好壞,這套文房四寶不是凡品。

  「行,就照你說的。」用這幾樣不知價值幾何的骨董來換她的茶壺,無論如何都算值了。

  萬玄提著用錦盒裝起來的茶具就要離開徐府。

  「生辰快樂。」徐瓊的聲音追了過來。明明音色清淡如水,卻像投擲進湖裡的石子,在萬玄平如鏡的心湖裡激起漣漪。

  有多少年沒有人知道他的生辰、有多少年不曾有人向他道過生辰快樂,這世上,哪裡有親人會下壽麵給他吃?

  那些許久不再觸碰的記憶,在他毫無防備的心裡翻湧了起來。

  他的命運是陡然翻覆的,上一刻還是白天,下一刻就跨入黑夜,永無白晝的永夜,生命被記憶和時間困住,躲不開的只有無窮盡的陰影,這麼漫長的人生真是寂寞如斯。

  他是個行走於黑暗中的人,一旦看見一絲微光,絕對不可能放棄能重獲生命流動的機會。

  而她,就是那抹光。

  他轉過眼,目光忍不住瞟過去,見她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在日光下流轉著瑩光,竟是格外動人。

  他像是要捍衛什麼,目光驀地轉為兇狠,聲音堅硬,語氣任性又野蠻,「這是你自找的,既然向我祝賀,我應下你的賀詞,那麼,你就得下碗像樣的壽麵給我吃。」

  「哎呀,真是的,每次都這麼野蠻,有話為什麼就不能好好說?」不就是一碗壽麵罷了,值得這麼窮凶極惡的嗎?

  徐瓊只覺得這個小正太所做的事總讓她出乎意料,難以琢磨又難以掌控。

  這些天,她也不是沒聽過下人們嘴碎,說著隔壁的宅子裡就住著這個小主子和少許僕人,當家大人是沒有的。

  按理說,都是左鄰右舍的,既然搬來了,互相打個招呼也算是人情往來,小正太不就在牆頭向她打了招呼嗎?但是大人嘛,的確至今還沒見過。

  其實人家來不來,她也不是很計較,於禮,她是晚輩,卻因為在孝期,不好去人家府中走動;二來,自己家中也沒有大人,只是不承想,隔壁宅子裡也沒有長輩。

  家家果然都有本難念的經。

  萬玄被這麼一搶白,有點難堪,這麼直白向人家要壽麵吃,自家還缺一碗麵條嗎?

  「哼,我就是說了啊。」嘴裡還是強詞奪理,他的心裡亂糟糟的,耳根忍不住紅了起來。

  「壽麵又沒有什麼難的。」他這彆扭的模樣反倒讓徐瓊對他生出一股淡淡的憐惜和微微的心疼。

  不是同病相憐,就只是心軟,何況他要的又不是山上飛的、海裡游的,一捆細麵而已,她家裡有的是。

  下廚對她來說並非難事,很快就下好了麵,還澆了香油和麻油,加上蔥花,上頭擱著一隻大雞腿。

  這可是她親手下的麵,親手切的蔥花,自己滷的大雞腿。

  嘖,又不是小孩,吃什麼雞腿。

  儘管萬玄的心裡很唾棄,但是坐在小廚房的餐桌邊,看著圍著裙兜的徐瓊優雅地嚐湯頭、瀝水份,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居家安適感油然升起,這種溫馨安寧的畫面,看著看著竟讓他情不自禁地托腮笑了出來。

  他到底還是把雞腿和壽麵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看在只有分到一小碗壽麵的浮生眼裡,不禁起了疑問,「大君,是不是徐家小姐做的東西特別合您胃口?」

  「多嘴。」  

  浮生很無語地看著自己手裡底朝天的碗,好還是不好就幾個字而已,用得著這麼惜字如金嗎?

  吃飽喝足還要到了他想要的禮物,萬玄悠閒地從徐府回了隔壁的自宅。

  「吩咐白虎,快馬將這錦盒送到京裡的德寶齋,告訴掌櫃的,要擺在最顯眼處,價錢沒有抬到萬兩,不得出售。」他斜臥在長榻上,看著放在几上的錦盒對浮生說道。

  提及正事,向來嘻皮笑臉的浮生不敢打馬虎眼,恭敬地行了禮,下去辦事。

  萬玄今日心情很好,跟填飽肚子沒什麼關係,而是事情似乎正朝著他預期的方向在走。

  啜了口飄著裊裊香氣的渠江薄片,茶色如鐵,香氣濃郁,宛如甘露入喉,讓人通體舒暢,精神鳴振。

  那丫頭,看起來手頭並不寬裕,傍身的就只有她母親褚氏留下的私房,在尋常人家看來,萬兩餘的銀子和田莊收息足夠她一個守孝的小姑娘幾年嚼用了,即便孝期一過,她的上頭還有個為官的父親。

  都說為官皆貪,不過,又貪又有才幹的人很少,不貪又清的官在水清無魚的情況下,通常都混不久,因為不巴結上司又不拿銀子打點,官運如何能一路順暢?

  以前的徐明珠官路順遂,他那位出身商家、精於算計的妻子功不可沒,如今即便妻子歿了,家計還不至於這麼快就出現問題。

  如此,那個丫頭大費周章蓋窯、挖空心思制瓷,莫非就真是因為不甘寂寞,為了好玩?

  想也知道不是,她是在為自己鋪路。

  她的手藝和才華令人感到疑惑,一個才十歲的女童是打哪兒學來老師傅花了一輩子才能熟爛於胸的燒瓷功夫?

  那可不是一蹴可幾,能從書本硬背下來的學問。

  還有,她府裡那一大片菜園的出產足以供給他們一家子吃還綽綽有餘,即便女子比較早熟,可是就算成熟男子都不一定有她的冷靜和氣質。

  他的確是有目的才和她相處,她為何這般能幹,他總有機會慢慢挖掘出來的,多餘的其他事,雖然還不必認真看待,不過,多花兩分心思在上面倒也不是不可以。

  倘若一直待在她身邊真能換來他的生命時鐘正常流轉,就算她要金山銀山,他都能為她搬來,至於再多的就沒有了。

  「朱雀。」他淡淡出聲。

  一道窈窕人影隨即如鬼魅一般閃現。

  她是萬玄的暗衛頭子、四大神獸的朱雀,是四人當中唯一的女子,功夫雖然比不上其他三人,卻也足以名列江湖一等高手行列。

  「我記得,白玉脂桃膏還有幾盒,送去給隔壁的徐小姐,告訴她藥效以及教會她如何服用。」

  一丸白玉脂桃膏約有拇指大小,曾是皇宮太醫院的鎮院之寶,屬於不傳之秘,多少後宮妃嬪用盡心思,想要拿來增添青春美貌卻不可得。

  這東西用來黑髮、明目、益氣、強身,效果是一等一的好。

  「得令。」暗衛就是要服從主子的命令,即便主子要自己去死也不能有二話。

  他們的宗族家人都是大君的世僕,一代又一代。

  「告訴她,要是吃完了就說一聲,再著人送去給她。」

  聞言,朱雀凜然了。

  白玉脂桃膏可不是尋常街坊上找得到的膏藥,一丸值千金,可遇不可求,是什麼人讓主子這般放在心上?

  她不敢置啄,也不能置啄,身影一閃,如煙消失。

  萬玄自己並沒有發現,因為處理這些事,又想著那些他以前認為無用之事,那些好像暖爐般的光影將他的心熨貼得很平整,他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稀罕地睡了過去。

  徐瓊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時間不夠用,除了上學、抄寫佛經、睡覺之外的時間幾乎都用在窯邊,還有很黏人的小正太身上。

  一天為什麼只有十二個時辰呢?真的不夠用啊。

  還有,為什麼那個小正太也歸她管?他們兩人不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嗎?

  好吧,她是把他當弟弟看,對他那張欺世的臉皮實在沒有抵抗能力。

  美色這種東西,無論走到哪裡都吃香。

  馮嬤嬤對忙碌的窯活頗有微詞,兩個丫頭也皺過眉頭,因為兩人都幫不上忙,又歉疚又自責,還發現自己一點用處也沒有。

  不過,誰都不能影響她想賺錢的大計,就算當下可以平安無事地活著,卻不能保證一生順遂,她一個弱女子難道只能靠父親對她的寵愛嗎?寵愛能永遠不變嗎?

  她不知道。

  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太不實際,是,她沒有安全感,她堅信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能讓她信服的只有自己,她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將來有銀錢當靠山,就算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她,她也能保護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大姑娘、大姑娘,你瞧瞧,阿茂這隻小狗捏得可好?」阿茂捧著一隻泥塑的狗,眼巴巴地放到她面前,一臉「你瞧你瞧,我很厲害吧」的表情。

  不得不說,這隻巴掌大的小狗離栩栩如生還有些遠,但是,誰能對一個玩泥土只有兩天的阿茂說這小狗還欠缺什麼呢?

  沒錯,這些天,她的身邊還多了條小尾巴,就是不請自來的阿茂。

  他是突然出現的,想當然耳,他想避開他娘和貞娘的眼睛並不是什麼難事,兩個輪流看顧他的人都領著差事,一個不注意他就能跑不見,只是沒有人想到他會跑到徐瓊這裡來。

  「大姑娘,你說有好玩的會叫上我,你看你玩得一身都是泥巴,卻沒有叫上阿茂,阿茂不想討厭你,可是,你說話不算話,你黃牛。」他看著身著裙兜、上頭又是泥又是釉色、雙手忙碌著將上了釉色的素瓷碗從釉桶往外撈的徐瓊,一臉的受傷。

  徐瓊用尾指撩起一綹往下掉的髮絲。

  原來阿茂想玩泥巴啊。

  行,府裡泥巴多得是,隨便他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阿茂終於開心了,玩得很起勁,有時她都歇了,他還待在泥堆裡。他不笨,只要教他點什麼,他吸收得比海綿還要快,隔天就會來獻寶,想要得到誇獎。

  幾天過去,徐瓊看得出來阿茂對陶車情有獨鍾,於是告訴他,瓷器進了窯中,只要把樁師傅把窯口顧得好,瓷器就會燒得像光華柔順的漂亮仙女一樣,於是,他先是拉了小凳子坐她旁邊看她如何加柴火,等她離開座位,他就霸佔那個位置不起來了。

  她起先沒太留意,看著他專心注意火光,該添柴的時候竟然絕不少添一把,該抽柴的時候也絲毫不猶豫。

  她這下子可是驚喜又訝異了,這算是無心插柳嗎?會不會是她意外撿到一個有天份的把樁師傅?

  不過,她也怕阿茂只是短暫的一頭熱,於是又試了他兩回,結果還真的不是,她滿意到不行,如果他能顧好每一趟窯都不出錯,有七到八成的成功率,那麼,她得考慮開工錢給他了。

  至於她給夫子的壽禮,鍾先生十分歡喜,雖然直呼太貴重,卻又不掩得其所好的喜悅,看來,那個小正太還真挑對了禮物。

  她稍稍分神了一下,似乎有好幾天沒見那個小正太了,他怎麼了嗎?

  揮去不該有的胡思亂想,工作分神可是大忌,繼續凝聚心神。果然,上了釉色又入窯的二次低溫產品真的燒出她想要的霽藍、雪花藍、天藍和孔雀藍,各色不一樣的藍、讓人耳目一新的藍,滿滿的藍叫人愛不釋手,躺在大盤中央的春蘭秋菊夏荷和冬梅,不只有畫龍點睛之效,更是大大增加瓷盤的可看性。

  這四色大盤是她用來試水溫之作,能不能入別人的眼,她也沒把握,但若是不試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啊。

  「大姑娘,這麼漂亮的盤子到底是怎麼燒出來的?」春娥驚訝不已,連碰一下都覺得是褻瀆,只敢遠遠看著。

  「你不是從頭到尾都瞧著嗎?」

  「人家這是讚歎嘛。」大姑娘就沒看到她眼裡的都是崇拜嗎?

  徐瓊把四色大盤放進讓木器行造的四層包銅鋪錦布方盒裡,這麼一來,就算放在馬車上或是提著行走,都能穩妥確保瓷盤不會受到任何不當碰撞而產生瑕疵了。

  「捧好,我們要出門。」她解下慣穿的裙兜,放到架子上。

  「出門?我們要去哪兒?」

  「娘給我的私房裡有間鋪子,這陣子我忙,也是時候該去瞧瞧了。」徐瓊攏了攏髮絲,基於禮貌,還是先換件乾淨的衣裳吧。 

        春娥不禁訝然,大姑娘這是要去巡鋪子了?方接手的那一陣子,大姑娘一直不聞不問的,怎麼這會兒想到這件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5 02:06 PM 編輯

【第七章】  收穫第一桶金

  徐瓊回到房裡換了出門的衣裳,將自己梳理整齊,雅緻的藕色衣衫、同色襦裙與香色繡鞋,略一思索,她拿下鬢邊的白絨花,放在褚氏的牌位前,「娘,女兒要出門去辦事,不好帶著這花,就先寄在您這兒。」雙手合十誠心行禮之後,知會了馮嬤嬤,她便帶著阿青和春娥搭著馬車出門去了。

  婺州城的熱鬧並不亞於任何一處江南城市,行人如織,有青布長衫搖扇而過的士子,有秋衫爛漫嘻笑遊街的閨閣女子,也有巷弄裡笑鬧的小童和做著針線看顧孩童的婦人,街市有河道川流而過,花枝樹影蕩漾在水上,也蕩漾在搖櫓擺槳的河溝裡,一副生動的市井生活志。

  聚珍堂並不是很顯眼,位在巷子和街道的三角窗處,旗幟招搖,雖然人潮不少,也有進出的馬車,但進去的人雙手空空,出來亦然。

  這可不是好現象,難怪收益稱不上好。

  當然了,徐瓊也理解珍玩鋪並不是人來人往的菜市場,隨便買把大白菜就能達成交易,但是也不應該這麼慘淡,原來,娘親也有不擅長的事。

  她哪裡知道,褚氏想留給她的絕對不是這些虧損的鋪子,而是更多、更好,真正能賺錢的,但是人生就是這樣,安排歸安排,人這一口氣沒有了,再多的苦心經營又如何?

  幽靜清雅的店裡擺設不多,見到有人上門,身穿繭綢袍子的李掌櫃一臉笑容迎上來。

  原以為上門的是客人,看清來人的面容之後,李掌櫃肅容了,「小姐?」

  「李叔。」

  在喪禮中,這位李掌櫃有來弔唁,也和她說過話,那時,她只模糊知道他是跟著母親陪嫁過來的陪房,替母親管著鋪子,想不到就是這間聚珍堂。

  李掌櫃將她領到後面的小廳,讓夥計上了茶,這才端立在一旁。

  「李叔,您也坐吧。」看著簡單大氣的桌椅,這間小廳顯然是李掌櫃平常記帳看帳、休憩的地方。

  「謝小姐。」他是有閱歷的人,也不推託,道了聲謝才側著身子坐了半張椅子,顯得有些拘謹恭敬。

  「娘過世後,把這間鋪子留給了我。」她開門見山。

  李掌櫃心裡一跳,只遲疑了一下便道:「小姐能接手聚珍堂,老奴總算放下心來了。」

  東家走了,不得不說店裡面最近人心有些浮動,小姐的年紀又這麼小,懂得生意上的事嗎?新的擔憂又浮上心頭。

  「瓊兒年紀還小,對生意懂得也不多,鋪子裡的事還是要多仰仗李叔費心。」她也不擺架子,對於鋪子,她沒有什麼一開始就要大刀闊斧整治的想法,只希望在她及笄之前,糧行和珍玩鋪的收益能打平就好,往後等她站穩腳步,若有其他想法再來打算。

  「這是老奴的本份。」

  「瓊兒這趟來是有兩樣東西要請李叔幫我看看,是否有收賣的價值?」她示意春娥把木盒拿過來放在几案上,然後打開銅鎖,一隻雪花藍大盤呈現在李掌櫃眼前,接下來,餘下的三隻全亮了出來。

  李掌櫃乍見,先是瞪大眼,好一會兒仍別不開目光,神情難抑、心蕩神搖,他慎重地將盤子從裡三層外三層的盒子裡端了出來。

  四隻大盤一字排開,儘管見過不少好東西,他還是大大倒抽了一口氣,喉嚨吞咽口水的聲音大到都耳鳴了,「敢問小……東家,這藍釉盤是從哪裡來的?」

  「一個朋友交託寄賣的。」她無法據實以告,若是告訴這個中年漢子這些瓷盤是她燒的,他會信才怪,不如說是朋友託賣,可信度還比較大。

  李掌櫃把四隻大盤又摸又看,眼睛泛光得都快撐不住了,最後激動地讓夥計把櫃檯邊的鑒賞師傅請來。

  這下子,連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也難怪,就稀有程度來講,不僅江南,整個天下,藍釉的瓷器都非常稀有,因為藍釉很難燒製,需要高溫,成功率低。

  「掌櫃的,你瞧瞧,這盤形體不小,釉色又正,均勻到挑不出一絲瑕疵,像這種通身都泛著藍紫,看上去很潤澤的,真的很罕見。」

  加上四朵栩栩如生的貼花,鑒賞師傅看著散發藍紫色光芒的大盤,簡直是愛不釋手。

  識別瓷器的價值有幾要素,首先是物以稀為貴,其次要看釉色如何,如果顏色不正就次了,再來就看器形,體型越大價值越高。

  「可惜的是,居然沒有落款。」他最後嘆了口氣。

  「這種藍釉要求的技術太高,一般的窯口是絕對燒不好的,因此,沒有款識也可能是官窯燒的。」李掌櫃和師傅說得起勁,壓根兒把徐瓊晾到一邊去了。

  徐瓊也無所謂,悠閒地喝著茶,安靜地聽他們講評,順手抓了一把盤子裡的果脯給春娥。

  她是個孩子,做著這種事一點也不失常。

  「即便不是官窯燒製的,也是官搭民燒,也就是官家訂製,讓民間的高手來燒製。」鑒賞師傅戀戀不捨地把手中的大盤放回木盒裡,這一生能見到這麼精緻漂亮的瓷器,他也值了。

  李掌櫃回過頭來看著徐瓊道:「這四隻大瓷盤,不知東家那友人可有開價要賣多少銀子?」

  「兩萬萬兩。」

  李掌櫃對徐瓊的獅子大開口一點都不驚訝,反而慎重地考慮著。這種捅破天又前所未見的四色藍就這麼丟進瓷器市場,不知會颳起多大的旋風,又會造成多大的效應,可以為聚珍堂賺進多少銀子?

  這可是無法估計的數字啊,兩萬萬兩,小姐的估計還真是保守了。

  「李叔如果覺得可以接受寄賣,售出後有四成的傭金可以拿。」她豎起四根可愛瑩白的小指頭。

  「啊?」

  四……四……四成!

  那簡直是天價啊,就算從此回家養老,什麼都不做都能優渥活到老死,甚至子孫三代都不愁吃穿。

  李掌櫃還沒緩過氣來,徐瓊又丟出一記炸雷,「我覺得,要推出這幾隻大盤,拍賣是最好的方式。」

  拍賣聽起來像是現代的產物,其實早早就起源於公元前五世紀,人類有了剩餘的產品,為了轉讓或者出售,這種競價的買賣方式方便又成功,才會引起人們的興趣和關注。

  這名詞聽著新鮮,經過她解釋之後,李掌櫃一拍大腿,「這真是絕妙的主意啊。」

  「細節部分,就請李叔多費心了。」

  「不敢,這是老奴該做的事。」

  離開時,她順道也把聚珍堂的帳冊帶回去。

  既然要涉足這一塊,不把帳目理清是不成的。

  之後,她又帶著春娥和阿青去了糧行。

  後續發展讓徐瓊不由得十分讚許,其實不要小看古人,他們的聰明智慧絕對不亞於現代人,將舉一反三貫徹得淋漓盡致。

  李掌櫃請來畫師將四隻瓷盤畫在邀請帖上,帖子只有三十份,放出消息後就分送到婺州知府、窯主、鑒賞收藏家、商賈富戶等等有頭有臉的人物手中。

  因為只有三十份,就算自詡是在婺州說話有聲的人物,也不見得就能拿到。

  如果說,大家都拿到了帖子,端看值不值得去這麼一趟,若是沒拿到,上流人物最講究的就是臉面,一旦涉及到面子問題就必須爭一爭,否則今後在圈子裡就抬不起頭。

  再說,聚珍堂在早些年是頗有名氣的,只是這些年來的作風行事轉為保守,許多年沒有推出特別顯目的珍品,這麼平地一聲雷,加上受到邀請的人們看見帖子上精緻的繪圖,還註明了憑帖入會,姑且不論實物值不值得花銀子去買,這場熱鬧就非得親眼去瞧瞧不可了。

  於是,拍賣會這天,許多檯面上的人物,甚至隱藏著低調過日子,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非凡人也想盡辦法,透過他們自己的管道拿到邀請帖子。

  自然了,甲家拿到,乙家就去不成了,幾家歡樂幾家愁,又因為四隻藍釉盤當真稀罕至極,那一個個行家全都是帶著毒眼的鑒定師前往。

  一番高價競爭下來,激烈標售的狀況只有親身參與的人能夠清楚述說。

  徐瓊不關心這些,她只關心四隻藍釉盤賣出的價錢為何。

  這樣很市儈嗎?

  她憑自己的工藝賺錢,誰又能說什麼? 

  當李掌櫃把銀票送到徐府時,她才知道四隻盤子賣出了天價——四萬萬兩!超過她預估的兩倍價。

  她依照諾言,給了李掌櫃四成,還給了鋪子裡的師傅和夥計豐厚的分紅,每個人都拿到叫人手軟的銀子。

  她這一舉動,掃除了聚珍堂多年的鬱悶之氣,每個人都振奮起來,士氣如虹了。

  而她有了這筆銀子,自信也足了,當著一干下人的面前宣布要給阿茂工錢。

  「先暫定一個月的月錢五兩,日後阿茂如果表現突出,月錢也會跟著調整。」

  這一番話在下人圈裡激起偌大的漣漪,連胡二和妻子都是一臉的不敢置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反倒是當事者阿茂一臉傻笑,還回問徐瓊道:「五兩銀子很多嗎?」

  胡二媳婦拉著他的手道:「五兩銀子可比爹娘的月錢都還要多許多,太多了。」

  阿茂笑得天真無邪,「貞娘,阿茂會賺錢,阿茂可以養家了,以後娘不會背著阿茂偷偷哭了吧?爹也不會一個人喝悶酒了。」

  「嗯嗯嗯,你趕緊先向大姑娘叩頭謝恩吧。」胡二可從來沒想過自己這傻兒子能替自己賺回一分錢。五兩銀子,是五兩銀子啊!不是五分錢。他的孩子不傻,真的不傻。滿懷辛酸感慨,老淚一個沒忍住,除了拚命壓著阿茂的頭讓他向徐瓊磕頭,胡二什麼都說不出來。

  「磕頭就不必了,這是阿茂應得的。」徐瓊揮了揮手,「這段時日,大家都辛苦了,晚上讓廚房加幾個菜,大家吃好喝好,明天依舊要堅守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活兒,我不會虧待大家的。」

  她的話立刻得到滿院子的歡呼回應,眼角餘光看見了垂首立在一旁的貞娘眼中充滿無限感激。

  這回,是真正收服她的心了吧。

  徐瓊也微微笑了。

*             *             *

  婺州就算入冬了也不見飛雪落泥,只是微冷的風把園子裡的草木吹得七零八落。

  天氣變冷,鍾螽的老腰開始酸疼,乾脆讓徐瓊放了假,不料她卻被馮嬤嬤逮進房裡刺繡。

  如此天氣,做什麼都比在繡繃上飛針走線來得好,做針線真的需要天份,馮嬤嬤怎麼就不懂因材施教呢?

  她又戳了一針。

  「大姑娘,出大事了。」春娥想著身上的寒氣不是太重,心裡也急,跺了兩腳便進了繡房,房裡因為燒著爐火,乍冷還寒,徐瓊沒怎麼樣,倒是春娥打了個噴嚏。

  「這是怎麼了,急急忙忙的?」徐瓊把芍藥的葉子漸層色補上最後一針,抬起了頭問。

  「小姐,常州那兒傳出洪姨娘有身孕的消息,據說還是個男胎。」

  常州和婺州兩處宅子並不是互不通氣的,再怎麼樣徐明珠在公務之餘對女兒還是十分關心,徐瓊透過赴任的父親派來的下人,多少知道洪姨娘和庶妹在知府後衙過得有多滋潤。

  但是她從來不說什麼,像這時候,她坐著聽春娥把話說完,臉上毫無表情,甚至連個頷首或皺眉的動作都沒有,這讓春娥很擔心,難道大姑娘被她的消息嚇壞了?

  「我們只要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顧好,別人的事,咱們管不著。」

  「什麼叫別人的事?大姑娘,難道您就沒想過,那個洪姨娘要是因為這樣被扶正,那您將來的日子可怎麼辦呀?」春娥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轉不過來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阻止洪姨娘爬上繼室的位置,還是要指責父親忘記糟糠之義、阻止他要子嗣傳承香火的想法?」

  父親不是個對自己的仕途沒有想法的人,於大處,他愛民如子、清政廉潔,只要不在小事上不知輕重,讓人抓住小辮子,想再往更高的位置真不是難事。

  她犯得著為了一件還未成為事實的事情心煩嗎?

  春娥這一聽就收了聲,「奴婢不敢。」

  「往後行事要穩著點,別喳喳呼呼的,讓人看輕了。」這丫頭的優點就是筆直的一條筋,缺點也是如此。

  「那……」春娥吐了吐舌頭,猶自掙扎。

  「春娥,你聽過「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這幾句話嗎?」徐瓊沒有生氣,而是循循善誘。

  春娥搖頭。

  大姑娘明明還小她兩歲,年紀那麼小,眼神卻是自信又篤定,像是沉澱了許多歲月的老者。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荒謬,也許這就是有讀書的大姑娘和她這個只認得幾個字的奴婢的差別吧。

  氣質啊,這種東西,她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了。

  「這些話的意思是告訴我們,善於用兵作戰的人總是要先創造對自己有利的局勢,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洪姨娘如何、我爹又是如何,身為晚輩的我都無法置喙,甚至指手畫腳,我只能想辦法讓自己不處於劣勢,你明白嗎?」

  一個失去母親的孤女,對於父親會不會再娶、娶回來的新婦是什麼人,她都不在意,專注於那些自己無能為力的事物,不如把重心放在自己能做的事情上。

  譬如製瓷,譬如生意,有人曾告訴過她,經商之道就是一步先、步步先。

  在這個年紀才十幾歲就被視為成人的時代,十歲的她必須開始替自己的未來鋪路,而且要躲在幕後,低調地不出風頭。她不要名聲,動用自己多出了一輩子的智慧,只為了趨吉避凶,難道還做不到嗎?

  「奴婢明白大姑娘話裡的意思,您是不想處處受人掣肘。」春娥慢慢釐清徐瓊的話,眼睛驀然明亮,「您造了窯,又做那些瓷器,不只是為了夫人留下來的鋪子,也是為了想讓自己站穩腳步,對吧?」

  徐瓊對她嫣然一笑,點了點她的小腦袋。

  果然聰明了,只要肯稍微花點腦筋,這丫頭的確不差啊。

  「還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拉長著聲音,已經把徐府當自己府邸出入的萬玄,背著手踏進徐瓊的繡房。

  「又是你,是誰讓你進我家大姑娘的繡房的?」春娥像護著小雞的母雞,蹦地跳出來攔住他的去路。

  跟在他後面的貞娘面有愧色,「大姑娘,奴婢攔不住萬公子。」

  的確也是,她這樣小胳膊小腿的,只能攔君子,攔不住小人。這份認知,徐瓊從很早之前就知道,只不過一陣子不見這個小人,好像又長高了。

  「來者是客,去沏茶。」她輕描淡寫地阻止兩個丫頭眼底赤裸裸的驅逐之意。

  雖然不是很情願,貞娘還是下去了。

  待茶送上,徐瓊揮手讓她們去外頭的院子等著。

  「快去啊,連你家大姑娘的話都不聽了,這樣的丫頭真不合格,要是我就賣了她們。」

  萬玄很落井下石地狐假虎威了一下。

  春娥握了握拳頭,還欲說點什麼,隨即被懂眼色的貞娘拉走了。

  「公子大駕光臨,有何指教?」有事必登門,沒事也會來她這兒閑逛一圈的小正太、童子、少年……她都有些拿不準該怎麼稱呼他了。

  才多久不見,他又往上竄了,感覺上似乎每見他一回,他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個子,這孩子真的有問題。

  「瓊兒對我還是那麼見外。」

  瓊什麼?她差點嗆到,才相處沒多久,他對她的稱呼已經從徐小姐、徐瓊,進化到親密的瓊兒了。

  除了爹娘這麼叫過她,聽他這麼親熱的語氣真的很不習慣,不過對於這種人,她也懶得糾正了,若是越說,他肯定越故意,當作沒聽見就好。

  至於見外,她能不見外嗎?

  他們倆不是親不是戚,朋友更談不上,她不知他的根底,他也從來不說,對一個來路不明、渾身充滿蹊蹺和謎團的人,親近得了嗎?

  她原以為,世上有很多事、很多人是需要時間去沉澱的,慢慢接近了,許多事自然就會浮出水面,可是她錯了,經過這些日子,對他,她仍是沒有了解多少。

  也不怪她心裡疑問叢生,她的身體是孩子,不過請原諒她的思維並不是如此。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時代不是她以前習慣的那個自由民主、甚至可以任性的年代,這裡封建又八股,人命——尤其是女子的命,薄得跟張紙一樣,她不能不防、不能不慎重、不能不如履薄冰啊。

  就算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是人心隔肚皮。她重重吸了氣,就算自己是疑心病好了,總比被人莫名其妙暗算了還不自知來得好,對吧?



【第八章】  輸人的真實身分

  「你真小氣,那麼久的朋友了,喝你一杯茶、坐一把椅子都要計較,我無事來瞧瞧你也不行嗎?」

  「公子的身上常常掛著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牌匾。」她淡淡地說。

  在外頭候著的浮生一聽,噗地笑了出來。

  「不好意思,家僕的家教不好。」萬玄倒是非常沉得住氣。

  唉,和這種人生氣真是多餘。

  「茶也喝了,椅子也坐了,公子還要再一杯嗎?」

  他笑得如瓊珠閃爍,「這段日子也不見你長高半分,如果你不是這麼小不點的個子,也不是這般善解人意,我都要以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成熟丫頭,又或者是個聰慧到近乎妖的孩子。」

  徐瓊心裡不禁一跳,還是小看了他,自己的言談行徑太放鬆了,「這是褒還是眨,小女子就不多揣測了,就誠如閣下,不也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面對一個秘密如此多的你,女孩子家保有自己的一點小秘密也合情合理,不是很難理解。」

  這算不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要攤牌了嗎?

  不管他是不是試探,至少在他面前,她不必用十歲孩子的口吻說話,也不用太刻意掩藏什麼,和一點就通的人說話,的確省事。

  萬玄的眸子像是一泓泉水,不笑的時候嘴角冷硬,半晌後他忽然微微一笑。

  他自覺這一笑沒什麼,看在徐瓊眼裡可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的笑就像和暖春風吹過深凍的大地,又像春花綻放於一瞬間,也像流星劃破黑夜,那樣的風華讓她覺得天地都為之失色。

  她移不開眼,看得臉紅心跳,看得她很想上前去摸摸他的臉、碰碰他的嘴角,可是,她緊緊攥住小小的拳頭,連忙撇過臉,不想變得更花痴。

  「瓊兒,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不用我讓朱雀送來的白玉脂桃膏?那雖然不是什麼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東西,可也來得不容易,要不是你請我吃那碗壽麵,我還捨不得拿出來。」到口的話硬是拐了個彎,打起了哈哈,可心裡卻不得不承認,他甚為欣賞她的機智,和她說話有一種莫名的舒暢感,只不過,他是個何等謹慎小心的人,要想撬開他的嘴,她還得多加把勁。

  他承認自己喜歡待在她身邊,但是,不能說的話還是不能說,人性通常最禁不起考驗,對她,他不想嘗試。

  但是她那麼聰慧,他的秘密還能在她面前隱藏多久?

  他還真沒有自信。

  姑娘家啊,還是笨一點的好,傻傻地長大、傻傻地嫁人生子,老了讓孩子奉養,過完這一輩子。

  無知未嘗不是一種福氣,不是嗎?

  要是這麼告訴她,她肯定給他一記大白眼。

  對於他會不會吃她的白眼嘛,唔……忽然很想試試看。

  「你的投桃報李太貴重,無功不受祿。」她努力讓自己顯得一本正經。

  「瓊兒這是不相信我的誠意?」

  「我看不見你的誠意在哪裡,我對你一無所知。」那白玉脂桃膏看起來就相當非凡,雖然說人情往來是互相的,但是一碗壽麵換那些用綠翡翠裝著、一打開就清香撲鼻的藥丸,再無知的人也知道不對勁,她不想欠這樣的人情。

  原來,白玉脂桃膏還不算誠意,難道要把血淋淋的心肝掏出來才叫誠意?

  這丫頭這麼難哄。

  「那麼,我可非得拿出我的「誠意」來不可了?」他斂容道。

  「公子不說,小女子也不敢逾越。」

  她的笑容淡去,像一朵花靜靜收起。

  該死的,他為什麼不喜歡她此時的神情?就像彼此之間突然劃出千山萬水的距離。

  萬玄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在斟酌著該從哪裡啟齒,「我在京城開了一間珍玩鋪,我把日前你給我的那隻跳刀壺放在店裡寄賣,賣出了三萬兩。」

  既然東西給了別人,賣銀子或留作自賞,要如何處理都是人家的自由,她其實一點意見也沒有。

  不過,他說他在京城開了一間珍玩鋪?

  是「他」,不是「他家」?

  徐瓊蹙了蹙眉心。

  一個小孩子,哪來這般才能?

  「你的店?」

  萬玄嘆了口氣,「我的。」真是個鬼靈精的丫頭。

  「你總算說了句實話。」人為了自保,有許多方式可以騙人,但唯獨眼睛騙不了人,如同現在的他,眼底一片澄澈。

  「小丫頭,你這麼精明,以後誰敢娶你?」

  「不勞費心。」她不高興地瞪他。

  「我自認做得很好,到底是哪裡露了餡?」被這樣看穿很沒面子,更多的是好奇這個小丫頭到底生了一對什麼樣的眼睛。

  「你這像是抽條的個子。」那高度十分不合理,增高機和轉大人也沒這麼厲害。

  他聞言一怔,不由得苦笑道:「你的觀察力真是驚人,也的確,若是沒有比旁人還要細緻的探測和觀察,哪有可能做得出轟動整個婺州城的四色大盤。不過,我的個子只能歸功於本公子從京城帶來的廚師太會煮菜,至於你家的廚娘,可能需要檢討了。」

  「原來問題出在廚子。」她撇了撇嘴,才剛剛誇他說了實話,立刻又是鬼話連篇了。

  她長得有那麼笨嗎?胡謅一通她就會信嗎?

  這種缺乏真心的人沒有繼續打交道的必要。

  她遂端起茶盞。

  喲,這是下逐客令了,真不給面子,屁股還沒坐熱,重要的事情都還沒說啊。

  「等等,你讓我把話說完。」

  萬玄,大創王朝的開朝皇帝,建立不世功業的開國元祖,眼界高遠、見識不俗,雖然他並沒有做好要向她吐實的準備,但是,他不禁苦笑,看來,今天是瞞不過這俏丫頭了。

  若是普通人,他壓根就不必斟酌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可自從和徐瓊打交道以來,他知道她看起來溫柔好說話,但事實上倔強埋在骨子裡,看她燒瓷器的堅持和執著就能知道,她一旦堅持某件事就會做到底。

  他發現,自己在妥協之間非得做出實際的退讓不可,否則,自己想要的就會落空。

  看著她那雙沉靜的烏黑大眼和越發甜美睿智的五官,外面的寒雪映著薄薄的日光將她低垂的睫毛染了一層金邊,粉嫩的臉蛋被映得紅潤,這樣的她已經不只是順眼而已,他看著她,抵在舌尖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我病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他所能擁有的東西超乎普通人的想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是,沒有什麼事情會比和徐瓊維持友好、讓她把他當朋友還要重要。

  事情走到這一步,他應該要交底了嗎?

  病了?

  徐瓊沉思,如果她說能理解,萬玄肯定不會信,有許多醫學報導都說過,侏儒症或巨人症都源自於內分泌失調,可能是腫瘤,也可能是遺傳的問題。

  在這年代,是不治之症。

  徐瓊見他面有頹色,但表情仍算鎮定。

  因為那毒婦的手段,他痛不欲生的由一個七尺男子漢在一夜之間倒退成孩童,從此他的生命時鐘停止在那一個骨骼撕裂、肉體崩潰的恐怖的夜晚,這些年來,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要遊離在輪迴之外,徘徊在世上當一個遊魂,尤其他身邊那些熟識的面孔一個個老了,一個個走了——

  剛開始那會兒,他不是沒有驚慌失措過,是的,驚慌失措,為什麼他會遭遇這等厄運橫禍?

  他不是神之子?不是得神庇佑,永世不垂?

