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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36 PM

安化軍 -【一世富貴】《連載中》

【書名】: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

【內容簡介】: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間,金榜題名,卻因為得罪太後,被打發到嶺南為官。從邊疆小官做起,步步升遷,徐平終於熬到出頭天,在宋代書寫自己的傳奇。

  從五代亂世走來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掃而空,社會上還沒有士紳,宗族社會尚未成形,階層變動之劇烈和平社會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賤民,這是一個不問出身的時代,奴僕的兒子可以成為宰相,小兵可以晉升為軍隊統帥。

  這是最好的時代,對於個人來說,人生一切皆有可能。這是最壞的時代,數量龐大的常備軍裝備精良,卻屢戰屢敗,最終把整個民族拖進深淵。這個時代改變了徐平,徐平也改變了這個時代。

  富者,富甲天下;貴者,貴極人臣。

  伴隨著一個穿越者的腳步,回望那遠去的大宋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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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3-20 05:17 PM 編輯

第一卷 少年游

第1章 回到從前

    天聖二年夏四月丁卯,徐平坐在自己田莊東邊麥場邊的大柳樹下,背靠著柳樹,看著南邊不遠處的小河出神。他的屁股下是一張竹席,身邊是一個果盤,裝了些蜜餞干果。

    徐平說不清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態,記憶中自己是一個小縣城農機站的小職員,現實卻是自己身處宋朝,身份是一家富戶的不成器的紈褲子弟,甚至還殘存著他的零零碎碎的記憶。

    那個世界的記憶如此清晰,所有的事情幾乎歷歷在目,使得他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自己,哪一個是一場夢。

    也許,這就是一個不太徹底的魂穿吧,那一個世界現在挺流行的。

    徐平用了五六天的時間才慢慢平復了自己的心情,無耐地接受了這個現實。沒想到一旦接受了之後,竟然微微有點興奮。自己好歹也是學過歷史的,只要留心,說不定就一下抓住什麼機會,一飛沖天,名留青史,不用再像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那樣活得那麼委屈。

    他首先要搞清楚現在是哪一年,好與自己記憶中的歷史聯系起來。可他翻遍了歷書,也只得到這個答案,天聖二年夏四月丁卯,就是初十。

    完全沒什麼卵用!

    他根本沒聽過這個年號,不知道這個時候有什麼人,會發生什麼事!他學的歷史是公元某某年發生什麼,年號書上有,可他從不往腦子里記。

    更悲催的是,他發現歷史書上存在的人物自己一個也不知道。

    依據現在身體的那個紈褲子弟的模糊記憶,大宋現在已經立國六十多年,歷太祖、太宗、真宗三朝,至于現在的皇帝是哪個,竟然說不清楚!皇上就是皇上唄,即使有尊號,這個紈褲也不知道,前世的記憶更不知道。歷史書上宋朝的皇帝是稱廟號的,皇帝不死,哪來的廟號?

    至于年號,徐平有印象的也只有過去不久的真宗朝的大中祥符,可他有印象只是因為這年號有點特別,完全想不起歷史書上是怎麼寫的。

    徐平知道查自己現在年代的方法,畢竟中國歷史記載得細致入微,干支紀日已有幾千年,從無錯亂。比如他記得秦始皇統一六國是公元前221年,然後從歷史書上一天一天推下來就好了,保證精確。

    這就是他要逼自己習慣四月丁卯這種紀日方法的原因,當然這種推算不是現在的他能完成的。

    今天徐平心情好了點,他終于知道了一個歷史書上的活人。

    清早,徐平在莊里亂走,偶然聽到兩個莊客議論朝政。這沒什麼奇怪,他現在位于開封府中牟縣自己家的田莊里,天子腳下,平民也見多識廣,沒事指點江山是正常的,前世首都的民眾也是一樣。

    一個說︰「寇相公有大功于國家,竟然老死嶺南,可恨丁謂那個奸邪竟然不死,真是禍害遺千年!」

    另一個道︰「想當年在澶州……」

    徐平一下福至心靈,插嘴道︰「寇相公說的是寇準嗎?」

    兩個莊客看著他翻了個白眼,行個禮,一聲不吭轉身走了。

    徐平愣了一會,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紈褲,並不怎麼讓下人尊敬。更重要的是寇準此時在民間威望極高,古代人嗎是講究避諱的,他直呼寇準的名字,也就是面對的是自家莊客,要是別人說不定大耳光就抽過來了。

    不過有了寇準這個由頭,兩世的記憶便鉤連了起來。

    原來現在是寇準生活的年代,可惜的是,他已經于去年在嶺南貶所去世了。寇準去世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呢?慶歷新政?王安石變法?靖康之變?

    徐平能想起來的只有這幾件大事,不過他不知道要過多少年才發生。本來他認為自己歷史學得不錯,考試也能高分,但到了具體年代,才發現自己幾乎是一無所知。誰讓中國的歷史太長了呢。

    不過知道了寇準這個熟人,就好像腳終于落了地,徐平安心了許多,整個上午就這樣坐在這里,從寇準發散出去,把兩世記憶捋出頭緒。

    紈褲的記憶沒多少可取,無非走馬斗狗,勾欄瓦舍,知道的不過是寇準少年成名,澶州之戰名滿天下,後來栽在丁謂手里,老死嶺南。

    前世的記憶關于寇準有兩點。一是澶淵之盟,這個時代隨便什麼人都比他明白。第二點就要慶幸他好壞也是讀書人了,是關于寇準名字的那個準字。

    宋代人當然不會用簡體字,但由于寇準位高名重,宋人便為他避諱,把繁體的準字減筆,後來竟然也就成正體字了。沒錯,減筆之後就是簡體的準字。

    這便使徐平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己寫不好這個時代所用的字。這一點無關繁體簡體,後世的繁體字要到清朝才定形,更不用說簡體字了。如果一廂情願地認為古代人都用繁體字,也會倒霉的。比如這個準字,裝逼寫個繁體,如果交到官府的手里,不定就會被當成丁謂奸邪一黨,從此仕途無望也是可能的。

    偏偏自己附身的這個紈褲子弟雖然老爹自小請名師教導,卻還是不學無術。徐平比較了一下,這家伙認的字中竟然有不少與自己前世記憶中的簡體字相同,可明明是有繁體的。這就是宋朝所謂的俗字,老師對這家伙的評價是好用俗字村語,未來無非是工商一流,出頭是沒什麼指望了。

    順便說一句,老師是這家伙的未來丈人,落第的舉子,鄉貢的諸科,專攻《春秋》三傳。就在不久前,他又落榜了。

    徐平是個讀書的人,既然到了這個文人為尊的年代,對于科舉高中還是有點想法的。可字寫不對,這就是個大問題。更不要說還有對皇家的各種各樣的避諱,比如州軍本有通判,現在要避太後老爹的諱,就改成同判了,可想而知這個事情有多復雜。

    正在徐平浮想聯翩,腦仁都痛的時候,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尋了過來,到了徐平的面前,叉手唱個喏,道︰「大郎,夫人從鎮里回來了,已經到了莊後,你快去迎接一下。」

    徐平認得這是自家的僕人,這處田莊的管莊,自小在外公家里養大,父母成親之後,便跟著自家姓,取個名字叫徐昌。嗯,父親徐正繼承了岳父的遺產才一飛沖天,後來掙到萬貫家財,連這些家僕也一起繼承了。

    徐平站起身,對徐昌道︰「麻煩都管了。」

    兩人繞到莊後,正迎著徐夫人一行。

    一輛牛車在前面,因為天熱簾子掀了起來。

    里面正中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身上衣料華貴,但並不鋪張,面色微黑,神色冷峻,正是徐平的母親張玉真,人稱鐵面張三娘。

    旁邊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挽著雙髻,水藍衣裙,白嫩的瓜子臉,神情沉默淡然,正是徐平的未婚妻,自己老師的女兒林素娘。

    林素娘與徐平前身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但性格卻格格不入。林素娘知書答禮,雖然小小年紀,進退都有法度。在現在的徐平看來,她完全就是歷史書上寫的那種賢妻良母,嗯,真真正正的古代人。徐平前身是個紈褲子弟,平生放縱不羈,根本玩不到一塊去。而現在的徐平,對這種如同從書里走出來一樣的古代人,有一種本能的距離感。

    兩人的身邊,一左一右還坐著兩個人。

    左邊一位是中年婦人,白白胖胖,渾身上下收拾得一絲不苟。這是母親小時候就陪伴在她身邊的女使,也就是婢女。母親嫁給父親的時候,陪了些嫁妝把她也嫁出去了,前些年老公死了,家道艱難,母親念舊,又把她雇了回來。有鐵面張三娘撐腰,這位在徐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人人稱其為洪婆婆。

    右邊是一位八九歲的小女孩,眉目清秀,穿著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小小的舊包袱。她靠著車邊虛坐著,一直低著頭,一雙黑黑的眼珠不時轉一下,偷偷打量周圍的人,滿是好奇之色。這小姑娘徐平以前沒見過,不知是什麼來路。

    前邊牽牛趕車的,是家里在鎮上酒店里的小廝,名叫劉小乙。

    在牛車的後面,一身白衣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是徐平的老師,也是他未來的岳父林文思。他熱得滿頭大汗,跨下一頭黑驢。

    林文思不是本地人,多年之前來開封趕考,因緣際會認識了徐正,兩人投緣,便住了下來。後來更是托徐家的關系,在開封落下籍來。要知此時開封府是大宋首善之地,發解舉人的名額之多,遠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就好比前世落戶口在北京然後參加高考一樣。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交情,林文思才不顧徐平是個浮浪子弟,把女兒許給了他。

    看見他騎驢徐平就想笑,因為這與自己記憶中古代的風情太不相同。雖然張果老倒騎毛驢是個很熟悉的形象,但見到大男人騎在小驢上,徐平還是覺得滑稽,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協調。

    可是沒辦法,這是宋朝,缺馬的年代,不是豪門大族,還真就是騎不上馬,有驢騎就不錯了。

    徐平走上前,給張三娘行個禮︰「媽媽勞頓,一路辛苦了。」

    張三娘露出笑容,雖是鐵面,竟然也很慈祥︰「天氣炎熱,你不必拘于禮數,快先回莊里廳上去,我們馬上就到,一會我有話對你說。」

    徐平在原地躊躇,不知該怎麼辦。作為兒子,他應該在一邊小心陪著母親,這是孝道,怎麼能先走一步?可來自前世的記憶,讓他實在沒這個覺悟。

    張三娘笑容更燦爛了,對身邊的林素娘道︰「大郎前些日子精神不好,學舌的就說他狀似瘋顛,卻不知道是痛改前非,我兒現在也知道禮數了。」

    林素娘微笑道︰「都是夫人教導有方。」

    張三娘終是心疼兒子,對一邊的徐昌道︰「都管,陪大郎先走一步,避避暑氣,不用陪著我們。」

    有人相陪,徐平不再扭捏,與徐昌當先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37 PM

第2章 秀秀(上)

    回到大廳,徐平坐了一會,便乖乖到門口等著。畢竟對自己來說,這是個陌生的世界,萬事小心謹慎,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徐昌站在門口,好奇地看了徐平一眼。印象里這位自小就是無法無天,不知禮法為何物,每天都是呼朋引伴,牽黃架鷹,怎麼一下這麼懂事了?莫非家道中落,人就一下長大了?

    並沒有等多久,張三年娘一行就到了廳外。

    徐平急忙上去見禮罷了,迎著到廳里坐下,徐昌自去安排點茶。

    張三娘見徐平乖巧,臉色好看了許多。喝了茶,對眾人道︰「家里現在的光景,不比從前了,你們也應該多少有些耳聞。前些日子,員外得罪了如今正當紅的馬史館,他是太後的親戚,又提舉著在京的各司庫,沒辦法,家里把萬勝門外的酒樓典賣了,回到鄉下來。我們家大業大,不能坐吃山空。可這處田莊雖然不小,卻是個賠錢貨,今年自春以來大旱,一分收成也沒有。我和員外還想過些年把酒樓贖回來,只好到白沙鎮上去買了個酒樓,一切從頭開始。往年在東京城里,我們都是取班樓的酒賣,自今以後,要買曲自己釀了。」

    張三娘嘆了口氣,接著道︰「諸般事情千頭萬緒,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麼照顧不到的,都海涵些吧。這處田莊,我和員外是沒精力管了,自今天起,洪婆婆到莊里來,一切事情都聽她吩咐。徐昌,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好好陪著大郎,不要闖出禍事來。」

    徐昌答道︰「小的明白,夫人安心。」

    轉頭看看一邊強繃著臉的洪婆婆,心中暗暗嘆口氣,也不分辨什麼。

    張三娘看了看林文思,又道︰「今年開封府大旱,災民不少,流民多了事情就多。再加上今年是大比之年,多少落第的舉子在東京消折了盤纏,一時回不了家鄉,流落在開封府各縣,不定就要生出什麼事來。大郎,往年在東京城里,由著你的性子胡鬧,今後就收收心吧,好好在莊里跟著林秀才念書,不要再去招惹往日的那幫狐朋狗友。徐昌老成,你多聽他的話。」

    徐平急忙道︰「孩兒明白,定然不讓媽媽擔心。」

    見兒子乖巧,張三娘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對坐在身邊的林文思道︰「親家,我們是自家人,你和素娘便在莊里住下,多多督促大郎的課業,不要讓他走到了邪路上去。」

    林文思苦笑道︰「放心,我理會的。」

    他也是個落第的舉子,張三娘剛才說的實在讓人心酸。

    徐平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聽張三娘的口氣,也沒指望他能讀出個名堂來,只是讓他有點事做,不要惹事就好了。這做法,倒與前世不少父母想法相通。難道在這些人眼里,自己真就是個沒出息的混混?

    把話交待完,張三娘又道︰「人生在世,哪能沒個溝沒個坎的?雖然現在家里光景不好,只要勤快,總能否極泰來。想當年,員外一個人挑個擔兒到東京城里討生活,還不是掙下來偌大家業?大家安心過日子就好。」

    徐平撇了撇嘴,老爹真正發家,還是因為娶了一門好親吧?

    說到這里,張三娘才把先前的那個小女孩招過來,對徐平道︰「這是秀秀,莊子南邊放羊的牧子任安家的女孩兒,今年八歲。說來可憐,前幾天他放的羊被人盜走了幾十只,地里又沒收成,只好把這女孩兒典在我們家,六十貫典賣十年,以免流徒之苦。你身邊正缺個人使喚,便讓她跟著你吧。」

    徐平看秀秀,她正抬起頭來,四目相對。

    秀秀的目光怯怯的,有點好奇,更多的是驚慌,神色里透著茫然。

    徐平心里莫名地就像被針扎了一下。他來到這個世界,這幾天來雖然不是錦衣玉食,也是衣食無憂,甚至在可見的未來里他會衣食無憂一輩子,並沒有覺得這個世界多麼無法忍受。

    現在突然就這麼一樁賣兒蠰女的事情出現在面前,就這麼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還什麼都不知道,就被賣到自己家來。她的年齡還小,或許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不知道這已經決定了她的一生。

    對奴僕來說,宋朝可能是中國古代最有人情味的,從皇帝到大臣,都承認他們是國家的編戶齊民,同樣是良民,國法上的歧視也並不嚴重。

    可這又如何?為什麼同樣是賣身,長得好看的年輕女子價錢就高?因為最少在賣的這段時間里,主人擁有她們的身體。將來有一天,即使她們回復自由身,也不可能嫁入稍微好點的家庭為妻。誰會相信你還是個黃花閨女?

    宋朝沒有婢不可為妾這一說,甚至成為正妻的也有不少,就連現在的太後,不也是個二婚嗎?但是,那樣的機緣,有幾個人能踫到?