  現實告訴他,他只是個肉體凡胎的俗人。

  直到冷靜下來,他發現自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不隱遁深山老林,永世不出,要不公諸於世,讓人當成妖怪燒死;這兩條路,他都不願為之。

  一夜苦思,他決定大隱隱於市,他稱病不出,替自己安排好後路,也替身邊忠心耿耿的人做了最妥善的安排,等到時機成熟,皇帝的身體每況欲下,最後詐死而逃。

  他住進了事先安排好的宅邸,身邊只留下少數值得信任的僕人,而皇宮很快敲起了喪鐘,京城整個戒嚴,他可笑的目睹了自己盛大的喪禮。

  從此,大創王朝再沒有他萬玄這個人了。

  他無聲無息,年復一年,低調的過著近乎死寂的日子。

  因為他是個死人。

  那日,真的無事可打發時,他會循著府裡不知多少的地道隨處亂走,漫不經心的在狹小的郡邸遇到她。

  無心的偶遇,卻徹底又翻轉了他的人生一回。

  他原本以為將寂靜到生命毀滅的那一刻的生機竟啟動了,他的時間不再是停滯在那裡,而是可喜的往前走了——

  「我一直以為,也想不到,我能來到那個我以為永遠不會到來的年紀。」他的表情如老僧入定,只是字句間仍然洩漏了壓抑不住熱切的情感。

  人要活得如同枯木死灰可不容易,尤其身體裡還擁有一顆活躍的心。

  徐瓊的表情稱得上是豐富,但萬玄看得出來,那裡面沒有一種叫做排斥的情緒,那樣的目光該怎麼說……她並不是被逼著接受一件她很不願意接受的事情。

  「如果我說岔了,還請公子指正,」她先禮後兵,「你的意思是說,你的病情因為某種緣故出現了轉機?」

  「是。」

  「我能問原因嗎?」

  「因為你。」他不是不知道,主動交出底牌會喪失主權,但是,他豁出去了,要是再隱隱藏藏,一點用處也沒有。

  他相信這麼做是值得的,他將會收到無可限量的報酬。

  至於報酬是什麼?

  就是她全部的信任。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無論是她的能力,還是福緣。

  是的,她是他的福緣。

  他原本就要滅絕的人生皆因她得到了轉機,不是他的福緣是什麼?

  「我?」這答案會不會太過狗血了?

  「我不知道具體的原因,我只曉得,遇見你之後,我靜止的生命開始有了流動的跡象,也因此,我一路從京城追著你來到婺州。」追著一個小丫頭跑,他的人生還真沒有什麼比這更稀罕的事了。

  「我不明白,我沒有任何醫術能力。」她要是能自醫,還留著這頭泛黃的髮礙眼幹麼?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我這突飛猛進的個子又做何解釋?」

  徐瓊被他的話噎住了,他用得著這麼堵她嗎?

  「我這是病。」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若毫無保留的告訴她這是巫毒玄術,這丫頭那小小的腦袋瓜子能承受嗎?

  他的語氣令人不可思議的平靜,不是沒有怨忿,只是很容易就被他的表情遮掩過去。怨恨也是需要力氣的,時光太過悠遠,陷害他的人早已辭世,離開這個令她萬般痛恨的世界,只留下他,他能去恨誰?

  「是病,也是詛咒。」

  徐瓊的心猛跳,鬼神之說雖然虛幻,但世間無解的怪事太多,身邊不曾出現並不代表沒有,沒聽過也不表示事情不合理,尤其是「詛咒」這種近乎玄學的東西,它像是種念力,一種來自心裡的力量,有正念也有負念,怨恨或憤怒的念力會招來不幸,唯有感恩才能招來幸福。

  「你做了什麼讓人怨恨至此的事情,那人要下詛咒害你?」

  「說來話長,你不會想知道的。」他笑得諷刺。

  要怪他這張臉、怪他滔天的權勢和一時無二的風頭、還是怪他自作孽?一著錯便連篇錯到底了。

  但是,比起國家興亡,人民福祉,事情若是再重來一遍,他還是會選擇那麼做——與他國聯姻,穩固自己的帝位。

  情愛之說,對一個剛登基的帝王是不切實際又虛無縹緲的,偏偏後宮的那個異國女子愛上了他。

  她百般示好誘惑,想要他的專寵,他給了,卻無法給她后位。

  幾經暗示、試探,用心計較,心機用盡,后位於她仍是遙不可及,最後,她用慫恿她父王攻打大創的理由,索要那頂身為國母的后冠和無上的權力,甚至收攏權臣與他作對。

  他不屑妥協。

  於是兩國吹起了戰號,一場腥風血雨的戰爭打了起來,當他全身浴血從戰場上回到皇宮,內侍來稟,甫聞祖國戰敗被滅時,她自刎了。

  死前,她用全身的血液在漢白玉宮殿中寫下血淋淋的詛咒,直到最後一滴血耗盡。

  他冷眼看待,然而,誰知道她的死亡只是她復仇的第一步。

  她要他用餘生來償還欠她的血債。

  很典型的因愛生恨、株連蒼生的老故事。

  兩人靜默許久。

  這話題太沉重,徐瓊聽來只覺毛骨悚然,雖然已經是歷史久遠的故事,感覺還歷歷在目,耳畔彷彿還奔騰著那個異國女子凄厲瘋狂的哭喊嘶叫聲。

  萬玄的臉色淡漠,那是說不出的一種冷,一種透心涼的冷,痛苦寫在他試圖隱藏的眼神裡,對他來說,這件往事畢竟是他的痛處,不值得炫耀就算了,還為此賠上了無窮歲月,虛度了人生。

  「既然,我是說既然,你覺得身體慢慢康復,那就一切都照常生活,以前怎樣,以後還是怎樣,如何?」

  「你不怕跟我待在一起也會被詛咒影響?」他的一雙眸子直指人心地瞧著她,對於她的平淡待之,更多的是不信。

  「我相信樂觀或悲觀可以影響人,但詛咒又不是朝廷的連坐處份,小女子不信這個的。」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她用輕柔緩慢、如泉水般叮咚悅耳的聲音說道。

  她有正確的人生觀,而且固執,不容易動搖,願意的事情,八頭牛也拉不住她,不願意的,任誰說破了嘴也無用。

  「你不懷疑我的話是否可信?」

  平常人認為荒謬無稽的詛咒巫術之說,她居然輕易就信了。當然,他並不知道,她會這麼容易接受他的說詞,正是因為她自己也有過神秘難解的經歷。

  他心中的驚濤駭浪,只有她知曉。

  「小女子借問公子一句,我們可是今兒個才識得的?並不是吧,我對公子的為人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萬玄那一雙原本如同荒蕪了的眼忽地迸出萬丈光芒,心頭大震,「你是說,你信我?」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讓他激動不已,他覺得自己如同暗夜裡迷路跋涉的旅人,以為前途絕望的時候卻到了家。

  徐瓊瞧他傻呆呆的樣子,寬慰地笑了。

  她的笑溫婉嫻靜,笑得那麼輕鬆,叫他瞧得有些別不開眼。

  「既然我們彼此信任,何不來談談合作?」如釋重負后,他的眼眸溢出燦若明珠的光芒,好似死寂的湖面被投入一顆石子,漣漪圈圈蕩漾開來,漫出極其稀有的溫柔,接著又道:「都說了這麼久的話了,我的喉嚨都疼了。」

  這反差也未免太大了,不過,好吧,來者說什麼都是客,她端起還有微溫的茶壺,替他續了茶水。

  他看了一眼茶水,不高興了,故態復萌地嘟囔道:「我說,你這裡的丫頭真是太沒眼色了,茶水涼了也不知道要換上,還有,點心水果呢?待客之道、待客之道啊,看來,有必要讓她們重新學習規矩。」

  徐瓊微微笑著,微側著臉向外喊道:「你們都聽見了,還不趕緊把公子指名要吃的東西備上來。」

  外面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後,新沏的茶、乾果蜜餞、時令水果和各式糕點擺滿了一桌,接著,丫頭們規規矩矩地往後退。

  「長眼睛沒看過來人家府裡還要吃要喝的……」意思就是說,好厚的臉皮。

  萬玄聽了,臉色頓時焦黑如土。

  徐瓊一點也不同情他,「誰讓你背後說她們壞話,她們的耳朵可靈得很。」她是很捍衛自家人的主子,她們這種報復法,她一點都不反對。

  萬玄抓起切好的哈密瓜狠咬洩忿,「你這樣縱容那些個丫頭,以後有你苦頭吃的。」

  徐瓊抿嘴笑道:「往後,我替她們一個個都找到好對象,她們感激我都來不及。」

  兩三下啃光一片哈密瓜,萬玄拿出一方帕子將手指一根根拭凈,他的目光澄明,笑容溫煦,「你有一手超凡入聖的製瓷工藝。」

  「公子過獎。」

  「再重新介紹一下,我叫萬玄,字重華,你以後稱呼我的字即可。」

  嘖嘖,開始套交情了,讓她喊他的字,這人的心機真深,叫人不設防都不成,他到底有幾個心眼啊?

  慢著,萬可是國姓,她當時怎麼沒想到這點?

  是她當時沒細想,但也算不得稀奇,他的打扮穿著和氣度,不是皇室貴胄還能是什麼?

  「可否告訴我,你那手藝是從哪裡學來的?」想破頭都想不出她一個官家小姐怎麼會有這一手絕藝。

  「上輩子帶來的。」這不是謊話,好孩子不說謊的。

  她講得連眼皮都不眨一下,萬玄只能將她所謂的「上輩子帶來的技能」當成是「本姑娘天賦異稟」的意思。

  他喜歡這樣,聰明人與聰明人向來合拍。

  「我們合作吧,你的工藝與我的財力,必定能大展鴻圖。」

        見他忽然湊到她面前,徐瓊發現兩人此時靠得很近,他的臉就在眼前,她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得快了,幾乎快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他的詢問聲重新響起,她才如夢初醒。

  看著眼前的萬玄,有如擂鼓的心又添上一種說不出的慌亂,她拿了顆蘋果在手上摸來撫去,她並非真的想吃蘋果,不過是想找點事做,儘快穩定自己的情緒。

  「能賺錢的方法很多,憑什麼萬公子覺得和小女子合作有利可圖?」

  她沒想過要和誰合作,自己能賺錢又何必分一杯羹給別人?

  「你那柴窯說穿了只能小打小鬧,你連個善繪畫的畫工都沒有。聽過獨木難支吧?你一個小丫頭,難道凡事都打算自己拋頭露面去辦?」他一下就指出她的弱點。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扛著官家小姐的頭銜,自己一個小孩出去和大人談事,要麼是被歹人盯上,當成肥肉;要麼被當成弱小好欺負,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更別提要談成生意了。

  「難道你就能?」知道歸知道,被一個同為小屁孩的小鬼嘲笑自己年紀幼小,說什麼心裡頭就是不舒坦。

  她也知道比起專業的人才,她的繪畫可不行,那四色藍釉盤的春蘭秋菊夏荷和冬梅需要的是立體感,和畫工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所以她能獨立完成,像萬玄所說,倘若碰到需要添加彩繪的瓷器,她就沒轍了。

  自己不行,就該請專業的人來。

  這麼淺顯的道理,任何一個想當老闆的人都知道。

  「你想要什麼樣的人手,我都能替你找來,而且全是一流的高手。」萬玄繼續拋出好處。

  「你的條件非常誘人,可是明面上,我留在婺州三年為的是替母親守孝,賺錢只能在暗裡,要是做大了,我對家裡不好交代。」他規劃的美景很好,但是實行起來並不容易,「公子或許覺得我是小打小鬧,上不了檯面,但那些瓷器放到我自己的珍玩鋪裡賣卻是剛剛好。」

  一步一步,她都要踩穩,大餅很漂亮,但不實用,也不實際。

  萬玄模樣古怪地摩挲著完美無瑕的下巴,「你不知道吧,自從聚珍堂賣出你那四隻藍釉大盤後,有多少人想把聚珍堂的幕後老闆挖出來,你覺得,在婺州城這小小地界,要是沒有靠山、無人庇護,你能藏得住、能低調到什麼時候?」

  她不用想都知道藏不住,別說藏了,稍微知道徐家底細的人就能把她的老底查翻天,然後見光死。

  她把手裡一直把玩的蘋果放入嘴裡咬了一口,然後接著又一口,萬玄也不催她。

  直到蘋果剩下果核,她果斷說道:「我答應與你合作,你能打包票幫我避免掉這些事情?」

  「能。」不過小菜一碟。

  他這是自詡為保護傘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她略加斟酌。

  「但說無妨。」

  「你拿得出大量的瑪瑙嗎?」

  萬玄的眼睛發亮,「量要大到什麼程度?」

  「紅色瑪瑙石,越多越好。」

  「你想做什麼?」

  「先說你拿不拿得出來?」

  「印象中,我有一兩個礦脈產過瑪瑙石,至於產量,我得回去問一下負責人才能回復你。」他的私產那麼多,不見得全都記得住。

  徐瓊暗吸了一口氣,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有這種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礦山哪是隨便就能有的,礦石的開採權向來就是把持在朝廷手裡,他居然有一兩個礦脈?!

  「倘若你能供應我紅瑪瑙石,我保證會做出讓你驚艷的瓷器。」她還在擔心汝窯的成分太棘手,這會兒居然有人能送上門,她也太走運了。

  「成交。」他也不囉唆,他被她勾起那種一波又一波的驚喜已經不是簡單的詞語可以形容了。

  「那麼,我們就來談合作的細節吧。」

  「你意欲如何?」

  「既然你讓我扯著你這張老虎皮做事,我也不能太對不起你,如果事成,我讓你把瓷器放到你的珍玩鋪去賣,但不是全數,我的鋪子要留下一至二成在櫃上賣,至於你賣出去的銀子全都算你的盈利,我的自然算我的,如何?」

  這種另類的求同存異,隱身成老二也沒什麼不好,老大負責衝鋒陷陣,享受人前的榮耀,自然也要擔待風險,老二的榮光有限,卻不愁吃穿,對目前的她來說,老二哲學才是最保險的一著。

  「還算公平。」萬玄沉吟了一下,慨然允了。

  他不是錙銖必較的奸商,也非凡事只求有利可圖,他讓一步,徐瓊也讓一步,求得兩勝,那些細枝末節並不重要。

  不過,她居然說他是老虎皮。他笑得頗有深意,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扯的是天下最大的一張老虎皮,她要是扯得動,自然算她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應聲,「合作愉快。」

  「既然以後要常往來,可以請貴丫頭們換個合我口味的蒙頂黃芽嗎?」他提出了自覺不過份的要求。

  徐瓊不禁搖著頭,這人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了。

  他要喝的茶有這麼簡單喝得到嗎?

  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茶葉是一葉一芽的。

  不是好茶——不,不是貢茶就壓根入不了他的口,挑嘴得很啊。

  她喚人打水來淨手,睨向他,「小女子來替公子泡吧。」

  他起先不是很經心,「我喝茶很挑的。」

  「要不是看在你是合作夥伴的份上,我也不會找這事做。」

  「哦?」這麼說,他倒真想瞧瞧了。

  徐瓊讓人捧來火爐和一應器具,淨了手,用棉布墊著壺底,將泉水放在火爐上燒開,水沸之後又加了一小碗泉水。

  萬玄見她動作優雅流暢,那雙白蔥似的手就像蝴蝶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等水第二次沸騰,她才用小杓子掂量出份量剛剛好的茶葉投入沸水,關火稍待片刻,等茶葉在水中完全舒展開來,舀出一勺盛入茶盅,撇了撇浮沬,沏好的茶上煙霧繚繞,茶香四溢。

  萬玄聞到茶香時,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很不得立刻能喝到這杯茶。

  徐瓊將茶遞了過去。

  他揭開茶盞蓋,氤氳清香撲面而來,他抿了一口,在舌尖一番品嚐,這才下喉。

  茶一入喉,他心情極好,連聲笑道:「好茶。」

  又大開了一次眼界,他在徐瓊身上看到了她的與致眾不同,就這樣看著她,似乎不會厭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5 05:21 PM 編輯

【第九章】   離別的愁緒

  日子如白駒過隙,時光荏苒,這是徐瓊在婺州的第三年了。

  常州徐府的人按例送來應節的一應物品,來的人還是大管家徐輔,帶著他的兒子,徐熖。

  徐輔每年都能見上自家大姑娘一面,每年她都會給他不一樣的驚喜,一年一年過去,她就像蛻變的毛毛蟲,枯黃的發逐漸烏黑髮亮,頭上輕挽著髮髻,餘下髮絲全披在身後,五官漸漸長開了,冰清玉潔的一身好肌膚,饒是年年看著,仍然像看見天香國色的牡丹,含著花苞,就等花開時節動京城。

  徐輔心中十分寬慰,大姑娘和夫人的模樣有八分像,但細細品味又更勝一籌,夫人若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要如何高興。

  徐瓊能從醜小鴨變成如今這副讓人不捨移開目光的模樣,萬玄的白玉脂桃膏不是沒有功勞,這些年她可是把它當成九製烏梅那樣的零食在吃。

  當初推拒是覺得交情不到,況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自從兩人開誠佈公——應該說還是各自留了一手成為合作夥伴之後,人家既然拿來了,不吃白不吃啊。

  她身穿素雅淡綠的哆羅呢對襟褂子,端莊地坐在主位上。

  「老奴見過大姑娘。」

  「輔叔許久不見,焰大哥一路辛苦了。」她虛扶了一把。

  「大姑娘千萬別這麼稱呼這渾小子,您叫他的名字就好。」徐輔掀眉毛擰鼻子的,他是謹守分際的人,可不以為兒子小時候和大姑娘玩過一陣子就有資格和她平起平坐。

  「大姑娘。」徐焰有些靦腆地喊了聲。聽到大姑娘這麼喊他,其實心底還是高興的,之後便站到父親的身邊。

  「我爹還安康吧?」她只問了徐明珠,不問洪姨娘——是的,她還是姨娘,正確說,她的身分地位的確有因為生下庶長子而改變,徐明珠把她抬為貴妾,晉陞了一級,但在徐瓊心中,不管姨娘還是妾,都一樣。

  徐明珠在去年娶了新婦,是正二品禮部尚書家的嫡長女,榮秀致。 

  這樁婚事是由徐明珠的恩師翰林大學士呂之保的媒,原本榮家還有些看不上徐明珠,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品階太低,事實也是如此,從四品的知府想娶尚書嫡女,的確是高攀了。

  後來榮家打聽到徐明珠官聲極好,雖是續弦,家中人口簡單,本人也是儒雅翩翩,學問了得、性子溫厚,榮府這一相看就看中了,這才同意把女兒嫁過來。

  兩人成親已有一年,感情雖然不到如膠似漆的地步,但也是相敬如賓、十分融洽。

  「老爺身體康健,每餐都吃得下兩碗白米飯,只是對大姑娘甚為思念,老奴這次來,除了捎上節禮,老爺還讓老奴轉告大姑娘,年後出了孝期,就請您準備準備回常州了。」

  「我知道了,定下起程的日子後,我會修書給爹的。」徐瓊微微笑道。

  徐輔看著她無波的小臉,心中不免嗟嘆,大姑娘在婺州待了三年,瞧瞧她多會過日子,別的不說,就瞧這屋裡頭的擺設,整塊的雲母屏風雕的是王母蟠桃宴,那累累的桃子用的是粉晶,長几上擺著紫地粉彩花鳥梅花式盆子,盆裡有幾塊烏石和兩株淡白吐黃蕊的水仙花,以致屋裡洋溢著淡淡的清香。

  霽紅瓷茶壺、同式茶盅,門簾掛的是寶藍雲昆流煙錦簾,地上盆子燒的是銀霜炭。

  再想想他從常州帶來的用品,雖然是他親手置辦,卻礙於主母給的銀子,稱不上壞也構不上好,和大姑娘這些低調又奢華的物品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對於大姑娘的事業,他也不是一無所知,剛開始也是驚訝不解甚至有些反感,但是回去和家裡婆子一聊,才猛地恍然大悟,大姑娘這是不相信府裡的人,要為自己留後路。

  這是多讓人心酸的景況啊,一個讓爹娘捧在手心疼的嬌嬌女,轉眼母親離世,雖還有個爹,但是那個爹才幾年功夫便尋了新人,說難聽的,常州那個家已經沒有大姑娘可以立足的地方了。

  「我記得輔叔愛喝金瓜普洱,我包了五兩讓您帶回去,還有一些果脯,青梅妹妹最愛蜜餞了,我剛好得了些京裡的松花蕊餅和橄欖脯,託您幫我帶回去,也代我向輔嬸問好。」

  「不可不可,太貴重了。」徐輔連忙推拒,回來是替老爺辦事,大姑娘卻是每回都不忘讓他帶些名產點心回去給老妻和女兒,他都已經被家裡的婆子念了好幾回,何況,金瓜普洱可是貢茶,去年大姑娘給的獅峰龍井,他留到現在都還捨不得泡來吃,哪能再往回帶?

  「只是一些吃食,也不值錢,您要是再推拒就是跟我生分了,我可不依。好了,就照我說的這樣吧。」她一錘定音。

  新年近了,孝期也要出了,徐瓊不再拘泥服喪期間不能過新年的舊例,讓胡二提前將節禮和月錢、冬衣發給下面的人。

  到了小年夜,她終於將李掌櫃送來的帳冊理好,按著工作勤勉與否的態度發下紅包賞銀,最多的人拿了二十兩銀子,再不濟也有五兩,每個人對照老爺給的賞封和大姑娘給的,心中自有一番體會,再加上這三年來幾乎是朝夕和她相處,他們早就發了誓,只要大姑娘肯用他們,他們就會一直幹下去,可是一思及大姑娘就要返回常州,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帶上,一顆心不免又懸吊了起來。

  徐瓊簡單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便讓他們散了。

  綜合三年的收益,鋪子的收入是一年勝過一年,聚珍堂的瓷器在江南一帶算是打出了名氣,生意日漸茁壯。

  她從來不在意模仿,自己這些手藝握在手裡就不怕別人學去,有別家瓷器坊買了她的小件瓷器回去,敲碎了研磨成細粉來研究,想從裡頭尋出蛛絲馬跡,仿效著做出來,可惜做出來的東西總是差了些,加上訂價比聚珍堂的還要貴,所以只在一開始吸引了一些人去買,但花錢的大爺不會是儍子,東西拿來和聚珍堂的瓷器一比較,高低立判,口碑差了之後,生意就沒有了。

  婺州窯製品均屬一般民間用瓷,品種不多,可也因為這股跟風,試圖慢慢走向高價位路線。

  貴沒什麼好怕的,有些人怕的反而是東西做得不好還貴。

  徐瓊不管這些,能促進地方的發展繁榮都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她的願望很小很卑微,只希望自己這好不容易獲得的新生能平安順遂地過下去。

  隔天晚上,吃過了年夜飯,她在提著燈籠的春娥和貞娘護送下回院子去。

  前幾天剛下了場大雪,這兩天停了,白雪皚皚,壓彎了樹枝,路上也有很厚的積雪,不過府裡都有人打掃,倒也不至於寸步難行,院子簷下透著燈光,粗使丫頭見她踏進院子,小跑步過來稟報說,萬玄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人在東次間。

  徐瓊頷首,卸了斗篷和手爐,進了次間。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尋你了。」萬玄一見她進來就隨手甩了打發時間的鄉野裨談。

  「大年夜的,你不留在自己的宅子裡,出來做什麼?」

  這幾年,萬玄不只個子抽高,容貌也褪去了稚嫩,漂亮有精神的丹鳳眼往後拉長,五官顯得更加立體,就算他隨意坐著,無須華服,氣勢就能凌駕所有人之上。

  而現在的他就宛如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材高姚頎長,舉止從容自若,這樣的他出門去,再也無所顧忌了。

  一旁侍候著的浮生看見徐瓊進來,向她見禮後,低首朝兩個丫頭使眼色,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這些年,他也有了小小心得,主子和徐姑娘一起說話的時候,不喜有人在旁服侍,他們只要在門外待著,主子有事喊一聲,他們聽到再進來就是了。

  萬玄替徐瓊倒了杯熱茶暖手。

  她也沒跟他客氣,她方才其實帶著手爐,但仍舊承他的情,捧著杯子的手更暖呼了。

  「待在宅子裡也只有我和浮生兩人,不如過來找你說說話還比較有趣。」這些年,過來徐府已經變成習慣,一天不來,他的心裡都覺得慌。

  在她這兒其實也沒做什麼,喝杯茶、看本書,她若在坯房,他也跟著去捏幾下泥坯,要是在窯邊,他就扔幾根木柴惹阿茂那個二楞子跳腳,最後她總是會把他拎回去,給他東西吃、給他幾本書看,再不行就天南地北地和他聊天,還打發不了就找事給他做,當她的臨時助手,忙得他沒時間抱怨無聊。

  浮生可是滿心感激,常對春娥說她家小姐是救命的觀世音菩薩。

  徐瓊一笑而過,「我爹派人來傳話,過些日子讓我回常州去。」

  萬玄完美的眉挑了起來,只要他一凝眉,臉上便有一片寒光,教人不寒而慄。

  她伸出指頭按了按他的眉頭,他感覺到她指尖的柔軟,臉色逐漸放鬆下來。

  「你一回去,我想見你就不容易了,這麼快,已經三年了嗎?唔,打算何時起程?」他看著她,她的雙眼晶亮,像兩顆寶石,閃爍著動人光彩,青絲披在兩側,如絲綢般滑潤,臉頰豐滿嬌潤,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掐。

  「把該交代料理的事都交代料理好就走。」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一緊,萬玄修長的指頭輕捏著她不放。

  萬玄也發現自己孟浪,怕她生氣,慢慢地放下闖禍的手指,捏緊成拳。

  「也罷,這邊的宅子我也住厭了,你回常州,我也回我的京城去吧。」一陣心虛升起,幾句話說得份外不客氣。

  「一路順風。」她別過頭,臉上卻燒成一片燎原。

  「你也是。」

  他們是有默契的,嘴上不用說,無論是不是天各一方,他們的合作關係仍然會繼續。

  「既然你也決定要走,我有個東西就提前給你,當作朋友一場的踐別禮吧。」她起身,也不叫丫頭,去了裡間從妝奩銅鏡下的屜裡捧出一個錦盒,重新回到東次間。

  萬玄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背影,看著她柔順發亮的烏髮因為走動而搖曳,看著她烏髮下微微有些裊娜的腰肢,直到她轉過屏風,他才收回專注過了頭的目光,然後像是驀然一發現自己幹了什麼事,蹙起兩道好看的眉。

  連連失態,他對她的感情已經濃郁到掩飾不住的地步了嗎?

  她很快回來,把錦盒給他。

  他也不問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盒蓋掀開,是兩隻對杯和一隻鴛鴦蓋碗,瑩瑩如玉躺在錦布裡。

  「你給我不少瑪瑙石,我總得對你有所交代,否則被人家認為我吞下那些價值不菲的寶石,我的名聲就臭了。」她說得輕巧,萬玄卻沒有分神去聽她的話,整個心神都被那兩隻杯子震撼了。

  這半套茶具,觸如凝脂,宛如美人肌膚,造型雖然簡樸,卻是胎薄壁堅,典雅清幽。

  「潤如膚,堆如脂,青如天,面如玉……」他讚歎地把杯子拿近看,肉眼能見一些稀疏的氣泡,氣泡周邊有著美麗細小的開片,開片時隱時現,形似蟬翼。

  「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麼,沒有了,這種瓷器是一等上品,一窖難出幾件,有這幾個好的已經是走運了。」

  這玩意兒難弄得很,光是瓷胎就要十多種粉碎礦石,她就那一個克難小窯,能燒出兩隻這麼接近汝窯青瓷的成品已經是老天爺疼她了。

  「瓊兒,你真是我的財神爺。」

  徐瓊撇嘴,不怎麼領情,既然禮已經給了,她是不管去處的,不過她猜得出來,半個月後,萬玄的德寶齋架上就會有這半套茶具。

  在這時代,官員崇尚青色,因為在他們看來,青色象徵兩袖清風、為官清廉,就算帶進墓中,為的也是名流青史。

  她也大概猜得到這兩隻青瓷杯會在京裡造成什麼樣的轟動。

  她認為,在世上但凡要想掙錢就要捨得花錢,自來真金都要白銀換,沒得取巧,這茶具便是如此。

  萬玄細細看著她宛如玉雕的側臉,「為什麼是半套?」

  「我原來的意思是想送你自己泡茶用。」他那個孤僻的性子,就算邀人來對飮也不會超過三人,所以是屬於他的私人用品。

  他不回應這件事,「我放了個人在你身邊,往後你要是有事找我,又或者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叮囑他就是了。」

  氣氛突然有那麼一丁點不同了,是別緒,是離愁,還是從來沒想過分離這麼快就來到眼前,有些猝不及防,有些茫然了。

  直到很晚,萬玄才從徐府出來。

  「大君,徐姑娘這一回去,往後不就見不著了?」

  好歹有過幾年情誼,浮生覷向半明半掩在夜裡的老宅子,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別說那位沉穩大氣的徐小姐,就連嘴皮子不饒人的春娥,還有每回碰到他總對著他羞怯笑著的貞娘,一來一去,總有那麼點情份在,他的心裡不好受。

  萬玄異常安靜地走完從徐府到自家府邸的那段路。

  不急。

  是的,他能等,他從絕望等來希望,如今希望變成真實,那麼,他可不可以有另外一個奢侈的願望?

  如果能,還有什麼他不能等的?

  但是,這念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起初不經意瞧見她的泥臉開始,還是打從她相信他受人詛咒而致病的無稽之談、非要自己交底開始?

  然後,他慢慢吃了她的茶,聽了她的話,信了她的一切所有。

  他停下腳,看著天上那輪月,這三年怎麼過得這麼快呢?

  出了孝期之後,徐瓊帶著春叔一家還有阿青和莊氏,一行人搭船回到常州。

  她原來只打算留下幾個顧門的人待在婺州的宅子就好,可是阿茂說柴窯不能離開他,不然柴窯會死的,她懂他,他說的是實話,所以她就讓胡二一家留守,貞娘也留了下來。

  「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主子、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命?」胡二媳婦歡喜得不敢置信。

  「阿茂有把好手藝,他是個人才。」徐瓊微微笑道。

  胡二媳婦一時沒反應過來,「就是個傻孩子,哪來的手藝啊?」

  是吧,主子是看中他們家阿茂會看火、會顧窖、會捏泥坯,可這些不都是主子教的嗎?

  不不不,主了說是看著阿茂的臉面讓一家團圓,是兒子有出息,他們哪曾想過有一天可以享這個傻兒子的福。他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主子厚待,她對胡家的祖先總算可以有交代了。

  徐瓊向鍾螽辭別,鍾螽倒是朗朗大笑,說沒有不散的筵席,能在婺州住上三年還得了她這麼個學生也值了,師徒情緣既然已了,他想趁著還體強腳健,遊走各名山大川。

  她雖然再三挽留,卻是未果,她只能送上束修、程儀和親手做的護腰與護膝,才說完沒幾天,鍾螽便決定輕車簡從離開,徐瓊送出三里亭,只能淚別。

  三年,多麼微不足道的時光,那可是為父、為師、為母的夫子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日為母,慈恩浩蕩,如何能忘?

  最後,她去了外祖家,見到了外祖母和三舅父與三舅母,大舅母隨大舅去了荊州,二舅母和二舅則去天津談造船生意,可見褚氏一族商機無限,生意旺盛。

  外祖母一見到她就拉著她的手不放,寒暄過後就告訴她,家裡日前接到徐明珠讓人送信來,說要接她回常州的消息。

  這三年,她和外祖父母、舅舅舅母們來往密切,有好吃好喝的,老人家就讓表哥們往她那裡送,任何東西從沒少過她一份,感情親密得比一家人還像一家人。

  眾人一聽到她要出發的日期已經確定,老人家開始抹淚,徐瓊百般安慰,又使出孫女兒撒嬌使憨的絕活,終於把老人家哄得笑逐顏開。

  臨走前才發現三舅父已經安排了幾大車的土儀名產,甚至好幾百匹的綾羅綢緞,還有江南新式樣的杭綢和雲錦,夠她幾輩子都穿不完,連珍珠、赤金、寶石頭面等等的也是應有盡有。

  她啼笑皆非,長者賜不能不受,只不過,他們這是當她一輩子都不回來了啊?外祖父外祖母,常州到婺州真的不遠。

  她出發那天,因是順流,本來該要一天半的水路只走了一天便抵達常州。

  常州碼頭上一如往常地人來車往,有做苦力的漢子、拉客的挑夫,有要搭船、要下船、各往不同地點的旅客。

  徐瓊乘上有著徐府標誌的馬車,僕人則是坐上後頭放著行李的馬車,此時是初夏,經過城中臨河的橋,河中畫舫頗多,有陪恩客玩的女伎,也有出來消暑的平常人家。

  「大姑娘。」春娥輕喊。

  徐瓊放下車簾子,問道:「有事?」

  「府裡現在有了主母,之後大姑娘的日子只怕不好過……」

  「沒有試過,怎知道日子好還是不好?」徐瓊的臉色與平常無異。

  日子,總是要過過看才知道好不好的。

  到了知府後衙,兩排迎接她的小丫頭莫不對她投以好奇的眼光和竊竊私語,據說這位元配夫人的嫡女一直住在婺州,想不到這位大姑娘居然如此脫俗清純如幽蘭,這要是讓一向不準人在面前提及的大……呃,二姑娘瞧見,心裡不窩火才怪,而且,那位小主子據說在知道嫡長女要回來之後就已經把屋裡的東西都砸過一輪了。

  徐瓊壓根不在意這些人心裡在嘀咕什麼,後衙已經不是她初來的那個樣子,很顯然,她不在的這幾年,本來只有正房和東西跨院的宅子如今往外擴建,多是青瓦紅磚大房,連環緊套,庭院綠蔭遍地,蟬鳴切切,好一派大戶人家的排場。

  她進了門,知道父親尚未下衙,婆子告訴她,榮氏還有洪姨娘等人都在廳堂等著要見她。

  來不及回院子換衣服,讓春娥大致替她整理了服裝和頭髮,徐瓊便去了正房的廳堂,還未跨進門檻,她就聽見裡頭傳出來的嬌蠻聲音。

  「憑什麼她一回來我就要退居老二?我才是徐府的大小姐,她還好意思,竟然隻身回來了。」

  她認得,這是徐芳心的聲音,她親愛的庶妹。

  守在門前的婆子略帶尷尬,福身稱呼了聲大姑娘,撒腿便進去通報大姑娘回來的消息。

  徐瓊只聽見裡面有嘯聲,隨即沒了聲音。

  她淡定地踏進廳堂。

  人的過去總會以不同的形式樣貌追上來,現在就是。

  榮氏的面貌生得好,朗目疏眉、秀鼻菱嘴,唇邊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身子微微隆起,看得出來有孕幾月了。

  徐瓊微微朝榮氏施禮,視線穩穩慢慢掃過。

  「見過夫人。」

  她的稱呼令榮氏有些不快,可在同時,她也打量著這個元配的女兒。

  十三歲的少女穿著素色羅裙,除此之外,渾身上下別無其他飾物,但是那份從容端雅的氣度,又或者說那份由內而外、皎若明月的大家風範,令她熠熠生輝。 

  榮氏讓自己平下心氣,早在知道這個女兒要回來之前,她就說服自己無數遍,她是有肚量的後娘,懂得公正處理事情,絕不是因為看重仕途的丈夫日夜告誡才如此,畢竟若家宅不寧,無法齊家的人在朝中豈會有大作為?