    徐平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但一個人的命運就這樣輕易地被打上另類的標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秀秀不知道徐平在想什麼,對她來說,徐家可以算是恩人。她爹作為牛羊司屬下的牧子,放的是朝廷的羊,一下丟失三十多口,捅到官面上,足夠流放他州,家破人亡。她們家現在急需用錢,買羊補上,上下打點。

    張三娘一是覺得她家可憐,再一個是他們家剛剛搬回來,要在鄉親們面前留個好印象,給的價錢很不錯,十年六十貫,足夠解決問題了。

    而且牙婆還偷偷告訴她,這家人很好,即使是婢女,也能吃得飽穿得暖,而且不過是典賣十年,到時不耽誤她嫁人。

    現在擔心的,就是跟的這個主人性格怎樣,不要經常打罵就好。

    張三娘卻沒心思琢磨這兩個人心里怎麼想,看看天色不早,便安排開飯,吃過了她還要回鎮上酒樓去,幫丈夫的忙。

    太陽剛剛下山,天還大亮著,徐平便吃過了晚飯。這里是鄉下,沒有東京城里豐富多彩的夜生活,百無聊賴。

    今年大旱,到現在都沒下過雨,雖然剛剛入夏,天氣已經熱得不行,一絲風都沒有。這個年代,又沒有空調風扇什麼的,徐平身上粘糊糊的,覺得悶得慌,很想洗個涼水澡。

    一回頭,卻見秀秀依然跟在後面,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懷里還緊緊抱著她的那個小舊花布包袱。

    徐平怔了一下,對她道︰「你去找洪婆婆,讓她安排地方休息吧。我要洗個澡,這天太熱了。」

    秀秀忙道︰「哦,那我去燒水。」

    徐平笑道︰「燒什麼水,這天熱得跟鬼一樣!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說完,從屋里拿了條毛巾,向後院里的井邊走去。

    秀秀跟了兩步,想起什麼,便又縮了回去。

    徐平到井邊,見周圍沒一個人影,便打了一桶水,到牆邊楊樹底下,渾身上下用涼水擦了一遍,通身舒暢。

    把水倒了,徐平搖搖晃晃地向回走。此時太陽已經落山,起了涼風,迎面吹在身上,說不出地愜意。

    回到東廂自己小院,卻看見秀秀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膝蓋上放著她的小包袱,她的下巴就壓在包袱上,怔怔地看著地面出神。

    聽見腳步聲,秀秀一下跳了起來,忐忑不安地看著徐平。

    徐平愣了一下,對秀秀道︰「你還在這里啊?」

    秀秀低著頭,一雙腳在地上碾來碾去,囁嚅著不說話。

    徐平笑笑︰「也好,既然沒事,就陪我說回話吧。」

    說完,走到台階邊,噗地吹一口,也不管吹干淨沒有,一屁股坐了下來。見秀秀還站在那里,對她道︰「你也坐。」

    秀秀哪里敢坐,又不好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對著徐平,便在他旁邊蹲了下來,怯怯地看著他。

    徐平也不在意,問她︰「你家里還有什麼人?」

    秀秀道︰「我爹,爹娘,還有我弟弟虎子,今年五歲了。」

    徐平嘆了口氣︰「你還有個弟弟,比我家熱鬧。」

    他是獨子,父母又忙得天天不照面,穿越而來本就惶恐,沒個人說話更加覺得孤獨。

    徐平的父親徐正,原是這附近的人,年輕的時候混不下去,一個人去東京城里闖蕩,挑著一副擔子走街串巷賣酒。幾十年省吃儉用,終于存下了一點錢。在他三十八歲那年,因為老實能干被一個開腳店的看中,就把女兒張三娘嫁給了他,繼承了產業。張三娘那年不過十八歲,比丈夫整整小了二十歲,老夫少妻,又加上產業是自己的,不免就強勢了些。過了兩年,生下兒子徐平,徐正已經四十歲了。老來得子,又有張三娘維護,徐平自小就嬌生慣養。

    繼承了丈人的酒樓後,徐正順風順水,漸漸攢下萬貫家財。

    前些年中牟的淳澤監被廢,朝廷招人買這里的土地,因為土地貧瘠,根本賣不出去。徐正因為是本地人,又有些錢,便被強配下來,買了這處田莊。

    自從這事之後,徐家便開始走背運,去年不知怎麼得罪了馬家。據說是馬家看中了徐家酒樓正處于金明池邊上,位置好,便使了手段。內情除了徐正和張三娘再沒一個人知道,反正是徐家把酒樓典賣出去,全家搬回中牟。

    此時的中原與前世相去甚遠,遠沒有那樣的人煙稠密,甚至說一句地廣人稀也不過分。黃河兩岸多是沙地,只能長草,糧食收成很差,遍布的都是朝廷的牧馬地。宋朝馬政管理又差,很多牧馬監時興時廢,入不敷出。這處淳澤監便是例子,前幾年廢棄,地又賣不掉,如今還有騏驥院里的幾千匹馬養在這里,只是沒有牧馬監的編制了。

    秀秀見徐平不說話,心里惴惴不安,眼巴巴地看著他。

    徐平回過神來,看見秀秀的樣子,不由笑道︰「你小小年紀,被賣到我家里來,怕不怕?」

    秀秀低下頭︰「我也不知道。」

    兩個人便不再說話,沉默了一會。

    秀秀許是蹲得久了,挪了挪腳,托著手里的小包袱,想起什麼,突然對徐平道︰「我有好吃的從家里帶來,請你吃吧。」

    說完,秀秀把包袱打開,里面是幾件洗得干干淨淨的舊衣服,旁邊用塊花布包了一團不知什麼。

    當秀秀打開那團花布,徐平腦袋嗡地一聲。

    那竟然是一包花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39 PM

第3章 秀秀(下)

    徐平前世工作與農業相關,對花生知道得比較清楚。雖然也有中國是花生源產地之一的說法,但也只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而且現在秀秀拿出來的花生,不要說宋朝的開封,就是宋朝時候的美洲也不存在,這明顯是經過長時間馴化和品種改良,流行于前世中國北方的山東大花生!

    秀秀沒有注意徐平的臉色,把包袱放在地上,捧著花生到徐平面前︰「很好吃的,你嘗嘗。」

    徐平的手發抖,輕輕拿起一粒,用了很大一會才剝開,看著殼里熟悉的兩粒大花生,徐平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是哪里來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秀秀低聲笑道︰「我家里種的啊!官人你是大戶人家,落花生這種是我們貧苦人吃的,你沒見過也是尋常。」

    徐平把花生粒放進嘴里,是生的,與前世的味道並沒有差別。

    秀秀又道︰「這是家里留的種子,我們家窮,這就是最好的東西了。我從家里出來,就帶了這一點,官人不會嫌棄吧?」

    「怎麼會?」徐平隨口答道。

    花生早已變得很干,咬起來很費牙,有一絲淡淡的甜味。其實說真的,生花生吃起來沒什麼味道,留在記憶里的,是炒熟花生的香味。

    把嘴里的花生咽下去,徐平隨口問秀秀︰「怎麼不炒一炒?生的吃起來沒什麼滋味,可惜了。」

    「啊!怎麼炒啊?」秀秀滿臉茫然。

    徐平才想起來現在所處的年代。後世光輝蓋世的中國烹飪技術剛剛開始走向成熟,要過一兩百年才會迎來中國菜的高峰。現在雖說有了炒的概念,實際大多時候都是煎。與此相對應的是烹飪用油很簡陋,別說用花生榨油,就是最常見的大豆油都沒發展起來,現在所用的大多是芝麻油。

    如果還沒習慣炒制食品,花生這種東西還真就只能是下層人民的零嘴,生花生仁沒什麼味道,還要剝殼,對達官貴人來說太也麻煩。

    徐平看著秀秀捧在手里的花生,心里重重嘆了一口氣。這個世界絕不是自己前世所在世界的宋朝,那這里又是哪里?這花生來自前世的世界無疑,要知道品種的馴化改良有太多的機緣巧合,就是用同樣的原種,不同的世界也不會馴化出同樣的種植品種來。

    他的思緒一團亂麻。莫非這個世界有通向前世的通道?不然自己怎麼會來到這里?又怎麼會有前世的作物?

    秀秀不知道徐平在想些什麼,見他在那里發呆,也不再踫自己手里的東西,訕訕地把花布包起來,低聲道︰「原來官人是哄我的,這種貧苦人家吃的東西,官人怎麼會喜歡呢?」

    說著,她的眼圈就有些發紅。

    說到底秀秀還是不到十歲的孩子,突然之間離開父母,從此有家不能回,怎麼會不覺得惶恐?她把家里留做種子的花生帶出來,也是要給主人留個好印象,不要吃太多的苦。

    這番心思終究還是白費了。

    徐平猛地清醒過來,把秀秀手里的花布包搶到手里︰「這些都給我吧,我有用處!」

    秀秀愣愣地看著徐平,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好一會才小聲說︰「其實我家里還有的……」

    徐平卻再也聽不進去,只是想著這個世界突然出現花生,那還會不會出現其他的作物?從哪里來的?會不會還有人像自己一樣來自那個世界?

    今後該怎麼辦?

    這一夜徐平都昏昏沉沉,甚至都想不起是怎麼結束與秀秀的談話,迷迷糊糊地回到床上,做著各種噩夢。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徐平睜開了眼楮。

    他終于想通了。所謂的惶恐,不過是深藏在心底的不該有的慾望。穿越到了一個新世界又怎麼樣?就該要大殺四方,強勢崛起,開始一段燦爛輝煌的人生?前世他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又如何確定在這個世界就是天之驕子?

    迎著明亮的陽光,徐平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平凡的人生,也有平凡的樂趣。在這個新的世界里,何不繼續自己的事業?最起碼,這個世界他的處境比前世好得多,有一個富足的家庭,有溺愛自己的父母,還有現在還算寬松的社會環境,一片空白的事業前景。

    徐平前世專業是農業機械,學歷碩士,畢業之後進了一個山區小縣的農機站,做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農機站的人員很少,直到來到這個世界,徐平也沒搞清楚自己單位編制是幾個人,反正干活的只有他和一個老站長,其他人沒見過到站里上班。

    工作雖然累了一點,徐平的熱情還是很高,畢竟找到一份專業對口的安穩工作也不容易。

    老站長是特殊時期時的中專生,性格古怪,做事死板,但幾十年的工作經驗是實打實的,教給了徐平很多東西,兩人相處還算融洽。

    他們這個行業從八十年代開始曾經大踏步地後退了二十年,而那二十年正是老站長風華正茂的時候,可想而知老站長牢騷滿腹。滿腹牢騷的人脾氣就不好,脾氣不好就不討領導喜歡,從而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老站長快要退休了,希望評個稱職退休待遇好一點。評職稱要有論文,這不是老站長擅長的,徐平便自告奮勇把這活接了過來。

    這事情卻成了徐平的噩夢。

    他是真地想幫老站長,做得比畢業論文還用功,選的課題是他們那個地區農業的最佳經營面積和方式。

    眾所周知,中國太大,環境又特別復雜,幾乎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的農業環境。中國又人口眾多,保證糧食產量是必然的選擇。他用的評價指標也是糧食單產,得出結論是最佳經營方式是家庭農場,最佳經營面積是兩百畝左右,隨著技術的發展,這個面積可能會擴大。這是一個正常的結論,他們那里是山區,人口又密集,即使是發達國家,除了地廣人稀的北美、南美、澳洲,即使歐洲也是以家庭農場為主的。

    雖然後面也特別說明了如果評價指標不同,比如以經濟效益為優先,會有不同的結果,但並沒有展開講。

    這個事情後來被縣里主管農業的領導知道,便要求加上自己的名字。這沒什麼,反正論文可以好幾個人署名,搞好與領導的關系也很重要。可那位領導看了論文之後卻把他叫過去,非要把結論改了,理由冠冕堂皇,不知道國家正在推動土地流轉嗎?不知道農業的未來是規模化機械化嗎?科學研究要適應大勢,怎麼可以逆歷史潮流而動?

    徐平最後把那個項目廢棄掉了,重新做了一個山地農機小型化的項目,幫助老站長評了職稱。萬萬沒想到的是,縣里領導把他的論文找人改了,編了數據換了結論,以自己的名字發了出去。

    這件事情深深地教育了徐平什麼是政治,他們要的不是正確,他們要的是朝堂的認可,這中間的過程無關緊要。

    面朝陽光徐平揉了揉眼楮,忽然笑了。

    他前世做個研究說是他們那里最好以家庭農場為最佳,家庭農場不就是自耕農嗎?竟然就把自己送到了這個最需要自耕農的宋朝來,嗯,我大宋朝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不抑兼並的朝代,這是報應嗎?

    從床上下來,徐平打著哈欠出了房門。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下蹦出來,發著紅彤彤的光,並不刺眼。

    徐平揉了揉眼楮,準備要去洗臉,一扭頭,卻發現秀秀坐在門口。

    她坐在台階上,靠著牆角,整個人縮在一起,睡得正香。那個小小的舊布包袱,被她緊緊摟在懷里。

    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在黑黑的頭發上描出金邊,她的面龐清亮而近乎透明,散發著神聖的光彩。

    不知做了什麼樣的夢,她的表情無耐而又惶恐,眼里掛著兩滴淚珠,惟有緊緊抿住的嘴角,透出一絲倔強。

    徐平怔在那里,好像一下回到從前,看見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少女們,來到城市里尋找生活,就這樣睡在火車站的廣場上。

    可秀秀不是來徐家打工的,她已經被自己的父母賣掉了。

    看到秀秀睡在這里,徐平才想起來了,這個小丫頭被母親打發來照顧自己,而自己並沒有給她安排住處。

    清晨的露珠還掛在她的發梢上,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徐平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了一會,回到屋里拿了一件外衣,出來輕輕蓋在秀秀身上。

    當徐平洗完臉回來,秀秀已經醒了,提著徐平的外衣,看著他手足無措。

    徐平笑笑︰「怎麼睡在外面?這院子里還有空房,你只管收拾了住。」

    「這怎麼使得?我是個下人。」秀秀說道。

    徐平搖搖頭。

    秀秀突然道︰「哎呀,太陽升起來了。夫人吩咐過,官人是要把飯拿回來吃的,我這可去得晚了。」

    說完,把外衣還給徐平,一溜小跑出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39 PM

第4章 炒花生

   秀秀把早飯拿回來,不過三個饅頭一碗小米粥。這幾天都是這樣,徐平也沒在意,拿了饅頭就吃。

    咬了一口,才發現秀秀正奇怪地看著自己,不由問她︰「你這樣看著我干什麼?你不吃嗎?今天多了一個。」

    秀秀囁嚅道︰「我到廚房里,洪婆婆說隨便給官人端點什麼回來就好,反正官人也不吃的,都是要去鎮上吃酒。」

    徐平道︰「那老虔婆可惡!不用聽她的,你也吃吧。」

    心里卻有些無耐,自己原來做紈褲的時候,確實不怎麼在家里吃飯,都是要去酒樓里擺上一桌,這才是京城子弟的做派。

    秀秀站在一邊,捏了一個饅頭起來,偷偷看了徐平一眼,輕輕咬了一口。

    吃罷了早飯,秀秀收拾了,徐平坐在桌邊漱了口,閉目養精神。

    這幾天都在適應這個身份,適應這個世界,沒有想太多,既然已經接受這個改變,生活就不能這麼渾渾噩噩,至少說到吃,雖然自己不怎麼講究,但有了條件,誰不想吃得順口一點?

    天天早上饅頭稀飯,好壞也是富家子弟不是?還不如自己前世吃得好,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說到宋朝的吃,如果在前世,肯定是有幾分向往的。熱鬧繁華的東京汴梁啊,那就是中國歷史上的神話。

    但這里不是東京城,這里是開封府的鄉下,雖然只離東京幾十里路,可完全是兩個世界。

    在前世說起中原,必定是沃野千里,人煙稠密,但現在可不是那樣子。此時的中原,黃沙遍地,人煙稀少,很多地方都是半農半牧。一百多年的亂世,一次又一次殺得千里無人煙,中原的元氣早已經被抽光了。

    此時的中國,或者說世界上最大的兩座城市都位于中原,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可在這兩京周圍,卻是另一番景象。到處是荒地,無人耕種,只能用來放羊牧馬。就以兩京之間的鄭州為例,在後世可是人口爆炸的城市,號稱人口密度超過北京的地方,此時的人口卻不過後世的幾百分之一,甚至還達不到盛唐時的十分之一。時人的形容,「南北更無三座寺,東西只有一條街。四時八節無筵席,半夜三更有界牌。」更不要說其他鄉下地方。

    如果以後世做比喻,東西兩京周圍就是環兩京貧困帶,而且比前世的環京津貧困帶嚴重得多。這里的土地由于黃河泛濫,早已不適合耕種,人煙稀少,也沒有足夠的人力治理。由于位于兩京周圍,大量的人口被吸走,數十萬的兵員,東西京城里各級官府的公吏,皇室、各級官府、皇陵,當然還有黃河汴河的數不清的徭役,人口之少根本不足以發展生產。

    常說自唐開始,中國經濟重心移往東南,這話往往都是說江南的發展,卻很少提及中原的凋敝。此時的中國北方,越是中心越是荒涼,反而兩翼要好得多,東邊的京東東路也就是後世山東甦北,西邊的陝西路,這兩個地方還算得是上繁華。而位于中心的兩京周圍,卻是幾乎看不見希望的地方。

    徐平現在位于中牟的田莊里,說起來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實際上條件艱苦得尤如邊荒。要想吃好的,要麼去東京城里,要麼就自己動手。

    秀秀收拾完了,回來站到徐平身旁,也不說話。

    徐平睜開眼楮,問她︰「你會做飯嗎?」

    秀秀答道︰「會啊,媽媽要做生活,都是我做飯的。」

    「那就好。」

    徐平站起身來,見秀秀還緊緊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對她道︰「先給你找地方住。」

    徐平這個小院有三間正房,坐東朝西,一間用作客廳,一間是臥室,還有一間是書房。正房的兩邊各接了一間耳房。

    徐平把秀秀領到左邊的耳房外面,對她道︰「以後你就住在這里,進去收拾一下,一會我還有事做。」

    秀秀把門打開,見里面床桌都有,被褥齊全,一下子猶豫了︰「我是個下人,怎麼能住這種地方?」

    徐平道︰「這里原是客房,我又沒有客人來,作個樣子的。你盡管住就好了,需要什麼跟我說。」

    秀秀猶豫著不敢進去。

    徐平道︰「你怎麼這麼不爽利。」

    秀秀這才拿著小包袱進去,順手把門關了,也不知道在里面搞什麼。

    沒多大一會,秀秀打開房門出來,眉眼間有些笑意,對徐平行禮,低聲道︰「謝謝官人了。」

    徐平道︰「你隨我來,以後我們自己開小灶做飯。」

    接著秀秀耳房的是兩間廂房,用來做廚房的。這都是蓋房子時的規劃,其實從來沒有開過火。

    秀秀小心地道︰「官人,不知我該講不該講,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你不去給林秀才請安嗎?」

    徐平怔在那里。這個時代講究尊師重道,他的老師來了,按道理他該天天早起去問安才是。

    可想起自己糟糕的古文功底,徐平對秀秀道︰「先生旅途勞頓,不去打擾了,明天再去也不遲。」

    秀秀不再說什麼,乖乖跟在徐平後邊。

    被秀秀一說,徐平也有些不自在,心里安慰自己︰「老師剛剛科舉落第,肯定心里不舒服,讓他自己平靜一下,也是為他好。」

    此時的科舉制度正在走向規範,與後來的還大有不同。前世學課文範進中舉,如果是在這個時代,肯定疑惑中個舉有什麼高興的。此時很少說舉人,只是說通過了發解試,叫貢生,或鄉貢進士,鄉貢諸科,可以參加省試了。省試通過了還有殿試,只要在最後一關失敗,一切都要從頭再來。發解試是一次性的資格考試,下次還要再來一遍,所以說一旦落第就什麼都不是。

    連舉人都不算數,就更加沒有秀才了。此時秀才是對讀書人的尊稱,是學問很好的意思,所以秀秀和張三娘都叫林文思林秀才,雖然徐平覺得怪異。

    進了廚房,一眼看見的就是灶台上的一口大鍋,讓徐平有些親切,與後世農村里的土灶有些像。不過此時不流行後世那樣炒菜,所謂的炒多是干炒,而不是加了油的爆炒,這口大鍋是用來蒸和煮東西的。徐平要想吃上合自己口味的飯菜,還有許多事要做。

    旁邊還有許多小廚具,都是用來做時下食品的,徐平不感興趣,他的目標就是這口大鍋。

    到了鍋邊,徐平看鍋里還算干淨,對秀秀道︰「你把火生起來。」

    秀秀一邊到旁邊拿柴,一邊道︰「官人剛才沒吃飽嗎?」

    徐平搖搖頭,也不說話。

    這柴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放在這里的,都已經快漚爛了。秀秀拿了柴,打著了火,就在灶下生起火來。

    徐平用手在鍋里摸了一下,秀秀看見,忙道︰「官人可不要動手做這些事,這是我們下人做的。你等一等,我去打些水來把鍋刷一下。」

    徐平道︰「不用了。」

    說完,把握著的手在秀秀面前攤開,里面是五六顆花生。

    看秀秀迷惑不解的表情,徐平笑笑,把手里的花生像撒骰子一樣撒在了鍋里,隨手翻了幾下。

    秀秀「呀」地叫了一聲,急忙站起身來,對徐平道︰「官人離遠一些,還是我來做吧。」

    「安心燒火,火候你掌握不來。」

    徐平說完,手在鍋里把花生攪了幾下,滾燙的溫度傳來,溫暖的感覺一直滲到心里去。

    看花生皮變色,徐平讓秀秀把火熄了,隨手就把鍋里的花生撈了出來,拿了一粒放到秀秀手里。

    秀秀吐了一下舌頭︰「好燙!」

    徐平教著秀秀把花生剝開,吃了兩粒。

    秀秀連贊好香,問徐平︰「官人怎麼不把其他的也炒了?」

    徐平拍拍她的頭︰「你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知道寧可餓肚子,不能吃種子嗎?對了,你們家以前沒炒過嗎?」

    秀秀躲開,小聲道︰「我們的手好髒,官人等等,我去打些水來洗吧。」

    雖然嘴上這麼說,腳卻不動。她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哪里打得了水?至于說炒花生,又豈是窮人吃的?這樣一口大鐵鍋,要不少錢呢,她們家里做飯還用瓦罐,反正現在又不流行炒菜,哪有這閑錢補笊籬?

    徐平不管,拉著她的手回到自己的住處,端出了一個大瓷碗。里面是清水,泡了其他的花生仁,對秀秀道︰「我們去種地吧。」

    秀秀沒什麼主意,只是跟在徐平後面。

    出了院門,正踫見徐昌在自己住處前面閑站。他原來住的小院已經讓給了洪婆婆,搬到了門房,還兼著看門的差事。

    見到徐平端個碗出來,徐昌道︰「大郎,你這是哪里去?」

    徐平道︰「我要去把這個種了。對了,你拿把鋤頭跟著我。」

    徐昌不知道徐平搞什麼鬼,便去庫里拿鋤頭。

    不一會出來,身後跟了五六個閑漢,都是莊里的莊客。這處田莊如今有二十多個莊客,由于天旱,沒什麼活干,都閑養在家里,不過養豬喂雞而已。這處田莊方圓十幾里,幾萬畝地,二十幾個人根本種不過來。不過買地時的優惠政策,這幾年都不交稅,徐家也不在乎。

    聽說徐平要去種地,這幾人就像看節目一樣,跟著出來一起看熱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1 PM

第5章 高大全

    莊子的南邊是條河,名字就叫南河,一丈多寬,水也有一人深,一直向東北流入金水河里。雖然今年大旱,這河里的水卻不見少。

    實際上此時的中原地區不缺水,沼澤遍布,陂塘眾多,地下水位又高。與後世的情況大大不同,此時中原內澇得厲害。這一是黃河泛濫的後遺癥,再一個朝廷為了開封的漕運,拼命向這周圍引水,又沒有暢通的排水系統,不內澇才怪。之所以天旱糧食沒收成,不是沒有水,而是沒辦法把水引到地里。

    沿著這條河,分布著莊里的菜地和果園,也有幾百畝地,正常年景,莊客耕種的就是這些地。

    再往南,是一小片沼澤地,沼澤地的南面,就是原來淳澤監的範圍,現在零零星星也有幾家農戶,其他是牛羊司放羊的地方。淳澤監屬于群牧司,背景比牛羊司硬得多,他們撤了之後牛羊司才慢慢擴展地盤。

    徐平到了河邊的菜地里,找了塊空地,對徐昌到︰「都管,你找人做條壟出來。」

    徐昌現在的任務就是看著徐平,不讓他闖禍,要胡鬧也就隨他,叫了個莊客名叫孫七郎的,讓他按徐平的吩咐挖地。

    徐平把尺寸要求說過了,便在菜園里轉。與想象的一般,果然又看見一些自己前世才有的物種,比如卷心的大白菜和四季豆,這是正兒八經當菜種著的。在田邊,竟然還有辣椒、向日葵、土豆、紅薯,以及一排十幾棵玉米,都是當點綴撒在那里。菜園的田埂上,還有一大蓬紫花苜蓿,伴著幾株棉花種在一起。這雖然算不上後世物種,但這些品種卻是後世改良了的。

    轉過一圈,徐平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從種的方式看,這些作物不像是有人特意帶來的,因為除了符合此時口味的大白菜和四季豆,其他都不是用心種植的。像玉米和土豆紅薯,這個時代還不像後世那樣有利用價值,這是適合中國北方和南方山地的作物,此時的北方人口不多,南方山地也還只是山地,沒有開發,要到幾百年之後的明清時期才人滿為患,這些作物的價值才充分顯現出來。口味又不能與麥粟相比,當然不會引起重視。

    尤其是玉米,對肥料的依賴很高,這里的品種也明顯退化了,與此時的小麥相比算不上高產作物。至于與小麥形成一年兩作,這個時代根本就不需要,地多得種不過來,土地的肥力也不允許,更加缺乏人力搶收搶種,怎麼會種了虛耗地力?

    莫非這個世界與自己所處的世界有通道,這些作物是偶然來到這里的?徐平昨晚想通了之後,便樂觀起來,就當這些是自己穿越帶來的福利吧。

    隨手摘了一個辣椒拿在手里,輕輕一咬,還挺辣的。吃辣這種習慣不是一天兩天就養成的,尤其是在古代。實際上前世在很長時間也只是流行于某幾個特定地區,流行全國也只是在交流頻繁了之後的幾十年時間而已。

    回到挖地的地方,只見孫七郎已經刨了一條田埂出來,正在與眾人評頭論足,端的是熱情洋溢,唾沫橫飛。

    徐平看那土壟,卻是瓷的瓷,松的松,上部不平,側邊不齊,怎麼看怎麼別扭。

    走上前去把孫七郎手里的鋤頭拿過來,徐平道︰「七哥,我看你也不是個做生活的,農活豈是這樣做的?」

    說完,彎腰揮起鋤頭,把壟重起一遍,端的是筆直如線,寬窄一致,起身對孫七郎道︰「要這樣才是用心。回去拿耙子來,把上面耙平了。」

    這才發現,周圍的人都奇怪地看著自己,眼神分外怪異,便對徐昌道︰「都管,不要看我在東京城里只會走馬斗狗,就當我是個不著調的。那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我的天分都在種地上。」

    孫七郎回去拿耙子了,徐昌收起自己怪異的表情,對徐平道︰「大郎真是做得一手好農活。不過這田埂只是分畦擋水用的,需要這樣嗎?」

    徐平撇了撇嘴,沒有理他。農業技術果然是落後,哪里知道壟上種植的好處?花生壟作,就能提高一二成產量,這都不懂?

    不一會,孫七郎拿了耙子過來,把壟頂細細耙平了。他怕再被徐平嘲笑,這次分外用心,平得跟鏡子一樣。

    徐平讓秀秀找了一把小鏟子,在前面挖小坑,自己在後面撒種,又細細把種子埋起來。

    種子不多,只種了短短兩行。

    收拾完了,徐平對圍著的眾人道︰「看見沒有?農活要這樣做,才是做生活的,這田莊才有前程。」

    眾人不說話,只是用怪怪的眼光看著徐平。這眼光有兩重意思,一是贊賞徐平農活確實地道,這是自然的,他前世本就是農業出身。再一個意思是並不相信徐平說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農活真得這樣做?

    秀秀站到徐平身邊,小聲說︰「官人,你把種子扒出來,還用水泡了,還能出苗嗎?要是出不來多尷尬。」

    她家里種花生都是連皮一起,在地里挖坑埋下去,哪是這樣種的。

    這事徐平卻不好跟她仔細講,因為這是他前世的花生品種,所以才這樣種。山東大花生作為優良品種,可不僅是籽大飽滿,出油率高,還有一個對花生非常重要的特性,那就是休眠期長。原始種的花生,休眠期很短,不等收獲就在地里發芽,造成大量減產。山東大花生休眠期長,能夠保證收回家里還不發芽。但相應的,為保證出苗率,種的時候就要泡種催芽。

    正在這時,從莊的後面路上來了一個大漢,身長六尺開外,膀大腰圓,頭上戴了一頂荷葉巾,上衣敞開,露出鐵疙瘩一般的肌肉。拽開大步,端的是虎虎生風,一看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力氣。

    到了眾人跟前,大漢道︰「諸位大哥,這里莊上雇人嗎?」

    徐昌看看徐平,帶著詢問的意思。

    徐平小聲道︰「這個大漢,實在是生平僅見。都管問問他是什麼來路,如果身家清白,就雇下來,多支兩成工錢也不虧。」

    徐昌走上前,對那人道︰「莊上自然雇人,不過要身家清白。你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誰?怎麼來到這里的?」

    大漢道︰「小的高大全,原是京東濟州鄆城人,因為家里遭災,朝廷招了做廂軍。原在五丈河上做漕運,後來轉到群牧司牧馬,就在這里淳澤監。因是朝廷關了這處牧馬監,失了生計,一直在附近討生活。聽說這里莊主是原東京城里開酒樓的徐大官人,一向好名聲,特來投奔。」

    徐昌沉吟道︰「如果有人作保,那便最好。」

    高大全道︰「這也使的。我有幾個好兄弟,一個人在附近有幾十畝田,還有一個現在牛羊司做群頭,還有一個做估羊節級,還有一個做宰手,都是清白人家,可以作保。」

    徐昌轉頭看徐平,徐平點了點頭,便對高大全道︰「如此就好,我們莊上正缺人用。只要你不惜力氣,我們莊主自然慷慨,吃住都在莊里,每月工錢一貫文省。如果你真能當大用,給你一貫足錢也有可能。」

    聽見這話,周圍站著的幾個莊客便就喧鬧起來。他們的工錢都是一月七百文足,是這附近的公道價格。這大漢卻有一貫省,那就是七百七十文足錢,整整多出了七十文,而且還有可能得一貫足錢,那就多三百文了。

    說起錢徐平就覺得蛋痛,宋朝的錢分省足兩種說法。錢倒是一樣的錢,不過如果不特別說是足錢,那就是省,意思是告訴你一百文,但實際上只有七十七文。這是官價,不同行業還有不同的省法,簡直反人類。

    孫七郎拄著鋤頭嘆了口氣︰「可惜諸位沒有這大漢的好筋骨。」

    眾人看看高大全渾身的腱子肉,再看看自己,便閉上了嘴。

    高大全卻猶豫了一會,對徐昌道︰「干辦給的價錢自然公道,小的沒有話說。不過我自小是個大肚皮,飯量比平常人大,這話卻要說在前面。」

    徐平笑道︰「只要不是吃了不干活,誰怕你飯量大!」

    徐昌給高大全介紹︰「這是我們小官人,你撞見也是你的福氣。既然這樣說,那便定下來,明天一起去辦契約。」

    高大全忙給徐平行禮。

    徐平擺了擺手,看看他一身肌肉,轉轉眼珠道︰「看你力氣不小,不知道干活怎樣。我這里種了兩行落花生,正要澆水,就由你來如何?」

    高大全便對徐昌叉手︰「勞煩干辦給小的尋一副水桶來,這一路走得興起,正好活動活動手腳。」

    徐昌笑笑,讓人到莊里挑水桶出來。

    徐平看著徐昌,心里卻有些郁悶。

    要說這宋朝的僕人,可沒有後世清朝自稱奴才的覺悟,他們都是雇來,按時結工錢的,一樣是國家的編戶齊民,另立版籍,稱作客戶。雖然在雇佣期間,主僕身份有別,比如主人犯了法,只要不是謀逆這種大罪,僕人不能告。比如主人打僕人,和僕人打主人,法律上那是大大有別。但從根本上來說,一樣都是良民,不爽了也可以不干,所以莊里的莊客對徐平並不是畢恭畢敬,干活吃飯拿錢,如此而已。

    至于說此時地多人少,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願意做莊客,而不是自己去開墾田地做自耕農,原因也很復雜。大的無非兩條︰一是沒有農具,租賃農具就有很多不便;再一個就是這客戶的身份。雖然是良民,但客戶按宋朝律法不交稅,基本不服役,這好處就大了,要知道在這役上,多少人傾家蕩產。

    按照宋朝的規矩,客戶是只有浮財,沒有固定資產的。有固定資產就要交稅,而只要你交哪怕一文錢的銳,那就成了主戶,稅賦之外,還要承擔差役。對于下層民眾來說,差役是一個可怕的負擔,弄不好就把小命搭進去。在大宋朝,官家的差事不是那麼好干的,秀秀家就是一個例子。

    而像徐昌這種有點身份的僕人,那就更不得了了。從稱呼就能看出來,都管干辦,這可都是官稱,而且是不小的官的稱呼。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那是沒到宋朝,在我大宋,宰相家看門的怎麼能稱七品官?他們一向都是比自己家主人高上那麼一兩級的。主人是郎中,那麼怎麼也得稱呼他們尚書,主人做了尚書,那司徒太傅就可著勁上。

    後來徐平自己做了官,少年得意,青雲直上,奮斗了半輩子,才堪堪追上徐昌的官稱。讓自己的下人在官稱上沒法比自己高,這就是位極人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2 PM

第6章 酒

    桶拿了過來,高大全也不用扁擔,一手一只木桶,從旁邊河里提了十幾桶水,直到徐平喊停才住手,他不過才微微有些氣喘。

    周圍的人不由看得目得目瞪口呆,這家伙簡直像牛一樣,渾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力氣。

    正在吵鬧的時候,劉小乙趕了輛牛車過來,到眾人面前停住。

    孫七郎道︰「小乙哥,你從鎮上來,有沒有帶酒給我們吃?」

    劉小乙笑笑︰「酒便沒有,酒糟倒有一車,你要不要?」

    眾人大笑,走到車前,把蓋著的草苫子揭開,果然是一車酒糟,都把腦袋埋上去,深吸一口氣,作陶然狀。

    徐平知道酒糟是運回來喂豬的,也不奇怪。

    劉小乙又從身邊摸出一個小葫蘆遞給徐昌︰「都管,這是小的孝敬您的,所得不多,省著點喝。」

    眾人哄鬧,都說劉小乙趨炎附勢。

    劉小乙道︰「都住了嘴吧,這是煎酒得的酒汗,夫人特意吩咐帶回來給都管的。給你們,你們喝得了嗎?」

    高大全在一邊不服道︰「什麼酒汗這麼厲害?」

    徐平卻是心中一動,所謂酒汗,是煎酒時酒氣上升,凝結成水所得,說白了就是蒸酒所得的酒精兌水,度數很高。但切不要以為這就是後世的白酒,中國白酒有自己的獨特工藝,固體發酵,固體蒸餾,才有獨特的香味。除中國白酒之外的世界上其他高度酒才如酒汗這樣直接蒸酒,但蒸好後一般不能直接飲用,比如要放在橡木桶里處理好多年,不然沒什麼人喝得下。

    農業機械和食品機械有時候分得不那麼清楚,這也算是徐平的專業。實際上在他的前世,利用食品酒精制作白酒是政府一個很重要的項目,目的是為了節約糧食。但一直沒有什麼完美的工藝,只能用來制低檔白酒。以國家之力才只能做到這地步,可想而知中國白酒絕不是酒精兌水那麼簡單。