  她也是出身大家的女兒,不能讓人說她半點不是、說她容不下元配留下的子女,更重要的是,丈夫對這女兒極為看重,在她還未生下兒子、站穩腳步之前,凡事得謹慎著點。

  再說,這個女兒都十三歲了,遲早要許人,在家也待不久。

  「瓊兒,你這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往後我們一家人有的是說話時候,先讓人帶你回院子去歇息,晚膳的時候再好好敘一敘。」榮氏努力端出和慈善和藹的一面。

  「多謝夫人。」

  「對了,因為你不在家許久,你的院子如今是芳兒住著,我另外替你安排了一個院子,裡面要是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儘管和婆子說。」榮氏說道。

  「那院子,我們芳兒都住了三年,哪有姊姊一回來就要妹妹搬走的道理,人家都說姊妹情深,做姊姊的讓著妹妹也應該。」坐在下首的洪姨娘從徐瓊一進門就發現自己徹底被忽視,鼻子差點氣歪。

  好歹她可是替老爺生下了長子,徐瓊這丫頭居然還是像以前那樣目中無人,此一時彼一時,情況已經不一樣了,看這丫頭還能得意多久。

  聽到姨娘為她出頭,徐芳心哼了哼,也難怪她眼高於頂,這幾年徐瓊不在,她就是眾星拱月的徐家大小姐,大家有什麼都巴著她、護著她,她要往東就沒人敢說要向西,可如今徐瓊還未回來就想搶她的院子,她的安芳院可是知府後衙最好最大的院子,她才不管以前誰住過,如今她住著就是她的,誰也別想跟她搶。

  「無妨,住哪兒都一樣。」徐瓊看著鼻孔朝天的洪姨娘和立在她身旁多年未見的庶妹,還是一副寵辱不驁的表情。

  榮氏微不可見地頷首,單單這份不爭不搶,徐瓊可比芳兒強多了,但是只看一面是不準的,日子還長得很,往後誰會笑到最後,沒人知道。

  於是,榮氏身旁的老婆子領了徐瓊出來,立在門外的春娥隨即跟了上去。

  老婆子姓范,是榮氏的奶娘,她一路安靜無聲的端著架子,看看這位大姑娘會不會朝她打探有關主母的消息,不料,直到安排好的新院子門口,大姑娘也只朝她說了聲「嬤嬤請留步」,點了點頭便徑自進去。

  居然不讓她進院子,瞧不起人嘛。

  只是再生氣又如何,她也只能灰溜溜地去回報榮氏。



【第十章】   與繼母過招

  院子是簇新的,位在後衙最偏遠的西北方,院子裡有幾叢小竹、幾簇種下不久的小花,還有幾塊湖石和一株老臘梅,乾淨倒是乾淨,只是花草看起來都懨懨的,沒什麼元氣。

  春娥一路嘀嘀咕咕,再看見內室裡的情況就爆發了,「這是欺負人啊!您是府裡的大姑娘,大院子讓二姑娘佔去了,這會兒給的院子居然……居然……」接下來就無聲了,向來不鬧事的她被氣哭了。

  內室並不大,一張長榻、一張臥床、一張几案和一張梳妝台。

  就這樣。

  比起兩層小樓的安芳院,這裡簡直就像個雜物間。

  「把眼淚擦擦,這裡沒什麼不好的,趕緊把東西歸置好,一路顛簸,咱們也好歇了。」

  「沒想到夫人竟然讓大姑娘住這種地方,還有沒有把您放在眼裡啊?大姑娘,晚膳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向老爺要回安芳院才行。」春娥握著小拳頭,信誓旦旦。

  徐瓊笑著道:「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名字都已經改了。」那是安徐芳心那顆芳心的院子,就讓她安心住著吧。

  「我們住進去再把名字改回來。」

  「沒必要多此一舉。」

  「大姑娘,奴婢不明白您何苦要如此眨低自己,這個家可是您的啊。」春娥苦著臉道。

  「春娥,人再大也睡不了兩張床,吃再多也只有一張嘴,夫人給我院子住是看在父親的情義份上,不管如何,別人不欠我什麼,她願意給我這樣的院子住,我就住,因為,我對她沒有任何期望。」

  因為對父親的繼室沒有任何期望,別人對她不好也就不會有怨憤、失望和悲傷這些情緒了。

  只有自己允許、對其有欲有求的人才能左右自己的心。

  她對那位夫人沒有任何慾望和要求。

  「不會的,老爺還是疼您的。」春娥這下終於明白自家小姐無人可靠的困境,說穿了,二姑娘還有個洪姨娘替她打點,洪姨娘又替老爺生了兒子,新主母說什麼也得禮讓她三分,至於大姑娘的母親,雖然不是人走茶涼,可老爺是外宅男人,就算有心也顧不上身居內宅的女兒啊。

  直到大姑娘出嫁之前,勢必要和新母親綁在一塊的。

  「是啊,夫人是個賢慧的。」

  春娥乾巴巴地看著自家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聽不懂。

  殊不知,徐瓊看出來了,這位繼母是個好面子的人,她知道母親在父親心中的份量,古來後娘入門最愛與前妻較量,可能從容貌,可能從嫁妝,可能從任何一個角度,不一而足,倘若前妻留下子女,就像自己這樣,因為怕別人會說她苛待元配子女,自然是不敢怎麼虐待,但不時刁難卻是少不了的,像這院子的事她如果嚷嚷出去,繼母就有藉口來對付自己了,她犯不著讓這樣的人找到理由來對付她啊。

  既然回來了,就安心住下吧。

  晚膳時,全家團聚,徐瓊見到了徐明珠。

  這些年,徐明珠仕途順遂,和江南的鄉紳和頂頭上司都交好,家中看起來一團和氣,如今惦記的女兒終於歸來,他一高興就多吃了幾杯酒。

  「瓊兒,回來就好,在這邊如果缺少什麼,儘管和你娘說。」他瞧著女兒和妻子的目光裡並無其他情緒,便放下一顆心來。

  「女兒倒是有件事想和爹商量。」洪姨娘和徐芳心咄咄逼人的眼光對她毫無影響,她該吃就吃、該嚐就嚐,不出風頭、不要強,面對徐芳心那鄙夷的眼神也只是一笑而過。

  「什麼事?儘管和爹說。」女兒三年前還像沒長好的青苗,這會兒卻美麗得像欲開未開的花骨朵,徐明珠欣慰的同時又有些內疚。

  「那女兒就先謝過爹爹了,女兒從老宅帶回來的那些人已經用習慣了,女兒想求爹讓他們回來照顧女兒的一應起居,可好?」

  這要求不過分,也不需要榮氏多騰出人手,徐明珠爽快答應了。

  榮氏即便想存心挑刺也無法,她心想,左右就是一些老僕,徐瓊要就給吧,反正是現成的人情。

  「既然爹答應要給女兒人手,那麼,也把他們的賣身契一併給了女兒,這樣女兒也好管理下人,免得出錯。」

  榮氏的眼睛慢慢睜大,這個小蹄子不簡單。

  這可是女兒歸家後對他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徐明珠哪能不允,當然是滿口答應。

  安頓不是多難的事,徐瓊著人把院子上下灑掃過一遍,小爐裡燒上水,內間點上除蟲熏香,妝奩和幾樣胭脂拿了出來,床上掛了帳幔又鋪好被子,人能吃上東西睡好覺,這就安頓下來了。

  當然,日子的確是和在婺州時不一樣了,她得日日早起去向榮氏請安,加上從她這個王夐院要到正房廳堂約有一刻鐘的路,晴日還好,雨天就算穿著木屐也容易濺濕腳板和襦裙,說有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大姑娘,下雨天,我們不去了吧?」春娥盯著外頭的雨勢叨念著。

  「去,怎麼不去?」只是毛毛雨,不會去不得。不做就不做,既然要做,她就要做到最好。

  春娥撐起傘遮住徐瓊,又替她拉了拉披風,「二姑娘也沒您勤快,這樣的雨天,她肯定又不知找什麼頭疼腦熱的藉口說起不了床了。」

  「妹妹是妹妹,我是我,再說,夫人賢慧,我也不能失禮。」她明白榮氏不是蠢笨的女人,她出身大家,知道輕重,何況她肚子裡懷著父親的子嗣,她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

  既然她要賢名,自己總得成全她的賢慧。

  廳堂內的榮氏看起來有些精神不繼,懷孕的月份大了,平常容易睏倦,遇到雨天更只想賴在床上,為什麼她每天非得一大早起床折騰,就為了兩個不是己出的女兒要來請安,一個是風雨無阻,但咬緊牙始終不肯稱呼她一聲母親;一個是偷懶耍滑,愛來不來,兩個都沒把她這過於年輕的續弦主母放在眼裡,她忍著,等她生下嫡子,坐穩徐府當家主母的位置,看誰還敢輕視她?  

  「瓊兒來向夫人請安。」徐瓊在外廳卸去斗篷,進了內廳請安道。

  「坐吧坐吧,虧你有心,這下雨的天兒還過來,我都於心不忍了。」

  「向夫人請安是瓊兒的本份。」

  榮氏見她端莊而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絲一毫沒有失禮之處,都說這丫頭野居鄉下,身邊連個禮儀嬤嬤也沒有,她是從哪裡學來這些應對進退的禮數?但不管如何,不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說什麼都親近不來。

  無妨,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就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到時候,一個個都給她滾一邊去吧。

  「這些天,我瞧你身邊來來去去就一個丫頭,這樣出去會讓人說堂堂知府對家中大姑娘竟如此小氣,不如安排幾個人去你那兒,可好?」

  榮氏年紀不大,充其量就二十五、六,真要和顏悅色笑起來,加上一身綾羅綢緞精緻打扮,頗有幾分雍容之態,只是那雙眼一不小心就會流露精於算計的鑿痕。

  「那麼,瓊兒就謝謝夫人了。」徐瓊微笑。

  居然不推辭。

  榮氏略為吃驚,她本以為要在徐瓊的身邊放人並不容易,誰知道她這麼好說話。也罷,如此一來,往後要拿捏她就容易多了。

  「瓊兒還有一事要徵求夫人的同意。」徐瓊的語氣懇切。

  「又不是外人,用不著那麼客氣,有話就直說。」

  那麼,她就不客氣了,「因為瓊兒住的院子有些偏遠,雨季裡要大老遠去廚房拿膳食不方便,所以想在院子裡砌個小灶。」

  「不是不可以,只是此例一開,對其他人不好交代啊。」榮氏不想應得太爽快,當家主母的架子總得扮個十足才沒有人敢看輕她。

  徐瓊笑得端莊。

  有何不好交代的?徐府的正經主子沒幾個,若是硬把洪姨娘和徐芳心與庶弟算進去,一雙手也夠用,一句話的事非得這麼迂迴,以示自己攬權在手嗎?

  她也不廢話,「既然夫人不能作主,瓊兒也不敢再讓夫人勞心,但是小灶實在需要,瓊兒只好去向爹說了。」她擺出了一臉的為難。

  榮氏的面子端不住了,一口銀牙差點磨碎,「不過是件小事,怎好勞動老爺,我這兒就能允了你。只是,既然開了先例,這銀錢就不能從公中出,你也知道我的難處,瓊兒得自掏腰包了。」她就是不想給徐瓊一個痛快。

  徐瓊就靠那六兩銀子的月錢度日,根本不夠往後的菜肉飯錢和一應開支用度。一個小丫頭而已,看她要用什麼來養活那些侍候她的下人。

  她若是好好和大家吃一樣的飯,不挑不撿,自己絕對不會少了這丫頭一口飯吃,但是這丫頭想找事做,就得自己擔責任了。

  這可不是她這個主母無良,完全是這丫頭自找的。

  「瓊兒明白。」徐瓊老神在在,花自己的錢養自己的人,誰敢不聽話。

  榮氏暗地裡撇著嘴,徐瓊是不當家不知米貴,還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她倒要瞧瞧一個小丫頭能嘴硬到何時?

  「那麼,瓊兒告辭,不擾夫人歇息了。」她想要的到手了,這些母慈子孝的表面文章可以打住了。

  晚上,徐明珠下衙,今天的案子委實有點多,加上沒幾個月就又到了秋收季節,農民去年上繳到官倉的穀物多,今年風調雨順,稅收也不會少,他愁的是,若是將去年的稻穀大量釋出市面,容易造成供給過多以致穀賤傷農,但若是要繼續屯放,官倉的陳稻只能往西北送,但送往西北的車資、運費與人手要到哪裡籌措呢?

  夫妻倆躺在床上,他想得出神,沒注意聽榮氏正語帶哀怨地嘟囔著徐瓊的自專和不知輕重,沒把她這個主母放在眼裡,她有多麼委屈。

  不得不說,榮氏的表情模樣都很到位,只可惜徐明珠心不在焉,安撫得很敷衍,「你肚子裡有著孩子,別為了這些家中瑣事煩心,好好養胎,替為夫生下一個大胖小子才是正經。我們家裡人口簡單,中饋這事一會兒油、一會兒米的,不知道有多累人,交給管事嬤嬤也可以,瓊兒今年也十三了,也是到了該讓她學著如何理家管事了,你就讓她來幫襯著吧。」

  「這事妾身何嘗不知曉,但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大姑娘一回來就沒把妾身這主母放在眼底。」她很努力地拋著媚眼。

  要她教那丫頭管事?門都沒有!等到那丫頭說上親事了再說吧。

  「女兒本就要嬌養,弄個小灶只是小事一樁,也沒什麼,這和尊不尊敬你是兩碼子事,別扯在一塊。」

  榮氏聽了,不高興地轉過頭去。人人都說女人的枕頭風最厲害,隨便吹一吹,男人就暈頭轉向了,怎麼到她這兒卻不管用了?當初應該跟嬤嬤學點什麼房中術的,說不準還真能把丈夫捏得死死的。

  她哪裡知道丈夫一心撲在仕途升遷,只要家中安和,他對後院的事其實並不是很關心。

  徐明珠總算收攏起其他心思,撫著新妻的小腹,婉言寬慰,畢竟新妻入門不久,身為男人,還是要顧著她的心情的。

  「那孩子剛失去母親不久,又在外頭住了些時候,我外頭事多,在屋裡,你和她多親近親近,瓊兒是個細心的孩子,遲早會體會到她的好。」

  榮氏不禁咬牙。剛失去母親不久?褚氏都死了三年,要多久才算年久日深?莫非丈夫對元配還舊情難忘?

  就算丈夫忘得不夠乾淨也是元配嫡女的錯,誰讓她不要一輩子就住在婺州,偏偏要回來在丈夫的眼皮子底下晃蕩,他的心哪能不偏袒?

  她如今唯一的籌碼就是生下嫡子,她就不信孩子生下來,丈夫還會不全心全意地站到她這邊來。

  對,只要她將孩子生下來,萬事就會更加順遂了。

*             *             *

  砌灶房不用兩天工夫,王夐院裡就有了自己的小廚房。

  最高興的莫過於春娥了,有個小廚房多好,不說大廚房的菜色如何,食盒提到院子來都半冷了,若是在夏天,腸胃弱的人吃了會下痢,冬天吃那飯菜跟嚼冰塊一樣。

  有了小灶,她娘可以替大姑娘燉點補品,也不致招人眼紅,要燒水也不用等爐子,最重要的是,她不用這樣跑來跑去,把腿都跑細了。

  她高興地繞著小廚房轉,徐瓊坐在內室,溫和的視線掃過站在她跟前不遠的兩排丫頭們。

  「大姑娘,這些丫頭是夫人吩咐老奴替您送來的人,您瞧瞧可好?」開口的還是那天帶著她到院子來的范嬤嬤,態度有些微妙的改變,大體上來說,好了不止那麼一丁點。

  不過,她的態度好壞對徐瓊影響不大。

  「嬤嬤別急,容我問問。」

  「老奴不敢。」這個大姑娘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威嚴,長眉那麼一挑、烏眼那麼一飛就令人不敢輕舉妄動了。

  「我用人很簡單,肯給我用,我就用,不能用的就不用。」徐瓊抹著杭綢布帕上的小瓊花,靜靜說道。

  榮氏安排來的幾個丫頭面面相覷,這不是廢話嗎?

  「聽不懂沒關係,往後你們留下了就會知道。」看著一臉茫然的小丫頭們,徐瓊也不解釋,會留下來的自然有機會明白,不會留下的就沒必要知道了。

  有個小丫頭像是想到什麼,驀地點點頭又惆悵地搖了頭。

  徐瓊用手指輕點著幾面,「會讀書識字的、會做點心的,站出來我瞧瞧。」

  這個要求就挑剔了,會賣身當奴才的,能讀書識字有如鳳毛鱗角,果然,出列的只有小貓兩三隻。

  剛剛那個小丫頭不在其中。

  一隻小小的手舉得高高的,聲音是抖著的,表情惶恐,「大姑娘,奴婢願意學,奴婢想留下來。」

  「你這死丫頭,大膽!」范嬤嬤叱喝了聲。

  「讓她說。」徐瓊阻止了她的越俎代庖。

  范嬤嬤的表情雖然不豫,但還是閉上了嘴。

  「奴婢不認識字,但是小時候和爹學過數,能算簡單的帳目。」她怯怯說道。

  「哦,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字,父親是做什麼的?」

  「奴婢叫曉月,是夫人院子裡的灑掃丫頭,我爹以前是客似雲來酒樓的總帳房,但是兩年前被馬車撞斷了腿……」如今只能在家借酒澆愁,偶爾接點零工回來,一家人坐困愁城,她只好把自己賣了讓家人求得暫時的溫飽。

  「你留下來。」

  「謝謝大姑娘。」曉月感激涕零,軟倒身子跪下向徐瓊磕頭。

     徐瓊不再注意曉月,對於將來要在自己眼底活動的人,她難得湧現幾分熱忱,「有誰嫻熟廚藝的?」

  有個五大三粗的丫頭大膽地往前踏了一大步,差點將身旁纖細的丫頭擠到一旁,被瞪了個大白眼,她卻毫無所覺。

  這丫頭有雙單純的眼睛,知道要自報姓名,略帶不安地絞了絞已經變成麻花的手,「奴婢叫菲菲。」

  「唔,廚房有各種材料,你看著辦,做點什麼出來讓我嚐嚐。」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用她。

  菲菲臉色一喜,向徐瓊行了禮,動了動鼻子,彷彿聞到廚房特有的味道,不用人指點帶路便無錯誤地朝著小廚房的方向去了。

  徐瓊的嘴角不由得泛出一抹真正的笑意,這丫頭不知有幾分實力,不過看起來挺逗人的,等著瞧吧。

  「春娥,你把這些人帶下去,告訴她們王夐院的規矩。」徐瓊除了將識字的留下來,外面的院子還欠幾個粗使丫頭,又點了幾人就交給了春娥。

  「請大姑娘賜名。」丫頭們的名字都是由主子取的,這是慣例,她們異口同聲地躬身說道。

  「不用了,本來什麼名字就用什麼名字,你們習慣,我也不花腦筋。」她揮揮手,將曉月留了下來。

  不是挑容貌出眾與否,不是挑伶俐能幹與否,能進大姑娘院子的唯一條件是識字。范嬤嬤回去這麼一渲染,整個府裡都知道了。

  「要識字做什麼?大姑娘沒鋪子又沒店子,難道要培養女掌櫃嗎?」幾個院子裡的丫鬟就是各種小道消息的散佈源頭,嚼舌根是偷閒也是樂趣。

  「我爹娘要是能供我讀書識字,我早嫁到好人家去享福了,幹麼還要賣身當奴婢?」

  「我偷偷跟你們說,你們誰都不許傳出去。」一個清秀的丫頭朝眾人招手,所有人圍成個小圏。

  「什麼事,這麼神秘兮兮的?」

  「正院裡的人都等著看大姑娘的笑話呢,等下個月發月錢的時候,你們就知道在王夐院幹活是好是壞了。」

  天下沒有無縫的蛋,也沒有無縫的牆,這也可以看得出來,榮氏的馭下功力並不是太好。

  「怎麼說?」

  「聽說夫人並不待見大姑娘,要給她一點苦頭吃。」幾顆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結果「哇」的一聲,各自退開。

  有人撝著胸道:「幸好我當初沒有說要去。」一副驚魂未定的神情。

  這些丫頭中有一個站得遠些,穿的是粉紅比甲,她叫荼蘼,是徐芳心的大丫頭,一轉頭就悄悄回了安芳院。

  與此同時的正房裡,榮氏喝著燉煨的燕窩,後腰靠著舒適的大迎枕,「幾乎都收下了?你和她說了,那些個丫鬟的月錢都得由她自己出?」

  「說了,大姑娘只是笑。」

  「笑?往後可有得她哭的了。」榮氏拿著碗盅的手頓了下,「嬤嬤,你說,莫非她手上是有錢的?」

  「怎麼可能,我向徐管家打聽過,這幾年都是他固定送錢和四季衣服給王夐院的那位,老爺給的銀子和東西都是定量的,從來沒多也沒少過,可也就這樣了。」

  「那可說不定,聽說她娘是個會生銀子的,那丫頭手底攥著什麼,我們心裡沒數。總之,你去給我好好盯著,我就要看看她在我手裡能翻出什麼浪花來。」榮氏狠狠把碗盅頓在茶几上,發出一陣響聲。

  范嬤嬤原本想勸榮氏何必跟一個丫頭片子較真,但想想小姐在家時,素來就是愛鑽牛角尖的性子,欲言又止之餘遂熄了這份心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5 09:3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後宅糟心事

  徐瓊正在書案上執筆繪製圖紙,替她磨墨的是她剛提上來的小丫頭顏舉,顏舉看不懂自家小姐在畫什麼,但因為是第一次被叫到小姐身邊做事,為了給小姐好印象,她可是用上了全部的心思。

  徐瓊瞄一眼,只見這丫頭額鼻冒汗,兩手因為用力,濺得都是墨汁,沒叫她停居然就不知要停手,磨了一大缸墨水,徐瓊扶著額,哭笑不得。

  「你這一缸子墨用到明年還用不完。」

  這裡沒有窯,她先把圖紙畫出來,讓人送去給阿茂,讓他琢磨著去做,她親手教了那個二楞子三年,雖然放手讓他做是頭一遭,但誰沒有第一次,她相信,以阿茂的用心專注,有一天必能做出屬於他獨特風格的瓷器,名揚天下。

  另外,她也著手讓人在別處找地蓋窯場,如果能將大窯場蓋起來,那麼她就有好幾條生產線,她就有機會將美麗精緻又多樣的現代瓷器在古代浴火重生。

  「大姑娘恕罪。」咚的一聲,顏舉跪了下去,身子簌簌發抖。

  「我又沒說要打要殺,這是做什麼?」她有這麼可怕嗎?春娥到底是怎麼教小丫頭的?她得找來問問看。

  顏舉的兩泡眼淚在眼眶裡泛濫著,卻又死死不讓它掉下來,「奴婢再也不犯錯了,請大姑娘饒了奴婢一條賤命。」

  徐瓊不高興了,她本來就不要顏舉跪,這下子好了,她愛跪就讓她跪個夠。

  「你跪好,我讓你知道你錯在哪兒。」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奴婢甘願領罰。」顏舉用力磕著頭,磕沒兩下,潔白的額頭就腫起來了。

  「你錯在哪兒了?」徐瓊把筆擱下,用帕子擦凈了手,托著潔白似雪的下巴問道。

  顏舉倉皇地抬頭道:「奴婢……奴婢浪費了墨條,惹您生氣了。」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生氣?」這個丫頭明明看起來有張聰明臉,怎麼一遇上事就犯傻了?這種被環境折磨出來的奴性真是挑戰人啊。

  顏舉微微張嘴,兩隻杏眼眨啊眨的,兜在裙子裡的雙手抓著衣角,想說什麼卻又詞窮,最後只能滿臉困惑地看著主子。

  「我沒讓你跪你就跪了,這是錯一,還有,我問你,人命重要還是一條墨條重要?」

  顏舉聽了簡直滿頭都是轉來轉去的星星月亮和黑線了,「大姑娘院子裡的隨便哪樣東西都比奴婢的命值錢。」

  「我為什麼不讓你起來,因為你的錯就在這兒。」真是個死腦筋的丫頭。

  但是,這種事情急不來,得靠時間,這丫頭要是能待下去,往後就會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主子。

  顏舉無力地癱坐在自己的雙腿上,「奴婢來大姑娘的院子之前,在二姑娘的院子裡是二等丫頭……」接著她說了被趕出安芳院的原因。

  她非常努力做事,但是二姑娘向來對她不喜,有一回被人栽贓偷了錢還人贓倶獲,不只被罰了月錢,還讓鞭子抽得遍體鱗傷,被趕出安芳院,就連替她求情的小瑗也捱了巴掌,僕婦們都說大姑娘處罰下人比二姑娘還要兇狠,她這回該不會被發賣出去吧?

  眼前一黑,她幾乎就要跪不住了。

  主子打殺下人就跟捏死螞蟻沒兩樣啊。

  「你拿了錢?」

  「不,奴婢用全家人的性命發誓,要是奴婢拿了不該的錢,那就天打雷劈。」顏舉激動得將頭抬得高高的,眼眸裡都是火星,用力握成拳的雙手上都冒著青筋了。

  這可是很嚴重的毒誓了。

  「你辯白了嗎?」人的眼睛最不會說謊,因為她的眼神,徐瓊信了她一半。

  顏舉用力點頭,「當時奴婢也拿出證據,夫人雖然還了奴婢清白,可是再也沒有哪位主子肯要奴婢了。」

  這也是,被疑為手腳不乾凈的下人就算沒有被趕出府,一旦烙上行為不端的印痕,誰也不想放在身邊禍害自己,她還能留在徐府已經算運氣不錯了。

  「往後遇到任何事要先冷靜,再看要如何圓滿處理事情,而不是一開始就跪地求饒,這一來不只讓人看輕你的人格,有理也說不清。拿這墨汁來說吧,你只要承認錯誤,下回不再犯,把桌子清理乾淨,就沒事了,動不動就下跪,你不怕把我跪到折壽,我還怕呢。」

  「奴婢謝大姑娘教導。」顏舉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醜死了,去把臉洗洗,再把桌子清一清,然後去跑個腿叫徐焰過來,我有事要吩咐他。」

  這些個榮氏送過來的「大雜燴」全都要教,徐瓊倒不怕教,只要教得動、肯聽話做事,都不是難事。

  因此,除了曉月、顏舉和菲菲這幾個眼神乾淨的孩子,她讓其他的都在院子裡充做灑掃丫頭,倘若榮氏試圖把手伸進王夐院,這些人進不了屋子,又能打聽到什麼關於她的切身情報呢?

  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用來和榮氏較真不如用在自己的事業上,所得的回報絕對比和無關的人置氣要多得多。

  再說了,她安靜過她的小日子,榮氏過她自己的日子,一個懷著身孕的婦人若是不知收斂安養心神,耗費精神元氣在這種無聊的勾心鬥角上,真的只能說是自己找死。

  顏舉見徐瓊是真心為她好,對於自己這麼個處處被人厭棄的奴婢還肯花心思教,心裡感激不已,收拾過桌子、整理好儀容,用最快的速度去把徐焰喚了過來。

  徐焰到的時候,徐瓊正拈著碟子裡潔粉柔細的梅片雪花糕品嚐,一旁立著的是早早就一頭鑽進廚房、直到這時候才現身的菲菲。

  「你從哪兒學來做這些點心功夫的?」徐瓊細看菲菲的眉目,她有張整齊圓潤的臉蛋,十指指甲清潔乾淨,對於做吃食的人來說,這樣的一雙手非常合格。

  「這是家傳的,奴婢的外婆是我們十里八鄉最會辦流水席的好手,奴婢的娘也是,只是鄉裡淹大水又旱災,又澇又旱的結果就是寸草不生,娘帶著奴婢和弟弟逃難,可是他們一個個都餓死了,死在奴婢的懷裡,最後只剩下奴婢一人,奴婢只能把自己賣了,買棺材安葬家人。」她被人牙子賣到徐府,可惜的是,她的長相不討喜,又愛吃,飯量是別人的三倍,來王夐院之前,管事嬤嬤下了通牒,要是再沒有主子要她,她就要被趕出去做乞丐了。

  她不能做乞丐,吃不飽穿不暖比什麼都可怕。

  徐瓊嚐了黃橙橙的桂花糕和綠到像是會漾出水的薄荷千層糕,還有作成荷花狀的蓮花酥,再加上梅片雪花糕,不只是色彩繽紛,口感也很好,難怪菲菲在廚房耗了一個下午。

  「三兩銀子一個月、飯菜管飽、一年四季衣裳,如此可好?」跟萬玄走太近的後遺症就是這樣,他吃好用好穿好,樣樣講究,連帶著她也養成挑剔的嘴。這菲菲對吃食有天賦,不善用天賦是一種褻瀆。

  「謝謝大姑娘。」菲菲驚喜,正要下跪卻被春娥阻止了。

  她有些懵了。

  「大姑娘不喜人跪來跪去,只喜歡辦事俐落聽話的人。」春娥隨即教導她王夐院的第一條守則。

  「春娥,帶她去你們睡覺休憩的地方。菲菲,有任何事問春娥就是了。」徐瓊看見屏風外的一角衣裳,知道徐焰來了,於是把兩個丫頭打發下去。

  春娥現在越發有大丫頭的氣派,她知道小姐要對徐焰說的話不便讓第三者聽到,帶著菲菲向徐瓊行禮便下去了。

  「大姑娘。」徐焰見徐瓊出了屏風,向她行了禮。

  「焰大哥,坐。」

  「徐焰不敢。」

  「好吧,那我就長話短說,我想託大哥幫我跑一趟婺州,送件東西。」兩人此時的身分是主僕,她也不勉強。

  「沒問題。」徐焰接過捲成筒狀用厚紙盒裝的圖紙就走了。

  辦完手頭上的事,她放鬆地靠在椅背上,這麼坐並不符合淑女的端莊坐姿,但是誰能管她呢?這裡是她的院子,她想怎麼坐都行。

  她闔上雙眸,院子沒有丫頭們的碎語,只有細碎的腳步聲,還有風呼啦啦刮過風鈴的聲響,這樣的日子不好也不壞,可是總好像少了點什麼。

  是了,少了萬玄在身邊的日子,突然有些寂寞起來了。

  遠在京城的他,這會兒在做什麼?

  他還好吧?

  幾個新來的丫頭本來並不知道徐瓊的性子好不好對付,一段時日下來也琢磨出這位大姑娘的脾性。

  她不愛說話,從不胡亂撒氣,丫頭們犯錯會口頭告誡,該賞就賞,不打馬虎眼,甚至有丫頭因為家人急症,慌忙告假要出府回家,她居然拿出銀錢讓丫頭去請大夫,直到家人痊癒再回來就好。

  這樣賞罰有度、通情達理、吃穿用度從不苛待她們,只要求她們各自謹守本份、做好自己活兒的主子誰不喜歡?她們從最開始的忐忑不安到逐漸對這座小院生出向心力。

  最可喜的是,幾個月下來,本來只求有安穩飯吃的她們,身上居然都小有積蓄了,主子大方不小氣又不打不罵,她們吃得好穿得暖,走起路來甚至比起其他院子的姊妹還要神氣,誰會不兢兢業業的幹活?

  月份大了,榮氏的身子日漸沉重,免了徐瓊日日請安,既然暫時拿她沒奈何,只能聽了嬤嬤的勸,先把這事放下。

  這下子,徐瓊樂得窩在小院裡看丫頭們拔草種花澆水,興之所至就在院子擺張小桌,放上膳食,有機敏的丫頭會準備好涼床和用井水冰鎮過的西瓜,徐瓊就坐在涼床上吃著西瓜,和丫頭們說閒話。

  至於榮氏的「經濟制裁」,她照單全收,僕人們的月錢對她來說只是小事一樁,她只覺得父親未免太沒眼光,誰不好娶,娶了這麼個小家子氣的續弦,如此唯恐自家不亂的官家太太也算是奇葩一個了。

  自她回常州後還沒踏出後衙一步,昨日晚膳時,徵得了父親同意可以出門,前提就是要帶上小廝和隨從丫頭婆子。

  在大創朝,未婚女子出遊並沒有很嚴格的規範,只要有家人還是婆子陪同,都是被允許的。

  徐瓊讓春大牛套好馬車,先在角門外候著,自己換上外出衣裳,再過不久要入秋了,她暗忖著該去買幾匹布讓院子裡的人做秋裳。

  她前腳正要跨出門檻,自從返家後就極少在她面前露臉的徐芳心卻帶著丫鬟浩浩蕩蕩踏進了王夐院。

  院子中央有好大一架葡萄,枝葉繁茂,掛滿了青澀的葡萄,令人一看暑氣全消,垂花門邊擺著荷花缸和含苞的金菊盆栽,景色雅緻。

  徐芳心進屋子一看,眼睛就直了,怎麼也轉不開眼。

  父親果然是偏心的,瞧瞧這屋裡都是些什麼擺設,她屋裡的那些簡直就是廢物。

  清一色的黃花梨木傢具、琺琅彩琉璃、一座用整塊壽山石雕的玉蘭花開盆景、龍泉青瓷官窯的大花觚插著幾株色彩鮮妍的山茶,丫頭們穿的是杭綢比甲,沏的是信陽毛尖茶。

  她才一進門就聞到屋裡有著類似玫瑰香露的味道,玫瑰香露可貴了,小小一瓷瓶就要價兩百兩,她託了層層關係好不容易買到一小瓶,只捨得出門時撒些在衣服和頭髮上,哪像她這個嫡姊卻奢侈地把好東西拿來當香熏,人比人簡直氣死人。

  「我要出門,妹妹有事就長話短說吧。」這個庶妹在路上碰到她,要嘛視而不見,要麼就在榮氏面前擺出一副小意討好的溫柔模樣,她回府幾個月來,徐芳心根本就把她當路人,這會兒冷不丁跑來,想當然耳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的確,徐芳心實在是憋不住了,她委屈啊,自從徐瓊回府後,她事事都被拿來比較,父親下衙回府,不再頭一個問她今天做了什麼,從外面帶了什麼東西也不再第一個想到她,如今,父親問的是徐瓊、有好東西時想到的也是徐瓊,這些時日,她的境遇比一個丫頭還不如。

  姨娘只會叫她忍耐,她也曾怨過自己為什麼不是托生在褚氏的肚子,而是生為庶女,心頭真恨啊,如果徐瓊不回來,所有的人都當她是徐府大姑娘,徐瓊一回來,自己就被打回原形了,如今,她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瞧瞧這王夐院的擺設吃食,自己的安芳院根本就是破落戶。

  「姊姊這是不歡迎妹妹嗎,妹妹知道自己不該搶了姊姊的院子,你怨我是應當的,妹妹是來向姊姊道歉的,你就原諒我一回吧。」

  徐芳心承襲了洪姨娘的美貌,秀媚嬌嬈,雙眼十分靈動,配上骨子裡散發出來楚楚可憐的媚意,無論男女見了,連重話都捨不得多說一句。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本錢就是姨娘給她的這張容貌,榮氏對她有求必應,一來因為她是沒有威脅性的庶女,二來因為她的阿意曲從也發揮了莫大效用。

  她知道榮氏不喜歡徐瓊,把徐瓊當刺一般看待,起先她還一度以為自己只要冷眼旁觀就好,不料卻聽到丫頭說這王夐院被徐瓊經營成了滴水不漏的鐵桶一塊。

  「我說了,長話短說。」

  徐瓊從來沒有在意這些事,徐芳心想要安芳院就給她,但是這般惺惺作態讓人噁心,這樣作人太不厚道了。

        徐芳心今天刻意穿了大紅緙絲褙子,百寶瓔珞項圈配上金釧玉鐲,珠翠滿頭,擺明了就是來示威的,反觀徐瓊,雪白的肌膚和烏黑亮澤的眸子,腳上的白綃羅繡鞋,身上的冰紈紗衣和飄逸輕柔的茜霞紗長裙,輕輕走動時宛如披著雲霞,更顯靈秀,蓮子米大的耳擋與珍珠髮箍,看似簡單,卻是不凡。

  徐芳心掩不住滿心的嫉妒,這些好東西都是褚氏給的吧,哼,她徐瓊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人太囂張,遲早有你苦頭吃。」徐芳心自慚形穢,說出來的話難聽得不行,方才打算來示好打探的心思全拋到腦後了,這會兒就像炮仗似的暴跳起來。

  「看起來,你是沒事來找事的。」徐瓊也沉下臉,接著奉勸她,倘若在家穿這大紅衣裳還沒人會說什麼,但一個庶女還是別穿這顏色出門得好。

  大創朝對嫡庶有著如同鴻溝般難以跨越的規範,不小心逾越一些是沒什麼,但若是袒露在人前,對自己缺乏自知,後果可就得自己扛了。

  徐芳心看著自己難得才拿到的緙絲料子,做了這身愛不釋手的衣裳,這布料多襯自己的肌膚啊,卻被徐瓊一桶冷水潑下來,滿滿的憤恨湧上心間,她根本不該來的,這徐瓊就是個凡事佔她一頭的賤人,兩人不對盤,到老死都是。

  徐瓊冷眼看著徐芳心臨走還理直氣壯摸走一方她為了打絡子放在桌面上配色的遊龍戲鳳玉佩。

  春娥看了氣得想罵人。

  怎麼說都掛著徐府二姑娘名銜的人,卻是個虛情假意、忘恩負義的傢伙。

  「這事不許向任何人說,就爛在你的肚子裡,明白嗎?」徐瓊說完,領先走了出去。

  「大姑娘,二姑娘這是偷……拿東西啊。」春娥追了出去。

*             *             *

  京城城西,尤府。

  外面的下人進來稟報道:「萬府送來帖子,指名要給老太爺。」

  尤府大老爺尤定國正和同僚小酌,他與郎風可是故舊,下了朝經常一同閒敘。

  他拿過帖子一看,帖子具名萬重華,邀老太爺過府敘舊。

  「無名小卒,不理也罷。」他不太理會。

  父親是三朝元老,早年致仕,平常深居簡出,就連子孫平日去他的跨院請安問好都不怎麼待見,總是草草應付過就叫他們幾個兄弟帶著子孫輩,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打擾他的清凈。

  慢著,這帖子看起來平平無奇,但萬可是國姓啊。

  皇室……他搜羅著腦中與皇室有關的人名,似乎沒有這個人。

  他遲疑了一下,叫來二老爺尤安邦招呼郎風可,自己去了父親的跨院。

  到了跨院時,尤薦賢在外間自己對奕,這是他最常沉思的方式,左右手對黑白子,身邊只有一個小廝在煎茶。

  尤定國靜靜立在一旁,不敢打擾尤薦賢的棋思,直到父親抬起頭,他把帖子交了過去。

  鬢髮倶白的尤薦賢看過帖子先是有些疑惑,但隨即霍然起身,因為起得急,駭了尤定國一跳,他趕緊伸出雙臂攙扶,不料尤薦賢一把揪住大兒子的胳臂,緊張得連鬍子都在抖。

  他要兒子趕緊去替他寫回帖,他要持帖登門。

  「趕緊讓人套馬車,我要出門。」尤薦賢急急交代。

  尤定國慌了。

  父親已經很久不管事,幾個月不出門是常有的事,年節就算常有門下學生求見一面,他都不怎麼搭理,這個萬重華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讓父親如此慎重、失措,甚至摻雜著驚喜和不敢置信?他心中疑雲滿佈。

  「父親,兒子陪您走一趟吧?」撂下同僚雖然有些無禮,但父親的行為實在反常,父親是家中的主心骨,說難聽的,他們幾兄弟甚至尤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享受的就是父親的庇蔭,沒了父親就不會有如今的定國公府。

  更何況,從來只有別人來見父親,哪有他老人家去見人的?

  「不必,別多事。」尤薦賢一口拒絕,面目凝重。

  他讓人為他換上一套莊重的玄色佇絲直裰,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昂然出了門。

  定國公府的馬車掛著銀螭繡帶,尤薦賢看了一眼氣派的大馬車,吩咐兒子換了一輛烏篷頂青油布面的小車,這才帶著小廝走了。

  站在門口看著馬車遠去的尤定國不禁瞠目結舌,回頭直衝進宅子,十萬火急地把兩個弟弟找來,將父親異常的行徑說了個遍。

  不起眼的馬車經過半個時辰又兩刻,停在一間宅子前。

  這裡是寸土寸金的天帶橋衚衕,整條街就這麼一座宅邸。

  無人知道這座宅邸的來歷,根據祖先又祖先的說法,只知道這宅邸在當初開國皇帝在世時就已存在,並且還立下遺詔,任何人不得打這座宅子的主意,否則誅九族、滿門抄斬,若為帝王則立即退位、眨為庶民,因此,自從開國以來,人們對這宅子諱莫如深。

  高牆大戶的,小人物窺探不了什麼,不信邪的大人物想一探究竟,不是灰頭土臉的出來,就是從此消失,事後也無人敢追究,畢竟大創朝開國皇帝的遺詔一直都在,說了不能去還硬要去,這不是不把皇室當回事嗎?

  尤薦賢讓小廝去叩門,遞上名帖,不一會兒,他被請了進去,小廝立在門外,門闔上以前,只能瞥見幽蔭薈廚的院子和隱約可見的九龍影壁。

  天啊,那是整塊漢白玉雕成的影壁,這座連個門匾都沒有的宅子裡住的究竟是什麼人?