    從徐昌手里要過葫蘆來,徐平打開,嗆鼻的辛辣味撲面而來。仰頭輕輕喝了一小口,不出所料,就像喝燒刀子一樣,一點酒香都沒有,喝完之後頭暈目眩,酒勁直接沖上頭頂。

    轉頭卻發現高大全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一個勁地舔舌頭。徐平苦笑,真正的酒鬼,都是要敢于直面火一般的酒精,在前世的史書上那些直接喝醫用酒精的酒鬼實在是史不絕書。

    把手里的葫蘆遞給高大全,徐平道︰「你剛才辛苦了,這酒汗就給你喝一口,不過不要多喝。都管以後也不要喝了,這東西傷身體。」

    高大全哪管那麼多,接過葫蘆仰頭就喝了一大口,然後就張著大嘴不停地吐舌頭,口中卻不停地連喊過癮。

    把葫蘆收回來,徐平對劉小乙道︰「小乙哥,你把酒糟拉到我的院里,我還有用處,明天才拉去喂豬。」

    劉小乙答應,趕著牛車先回去了。

    徐平又吩咐徐昌︰「都管,你到廚房里找個甑到我院里,要大一點的。」

    徐昌不知道徐平要搞什麼鬼,也不能不聽,領了兩個人去廚房。

    徐平帶著眾人回到自己小院,領到廚房里,吩咐道︰「來兩個人把鍋洗刷干淨,再去打幾桶水,把那邊水缸倒滿。」

    今年大旱,這幫莊客天天閑得無聊,有事做倒很踴躍,對徐平應一聲喏,便有人刷鍋,有人去挑水。

    沒多大功夫,前面房里其他的莊客也都趕了過來,如做游戲一般,紛紛攘攘,比趕集還熱鬧。

    這邊收拾好,徐昌也找了一個大甑來,是莊里蒸饅頭用的。徐平親自動手,在甑頂部開了一個口,又插了一根竹管上去,把口部削尖。

    收拾整齊,徐平吩咐在鍋里倒上水,然後把甑放到鍋上,讓徐昌帶人到院里把劉小乙車上的酒糟裝到甑里。

    秀秀見眾人忙活,小聲問徐平︰「官人,你要把酒糟蒸了吃嗎?雖然昨天夫人說家道不景氣,也不至于做糟民吧?」

    所謂糟民,說起來心酸,是東京城里一些貧窮至極的人家,靠吃城里正店釀酒剩下的酒糟為生。

    所謂的盛世繁華,對有錢有勢的自然是風花雪月,快樂無邊;而對于最底層的民眾,則是饑寒交迫的苦難,和永無出頭之日的壓抑。東京城里每盞燈籠的陰影里,都有最下層人物的白骨。

    徐平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不大一會,甑里就快裝滿了。徐平讓蓋上蓋子,吩咐抱了柴來,便在鍋下燒起火來。片刻之間,酒香四溢。

    讓找個壇子在竹筒口接酒,徐平便出了廚房,來到小院里的大楊樹底下坐著休息。

    徐昌走過來,對徐平道︰「大郎,你不會以為這樣能蒸出酒汗來吧?」

    徐平笑笑︰「蒸上個把時辰,都管就知道了。」

    這是黃酒糟,里面還含有一成多的酒精,當然能蒸出酒來,而且蒸出來的是真正的白酒,而不是酒汗。前世的黃酒廠酒糟都要這樣蒸過才會處理,得到的酒就叫糟白酒。實際上利用酒糟蒸餾酒精,叫做串香法,前世的食用酒精制作白酒就是這工藝,而不是簡單的勾兌。

    用不了半個時辰,竹筒里就有白酒淅淅瀝瀝地流了出來,發出白酒特有的酒香。一干莊客眼巴巴地看著徐平,他卻不動聲色,眾人只好忍著。

    這樣蒸餾出來的白酒一般是五六十度,正是酒香最濃的度數。白酒一般要到五十四度以上,才會有特殊的風味,這個度數酒的體積最小,密度最大,不是簡單的酒精溶于水,而是一種既不同于水也不同于酒精的特別的液體。至于前世的低度酒,酒香是用特殊方法調出來的,不然根本沒法喝。

    等到沒有酒流出來,徐平讓換了一甑酒糟上去,流出酒來之後,過了一小會又吩咐換了一個酒壇。

    見到徐平抱著半壇美酒,高大全擠到徐昌身邊,兩人一起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看著。

    徐平苦笑了一下,把壇里的酒倒進了鍋里,兩人看得呆了,差點就要沖上來搶在手里。

    這沒什麼特殊的原因,是徐平忙昏了頭,忘了蒸酒要掐頭去尾,才能得到品質均勻的好酒。不過倒回鍋里也不可惜,還能蒸出來,品質更佳。

    正在這小院里人聲鼎沸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女音,然後就忽高忽低,曲折蜿蜒,尤如唱戲一般,音色倒是一直尖利。

    徐昌聽到臉色立即變了,臉紅得尤如有火要冒出來,眉毛倒豎。

    徐平對這種聲音很不適應,竟然沒聽出講的是什麼,便把秀秀拉到一邊,悄悄問她︰「外面是誰?怎麼像罵人一樣?」

    秀秀左右看了看,才小聲說︰「是洪婆婆,在罵徐都管呢。」

    徐平一怔︰「罵什麼?」

    秀秀道︰「官人你忘了嗎?昨天夫人交待這莊里的事都要洪婆婆做主,今天你招雇了那個高大全,又沒有與婆婆商量,她就罵徐都管借了你的勢,要奪她的權呢。」

    徐平怒道︰「什麼亂七八糟的!這莊里我做不了主嗎?」

    秀秀低下頭,過了一會才偷偷看了一眼徐平,低聲嘀咕︰「有夫人在,你如何做得了主?」

    徐平登時就愣在那里。這算什麼,自己堂堂家里的獨生子,竟然還要受家里一個僕婦的約束?這是哪國的規矩?

    想了一會,才無耐地嘆了一口氣,這是我大宋的規矩。

    徐平今年十五歲,剛好與當今皇上同齡,可連皇上也做不了主啊!如今劉太後垂簾聽政,什麼都是她說了算,皇上不是也得乖乖聽話?

    有老娘在,家里的事情就是老娘做主,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敢不聽話,小心有人告你忤逆,亂棍打得屁股開花。

    可這樣怎麼行?這麼大一個莊子,讓個只會罵街的潑婦說了算,那還有好嗎?徐平的脾氣溫和中帶著倔強,可受不了這個,抽空得到鎮里去,把事情與父母說開了,莊里的事情自己做主才行。

    外面洪婆婆罵聲不絕,徐平越聽越是惱火,再也忍不住,轉身騰騰地沖了出去,把秀秀嚇了一跳,急忙跟了出來。

    洪婆婆見徐平出來,吃了一驚,住口不罵,惡狠狠地看著他。

    徐平高聲道︰「你要是膽敢再罵,我一口刀放翻了你,亂刀剁成餡包成包子,你信也不信?!」

    這是那個紈褲的口氣,與生俱來的光棍氣質,此時徐平脫口而出,竟是完滿得仿如天成。

    洪婆婆膽顫心驚,這個小畜牲自小無法無天她是知道的,真要是惹翻了,動刀殺人的事敢不敢做真說不清,心虛得低下頭去。

    正僵在那里的時候,林素娘從外面進來,看了看眾人,輕聲道︰「莊里出了什麼事情?吵鬧得山一般響,讓外人聽到了會怎麼想?」

    見到林素娘,洪婆婆就像看到了救星,急忙迎上去。這個小姑娘可是未來的主母,家里面的事情,不都是女人說了算嗎?別說徐家,就是皇宮里都是這樣。只要得了大小兩個主母的歡心,她洪婆婆還怕誰?

    聽洪婆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著事情經過,林素娘只是微笑,也不點頭也不說話。她就是來平息事態的,又沒過門,能說什麼話?

    徐平也不能沖著林素娘發火,氣卻沒消,對洪婆婆道︰「去殺一口羊來,今天我要請大家吃酒,以後還有事做!」

    說完,扭頭回了自己小院。

    後面林素娘道︰「爹讓我告訴你,明天開學,不要忘記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3 PM

第7章 何妨拼一醉

    洪婆婆到底不敢與徐平死抗,沒多大一會讓人送了一只羊來。她已經表明了態度,總不能真把徐平惹毛了,無法收拾。

    此時酒已經有了兩壇,徐平便吩咐宰羊。

    高大全自告奮勇︰「我在兄弟那里,專學的就是這些活計。」

    徐平心道︰「你的兄弟有放羊的,有估羊的,有宰羊的,剛好一條龍。我莊里也有羊,可不能讓這家伙上手,不然不知什麼時候就被賣了。」

    高大全到了羊身邊,擺個架式,突然彎腰抓住羊的前後四條腿,羊「咩」地叫了一聲便被他提了起來。

    在手里掂了掂,高大全把羊扔在地上,對徐平叉手道︰「官人,這羊好肥,怕不是要出四十多斤肉!」

    徐平笑道︰「又不出去賣,管那麼多,只管宰了!」

    莊客早拿了刀來,高大全拿刀在手,提著山羊的角拖到牆邊,手一用力,扳起頭來,一刀下去。

    秀秀不敢見血,低呼一聲扭過頭去。

    徐平笑著低聲對秀秀道︰「這個高大全與你家里是同行,都是從牛羊司那里學來的手藝,你怕什麼?」

    秀秀道︰「我家里只是牧羊,死一只就要賠好多錢。」

    徐平知道她說的誇張,朝廷也沒有那麼不近人情,依放牧的品種不同,每年都有法定的損耗,生的小羊多了還有獎賞。不過規定如此,有多少會落到最底層的牧子頭上也說不好。

    見秀秀閉著眼,故意逗她︰「你家里放羊,別告訴我你沒見過宰羊的,如果說連羊肉都沒吃過,我可就更不信了。」

    秀秀沉默了一會,小聲道︰「我就是沒吃過羊肉。」

    徐平一怔,才想起來現在的羊肉也不便宜,秀秀家吃不起也正常。織布的穿不起衣服,種地的吃不飽肚子,這不是歷史上的常態嗎?為什麼放羊的就要吃得起羊肉?

    不過他剛才那麼說,是因為此時羊肉是最流行的肉類,出現這個現象的原因有很多,很難掰扯清楚。不過不要以為豬肉就便宜了,其實與後世差不多,豬肉只是比羊肉便宜而已。

    他可不敢再問秀秀吃過豬肉沒,以免尷尬。

    沒多大一會,高大全就把那只肥羊宰殺干淨。

    徐平院里的大鍋正煮著酒,便讓人到廚房里又取了一口大鍋來,就在院里架起來,把羊肉剁成大塊在鍋里煮了。剔剩的羊骨徐平讓秀秀收了起來,晚上放到鍋里煮成羊湯明早喝。

    用不了一個時辰,鍋里肉香四溢,那邊也蒸好了好幾壇酒。

    早有莊客拿了鹽香料及香菜各種調料來,他們平時沒少在周圍打野味,這些東西自己備得齊全。

    從廚房拿來的粗瓷大碗在地上一字擺開,徐平親自抱著酒壇子給大碗倒滿蒸出來的酒。

    倒過了,徐平端起一碗,卻發現眾莊客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徐昌笑著道︰「大郎,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說什麼話?徐平一下愣在那里。他本來就沒什麼話要說,只是一時興起要湊個熱鬧而已。前世他就有這個習慣,或者做試驗,或者下鄉排查,請民工忙了一天之後,便請大家在街邊小店里,撿便宜的酒,大塊的肉,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他們部門經費不多,也只有這個檔次。他原本的意思,今天種了一小塊地的花生,雖然活不多,還是按照習慣來,並沒什麼其他想法。

    可看大家的意思,心里卻不是這麼想。尤其是剛才他跟洪婆婆吵了一架,這些人難免有異樣心思,以為自己要拉攏他們與洪婆婆作對。徐昌管莊幾年,與這些莊客相處不錯,突然換了一個婦人來,大家自然都不習慣。

    說就說吧,徐平想了一下,高聲道︰「在下原是東京城里走馬斗狗的浮浪子弟,家里出了意外,下來這處田莊與諸位托這片田地為生。常說不經苦難,不經歷世事艱辛,人不能長大。我家里經此一難,小子也想開了,自此之後洗心革面,只在這地里討生活。這處田莊面積廣大,地勢平坦,只是沙多土少,有些貧瘠,自兩年前我老子用兩千貫足錢買下來,不見一分利息。這樣下去,家里也沒法支持。自今往後,望諸位與我一起同心協力,在這地里刨出金山銀山來,定然也少不了諸位的好處!」

    說完,端起大碗喝了一口酒︰「同飲!」

    眾人哄然叫好,一起端碗喝了一大口,都去分肉。

    孫七郎咬了一塊羊肉在口里,高聲叫道︰「小官人,若是每天都有這般美酒大塊肉吃,莫說讓我們賣力干活,便是殺人放火也隨了你!」

    一眾莊客一起起哄。

    徐平被嚇了一跳,這些莊客大多屬于流民一類,家無常產,又無妻小,圖的就是吃香喝辣,任性使氣,殺人放火在他們眼里也不見得是多麼大的事。尤其是那個高大全,徐平才想起來,濟州鄆城那可是梁山泊的老巢,雖然現在還沒到那個時代,歷史也不像水滸傳一樣,那更多是以楊⼳起義為背景,但想來那里的民風必是彪悍的。

    急忙道︰「七哥,這些悖逆的話以後可不要說了,免得引起禍端。大家只要賣力干活,酒肉也不算什麼。」

    眾人紛紛攘攘喝了一氣,就有酒力弱的滾到地上。這可是高度白酒,他們喝慣了黃酒的,哪里承受了這種酒力。

    高大全喝了一碗,兩眼放光,晃著膀子擠到徐平面前,叫道︰「小官人,這酒好力氣,味道又是醇香,比那酒汗的味道不知要好到天上去!我來到你莊上做工,竟是上世修來的福氣!」

    徐平勉強笑道︰「既然這樣說,以後只要跟著我,有你想不到的好處!」

    他自己沒喝多少,一是酒量不大,再一個剛蒸出來的酒味道還是有些猛烈,他享受不起。

    看眾人都已經東倒西歪,徐昌才來把徐平拉到一邊,沉聲道︰「大郎,這蒸酒的法子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徐平道︰「這還要怎麼想?多簡單的事啊!煎酒都有酒汗,若是蒸不出來酒才是怪事!都管怎麼問這個?」

    徐昌嘆口氣︰「大郎玲瓏心思,以前都是在東京城里學壞了!往後這處田莊有你主持,必然興旺!小的斗膽問一句,大郎可否想過,這蒸酒的法子是一條生財之道啊!酒糟又不值什麼錢,用來蒸酒,省多少曲錢!」

    徐平低頭沉吟︰「容我想想。」

    過了一會,徐平抬起頭來,對徐昌道︰「都管,這話以後再也不要提起,蒸的酒只在莊上讓大家喝,多的只管存起來。朝廷對酒醋榷法甚嚴,這里是天子腳下,不是開玩笑的事!」

    徐昌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徐平心中卻暗暗嘆氣。徐昌一說,他也興奮一下,多少穿越的成功人士都是靠蒸餾酒掘到第一桶金,何況自己這個行家。但仔細一想,卻發現這個辦法對自己沒什麼用處。歸根結底一句話,我大宋的酒是專賣的!這專賣有多利害?用宋人的話說就是朝廷括民財不遺余利,哪有這條路子留給你!

    商業的利潤,大頭無非是一進一銷,這兩頭恰恰被卡死了,蒸酒得來的利潤,全要從自己家來。徐家在白沙鎮開有酒樓,宋人的說法是買撲,撲的不是那處酒樓,撲的是這周圍的市場,白沙鎮範圍只有他一家是合法經營,其他家釀酒賣是犯法的。再說進項,作為酒戶,每年都有固定的酒課,這且不說,還有固定的從官府高價買曲的數量,這個數量絕對是超過市場需要的,怎麼會留下私釀的空子給你鑽?

    至于說把酒賣到其他地方,更加不用想了,那叫走私,雖然現在不比開國的時候,走私酒不殺人了,徐平也不會給自己找這種麻煩。此時的中牟有兩處官酒務,也就是官營酒樓,分別在萬勝鎮和中牟縣城里。縣城不說,萬勝鎮駐有大軍,這兩處大市場官家壟斷了,侵犯他們的利益那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說來說去,在我大宋朝要賺錢發家,還是從土里刨食最靠譜。而徐平擅長的,恰恰是種地。

    大家酒足飯飽,徐平叫了幾個仍然清醒的,如高大全和孫七郎,帶著徐昌一起出去勘查土地。他要去跟父母要這處田莊的管理權,不能空口白話。

    這處田莊方圓十幾里,但多是荒地,間以池塘沼澤,斥鹵遍地,按他前世的說法就是鹽堿化得厲害,開墾出來的田地很少。

    莊的東北是白沙鎮,相距有十里遠。北邊五里是金水河,此河是汴梁城的水源,朝廷防護甚嚴,不能打那里水的主意。一條河從莊的西邊轉向南邊,一直流向金水河里,就是南河。這河源自連著鄭州明勝僕射陂的沼澤,水量充沛,而且幾乎全部位于莊內,利用好了,這田莊大有可為。

    徐平帶得有筆,在紙上圈圈畫畫,把田莊的大致地形畫出來,再把南河的流向畫仔細,哪里要開渠,哪里要開溝,先畫了個大概。

    把田莊大致轉完,已到了傍晚時分。回到住處,卻發現大多莊客還在房里醉成一團爛泥。

    宋人一般不吃午飯,早一頓晚一頓,城里的人興致來了還有夜宵。至于鄉下人,太陽下山就早早休息了。

    辭別了徐昌和莊客,徐平回了自己小院。

    秀秀還在那里眼巴巴地等著,看見徐平,急忙問他︰「官人吃過晚飯了沒有?我從廚房還拿得有兩個包子。」

    徐平道︰「拿過來,還有中午剩的羊肉切一盤過來,再給我打一碗酒來,今夜且拼一醉!」

    他聽秀秀沒吃過羊肉,煮熟了就讓她切了一大塊好肉放著,留著兩人自己吃,今天忙了一天,心情大好,便來了興致。

    跟秀秀吃過了飯,喝了酒,讓她把中午的羊骨頭放到大鍋里煮上,徐平覺得自己暈乎乎的,便早早上床休息了。

    這一夜睡得極沉,好夢不斷,前世的身份與這處田莊奇妙的結合在了一起,夢到他在這個世界打造出了一個奇妙的模範莊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3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3-14 08:44 PM 編輯

第8章 讀書

    第二天一大早,徐平就被秀秀喚了起來。

    打著哈欠出了房門,看見秀秀兩眼發紅,便問她︰「昨夜沒睡好?是不是在這里住得不習慣?」

    秀秀低下頭,沒有說話。

    她還是個孩子,突然離了父母家人,能吃得下睡得香才怪了。還有昨晚徐平讓她把羊骨頭煮了,她也不知道要煮成什麼樣子,不敢睡實,不時起來看看火,生怕煮壞了讓徐平埋怨。

    徐平也沒再問,小女孩的心思何必去猜,時間自可撫平一切。

    秀秀伺候著洗刷罷了,徐平端著大碗來到廚房。秀秀跟在後面,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做的合不合徐平的心意。

    把鍋蓋揭開,徐平深吸一口氣︰「好香!」

    可惜秀秀加的水太少了點,盛不了幾碗湯。拿起瓢給自己碗里盛滿了,回身對秀秀道︰「你的碗拿來。」

    秀秀心里一松,怯怯地道︰「官人,這種事還是我來做吧。」

    徐平給她的碗里加滿湯,笑著說︰「你才多大?人也比這鍋高不了多少,這種事情我來就好。」

    昨天吃的香菜和蔥花都還剩得有,徐平拈起來在兩個人的碗中加了,又皺著眉頭加了幾顆鹽粒。說起來也是小地主,吃的還是這種大粒粗鹽,有空了過濾一下制成細精鹽才好。

    收拾罷了,對秀秀道︰「昨天的熟羊肉不是剩得還有嗎?你去切幾片來,放到湯里更好吃。」

    秀秀切了羊肉,就想全部放到徐平碗里,徐平道︰「這就是吃個味道,喝的是湯,你碗里多放些。」

    兩人端著碗回到廳里,徐平喝了一口,不由道︰「要是再有兩個燒餅,這日子就完美了。」

    秀秀小聲道︰「官人,廚房里沒有炊餅。」

    徐平擺擺手︰「我就說說,沒有就算了。」

    再喝一口,想起來湯里再加點辣椒味道更好,看看對面秀秀小口喝著,不時偷偷抬頭看看自己,就沒再說出口。明天吧,也不好把這小女孩支使得團團亂轉,再去外面摘辣椒,飯還不讓吃安生了。

    秀秀心里卻有些甜絲絲的,來到徐家的惶恐淡了許多。牙婆最少有一件事沒騙她,這家果然能經常吃上肉。

    吃罷了飯,秀秀收拾,對徐平道︰「官人,林娘子說你今日開學,我便早叫你起來,你收拾收拾就去吧。」

    徐平默默點頭。他心里很不想去上學,前世怎麼也是讀了一二十年書的,但說起四書五經,卻是個門外漢,頗有些尷尬。他的三觀早已成形,去聽一個死讀書的老學究給自己講儒家的那套君臣父子,就有抵觸情緒。

    沒耐何,要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讓眾人安心,樣子還要做。收拾了收拾,便慢慢騰騰地出了自己小院。

    院子里,莊客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蹲在地上吃飯,他們倒也乖巧,把昨天那只羊的下水煮了,就著饅頭吃得正香。

    見到徐平出來,都紛紛向他行禮問好。昨天他的無心之舉,竟收買了不少人心,就不知洪婆婆心里怎麼想。

    書堂就在他隔壁,進來了才發現,林文思還沒到。坐了一會就無聊起來,看了看桌子上,擺了幾本書,無非論語孟子,周易春秋,尚書詩經,隨手拿起來看了兩眼,沒兩頁就想打瞌睡。

    就在徐平坐立不安的時候,林文思踱了進來。

    徐平急忙站起來行禮,道︰「老師一路旅途勞頓,昨天也沒給你請安,萬望恕罪。」

    林文思擺擺手︰「自家人,不妨事。」

    坐下來,徐平看見林文思桌上除了幾本書,什麼都沒有,心里有些過意不去,說道︰「老師稍坐,我去吩咐秀秀點茶。」

    林文思道︰「我們不是外人,這些虛禮也就免了,課業要緊。」

    便拿起書來,考徐平先前教過的內容。

    徐平哪里答得上來,先前的那個紈褲更是一句也聽不進去,左耳朵進右耳朵就當風吹出去了,記的東西比徐平還少。

    問了幾句,徐平答非所問,林文思把書合上,嘆了一口氣︰「賢婿,你這一生就當真無意仕途了麼?就是不參加科舉,多讀讀賢書也是好的,不然與人坐在一起,說不上話豈不尷尬?」

    徐平怔了一會。這個時代什麼是人才?做官的才是人才!可他一肚子知識,卻與這個不沾邊,心里既有些沮喪,又有些不服。

    訕訕地答道︰「許是學生年紀還小,說不定過幾年就開竅了呢。」

    林文思點頭︰「也是。這兩天你比之前長進了許多,果然要多經歷世事才能懂事。也罷,我便照常教,你盡心學,盡人事聽天命吧。」

    于是拿起《孟子》來,邊講邊解,也不管徐平能不能聽進去。

    徐平只覺得自己耳朵嗡嗡地響,一句也聽不進去,心中越來越煩躁,只覺得自己上了這麼多年學,什麼道理不比這個窮學究明白?卻還要乖乖坐這里聽他訓,還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樣子。

    莫明其妙,就想起了前世看的金庸小說中的一首小詩,脫口而出︰「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生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林文思聽罷,猛地轉頭看他,過了好一會,把書放在桌上,長嘆一口氣︰「你若不是我的女婿,我就把你趕出去了!讀聖賢書,所為何事?知春秋大義,明天理人常,正心修身,煌煌乎立于天地!不想讀,自然就不讀,何必學這等潑婦罵街一般的言語!莫說周天子,宋國仍做客,諸賢是要說周還是說宋?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讀書人首尊天道,再明人倫。罷了,這些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天辰節過了再開課吧!」

    看著林文思摔門而去,徐平愣在那里。這畫風有些不對啊,按小說里的說法,可是連大理國的狀元都被黃蓉說得啞口無言,怎麼一個落第舉子對這幾句話就這麼不屑?他不應該好好與自己討論討論,然後恍然大悟,他以前讀的聖賢書都是狗屁,然後對自己刮目相看嗎?

    心里卻漸漸有些明悟,自己前世讀的士人的小說怪談,很多都是關于憤世嫉俗的失意文人的故事,在這個世界只怕不是主流。這種一聽就是胡攪蠻纏的言語,正常的讀書人都不會與你交流,人家讀書的目的是尋找真理。即使在自己看來在聖賢書里尋找真理是扯淡,那也只是時代局限性而已。

    如果徐平知道真正關于這首詩的故事主人公與他年齡差不多,此時正在煙雨江南打了個哆嗦的話,就不知道要怎麼想了。

    從書堂出來,徐平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

    回到小院,秀秀看他臉色不好看,小心翼翼地問道︰「官人,你這麼快就回來,讀書讀得不開心嗎?」

    徐平沒好氣地道︰「哪個進學堂會開心?」

    秀秀沉默了一會,小聲說︰「我自小做夢也想進學堂,就是只有一天也是好的!我弟弟只有五歲,就幫著爹牧羊,誰不想讀書寫字,家里窮有什麼法子?官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平搖搖頭︰「這些道理我懂,人的地位不同,立場就不同,看事情的觀點也自然不同,怎麼說都有道理。」

    看著秀秀,突然道︰「你想讀書寫字?我教你!」

    秀秀吃了一驚,期期艾艾地道︰「這自然是好。只是官人既然不想上學堂,又怎麼會教人?」

    徐平心道,你妹,我教不了你子曰詩雲,我還教不了你上中下人口手嗎?

    口中道︰「詩賦我作不好,先生自然不高興。但教你幾個俗字,寫兩句村語,能讀能寫,又有什麼難了?」

    秀秀喜滋滋地道︰「那也是我上世修來的福氣!」

    徐平正在為林文思講的那些大道理煩惱,沒好氣地道︰「福氣就是福氣,怎麼會是上世修來的?只是你自己掙來的。我教你,自然是因為你聽話懂事,如果天天跟我淘氣,鬼才教你!」

    秀秀不以為意︰「那也謝謝官人了!」

    說完,一個人到了書房里,擺弄里面的筆墨紙硯。

    徐平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發呆,這才認真地仔細思考自己的前途,將來要不要讀書參加科舉,博一個功名。

    剛才與林文思的對話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他,在這個時代,要想按正常程序讀書做官,靠嘩眾取寵是沒有用的,只會適得其反。想想那個在後世得享大名的柳永柳三變,任小說家再怎麼吹捧美化他是當世知名的大才子,皇帝怎麼有眼無珠,也只是個科場不利。而在後世被捧上天去的那些奇才怪才,甚至名垂青史的大思想家,大多還是這一個結果,科場不利。

    為什麼?真都是當政者有眼無珠疾賢妒能?兩宋最出類拔萃的思想家政治家王安石卻能科場高中,宰執天下。雖然被政敵的仰慕者們編各種段子黑了上千年,他思想的光芒便就在那里,他挑起的思想爭論影響了這個民族上千年。

    真正的人杰,自當應運而生,澤被天下,而不是躲在角落里冷嘲熱諷,翻著白眼裝世外高人。沒有人是天生的神明,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意氣風發必有妥協退讓。就看這得失之間,要去怎麼選擇,怎麼理解了。

    到了哪山就要唱哪山的歌,想要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傲,還想要特立獨行的灑脫,自然就要承擔這種行為的後果。說句不好聽的,所謂的做婊子還想要立牌坊,不是每個世界都有病的。

    從思想到行為,真地要完全融入這個世界?

    徐平迷茫了,這種選擇太沉重,讓他有些恐慌。

    最後終是嘆了一口氣,這種人生大事還是先放一邊,安心做個莊主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5 PM

第9章 白沙鎮

    上午徐昌過來看了徐平好幾回,見他不吭聲,最後忍不住道︰「我一會要去鎮里,大郎不去嗎?」

    徐平這才反應過來,昨天酒肉也請人吃了,莊里也規劃了,不能沒有下文,便對徐昌道︰「好的,我們一起同去。」

    莊里並沒有馬,兩人一人騎了一頭驢,順著莊後的土路向白沙鎮去。

    此時正是四月中旬,剛剛入夏,應該是草木繁茂,牛羊遍野的季節。可路上兩邊都是荒地,長著蘆葦雜草,偶爾露出的地面,泛著白花花的鹽堿。

    這哪里是記憶中的中原,簡直如同到了漠北荒原一般。徐平心中暗暗嘆氣,前世說起北宋,都是汴梁城的繁華,卻不想京城的周圍,是如此的荒涼。

    此時的中牟縣,超不過四千戶,最多兩萬人口,還不如前世的一個小一點的鄉人口多,實在是難以想象。宋朝按戶等攤派稅賦,為了降低負擔,一般每戶的人口都很少,多立戶,少交稅嗎,實際人口可能兩萬都不到。

    一路走著,徐平暗暗記算路程。馬驢騾,如果不趕,正常速度差不多是四五公里一小時,因為馱了人要慢一些,也應該有三四公里一小時。這都是他們這行要知道的常識,也是當年的中國推行半機械化的遺留。

    直走了一個多時辰,終于進入了白沙鎮里。

    白沙鎮緊靠著金水河,因為通航,店鋪都開在河邊。徐家的酒樓是最豪華的建築,很是扎眼。酒樓周圍,稀稀拉拉的幾間米鋪、雜貨鋪和客棧之類。各店鋪的後面,有三兩百戶人家。

    徐平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徐昌扭過頭,奇怪地看著他︰「大郎笑什麼?」

    徐平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他突然想起,這個時代肯定有人這麼描寫白沙鎮,人口密集,店鋪林立,市井繁華。這里畢竟是個鎮啊,鎮就有監鎮收稅,必然商業到一定程度了,不然收的銳連監鎮的俸祿都不夠,朝廷就要虧本了。

    後世的人看了一定會被騙,哪里能想到這里連徐平前世一個稍大點的村子的規模都沒有,稀稀拉拉大大小小加起來幾十家店鋪,連個收稅員都不會派給你,收這點稅不夠與這幾家店鋪鬧心的。

    兩人騎驢到了徐家酒樓門口,門外挑了一個酒幌子,上書四個大字︰「清風徐來」,甚有詩意。

    劉小乙和一個小廝穿著新衣,黑鞋白襪,甚是精神,正在門外迎接客人。見到徐平二人,急忙上來牽驢,口中高聲喊道︰「小官人來了也!」

    徐平下了驢,與徐昌進了酒樓。

    此時正是中午時間,樓下坐滿了,人聲鼎沸,生意竟然不錯。

    這大多都是金水河上跑船的,而且都是小本生意。這里已經離汴梁不遠,吃飽了可以一氣到京城。離京城越近物價越高,省一點是一點。

    一個小二上來迎著二人,一路領向後院。

    徐昌問小二︰「怎麼不見譚主管?」

    小二嘆口氣︰「都管快不要提起,這里的周監鎮上個月討了一房小妾,沒事便在我們酒樓閣子里逍遙。每次來都要譚主管上去服侍,主管煩也煩死。」

    徐平奇道︰「這個周監鎮是什麼人物?有天大的後台,敢在自己管下討妻納妾?不怕有人告上去?」

    小二搖頭︰「民不與官斗,我們這些小民,誰去與這些官宦人家淘氣?」

    按宋朝規定,官員不能在自己管下找女人,只能買雇婢女女使之類。這自然是防止官員營私舞弊,可實際上只要沒人告,也沒人當回事。

    譚主管叫譚本年,原是徐家在東京城里開酒樓時的老人,隨著徐家搬來白沙鎮,管著現在酒樓里的一應雜務。依徐平前世的說法,這就是個職業經理人,按月領錢,還有分紅。嚴格來講,他的身份與徐昌差不多,與徐家一樣是有主僕名分的,不過不同于徐昌是家養的,他一般不參與徐家的家務。

    沒多大一會,到了後院,小二回到前邊忙去了。

    徐平二人到了父母房前,丫環迎兒看見,急忙進去通傳。

    隨著迎兒進了房,只見徐正夫婦據著一張桌子,張三娘黑著個臉,面色不大好看。

    徐平行罷了禮,張三娘道︰「你們兩個來得晚了些,洪婆婆剛走。前天我才說了莊中一應事情由洪婆婆主張,你們兩個昨天就給我鬧出許多花樣。大郎年紀小,且不去說他,徐昌你是個老成人,怎麼鬧的!」

    徐昌看看徐平,心中暗暗嘆口氣,低著頭也不回話。

    徐平只好硬著頭皮道︰「不關徐昌的事,都是我自己主張的。那個洪婆婆沒辦點見識,田莊交給他管,不是白扔了?」

    張三娘冷著臉道︰「你有多少見識?幾天不見,學會頂嘴了!」

    徐正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慢悠悠地道︰「你昨天釀的酒,我嘗了一些,甚是好力氣,算得是上等佳釀。聽說是用酒糟蒸的?怎麼不見你對我們講起?這也是一條生錢的路子。」

    徐平忙道︰「徐昌也對我說來,只是我想,這昨近只有我們一家賣酒,又不能賣到別處去,再是佳釀,也只是分自家生意,沒什麼意思。」

    徐正嘆口氣︰「我的孩兒,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酒戶人家開糟釀酒,誰能保證不出個意外?或者酸了,或者敗了,用酒糟蒸出酒來正好補上,也省好多釀酒的糯米。今年大旱,你不知道糧價漲到哪里去!」

    張三娘不高興地對丈夫道︰「老漢,你說這些干什麼?我這正教訓孩子呢!你別岔開話!」

    徐正道︰「你便不教,孩子也比從前乖巧得多,那個洪婆婆,我看也不是個干事的,趁早給她幾貫錢打發回家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接手了這酒樓,哪里想到存下的酒壞了那麼多!我的頭發都愁白了不少。」

    張三娘道︰「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三句不離個錢字,我看你就是個從銅錢眼里鑽出來的!」