  九龍可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用的啊。



【第十二章】  落水受風寒

  半個月後,遠在江南的徐明珠接到大哥徐明知的家書,他說吏部今年考核已過,吏部已決定將徐明珠升為正三品詹事,文書不日就會到,讓他著手準備舉家赴任。

  徐明珠半信半疑,大哥的消息怎會比吏部的文書還要快?

  不過,吏部的文書和徐明知的家書也就前後腳之差,隔天,徐明珠就收到了公文,上頭著令即刻上任,現職由同知暫代。

  同僚與下屬紛紛向他道賀。

  詹事府負責輔佐太子,只不過,這是有多急啊?這會都快入秋了,去到京城不就冬天了嗎?

  徐明珠暈陶陶地回到後衙,詹事可是正三品的官,是個握有實權的京官。

  難怪大哥要寫信給他,大哥是從三品的參政,二哥是正四品的僉都御史,他的官職最小,哥哥們從沒把他當回事,當初又為了娶褚氏這商家女和家裡鬧得不愉快,這回爹主動開口要大哥寫信讓他回家,是因為自己的官階凌駕兩個兄弟、光耀門楣了,褚氏也已經走了的關係嗎?

  無論如何,家裡的總是生養他的爹娘,既然要回京述職,能回家住也的確省事不少。

  他喜孜孜的,完全沒想到這從天而降的喜事是因為某人推了一把的緣故,全是因這個某人想念他的女兒徐瓊了。

  徐明珠把陞官的事情告訴榮氏,如今的她挺著七個月的身孕,舟車勞頓,要是半途上臨盆可不是好玩的。

  夫妻倆為難了。

  「你要撇下妾身,自己去上任?」她又氣又委屈。

  「為今之計,夫人先回外祖家待產,生產後,為夫再讓人接你和孩子上京,可好?」榮氏的外祖家便在常州,這是他能想到最妥善的辦法。

  榮氏不依,一哭二鬧的,不過就算她把屋頂掀了,徐明珠也不敢延遲赴任,誰都擔不起這項罪名,為此,他專程去信岳家,把目前的困境說了一遍,岳家也已聽說女婿陞官的消息,更何況這是女兒的事情,沒有不幫他一把的道理。

  女婿高升,說什麼都是老臉有光的事,岳父允得很爽快。

  榮氏無力回天,只能打迭起千百樣柔腸好生服侍了丈夫一場,巴望著肚子裡的這塊肉趕緊落地。她迫不及待想回京城和娘家人團聚,還有,她現在可是正三品的官夫人了,一思及此,她連作夢都會笑,不能一同隨著夫婿上京的遺憾勉強被壓抑了下去。

  當然,她心裡也不是沒有計較的,既然她無法跟隨,洪姨娘自然得留下來服侍她這個正室,不料她的小心眼去到徐明珠那裡,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幾眼。

  榮氏立刻知道自己打錯了盤算。

  有身孕的她已經好幾個月沒能侍候自家老爺,丈夫也算厚道,七天裡只有兩天去洪姨娘的房裡,其他日子要不是歇在書房,要不就在她房中,她不讓洪姨娘隨侍只是突顯自己的不明事理,不夠大方,徒招丈夫怨怪而已。

  榮氏暗罵洪姨娘好狗運,褚氏過世後,她跟著老爺來到常州,因此生下庶長子,這回,老爺回京,她又要跟上,不會再懷上一胎吧?

  榮氏捏緊拳頭,不,她絕不允許。

  她雷厲風行,將洪姨娘喚來,給她一碗絕子藥,問她要喝還是要留下來同自己作伴,直到生產後再一起去京裡。

  洪姨娘也不是軟柿子,她把髮簪拆了,披頭散髮的大鬧一場,把事情捅到徐明珠跟前。

  「這般胡作非為,毫無容人雅量,你這婦人究竟將我的名聲置於何地?」徐明珠發怒了。

  真是內宅的無知婦人,只知爭寵、只知要錢,有誰替他打算設想過?

  榮氏捅到了馬蜂窩,徐明珠這下把她甩得很徹底,索性也不回正房了,夜夜睡在洪姨娘房中,直到離開常州,榮氏都未能解凍。

  徐瓊沒空管父親的房內事,她將徐輔和徐焰找來,因為徐家要回京,路途遙遠,下人因此放的放、賣的賣、配人的配人,只留下服侍榮氏的人。

  「我知道輔叔的家人都在江南,這一去京城,南北相隔何止千里,如今有兩條路,一是隨我爹回京城老家,二是我將婺州的糧行和聚珍堂交給您和焰大哥,從此負責南方這邊的生意,您意欲如何?」

  京城遙遠,這邊的生意,她鞭長莫及,但是南邊說什麼都是她的基礎,考慮再三,唯有交給自己信得過的人幫忙打理才能放心。

  徐輔是母親的陪房,這些年來,他將府裡的大小事料理得井井有條,她相信他也能把鋪子的生意顧好。

  「去了鋪子,您就是總掌櫃,若是回京,就連我爹也不敢保證您還是府裡的大總管,得委屈您了。」她簡單地將利弊說給徐輔聽,既不危言,也沒聳聽。

  京中徐府可不是他們的地盤,仰人鼻息的同時,不知道他們回去會是什麼狀況,一切都是未知數。

  徐輔感動地吶吶不成語,大姑娘這是照顧前途未卜的他和兒子啊,他感恩戴德道:「大姑娘是說,可以讓老奴帶著這小混球一道嗎?」

  「嗯。」徐瓊微微笑。為人父母,求的就是兒女的前途和平安,護犢之心,古來皆是如此。

  「老奴去鋪子。」他斬釘截鐵應道。

  「既然這樣,我會將你們的事向我爹說的。」她父親還不知道她手頭上有母親留給她的鋪子,為了往後行事方便,不得不攤在陽光下了。

  她深知授權的重要性,雖說提拔徐輔父子有她的私心在裡面,但是培養強大的手下人和團隊,比讓自己累成黃臉婆更有意義。

*             *             *

  同年十月,徐府舉家北上。

  十月的水路並不好走,朔風野大,在河面上更是肆無忌憚,偏偏徐瓊還出了差錯,幾乎誤了行程又差點搭上小命。

  徐芳心因為不耐漫長的船行,日日上甲板藉口賞月賞景,與船員調笑,一艘官船來來去去的都是和官場沾邊的人物,這話不管傳進誰的耳裡都不能聽,不只徐芳心的任性會害了她自己,於徐明珠的官聲也有礙。

  被父親訓斥之後,徐芳心氣沖沖地欲回船艙,正遇上從船艙出來、和她錯身而過的徐瓊。

  船上的走道本來就不寬敞,兩批人馬狹道相逢,按理說徐芳心是妹妹,本該讓著徐瓊,可她在氣頭上,想都沒細想,一見到徐瓊擋了路,就氣得將徐瓊往旁推去,力道還不小,徐瓊登時倒頭一栽就翻下了船舷。

  徐芳心見事故發生,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這才回神過來,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她放聲尖叫。

  徐瓊緊閉雙眼,以為自己這下子真要慘了,突然閃過她腦子的竟是萬玄的聲音——我在你身邊放了個人,有事喊他。

  在落水的剎那,「獅子」二字從她緊閉的嘴裡吐了出來。

  亂成一鍋粥的船工正互相吆喝著救人,沒有人看見一條黑黝黝的繩索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筆直刺入水中,將濕淋淋的徐瓊捲了上來。

  落水不過是彈指問間的事,救人也是眨眼般的事,但是,十月的河水冰冷,就連熟練的船工都不敢輕易下水,徐瓊這一起一落,當晚就發起了高燒,船經過小鎮時,徐明珠趕緊延請大夫來看,大夫說她因為落水受了驚嚇,加上天寒凍骨,雖無性命之憂,到京城之前卻都必須臥床休養。

  徐明珠回過神來,詢問當時目睹的下人,有誰見到救命的恩人?

  可惜,場面有多亂,人心就有多慌張,就是沒有人對那容貌平平無奇、讓人一見即忘的壯士有任何印象。

  徐明珠沒辦法,只能把這件事情暫時放下,對外聲稱女兒不小心落水,試圖將姊妹不和的事實掩蓋下去。

  驚魂未定的徐芳心在事發後被徐明珠禁足,窩在自己的小船艙,足不出戶,知道徐瓊已經脫離險境,幾乎把帕子揉成鹹菜,她含忿地朝荼蘼抱怨道:「父親的心底只有他的嫡長女,我也受了驚,卻不見他來問我一句好,早知道父親這麼偏心,那個徐瓊還不如掉到水裡死了算了。」

  又或許救了人的那個男人要是能把那個賤人娶回去就好了,少了眼中釘也了了姨娘的一樁心事,偏偏那該死的男人像是知道她們的意圖似的,救了人之後就連個影子都沒見著,就算要賴也找不到人。

  這話傳到徐明珠耳裡,他將洪姨娘叫來痛責一番,訓斥她竟是如此教女,早知道剛生出來的時候就不應該因為她苦苦哀求而讓她留下孩子,就該放到褚氏的名下養,起碼不會養出此等涼薄毫無良心的個性。

  洪姨娘氣得肝痛,回去大哭一場後,抱著徐芳心怨道:「千萬莫給人做妾,哪怕再怎麼窮再怎麼醜,好歹嫁人做正室都比做寵妾強。」

  殊不知徐芳心可是心比天高,她撇撇嘴,憑自己的容貌,要在天皇貴胄聚集的京裡找到如意郎君簡直就是唾手可得的事,姨娘根本不必操這個心,況且,她以後的夫婿肯定會贏過徐瓊一百倍、一萬倍,把她踩在腳下。

  她一心沉醉在未來的情境裡,對於自己推了徐瓊一把以致她差點喪命的事並不感到歉疚,徐瓊活下來了,她還覺得這個嫡姊不如死了好。

  徐瓊落水的事,第一時間就傳到萬玄耳裡。

  他的臉上一片戾色,眼裡頓時一片血紅,心頭發緊的感覺冒了出來,壓都壓不下去,「我讓你護著她,這就是結果?」

  「屬下願領責罰。」獅子單膝跪地。

  「下去領軍棍五十。」萬玄冷酷得毫無人味。

  浮生不知有多久沒見過大君的臉上出現這種噬人的神色,軍棍五十打下去還有命嗎?

  獅子微不可見地顫了下,卻一句都不曾辯駁。

  「你親眼見到徐家那庶女將她推下船的?」

  「屬下親眼目睹。」獅子的聲音宛如金石,鏗鏘有聲。

  「先領五棍,餘下的再跟你算,皮給我繃著。」現在不是罰他的時候,獅子一夜來回,不知病著的徐瓊這時可安好?

  獅子沒想到主子居然法外開恩,他按下激越情緒,向萬玄行禮,下去領罰了。

  內室裡,萬玄冷哼一聲,踱了兩步,一個兔起鵲落,縱身跳出窗戶,窗牖只留一道流星也似的影子,疾迅異常地消失在浮生面前。

  浮生遲鈍地睜人眼,大君居然把他撇下了,「大君,您要去哪兒啊?您忘了捎帶上奴才了,等等奴才啊。」

  慢著!他腦子進水了嗎?怎敢叫大君等他?

  大君要上哪兒去啊?

  哪裡還敢怠慢,他三步並作兩步就追了出去。

  徐瓊躺在船艙裡,忽冷忽熱的高燒讓她睡得昏昏沉沉,春娥、曉月和顏舉輪流守候著,替她更換額頭上的濕帕子,爐上的火從日到夜沒熄過,熬著的藥汁噗嚕噗嚕響,空氣中瀰漫的都是濃濃藥味。

  因為日夜擔心看顧,倚著艙門的曉月累得直打盹,鼻端忽地傳來一陣好聞的香味,也不知怎麼了,她就這麼迷迷糊糊地支著頭睡了過去。

  萬籟靜寂,耳畔只有湍水撞擊船隻的聲音和遠處偶而響起的猿猴鳴聲,夜與燈火的交會斑駁處踱出一道人影,全無聲息地鑽進徐瓊的船艙。

  徐瓊睡得極為辛苦,額際一下是冷汗涔涔,一下又熱得如同火裡烤肉,冷熱交織令她渾身濕得宛如剛從水裡撈起來,腦子裡來來去去都是她丟失了的過去記憶。

  她像具沒有知覺、沉在湖底的行屍走肉,一段段時光從混濁的泥沙中泛起,又掩進水色中。

        曖昧渾沌裡,她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睜不開眼,也無法回應,又冷又冰、又熱又烤的身子像是被摟進一堵溫暖結實的懷抱,她的背上有人輕輕安撫拍打,耳邊有人呢喃著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不知為什麼,她如同孤舟漂泊的心就逐漸安穩了下來,像迷失大海中的小船找到了避風港,靜靜地停泊、安定地歇著。但是,彷彿灌了鉛的眼皮還是睜不開,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宛如溺水抓到浮木般,顫巍巍地勾住那人的袖子,像攥著什麼寶貝似的,捏得死緊,接著又意識全無地沉入茫茫的黑暗虛無。

  翌日,端著熱水進來的曉月發現徐瓊身上的衣裳和床褥都換成乾淨的,床邊還有件過分寬大、顯然屬於男性的紗衫。

  「大姑娘,您可醒了,身子覺得如何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坦的?您這衣裳……都怪奴婢昨夜睡死了,這是春娥替您換上的?」

  徐瓊的思緒還不是很清明,臉色也還不是很好,她懶懶地靠著曉月替她在背後墊上的軟枕,不置可否地搖頭,喉嚨一片乾澀,她舔舔嘴皮,「給我杯水。」只是幾個字,聲音相當沙啞。

  她和曉月並不知道,昨夜她渾身汗濕,是萬玄喚來朱雀替她換了衣裳——

  「你看著我幹麼?我走不開啊。」萬玄兇惡地瞪著朱雀,這丫頭的眼裡竟然晃著不以為然。

  哼,他要是不守禮,何必叫她來?

  朱雀看萬玄已然站直,床上那烏黑的小腦袋死氣沉沉地躺著,五指卻是抓牢了主子的衣衫不放,多看了一眼主子難看的表情和撇開的臉,她不自覺地閉上欲言又止的嘴。

  只不過,她還是暗罵了句,主子哪是什麼走不開,把那小姑娘的手指掰開不就得了?

  不知是因為燈光不明還是沒那膽子直視主子的目光,她好像隱約瞧見主子雙頰有可疑的暈紅。

  然而醒過來的徐瓊完全不知道昨晚有過這件事,這段小插曲就這麼神鬼不知地抹過去了。

  曉月一聽小姐要喝水,忙不迭倒了滿滿一杯,徐瓊接著,一口氣喝個精光才覺得喉嚨舒坦了許多。

  服侍徐瓊洗漱又喝了藥,曉月道:「大姑娘醒了,奴婢這就去向老爺報訊。」

  徐瓊發現自己一想說話,喉嚨就癢癢的,剛剛喝藥的苦味還留在舌根,索性點頭當作允許。

  曉月出去,床艙裡安靜了下來,因為動彈不得,徐瓊只好看著窗外的晨色從遠處一點一點亮起來,然後發現自己手裡一直攥著一件衣衫。

  她將這件上好紗衣攤開來細看,這明顯不是她的衣裳,是男裝,一思及此就想把那衫子丟開,但是衣料輕逸柔軟,瞬間擦過她的鼻端,她的手凝住了。

  衣衫上似有還無的味道帶著她曾經熟悉無比的皂香,乾淨又溫暖。

  她被熏得眼熱了。

  不是夢,不是幻想,那個人昨夜真的來看過她。

  她抱著衫子,指腹自有意識地劃著布料上的細緻紋路。

  他來了,為什麼不喚醒她?

  很簡單,男女有別。

  再看看自己身上被換掉的衣服,她沒有尖叫也沒有害羞,而是蹙起了眉頭。

  萬玄是如何知道她落水的事?是獅子嗎?

  她的眼神放空,出神的想了一會兒,接著溫吞吞將衫子折了起來。

  是的,她,想起來她是誰了。

  打從有記憶開始,她的玩具就是窯土,她住在鶯歌,家裡世代開著窯廠,從曾祖父那一輩到父親手上,窯廠幾回更迭,衰敗爬起又掉進谷底,從來沒有誰想過要改行換路走。

  等她懂事之後,知道要看別人的眼光臉色,漸漸開始覺得,所謂的「堅持」說起來很美,現實卻步步逼人。

  自己的家境並不怎樣。

  窯廠和店面都是向人租來的,她很少享受過「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的氣氛,她的那個家總是擺得滿滿當當的,藝術花瓶、仿古花瓶、茶壺、家庭器皿、裝飾品,以及滿坑滿谷工業用的精密陶瓷,每逢假日,他們住的那條街就會擠滿不勝其數的遊客。

  而她就必須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情,顧著店鋪,哪裡都去不了的她從小學到高中都沒能參加過一次畢業旅行。

  她是家中獨女,上頭還有個哥哥,卻從小就被告誡要繼承家業,因為她有天份。

  她才不要,她受夠了這種沒有半點私人生活的家業,繼承家業不是男人的事嗎?跟她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好不好。

  於是,她高中畢業就用自己苦苦存來的錢遊學去了,在許多國家中流浪,不再回台灣。

  命運真是奇怪的一枝筆,因緣際會,她進了英國藝術學院。

  因為半工半讀,她的學位修得有點久,拿到藝術和設計學位文憑時,她已經二十四歲,拿了指導教授的介紹書,輾轉去了丹麥皇家學院進修陶瓷藝術。

  繞了一大圈走來走去,她根本沒想過要往藝術這條路上走,偏偏每個教導她的教授都說她有這方面的天份。

  宿命真是個教人又氣又恨的東西。

  她慢慢信了命運。

  二十九歲,她到哥本哈根的皇家瓷器製造廠實習,這個製造廠的瓷器都是御用餐飲用具,她在那裡一待就是十個年頭,結婚生子一樣不落,四十歲那年接任皇家瓷廠藝術總監一職,她開發出丹麥釉畫,這種新式的釉下彩瓷器在巴黎世界博覽會上贏得殊榮,奠定她在瓷器界不墜的聲譽。

  沒想到,先是她先生得了癌症去世,她因為遠赴他國開會,沒來得及見上他最後一面;唯一的兒子在她五十歲那年出了車禍,論及婚嫁的女友和他一起走了,她也沒能見上最最心愛的兒子一面。

  她親手將丈夫和兒子的骨灰都撒在海上。

  直到那時候,她才發覺自己一直以來追逐的那些東西都是空的。

  父母早已離世,兄長和她也斷絕聯絡。

  她年幼時,不能體諒父母的辛勞,結果,自己最終還是走上和他們一樣的道路。

  成就再高又如何?那些閃亮得令人迷醉的奢華宴會,多少人的吹捧虛榮與營謀計算都比不上她身體的疲倦,她期望著當自己精神力乏回家時,有盞燈火等著她的溫暖。

  原以為世界是以她為中心在運轉的她,揭開真相之後,發現自己只是一個輕忽愛情、輕忽家人所給予的、理直氣壯享受別人給予的虛偽女人。

  她錯得何其離譜。

  當她孤單過完一生,在最後彌留時,她曾經想過,如果能重來,她想過一遍不一樣的人生。

  她要珍惜身邊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5 10:40 PM 編輯

【第十三章 】  公主府邀宴

  一行人抵達京城時,已經是初冬。

  這時的北方,天氣已經冷得滴水成冰,枝丫蕭索,街道上行人卻步。

  徐府為了要迎接外放多年的三房,慎重其事地將整座府邸打掃得乾淨異常,簡直可以直追年節的大張旗鼓了。

  京城的官員勛貴多不勝數,徐府在眾多官員裡,說白了就是敬陪末座的人家,一來徐府根基淺,沒有百年基業襯托,二來家族雖不乏入仕子弟,但是大放異彩者少,這些年也就出了個徐明知的參政和徐明遠的僉都御史,當然了,徐明珠回京之後,哥哥們和他的正三品官位之相差可就不止一個檔次了。

  徐家老太爺自然不會計較這個,能光耀門楣,哪個有出息都是他徐家的好子孫。

  見到久違的家門,徐明珠不是沒有激動,尤其看見外頭滿滿的都是迎接他的僕役,站在正中的家人還有徐府的門匾,遊子回家的心這下才有了真實感。

  正房大院裡的屋子裡,幾把太師椅上都坐著人,其中一把坐著的是富貴逼人的老夫人,林氏,她體貌偏痩、樣貌威嚴,長長的法令紋,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梳成圓髻,髻上密密麻麻地簪著金玉頭飾,十指掛滿的是各樣的寶石戒指。

  另外一邊坐的是徐老太爺,他穿著墨綠錦緞袍子,圓臉短眉,發福的身材將布料撐得有些繃,髮上戴著圓頭長簪,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十分氣派。

  離老夫人下方不遠坐著兩個中年婦女,年紀大的那個,衣領下露出一串珍珠頸煉,一個個奶白色的珠子有大拇指那麼大;一個年紀稍微小些,比老夫人的穿戴簡單一些,但也差不離,只是有些俗了,戴的是赤金鏈子。

  老太爺下方也坐著兩個中年男人,是徐府大爺和二爺。

  徐明珠叩見父母,徐瓊和徐芳心也分別向祖父和祖母磕了頭,徐瓊得到一整套的和暗掛件和羊脂玉鐲,這禮可重了。

  徐芳心的禮是一套銀頭面,她氣得一回到大房安氏為她準備的院子,便直接把祖母、大伯母、二伯母給的見面禮扔在榻上。

  祖母和伯母們的心也是歪的,該死的嫡庶有別。

  荼蘼又安慰又勸解,只得到主子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

  徐老太爺見兒子和孫女風塵僕僕,也不留他們敘話,直說讓他們父女好好下去安頓歇息,有話留著晚上接風宴時再說。

  不可謂安氏對三房不盡心,端凝院本來就是三房的院子,東西兩跨院,有耳房、有正房,中間還有草木蔥籠的花園,加上下人的後罩房,處處佈置得華麗奢侈、應有盡有,徐明珠這一路勞心又勞力,讓人侍候著便歇下了。

  徐瓊的院子也是佈置成大家閨秀的閨房,琴房棋室書架繡繃,一樣不差,帳幔四角掛著香囊,她看過一遍後,心想自己壓根就不是走這種路線的啊。

  不過總歸是大伯母的心意,往後有的是時間,再慢慢改成自己想住的樣子就好了。

  這一路又是船又是馬車顛簸,雖說她的身體底子不算太差,但在落水後,想要一下恢復到之前健康的元氣飽滿,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京裡的冬天已經讓她懷念起溫暖的江南,所以她把房裡的安置都交給幾個丫頭,讓春娥幫她卸下頭釵裝飾,埋頭便呼呼大睡。

  這一睡就睡到晚膳時分,要是春娥沒有喚她,她可能會錯過宴會。

  接風宴上,她見到大房的二子三女,男子是鴻字輩,女子就不講究了。

  老大徐鴻錦已經二十,娶妻生有一子;老二徐鴻漸,十七歲,也已娶妻,還無所出;三個女兒皆是庶女,一個已經出嫁,兩個還待字閨中。

  二房徐明遠有三子一女,徐鴻駸與徐鴻國是雙生子,老三徐鴻子十二歲,庶子,獨生女徐芝,八歲。

  數來算去,府裡竟然只有她和徐芝是嫡出女兒,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的家族裡,納妾是規矩,開枝散葉、傳宗接代嘛,家中人多力量大,也因為徐家三兄弟還未分家,子孫輩全部住在一起,老太爺和老夫人有孫兒承歡膝下,覺得心滿意足,但是對主中饋的安氏和拿不到掌家權的二房范氏,在接下來的一旬裡,徐瓊常常可見兩個妯娌拌嘴互掐,還有她們面和心不和的虛情假意,可以想見,在更多看不見的地方就不知會有多慘烈了。

  這個家,熱鬧是熱鬧,可是這麼大一家子實在複雜,徐瓊覺得自己一個晚輩若是有積極參與宅鬥的決心動力,還不如多弄幾個窯,想法子賺錢,囤積自己的小金庫才是上策。

  宅鬥那些用心算計的差使就留給別人吧。

  說到底,做人媳婦不容易,服侍公婆、服侍丈夫、生兒育女,主持中饋這項應該是輪不到榮氏了,還有要交好族人、應酬賓朋,這些都夠榮氏好忙的了,應該也沒有空來找一個小小嫡女的碴。

  榮氏要是心胸廣大,妯娌相處自然難不倒她,但一貫獨大的她要是來了這兒就得重新適應自己只是三房中的一房,心裡恐怕真有一番需要調適的了。

  徐明珠休息了兩日,老太爺和兩個兄長怕他離京外放太久,就時勢與朝廷風向態度和這些年京城人家的起起落落,好好向他說了一番,就怕他過兩日前往詹事府投遞任職文書時會摸不清裡頭的情況,鬧笑話事小,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就不好了。

  總而言之,唯有小心謹慎,穩重行事。

  徐明珠也聽得仔細,隔天漱洗完畢就上街拜訪故舊、置辦官服,又是一陣好忙,再隔天,終於揣著任職文書去了詹事府。

  投了任職文書,也見過左右手——少詹事和府丞與諸位同僚,受同僚的邀請去宴飲。

  出乎他意外的是,不只有詹事府的同僚,就連左右春坊、司經局、主簿廳的人都到齊了,這可是給足了他面子。

  席間,少詹事謝正問道:「敢問徐大人在朝中可是有認識的人?」

  謝正是京城本地人,少詹事一職可是使了大力才爬上來的,他的個性圓滑,比徐明珠的官階低了一級,負責輔佐詹事。

  徐明珠初來乍到,對詹事府的事務還不熟悉,聽謝正問起便老實地搖頭,說自己頭上並無可以傍靠的大樹。

  謝正以為他謙虛客氣,自罰一杯後就笑著說:「徐大人這是跟我們生分了,若是大人沒有靠山,又何來吏部尚書尤定國大人在早朝向陛下遞摺奏請?」他可是肩負探口風的重責。

  「呃,什麼?」徐明珠頓感疑惑。

  自己這詹事的位置竟然是橫空一筆而來的,那位吏部尚書莫非是父親走了門路?

  不可能,這不是父親的行事風格,這位置攸關東宮太子諸事,也不是父親和哥哥們可以說得上話的,那麼,是誰給了他這個位置?

  謝正有心與徐明珠結交,宴飲過後還特意讓自己家中的車夫送他回家,沿路上,徐明珠的腦袋暈乎乎的,即便到晚上歇下也沒能找到一點脈絡。

  徐府裡,老太爺不管事,蒔花遛鳥,最愛去茶樓聽人講段子,遇到志同道合的便能說個大半天,有時乾脆夜不歸宿;老夫人吃齋念佛,除了在佛堂供有觀世音菩薩的佛像,從大相國寺求來的佛珠更不離手,二伯母知道老夫人喜歡打葉子牌,時不時便邀平常有來往的人家過府陪老夫人打牌;大伯母身為徐府當家主母,每天卯時便起,此時已經有丫頭僕婦等著拿對牌、支領錢物,一整日可有得忙,臘月一過,因為是年下,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嘴角還起了泡。

  二伯母不像大伯母鎮日忙於庶務、分不開身,一天裡總有泰半時間伴在老夫人身邊,有她在,徐瓊與徐芝見面的機會自然也就比其他堂姊妹們多了許多,有時徐瓊也有機會和二伯母搭上兩句話,不過多是不著邊際。

  徐瓊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靠的就是緣分,若是磁場不合,無論如何湊合都講不到一處。

  相較於對徐芳心的敷衍,老夫人倒是很待見徐瓊。

  每每她去請安時,老夫人總會拉著她的手叨絮個沒完,說她識禮有分寸,屋子裡有什麼新奇的點心或小物件就塞進她手裡,這些舉動看得其他庶姊妹們吃味不已,對於後來居上的她頗有怨言。

  尤其是大房的三小姐徐錦兒,徐瓊還沒回徐府之前,能坐上老夫人炕邊左右的,除了二房的徐芝就是徐錦兒了,哪料得到徐瓊一回來便搶了這個位置,難怪就算路上遇到,這位庶姊都會給她眼色看。

  徐瓊並不打算理會徐錦兒,她都十六歲了,還好意思因為和兩個孩子爭奪一個炕頭置氣,按理說,她應該要煩惱操心的是自己的親事還沒有著落,趕緊去相看人家才是。

  其實,身為庶女的徐錦兒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辦法,她想要有一門好親事就得討嫡母的好,看嫡母對她上不上心,若是嫡母隨便安排一個小門小戶的人家,她豈不是要哭死?想要幾分能看的嫁妝就得看祖母是否願意從指縫間漏出一些給她了,所以,她哪能不爭、哪能不計較?

  徐瓊沉澱下來細想,對於徐錦兒的處境生出幾分同情,再見時便主動對她笑了笑,歡迎她到自己的院子去玩。

  她看見了徐錦兒臉上的驚訝。

  雖然徐瓊從來不提母親的事,卻是掛在心底,面對著祖母也曾旁敲側擊著關於母親的事情,卻發現祖母絕口不提她對母親的不喜,彷彿父親的身邊從來沒有母親這麼一號人物似的。

  經過一段時日相處,徐瓊也摸熟了老夫人的個性,老夫人一生富貴,對門第有著頑固的堅持,更何況兩位伯母出身都不俗,母親那樣的商戶女明擺著就矮人一等,更別說要討婆婆歡喜了。

  就像嫡庶一樣,老夫人分明不喜,卻縱容丈夫和兒子們娶妻又納妾,生下一堆庶孽,這又算什麼?

  徐瓊不由得替母親難過了起來。

  事業無貴賤,卻因為封建觀念對士人的推崇,而將促進經濟發展、使國家富強康樂、改善人民生活的商人貶成最末微、最卑賤的行業。

  都是主觀作的祟。

  可是她也不能否認,靠著科舉出仕的人家裡,哪房的子孫做得大官,哪房子孫的腰杆子就比較硬,也說得上話,就連待遇都好上不止一丁點。

  就因為她有個三品官的爹,她院子裡的吃食用度和衣著擺設都算得上是徐府的頭一份。

  世間之事複雜如斯,人在其中遊走要一本初心,何其不容易。

  初八這天,徐府來了張請帖。

  這個時間點實在不合適,誰家還有多餘的心思辦宴會?

  京裡四季都有名目繁多的花宴、詩會,只是現在是臘月,家家戶戶要掃房、祭灶的,朝廷衙門商家要封印、寫春聯、辦年貨,直忙到除夕夜。一般來說,過年應該從喝臘八粥開始算起,官宦人家甚至還有拖到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年才算結束。

  至於邀宴,也得等大年初一初二過了才開始走訪親友、互相邀宴,這時間點怎麼都不對啊。

  安氏琢磨不出究竟,滿頭霧水,只能暫時放到一邊去,等丈夫晚上回來才又把帖子拿了出來。

  完全陌生的署名,用金片打造的帖子,好大的手筆啊。

  徐明知把金帖攤在桌案上,沉吟地看著署名和一個有著暗紋的特殊記號,一時半晌沒個頭緒,「元貞。萬要兒……能用女子的名字署名發出邀帖,肯定不是普通人,放眼大創王朝,女子能尊貴到用自己名字的,除了有功於朝的女子,要不就是公主,而且還要受寵非常。」思及此,他將大手往腿上一拍,不敢置信地抓起帖子,激動道:「娘子、娘子,這是公主府的金帖啊!」

  「公主府?」遣退了幫她將長髮梳到通透的丫鬟,安氏也站了起來。

  「是公主下的帖子。」徐明知斬釘截鐵。

  「不對啊,夫君不是向妾身提過,開日陛下即位之後,後宮只有兩位皇子,還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保留下來的皇嗣,不管成年還是未成年,後宮沒有公主啊。」

  「噓,不是叫你仔細些嗎?皇家事豈是你一介無知婦人可以論道的?」徐明知擺起大男人的架子。

  不只開日皇帝,就連賓天的先帝、先先皇,甚至開國太祖,一脈相傳的皇嗣都少得可憐,就算竭盡心力把皇子送往他處養育,仍是莫名其妙夭折。開日皇帝坐上龍位後,大肆充裕後宮、挑選妃嬪,重點不在德容顏功,也不是為了平衡權勢,能入選為秀女者,首要看屁股大小、會不會孕育子女,儘管這般精挑細選,也僅得兩子。

  皇室子嗣單薄得令人心驚,這比尋常人家都還不如。

  「妾身失言。」

  見妻子受教,徐明知遂道:「我說的是寧國公府,寧駙馬尚的元貞公主。」

  「貞老太君?」安氏終於想起了一個人,驚訝失聲。

  京城大戶人家出外行走,第一件事就是要認得百官品階,嫁入貴胄之家的婦人也要熟背皇室家譜、族譜,甚至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免得丟人現眼、鬧出笑話。安氏掌徐府中饋多年,自然明白這其中的緊要關係。

  這位貞老太君是開國皇帝太祖的女兒,有如掌上明珠、如珍如玉,自從下嫁寧國公府才華洋溢的大公子寧缺後,原本多麼刁蠻驕縱、令人頭痛萬分的皇室公主竟然「從良」成了賢妻良母,剛成婚那時有多少人下注,賭不用過多久,要不是公主把溫文爾雅的寧大公子趕出公主府,就是寧大公子休妻,結果,夫妻感情數十年如一日,恩愛如昔,如今子女成群、枝葉茂盛,多少年過去,雖然已經淡出人們記憶,可只要被談及,人們的語氣中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艷羨。

  這些年來,公主府舉辦的宴會屈指可數。

  早已不管俗務的貞老太君,這時候居然下了帖子給徐府,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去,還是不去?

  往年,徐府這樣的人家別說想和公主攀上邊而不得,現在來了帖子,管它是誤打誤撞還是別的原因,當然要去,不去的是傻子,而且還要盛裝赴會,以示慎重。

  「帖子上沒有限制人數,除了芝兒年紀太小,能去的全部帶上。」

  這是多大的出頭機會啊,年年都可以過年,公主的「唐花宴」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家中幾個愁嫁的庶女這下子有希望了。

  所謂的唐花宴也叫熏花宴,因著臘月間百花雕零,宮裡頭的鮮花是在暖房裡培養出來的,寒冬臘月,花農甚為辛苦,需要晝夜不停地攤火,保持溫度,培養諸花,這些不時之物因著稀罕,有錢人家便大張旗鼓設宴,遍邀親友賞花閒談,顯擺的意味濃厚。

  「帖子寫了限三人,還寫明了邀請的是老三的那丫頭。」安氏是女人,總歸心細,淡淡地潑了丈夫一桶冷水。

  「那丫頭是怎麼認識公主府的貴人的?」徐明知疑惑了。

  看著丈夫迷惑的表情,安氏卻不在意這個,「那丫頭回府至今,一步也不曾踏出過家門,指不定是在江南認識的人牽的線。」

  令她不解的是,這位貞老太君的年紀也大了,不好好在府邸頤養天年、蒔花弄草,摻和這些年輕人的玩意做什麼?

  名額只有三人,徐明知的熱勁少了一大半,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女兒們見世面的機會,兩個名額也總比一個都沒有好。

  安氏卻不像丈夫的一頭熱,她名下就三個庶女,不論出嫁與否,都是妾生的庶女,嫁得好、嫁得不好,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她只要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是了。

  她可不知道,這平空而來的一張請帖不只在徐府掀起波濤,在京城裡有貴女待嫁的豪門貴戶都引起了一番騷動。

  徐明珠剛升職,人越往上走就越是如履薄冰,上面要逢迎、同僚要應酬、下屬要支應,打點賞賜不可少,加上居住在大不易的京城,雖然背後有父母支撐著,靠著微薄的俸祿可不成,不得不隨波逐流,敲了百姓一些油水,為了要養活家人、交友往來、親戚走動等等的,用錢如流水,手頭也是緊得很,午夜夢回,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能幹的前妻,她可是從來沒讓他為銀子皺過眉頭。

  相較於徐明珠為錢暗自發愁,名字又換上「王夐院」的徐瓊院子今天迎來了半是侷促、半是尷尬的徐錦兒。

  她帶著一個痩巴巴的小丫頭,手捧著插花的粗花缽,花缽裡倒是花團錦簇,在冬天裡看起來鮮麗可人。

  「頭一次到妹妹的院子來,這盆花是我自己插的,不成敬意,盼妹妹別介懷。」徐錦兒接過那花缽,親自放到桌面上。

  「那妹妹就不客氣收下了。」徐瓊的確也不跟她客氣。

  同為庶女,徐芳心和徐錦兒一比,簡直差了不只一層,人家好歹知道,要來作客,於禮要送份小禮物以示善意,她那妹妹反而是每回一來,她屋裡的飾品就會少掉一兩件。

  她不小氣,如果那庶妹堂堂正正向她要,她一定會給;但是,就算別個槽裡的豬食看起來比較好吃,實在用不著讓自己背上手腳不乾淨的罵名。

  徐瓊自覺是個有恩必償、有仇必報的人,經過落水一事,她也絕了要和徐芳心好來好去的心態,人家想要她的命,誰還能對那樣的妹妹笑得出來?

  來者是客,徐瓊讓春娥送上細點和果脯,「我瞧姊姊的手巧,這花可不是我能擺弄得來的。」

  徐瓊說的是實話,若是要她插花,她就只會修剪枝條,然後整把放進瓶裡便算了了。

  「哪裡,只是尋常用來打發時間。」

  「才不是,隆冬裡,我們小姐為了找這些花,不知花了多少精神力氣。」小丫頭倒是護主。

  徐錦兒的神情更尷尬了。

  徐瓊讓顏舉抓了一大把的甜棗和鹿脯給那小丫頭作為獎勵,然後把她帶下去玩耍了。

  「姊姊對插花有研究,小妹這裡倒是有樣東西恰好可以送你。」徐瓊看到那些綠油油又明淨可喜的花苞,想到自己囤積在小庫房裡的東西,讓曉月去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做成牡丹花盛開形狀的瓷花盆,底座是茂密的綠葉,花心中間還有讓人錯以為真的黃色花蕊。

  徐瓊把讓鐵匠做的劍山放在花盆中間,她瞥見徐錦兒放光的雙眼。

  「姊姊可願意教教我,如何把花缽裡的花移到這裡來?」

  看得出來,徐錦兒對這牡丹瓷花盆簡直是愛不釋手,一聽徐瓊說,她毫不造作地擄高袖子,進行搬遷的工程。

  「這盆子就算不插花也能用來作漂亮的擺設啊。」究竟是怎樣的靈思妙想,哪兒的奇工巧匠能把花器做得這般活靈活現,就像真的一樣? 