    徐正道︰「錢似蜜,那是一滴也甜!要不是缺錢使喚,我們怎麼會跑到這鄉下地方來?東京城里繁華熱鬧,多少好處!」

    張三娘冷笑道︰「那是,東京青樓里姐兒也多,哪像這里,就三兩家私娼,你便是有心,也去不得!」

    徐正把臉一扳︰「孩子面前,你亂說什麼?沒個分寸!」

    又對徐平道︰「這兩天你就住在這里,把那個蒸酒的法兒傳下,貼補貼補。現在酒樓里三兩天開一糟,哪里受得了。」

    徐平道︰「酒糟里才有多少酒?能濟什麼事?怎麼,酒樓里現在酸敗的酒很多嗎?我有辦法讓它們變成好酒。」

    徐正眼楮一亮︰「真的有辦法?我兒,你就是個天生開酒樓的,不枉我賣了幾十年酒,才生下你!」

    張三娘不耐煩地道︰「孩子是我生的,我要讓他去讀書做官,哪里會再跟你一樣賣一輩子酒!」

    徐正擺擺手︰「不要聽你媽媽亂扯,賣酒有什麼不好?住的高樓廣屋,穿的綾羅綢緞,不都是從酒上掙出來的?你跟我說,怎麼治壞酒?」

    徐平道︰「這要看看再說,酸敗得厲害不厲害。」

    徐正急忙吩咐迎兒去酒庫里拿了兩瓶酒過來,就在屋里打開。

    徐平聞了聞,道︰「這一瓶並不厲害,只需加清石灰水濾過再煎,再與好酒混在一起,就沒事了。另一瓶就有些重了,酸味除不干淨,只好用水淋洗,再放到鍋里上甑蒸了才行。」

    徐正道︰「果然還是要蒸嗎?加石灰水是個什麼道理?」

    徐平脫口而出︰「酸多了,當然加堿了!」

    見眾人表情更加疑惑,急忙改口︰「清石灰水可以去除酸味,這是平常的道理,爹你試試便知。」

    見徐正半信半疑,徐平心里出了口氣。酒里雖然是有機酸,終究還是弱酸,清石灰水是堿,酸堿中和,生成不溶于水的鈣鹽,過濾掉就好了。這知識雖然簡單,對這個時代卻太超前了些。

    有了辦法,徐正是一刻也坐不住,叫了徐昌,兩人到酒庫里試驗去了,屋里只剩下張三娘和徐平兩人。

    張三娘臉色和緩下來,拉著徐平在自己面前坐下,撫著他的頭道︰「自來到鄉下,我兒確是乖巧了不少。大郎啊,你心里有主意,做娘的只有高興,哪里真有訓斥你的意思?不過你也為娘想一想,洪婆婆自小看著我長大,如今無依無靠,我怎麼忍心慢待她?你也多擔待她一些。」

    與張三娘如此親近,徐平有些不自然,但他到底還有先前那個紈褲的一些殘存意識,母子天性,也不排斥。說起來徐平的父母是真疼他的,不過用徐平前世的話說,張三娘和徐正都是事業型的,並不想把他拴在身邊。

    想了一下,徐平道︰「媽媽念舊,我也理解,不過只要隨便安排洪婆婆個職事,錢照數給就是了,何必把整個莊子給她管?」

    張三娘道︰「依你說,要怎麼辦?」

    徐平道︰「只讓她管院子里面的事,田里我自有主張。」

    張三娘低頭不說話。

    徐平一急,就把昨天自己畫的草圖拿了出來,遞給張三娘。

    張三娘把那張紙接在手里,橫看豎看,一頭霧水。

    徐平便指給她,哪里是河,哪里是溝,哪里是渠,哪里要種稻,哪里要種樹。哪里是果園,哪里是菜圃,哪里又要養羊,哪里又要養牛。

    張三娘苦笑︰「罷了,這些等你爹爹回來再說,我卻沒個主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5 PM

第10章 野味

    娘兒兩個又聊了些閑話,直到過了午後,徐正才和徐昌回來。

    徐正歡天喜地,口中連道︰「我兒果然是個天生成的酒行家,酒里加了石灰水,真真就不酸了。還有你那個蒸酒的法子,快一起傳下來。」

    徐平哪里有心情跟他說這些,他的心思全在改造莊里的田地上面,對徐正道︰「酒樓里人多眼雜,被人看見,不知道出去亂說什麼,惹到官司上說不清道不明,還是拉回莊里處理得好。」

    張三娘當然幫著兒子︰「我兒說得有道理,酒樓里有幾個小廝是新雇來的,比不得東京城里帶下來的人把穩。老漢你幾十歲了,還不如兒子想事情周全,以後生意上多多用心。」

    徐正倒不在意,處理了酸酒的問題,他就滿心歡喜。

    坐下吃了杯茶,張三娘把徐平畫的圖交給丈夫,徐平便把規劃又講了一遍,最後道︰「莊里的田地,雖然地方廣大,但斥鹵遍地,如果用來種麥種粟必定是入不敷出,連種子也收不回來。依孩兒想,要治鹽鹵,只能在上水方便的地方開田種稻,水一入一排,鹽鹵洗去,還是好地。不好上水的地方,只合種高粱苜蓿,慢慢調理。莊里多養牛羊,也是生錢的路子。」

    徐正把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慢吞吞地道︰「這些道理,你是怎麼想出來的?果然行得通嗎?」

    徐平道︰「看些雜書,多到地里跑跑,自然明白。這都是天地生成的道理,又沒有什麼高深處,只要用心想總是有辦法的。」

    徐正不說話,沉吟良久,才開口道︰「依著你,要拿多少錢做本,才能把事情做起來?」

    徐平一怔,這個老爹果然是生意人,這是問啟動資金啊,一開口就問到了要害上,可這個要命的問題他卻沒有想過。

    徐正看兒子不說話,悠然開口︰「我便把一百貫足錢給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弄去,不求多少利息,只要別把本錢折了,這是我們經紀人的第一要務。」

    徐平傻傻地點了點頭。

    徐正又對徐昌道︰「都管,你是個老成人,心里有主意的。這錢你可要把緊了,大郎還小,看著他不要漫天胡使。」

    徐昌急忙叉手應諾︰「徐昌省的。」

    徐正又道︰「洪婆婆回了家里,等她回莊,必然要從店里過,我們會吩咐她把各處倉庫鑰匙交給你,你們回去要用心。」

    徐平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急忙答應。

    徐正夫妻兩個又吩咐幾句,便讓徐平和徐昌回莊。本來張三娘要留兒子住一宿的,徐正操心酸了的酒的事,一個勁催促。

    臨到要走了,張三娘突然想起來,叫住兒子︰「大郎,你回去可不要把心思都放到這些事情上,只管吩咐下人做就好了。你自己用心讀書,爭口氣到皇上面前中個進士,也給我掙個誥命回來。」

    徐平苦笑著點頭,這事可不那麼容易。

    等騎上了驢,張三娘又叫住,對徐平道︰「我兒,以後隔個三五天也來望望你爹娘,不要讓我們掛念。」

    徐平急忙答應了。

    旁邊劉小乙趕著牛車,裝著酸敗了的酒,伴著徐平兩人回莊。

    直到看不見兒子身影了,張三娘才轉身問丈夫︰「老漢,大郎說的那些你都明白了?我怎麼聽得雲里霧里?」

    徐正道︰「田地里的事情,我怎麼理得清!」

    張三娘奇道︰「那你就給大郎一百貫錢!平常時候,讓你拿一文錢出來都像割肉一樣,沒理由這麼大方!」

    徐正嘆了口氣︰「我們經紀人家,怎麼能一輩子不虧本?這是我親生兒子,還不值一百貫錢給他做本錢?」

    張三娘想想,點頭稱是。

    徐正又道︰「再者說了,往年在東京城里,大郎性子發起來,一年幾百貫錢也使出去了。這一百貫,就夠他操持幾年的了,我省多少!」

    張三娘一愣,這才仔細看看丈夫,果然還是老漢精明。兒子費了半天唇舌,其實沒丁點用處,倒被老爹算計進去。張三娘雖然強勢,在徐家但凡涉及到外面生意上的,她一概不管,不是沒道理的。

    路還是上午來的那條路,兩邊依然是蘆葦叢生,不時露出鹽鹵,徐平卻覺得順眼了許多。偶爾遠處飛起一只野鴨來,便把他的思緒引到天上去。

    今後的工作就是治鹽堿了,這事他前世見過,雖然沒有自己動手,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前世治鹽堿,排開那些技術含量高的不講,這個時代能用的方法主要有三種︰一是淤灌,但這里不臨黃河汴河,沒有官方統一組織是做不來的;再一個是種植耐鹽堿的作物,比如他說的高粱苜蓿,常見的還有檉柳、白蠟、臭椿、紫穗槐甚至桑樹等;最有效的方法,還是利用水利灌排結合,灌是用清水洗堿,排是降低地下水位,如此結合才是個治本的辦法。

    徐平在心里仔細規劃著,跟著徐昌和劉小乙慢慢地向田莊走。

    其實做這些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徐平並沒有想過,他也不去想。這只是他前世工作的慣性,他的職責就是改天換地,雖然前世只是改變的他能管到的那一小片地方,還有諸多掣肘,但做事情卻給他一種充實感。到了這個世界,天地更加廣大,要做的事情更加多,也再沒有人說三道四,他竟然有一種幸福突然降臨的喜悅。

    到了田莊,太陽已經西斜,暑氣褪去,讓人舒服許多。

    幾個莊客正在門前閑坐,見徐平回來,嘻嘻哈哈地上來幫著搬酒。

    孫七郎一溜小跑回了住處,不一會左手提了一只野雞右手提了一只野鴨出來給徐平︰「昨天承蒙官人好意,今天送官人一對野味,聊表心意。」

    徐平笑著接了,謝過孫七郎。要說地廣人稀也有好處,一年四季不愁沒有野味吃,他前世還沒吃過正兒八經的野味呢。有時候下到農村,村里哪塊地有只野兔全村人都知道,一幫人天天圍著下網,哪像現在。

    眾人把酒搬進院里,劉小乙趕著牛車回鎮上,徐平安排了人蒸酒。

    把酸了的酒倒進鍋里代替水,昨天剩下的酒糟依然放進甑里,蒸出來的就是高度白酒。不過酒糟多次使用就沒什麼香味了,生產出來的實質是前世的低價劣質白酒。徐平已經告訴老爹不要單獨賣,摻進淡酒里提味用。

    徐平不想自己院里太亂,讓另找了一口大鍋在院里蒸。看看天黑,取了野雞野鴨回到自己住處與秀秀開小灶。

    秀秀在灶前忙活,徐平搬了個凳子坐在一邊出著主意,看了一會,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秀秀太小了,站在那里比鍋高不了多少,刷鍋還要踩著凳子。

    不由問秀秀︰「這里附近有賣煤——哦不,石碳的嗎?」

    秀秀抱著柴答道︰「石碳啊,我們附近倒是沒有,聽說東京城里人家用得多,或許中牟縣城里有吧。」

    徐平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如果有煤,弄碎了做成煤球,再做個煤球爐,給秀秀炒菜用,就不用這麼辛苦對付這口大鍋了。要開小灶,就要把家伙什弄好,明天讓徐昌買去。

    秀秀把收拾好的野雞放進鍋里煮著,提著那只野鴨問徐平︰「官人,這只鴨子怎麼做?難道放進去一起煮?」

    徐平想了想說︰「那可不行,煮出來會是什麼味道?鴨子還是烤了好吃吧?不過也說不好,你先放起來,等我們吃完了你再煮成一鍋老鴨湯算了。」

    烤鴨味道是不錯,可前世用的是專門養出來的肥鴨,野鴨身上估計沒幾兩脂肪,可說不好會烤成什麼樣子。可惜自己不會做板鴨,要不然弄個鹽水板鴨也不錯。

    等雞湯做好,天已經黑下來了,秀秀點起燈,把湯和飯搬進廳里。

    徐平見秀秀站在一邊,對她道︰「你只管坐下來。」

    秀秀低著頭小聲說︰「那可不行,別人看見要罵我的。」

    徐平笑道︰「我說好就行了,誰敢來管我的閑事。」

    秀秀堅持一會,拗不過徐平,在桌邊坐下,也不敢坐實,只是虛坐著。

    吃過了飯,秀秀收拾了,又去廚房里煮鴨湯,徐平自己坐在廳里消食。

    諸般收拾妥當,秀秀回到廳里,對徐平道︰「官人,天色不早了,你歇息吧,明天不還要早起嗎?」

    徐平哪習慣這麼早睡覺,對秀秀說︰「天時還早,不急。」

    秀秀站在一邊不說話。

    徐平坐了一會也覺得無聊,對秀秀道︰「我們找點事做吧。對了,白天我不是說要教你寫字嗎?你去準備筆墨。」

    秀秀怔了一下,不過到底心里喜歡,高高興興地到書房去了。

    到了書房里,看秀秀站在桌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徐平也覺得自己一下高大起來。到了桌邊,抓起毛筆,卻是怎麼拿怎麼別扭,一煩也不管了,自己覺得順手就好。飽蘸了墨,在紙上重重寫個「上」字。

    徐平前世的字寫得還不錯,尤其隨著老站長畫圖,他不習慣用電腦,教著徐平練了一手橫平豎直的長仿宋字。不過毛筆卻用不慣,筆畫粗的粗細的細,停筆的地方像抖了兩灘墨在那里。

    秀秀看了那個字,捂著嘴偷笑,也不說話。

    徐平扳著臉道︰「這是個‘上’字,上下的‘上’。」

    秀秀跟著念道︰「是個‘上’字,原來‘上’字是長這樣的。」

    教過了秀秀上中下,徐平就覺得有些眼花,問秀秀︰「這什麼燈?里面燒得什麼油?黑乎乎看不清楚!」

    秀秀道︰「官人怎麼說這樣話?這可是上好的脂油,已經很亮了,平常人家哪里用得起?」

    脂油就是芝麻油,確實是上等貨。

    徐平把筆放下,對秀秀道︰「我眼楮有些疼,你自己把這幾個字練熟吧,我休息一會。」

    心中卻想,就這亮度,挑燈夜讀不難受嗎?想起外面正在蒸酒,一個念頭起來,何不做個酒精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3-28 08:02 AM 編輯

第11章 酒精燈

    第二天起來,徐平先找徐昌,讓他去買煤,這個時候多稱為石碳。一問才知道,金水河里就有運石碳的船,實際上徐家酒樓煎酒就用。便托人給酒樓帶信,讓劉小乙送一車回來。

    今天是四月庚午,十三,明天就是當今皇上的生日天辰節了,想起過了節就要接著讀書,徐平就頭疼。他倒不是煩上學,而是對教的東西沒興趣,也覺得從里面學不到自己需要的任何知識,這就是折磨了。

    吃罷了早飯,徐平帶著徐昌和高大全在野地里亂轉,他要看看這里到底有哪些作物是可以用的,這個世界在植物品種上有點亂。

    果然發現了不少紫花苜蓿,長得正盛,徐平嘆了口氣︰「這苜蓿正適合莊里種植,可惜現在沒有種子。」

    高大全道︰「官人何必為這個煩惱!這種苜蓿原來馬監收集不少,都是要撒在草地里的,現在不少群長牧子手里都有,只管去買就是了。」

    徐平喜道︰「還有這事?」

    「那是自然,這草馬最愛吃,只是牛羊吃多了要生病,牛羊司接手的地方就不種了。說來也怪,我也走了許多地方,這種苜蓿也只是這個地方才有。還有其它幾種草木,都是其他地方見不到的,甚至出了中牟縣就不見了。」

    徐平聽高大全這麼說,心中一動,問他︰「那落花生呢?」

    高大全笑道︰「落花生就只產在這個地方,其他地方根本沒有。若不是我到淳澤監牧馬,絕想不到世上竟還有這種東西。還有一種水果,也沒聽人說起叫什麼,個頭顏色與柿子差不多,卻是草生,也沒那樣甜,但也酸爽可口。」

    徐昌在一邊道︰「那是草柿子。」

    徐平看了徐昌一眼,心道,原來你們叫草柿子,那明明是蕃茄,或者叫西紅柿,把原產地點出來啊。心里卻安定下來。這些東西只產在這里,與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必定是有聯系的,看來真是自己穿越的福利了。

    又轉一會,除了那天在菜園里看到的品種,竟然發現一片甜高粱,不由狂喜,問道︰「這個也有人種嗎?」

    徐昌道︰「蘆粟嗎?種倒是有人種,就是很少,只能當孩童零食,產的糧食不多,品質又差,農人都不喜歡。」

    徐平走上前去,左看右看,差一點就要仰天大笑。這可是從自己前世來的品種啊,就是在那個世界,這也是個開大掛的物種,適應性和經濟價值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惟一可惜的就是,這品種的兩大優點對現在的徐平沒用。一是可以高效生產酒精,比紅薯什麼的都厲害,但此時酒是專賣的。另一個就是這種植物產糖,像這種優良品種含糖量快趕上甘蔗了,可徐平不知道從里面提取糖的具體工藝,也不可能研究出來。剩下的惟一作用就是作飼料了,但就這一項用途也可秒掉除苜蓿外的其它作物。

    看了一會,徐平踢倒一棵,掰下一截在嘴里嚼,果然甘甜無比。想起在家里無聊的秀秀,便多弄了兩棵,帶回去給她解饞。

    最後轉完,又發現了檉柳和紫穗槐,這都可以種在溝渠和路邊,既能防風治沙,又可以治鹽堿。

    等到回院里已經快到中午了,徐平讓徐昌兩人各自去忙,自己回了小院。

    秀秀坐在樹底下做針線,見到徐平進來,急忙行禮。

    徐平把甜高粱給她︰「嘗嘗,甜不甜?」

    秀秀笑道︰「我以前也是經常把這個做甜稈吃,甜倒是甜,只是嚼起來太也費牙,後來就不吃了。」

    徐平奇怪地看了看她,在前世的小女孩最喜歡吃這些零食,怎麼秀秀就不喜歡了?對她道︰「牙就是要經常磨一磨的,越磨越好。」

    秀秀低頭笑道︰「官人說笑了,我又不是老鼠。」

    徐平搖搖頭,也就不再理她,找了一壇昨天蒸出來的白酒,一個人想怎麼提高酒精濃度和做酒精燈。

    壇里的白酒大約有五六十度,這是因為甑和甑里的酒糟本來就有冷凝的作用,不用冷凝器也可得到高度白酒,但要想再進一步提高酒精濃度就有些難了。前世用的什麼復雜的塔式蒸餾想也不用想,只能用土辦法。

    高度的白酒是酒精和水的共溶體,很難說是酒精溶于水還是水溶于酒精,與低度酒有根本性的區別,這也是傳統的中國白酒都是五六十度高度酒的根本原因。白酒一旦降低酒精度,就會有雜質析出,變得混濁,特有的香味也會迅速消失,不堪飲用。至于前世清澈透明的低度白酒,那是用特殊工藝才得到的產品,在這個世界想都不用想。

    用土辦法提高酒精度,有兩種方式。一是低溫蒸餾,酒精溶液的恆沸點是八十度左右,在這個溫度蒸餾可以得到九十五度的酒精,更高就沒辦法了。再一個是加入吸水的物質,比如石灰和無水膽礬,有實用價值的是加石灰。

    徐平記得七八十度的酒精才有最好的燃燒效果,也就不想再麻煩去蒸餾,便出去找了一包石灰回來。

    把酒倒進大碗里,徐平放了一大把石灰進去。

    秀秀覺得好奇,過來蹲在一邊看,問徐平︰「官人,你做什麼?」

    這種事情徐平也沒有做過,心中沒底,便不回答秀秀,只是看著。

    石灰一加進去,白酒變得混濁,然後,然後還是混濁。

    徐平才想起來還要過濾的,但拿什麼過濾?這個時代的工具實是有點匱乏,一時竟沒有順手的東西。難道就這樣放著慢慢澄清?可不能這樣開玩笑,酒精會揮發的。

    想了好一會,徐平嘆了一口氣,對秀秀道︰「秀秀,我們來蒸酒吧。」

    秀秀笑道︰「官人不是讓莊客在外面蒸完了嗎?怎麼還要蒸?」

    徐平神秘一笑︰「這次可有些不同。」

    秀秀也是小孩心性,便隨著徐平找了塊篾片,剪了蒙在那個倒了酒的大碗上,仔細蒙嚴實了,又和了泥巴涂在上面。旁邊再放一個空的大碗,依然用蔑片和泥巴糊了。

    又找兩個陶盆來,把碗放進去,兩個碗用竹管連起來。

    徐平便讓秀秀去燒水,自己打了涼水倒在空碗的盆里。

    等秀秀燒好了水,便倒進裝酒碗的盆里,徐平怕溫度太高,急忙加了一碗涼水。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多少度,只要不到水的沸點就好。

    一切做完,便與秀秀蹲在一邊看,覺得熱水溫度降下去,便讓秀秀加水。

    過了一會,空碗里便有滴滴答答的聲音傳出來。徐平心中一喜,又找一個空碗來,把接酒碗的蔑片去了,里面小半碗酒,發出濃烈的酒味。

    徐平倒了一些在手里空碗的碗底,對秀秀道︰「你到灶下拿根燒著的柴來,帶著火星就好。」

    秀秀拿了柴來,徐平接過,拉著她退後幾步,手里的柴遠遠伸到碗底,那酒便忽地著了起來,發出藍色的火焰。

    秀秀嚇了一跳,奇道︰「原來這酒會燒!這就是燒酒嗎?」

    徐平大笑︰「當然當然,這就是燒酒!」

    心中大喜,果然是成了,只是不知道這酒精到底是多少度。這些復雜的問題不用管它,只要能燒著就好。

    等了一會,碗里的火熄了,過去一看,碗底一滴不剩,連水都沒有。

    見做出來的酒精合自己心意,徐平便與秀秀又蒸了一會,直到湊足了大半碗才住手。

    依然用蔑片和泥巴把這大半碗酒精蓋住,這次不插竹管,徐平讓秀秀找了一條長長的燈芯來,就用這碗做了一盞酒精燈。

    把燈點起來,徐平望望天,明亮的陽光灑滿天地,根本不知道這燈的火光到底有多亮。只好等到晚上再試了,老天保佑要比油燈亮,不然可有些丟人。

    要把酒精燈弄熄,徐平才發現無從下手。這可是酒精燈,里面裝的是高濃度酒精,把火星吹進去可了不得。

    想了好一會,才找了一截竹筒,截短了噗地套在火炎上,過一會才滅。

    見秀秀在一邊滿臉好奇,徐平對她道︰「秀秀,你可記住了,這燈只能這樣才能滅,萬萬不可用嘴去吹!」

    秀秀奇道︰「為什麼?吹了會怎樣?」

    徐平扳起臉來嚇唬她︰「你別管為什麼,如果你去吹了,世上可就沒有秀秀這個人了。」

    秀秀看著徐平,過了一會「噗嗤」笑了出來︰「官人看我年紀小,便拿這種話來嚇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徐平見她不信,有些無耐,不讓她見見厲害,恐怕以後會惹出事來。

    找了一條細長的竹管,里面弄通了,拉著秀秀遠遠離開點著的酒精燈,把竹管對準,徐平鼓起嘴去吹。

    這竹管有些長,一下竟然吹不滅。

    秀秀看著徐平兩腮高高鼓起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對他道︰「官人不要哄我了,累成這樣。我去吹給你看。」

    徐平一急,踮起腳來,竹管從上到下對準火苗,猛地一口氣吹過去。

    只聽「嘭」的一聲,酒精燈炸了開來。

    好在粗瓷大碗皮糙肉厚,結實非常,只是炸成了幾大塊而已。

    秀秀在一邊捂著嘴,早已嚇得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7 PM

第12章 權在手,跟我走

    這一個下午,徐平便和秀秀在小院里折騰白酒,直到快天黑的時候,他們又制了一盞酒精燈出來。

    晚飯的時候,秀秀去廚房拿了幾個饅頭,鍋里還有煮老鴨湯剩下的鴨肉。徐平嫌膩,鴨肉一點也不吃,都讓給秀秀了,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一直到收拾完,不知問了多少遍徐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來到書房里,徐平點起酒精燈,謝天謝地,比昨天晚上的油燈亮多了。

    徐平來了興致,一直寫完上中下人口手日月水火山石才停下。

    秀秀看著桌上的字,一邊跟著徐平念,一邊小聲嘀咕︰「這詩也不是詩,詞也不是詞,讀起來也不順,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怎麼連起來的?」

    徐平也覺得別扭,其實他根本就記不起自己小時候學的課文了,印象中好像都是有小情節,並不是這樣的。

    嘴上卻不讓人,對秀秀道︰「你又不是學詩作詞,只是認字,認字就要這樣學!」

    秀秀撇撇嘴,並不怎麼相信,好在學得還很認真。

    徐平嘆了口氣,再教下去他也編不來教材了,看來還是要找兩本《雜字》、《千字文》之類的來教秀秀。

    第二天起來,徐平找到徐昌,帶了幾個莊客去庫里檢驗農具。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更何況這是徐平的老本行。

    因為經常要取用,農具庫沒有落鎖,幾人徑直進去。

    農具擺得還算整齊,徐平一樣一樣看過去,一邊看一邊嘆氣,這里的農具與他的前世差別實在太大。

    比如先說這犁,此時已經使用曲轅犁,這倒沒錯,但卻不是他前世見過的實物。一般來說犁分兩種,一種是中華犁,也叫東方犁,特點是原地翻土,不留明顯的犁溝。另一種是西方犁,也就是歐洲犁,向側邊翻土,有明顯的犁溝。中華犁適于農耕,與中國的小農社會相適應,西方犁適于大規模耕作,特別適于機械化,所以徐平前世西方犁已經徹底取代中華犁。現在正是小農社會,中華犁正好合適,但在犁應用的一些特殊場合,比如開溝,比如收取塊根類作物,中華犁還是有些不適合。

    再說種地的耬車,徐平的前世已經被播種機取代。兩者的區別,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耬車是利用種子的重力被動下種,播種機是利用動力主動下種。不要小看被動和主動的區別,這正是徐平農機這行的精髓所在,惟有變被動為主動,才能進行人工的精確控制。

    至于其他的鐮鋤之類,自然也比不了前世進行過各種優化的形制。

    除了原理上,材料上的差別也很致命。在這個時代,優質鋼材還是很難得的,很難廣泛地用在農具上。大多農具都用的是普通的生鐵和熟鐵,與此相應的只好做得粗大笨重。

    諸般看罷,徐平想了想,改造農具要分幾步來。一是先要改變材料,弄到優質的鋼鐵,不然做出來的東西難當大用。再一個就是針對具體的農事作業,制造出合適的農機具。

    這是他的老本行,雖然沒有動力,做不到機械化,但利用大牲畜再配合合適機具,爭取半機械化還是有希望的。實際上他的前世中國在這上面花了幾十年功夫,老站長的青蔥歲月就花在這上面,他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

    新中國的機械工業,本來就是以國防和農業為原始驅動力發展起來的,一直到徐平穿越的時候,農業及其相關工業和國防工業依然是世界上各國工業發展水平的標志。坦克生產國和拖拉機生產國的重合並不是巧合,自古以來,古今中外,耕戰都是立國之本。

    依照前世中國農村推行半機械化的經驗,鋼鐵先不說,有幾個關鍵的機械零部件是必需的。一是軸承,不管多粗糙,成本多高,這個不可或缺。再一個鏈條和齒輪,這些雖不是必需,但最好是有。

    正在徐平冥思苦想的時候,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大郎真是心急,一刻也等不了嗎?」

    轉過頭,原來是洪婆婆,正沉著臉看著自己。

    徐平有些摸不著頭腦︰「婆婆說哪里話?」

    洪婆婆從身上摸出一大串鑰匙,對徐平道︰「這鑰匙我一天沒交出去,權就不在大郎手里,你來查庫就說不過去!」

    徐平想了好一會,才恍然大悟。

    權,這就是權啊!官府的權是符印,而家的權,就是這一把把鑰匙。新媳婦拜公婆,婆婆交權的標志就是把家里錢箱的鑰匙交出去。

    看來爹娘沒有食言,讓洪婆婆回來交權了。

    徐平自然不會與女人做口舌之爭,只管悶頭不吭聲接過洪婆婆的鑰匙,一個一個倉庫檢查了。

    其實一個田莊也沒什麼,無非是糧倉,草棚,農具,各種牲畜,至于家里用的東西,依然是洪婆婆管著。

    徐昌帶著高大全等幾個莊客跟在後面,雖然心里歡喜,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洪婆婆這個女人太愛記仇,讓他看見了不知什麼時候就要穿小鞋。

    諸般交接妥當,眾人出了一口氣,齊聲對洪婆婆道︰「多謝婆婆,知院婆婆辛苦了!」

    洪婆婆惡狠狠地看了眾人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知院婆婆,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便如知縣知州一般,很符合現在的時代特色,不過眾人話里卻有不少揶揄的成分。

    徐平掂了掂手里的鑰匙,笑嘻嘻地對幾人道︰「如今大權在我手,你們隨我走!」

    眾人一齊笑著,隨著徐平向前院走去。

    把所有莊客叫齊,一起來到門外的麥場里,大家便聽徐平訓話。

    徐平前世沒怎麼管過人,惟一的管理經驗便是帶著民工干活,惟一的管理理論來自老站長的一本小冊子︰《民兵軍事訓練手冊》。

    老站長也是個妙人,做事一板一眼,公家發的東西都分門別類,保管得極其精良。于是他們農機站的圖書室里便充斥著這種書,《民兵軍事訓練手冊》、《赤腳醫生手冊》、《十萬個為什麼》、《簡易化鐵爐》、《炒鋼爐煉鋼》、《土法煉焦》、《土法制軸承》,諸如此類,當然最核心的還是那一套《農業機械設計手冊》。這些書聽名字都有歷史了,全部都是來自特殊時期及其之前的年代,那時候是無償發的嗎。至于在那個時代之後的書,大多都是《怎樣養山羊》《如何養鯉魚》這種與他們的專業驢頭不對馬嘴的書。新一代的《農機手冊》是之後很久的事了,但幾百塊的價格又是農機站的經費買不起的,圖書室里竟然一直沒有。

    徐平前世沒有成家,一直一個人住在農機站里。站里的電腦老舊不堪,網絡速度慢得能讓人瘋掉,他的很多時間便在圖書室里,花在了這些帶著奇異色彩的書籍上。

    看著那些發黃的紙張,徐平就像在翻看一個異世界的歷史。他無法想象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字里行間,可以感覺得出來,整個國家從上到下的每一個人都隨時準備著打仗。科技工作者們埋頭干一件事,如果地球成了廢墟,怎樣用他們的知識以最快的速度重建人類文明,或者說是帶領中國人民怎樣快速重新開始工業社會。或許還有一些是他接觸不到的知識,那些知識里另一些科技工作者正在研究怎麼讓地球成為廢墟。他能感覺得出來,那時候的中國人頭頂上懸著一枚隨時要爆的大炸蛋,感受那時的人心真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他猶清晰地記得《民兵軍事訓練手冊》的開篇︰防空、防原子、防化學常識,沒有任何花哨,開宗明義!

    雖然管理經驗不多,徐平也知道一個團隊的核心是組織能力。

    在徐昌幫助下點了名,雖然答的人嘻嘻哈哈,什麼樣的都有,總算是搞清楚了自己手下的人力資源。

    此時莊里的莊客一共是三十二人,其中有六人專職放羊牧牛,還有兩人專職照顧菜園,三人照看果園兼雜務,平時在地里干活的是二十一人。

    二十一個人,面對幾萬畝地,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

    然而老爹給的本錢只是一百貫足,雇人是再也雇不起了,只有從這些人身上想辦法,除非徐平想出辦法弄來快錢。

    看著眾人,徐平的第一反應就是按照軍事編制分組。在他的經驗里,民工都是自然有工頭的,不用他操心,他的理論來源自然是民兵編制。

    三十多人,剛好分成三個班,班里再分組,簡單易行。

    徐平說出自己意思,立即引來爭論,首先是在名字上,班組這種名詞莊客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

    徐平倒不堅持,亂了一會,決定全部莊客分成三班,為頭的叫做押班,下面再分伙,伙頭為首。

    見再也爭論不出什麼來,徐平便讓眾人回去,自己商量如何劃分。大的原則定下來,一班專門負責放牧果園菜園雜務,其他兩班則跟著徐平干活。

    看著眾人嘻嘻哈哈地往回走,徐平嘆了口氣。那本民兵手冊諸般都好,就是涉及到組織時太過簡略。尤其是班組的組織,極端強調的是聽取普通成員的意見,而幾乎不提如何維持紀律。

    偏偏徐平很清楚紀律的重要性,但他怎麼會踫到與那時候的民兵那樣素質的莊客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48 PM

第13章 粽子

   四月辛未,十四,乾元節。

    這是當今皇上的生日,若與徐平的前世比較,這就是此時大宋的國慶節,規模或有差別,但也相差不多。東京城里的官兒清早給皇上慶過生日,便開始放大假。民間也一樣,諸色人等放大假給皇上過生日。當然如徐平家酒樓這種經紀人家,正是賺錢的時候,不但不放假還要更忙。

    吃過早飯,徐平換了一身新衣,優哉游哉地晃了出來。

    一眾莊客見了他紛紛行禮問好,明顯親近了許多。

    快到大門口,剛好撞見一個小姑娘從外面進來,穿了一身新衣,面皮白淨,一雙柳葉彎眉,未開口已見笑意,手中提了一串粽子。

    門口的莊客紛紛向她問訊︰「甦兒小娘子起得好早。」

    那個小姑娘笑著一一示意,進了門,剛好撞見徐平,看了一會,掩口笑道︰「這便是小郎君吧?我家娘子包了些粽子,讓我給你送來。」

    徐平目瞪口呆,小姑娘看起來也就是十歲左右年紀,竟然一口吳儂軟語,讓人一見就心生親切。可這人自己從來沒見過,甚至都沒聽過!