  徐錦兒不知道這批瓷花器是徐瓊為了京城的聚珍堂開幕所製的一系列精緻瓷器,這是另闢蹊徑的瓷器作品,她要讓上門的客人一飽眼福、大為驚艷甚至愛不釋手。

  如今看著徐錦兒喜歡,倒也沒有不捨。

  鮮花當送惜花人,不是嗎?

  徐瓊托著腮看她靈動的雙手收拾那些花枝,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盆繁花錦簇的作品就完成了。

  徐錦兒太過專注,直到發現徐瓊的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她不禁臉泛紅霞,「我的手藝拙劣,妹妹覺得如此可好?」

  「姊姊手藝當真非凡,妹妹就把這盆花回贈給姊姊,如何?」徐瓊的心裡有個新點子,屆時,京城聚珍堂若是開幕,她可要借這位三姊姊的手好好佈置一番,到時後會有如何驚人的效果,她已經期待了。

  「給我?這怎麼好?」徐錦兒又驚又喜,這明明是她送來給三房妹妹的。

  「寶劍贈英雄、鮮花贈美人,這樣的鮮花才能襯出花器的美,我不知道除了送給你,還能送給誰?」

  最後,徐錦兒暈陶陶的,也不讓小丫頭動手,一路近乎虔誠地捧著帶來送人的花連同徐瓊的回禮花器回去了。

  在這之後,徐瓊指名要徐錦兒陪同去公主府的唐花宴,最後一個名額她沒意見,讓安氏全權處裡,要給誰都可以。

  這消息傳到徐芳心那裡,她氣炸了,又摔了一屋子的東西。

  「好歹……好歹我與她是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個賤人寧可把名額給別人也不給我?」原本篤定自己和徐瓊的關係匪淺,名額一定有自己一份,她興致勃勃地掏了銀子做華裳,還跟姨娘要了銀子打簪子頭飾,這下竟然成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我要去找她算帳。」她氣得坐不住了。

  這可是可以讓世家子弟與高門公子看見她的大好機會,是她攀登高枝的良機,是享受榮華富貴的開始,要是錯過,自己的一輩子難道真要老死在這個沒人把她當回事的宅子裡嗎?

  若以常理論,不管任何理由,徐瓊都該把一個名額留給徐芳心,只是徐芳心太蠢又短視,爭強好勝,把徐瓊的忍讓當作理所當然,她哪裡知道,徐瓊如果對人好便是真心實意,一旦討厭一個人,必然以牙還牙。

  徐芳心果然氣沖沖地去找徐瓊,冷嘲熱諷也就算了,還胡攪蠻纏、無理取鬧,將王夐院鬧得雞飛狗跳。

  這可激怒了徐瓊,她輕輕說道:「我叫你一聲妹妹,你就真的覺得是我親妹妹了?真是貽笑大方。」

  向來就是會有人給臉不要臉,既然如此,她也不必顧及人家的顏面。

  「你竟敢對我這麼說話?」徐芳心握著拳頭,大怒道。

  「憑你就只是個庶孽。」

  隨便哪個都以為她不記仇,見到好處就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徐瓊的確不計較小事,但是她不想被人利用的時候,就別總是把她當儍子。

  徐瓊輕描淡寫的「庶孽」二字,猶如兩根尖刺扎入徐芳心的心中,讓她失控叫了出來,「你這麼輕賤於我,我一定要讓你後悔。」

  她又氣又急,回頭撲到洪姨娘的懷裡哭喊道:「姨娘,這賤蹄子是要逼死女兒啊,您要為女兒作主。」

  看著女兒惱羞成怒的哭啼和傷心,洪姨娘也很心痛,「萬事有姨娘替你兜著,你等著瞧。」



【第十四章】   父女久別重逢

  赴宴的這一天,安氏帶著徐瓊、徐錦兒還有徐芳心,分別搭兩輛馬車去了公主府。

  沒錯,徐芳心在徐瓊那裡吃了癟,先是在洪姨娘那裡鬧了一回,等徐明珠下衙回來,母女倆又把同樣的戲碼在他面前搬演一遍,他被鬧得是一個頭兩個大,只好去找老夫人,說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到了要相看人家的年紀,人家指名要大女兒,就算添上大哥的女兒,也還有一個名額,沒道理只有大女兒能去,小女兒卻只能被耽誤。

  他好說歹說,這才求動了老夫人把最後一個名額給了徐芳心。

  徐瓊知道這消息後,並沒有多說什麼,既然是父親替徐芳心求來的名額,基於人倫孝道,她不置一詞。

  京城人家和江南富紳看重的可是不一樣的東西。

  女子的幸福不是取決於相貌,而是心,美貌是利器,善良才能幸福。

  徐瓊並不像其它兩人的刻意打扮,她穿著一件淡紫底、鏤金絲繡各色牡丹花雨的薄袍子,搭著秋香色白狐滾邊的緊身小襖,腳著鹿皮小靴,挽了百合髻,餘髮披散在後面,髮飾就一支溫潤異常的三色玫瑰花頭羊脂玉簪子和點翠攢珠步搖,茉莉花耳瑺,外披軟毛織錦披風,端莊又不失大氣可愛。

  赴公主府的唐花宴畢竟是徐府的大事,行前幾天,老夫人便讓身邊的禮儀嬤嬤替她們惡補禮儀課程,叮嚀著表現得好不好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丟了府裡的臉面。

  在老夫人的認知裡,徐錦兒這個庶女就別提了,左右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貨色,徐瓊雖說看起來禮儀都不出錯,但是父親續弦娶了後娘,也別指望後娘會對前妻的孩子用心教導,人情應對肯定只能靠自己。

  還有那個洪姨娘的庶女……哼,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她身為祖母,若不好好教導,到時候丟的可是自家的臉。

  徐瓊之前有馮嬤嬤和鍾螽替她打底,在禮儀嬤嬤面前也不顯山露水,只是做好嬤嬤的要求,這樣的舉動倒是在老夫人面前贏得了認真向學的好印象。

  至於徐錦兒雖然有心卻是無力,學了個手忙腳亂、人仰馬翻,徐瓊勸慰她凡事盡心就好,徐錦兒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到時候不要在一干貴人面前出醜。

  馬車出門的時候,外頭落著白雪,棉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經過最熱鬧的長街又經過拱橋,過了小半個時辰,來到城東。

  這塊地域住的都是皇室貴族,一家比一家矜貴,因此,不同於長街的人潮摩肩擦踵,這裡是五步一個神機衛、三步一個金吾衛,還有貴族自家的護院,尋常人沒事可不敢從這條街走過,就算要經過也會刻意繞道,要是運氣不好被那些兇惡的禁衛逮到,可得脫層皮。

  一行人抵達公主府的時候,府門前已經有幾輛馬車停在角門處,只見一個個貴人們都在婆子丫鬟的簇擁下出了馬車,陣仗聲勢都十分浩大。

  不用比較,徐府的馬車最小、最不起眼,安氏從窗子往外看,心就先涼了一大半。

  公主府的家丁並沒有因此就大小眼,仍然恭敬地把人延請入門,交給門上婆子,再讓婆子引導她們進到二門,之後又交給了一溜排列的丫鬟,這是浸淫多少歲月才能沉殿出來的風範啊。

  丫鬟將她們往裡面引,公主府雕樑畫棟、斗拱交錯,繼續往裡走就是樓閣高築、丹楹刻桷,更別提讓賓客歇息的宴客廳有多華麗,放眼所及,假山上危峰兀立、怪石嶙峋,氣派輝煌。

  單單只有這些已經叫安氏等人咋舌不已,徐瓊倒還好,看歸看、瞧歸瞧,瀏覽過去便自在悠然地看著前路,心底不生波瀾,不像徐錦兒和徐芳心又看又讚歎的,掩不住的羨慕全落入引領丫鬟的眼中,她們不由得對淡然的徐瓊多看了兩眼。

  相較於宴客廳裡的熱鬧喧嘩,公主府另一側的花廳裡卻安靜得就算地上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屋裡坐著兩老一少,僕婦和侍女都罕見地被遣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萬玄斜斜坐在上首的太師椅,髮髻上帶著金冠,通身氣派架勢狂妄不羈到了極點,反觀拄著龍頭拐杖、滿頭銀絲白髮、長髻兩邊各簪三根黑漆金鏤鳳紋金釵的貞老太君和一派清風明月的駙馬寧缺卻坐在下首。

  貞老太君活了一輩子,從來只有晚輩百官向她磕頭的份,像這般謹慎小心坐在下方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頭繫絨面鑲綠翡翠抹額、身著官錦紅鶴綾襖子,頸上還有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玉脾,神情迷惘還帶著少有的侷促,像是怎麼都看不厭地瞧著萬玄。

  和妻子幾天幾夜沒睡的駙馬,頭髮和鬍子都已花白,但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身著墨色秀竹蒼松錦袍,顯得華貴又不失親和。

  「父皇……」貞老太君沒什麼底氣地喊著。

  她喊的人是萬玄。

  一個垂垂老矣的貴婦人卻喊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叫父皇,任誰來聽都覺得太詭異了,可她的神態就像一個時光久遠到幾乎快忘記她也曾是個有爹有娘、年華髫齡的小姑娘。

  那時的她很小,小到少有機會可以見到日理萬機的父皇,她只記得父皇是個讓人尊敬和恐懼的人,他從來不曾對她笑過,卻給了她「元貞」的封號,表示對她的喜愛。

  他「薨」之時,她還不到三歲。

  不到一二歲的孩子能記得住什麼?

  能,她記得唯一一次坐在父皇膝上,玩著他從不離身的九龍玉佩,她顫巍巍地翻看,在玉佩上勾勒出的九龍當中,於第五條龍的腹部看見一個甲骨文的「玄」。

  那一次獨坐父皇膝上的她曾天真地問父皇,她也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玉佩上頭,年輕英俊的父皇只是摸摸她的頭。沒幾天,服侍她的小太監送來一隻玉盒,裡面裝著雕有九凰的玉佩,雖然不是她想要的龍佩,但後宮的孩子獨獨她才有,她心滿意足地抱著那盒子睡了好幾天的覺。

  可年輕力壯的父皇忽然「薨」了,消息傳出來,突兀的令整個皇宮蒙上厚重詭譎的陰霾。

  怎麼可能,日前掃平番國的父皇才帶著二十萬大軍凱旋歸國,她雖然不能上城樓去湊那舉國歡騰的熱鬧,但小小的心靈卻以父皇為傲,只盼著慶功宴可以見著那英明神武、風姿不凡的父皇。

  然而,小孩子其實是最敏感的,宮女和內侍們開始坐立不安,只要見她不注意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些粗心的小宮女以為她什麼都聽不懂,也不避諱著她說嘴,說父王班師回朝那日,一向頗為得父皇寵愛的綠貴妃死在他的清涼殿中,死狀凄慘。

  皇宮裡不乏死人,她對那趾高氣昂、眼睛長在頭頂、老用鼻子和她說話的番國貴妃沒什麼感覺,但是那些侍候她的嬤嬤和大宮女連眼神都不敢有所交會,就怕一個不小心會洩漏還是觸動什麼,招來橫禍。

  這就有鬼了。

  她一個個找來問話,逼她們吐實,那些奴才只會跪了一地的求饒,把頭磕破了也說不出半句她想聽的話。

  然後宮中便傳出皇上殞天的消息。

  皇宮很快讓禁衛軍接管了,沒有自由進出的令牌,她除了寢宮哪裡也去不了,可她仍舊感受得到處處風聲鶴唳,一入夜,金碧輝煌的宮殿宛如一座鬼城。

  她像無頭蒼蠅般走投無路,只怪她年紀幼小,身邊一個得用的人也沒有,如果她的母妃不是一生下她就歿了,她起碼還有個可以握住她的手,給她安慰的人,可是沒有了,她連父皇這個最後的倚仗也沒有了。

  她成了皇家孤女。

  她想爹啊……父皇……她的父皇……

  無人看見她的心痛如絞和眼淚。

  那些國家大事她不懂,但是當皇兄被匆促推上監國的位置時,他會驚惶、會害怕嗎?

  她一直沒有機會把這話問出口。

  金碧輝煌的各處殿院都掛起了白幡和白燈籠,百官服喪,但那又如何,身為父皇唯一女兒的她,最終還是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

  等她年紀稍微大些,想回過頭去調查父皇真正的死因,許多東西卻早被湮滅在時光裡。

  年年月月,歲月如白駒過隙,她老了,白髮蒼蒼,對父皇的死早已放下,可那個爹爹居然死而復生的出現了,面目一如從前。

  這是怎麼都令人想不透的事,她依稀記得,父皇從來不對修仙一事放在心上,對鬼神更談不上敬畏,她百思不得其解,父皇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真的成仙了?

  那一日,父皇遣車來接她,她乘著朦朧月色去了整個大創朝無人不知的府邸,雖然有駙馬陪同,父皇卻只見了她一人。

  在綠蔭深深的書房裡,她見到了和父皇一模一樣的青年,他的手心也有一顆硃砂痣。

  她心裡的震撼和不敢置信之甚,最終,她是腳步笨拙地讓駙馬扶著上車,回了公主府。

  駙馬一口咬定那青年是個騙子。

  她問駙馬,青年想騙她什麼?

  青年的財力不輸她,難不成騙色?

  她都這把年紀了,說出去會笑掉旁人的大牙。

  她告訴駙馬,他沒見過她的父皇,當然這麼說。

  駙馬這才靜默不語。

  萬玄睨她一眼,「都說我已經不當那勞什子皇帝了,別這麼叫我,讓人聽見要砍頭的。」

  「誰敢砍您的頭,要兒第一個不依。」

  「我說丫頭,你確定要這樣畢恭畢敬地和我說話嗎?」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叫她丫頭了,父皇那一輩的人都已仙去,和她同輩中人也只剩下寥寥無幾,還真沒有誰叫得起這丫頭二字,但是她聽著,枯老的心裡卻湧起一股酸澀。

  「我……要兒還不習慣嘛。」

  萬玄撫掌大笑,「別彆扭,也無須刻意,你都子孫滿堂了,還要你回過頭來叫我爹,這是為難了你,隨意吧,不如叫我名字就好。」

  「不,您是要兒的父皇,就算外人在,我也能叫,沒什麼好避諱的。」萬要兒在少女時就是倔性子,這些年被環境歷練、讓子孫漸漸磨平了脾性,卻也不是真的就溫柔謙和了,她堅持的時候,怎麼樣也拖不動她。

  「私下你就喊爹,在外面就喊名字。」萬玄瞄了一眼寧缺。

  寧缺吁了口氣,這還差不多。

  萬玄可是人精,他哪會看不懂這位駙馬對他的不以為然和憂心。

  「要兒,這些年,你過得好吧?要是駙馬對你不好就回家,爹養得起你,別忘記你可是有娘家的人。」

  萬要兒的眼紅了,活到這把年紀,駙馬體貼溫柔、一家和氣,她可說是一生順遂,爹這是擺明了在挑撥她家駙馬的脾氣啊。

  這一想,她又掩嘴笑了。

  萬玄逼得這位年少時名動京城的寧公子坐不住了,可是「岳父」二字卻怎麼都無法從口中吐出來。

  「要兒是我的妻,誰都別想從我的眼皮子底下帶她走。」寧缺強硬道。

  「表面看起來像軟腳蝦,性子倒還可以。」萬玄涼涼地給女婿下了評語。

  寧缺的心頭真是氣啊,妻子這麼容易就受這男人煽動,瞧她那臉紅紅又滿臉崇拜的模樣,難不成這男人真的是自己的岳父?

  這麼一來,無形的壓力頓時壓了下來,他心裡沒那麼篤定了,要是對岳父不敬,妻子是會發怒的,夫妻那麼久了,他知道她心底不免有些遺憾,那遺憾就是來自這年輕人。

  女子天生對父親總有些難以名之的迷戀和崇拜。

  這男人要是真的發瘋把妻子帶回那座府邸去……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好吧,時間也不早了,要兒,你是不是該出去見客了?」來公主府和女兒敘舊可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的重點在另一個人身上。

  那女子告訴他,總得相信某些人。

  於是,他賭了。

  因此,他得回了世僕和女兒。

  那麼,他可不可以再奢望一回,奢望能擁有一個想跟她成親、想跟她生孩子、想聽她嘮叨的女子?

  他想要那樣的生活。

  「爹,您真性急,要兒早就吩咐下去,我那幾個孫媳婦都看著呢,不會怠慢那位姑娘的。」

  爹說他需要那位姑娘,那麼她當然要竭盡全力辦妥爹交代的事。

  萬玄聽了,不自在地咳了一下。

  「那姑娘真有爹您說的這麼好?」這個爹和她以前熟悉的父皇有些不一樣,他多了些人性,以前的高高在上與遠不可及彷彿被什麼洗滌了,然而,這樣的朗若春風更讓人想親近他,若不是她老得不敢那樣做,她還真想賴進父皇的懷裡當一回小女兒。

  「小孩子問這麼多做什麼?!」萬玄有些羞惱,他忘記他的要兒已經不小,是老姑娘了。

  萬要兒聽了一點也不惱,「爹要我拉紅線,總得讓要兒知道那位姑娘到底哪裡值得爹爹惦記啊。」

  寧缺看著這對「父女」,心裡的不是滋味越來越濃厚,好像自己看顧很久的珠寶被人覬覦了,自從這男人來到他家,向來尊重他的妻子至今沒有將目光往他這裡瞄一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他他……他吃味了,恨不得把醋缸裡的醋全飲光了!

  「她治好了爹的病,爹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他說得一本正經,毫不含糊。

  岳父,您太丟人了,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

  寧缺總算把萬玄當岳父看待,心裡偷偷唾棄了他一把。

  「爹的意思是說,爹不會再無緣無故……」萬要兒勉強把那個「薨」吞進肚子,「您不會再不見了?您會在京裡住下來吧?要兒搬到爹府邸的隔壁去住好了,這樣的話,想見就能見到您。」

        自古皇家多血腥,明著朝堂、暗裡後宮,雖然地位崇高,看似對誰也能吆五喝六,但是一個不小心,轉眼就會被收拾掉。

  她不知道父皇有沒有愛過母后,也不知道父皇究竟經歷了什麼事,他不說,她也不敢問,要是問了就得失去重逢的親人,那她寧可裝聾作啞,只求他留在她能看得見的地方就好。

  爹的生命中如果有了真心在乎的人,說什麼她都得儘力撮合這段緣分,也願意祝福。

  萬玄看見女兒眼底的殷切,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本來想伸手摸她的頭,但又覺得唐突不妥,只好改用指腹摸著她滿是皺紋的眼角,「你是個好孩子。」

  說完,他踱出了花廳,留下突兀湧出狂淚的萬要兒和被妻子的眼淚嚇壞了的駙馬。

  萬玄走遠了還能聽見寧缺輕哄女兒的聲音,「怎麼哭了呢?咳……岳父他老人家是在誇你呀……」

  萬玄背著雙手,慢慢走進夜色裡。

  要兒嫁了個不錯的夫君。

  依照祖制,尚了公主的駙馬爺並無爵位,頂多就是一個都尉的品銜,因為不是宗室,生下的子女想要前途就必須靠自己去打拚。

  元貞公主卻是大創朝歷代公主唯一的一個例外,她生下的一對子女,子封國公、女封縣主,各自成家後,兒子生下四男一女,也均是成就非凡,四個孫媳婦這回全部放下手邊的事,不遺餘力地籌備貞老太君的唐花宴。

  雖然不是很明白冷靜自持的老太君怎麼會忽然改了性子,要辦宴會,但是難得老人家開口,臘月裡再忙也得把宴會籌辦好,能博老太君一笑,她們這些晚輩無論怎麼做都值得。

  發出去的請柬不多,與會的夫人小姐卻意料之外地來的多了,公主府裡的僕役婆子都是世僕,對這些宴會事務早就熟爛於胸,人雖多,尤其是不少及笄的大姑娘們,簡直就是百花齊放,要求各自不相同,卻也難不倒他們。

  用過精緻奢華的午宴後,侍女撤去了中間的屏風,在外廳飲宴的男人有機會和內廳裡的大家閨秀們互相交流,大創朝對男女之防還不算太過嚴格,未婚男女可以正大光明在聚會場所談天說話,也可以透過這類的宴會替經年關在閨房裡的女孩兒們和苦無機會見到大家閨秀的青年才俊們製造見面機會。

  自然,萬要兒整治這一場宴會為的可不是這些曠男怨女,他們只是幌子,她為的是替剛認親的爹製造機會。

  她那些個兒子媳婦和孫媳婦當然不曉得這其中的隱情,只道是老太君無聊,找些鮮妍的顏色瞧著開心。

  赴會的名家子弟都是朝廷三品大員家的嫡子,還有十五殿下,他們多是風聞老太君稀罕地舉辦宴會,不請自來的。

  雖說他們的到來替宴會增色不少,也惹得那些還未婚嫁的姑娘們心中小鹿亂撞,一個個為了保持良好的風姿體態,浪費了公主府精心的饗宴不說,也沒空嚼徐瓊一行人的閒話,全都只盼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表現出來,隨便能得到任何一家公子的青眼都是福氣。

  一個名門淑女要是沒能得到哪家公子的青睞,這就不妙了。

  徐瓊等人打從進了公主府就有點被孤立了,知道徐府底細的人真不懂她們是憑什麼進公主府門的?

  兩府階級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再說了,能入公主府門的都是貴胄大家的嫡女,這幾個不倫不類的庶女算是怎麼一回事?

  所謂不倫不類的庶女指的當然是徐芳心和徐錦兒,姨娘妾室生的庶女是沒有資格出現在這種宴會上的。

  徐府這是在落公主府的臉面啊。

  徐瓊做事但求心中坦蕩,她覺得自己只是來看看人、見見世面、吃吃飯,並沒有非要做什麼不可的想法。

  徐錦兒見她自在從容的模樣,也不再覺得手腳不知道要放哪兒了,放開心之後,反倒和坐在她邊上的黃將軍府黃二姑娘聊得投機,至於徐芳心則不顧徐瓊的勸說,早就自己走開了。

  她要去覓自己的機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5 11:06 PM 編輯

【第十五章】   成為我的家人

  身為主家,萬要兒並沒有叮嚀孫媳婦們要對徐瓊另眼相看,只吩咐不要怠慢徐府的姑娘。

  對於老太君交代下來的事,幾個孫媳婦不敢不當回事,自然對徐府幾人多留了心眼,凡事都看在眼底卻悶聲不吭,也不失禮。

  萬要兒的心裡劈里啪啦地打著小盤算,雖說爹看似對那位叫徐瓊的女子傾心,那女人對爹又有救命之恩,可是她也想看看這個小姑娘究竟有什麼本事,能在這個對她來說談不上友善的環境下步步為營、進退從容。

  如果只是空有一副美貌狐媚勾人,腦子卻是空空,無論爹再如何喜愛,她都不會答應讓那女人進門。

  她知道自己幼稚還小心眼,甚至不該有懷疑爹選妻的眼力,可是她真的不希望才剛找到她的爹又被其它女人瓜分了爹對她的愛。

  這種小心思說起來太羞人,連丈夫都不好啟齒。

  徐瓊自然不曉得那位貞老太君的心事,就算知道也不覺得自己要擔心什麼,她想的是,既然來賞唐花,那就不能錯過公主府的唐花塢裡培育出來的花色,入寶山卻空手而歸,豈不可惜了?再說,老夫人若是問起她在公主府看了哪些事和哪些人,她也好應得上話。

  那些奇花異草已經被花匠搬到正廳的院子,院子裡十幾丈都圍起了錦幕,雖是為了嬌嫩的花朵保暖,不致讓冷風吹凋了花朵,也讓離開暖閣出來賞花的客人不致招寒,可謂設想周到。

  牡丹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灼灼百朵艷麗繽紛,簡直是另一場盛宴。

  徐瓊對牡丹的認識不多,但認得出其中幾種都是極為珍貴的極品,有花開淺碧色的歐家碧,還有黑色的軍容紫,姚黃魏紫,潛溪緋、醉楊妃、二喬……

  公主府對牡丹花顯然情有獨鍾,放眼過去皆是供奉朝廷的貢品花卉,每一株都有上百朵如盤子一般大小的花朵,真是賞心悅目得讓人不知如何是好,這隨便一朵朵一色色都是天價啊,居然就這麼隨意地擺放著。

  「外面風大,出來也不知道要披件斗篷大氅,自己的身子就那麼漫不經心,如何是好?」像愛憐花兒的聲音,輕暖和煦地掠過徐瓊的耳,不摻一絲雜毛的白貂大氅旋即披上她的肩頭。

  萬玄已經看了她好一會兒,佇立在花海中的她鮮嫩窈窕、亭亭玉立,掩不住四溢的美麗芳華。

  他沒辦法立即走過來,見著他日思夜寐的小臉蛋,只覺得心弦緊扣、呼吸急促、眼神閃閃,有期待有激動有興奮,以及滿滿歡愉溢出。

  他得等自己定下心、止住臉皮上差點止不住的笑容之後,才有辦法走向她。

  他正專心一意地替她繫上大氅的帶子,那樣的溫柔和小心看得一旁的貴女們起了一陣騷動和嫉妒。

  「你怎麼也來了?」徐瓊問。

  雪白的魚油錦袍,飄飄如仙,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揚,由骨子裡透出來的尊貴高華讓人禁不住要為之傾倒。

  此時再見萬玄,他身上多了些成熟,可出色的容貌每看一回就令人驚嘆一回的感覺還是沒變。

  「冷不冷?我們去那邊坐著聊。」他指著花叢間的石階,那裡既公開又隱密,在眾人的視線裡也不至於空曠得招了涼。

  「公子都把我穿成這樣了,我要是還喊冷,豈不是太沒良心了?」她扯了扯大氅的下擺。

  「我對你這般盡心,不如瓊兒分我一塊布料。」他涎著臉,為著想靠她更近找藉口。

  她坐下,很大方地貢獻出一塊足夠他墊在臀部下的毛料,這件大氅大得足夠包裹兩個她,分一點給他算是投桃報李。

  「多謝瓊兒姑娘。」他謝道。

  她很正經地應了不謝。

  兩人刻意客套了一番都覺得好笑,噗嗤掩嘴笑過之後,那些不算生疏的生疏盡去,一來二去,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和曾經相處過的三年默契,愉悅融融,但是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可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不要臉的小蹄子,傷風敗俗又不知羞,我們是好人家的女子,才不像那徐家姑娘的心機那麼重,一個跑到宰輔大公子面前自薦,一個跑出來外面吹風、勾引公子們注意。那些男人為什麼這麼輕易上當,就沒有人慧眼識得我們的美麗和不凡嗎?」  
  不遠處那個言語尖酸刻薄的女子有雙極為生動的眼眸,七分容貌三分打扮,也算是個出挑的美人,可惜說話帶刺,言刀語劍的,拉低了給人的好感。

  「就不知那位公子是誰,我跟著姊姊參加過不少高官顯爵家裡的宴會,就是沒看過這人,他未免也長得太好看了。」兩眼冒著火花的小姑娘羞澀又小聲地說道,只要是人都看得出她快要滿出來的傾慕。

  「長得的確是忒好看了,但是問來問去就是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這名不見經傳的,搞不好只是個好看的繍花枕頭,怕是沒錢沒權、混進來充數的。」美人姑娘這是看不得別人好。

  「沒錢沒權怎麼入得了公主府?」小姑娘比美人姑娘肯動腦筋。

  「阮兒妹妹說得對,我得趕緊讓我娘去打探打探,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來路。」美人姑娘提起裙擺,雖然有些捨不得離開如此養眼的畫面,但只要打探出來,她的機會肯定比旁人多。

  她匆匆撇下小姑娘,往眾夫人聊天談話的暖閣而去。

  果然多幾分年紀,心機就多上幾分。

  徐瓊笑得眼睛瞇成了縫,「想不到你這麼搶手,聽起來好像已經是人家姑娘的盤中飧了。」

  那兩位姑娘真是不怕人家聽見她們說話,他們倆坐在這兒幾乎是一字不漏地聽了個清清楚楚。

  「少打趣我,我的眼光有這麼差嗎?一些無聊長舌婦的話何必當真。」風吹過耳,他沒把別人的閒話放在心上,他的心他的眼都在身邊的少女身上。

  嗯,應該怎麼說今天的唐花宴呢?

  只能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來形容。

  隱在曲折迴廊處的高樓站著三個人,目光灼灼,眺望的目標有志一同皆是萬花叢中的豆蔻少女和光耀如日的青年。

  那兩人坐在一塊兒有說有笑的,令人看了移不開眼,不得不讃嘆郎才女貌,匹配如金童玉女。

  「鄴兒,我爹和那姑娘都說了些什麼?我這些年耳朵不好了,你說給娘聽聽。」拄著龍頭拐杖的萬要兒心急得很。

  鄴兒的爹說偷聽人家說話就得選隱蔽的處所,她都說別挑這間這麼遠的屋子,她只能看清究竟卻聽不著聲音,哪裡好了?

  萬要兒的長子寧鄴這一聽可不對勁了,囁囁地看著父親道:「爹,娘這是怎麼了?」

  「別驚訝,你娘的身子骨好得很,只是你沒發現你那外祖父和十五殿下,甚至皇帝陛下都有著一家人的臉孔?」

  個中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寧缺只見聰敏的兒子眼珠瞠大,喃喃低語道:「娘堅持非要在這隆冬辦宴會,勞師動眾的還硬要上樓來看個究竟,莫非就是為了那人?」

  這麼反常的娘,他看了都捏了把冷汗。

  「什麼勞師動眾?什麼那人?你這不肖子,替你外祖辦點事敢喊勞累?」萬要兒舉起拐杖竟然就想對著兒子敲下去。

  八百年不曾被娘親叱喝過的寧鄴,看著那把龍頭拐杖,抱住頭喊了聲爹。

  他娘的那把龍頭拐杖是先先帝御賜之物,打死人不用償命的,娘從小對他就嚴厲,但也不曾拿這拐杖打他,這回竟因為他不著邊際的兩句話而動怒。

  娘說那人是外祖父,那可是大創朝的開國皇帝啊,都作古多少年了。娘雖然任性,但是爹理性謙和啊,爹愛娘卻不可能和娘一塊胡鬧,這也就是說,花叢中的那青年真有可能是……

  不,打死他都不信!

  「我就說了別跟他講,他就是個死腦筋。」萬要兒啐了丈夫。

  「娘,您是不是想念外祖父他老人家了?改明兒個,兒子陪您去皇陵瞧瞧,可好?」

  「笨小子。」

  「娘,兒子的意思是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那位公子說真的是和十五殿下長得很像,但嚴格說起來也只有七八成像罷了。」那麼離奇巧合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他拒絕相信。

  呸,到底是誰肖誰!

  「駙馬,想不到我生了塊木頭。罰你兒子去跪祠堂,好好溫習溫習他外祖的容貌——慢著,我爹還活得好好的,駙馬,祠堂裡的祖先牌位可得撤下來,要不然就不像話了。」萬要兒也不和兒子置氣了,祠堂裡的肖像牌位更重要。

  寧鄴大大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娘這會兒是忘了他了,阿彌陀佛,但同時又把眼光投向那一男一女,眼底倶是深思。

  這種玄乎玄乎的事,有可能嗎?

  敬國公家的二小姐心急如焚地拐彎抹角向國公夫人要求追查萬玄的底細,卻被國公夫人冷眉豎目地罵了一頓。

  都說女追男隔重紗,並不丟臉,但是堂堂敬國公家的女兒卻當著一眾夫人的臉,恬不知恥地說出這樣的話,簡直丟光了國公府的臉面。

  那位運氣不好的二小姐被明令回府後罰抄女誡,三個月不許出家門一步。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二小姐回府後要死要活的,鬧得府裡雞犬不寧,不過這已是另外一回事了。

  外頭兩隻情根早就深種的鴛鴦正喁喁低語。

  「你近來好嗎?」萬玄問道。

  徐瓊專注看著他久違的臉、久違的唇、久違的眉和久違的他的雙手,壓根沒注意到那些藉口在他身邊嗡嗡叫的雜花雜草已經被某股不明的惡勢力驅之別院,兩人身邊清靜得連一隻多餘的蒼蠅都沒有。

  這種凈空能力,可想而知是萬要兒的雷霆手段。

  「我快半年沒有見到你了,怎麼你回京也不讓人遞個信給我,讓我知道你安好?」這丫頭心裡到底有沒有他?

  「你還敢說,獅子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你罰他軍棍了?」這和忘恩負義沒什麼兩樣,說到底,獅子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交代他要把你護得滴水不漏,結果呢,他負我所託,只罰五十軍棍還便宜他了。」

  五十棍還是分期領的,獅子要是敢表現出半分不滿,看他怎麼整治那傢伙。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知道萬玄在盤算什麼,徐瓊可不想讓他這麼任性妄為,這會涼了屬下的心。

  「那我還得賞賜他了?」

  她給他一個「不然呢」的眼神,「要不是他,你今兒個也見不到我了。」

  「你阻止獅子向我報訊就因為我罰了他?」

  「你既然在氣頭上,就等你氣消,他要是捋錯虎鬚,不是又自討苦吃?」

  萬玄氣笑了,這一等就讓他苦等了好幾個月,女人真的不能得罪,但他還不是為了她?

  她居然不領情。

  「我只是覺得,對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要多誇獎少責罰,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你一個口令看似容易,卻能輕易改變他們的人生,哪能不小心謹慎?」她也不怕他生氣,直言直諫。

  「那小子到底哪裡好?」

  見他冥頑不靈,她也不囉唆,兩手扯住他的雙頰往外拉,「你這不受教的傢伙,跟你說帶人要帶心,你懂了沒?」

  萬玄沒想到她會動手,痛得直揮手,「喂,君子……嘶……動口不……動手……唉,我知道、我知道了。」

  都怪他不好,出現在徐瓊面前時是那副小模樣,結果她從此就仗著自己是大姊姊,把他當成小不點,只要他稍有不從就手來腳來,毫不手軟。

  他平常也挺能唬人的,雖然已經是十分收斂脾氣了,除了她不買帳,還真沒有人敢不聽他的話。

  這可不成,她不把他當男人看,太傷他的自尊心了。

  覷著她那紅艷艷如花瓣的櫻唇,他想也沒想,低頭便含住已經送到他眼前的唇瓣。

  徐瓊心跳如擂鼓,身子輕顫,手腳忽然就沒了力氣。

  萬玄小心翼翼地摟住她輕軟細小的腰肢,先是用掌心貼著,嘴唇品嘗她的美味以後,五指收攏,將看似已經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身軀摟向自己。

  貓兒偷著了腥,眼底的笑意一層層溢出來,那抹笑掩在卷翹的長睫毛裡。

  徐瓊被蠱惑得放開了頑皮的指頭,無力的垂下,不知往哪裡擺才好。

  人真是可怕,一顆心雖然長在自己胸口,但誰也不知道也無法控制自己會愛上誰。

  半晌後,雖然離開她的唇,萬玄卻覺得眼前的人兒像是咬人心似的,令他越看越愛,捧著她臉蛋捨不得放的手和唇像是有意識一般,再次俯下身,溫柔慎重地親了她的額頭。

  她的眼底暈染了一層流光,嬌艷爬上脖根,「你……你這是非禮。」

  這叫非禮啊?

  可惜,完全不見力道,比較像兔兒的撒嬌。

  「過了年,我去你家提親,可好?」 

  這半年,他度日如年,離別後才懂相思,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他本以為不說不聽不見就不會想,哪裡知道還是抵不了入骨相思。

  他的提議,老實說很吸引人,她喜歡他這個人,不過她卻搖頭了,「我過完年才十四歲,還沒及笄。」

  這年紀結婚是摧殘幼苗。

  「別這麼快拒絕我,讓我請媒人去求親,先把你定下來,其它的,我都可以等。」他想把她納在自己的羽翼裡,替她擋去外面的風霜雨雪,只要她安然地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這時代的婚姻本就不是女子自己能夠作主的,而她也沒想過要再次對愛情抱予什麼期待,眼前這英俊如惡魔的男人對她奉上了真心,她接是不接?

  與其寄望榮氏或祖母替她張羅什麼好人家,不如自己早起早睡身體好。

  起碼她熟悉眼前的這男人。

  雖然她還是覺得自己十分年幼,可這兒的規矩就是這樣,在這時代想要為愛嫁人,很不容易。

  「瓊兒,你知道嗎?我心之所繫,唯汝而已,願得汝心,長相廝守。」萬玄見她遲疑,拉著她的雙手如此說道。

  能不心醉?能不神馳嗎?一個出眾到無人能抗拒的男人在對她示愛。

  她可以相信這個男人,對吧?她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能一心一意守著一個人到老,對吧?

  是啊,即便活了兩世,對於愛情,她仍有期望,期望再遇到一個能交付真心、他也願意將真心託付於她的男人。

  她想愛人,也想被愛。

  徐瓊點了頭。

  萬玄幾乎是眨也不敢眨一下眼地看著低垂著頭的少女,就怕她說出什麼讓自己的心負荷不了的話。

  她這是答應,她答應了!