    見徐昌從自己身旁經過,徐平一把住,來到一邊低聲問道︰「這個小女孩是什麼人?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徐昌看看那個小女孩,低聲對徐平道︰「這是林秀才新討的女使,給林家娘子做貼身婢女使喚,昨天秀才帶回來的時候有些晚了,所以大郎不知道。她與秀才一般都是甦州人氏,流落京城,才賣與林家。因是思念家鄉,秀才給她取名甦兒。」

    徐平點頭恍然。甦州在吳越時代為平江軍,歸宋後已改回原名。林文思正是甦州人,不過他與林素娘都多年生活在汴梁,早已沒有家鄉口音。

    徐昌看看徐平臉色,又低聲道︰「甦兒小娘子據說出身于官宦人家,因家道中落才賣身為奴,是知書識禮的。」

    這話說得就有幾分曖昧,徐平卻沒有聽出意思。

    上去見了甦兒,接過她手中的粽子,道過了謝。

    甦兒道︰「這是我們甦州口味的棕子,用的上好糯米,箬葉包成,與開封府的有些不同,官人嘗嘗口味。」

    徐平漫聲答道︰「林家娘子有心了。」

    心中卻大大地不以為然,這很稀奇嗎?他的前世滿大街賣的都是這種粽子,想換個口味還難呢!只是現在宋朝棕子大多還是用粘小米,外面用的是菰葉,與後世有很大差別。

    甦兒倒也不在乎徐平的表情,又道︰「我家娘子還有事要拜托官人,聽說官人正在平整田地,還請有空的時候過來幫一幫,在家周圍栽幾株桑樹,閑來無事養蠶織幾匹綢絹。」

    林文思一家住在河邊新起的小院里,因是讀書人,要的就是清幽。徐平本來就要在莊院周圍種植桑樹,忙一口答應下來。

    甦兒笑著道過了謝,便告辭離去。

    一眾莊客又是問好,目送她離去。

    徐平看著甦兒的背影,心中卻有些不舒服。一樣都是婢女,這小姑娘就是一身新衣,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秀秀就沒有這個待遇。這幫莊客都是以衣服看人,什麼時候也給秀秀做身新衣服。

    也沒有了出去閑轉的心情,徐平提著棕子回了自己小院。

    秀秀還在收拾,見了徐平回來,奇道︰「官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徐平搖了搖手里的粽子︰「林家娘子送了粽子來,是讓她們家新討的一個女使甦兒送來的。」

    秀秀接過粽子,開心地道︰「原來是江南的口味,常聽人說東京城里有賣的,我還沒見過呢!」

    徐平可不覺得稀奇,對秀秀道︰「這有什麼,一會帶你包種更異樣的,才是真正沒見過呢!」

    秀秀笑著搖頭,不管徐平。

    徐平又道︰「我見那個甦兒穿了一身新衣,人人奉承,神氣得不得了。趕明兒我也給你做身新衣,出去招搖去。」

    秀秀只是笑著搖頭,也不說話。

    徐平還是有些憤憤不平︰「一般都是貼身使喚,我是這莊里的主人,就沒見別人這樣奉承過你!」

    秀秀笑道︰「原來官人是在生這種氣,這不多余麼!她是什麼人?現在討來明明是要隨著林娘子嫁過來的,誰能相比?當然都要諸般討好。」

    說完,拿著粽子進了廚房。

    徐平愣愣的,仰頭望天。

    林素娘這麼大威力?一個身邊的小丫頭而已,即使隨著嫁過來,也不過是個陪嫁的丫頭,怎麼能跟自己貼身的秀秀比?

    想了半天,莫名想起家里橫著走的洪婆婆,才恍然大悟,甦兒哪里是個普通的貼身婢女,這就是未來洪婆婆的地位啊,做下人的當然要討好。

    這個時代還沒有陪嫁丫頭的說法,那是她們地位降低之後的事,此時的專用名詞是媵婢,從名字就可看出地位。

    媵,送也,始自先秦,最初都是妻子的各種妹妹佷女之類。從身份就可以看出來,地位絕不是奴婢能比的。越到後代,媵的地位越低,到宋之後法律上的媵已經消失。唐朝五品之上皆有媵,有品級的,宋代已是媵妾通稱,但依然在妾前。秦漢之後,多用婢女充當,就成了媵婢,但也不是普通的婢女。她們是妻子勢力在家庭里的天然延伸,自然就天生附帶了妻子的一部分威嚴。

    認真起來,一個家庭里的婢女,主人是可以隨便睡的,但媵婢必須要有妻子的許可。她的地位還高,除了主人天然地高于其他人,這也是女主內的制度保證。

    宋代的婢女大多都是雇佣而來,本是良人,與妾的地位已是極為模糊。宋律中妾的存在感已經很少,在家中的地位應該連媵婢都不如。

    張三娘成親之後很快就把洪婆婆嫁出去,那是因為她是鐵娘子,根本用不著人幫。這處田莊原來歸徐昌管,因為那時候是外產,等徐家搬回來,這就成了家的一部分,張三娘立刻就把洪婆婆派過來。哪里僅僅因為是洪婆婆與主母的關系好,這本就是她的天然職責。

    媵婢是天然的妾,而且比所有妾的地位都高,或者說她們本就是妻子權威的一部分,所以外面的莊客才會那麼曖昧地看著徐平。當然實際上真正成為妾的也不多,宋人納妾流行度既不如唐,也不如明清,真正有那方面需要的,多是以婢女侍姬的名義,雇佣制的好處說不清。

    想了半天,徐平最後只好長長嘆了一口氣。古代是男女不平等,但男人也沒有那麼自由,最少進了家門,妻子的威嚴是有法律保護的,男人也不能想怎樣就怎樣,越是社會地位高的家庭越是如此。

    想明白了這一點,徐平頗有點失落。他沒經歷過愛情,對林素娘雖然了解不深,也說不上討厭,並不抗拒與她共渡一生。但當這種關系牽涉的東西太多,便有一種本能的不舒服。

    平息了心情,徐平走進廚房。

    秀秀正在燒火,看見徐平進來,便道︰「官人,常言說君子遠庖廚,你不要沒事就進來這里好不好?」

    徐平勉強笑了笑︰「我心里有想要吃的,偏偏你又燒不出來,不進來還有什麼辦法?再者說了,我們這種經紀人家,什麼時候跟君子有關系了。」

    秀秀笑著搖頭,也不說話。

    徐平又道︰「今天過節,一會我去找洪婆婆,給你做身新衣裳。」

    秀秀笑道︰「官人省省吧,我可不想穿的光鮮,一看就不是個做活的,走到哪里都被別人指著說。」

    徐平沒來由覺得心里甚是空虛,在秀秀身邊蹲下,呆呆得看著火。

    過了一會,徐平道︰「秀秀,我教你包異樣的粽子吧,保證是你沒見過沒吃過的。好不好?」

    秀秀道︰「官人有時間去讀書寫字多好,做這些干什麼。」

    徐平道︰「我不想讀書寫字,我看的書夠多了。」

    過了一會,徐平又道︰「秀秀,我教你包粽子,里面又有肉又有魚,你肯定沒吃過。好不好?」

    秀秀笑道︰「粽子里包蓮子紅棗我就聽過,沒聽說包肉啊魚什麼的。」

    看了一會火,徐平又道︰「秀秀,我教你包一種粽子,不用菰葉箬葉,包得有這麼大個,像個枕頭一樣,吃也吃不完。好不好?」

    秀秀笑笑︰「官人今天怎麼了?越說越不著調了。」

    徐平看著秀秀,她的臉型清秀,膚色瑩白,湊得近了,卻看見有一點點粗糙。這是自小隨著爹娘在外面放羊干活,留下的痕跡。

    這是個最普通的農家的孩子,如果不是生在這樣的時代,遇到這樣的遭遇,她該干什麼呢?她本來想讀書上學的。

    秀秀看著火。

    徐平又道︰「秀秀,我教你包這麼大這麼大的粽子,里面又有米,又有肉,又有鹽,又有油,一輩子也吃不完。好不好?」

    秀秀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徐平見秀秀專心燒火,也不理自己,蹲了一會,便轉身走了出去。

    他總覺得今天自己失去了什麼,要找點特別的事情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8:50 PM

第14章 故人

    秀秀燒開了水,把甦兒送來的粽子煮熟了,用個一大碗盛著,端著走出了廚房。卻看見徐平在院子里,站在一張桌子旁,桌上用一個陶盆盛了和好的糯米,旁邊鋪了一張大荷葉,邊上還有切好的肉。

    秀秀笑著問徐平︰「官人,你在做什麼?」

    徐平道︰「我給你包個粽子,又有米,又有肉。」

    秀秀覺得好笑︰「離端午還有些日子呢,林娘子既然包了,我們也就嘗個新鮮,官人又何必折騰?」

    徐平道︰「秀秀,我包了給你吃!」

    秀秀聽了,嘴上不說,心里也喜滋滋的,端著碗湊了過來。

    徐平拿住荷葉,讓秀秀向里面填米。

    秀秀一邊用小手抓米放到荷葉上,嘴里一邊小聲嘀咕︰「這麼大的荷葉,要用多少米?小戶人家可做不來這個。」

    放了一層米,徐平便放兩片五花肉上去。秀秀是窮人家孩子,自小沒吃過二兩肉,也不怕她覺得膩。

    直到里面包了得有兩斤糯米,徐平才讓秀秀停下,把荷葉裹起來,外面又包了幾層,才用稻草扎起。

    見盆里還剩不少糯米,徐平道︰「秀秀,我們全部包了吧。」

    秀秀道︰「只好包了,又不好扔掉。」

    撒過一層米,徐平突然想起來,對秀秀說︰「秀秀,你到廚房里取些鹽來,不然沒滋味只怕不好吃。」

    秀秀想想也有道理,取了鹽來,依著原樣又包了兩個粽子。

    包好了,看看已快到中午時分,秀秀便依然到廚房里燒水,把這三個粽子煮了,與甦兒送過來的粽子放到一起。

    這三個巨無霸向碗里一放,那一串粽子就不見了影子。

    秀秀笑道︰「這粽子大得有些嚇人!」

    徐平看著秀秀,笑著說︰「秀秀,你嘗嘗,好不好吃?」

    秀秀先取了一個甦兒送來的,細細地剝開了,里面果然有紅棗。

    吃過了,秀秀嘟著嘴道︰「果然好甜!」

    又把徐平做的荷葉粽子剝開,卻不能一口吞下,取刀來切下一塊,里面就流出油來。

    秀秀吃了,贊道︰「果然好香!」

    見徐平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秀秀微笑︰「官人,我說實話你可別不高興。」見徐平點頭,接著道︰「若是我,一個甜,一個香,兩個都好吃。若是林娘子,她可吃不下這等油膩的物事。」

    徐平搖了搖頭︰「我是個粗人,卻管不了她那些精細心思。」

    秀秀不管徐平,自去把東西收拾了。

    徐平沒精打彩,覺得沒有力氣亂走,只在樹下閑坐。

    到了下午,秀秀來找徐平,囁嚅了一會,小聲說︰「官人,今天過節,我想回去望望爹娘。我也想我弟弟了。」

    徐平聽了,急忙站起來,對她道︰「你就這樣回去?不說換身新衣,出來這些日子了,總不能兩手空空。你等等,我去給你準備份禮物。」

    秀秀道︰「官人有心,我就感激不盡了,麻煩什麼。」

    然後對徐平微微一笑︰「我自有東西帶!」

    說完,便轉身跑了。

    徐平本想跟著去看看,怕秀秀不高興,忍住了在原地。

    不一會秀秀出來,身上收拾得整整齊齊,依然抱了她來時帶的那個舊包袱,來到徐平面前,把包袱拍了拍,促狹地笑笑行個禮︰「官人,我去了!」

    徐平看得出來,包袱里是剛才包的那兩個大粽子,微微一笑︰「你路上小心,反正我這里又沒什麼事,想住就在家里住兩天也不打緊。還有,我就不出去送了,免得惹人閑話。」

    秀秀道︰「我省的。」

    轉身出了院門。

    看著秀秀的背影消失,徐平覺得心里有點空落落的。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這幾天,都是秀秀這個小女孩陪著自己,她又乖又聽話,還能干,與自己說話解悶。不知不覺間,徐平就把她當作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親人,便如自己的妹妹一般。

    到了傍晚,徐平覺得百無聊賴,也沒去吃飯,也不掌燈,一個人就那麼坐在黃昏的陰影里,傻愣愣地出神。

    突然外面傳來徐昌的聲音︰「大郎早睡了嗎?」

    徐平一下驚醒過來,急忙道︰「沒有,都管有事?」

    徐昌道︰「東京城里有人來望你了。」

    徐平也想不起自己的哪個狐朋狗友會來看自己,無精打采地走了出來。

    院子里,除了徐昌還站著兩個人。一個中等身材,武將打扮,看起來很沉穩的一個人。另一個比徐平自己還要小一點,是個公子哥兒。

    那個武將看見徐平,笑道︰「我剛好要到附近檢點草場,想起徐哥哥一家正是住在附近,便帶著犬子過來看一看。你們兩個是自小一起玩大的玩伴,也多時不見了。」

    徐平驀然想起,原來是這一家。

    那時徐正還挑著擔子沿街賣酒,一日早起到酒樓賒酒,路上見到一個倒在路邊的青年人,渾身打著擺子,一時心善,便把他救了回來。這個青年人本來在個紙店里給人打紙錢,生了病被主人趕了出來。

    此時徐正小本經營,自己也養不活,收留不了這人。剛好隔壁是一個皇城司的入內院子,五十多歲了,無兒無女,孤身一人,便把這人收養了過去。

    也是活該這人發跡,他有個妹妹入了皇宮,在劉皇後身邊侍候,後來得了劉皇後的歡心,便讓身邊人出來找他。入內院子本是屬于皇城司的一指揮,專門做的就是這些雜事。那院子接了皇後密令,竟在自己養子身上發現了信物,奏了上去,便補他個武官做。一路升遷下來,此時已做到右侍禁、權提點在京倉草場,還帶著閣門候這個武臣系列的清貴職事,前途很是不錯。

    這人叫做李用和,因了這層關系,與徐家的關系不同一般。不過說破天此時他也只是個下層武官,徐家得罪的人背景太大,他根本說不上話,不怕忌諱與徐家繼續來往已是難得了。

    徐平心中嘆氣,好不容易有個官宦人家的交情,還是個不管用的。要說按照前世,李用和的權勢也了不得,管著京城的倉庫草場,是號實權人物。在這個時代卻屁用不管,何況還有頂頭上司都大提點,就是個跑腿的罷了。

    徐家得罪的馬季良馬史館,提舉的是在京司庫,那才是有油水的職事,哪里是個看倉庫的能比的。

    行過了禮,徐平奇道︰「世叔,今天是乾元節,怎麼你還有公事要出來辦?不都是要休假的嗎?」

    李用和只是苦笑著搖頭,說不出話來。他也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更加想不到是有人在這個日子故意把他支出來。

    看看天色不早,徐平便讓徐昌去殺兩只雞煮了,再弄幾盤清菜,與李用和父子好好喝一場。

    不大一會,各種菜上來,做的口味只是一般,好的是量足。

    最開始蒸的白酒還有藏起來的,徐平讓徐昌取了一壇來。

    把酒取來徐昌便就告辭,李用和道︰「都管也坐下來喝一杯,我們兩家通誼,比不得別人,不用拘禮。」

    徐昌看徐平點頭,便坐下來,謝李用和︰「謝過提轄。」

    徐昌把酒打開,給幾人倒上。

    徐平道︰「如今鄉下,比不得東京城里,只是這般粗茶淡飯,沒一點像樣的菜蔬,世叔世弟見諒。好在自家是賣酒的,存得有這上等好酒,味道說不上多麼香醇,要的只是一個力氣。來,先嘗嘗!」

    端起碗來,眾人喝了一大口。此時已存了幾天,烈味淡了一些,更加醇厚,比前兩天容易入口。

    李用和的兒子李璋一大口酒下肚,把碗重重向桌子上一放,瞪著眼道︰「哥哥你家里原來還有這等好酒,以前卻不見拿出來賣。就是再珍貴,也應該請我喝一回,我們的交情豈比尋常!」

    徐平看了看他︰「你才多大?就學著別人喝酒!這酒性烈,幾口下肚就上酒勁,小心一會被放翻了!」

    李璋哪里肯服︰「你比我又大到哪里去!」

    李用和見兩人斗嘴,笑著打圓場︰「世佷,既然家里有這等好酒,以前怎麼不見在酒樓里賣?也是個噱頭。」

    徐昌道︰「提轄不知,這酒是大郎前兩天才制出來的,也沒多少。」

    徐平笑道︰「再者說了,現在白沙鎮四周都是我家生意,又賣給誰去?左右是肉爛在自家鍋里,折騰什麼?」

    李璋一拍桌子︰「哥哥好痴!除了白沙鎮,還有四周人家麼!」

    他此時臉色通紅,酒勁已經有些涌上來了。

    徐平正色道︰「你可不要說胡話,私運酒出境可是犯禁的事,我們清白人家,怎麼敢干這種事?」

    李璋見徐平會錯了自己的意思,更加急了︰「誰讓你賣私酒了?你家不運出去賣,難道別人跑來吃還不行嗎?萬勝鎮駐扎大軍,成千上萬的軍漢,最喜歡的就是烈酒!別說這等美酒,就是沒滋味的酒汗他們也是搶著買的!這里離萬勝鎮左右不過十幾里路,他們又有馬,誰能攔住他們?」

    徐平低頭想了一會,轉頭看著李用和,小心翼翼地問︰「世叔,這事果然行得通嗎?」

    李用和笑道︰「腿長在自家身上,誰又管得了?只要你們把持住不做違法犯禁的事,別人也耐何不了。只在自家賣,管他是哪里來的客人,難道還能混賴到你們頭上?」

    聽了這回答,徐平的眼楮漸漸亮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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