  他激動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霍地起身後,只覺心裡柔柔的、癢癢的,腦袋還暈乎乎的,起身走了兩步,不料竟是同手同腳。

  徐瓊的眉眼皆是笑意,一手連忙扯住他的袍子一角,「你這是做什麼呢?」

  他向來老成持重,包含著強烈的不可一世,這會兒卻像是得到珍愛玩具般的歡喜非常,露出了少見的天真模樣,她的心軟成一灘水。

  萬玄趕緊回座,「我太高興,一時失態了。」

  「你這傻子。」她嗔道,又羞又嬌。

  「是是是,遇見你,我就徹底傻了。」被巨大喜悅沖刷的男人傻愣愣地看著她一雙彷如水瞻瑪瑙的明眸,滴水流波、熠熠發光,臉上紅潮湧動,有著難以言喻的明媚嬌艷,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肚裡去。

  不過說到熟悉,徐瓊突然想起什麼,瞇起眼睛看著他,「你是如何說動元貞公主替你邀宴的?你們有任何親戚關係嗎?我好像沒有聽你提過。」

  雖然之前他和她說了自己被詛咒的事,卻沒有說他的身分,她也只猜到他是皇室中人,卻不知究竟是誰。

  「說出來也不知道你信不信,元貞是我的女兒,那位三朝元老尤薦賢是我家世僕,而我,是大創的開國帝王。」

  他看著她不停變換的臉色,知道她並不氣自己瞞了她這件事,飛快加上一句話,「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的不死之身和他的還童,她都知道,但是……開國皇帝?

  開什麼玩笑!

  「等等,那也就是說,我爹能成為京官,是你在後面推波助瀾的?」她的反應極快,想到了這件事。

  「我想你了咩。」

  萬玄看見她很不苟同的眼光,說道:「唯有徐大人進京為官,你才會跟著來,我也能常常見到你。」

  她是又好氣又好笑,「那麼這唐花宴又是怎麼回事?」

  「一來是想你想急了,二來,我想讓要兒幫我照看你,三來,對於那些害你的人,該斷手的斷手、該剝皮的剝皮,該給苦頭吃的,一樣也不能少,我要教訓他們。」本來如沐春風的笑說到最後變成了皮笑肉不笑,顧盼之間,出現一股狠辣氣息。

  雖然已經很久不坐那把龍椅,但是那種不砍幾個人頭便壓不住底下人的肆無忌憚的冷酷帝王心還是浮現了。

  「誰對我不好了?我每日在家吃好喝好……你指的是我被推下船落水的事?」她有些不確定。

  雖然說沒有無風險的人生,但是被人放在心上、被人珍愛的感覺卻是令她鼻頭一酸,眼眶又微微泛紅,好奇怪的感覺,讓人幸福得想哭。

  可是,她不得不問:「你對她做了什麼?」

  萬玄淡淡地說:「只是挖了個陷阱讓她跳,她若識趣就不會來,這宴會可不是為她那種女人準備的,她這麼忙著撞上來,只能說是她自找的,怨不了誰。」

  「你到底做了什麼,何必要弄髒自己的手?」

  「你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他笑得很冷,「她敢對你出手,那麼肯定已經做好了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我只是把陷阱擺著,要不要跳進去就看她自己了。」

  人通常只要不貪心、不強要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必能無災無痛地過一輩子,心要是太大,還是個黑心肝的,那苦果就得自己吞,至於吞不吞得下去,可就是自己的事了。

  「算了,不說她了。」徐瓊也不想同情徐芳心,有些人,要是不吃點苦頭,一輩子都會覺得世界該圍著自己轉,對付這樣的極品,她不夠心狠手辣,也許以賤治賤才是對症下藥之策。

  要是真能給那個目中無人的庶妹一點教訓,徐瓊會極度舒暢。

  「你真的是大創太祖,那個開朝皇帝?那我以後要怎麼稱呼你?該不會每次見到你都要下跪吧?」

  萬玄好笑地彈了彈她的額頭,「你都認識我多久了,更何況,我早就不在那個位置上,我是個平民,無官無爵,這樣的我會不會配不上你?」

  她瞪他一眼,「饌玉炊金是過日子,清茶淡飯也是過日子,只要不匱乏就好。有權自然好,一介平民又有什麼可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她一點都不在乎這個。

  她能賺銀子,他也是個生意能手,她不相信憑他們倆的本事會過不了好日子。

  「瓊兒,你真好,我好喜歡你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點了點她的鼻頭,表情親昵。

  她害羞地撇了下頭,「跟我說說,你是怎麼說服公主和駙馬相信你的?」

  「是你告訴我要試著去相信別人,我做了,就得到這麼令人驚喜和豐盛的回報。要是沒有你,我做不到這個。」

  相信別人是件不容易的事,使別人相信自己也一樣不易,但是一旦互相信任,就能開出美麗又芬芳的生命花朵。

  「恭喜你找回自己的朋友和家人。」

  每個生命都有存在的意義,不該被孤立。

  這時候的人很相信鬼神之說,幾乎每個朝代都痴迷於金石之道,想成佛成仙的人事時有所聞,封建社會裡,皇帝是神化的結果,萬玄這個開朝皇帝簡直就是神化中的神化了。

  他乍然出現,旁人也許一開始不能接受,但他和所有的人一樣,有肉體有溫度,說他不是人,誰會信?

  人類可以在地球上生存幾千年之久,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人類現實,卻也很能接受從來不曾經歷過的奇幻事跡,若不是有人親眼見過《山海經》裡的那些精怪,又何來栩栩如生的描述?

  「是你找到我迷失的靈魂,你能不能再說一遍,你願意成為我的家人嗎?」萬玄深深看進徐瓊的眼睛。

  徐瓊被那深邃得宛如一汪深潭的眼神看呆了,那兒只有她的影子映在裡面,幾乎要把她的靈魂吸進去。

  「我願意。」儘管害臊,她仍然毫不遲疑地道。

  她想和這個男人共同走下去,不管未來是康莊大道還是崎嶇小路。

  「這玉牌你收著。」他解下他從不離身的九龍玉佩交給她。

  這是定情物,以他生命中的最重,換取超越他生命的她的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6 08:05 AM 編輯

【第十六章】   京城開鋪子

  年下的京城已經非常寒冷,女孩子通常怕冷,徐瓊也不例外,她最常待著的屋裡,黃銅盆爐火就放了六個,而且奉行可以不出門、不多走一步,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溫暖的室內。

  從公主府回來之後,徐芳心春風滿面、唇邊含笑,對這回的唐花宴顯得十分得意,回府後就喜孜孜地窩在洪姨娘的院子裡,母女倆促膝而談,難得的融洽,她告訴洪姨娘,宴會裡,高陽侯府的小侯爺劉玨對她一見傾心,那位小侯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待她溫柔體貼,說到情動處,完全一副迷了心竅的模樣。

  這話傳到老夫人耳裡,差點氣得仰倒,真是個不知羞恥的小蹄子,男女私相授受,傳出去能聽嗎?旁人只會說徐府教女不嚴、徐府女兒不知廉恥,真要兩情相悅,就該大大方方請官媒來提親,難道她還會對一個庶孫女的婚事指手畫腳嗎?

  奇怪的是,向來驕縱的徐芳心聽到老夫人的罵言,既沒拿屋裡的東西撒氣,也沒找洪姨娘抱怨訴苦,更沒有找幾個大丫頭的碴,根據她院子裡那些個小丫頭說,她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還冷笑連連。

  這樣的徐芳心頗令人起疑。

  依她那種浮躁的個性,往常要是這麼被叨念,決計少不了要鬧一場,這一回卻是平靜得令人發毛。

  老夫人倒是比較關心徐瓊,但是坐著公主府馬車回來的她卻沒說什麼,老夫人想問個究竟,問來問去卻都是棒打棉花,本以為問到重點上,卻又被她裝傻帶過去。

  相處的日子雖短,老夫人從兒子口中得知這個孫女居然還打理著兩家鋪子和一間小窯場,如今也不知是什麼機緣能得到元貞公主的青眼,倘若她能嫁給皇親貴族,對家裡逐漸見窘的困境可是有相當大的幫助啊。

  過了老夫人這關,徐瓊知道還有父親在書房裡等著她。

  這些長輩們非得這麼心急,就不能等明兒個她睡醒,精神好、元氣足的時候再來問這些事嗎?大伯母也去參加宴會,還和那些夫人們相談甚歡,想知道宴會的細節,大伯母肯定會連芝麻也不掉一粒地講給他們聽。

  她也知道老夫人和父親關心的是什麼,往好處想,長輩們是關心她第一次參加宴會的情況,壞處嘛,他們想他們的,她做得到就做,自然沒問題,若是悖離她的意願,那就凡事看天意了。

  這樣不怕得罪掌權的老夫人嗎?

  徐瓊認為,得不得罪人其實不重要,就算沒得罪人,但為了利益所在,到頭來還是會被人家滅掉,若是得罪人,但有利可圖,人家照樣親親熱熱對待。

  所以,做個有用的人比什麼都強。

  在古代混了這些年,她很早就知道女子的親事其實和男人的婚事沒什麼太大落差,都是籌碼,必須符合家族、甚至是國家利益,這個時代不是她以前那個戀愛自由、可以自己做主婚姻的昌明年代,在這裡是不能隨自己高興的。

  經過徐明珠那關,徐瓊終於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需要安靜一下,好好想想萬玄奇異夢幻般的求親,她以為自己定會失眠,或許是心底落實了,一躺下去就睡著了。

  一旦超過子夜就非要去找周公聊天的體質果然非常不錯啊。

  徐府的早膳大多是在老夫人的寶樂堂用的,大房因為人口眾多,除了大老爺會過來,安氏也會過來立規矩、替老夫人佈菜,二老爺和范氏則是帶著年紀最小的徐芝過來陪祖母用飯。

  遵循食不言、寢不語的古例,徐家人用膳時也是安靜無聲的,外面的小廝來報,江南傳來消息,榮氏產下一女,母女均安。

  徐明珠放下箸匙,道:「讓她好好歇著,歇好了,我會派人去把她接回來。」

  小廝下去回覆了等在角門的報信人。

  這是喜訊,大老爺和二老爺自然免不了一番道喜,安氏與范氏兩妯娌也做了十足的門面工作。

  「不是說肚子裡的胎兒是男胎,怎麼又迸了個賠錢貨出來?」老夫人不高興了。

  這三房到底是怎麼回事,元配生的是個沒用的女孩,原以為這個續弦的肚皮爭氣,不料,生來生去還是個沒用的蹄子,是晦氣。

  屋裡幾人聽了,不禁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太好。

  怪只怪榮氏當初把話說得太滿,懷孕時不可一世的嘴臉就怕人家不知道,結果卻是不盡人意。

  「娘,這是喜事,您少說兩句。」徐明珠看著兄長和嫂子的表情反應,連忙截住老夫人的話。

  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壓力下,他算是樂天知命了,並沒有因為榮氏生下的不是兒子而焦慮抱怨。

  無論兒子女兒,都是他的孩子。

  「兒子還有戎哥兒,也不算無後了。」他又道。

  「姨娘生的算什麼回事?虧你在朝中為官,不知皇室重嫡嗎?上行下效,百官家中誰敢認庶為嫡的?寵庶輕嫡可是大過,你的一視同仁傳出去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男人妾室通房成群,這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愛生多少庶子女都是個人的事,女兒簡單,幾許嫁妝就能打發,但若論到承襲家主地位或爵位這樣的大事,庶子再受疼寵也只能閃一邊去。

  老夫人這一打臉可把幾個兒子的妾室全都罵進去了,但老太爺照例夜不歸營,整個徐府沒人能壓制住老夫人。

  「娘,兒子趕著點卯,有事等下衙再說吧。」徐明珠不耐煩和母親糾纏這種問題,最好的法子就是避開。

  對他來說,現今最重要的是在詹事府站穩地位,然後往上爬,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只會糾纏這種一畝三分地的事情,他才幾歲,日子還長得很,哪裡就生不出兒子了?

  見祖母和父親談得不愉快,徐瓊趕緊把飯扒完,告辭離開了祖母的寶樂堂。她倒是品出祖母話裡的意味了,不過,續弦妻才為兒子生下嫡女,都還在坐月子,婆婆就已經打算往兒子房裡塞人了。

  祖母,您也未免太性急了。

  回到王夐院,春娥替徐瓊褪下斗篷,迎出來的菲菲像是倒豆子似的,把她不在時院子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四小姐,二舅爺有信來,奴婢放在桌上,送來的箱子也堆在次間,還有,婺州的胡管事和徐總管在二門外,等著四小姐召見。」

  在徐府,徐瓊行四,這段時日,丫頭們不再稱她大姑娘,而是稱四小姐。

  王夐院裡,幾個丫頭的工作十分明確,每當春娥和曉月陪同徐瓊出門,廚房沒有要幹的活兒,就歸菲菲和顏舉看家。

  春娥負責打理徐瓊的衣物、首飾等細節,曉月負責管銀子、管帳及和店鋪的管事們聯繫。

  「去請他們進來。」捧著菲菲送上的熱枸杞紅棗黃耆茶,徐瓊很快將二舅的信看了一遍。

  二舅的信上寫著,她親手做的皮抹額和皮比甲,外祖母非常喜歡,至於給外祖父的圍脖和五指皮手套,老人家只要有聚會,每每都會穿戴出去獻寶,而她替他們這幾個舅舅和舅母縫製的室內毛拖鞋,穿起來簡直舒服得不得了,感覺在外奔波一天的腳都得到休息,又能走更長遠的路了。因著年節將近,手頭上生意忙碌,故而將節禮一併寄上,讓她多裁兩件新衣穿,至於商談的合作事宜,他接著會來京城一趟,屆時再商量細節。

  信上絮絮叨叨,言語真摯。

  和舅父談合作,起因於舅父知道她接手了母親的珍玩鋪子,沉寂的店鋪忽然聲名鵲起,還經營得有聲有色,凌駕婺州許多同業。

  此舉吸引了官窯注意,多方打聽之後,竟然循線找到了褚府,褚家幾個爺一聽,非同小可,褚二爺親自去了一趟聚珍堂和徐輔闢室深談,驚訝萬分地發現全部的真相,回家說了外甥女懂陶瓷、會燒瓷器,甚至憑著青白瓷和自己發明的瓊窯瓷吸引了許多追捧的客人,可惜因為出產量太少,就連官窯想買回去參考仿製都沒有辦法,收購者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手的,當傳家寶都嫌不夠,哪會在意官窯的人如何出高價、如何口沫橫飛,怎麼也不願轉賣。

  這就更讓那些官窯中人堅持要把徐瓊挖出來的決心,她可是一棵閃亮亮的搖錢樹啊。

  沒有靠山又想吃獨食的人,必須擔負令人無法想像的風險,只要有利可圖,人人都想瓜分吞食大餅,褚二爺將其中的利弊分析給徐瓊聽,雖然她覺得自己的瓷器生意還不成熟,但她感覺得到舅父們是想張開一張大網護著她。

  她知道舅父們的海運生意做得極好,番人對中土的產物,除了茶葉、絲綢還有瓷器都情有獨鍾。

  要是能做上海外的生意,倒也是一條路,更何況褚氏家族的名聲夠響亮,招牌夠硬,於是,她決定把海外的生意路線交給舅父們,這也才有了褚二爺決定的京城之行。

  徐瓊沒有開箱看舅母替她準備了什麼,舅母對她向來不曾吝嗇,四季都會寄東西給她,讓她感受到外祖家濃濃的情意,她不是沒娘的孤兒,她擁有外祖一家滿滿的愛和疼惜。

        她接見了胡二和徐輔,兩人帶來了一整年的賬冊。

  她只草草看了幾頁和總帳,珍玩鋪子盈餘三十萬兩,糧行少了些,只有五千兩。

  「這一年辛苦大家了,鋪子賺錢,大家多勞必有多得,胡管事,這一萬兩銀子是給阿茂的,他的功勞最大,至於老宅全部的人,每人都發一百兩的賞封,誰工作勤快,你看在眼底,就自己增添刪減,你和你媳婦都有三百兩的賞封。」

  「多謝大姑娘。」胡二感激涕零,他這輩子活到這把歲數也沒見過一百兩銀子長什麼樣子,最讓他驕傲的是從小就被人嘲笑是傻子的兒子,大姑娘居然包了一萬兩的賞封,就算讓他再活一遍也不敢相信他的兒子真的做到了。

  這是為人父的驕傲,他的兒子讓他驕傲。

  胡二飛快擦去眼角的淚水,因為太過激動,顯得有些詞不達意,「我……奴才家的阿茂說老宅的窯場有些小,不敷使用,讓老奴請示大姑娘,可不可以蓋一個大一點的窯場?」

  「阿茂現在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師傅了,他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全權由他負責,該花多少錢、要多少人力,向徐總管報告就好了。」

  「是、是。」

  「對了,我記得以前替我們蓋窯場的那個小柴師傅不錯,手藝也好,找他回來蓋大窯場應該不成問題。」

  「奴才記下了,回去馬上就讓人去辦。」

  徐瓊於是讓胡二先回去了,她又讓春娥重新替徐輔和徐焰沏上新茶。

  「小姐讓奴才帶著小犬過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徐輔有些緊張。

  「不急,這一萬五千兩是給輔叔今年的賞封,五千兩是焰大哥的,至於鋪裡人的賞封,我另外有安排,您就斟酌給,務必要公平公正,做事勤快的人有獎勵,偷奸耍滑的人就告訴他,我們店裡不用這樣的人,讓他拿了賞封就走人。」

  「老奴知道。」大姑娘向來對底下人大方,但要求也嚴厲,懂規矩、做事勤勉,她絕對不會虧待,要是偷懶奸詐,就請回家吃自己。

  鋪子裡的員工也爭氣,因為大家都知道,外面有許多人削尖了腦袋想進鋪子做事,這年頭,這麼好的待遇要去哪裡找?只要自己稍微怠惰,飯碗就會被搶走,因此每個人都是拚命力求表現。

  「我想問一下輔叔,京城的聚珍堂要開幕了,您願意留在京城替我打理一切庶務嗎?如果您願意,婺州那邊的事務,我打算交給焰大哥負責。」她心裡的藍圖越發清晰明白了。

  京城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各種勢力盤根錯結,沒有識途老馬、熟於人事的老人來主持是撐不起場面的。

  她自己這個臉嫩的人一看就不是能撐起店面的人,她不想拿自己在京城的第一家店開玩笑。

  徐輔看了一眼兒子,又看看自己的雙手。

  小姐再一次給自己和兒子機會,要是他答應到京城來,自己的能力可以更往上提升一層,兒子也有獨當一面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多謝大姑娘提拔。」父子倆恭恭敬敬地向徐瓊行了大禮。

  「以後就要勞煩輔叔,萬事拜託了。」她向前虛扶了一把,也放下心中重擔。

  一家鋪子除了掌舵的龍頭,更重要的是驅使這條龍的掌櫃,徐輔的位置至關重要。

  見過了這些人,徐瓊發現自己本來想循序漸進的事全都湊在一塊了,鋪子裡瓷器珍玩的進貨事宜雖然大部分託給舅父,可她還有自己的壓箱底,不必操心,但窯場完工以後,她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看看。

  哎呀,事情好多好多啊。

  最讓她掛心的就是京郊的窯場,那個朝她大拍胸脯說萬事有他的萬少爺,會不會放她鴿子?

  她當初怎麼就這麼信了他?

  需要她確認的事情有那麼多,她哪來的美國時間一直待在院子裡等過年?

  「四妹妹,我聽說你要出門,是要去鋪子嗎?正巧姊姊也想著要同你說,不如找個時間實際瞧瞧鋪子要如何佈置,這才能做到盡善盡美,我們一同去瞧瞧可好?」

  和徐瓊已經十分相熟的徐錦兒聽說徐瓊要出門,穿著的斗篷也不脫了,隨著她一道過來的小丫頭還抱著一本冊子,裡面恐怕全是這些日子以來,徐錦兒攪盡腦汁的成果。

  她想要實際驗證。

  「有話咱們路上在商量。」徐瓊說道。

  不過……

  「獅子?」她朝著窗戶喚了聲。

  老梅樹上飄下來一個人影,正是獅子。

  「這麼冷的天,耳房裡有的是暖爐,就別待在樹上了,要是招了涼可怎麼辦?」

  那麼冷的天還待在樹上,怎麼都說不聽呢?

  「小人的身體好得很。」獅子有些無奈。

  身為暗衛,噱寒問暖是不必要和陌生的,可是這個女子很囉唆,常常把他從樹上叫下來,他若置之不理,便讓丫頭們在樹下候著,那三個丫頭也狡猾,不是在梅樹下吃東西誘惑他,要不就喊著手酸腳軟,還會裝可憐,最可恨的那個胖丫頭還揚言要把梅樹砍了,讓他的行動不得不化暗為明,不然就露出點衣料,不然就得動出聲音,他這個暗衛做得還真是窩囊。

  知道勸不動他,徐瓊也不勉強,「有事要勞煩你跑一趟,我去萬府不方便,你替我問一下萬公子,京郊的窯場進度如何?得了消息,到東皮衚衕的鋪子回我話。」

  他也不囉唆,頷首徑自去了。

  徐錦兒知道徐瓊的身邊有得是能人異士在保護著她,徐瓊也不避諱自己和獅子與朱雀之間的對話,徐錦兒對這個妹妹更是不敢小覷了。

  她不過是一個飛不出徐府牢籠的庶女,卻在這個妹妹的帶領下開始踏出徐府,還參加了百官不見得去得了的公主府宴,在那裡,她交到了雀兒這個談得來的手帕交,甚至還見到了有如神明的萬玄。

  那樣不似人間的謫仙,能看一眼已經是她的福份,要不是四妹妹,她哪有機會窺見這些自己一輩子從來不可能接觸到的人事和物。

  以前那些小里小氣的嫉妒之心早已盡去,對萬玄那樣的男人更無半點遐想。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天生我材必有用,用不著羨慕別人,每個人會遇到怎樣的人,這都是天註定的。

  四妹妹是個不凡的女子,會在她身邊出沒的人自然不會簡單,而她自己很平凡,無法變成像四妹妹那般能幹又強韌的女子,但是四妹妹卻給了她機會,她忽然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所以這段時日以來,她伏案苦思、絞盡腦汁,配合著四妹妹的瓷花器,設計了一款又一款的花藝品,她已經想像不出來還要怎樣才能更加盡善盡美了,但是她終於可以告訴自己,能發揮的時候就努力發揮,重要的是過程,至於結果,那已經不是很重要的了,她很安然。

  徐瓊向安氏說要出門,她很爽快就允了,只叮囑她們要帶齊僕婦小廝和丫鬟,以策安全。

  這些日子,安氏看得出來,這四丫頭絕非一般後院女子能比,一個姑娘家,不只有自己的生意,據說那位已過世的妯娌褚氏更是留了無數的鋪子、莊子和產業給她當作陪嫁。

  再則,她還幫了三丫頭一把。

  婆婆心裡打著要將褚氏的嫁妝納入公中的念頭,安氏卻沒有這層心思,她自己的孩子成就都不高,眼看著三房越來越好,兄弟往後勢必是要分家的,而小叔平步青雲,在朝中炙手可熱,若是往後小叔能在仕途上幫襯一下怎麼樣都無法再往上一步的相公,她又與四丫頭交好,四丫頭也能看在她的顏面上和自己的兒子媳婦們多親近,不只自己得利,互相扶持,徐家一門才能越走越遠、越走越長。

  所以,給人方便,以後也是給自己方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6 08:52 AM 編輯

【第十七章 】  教訓驕縱庶妹

  東皮衚衕的聚珍堂已經掛上匾額,但還罩著紅布,必須等到開幕吉時、鞭炮聲響才能揭下。

  鋪子找的是好地點,一色銀灰地、三層樓,二樓以上是雅座包間,一樓是櫃檯大堂,一色的紅木傢具,稀罕的玻璃展示櫃,但更稀罕的不是玻璃長櫃,是一入門就能看見的一幅瓷雕壁畫。

  所謂的瓷雕壁畫就是結合了瓷雕的繪畫。

  這獨樹一幟的瓷板浮雕是徐瓊用十大塊白瓷瓷片雕刻出大創朝上京魏昌河兩岸的繁華熱鬧以及自然景象。

  浮雕長三尺六、寬二尺二,當中有房屋樓宇、流水穿梭的船隻,還有拱橋上的貨郎仕女,衣著不同、神情各異,獨輪車與牛隻,酒樓小二肩上的長巾、地上的長凳,各種販夫走卒,雕刻得細緻入微,這麼一幅畫花了她三個月,她認為,最難的地方不是人物構圖,而是瓷板很薄,只要雕錯一處細緻的線條,很容易所有的心血就全數報銷。

  她忙著巡看鋪子裡的佈置,盯著請來的僱工將「國色天香」、「福運連連」、「月落台閣」等幾座瓷雕安置在她預定好的地方,她笑著拍手朝徐錦兒道:「初五那天,到時候等鮮花都置上,假花真花一別苗頭,錯亂繽紛,肯定很有看頭。」

  「我不該來的,看完你這些精緻美妙的瓷雕,我沒有膽子班門弄斧了。」徐錦兒瞧著這些雪白的瓷器藝術,心裡都沒底氣了。

  徐瓊正要開口為她打氣,卻聽見不知何時來到的萬玄嘖嘖讚歎了一番,「果真是匠心獨具啊。」

  「你怎麼來了?」徐瓊沒想到他這時會出現,她只是讓獅子回去問一聲,卻把人招來了。

  可是,能見著他,她心裡喜孜孜的,頓時覺得他來得真是時候。

  「我要是沒來,不就錯過這些美麗養眼的白瓷雕了?」

  就拿那座名為「國色天香」的白瓷雕來說吧,以竹空心有節為支架,上面分佈著蘭花、牡丹、梅花和蜘蛛菊,細緻而舒展,展現了四君子的文化,尤其那一瓣瓣的菊花,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將白瓷片擰彎製成,牡丹花瓣亦然,那自然綻放的弧度著實巧奪天工。

  他知道他的瓊兒有雙巧手,還有旁人所沒有的靈性,但是她每回給他驚喜之後還隱藏著更大的驚喜,她身上到底還潛藏著什麼他尚未發覺的能力?

  「萬公子。」徐錦兒屈膝行禮。

  幾個丫頭也跟著見禮。

  萬玄大手一揮,不以為意,他心繫的不是這些人。

  「你到底還有多少壓箱底是我還沒看見的?」萬玄看著徐瓊,目光溫柔又濃烈。

  「這只是牛刀小試。」

  「哦,那我的珍玩鋪能分一杯羹嗎?」

  這傢伙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鋪子,他那鋪子早就日進斗金了還不滿足。

  這時,在客棧放下行李便匆匆趕來的徐輔和徐焰打從進了鋪子就讓裡頭的擺設迷花了眼,咋舌不已。

  徐輔畢竟老成,他是見過萬玄的,每年去婺州見大姑娘,必能見到這位風華絕代的男子,也才幾年,他已經出落得……不不不,是長成更加令人驚奇的美男子。

  徐輔鎮定心神後,拉了拉兒子趕緊向兩人見禮。

  大姑娘和萬公子從婺州到京城,這其中難道有什麼令人驚喜的事情發生了?

  倘若真的有,他非常樂見其成。

  過完年,大姑娘就真的是個大姑娘,該相談婚事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如果有人能疼惜小姐,那得有多好。

  他激動不已,聽見徐瓊在對萬玄說要把鋪子交給自己打理的話,精神一凜的回過神來。

  「輔叔,離鋪子開張還有十幾日,你在哪裡落腳?方才我忘記告訴您,我替您置了一進三房的小院子在葫蘆衚衕,趁著焰大哥還在,就讓他先替您把隨身物品搬過去,等安置下來再考慮要不要將輔嬸一併接過來,好不好?」

  恭敬不如從命,徐輔也不矯情,抱著感激之情向她行禮,「等老奴安置好,立刻就過來鋪子。」

  「不急,有的是時間,輔叔,您又忘了,不是說過我不喜歡這套贅禮嗎?」

  「是是是,老奴忘了。」徐輔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他和兒子悄聲商量了下,打算先回客棧拿行李,再搬到葫蘆衚衕的小院子去,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

  「我們也走了吧?」萬玄一直笑咪咪地看著徐瓊處理事務,一等徐輔父子走了,他也不忌諱地牽著她的小手,「不是還要看窯場?」

  「也是。」當眾被牽住柔荑,她掙扎未果,狠瞪了他一眼,他卻更握緊了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我三姊姊還看著呢。」她可是看見了徐錦兒由起先的驚詫然後轉成晚霞一樣的酡紅臉蛋。

  都是這傢伙害的。

  「徐三小姐,你看到了什麼嗎?」萬玄一本正經地朝徐錦兒問道。

  徐錦兒臉上的顏色比方才又更深了一層,巴不得萬玄沒有注意到她這個大活人,「沒有、沒有……我眼睛不好,什麼都沒見著。」

  「三姊姊。」徐瓊嘟囔著。她怎麼不知道這溫柔的三姊姊一遇見惡勢力就變成牆頭草了?

  為了不讓自己成了人家的阻礙,徐錦兒非常識趣地主動說要和丫頭們坐一輛馬車,把空間讓給兩情相悅的小倆口。

  幾個丫頭忙不迭點頭。

  只是徐瓊還在掙扎,「你不是騎馬來的,幹麼和我擠一輛馬車?」

  「馬讓獅子騎走了。」萬玄說得有些無賴。

  徐瓊的視線轉向浮生。

  不愧是跟隨萬玄多年的小廝,就聽他說道:「公子、小姐請慢走,小人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很好,她都還沒有嫁人,一堆下人卻已對萬玄唯命是從了,這還有天理嗎?

*             *             *

  在徐瓊前去看窯場的時候,徐府裡卻鬧開了。

  無論徐芳心這個女兒待不待見身為姨娘的母親,洪姨娘還是花了重金請人打探高陽侯府的底細和劉小侯爺的品行如何。

  不打聽還好,這一打聽,她的心就涼了半截,那個小侯爺根本是一個活脫脫的大紈褲,舉凡吃喝嫖賭,男人該有的毛病都齊全了不說,還整日流連青樓妓院,花錢如流水,這樣的男人,女兒如何能拴得住他的心?

  這樣的男人不是良配。

  徐芳心對洪姨娘的話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她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姨娘可沒看見劉玨被她迷住的樣子,她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好吧,就算他真有一些小毛病好了,京裡頭有誰家的公子哥兒沒幾樣花錢的喜好?姨娘用得著大驚小怪嗎?等她嫁過去就能把他馴服得服服貼貼,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芳兒,你別昏了頭,姑且不論那小侯爺對你是不是真心,侯府裡有多複雜你知道嗎?你應付不來的。」

  侯府是個大家族,整整五代同堂,雖說劉玨已經承襲爵位,芳兒若是嫁過去也不用太為錢傷腦筋,但是那複雜的公婆妯娌親戚關係,她應付得來嗎?那些人是好相處的嗎?隨便就能把她吞得連骨頭也不剩啊。

  洪姨娘實在是苦口婆心。

  「姨娘,徐瓊那賤人小看我,你也看不起女兒,認為女兒連一個男人也降伏不住嗎?

  你瞧瞧你自己,就算你那一把絆得那小賤人沒了娘,也混不到正妻的地位,你憑什麼來說我?」徐芳心越說越順口、越說越荒唐,嘴裡都是尖酸刻薄,眼裡都是涼薄歹毒。

  在她心裡,她只覺得徐府裡所有的人都在跟她作對,都對不起她,她是最可憐的那個。

  「住、住口,芳兒,你給我閉嘴!」洪姨娘放下在她懷裡哄睡的兒子,慌亂地想去掩徐芳心的嘴。

  這種事是可以拿來講的嗎?

  稍微冷靜下來的徐芳心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看著洪姨娘難看的臉色道:「姨娘,女兒不想繼續留在府裡,徐瓊得天獨厚,所有的人都對她好、都寶貝她,我呢,我算什麼?這裡從來沒有我的位置,我替自己打算又有什麼不對?只要侯府派人來提親,我就嫁。」

  「荒唐!婚姻大事是可以拿來置氣的嗎?」洪姨娘的語氣裡都是恨鐵不成鋼。

  「爹不替我想,姨娘一心只撲在弟弟上,我每天還要在徐瓊那小蹄子的鼻息下苟且偷生,我不為自己尋活路,難道你要我像大房那些個庶女一樣,活得可憐兮兮又憋屈無聲嗎?我不幹。」

  就算是飲鴆止渴,她也認了,憑她的能力,她就不相信自己混不出另外一片天。

  可憐洪姨娘一片愛女之心,在偏激固執、眼裡看不見別人半點好的徐芳心面前,全都付諸流水。

*             *             *

  而像是應允了徐芳心的話,為了趕在年前將婚事定下來的幾戶人家,不約而同都挑在同一天上門提親。

  一個官媒來提親是喜事,兩個官媒算是好事成雙,三個官媒連續上門,偏偏三個小主子有兩個不在府裡——這還叫不叫人活了?

  媒人婆差點將徐府門坎踩壞了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原本忙碌著過年的事宜而焦頭爛額的高門貴戶大小夫人們,這下可有了歇息喝茶的新話題。

  據說,最早進門的官媒是替黃將軍府的十一庶子來求親的,眾所周知,黃將軍府裡,無論嫡庶感情甚好,即便是庶子女也一視同仁,沒有差別對待,十一少爺求親的對象是徐府大房行三的庶女,還是十一少爺的妹妹黃雀兒牽的紅線。

  嫡妹替庶兄牽線,說來可是樁美談,可見兄妹感情融洽。

  第二個是高陽侯府請來的媒人,求娶的是三房庶女,這個庶女據說當日也參加了唐花宴,小侯爺驚為天人,回家便吵著要娶她為妻,老侯爺夫妻見流連花叢的兒子居然洗心革面想成婚,四處打聽之下也挑不出這庶女的錯處,畢竟徐芳心才到京城不久,也沒有錯處可讓人挑揀,只是日後如何就不知道了。

  經過磋商,老侯爺和兒子達成協議,想讓這女子進門可以,但是只能納進來當作側室,他們可是堂堂侯府,嫡子沒有娶庶女的道理。

  小侯爺心想,當初和那人的協議裡也沒有非要娶徐芳心為正妻這一條,便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最後上門的媒婆可大有來頭,竟然是元貞公主,隨行的還有駙馬爺和寧國公,這任何一個都得讓徐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親自出府迎接,更何況元貞公主從來不曾為誰說過媒,也沒和哪家有過往來,這回親自來徐府拜訪,說的是哪家的豪門俊秀甚至皇室貴族的媒啊?

  想想嘛,尋常人家請得動這位老祖宗嗎?

  讓老夫人跌破眼鏡的是,男方不但籍籍無名,連聽都沒聽過,沒有功名沒有仕途,搬得上檯面的就只是個富商,這是在作賤他們徐府的女兒嗎?

  這個無名氏提親的對象是三房嫡女。

  高陽侯府與黃將軍府提親都尚可理解,但是這不知根底的無名螻蟻是向誰借的膽子啊?

  要不是因為元貞公主的身分地位擺在那,恐怕就得捱掃帚被轟出門了,更別提徐老夫人有多氣了。

  萬要兒見徐老夫人臉色難看,這才想到自己也莽撞了,別人眼中的她的爹可不是高高在上的萬歲萬萬歲,只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一個商人想娶官家女兒,別說徐老夫人會臉色鐵青,換成她,身分差這麼多,她也不會點頭。

  都怪她興致勃勃,卻沒想到這一樁,白跑了一趟。

  「我看這不能成事,駙馬,爹要是知道我辦砸了他的事,會不會發火啊?早知道就該聽你的,這事要從長計議才是。」回府的路上,兩轎相鄰並行,萬要兒坐在自己的轎上,朝駙馬和兒子嘀咕著。

  「公主,我覺得,這件婚事還得請泰山大人去見一見皇上。」寧缺早有這個打算。

  萬要兒沒把父親交代的事情辦妥,心裡像貓抓似的非常不安,「咱們不回公主府了,吩咐轎夫到天帶橋衚衕。」她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也不徵求駙馬和兒子同意,徑自吩咐轎夫改道。

  父子倆也了解她的脾氣,連吱一聲都沒有,父子同坐一頂轎子,雖說不能妄論皇室,倒是細聲論起,要是皇上見到他那岳父大人,會不會不認這個親、又或者會不會把岳父當妖孽治了?

  「爹,」寧鄴問得有些小心翼翼,「您怎麼看起來好像有些幸災樂禍啊?」

  「小鬼,胡扯些什麼,要是讓你娘聽了不踢我下床才怪,爹要是沒地方睡就去找你。」

  說是小鬼,寧鄴都五十好幾了。

  「別別別,您還有自己的駙馬府邸啊!」都一大把年紀的夫妻還同床共枕,恩愛逾恆,又不是壞事。

  先不提萬要兒在天帶橋衚衕有沒有找到萬玄、又說了什麼,倒是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徐瓊才剛回到自己院子,喝了口茶就聽菲菲把今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菲菲這丫頭有個好處,就是說話從不添油加醋,很能說清楚事情真相。

  徐瓊仔細聽完,倒也沒說什麼。

  她對京郊的大窯場非常滿意,那窯場竟然有十幾個小巨蛋那麼大,那些萬玄招攬來的六七十位師傅,個個都是人才老手,她相信來日開窯之後,窯場日夜吞雲吐霧,必能燒出屬於她徐瓊的遍地繁華。

  「四小姐?」菲菲遲疑地又喊了聲,四小姐怎麼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這可是攸關一輩子的終身大事耶。

  「這事,小姐心裡有主意,就不用你操心了。」幾個大丫鬟裡,春娥是唯一見過萬玄,甚至打從他還是自家小姐口中的「小不點」時就有幸見過,在她以為,世界上若是有誰能匹配得上她們家小姐,也就那位萬公子一人了,所以她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插一句嘴,「小姐從外頭回來就聽你嘮嘮叨叨的,你這丫頭也不知道讓小姐的耳根子清凈一會兒。」

  菲菲吐了吐小舌頭,「四小姐忙了一天,餓了吧?奴婢這便去替您拿來剛做好的酒釀湯圓,熱熱身子。」她半伏了身子就下去了。

  徐瓊托著腮沉思。

  徐府雖然躋身為京城裡數得上號的人家,不過京城寸土寸金,徐府也大不到哪裡去,再加上沒有分家,主子、僕役、家奴的吃穿嚼用全靠兩房微薄的俸祿,這些年眼看著孫子們都到了議親的年紀,負擔越發沉重,嫁娶就成了老夫人一塊心病。

  府裡要是一口氣談成三樁親事,三個孫女要出閣,單就嫁妝和排場,也夠好面子的老夫人頭疼了。

  「小姐,您不擔心老夫人回了萬公子嗎?要是親事不成……」替徐瓊卸妝、換上家常衣服又替她捏腿松肩的春娥也不是真的穩如泰山,說到底,她還是不由自主替小姐操心。

  徐瓊輕彈春娥的額頭,「我操什麼心?那是他要去煩惱的事情。」

  這種事沒有她能置喙的地方,她總不能只聽到樓梯響就迫不及待要衝上前去大聲嚷嚷說自己非萬玄不嫁吧。

  面子上不允也不能這麼做,只能說,事情沒有她預料中的順利就是了。

  徐瓊閉目養神,享受春娥力道適中的揉捏,不料,顯然對這消息更有心的人掐著她回府的時間來落井下石了。

  「姊姊好生樂觀,妹妹可是替你掬一把同情淚呢,低賤如泥的商賈,姊姊那過世的母親也是那般出身,身為女兒的姊姊到底也只能嫁給商人。」徐芳心說著還做作地嘆了口氣道:「妹妹還以為來給姊姊提親的會是什麼名門大戶、貴族子弟,沒想到上門的是這種低賤的人,實在太好笑了。」

  一見進來就劈里啪啦說了一串讓人堵心話的徐芳心,徐瓊的幾個丫頭臉上都是忿忿之色,只盼在她的嘴上縫幾針,叫她閉嘴才好。

  幾個灑掃婆子和小丫頭跪在地上慌亂地磕頭,「四小姐,奴婢們攔不住五小姐,請小姐恕罪。」

  「沒你們的事,下去吧。」徐瓊揮退她們。

  看起來是得換些粗壯結實的僕婦了,否則,阿貓阿狗的想進來就進來,把她這兒當菜市場逛,她才沒有耐性一個個應付。

  這庶妹每回來都說些不三不四的,是見她這個姊姊不哼不哈的,就當她是軟柿子捏了嗎?這回居然污辱到她母親,看起來不給她一點教訓是不行了。

  「徐芳心,你太放肆了。」徐瓊厲聲道。

  「我放肆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你又能拿我如何?」徐芳心可得意了,一雙美眸縈瑩生光,卻讓人感到無盡的陰寒。

  「春娥,掌嘴。」徐瓊眉毛一豎,隨即下令。

  徐芳心退後好幾步,面色猙獰,撒開喉嚨尖叫道:「誰敢碰我一下,我就讓她不得好死。」

  春娥恨不得小姐早點這麼吩咐,揚手就是一個耳光過去,「啪」的一聲脆響,打得徐芳心發懵,她身邊的丫頭也全都傻了。

  過了好一會兒,徐芳心搗著臉尖叫道:「徐瓊,你竟敢叫人打我,憑什麼?」

  「就憑你出言不遜,污辱嫡母。你不過是個庶女,居然當眾羞辱已經過世的嫡母,徐芳心,是你自己討打。」

  「你們這些死丫頭全啞了聾了呆了笨了嗎?小姐我被賤人欺負,還死待在那裡不會動,我養你們這些飯桶做什麼用?」徐芳心企圖搬救兵。

  「你們哪一個敢上前一步,就直接攆出去發賣了。」徐瓊也不跟這些下人客氣,當惡人她不是不會,取決於是不是踩了她的底線。

  這一世的母親就是她底線。

  荼蘼簌簌發抖地跪了下來,替主子求情,「四小姐,您就饒了五小姐,她只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

        主子就是想不清,胳膊怎麼拗得過大腿,身為庶女,老爺對小姐還不夠好嗎?要什麼有什麼,四小姐的個性又好,小姐卻是一股勁兒地爭強好勝,抓尖要強對她又有什麼好處?身為丫頭的自己都能看清楚的事情,為什麼小姐偏偏看不透?

  「不修口德可以說是心直口快,推我落水算是怎麼回事?我不說,你當我懦弱可欺嗎?害人性命,惡性重大,都敢殺人了還不算惡意?蔑視我去世的母親不叫惡意?荼蘼,本小姐的度量沒你的大,再說,本小姐教訓桀騖難馴的庶妹,有何不妥?」她打都打了,還能怎樣?

  「四小姐,婢子一時失言,請小姐明鑒。」

  徐芳心的一干丫頭僕婦也全都跟著跪了下去。

  徐芳心精緻的小臉腫得老高,她眼裡全是怨毒,咬牙恨聲道:「徐瓊,我跟你沒完沒了,今天我受到的恥辱,改日一定要十倍討回。」

  徐瓊走到她面前,指著她冷冷道:「我一直謹記我娘告訴過我的話,她要我答應照顧你這個妹妹,不論你多囂張、多僭越,我從未責怪過你,可是你似乎忘了,我是徐家正室嫡妻的唯一嫡女,你可以對我不喜、對我不敬,可是卻不能對我娘放肆,今天這一巴掌就是要提醒你,記住你的身份。」

  徐芳心咬牙切齒地看著徐瓊,卻被她洶洶的氣勢鎮住了。

  「還有,在徐府,我娘才是主子,洪姨娘和榮氏見了我娘還是要行妾禮,所以,你也不算什麼。」

  「徐瓊!」徐芳心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只能恨恨地盯著她。

  「荼蘼,扶你家小姐回去。」徐瓊冷冷說道。

  荼蘼連忙爬起來扶住徐芳心。

  「你們這群廢物。」她隨手狠擰了荼蘼一把,將怒氣完全發洩在丫頭身上。

  「杵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送我回去?」自從來到京城,她還沒有這麼狼狽、這麼丟臉過,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荼蘼倒抽了一口氣,神情怨慰卻沒敢出聲,攙扶著徐芳心,垂頭喪氣出了王夐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徐瓊發作庶妹的事,很快從徐芳心的丫頭嘴裡漏出來,傳遍整個徐府。

  有人說,徐瓊沒有嫡女風範,和一個庶妹計較,有人批評徐芳心就是個被她爹寵壞的臭丫頭,不是個東西,徐瓊教訓得好。

  徐瓊還是一貫不予理會,也勒令丫頭們不許和人爭辯響應,無論自己出面說了什麼,不過是替那些婆子僕婦增添流言碎語的題材,大可不必。

  徐芳心一口氣難消,揚起腫脹的臉,一狀告到徐明珠面前。

  徐明珠看著二女兒那一邊腫得比肉包還難看的面皮,深覺此風不可長,把徐瓊叫來,劈頭便是一頓告誡。

  「爹可以自己去問她,女兒是為了什麼搧她耳光。」徐瓊已經說不出自己對這個爹是什麼感覺了,說他不好,似乎也沒不好到視為陌路的必要;但是說疼愛,自從母親過世之後,她在這個家裡其實也可有可無。

  「你還有理?」

  「您就只聽妹妹片面說詞,她顛倒是非、胡說黑白,說是女兒的錯,女兒就有錯,說女兒無理,我就無理,您可曾想過,女兒為什麼不搧別人卻搧她?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您問過嗎?爹,您可知公平二字怎麼書寫?」

  徐明珠瞧著眼前咄咄逼人、表情含怒又失望的女兒,他似乎很久沒有這麼仔細端詳過大女兒了,這會兒看了一眼又一眼,在何時她長這麼大了?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一般,這是他以前扛在肩頭去逛街、視若珍寶的掌上明珠嗎?他好像忽略她很久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這樣?

  她問他可知公平二字怎麼寫,她這是在怨他因為前妻走了而忽視了她嗎?

  也的確是如此,想想之前抱著有溫度的洪姨娘和懷著他骨肉的榮氏,再想想很久沒有想起的褚氏,有些已成往昔的情懷和愧疚湧上心間,他怔忡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6 10:05 AM 編輯

【第十八章】   玉璽換賜婚

  宮裡,退了早朝的開日帝獨坐御書房,不發一語,就連案頭的奏摺也不看。

  對於一個勤政又有心天下的帝王來說,這是不常有的事。

  經年侍候的太監安靜送上陛下習慣喝的香茗,握著拂塵,束手立在君側。

  陛下不想說話的時候還湊上去,簡直就是找死,他想找人談心自然會開口,這是中年太監伴君十數載的心得。

  「小德子,擺駕永思殿。」

  小德子不小了,即使他已經身為宮裡地位超然的太監總管,許多小太監要喊他爺爺,他在陛下身邊卻是永遠的小德子。

  他朝門外喊著擺駕永思殿。

  永思殿是皇家辦理喪事及供奉祖先畫像的地方,陛下臨時起意,是因為昨兒夜深進宮的元貞公主,抑或是這會兒候在門外等皇上召見的那位?

  小德子無暇細想,開日帝已經領先走出御書房。

  一個時辰後,從永思殿回來的皇帝召見了萬玄。

  當他看見萬玄舉步朝他走來時,他必須強壓心中翻湧的複雜情緒才能克制住自己想摸臉和差點要站起來的身軀。

  不動如山向來是帝王要學的第一課,無論發生任何足以撼動人心的事情,帝王就是要冷靜自持,不為所動。

  萬玄倒是很淡定。眼前的人看見一張和自己有著七、八分相似的面孔還能不喊叫出聲,他心裡給開日帝打了高分。

  起碼開日帝並沒有如他想像的一般,喊他是妖孽鬼怪、蠱惑眾生,讓人推他出午門砍頭,表情激越扭曲成這樣了還願意見他,真不容易。

  說實話,他的面貌比起太子還要年輕三分,也難怪開日帝怎麼也無法相信元貞公主的話,現在還願意接見他,由此可見這位皇帝有著非凡的能耐。

  開日帝揮手要小德子出去,小德子也看見了萬玄的面容,知道事情重大,隨即安靜出去,闔上御書房的門就恭立在門口,就連侍衛也讓他遣到半丈之外。

  「你想要什麼?」皇帝開了金口。

  「賜婚。」

  「憑什麼?」即使元貞公主已經把事情梳理過一遍,他還是想親口問出個所以然。

  大費周章來見他就為了一個女人?

  「唔。」萬玄摩挲著光滑的下巴,也不廢話,「你當初即位時,還欠一樣東西,對吧?」

  應該說,自他以下,所有的皇帝都缺了那一樣東西,無人追究,也不敢追究,就算追究也追不出結果,因此就算順利當上皇帝,也只能以九鼎替代,耿耿於懷到撒手歸天那日。

  但若是有了那東西,坐起龍位來不只理直氣也壯,即便挑刺的言官也得乖乖摸著鼻子不說話。

  開日帝霍地站起來,雙臂撐著御案,「你是說……你胡說!傳國玉璽早年就已經失傳,你怎麼會知道它在哪兒?除非……除非你真的是大創朝的開國太祖。」他說著還不忘恭敬地朝天作揖。

  「我不想廢話,傳國玉璽你要不要?」

  「要。」一個字從開日帝的牙縫迸出來。

  「我要的賜婚呢?」萬玄這是步步為營。

  「只要你能把玉璽交給我,就算你要半座江山,朕也給。」

  這也未免太過豪氣,不過萬玄不領情,「對於已經坐過的位置,我沒興趣,你的江山豈能隨意送人,沒志氣。」

  這可是第一次有人敢指著開日帝的鼻子罵他,心中的揣測越來越真實,他氣餒了,「請您指點。」

  孺子可教也。萬玄暗自頷首道:「你隨我來。」他也不客套,領先起身推開門。

  外頭的小德子見他出來,後面居然跟著陛下,驚訝地張開大嘴,差點闔不攏。

  「不用跟來,在這裡候著。」開日帝吩咐。

  「遵命。」小德子躬身。

  萬玄已經去遠,開日帝趕緊追了上去。

  萬人之上的皇帝居然追著一個藉藉無名的人跑?

  這話說出去誰會信?

  不不不,這種事就算爛在肚子裡一萬年也不能讓第三者知道,這些眼睛閃亮的侍衛和小太監看起來是不能用了,他該想想是要毒啞他們還是把眼弄瞎了,或者更乾脆一點,撒點化屍水好了……

  沒多久,萬玄已經領著開日帝來到金鑾寶殿。

  他看也不看金碧輝煌的朝殿,往中央一站,指使著皇帝道:「龍椅的左扶手第九片龍鱗有個擎紐,你按下去。」

  「你要是敢矇騙朕……」他天天都坐著的龍椅居然有他不知道的機關?但是一對上萬玄鄙視的目光,開日帝突然氣短了。如果萬玄真是開朝皇帝,整個王朝都是他的,想從中做點什麼機關有何難處? 

  他依言從龍椅的左邊鱗片摸過去,表情一凜,用力按了下去。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龍鱗發出細緻的聲響,一片收攏起來,露出巴掌大的黑洞,龍椅的扶手居然是是空心的。

  開日帝伸手掏出一方藍田玉雕成的玉璽。

  他顫抖著聲音問向萬玄道:「你說,這玉璽上刻了什麼字?」

  「受命於天、既壽且昌,八個蟲鳥篆字,由玉工孫壽刻於其上。」

  開日帝完全沒有疑問了,「一國之重的玉璽為什麼會在這裡?」不該在御書房嗎?

  「不告訴你。」萬玄回答得很乾脆。

  他總不能說少年頑皮的他把玉璽拿來敲核桃殼吃,隨手就擺在那兒了吧,他哪知道後來會發生那些不堪的事情。

  「曾孫兒……」

  「不用了,往後,我仍是平民,陛下還是陛下,別忘記答應我的事。還有,自己要善加保重龍體,往後就不見了。」萬玄揮揮手,輕鬆自在地離開金鑾殿。

  開日帝也不知該留住萬玄還是該讓他走,自己還有許多事想問、想知道。

  在他掙扎的片刻,萬玄已經走出朝堂,步下階梯,袍角消失在他的眼底。

  來宣讀聖旨的公公正是小德子,他看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徐府眾人,朗聲宣讀了明黃綾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詹事郎徐明珠之女徐瓊,嫻淑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皇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太皇太后今收徐瓊為義女,為朕之姑母,號太元大長公主,今吾嫡皇親攝政王適婚娶之時,殊堪良配,當擇賢女匹配,值徐瓊待字閨中,與攝政王堪稱天造地設,特將徐瓊許配攝政王為攝政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徐瓊接過旨意與誥命官服,賞了小德子一個厚重的賞封。

  小德子也不掂量,陛下對這旨意可是十分重視,萬萬不能出錯,要有什麼差池,他的腦袋不保,他還是趕緊回去覆命,好讓皇上了了這件心事。

  辭了徐府的設宴招待,小德子徑自出了徐府。

  宣旨公公走了,徐家人這才回過神,皇上下了這旨意是給徐瓊賜婚,太皇太后還認她為義女?

  老天啊,徐瓊成了皇帝的姑母、越一品誥命,這地位說來還是皇帝陛下的長輩,他們徐府以前是滿京城裡吊車尾的人家,要是徐瓊嫁給那個皇親攝政王,從此,他們便是皇親國戚,而且還是開朝以來絕無僅有的位高權重,這天大的榮寵不是天下掉下來的大餡餅是什麼?

  其實,開日帝還是絞盡了腦汁才給了萬玄這麼個封號,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沒有能與皇帝比肩的人,但是攝政王既有高度也有實權,這樣一來,他那位曾祖應該會滿意了吧?

  萬玄其實不在意開日帝給他什麼封號,在他以為找到人生羈絆時,身長年齡重量什麼的都是屁,但是他想娶徐瓊進門,想給她一個風風光光的名銜,雖然她不見得會領情,但是為了她,他想做到最好。

  徐明珠畢竟身為徐瓊的父親,再怎麼不靠譜也還是惦記長女的,那個皇親攝政王到底是多大年紀,怎麼從來不曾聽聞過?

  可別是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了,不成,他的閨女可不嫁那種人,趕明兒個上朝,他非得找同僚好好打聽一下不可。

  老夫人將徐瓊拉到身邊,「瓊姊兒,跟祖母說說,你可認識那位攝政王?」她想打探男方的底細。

  「怎麼可能?孫女連聽都沒聽過。」徐瓊一問三不知,她是真的不認識「攝政王」是誰,宮人來宣旨,她也一頭霧水啊。

  只是,這等藉力使力的法子有點熟悉,某人就在不是太久遠以前也用此等手段認了他的女兒,還讓元貞公主親自來提親,這回,他是重施故技嗎?

  她一顆原本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因此安定不少。

  「這倒是祖母胡塗了,不過,能請得動皇帝賜婚,家門會小嗎?既然如此,年後你就安心待嫁,要是缺了什麼,儘管向你大伯母要,要是府裡沒有就來向祖母說,祖母一定幫你找出來。」老夫人雖然知道問不出什麼,倒也不怒,反倒覺得孫女守規矩、知進退,老臉實在有光。

  「孫女謝過祖母。」徐瓊畢恭畢敬。

  事情還沒完,她還得準備進宮謝恩。

  一家有女百家求,這對女兒家可是最大的鼓舞,這個年,徐府完全揚眉吐氣,走路有風,操辦起年節之事也多了不少幹勁,就連榮氏帶著出生不久的嫡女趕回京城,也沒能在徐府揚起半點泡沬。

  下人都知道,就等欽天監看好日子,四小姐就要出嫁,因此這個年過得格外喜氣洋洋,祖母很有祖母的樣子,不住家宅的祖父也對生出這樣女兒的徐明珠嘉勉了一番,大房也覺得與有榮焉,對於自己庶女的婚事多了幾分積極,就連關係一般的二房也不時找理由來王夐院套關係示好。

  就像是為了不讓徐瓊將所有的風頭搶走,徐芳心不顧洪姨娘反對,還把她洗腦,答應了高陽侯府的親事,為此,徐明珠非常不高興。

  他徐明珠的女兒給人作妾,這是跌他的面子。

  然而,一直偃旗息鼓、安份帶著戎哥兒的洪姨娘在榮氏回歸之後,態度也明顯剛硬了起來,時不時和榮氏對槓,更老愛拿她大言不慚說自己會生男孩、最後卻生了女兒來諷刺她。

  在洪姨娘的心裡,女兒雖然與人為妾,轉個念想,是走了她的老路子,但是好歹嫁過去是小侯爺的側室,自己的男人可是詹事,身為詹事郎的女兒,就算是側室也不是不能扶正的,就憑女兒的手段,絕對不是問題,或許她還能享享女兒福啊。

  榮氏和趾高氣昂的洪姨娘幾度交鋒,氣在心裡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只不過就生了個女兒,待在娘家坐了月子,夫家居然已經翻了天了。

  不論是元配嫡女還是妾室庶女,就連個姨娘都完全不受她控制了,她的五臟六腑氣得都移了位。

  她到底錯過了什麼?這叫她情何以堪?

  可憐的小女嬰成了她手下的出氣筒,常常不分青紅皂白就捱巴掌,被遷怒的小嬰兒經常啼哭,這一來,鬧得徐明珠更不想進她的院子。

  榮氏迅速憔悴下去。

  這消息傳進王夐院,徐瓊正滿手沾著麵粉,窩在小廚房裡和著新磨的糯米與剛腌漬入味的桂花釀做湯圚,菲菲在一旁調著湯汁嚐味道。

  對徐芳心這個庶妹,徐瓊已經無話可說。

  雖說是親人,也得有親情才算真正的親人,她和庶妹連這點都沒有,她也想通了,人各有命,徐芳心堅持要往自以為對的路上走,她攔阻不了,畢竟路是自己選的,將來無論變成什麼樣子,是好是壞都是自己的事。

  「四妹妹。」來串門子的徐錦兒聽見徐瓊在小廚房,茶也不喝了,走進了煙霧瀰漫的灶間。

  「姊姊怎麼來了?來得正好,嚐嚐我這個貓爪小湯圓。」徐瓊和這位姊姊的感情比和徐芳心還要好,見她不怕油膩地進了廚房,連忙對她招手。

  「你又在搗鼓些什麼?」

  「就是嘴饞了嘛。」前院的事有大人在,她幫不上忙,不替自己找些吃的,整天窩在火盆邊烤火也太無聊了。

  「真有趣,湯糰子也能弄出這麼可愛逗人的樣子,四妹妹,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粉紅色的肉掌,紅色的蝴蝶結,黑豆做眼睛,還用黑棗切成絲作成瞇眼,粉色鼻子和三根小鬍鬚,一眼就看得出來是隻貓咪,不過這麼可愛,誰捨得吃下肚?

  「她叫Kitty貓。」

  「哦,吉蒂貓。」

  「嗯,還有櫻桃薄荷酒醸,三姊姊要不要也嚐嚐?」

  「那我可就不與你客氣了。」

  回到小廳,徐瓊陪著徐錦兒用了小湯圓,隨意問道:「姊姊今日怎麼有空過來妹妹的院子?」

  徐錦兒用帕子摁了摁唇角,「妹妹思緒靈通,姊姊……心裡有著困擾的事情,想說和妹妹聊聊,也許能夠不繼續鑽牛角尖了。」

  「我們是姊妹,姊姊有話直說。」

  「你也知道,那位十一少爺和我一樣也是庶出,我……我難道就擺脫不了只能嫁給庶子的命嗎?」徐錦兒把手絹絞成麻花又放開再絞,可見內心掙扎得厲害。

  徐瓊看著姊姊娟秀的臉龐,拉起她的手道:「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姊姊不要生氣,人嘛,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是好日子,庶女嫁庶子又如何,生下來的不就是嫡子嫡女嗎?」

        聞言,徐錦兒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她從來沒這麼想過啊!

  「哎啊,瓊妹妹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怎麼樣,心情好過些了沒?」

  「謝謝妹妹開解。」徐瓊幾句話就揭去了她滿天的烏雲,又聊了幾句,她喜孜孜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你真忙,想見上你一面,你院子裡來來去去的都是人,真難。」

  徐瓊送走徐錦兒,回來就看見小廳裡坐著正津津有味吃著自己碗裡剩餘湯圓的萬玄,身邊還立著很久不見的朱雀和獅子。

  他們家的爺正在大嚼人家碗裡剩下的東西,兩人臉上已經不是驚訝可以形容的表情,下巴都快掉到脖子下了。

  一派自然的萬玄穿著一襲絳紫錦袍、白狐毛坎肩,頭戴金冠,以寶相花金簪貫髮,腳踩五色雲龍筒氈靴,使人眼睛一亮,就連自覺已經看慣他這張妖孽面貌的徐瓊,小心肝還是為之顫了一下。

  「徐府有大門,誰要你偷偷摸摸又爬牆的?」

  「要遞帖子又要過五關斬六將的,還未必能見得到你,我只要爬過一堵牆,你就在這裡,何必做那種捨近求遠的事。你這湯糰子還有哪種口味?碗裡只剩下兩顆,不夠吃。再給我來一碗。」他指使著跟在徐瓊後面的曉月。

  曉月根本扛不住他強大的氣勢,再加上有如左右護法似的朱雀和獅子的凌厲,曉月求救地把目光投向自家小姐,得到她的允許就飛也似的下去張羅了。

  「我這裡可是女子閨房,萬大少爺你忘了,小女子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年紀了。」愛來就來、愛走便走,他好歹也得守點規矩啊。

  「皇上都給你我賜婚了,你我是未婚夫妻,同桌而坐、同席而食,也沒什麼不可以。」

  萬玄的神情有些哀怨,委屈得好像被欺負得很慘的樣子,徐瓊受不了他這種突然萌發的神情,心頭不由得一軟。

  「你什麼時候成了攝政王?」她替他倒了杯普洱茶,「先漱漱口,去去嘴裡的甜味。」

  既是她親手替他斟上的,他豈有不喝的道理。

  「若我說只是個空殼子,你會失望嗎?」空殼也好、有實權也罷,他根本不在乎。

  「我看中意的是你這個人,權力和其它的都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你不做官最好,我不喜歡過大宅門的生活,小門小戶的日子才好,沒有後宅之爭也沒有滿天的規矩。」

  「往後在我們家裡,你就是規矩。我是個從皇宮那樣的地方出來的人,還會讓後院失火嗎?」

  那種不擇手斷的爭寵,不惜流人血要人命,為的只是權力、虛榮和無法滿足的慾望,歷經幾世了,他發現,平凡真好。

  「那我們以後就做點小生意,想打烊就打烊,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你說可好?」

  這樣的婚姻生活真令人嚮往啊。

  榮華富貴與權力爭奪哪有比讓自己活得開心重要?

  「反正,我們家男主外、女主內,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就好了。」萬玄接過曉月送上來的湯糰,問道:「這是什麼?怎麼和剛剛那個貓臉不一樣?」

  徐瓊被他那一句貌美如花弄得啼笑皆非,見他心思已經轉向,不得不看向他手裡的刻蓮瓣紋白瓷碗。

  「這是五彩湯圓雨花石,用南瓜茸揉成麵糰再加上可可粉,另外這是紫薯、草莓醬,裡頭的餡料有豆沙、蓮蓉、棗泥和肉餡,隨喜歡搭配。」

  萬玄看著有趣,那是男人對心愛女人才有的眼神,「五台山雨花石啊,就數你的腦袋瓜子想法多。」

  徐瓊嘻嘻笑著。

  「你們也來嚐嚐。」她讓曉月和春娥把湯碗送到朱雀和獅子手中。

  兩人本想拒絕,卻聽到萬玄說道:「主母讓你們做什麼,照做就是了。」

  朱雀和獅子端著自己的那一份,到外頭梅樹下的木樁子坐著吃。

  寒天能有這麼一碗暖呼呼的湯圓下肚,有著說不出的暖和,暖了腸胃,也暖了人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6 11:24 AM 編輯

【第十九章 】  與皇帝談條件

  正月初五,京裡的聚珍堂開張。

  已經忙了一整夜的徐家姊妹,再三檢視親手佈置的大堂、褚家人遠從異地搜羅來的描金瓷器,還有花海盛開的鮮花和瓷花交織與更添看點的各色精緻瓷器珍玩,美不勝收。

  吉時到,長長的鞭炮掛在竹竿上,喜炮響起,賀客踩著鞭炮屑,進門賀聲連迭。

  徐瓊和徐錦兒坐在二樓的小偏廳看客人一個接著一個進來,卻苦無辦法親自迎接。

  沒辦法,身為徐府女兒,雖然能允許暗中操作生意,但若是明著拋頭露面,長輩恐怕會覺得臉上無光。

  來客對姊妹倆的用心佈置嘖嘖稱奇,女客更是被那些喝茶吃小點的自然系列茶具迷花了眼,更有遠從南方來的客人一見到色澤正碧、流光四溢的瓊窯瓷器,恨不得全部打包回去,這些瓊窯瓷器要是能送進皇宮為上貢御器,專給皇上使用,這可是天大的光榮,身為商賈,能一步登天,到時候想要什麼有什麼,何等風光啊。

  「這位貴客,十分抱歉,小店的瓊窯瓷內有瑪瑙為釉,珍同拱璧,不是小人坐地起價,只是整個京裡就聚珍堂有貨,您要是想全部買下,價錢實在昂貴,絕非小人看不起大人,還請大人三思。」

  財大氣粗的男人冷哼了聲,「我王甲什麼沒有,就銀子多。你說吧,這一整套青瓷蓮花溫碗要多少銀子?」

  「不多,一只小溫碗只要一萬兩銀子便是。」

  王甲沒有作聲,他逛遍江南的聚珍堂,所有的瓊窯瓷器都被有心人炒作得已經是有市無價,因為那位神秘的窯匠已經許久沒有出產,想求那少數的幾個擁有者割愛,人家一聽他是為了瓊窯瓷而來,連見都不讓他見上一面。

  所以,今天即便是傾家蕩產也要買下這套青瓷。

  他天人交戰還未有結果,身邊已經有人不滿地嚷嚷道:「是本大爺先看上的,我專程來聚珍堂,為的就是這裡有瓊窯瓷,掌櫃的,你今天要是敢把瓊窯瓷賣給別人,老子跟你沒完。」

  「諸位爺,凡事好商量,珍玩是賞心悅目、陶冶心情的藝術品,莫傷和氣,不如聽老頭子一言……」徐輔在婺州可沒少應付這樣的客人,務求作到兩邊不得罪,和氣生財嘛。

  一旁的夥計們也沒閒著,店裡的物品新鮮精緻,珍玩又沉著大氣,樣樣吸引眾人的目光,訂貨的人接二連三,就怕搶不到,還有人打聽著嬌顏生姿的盆花是誰的手藝。諸此種種,錢收得愉快,也忙得笑逐顏開。

  正忙得不可開交時,門外接連有兩輛古樸卻又不凡的馬車下來了兩批人,一個豐神俊朗、渾身尊貴大氣的男子頭戴厚實的玄羅帽,被人簇擁著進門,幾個侍衛看起來也皆非凡人,至於殿後進來的是拄著龍頭拐杖、精神奕奕的元貞公主和駙馬。

  鋪子裡的眾人皆重重倒抽了一口冷氣。

  就連文武百官也不一定都見過皇帝的龍顏,一般百姓就更別提了,身為帝王即便只是微服出巡,氣勢仍然驚人,再加上鼎鼎大名的元貞(公主居然走在這男人的後面),只要是反應快的人,大約稍微斟酌也能猜出個子丑寅卯。

  在樓上小廳裡的徐瓊見到樓下的情況也知道有異,她整了整衣著頭飾,讓不知所以的徐錦兒留在樓上,「詳細情形,我回來再解釋給姊姊聽。」

  徐錦兒雖然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麼事,但也識大體的點點頭,送徐瓊下樓,然後吩咐夥計,徐瓊若是問起,就說她先回府去了,幫不上忙,她也不想添亂。

  徐瓊下了樓,朝兩人行了大禮,「臣女見過大老爺、見過公主。」

  皇帝便裝出門,必定不想讓人知道身份,既然如此,她順水推舟就是了。

  「你是這間珍玩鋪子的店家?」開日帝雖然已經從萬要兒口中得知,聚珍堂的掌櫃就是那位老祖宗看中的女子,乍然看見仍訝異她的年輕。

  老祖宗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他在元貞公主的眼裡也看見同樣的眼色。

  開日帝伸手虛扶,叫徐瓊起來。

  「大堂人多口雜,臣女僭越,請兩位貴客跟小女子上樓。」見兩人頷首,徐瓊領路上樓。

  徐輔眼尖,趕緊叫夥計沏上最好的香茗送上去。

  大堂的其它客人們這下開始議論紛紛了。

  想不到聚珍堂的主子居然是這麼年少的小姑娘,而這小姑娘原來大有來頭,她可是由皇上作主賜婚的徐家三房嫡女,徐瓊。  

  徐瓊萬萬想不到,她一直保持低調、不欲人知的身份一下子就被人起底,直接攤在陽光下了。

  「朕來瞧瞧,朕的老祖宗究竟看上哪樣的女子。徐姑娘,你可及笄了?」開日帝對桌案上的茗茶瓜果沒什麼興趣,卻對侍立在旁的徐瓊比較上心。

  元貞公主遞給徐瓊一記飽含鼓勵的眼神,她可是比開日帝多知道一些關於親爹和這個未來她得叫娘的女子的事,見過這名秀外慧中的女子幾面後,印象越發的好,就等著好事成雙的那天。

  爹爹漂泊太久,若是他的心能為一個女子安定下來,那是再好也不過的事情,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爹爹重獲幸福,真是蒼天有眼啊。

  但是,她也有些擔心徐瓊應付不了這種場面,畢竟皇上身居高位,說話時目光銳利、不怒自威,全身散發王者的錚錚利氣,就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諸多朝臣在應對時都會喘不過氣來。

  駙馬像是知道妻子的心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徐瓊倒是沒看到這對夫妻的小動作,她專心凝神在開日帝身上,面色平靜,不驚不懼、不慌不忙,「臣女過完年就滿十四。」

  真要說起來,這幾個人的輩份是亂到不行,但是也沒辦法,事已至此,亂就亂吧,還能怎麼辦?

  她不是土生上長的古代人,對皇帝這種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人物,除了一開始有些緊張慌亂,見他倒也不像連續劇裡演得那樣高不可攀,很快便收拾心神、鎮定心思,沉著應對。

  開日帝訝異地看著面前的女子,文武百官無不懼於他的威勢,在他面前除了懼畏還是懼畏,說話動作難以放得開。這名女子起先面對他時也似有些畏縮,但不消多久便鎮定自若,甚至對答如流,見她穿著秀致、靈俐剔透,態度落落大方,雖然不是艷色逼人,卻自有一番別緻。

  皇宮裡美人最多,能博得開日帝這番評鑒殊是不易了。

  「你現在貴為攝政王妃,又是朕的姑母,在外汲汲營生未免不太像話,丟我皇家的臉面。」

  女子外出拋頭露面還做著男人的事,如此不顧世俗,也難怪會入了那位活在傳奇裡的老祖宗的眼。

  「攝政王也只是個閒職,我將來要是嫁過去,總得為生計打算的,不是嗎?」

  皇家的臉面?你的臉和我的臉是完全不同一張臉好嗎?

  開日帝不禁瞪大眼睛道:「是誰跟你這麼說的?」其實,他原先的打算本來就是如此,但是被人說穿,還是難免有一絲不自在。

  誰?還有誰?
 
 「小女子不是文人,也不是武將,純粹只是為了家計,我開鋪子,不偷不搶,推動國之經濟,何況能賺銀子又能安家,一舉數得。或許於聖上而言是上不了檯面……」再看一眼開口帝威武的目光,她轉舵轉得快,「充其量,往後臣女委託人打理就是了。」

  一國之君哪裡會懂得為五斗米折腰的必要和成就感?櫻其鋒、自找不痛快,更沒有必要。

  開日帝見她服軟也就不一味蠻纏,對她進退得宜的態度更好了幾分印象,「朕聽管理官窯窯務的提領說,聚珍堂的主人會燒瓊窯瓷?瓊,是姑母的閨名,莫非……」

  皇帝這是看上她燒製的瓊窯瓷嗎?

  直說就好了,何必繞這一大圈?

  嘴裡姑母姑母地叫著,有像她一樣連個坐的位置都沒有的姑母嗎?

  古人說伴君如伴虎,一點也沒錯,所以說,什麼都是虛的,還是銀子最好。

  她不知不覺走了神,幸好沒走得太嚴重,知道要趕緊收回來。

  她招來雅間外的小夥計,讓他趕緊去後頭的暗室櫥櫃裡將她原本打算要拿出來的瓷器拿過來。

  「陛下說的是。」隱瞞自己的製瓷技術,看起來也沒什麼必要了。

  小夥計手腳俐落,如臨大敵地將雙手捧著的大梨花木箱子交給侍衛,侍衛打開細看後,沒有發現異狀再放到開日帝眼前,一塊極為罕見的大件瓷器就展現在幾人面前。

  那是一塊大盤,內外均開冰裂片,顏色天青純正,胎質細膩,內外滿釉。

  這種素雅清逸的色感令開日帝不由得脫口讚歎道:「當真是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作將來。」

  「多謝陛下嘉言,請惠賜五十萬兩白銀便可。」

  開日帝有些錯愕,「你這是在向朕要銀子?」

  「那是自然,銀貨兩訖。」

  開日帝忽而哈哈大笑道:「朕改日肯定要問問徐愛卿,你這性子到底是肖了誰?」

  徐瓊乾笑,愛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是隨了誰的。

  「小德子,給銀票。」開日帝倒也不囉唆。

  「陛下,小的出門,沒帶那麼多銀票。」小德子尷尬了,頓時手足無措。

  「陛下,老臣這裡可以先補上。」寧駙馬倒是大方。

  「不如這樣吧,為了不讓大家為難,就先欠著吧,反正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這欠條就不必了,小女子信得過陛下。」這回她夠大方了吧。

  開日帝頗有深意地覷她一眼,「朕是那等會佔人便宜的小人嗎?」

  「陛下英明。」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開日帝對她是真的另眼相看了,好個狡猾的小姑娘。

  「要不這樣吧,姑母,我讓官窯的人來跟你學學瓊窯瓷的技術,可好?」他這次喊的姑母就誠心多了。

  「我能有什麼好處?」就說這種技術性的東西沒辦法獨吞,這會兒就來了個堂堂正正想分食的,還是個皇帝。

  「你要黃金滿屋,抑或是無上權力?只要你開口,朕都能滿足你。」他還真想知道她會要什麼。

  「我要那些有何用?不如陛下就答應小女子三個條件吧。」

  開日帝沉吟了。

  「小女子從來不做過份的事,對您也一樣,我的條件絕對不會讓您為難的,至於條件如何,小女子目前還沒想到,就先欠著吧。」

  不就是怕她會要求一些他做不到的事嗎?她才沒那麼呆,三個條件如果用不著,留給後代子孫當作傳家寶也不賴。

  手上捏著護身符,總比什麼都沒有得好。

  「我能信你?」

  「臣女雖是女子,卻也深知人無信不立的道理。」徐瓊說話時,雙眼發光、口齒伶俐,那種自信與氣魄與大男人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君子一言。」信心最能感染人,實力最能打動人,開日帝點頭微笑,暗暗稱許。

  「駟馬難追。」她下意識地就伸出手要與開日帝擊掌。

  很顯然的,所有人都如墜五里霧中。

  她舉起自己的小手,又在眾人的驚愕中抓起開日帝的手,掌對掌,用力拍了一下。

  很好,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侍衛的刀已出半鞘。

  開日帝見她依舊嘻嘻笑著,臉上毫無懼色,不由得在心裡讚歎她好膽色。

  「白紙黑字,立下字據,大家都不吃虧,可行?」他欣賞她的不怯弱,天下竟有女人敢面對面與他談條件,還談得這麼理直氣壯。

  她的右手微微比劃著,眉飛色舞,聲音如珠落玉盤,絲毫不怕惹惱他,這形成她獨特的魅力,這女子會不會太可愛了?

  「您說了算。」她也不囉唆。

  「瓊窯瓷的事,朕不會讓姑母吃虧的。」上位者要有上位者的氣度,該大方的地方絕不廢話。

  「謝陛下。」徐瓊得了開日帝的保證,這會兒笑得連外頭的日光都失色了。

  開日帝為之失笑,離了店鋪後,臨上車輦前還朝元貞公主搖頭道:「那位老人家究竟是在哪裡遇到姑母這麼個愛錢的活寶?」言下不無一絲憾意。

  送走了硬是要來橫插一槓的天霸王,徐瓊只覺得全身細胞都死了一大半,她把本來用來招待貴客的瓜果糕點往自己嘴裡送,補充體力,然後在鋪子裡待到日正午時。

  徐輔笑嘻嘻地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又讓夥計掛上休息的牌子,才將徐瓊請下樓去。

  夥計替她送上茶,徐輔見她面色如常,不像有煩憂的樣子,反倒擔心問道:「那位到底有什麼打算?」

  「輔叔也瞧出那位的不尋常?」她果然沒有看錯人,不過打個照面,輔叔便能將人看得八九不離十,這樣的識人之能,若是沒有老練的社會歴練是做不到的。

  「那樣的派頭氣度可不是隨便人家就能有的。」徐輔一針見血。

  「他想要瓊窯瓷的製方。」對這位大掌櫃,她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徐輔大驚,「這不是不讓人活了嗎?」

  「也沒那麼嚴重,他既然開口,我也不能不給,反正我也留不住這東西。」

        民主時代和皇權統治的差別真大,民主的好處是只要有能耐,自己的東西就是自己的,別人搶不走,就像比爾。蓋茲、像阿里巴巴集團的馬雲;皇權統治下,遑論家產事業,對不起,就連小命都不是自己的。

  「那鋪子將來……」鋪子的前途未卜,這可都是大姑娘的一片心血啊。

  「別擔心,我又不是只會燒一種瓷器,我還有別的方子,何況我們與官窯合作也不是無利可圖,起碼有個誰也不敢得罪的靠山,利害是兩面刃,往好處想總沒錯。」

  有官方罩著,起碼地痞惡霸不敢來生事,雖說該打點的人事物不少,可能還會更多,但是往大方向看,還是利多於弊。

  「既然大姑娘心裡有數,老奴也就不擔心這個了。鋪子這半天的收益,方才老奴做了個草結,餘額不計的話,有一百一十萬兩銀子的進帳,這還不包括那位的五十萬兩銀子。大姑娘,咱們的鋪子若能長此以往,不用一年就能還本還賺大錢了。」

  這可比會下金蛋的金雞母還要叫人看了眼紅啊。

  「今日多虧了你,輔叔功不可沒。」她如今賺的銀子比一般人用幾輩子見過的錢都多,但是她不驕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憑她的能力,銀子只會更多,不會少。

  「老奴不敢居功,這一切都是老奴的本份。」

  「鋪子以後要倚仗輔叔的地方還多著,只是這般的好光景,想長此以往應該是不可能,鋪子開張,大家看著新鮮,來的人自然多,再說了,珍玩不是市集裡的青菜,可以兩個銅板一把一把買,我認為,以後要是每旬有個幾萬雨的收入就算不錯了。」

  京城的生意競爭可是十分激烈的,沒有三兩三,很快就會被刷下來,淹沒在繁華的京城裡,變成過往。

  她交代徐輔在晚上打烊時將收益存入進寶錢莊,又對一眾夥計嘉勉好一番,承諾只要大家盡心盡力,她絕對不會虧待眾人,接著便坐上馬車準備回府,不料一進馬車就被一雙伸長的猿臂攬入溫暖結實的懷抱。

  徐瓊輕呼,「是你!」

  萬玄輕嗅她髮頂的柔柔香氣,抱著她軟香馥郁的嬌軀,「怎麼不是我?」他空出一臂,屈指敲著車壁,讓車夫有所動作。

  車夫意會,車輪滾滾啟動。

  車子搖搖晃晃的,萬玄並沒有鬆手,他霸道地將懷裡的人兒視為禁向,「受委屈了?」

  「不委屈。」她毫不訝異他知道開日帝去過鋪子的事,他的耳目眾多,消息靈通,除非他不想知道,他曾說過,天下事皆逃不過他的網路。

  「能多扯一張虎皮當靠山,沒什麼不好的。」

  「你對虎皮還真是情有獨鍾啊,我這張還不夠你用嗎?」她向來樂觀,萬玄並不意外她會這麼說,但是無端被瓜分掉自己的心血,嘴裡說不在意,心裡一定還是不舒服。

  徐瓊笑得像春花初綻,眼睛一閃一閃的,「把製方給他也沒什麼,瓊窯瓷畢竟太費銀子,成品率又不高,廢品可是一堆一堆的,別說你一點都不心疼,那些瓷片裡可都是昂貴的瑪瑙石,我可是心疼得要命。皇上什麼最多?不就是銀子嗎,讓他去淌血,他還欠了我人情,一舉兩得、互惠互利。」

  被她這麼輕描淡寫一說,萬玄原本一腔的怒火熄了大半,「他要是知道你這麼算計他,不暴跳如雷才怪。」

  「誰說的,是他自己來要求分一杯羹的,我不分他還觸了他的逆鱗,都順著他了,他還有話說啊?」

  「你向他提了什麼條件做交換?」

  「很簡單,人家都說聖意難測,為了自保,我要他答應我三個條件,沒有時間限制。」

  萬玄這下子真的錯愕了,繼而看著她道:「你這個詭計多端的小妖精,我真是愛死你了。」

  他幾乎要把她的整個身子都揉進體內,直到她告饒,她靜靜將臉偎在他的頰邊。

  他蹭著她,愁苦地嘆了口氣,「到底還要等多久才能把你娶進門?」

  然而,情長時短,徐府已經在眼前。

  他依依不捨地捧起她的唇,深深一吻,輕喃低語道:「等我,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把你變成我的。」

  萬般不捨地鬆開箝制,一顆芳心依舊突突跳著的徐瓊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得身上的溫度乍然消失,萬玄已經擠身竄出窗簾,縱身而去。

  她又笑又嗔地看著微晃的車簾子,悉數化成了甜蜜和微微的失落。

  他這一走,她的心也跟著丟失了。

  然而回到徐府的徐瓊真的笑不出來。
 
 鋪子開張,先不提徐府的兩房人對她那間鋪子的收益有多垂涎又有多虎視眈眈,連老夫人也不例外,嘴裡說著看不起商戶行為,卻又想著能否從孫女身上得到多少利益。

  只可惜,徐瓊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失去母親、無人庇護、只能任人搓揉的孤女,她的背後不只有元貞公主一座靠山,再加上要和官窯合作的消息傳開,一個個掂量自己的份量之後,發現自己的拳頭沒有別人的硬,即便不甘心也只能紛紛打消了痴心妄想。

  誰敢在皇上嘴邊搶肉,又不是找死。

  為今之計就是和徐瓊打好關係,這塊肥肉雖然咬不到,往後兒子們的前途還得靠她肯不肯在貴人面前說好話,就忍一忍,先按下吧。

  總歸無論如何,她都還是徐家的女兒,想從她身上撈錢,機會多得很。

  至於她的嫁妝嘛,褚氏的陪嫁究竟有多少?

  幾個不死心的女人沉默了下來,各自盤算去了。

  在徐瓊看來,這些人和禿鷹沒有什麼兩樣,她從來沒想過要和他們爭母親的那些陪嫁,但是這些人到底是黑心肝還是爛下水?真是叫人看不起。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顧慮血脈至親和家族庇護,把母親的嫁妝留給他們?!

  事到如今,她改變了想法,既然是母親留給她的,她要一毛不留地全都帶走。

  管他什麼人言可畏,她畏個屁,那些東西本來就是她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6 01:19 PM 編輯

【第二十章】   幸福結連理

  開春之後,定了親的三戶人家相繼來換過庚帖和信物。

  男女雙方交換過庚帖之後,各自安置在家宅的神龕上,然後對神明祖靈焚香卜吉,如果三支香燒得很是整齊,吉祥的消息傳來,接下來就是納吉、納徵,請期後便是迎親了。

  侯府粗暴又簡單,用一抬小轎就把徐芳心抬走了。

  一個側室用不著那些囉哩囉唆的過程。

  徐明珠對於屢勸不聽的二女兒無計可施,又自覺大失身分,自始至終沒有出來看這個女兒一眼。

  他自識對一雙女兒並無偏心,大女兒有的,二女兒也沒有少,也才十幾歲的年紀,有必要迫不及待地挑選一戶不適合的人家嫁過去嗎?

  她那樣的性子,在家裡有他護著,卻做了人家的妾室,如果不知收斂,恐怕是會被婆家收拾得很慘的。

  不消幾日就有消息傳來,劉玨在賭坊欠下天文數字的賭債,卻在一夕就還清了,消聲匿跡許久的他又恢復走馬章台的紈褲行徑,甚至更勝以往,徐芳心很快就被打入冷宮,據傳她在侯府過得無比凄慘。

  徐瓊對徐芳心已經不再在意,然而,褚氏死得不明不白的事,一直如刺一般梗在她心底,她並沒有忘記,也沒打算放過那個害了她母親和弟弟的人。

  無論如何,這事是該做個了斷了,在她出嫁以前,非要將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於是,她向萬玄借了朱雀和獅子,夜深人靜時,幾人連手在洪姨娘的院子裡演了一出裝神弄鬼記。

  兩個武藝高強的人要如何高來高去都沒有問題,譬如說,扮成白衣飄飄的女鬼。

  心裡始終有鬼的洪姨娘被駭得不輕,據她房裡的丫頭說,她坐在地上呆怔了一晚,第二日就瘋魔了,逢人便說自己是怎麼害死元配夫人的,家醜一傳出,徐府宛如蒙上一層陰霾,老夫人雷霆大怒,作主將洪姨娘送到遙遠縣城的莊子休養,可想而知,這一養就得待到老死了。

*             *             *

  這些糟心事並沒有影響徐錦兒要出嫁的心情,將軍府請人挑的日子比欽天監替徐瓊看的日期要早上半個月,徐錦兒這會兒正是如火如荼地備嫁,忙得連院子都很少出一步。

  天晴日好,徐瓊帶著幾個丫頭來到堂姊的院子。

  瞧著徐錦兒嬌羞又喜氣洋洋的臉蛋,還有鋪在床上幾乎快要完成的嫁裳,徐瓊衷心替她高興。

  她握住徐錦兒的手道:「問我怎麼會來嗎?我要是再不來,過個幾日,你可要嫁到人家家裡去了,我得來給三姊姊添妝啊。」  

        「我們感情親厚,用不著這樣的。」徐錦兒直搖頭,然後垂首,臉蛋一片暈紅,露出的白皙頸脖著實惹人憐愛,徐瓊相信,她這麼溫厚的性子去到哪裡都會得到公婆疼愛,夫妻圓滿。

  「妹妹是個俗人,也不送你別的,這是十萬兩——你先別拒絕,這是上回你幫了我該得的銀子,你不知道你插的那些花很值錢吧?那些仕女貴婦可都在探聽是哪家姑娘能插出這麼高雅秀致的盆花,我當然就把你賣嘍。這些都是定金,等你嫁過去將軍府,可得還債嘍。」

  徐瓊說得輕鬆自在,卻讓徐錦兒驚愕得捂起了臉。

  「你是說,那些夫人想請我去教她們插花嗎?」那麼,她只要教得合那些貴夫人的心意,就是條財源,將來也不怕日子會過不下去了。

  「那是當然,你想,不管是不是年節喜慶,家中放幾盆插花可好看了。」

  「妹妹,我……我這些都是託了你的福,要是沒有你,我……」想到之前那種人人不把她看在眼裡的日子,不由得心中夾雜許多滋味,難以言喻。

  身為生活侷促的庶女,她當然明白銀子的重要,隨便拿一樣來說,嫁過去后後也許吃住不愁,但是其它要用銀子的地方可多了。

  「姊姊別亂想了,往後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還有,」徐瓊頓了一下,「這是聚珍堂的一成乾股,這才是我送你的添箱禮。」

  「我不能……」

  「把這壓在箱底,別跟任何人說,哪天真要用到銀子的時候,才不會讓自己捉襟見肘。」

  徐錦兒激動不已,美眸裡漾著要憋卻憋不住的淚珠,親如她的姨娘也沒有這般替她設想過。

  四妹妹開鋪子的事情在府裡不是新鮮事,但是怎麼也沒想到她能隨手拿出那麼多銀子,而且還要給自己一成股。雖然只有一成股,聽起來沒什麼了不起,但是珍玩店的收益可觀,一成乾股的紅利是自己沒辦法想像的。

  她和徐瓊只是堂姊妹,她卻為了自己做到這樣,「謝謝你,四妹妹。」

  徐錦兒嗚咽了,拭去淚水後,真心實意向徐瓊道謝。

  「說什麼客氣話,我們都是一家人嘛。」徐瓊拭去她歡喜的淚。

  徐錦兒的婚禮如期舉行,三天後歸寧回門,一張粉臉暈俏流光,可見婚姻生活過得頗為美滿,徐瓊拉著她去別處說話,俊秀體面的新女婿自然就留給家中的大人招待了。

  三月中,親自送聘禮的萬玄第一次在徐家人面前露臉,他走在最前方,穿著大紅苧絲羅紗蒼龍袍,寬袖大襟斜領,瓔珞紗衣和大紅袍子將他襯托得越發清雋高華,眼神如繁星璀燦,風騷得跟大婚沒兩樣。

  他一進來,正房大堂廳內尚未說親的小姑娘臉上就浮起一層薄紅,想看又不敢看,不知如何是好。

  聘禮抬進府之前,首先抬進去的是太皇太后賞下的八十八抬嫁妝,第二輪是皇上賞下的九十九抬嫁妝,接下來是徐瓊外祖家送來的一百六十六抬嫁妝,最後壓陣的才是萬府的聘禮以及婚禮用品。

  一抬抬壓彎了擔子的大紅木箱都繋上紅色綢帶,進了徐府後,觀禮的人都嘖嘖讃嘆,尤其女孩子們幾乎嫉妒得眼都紅了。

  太皇太后的嫁妝不能搶了皇上的鋒頭,只能取個吉數,褚府就沒這層顧忌,愛給多少就給多少,皇家賞下的東西雖說珍貴,但多是綾羅綢緞、瓷器擺飾,中看不中用,其實,一般人也不會將皇宮賞下來的物品拿來用,充其量是鎖在私庫裡,一代代傳下去。

  萬玄給的聘禮卻不然,別說是五十抬真金白銀的大元寶,另外一百抬都是前朝、甚至前前朝的珍品,價值無法估計,真要問的話,每件都有來處,有白玉雕成宛如煙雲流動的九玲瓏寶塔,也有重達一千七百多斤的玉山,還有用海底珍奇異貝蓋的一幢海底龍宮,更有比房梁還要高還要長的少見象牙雕,其它貴重的布料如碧鮫綃、鴛鴦綺,甚至連女蠻國的避雪衣龍油綾都有。

  其中最顯眼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一套鳳冠霞帔,那鳳冠上有七隻鳳凰,每隻鳳凰的嘴上各叼著一顆珍貴的夜明珠,鳳尾布滿珍珠數百多顆。

  就連宮裡宣讀嫁妝單子的太監都看傻了眼。

  都說富貴莫如帝王家,瞧那些足有龍眼般大小、在暗處能發出道道白光、在明處又恢復原狀的夜明珠,堪稱世間名品,皇宮裡雖有,數量也不見得有這麼多,更何況其它見也沒見過、聽也沒聽過的奇珍異寶。

  對於徐明珠這位新岳丈,萬玄也沒失禮,送了他比大袍還要更難得一見的五彩雞血石一座,四色雞血石已是罕見,五彩比四色的價值又更高上一倍不止,另外還有李唐《萬壑松風圖》一軸、《米芾蜀素帖》一軸。

  這幾樣東西壓根就送到徐明珠的心坎裡,對這個神秘的攝政王從一小半的不滿遞減成一絲絲,如今又見他風姿不凡,最後的一小絲絲化成衷心的讃賞,古來凡是想搶走女兒的傢伙,有哪個岳丈在一開始就能看順眼的?

  可見,送禮是門大學問。

  這些價值連城的聘禮自然招人眼紅,老夫人看著長長的聘禮清單,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兩眼嫉妒得都快出了血。

  這單子上的還不是所有的聘禮,要真是悉數送過來,那得有多驚人?

  那勞什子攝政王的財力居然如此駭人。

  說什麼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這套理論到了老夫人這兒其實不管用,麼兒太感情用事,向來為她不喜,雖然說看似長進了,那商家女褚氏也不在她眼前礙事,但徐瓊的這些聘禮簡直就是重重打她的臉。

  她自己也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女兒,能拿來震懾晚輩們的就是她的家世和銀子,但是和這個孫女一比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連提都不值得。

  為了好幾個孫女的婚事,她已經都睡不好了,這下子更是徹夜難眠,這真是要氣死人。

  她想來想去,按古例,女方這邊是可以把部分聘禮留在女方家裡的,就算是給女方家養女兒的辛苦費。

  比如一百抬的嫁妝,如果把聘禮完整抬回,表示家裡重視這個女兒,有的回抬少了,要不是女方的家底不是太好,要麼就是家裡不看重女兒。

  夜裡,她去了難得留在家的徐老太爺的內書房,把自己的主意說了出來,想不到老太爺朝她吹鬍子瞪眼的,劈頭就是一陣臭罵,說她頭髮長見識短,當初不待見三媳婦,這會兒又被銀子迷了心竅,根本就是胡鬧,要她哪邊涼快哪邊去,別摻和了。

  老夫人被罵得一肚子氣,但也無奈,她統管整個徐府,沒有人敢違背她一句,偏偏一物剋一物,平常不管事的夫君要是發作起來,她也只能摸著鼻子認了。

  這邊歇了事,榮氏那邊也有話要說。

  一番雲雨過後,雲收雨歇,身子還猶帶餘韻的榮氏替夫君倒了新茶,然後緩緩道來她對嫡女的嫁妝有如何的想法。

  徐明珠悶著頭把茶喝完,榮氏隨即又替他滿上。

  他聽了好半晌,終於摸清楚她的意思,問道:「你說來說去就是為了瓊兒的嫁妝?」

  「妾身這是為了我們孩子們的未來打算啊!」

  「你是把我當死人,看不起我嗎?」看不起他的能力,覺得他養不起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能給他們好的將來而必須污下前妻的嫁妝?

  這簡直是莫大的侮辱。

  榮氏錯愕地看著夫君充滿怒意的五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捅了馬蜂窩,這可是徐明珠最引以為傲的男性自尊,就算是妻子也不能觸及的逆鱗。

  「誰家的母親不這麼做?養孩子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你身為繼室,貪圖元配的嫁妝,說出去能聽嗎?」

  當初就是看上她有大家風範,何時變成這麼個勢利貪婪又短視的婦人了?是他看走眼了嗎?

  也不能怪榮氏會這麼想。

  那日,褚家人來送嫁妝,也將褚氏的嫁妝單子帶來,每個姑娘進門的時候都有一份嫁妝單子,除了夫君那邊有一份,娘家也有一份。

  夫君的那份,榮氏從來沒見過,自然無從得知褚氏的嫁妝有多少,直到看過褚氏娘家的那份單子,她才知道那些嫁妝有多驚人,只要能拿到一半……不,不用一半,十分之二三就好,往後,不只是她,就算她的子子孫孫要吃穿五代都有餘裕。

  她不要才是傻子。

        只是事與願違,徐明珠喜歡她並沒有喜歡到是非不分,將嫡妻嫁妝充入公中,要是傳了出去對他的仕途不利,更何況女兒要嫁的是什麼人家,豈能如此便宜行事?

  他對榮氏雖然偏寵,卻不會在這一點犯胡塗。

  他甩了門出去,這一夜直接歇在書房。

  榮氏氣得嘴角發顫,但也不能如何。

  完聘後,這樁婚事算是底定,就等迎親日了。

  看著再住也沒多久的院子,徐瓊心中不無感慨,這些天,來為她添妝的人絡繹不絕,唯獨不見徐芳心。

  她也不在意,榮氏問她要多少陪房下人,她也只要了平常侍候她的幾個丫頭和春娥一家人、阿青和他的寡母莊氏等人。

  京郊窯場缺一個大管事,礙於她無法巨細靡遺親手插管任何事情,管事又攸關窯場命脈,她想讓春大牛去補那個缺。

  人和人之間,短期內的信任靠的是直覺,長期信任靠的是雙方的品德和誠意,在春大牛的身上,她看到了這些。

  榮氏見她要的也沒幾個人,還真都是她用慣的人手,更何況那幾個手下人的身契早就捏在她手裡,問她一問不過是面子情罷了,自己也不能不答應。

  反正自己在這嫡女身上也佔不到任何好處,既然如此,還是早早把她送走,圖個眼不見為淨就是了。

*             *             *

  日子過得飛快,萬玄日盼夜望,終於盼來黃道吉日這一天。

  迎親隊伍抬著精雕細琢的八人大紅花轎,浩浩蕩蕩穿過大街小巷,沿途吹吹打打的,炮仗劈里啪啦的好不熱鬧,直向徐家而去。

  白馬上的萬玄紅衣烏髮,風華絕代的玉容,滿面喜氣,不知震懾了多少圍觀的大媳婦小姑娘引頸張望,面紅耳赤。

  到達徐府後,身著鳳冠霞帔的徐瓊讓喜娘背上轎子,被紅蓋頭蓋住的徐瓊看不到眼前景象,只聽到四周一片喧囂歡笑,以及不斷的鞭炮聲,心中漾起某種恍惚的感覺。

  這便要離開家門,邁入她生命中另外一個里程,和那個男人共組家庭,開始一段新生活了。

  等新娘上了轎、手抱著大蘋果坐穩,噴吶、喇叭、鑼鼓齊鳴,轎子被抬起,熱熱鬧鬧朝萬府而去。

  萬府離徐府有大半個時辰,徐瓊感覺似遠又近,只覺得手裡象徵平安的紅蘋果被她緊緊掐著,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了萬府大門奏樂放炮仗迎轎的聲音,接著便有小喜娘來帶她出轎,跨過一隻朱紅漆的馬鞍子,步入紅毯。

  進了喜堂,在喜娘相扶下站到一側,不一會兒,她手中的蘋果被取走,換上紅彤彤的大綵球,她從蓋頭下端的空隙處看過去,先看到一件喜氣洋洋的綢緞紅袍,接下來看到大綵球的另一端在一個男人手中。

  她知道那是萬玄。

  不知怎麼,她的心忽然亂了起來。

  接下來便是繁縟的拜堂禮,她覺得自己就像個陀螺任由喜娘轉動,最後夫妻對拜,耳裡全是笑聲和恭賀聲。

  司儀高喊禮成,送入洞房後,徐瓊只覺手上的綵綢球一動,不由自主地抓緊綢帶,跟著眼前的腳步走。

  她突然莫名覺得安心,他似乎發覺她的不便,腳步放得很慢,她也跟著那雙鹿皮靴子,安心地跟著他,緩緩走向新的人生。

  新房就在萬玄住的主院,進了院子穿過大廳,經過迴廊又進入後院,來到他們的新房。

  入洞房後,兩人坐在床沿上,喜娘將秤桿遞給萬玄,教他挑去蓋頭,坐床禮之後,萬玄出去見客,新房裡只留下徐瓊和丫頭們。

  曉月拿了不少點心她讓果腹,春娥在一邊遞上茶盅。

  徐瓊摸出兩個賞封遞給她們,兩人欣喜地接過賞封。

  接下來,元貞公主和尤府的女眷來看新娘子,豈料連開日帝和皇后也來了,又是一番隆重的寒暄祝福。

  到了夜色降臨,賓客盡散,新郎推門而入,丫頭們全都退下,房裡只剩下徐瓊和萬玄兩人。

  屋裡屋外都靜悄悄的,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們。

  萬玄原來就生得好看,此時也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面帶喜色,整個人就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物,即便已經習慣他的容貌,徐瓊還是忍不住微微發了一小會兒的呆。

  他走到桌旁拿了兩杯酒過來,將其中一杯遞給她,她還沒回過神,他的手臂已經繞過她的胳臂,將酒一飮而盡。

  她見狀,也學著他仰頭把杯裡的酒喝光。

  還以為這酒沒什麼度數,不料才一入喉,辛辣的感覺便從口中蔓延到胃裡,她看向他時,只見他眸光流轉,越發熾熱。

  收走兩人的酒杯重新放回桌上,萬玄在徐瓊的身邊坐下,此時,喜燭竄起兩朵燈花,兩人安安靜靜坐在撒滿各式乾果的喜床上,萬玄這才有了「她終於屬於我」的那種喟嘆感。

  喜燭的光線在兩人身上染了一層淡淡紅光,萬玄看著她,目光熱情深邃,像是能把靈魂吸進去的潭洞。

  這樣的目光讓徐瓊有些扛不住,「你要看到什麼時候啊?」她嬌嗔著,秋波流轉。

  他見她臉上漸漸染了酡色紅暈,襯著她的大紅喜服,簡直美艷不可方物,可是也因為這樣,他越發急促地將佈滿乾果松子的棉被扔到地上,又從櫃子裡翻出一件綉有百子千孫圖的錦被鋪上去。

  見他似乎拿定了主意要和被子纏鬥,她也由他去,她的頭好重,鳳冠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誰知道她一拿下鳳冠,一雙手便從後頭攬了過來,接著,他轉到她面前替她脫去外衣,然後緊緊摟著她的腰不放。

  輕嗅她散發著的幽香,撫著滑如凝脂的肌膚,萬玄的身子忽然燒了起來,急不可抑的慾望令他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緊繃了起來。

  兩人擁抱在一起親吻著,他的雙手摟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柔軟又看似豐滿的身子貼緊他自己的身軀,沒有一絲縫隙。

  四周的溫度陡地竄高,她軟綿綿地倚靠在他身上,只能攀附著回應他。

  他是經過風月之人,但是這麼全心全意地投入卻從來沒有過。

  他的唇離開她的,滑向她的身體各處,她的髮髻全然散亂,青絲如瀑一樣垂下,只能隨著他的動作而蕩漾。

  那一剎那,萬玄只覺全身的熱流一股腦兒地迅速湧向小腹,脹痛的感覺吞沒了他,直想把她抱到床上去顛鸞倒鳳一番。

  她如何感覺不到他的變化,她暗自著急,責怪自己不該這般熱情。

  她的身子才十四歲,要做這檔子事,起碼得等到及笄後吧?!

  她掙扎了幾下沒有成功,情急之下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他悶哼一聲,放開了她,臉上浮起不解,但隨即想到什麼,不禁懊悔自己的衝動,「我情不自禁。」

  見他滿臉潮紅,她的一顆心也猶自怦怦跳,「你答應過,要等我及笄後再圓房的。」
 
 「嗯,我沒忘,我去凈淨房,你先歇下吧。」他痴痴地看著在燭光下那雙盈盈如秋水的眸子,硬生生克制住自己,忍住又想上前去抱住她的渴望,想接近又不能,他索性轉頭進了淨房。

  徐瓊見他那副傻愣愣的樣子,心想他那麼聰明的人,一定是心裡太在乎一個人才會有這種反常的反應,想到這裡,她的心更加柔軟。

  萬玄從淨房出來的時候,徐瓊已經躺下,背對著他。

  他也不介意,側身躺下,一手摟住她的腰,用胸膛抵住她的背和如雲般的秀髮,「別生我的氣,明明答應過你卻又冒犯了你……」

  「我哪有生你的氣。」

  「你真好。」他吻了吻她的鬢髮,燈光下,她粉面嫣紅,一片麗色,他雖然心中激蕩,仍稍稍轉開臉,不敢再看她,要是繼續看下去,他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麼犯規的動作。

  這一年會很辛苦,但是,她真的太小,為了兩人的將來,他可以等。

  她轉過身來看著他忍耐的目光,伸手撫了撫他的臉,下一秒就被他緊箍到懷裡,她像個孩子般笑了起來,眉稍眼睫,倶是濃情。

  兩人心神搖曳,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你摸摸我的額、我碰碰你的臉,只覺得心裡漾滿了從未有過的歡喜。

  「我會好好待你的。」他以吻封緘。

  徐瓊眉眼彎彎,「我也是。」

  共同建立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看似容易,可這幸福的家庭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要有兩顆相愛相惜的心。

  濃情密意如同漣漪一般,在這一對愛情鳥的臉上盪開,他低下頭,含住她的櫻唇,兩人心神皆醉。

  真正的靈肉結合,不會太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3-6 01:33 PM 編輯

【番外:天家的家人】

  有底蘊的人家,一屋子的傢具裝潢全是半舊的,每件都有來處、說頭,這叫臉面,只有初嘗潑天富貴的暴發戶才會巴不得將將自己的闊氣顯擺出來,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有錢。

  天帶橋衚衕的大宅,樹是千年古木,樹枝優美,冠如傘蓋,房子的每道樑柱都在述說這房子曾經發生過的故事,每一道長長的木質行廊,都在傾訴多少歲月痕跡,飛禽走獸也自在在山頭繁衍。

  紅杏白楊燦爛清爽,湖心水榭,碧漪橫舟,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戶外的鵝頭靠椅上偎著一對交頸鴛鴦,原來是來賞景的,也不知怎麼賞著賞著,人兒就迭成了一個。

  丫鬟小廝離得遠遠遠的,沒聽見鈴鐺召喚,一步也不敢靠近。

  不讓人在一旁侍候,小夫妻倆親熱起來也少了許多顧忌。

  新婚燕爾,哪對夫妻感情不如蜜裡調油那般甜蜜?

  有的夫妻含蓄悶騷,有的就像這對,一人走到哪,另外一個後腳也跟著到,夜裡同床共枕還有說不完的話,手牽著手才能入睡,清晨醒來,還未睜眼便先感受到對方溫柔如蝶翼的早安吻,當然,這吻經常會衍生成乾柴烈火,譬如——

  「你讓我摸摸好嗎……摸摸就好。」

  「青天大白日的。」徐瓊輕推了他一下,面頰飛起兩片紅暈。更何況,不是剛起床嗎?

  昨夜他蹭來蹭去,蹭的還不夠嗎?

  「不惱、不惱,我知道我們來日方長,我就摸摸,絕對不越雷池一步。」萬玄很沒底氣的纏著她索要。

  徐瓊實在很難不看見他胯間搭起的巨大帳篷,她又羞又窘,「你最好說話算話。」

  萬玄手掌微微一用力,將徐瓊帶著在原地轉了個身,另一隻手橫過她的纖腰,將她按回拔步床,然後雙唇相貼便重重的輾了過去,但光是唇與唇的相接已經不能讓萬玄滿足,他渴求更多、更深的接觸。

  被萬玄全身熱氣蒸騰的骨酥熏軟的徐瓊,整個人軟成一團。

  他吻得動情,眸色轉深,就連呼吸也粗重起來,一隻手解開她的腰帶,從她的小衣底下伸進去,在她細緻的腰肢處摸了半晌,便來到她的胸前,他忙不迭的將小衣褪去,見到的是兩隻細弱又可愛的白兔,那椒乳得到他全部的喜愛,一手托住綿軟的小峰,五指盤旋摩挲,百般愛憐,不忍離去。

  萬玄知道對他身下的女子來說,床笫之事,還要徐徐圖之,不能一下將她推倒,也虧得他自制力比一般的男人強,「得償所願」後輕輕在徐瓊的背後一遍遍撫摸,讓她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這才翻身去了凈房洗澡。

  出來後,兩人摟抱著又睡了小半個時辰的覺。

  正要用早食,卻聽春娥在外面脆聲回稟,「大君、夫人,寧府老太君來訪。」

  「這麼早?」萬玄挑眉,「讓她進來一道吃早飯。」

  隨即,徐瓊便吩咐小丫鬟多上了兩副碗筷。

  萬玄見狀又挑了一邊的眉。

  徐瓊好笑的抹平他的眉心,「老太君絕計不可能一個人過府,駙馬肯定是與她為伴同來的。」

  「咦,怎麼說得好像你比我這爹還了解她似的。」

  「他們夫妻鶼鰈情深,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就你這爹粗心。」她啐道。

  「娘子英明。」

  「油嘴滑舌……不過,我喜歡就是了。」

  徐瓊笑著使了個眼神,萬玄聽了身心暢快。

  「走吧,我們出去迎一迎。」即使他這爹沒把老太君當外人,別忘記還有個謙謙君子的駙馬爺「女婿」,加上這是他們婚後公主頭一次來訪,就叫人自己進房,這可不像話。

  不是很情願的萬玄蹣跚著腳步讓徐瓊領到了上房中堂,萬要兒和寧缺已經候在紫檀太師椅上,一個氣定神閒的拿著茶盅撇沬,一個卻是眼神直往外望,一見萬玄和徐瓊夫妻雙雙出現,霍地,萬要兒便丟了那笨重的龍頭拐杖,直奔萬玄而來。

  當然,寧缺的茶也沒喝成,丟了茶碗,趕緊趕上妻子腳步,扶住她的胳膊。「要兒,慢著、慢著些……啊,小婿見過父親大人,見過……岳母大人。」

  「我這些日子都在勤練五禽戲,身子比年輕時還好,你緊張什麼!」

  寧缺仍堅持的扶著她的胳臂,一臉苦笑。

  雖然有那麼幾隻烏鴉從徐瓊的頭上飛過,不過被雷的當下還好她反應得快,趕緊虛扶了駙馬爺一把,還了禮,不過這一轉頭,又被萬要兒給嚇得不輕。

  「母親、爹爹,要兒回來了。」

  不由得徐瓊要說,這位老太君是個奇女子,對於兩人的輩份問題,該喊爹、該喊娘的時候,半點堊礙都沒有,不像她之前想到這問題時還掙扎了半天。

  只是這位公主眼裡心裡滿心滿眼只記掛著她的爹,給她打過招呼便坐到萬玄身邊,滿臉都是孺慕。

  寧缺只能澀澀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這頭髮是怎麼回事?」對於這在他新婚來打擾的客人,萬玄不是沒有膈應,但是看著女兒那一臉喜出望外和與臉蛋不相稱的烏黑頭髮,他不由得有些心酸,隨手將几上的金絲桔子糕點碟子往她面前挪了挪。

  「好看嗎?」她很招搖的摸了摸自己的髮。

  「嗯……好看。」給女兒潑冷水絕不是好爹爹的榜樣。

  寧缺心裡本來還抱著岳父會說道妻子幾句的想法,希望破滅後,苦哈哈的咽下嘴裡的好茶,原來,有其女必有其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女兒想,若是有機會和母親一塊去逛街,我那一頭白髮也太難看了,怕是會讓母親難為情,所以讓御醫們給我想法子,找來那什麼植物染,染了一頭的黑髮,您瞧瞧女兒是不是年輕精神許多?」她眼巴巴的扳著萬玄的胳臂,流露出小狗一樣的眼神。

  「那駙馬爺呢?」

  「我們總要夫唱婦隨嘛。」

  徐瓊被這對夫妻逗笑了。「那不如這樣,撿日不如撞日,用過飯,咱們女人去逛街,男人就去白山黑水廝殺棋盤,要兒你說好不好?」

  徐瓊從萬玄的口中得知他這女兒一生下來母親就沒有了,皇宮中雖然有名義上的嫡母,卻是絲毫沒有享受過母子親情,許多脫序難解的行為也是情有可原。

  「母親回來上京沒多久吧?要兒知道京城許多有趣的店鋪,咱們一道?」雖然幾面印象裡對徐瓊的感覺還不錯,但她也沒把握這「繼母」願意和她一個老太婆出門。

  這會兒聽她允了,萬要兒可樂了,說風就是火的性子馬上就要往外走。「我們去路上買來吃,我知道有家食鋪的菰米飯配野雞仔湯特別爽口,還是母親想吃御黃王母飯、櫻桃畢羅蒸餅?」

  「都一併嚐嚐吧。」

  徐瓊的捧場很得萬要兒的心,喊來侍女穿上斗篷便要出門,寧缺想說句什麼都來不及。

  徐瓊讓丫頭們替她披上披風,邊繋緞帶,邊向寧缺遞眼色。「我會看顧著她的,駙馬放心。」

  寧缺朝她拱了拱手,兩個女人遂去了。

  至於宅子裡的男人就甭替他們操心了,他們多的是消磨時間的娛樂。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一年一年過去,根據喜愛八卦的有心人士長期暗地蹲牆角表示,天帶橋衚衕這間宅子原本渺無人煙,神秘難解,來來去去也就只有寧國公府的馬車,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夜半無人時,即便宵禁城門落鎖,仍有一輛平朴的大馬車從皇城處而來,駛進大宅裡,直到凌晨才離去。

  好奇的人想趨前窺探,不料,只要靠近五丈外,便會遭可怕的黑衣殺手屠殺,嚇得他們這些靠挖糞滿足世人好奇心的八卦者更是心癢難耐,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畢竟還是小命重要。

  可能在夜裡來去自如的肯定是權貴,既然貴不可言,傾國傾城的美女自是有特權,需要秘密出巡的……會不會是微服出巡的聖上?又或者這平地一聲雷冒出的攝政王和朝堂高官有著不可告人的「姦情」?這些人有的是能寫的筆。

  至於事實,萬玄冷若冰霜的用行動表示了他的想法——

  他用一腳飛踢踹飛了對方。 

【全書完】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陳毓華】

  唉,搔頭。

  這名,其實是有點文不對題的,因為丫華從年輕到老,頭髮一直很茂盛,如今難得想年輕一把,把頭髮越留越長,都快要破個人紀錄了……唉,這有什麼作用嗎?

  有,悶騷罷了。

  大熱天的,應該要剃個尼姑頭才叫清爽對吧?反其道而行,根本是自討苦吃,無聊作祟!

  我承認,要哪天看它不爽就會剪回以前的男生頭,嘻。

  爬稿子就這點壞處,文思泉湧的時候,什麼都想往裡填,一完稿,一朵兩朵三朵都飛入蘆花不見了,腦袋裡啥都沒有,空空如也,每天只想混吃懵睡,養豬般的過日子就覺得幸福無比。

  偏生平凡不可求,完稿就又住院去了,苦熬了一年的刀還是得動,還能怎樣,早該早早完事的,苦了的只有自己的肉體。

  對不住,我的肉體啊,丫華對你真的不夠好。

  等丫華捱完刀,再來向大家報告痛的等級到哪裡……

  一篇後記爬了許多天,比生孩子還艱苦,大家加減看好了。

  要重申的是,嘗試這種玄怪的東西還真好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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