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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36 PM

凝隴 -【紅豆生民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4-28 11:23 PM 編輯

【書名】:紅豆生民國

【作者】:凝隴

【內容簡介】:

  文名是紅豆生【民】國,不是紅豆生【南】國^_^

  因為調查一樁懸案,上海灘紗業公子賀雲欽偶遇聖約翰女學生虞紅豆。

  未成親前,賀雲欽謀妻、護妻、奪妻。

  成親後,賀雲欽寵妻、護妻、愛妻。

  【閱讀提示】:民國刑偵題材,夫妻甜蜜破案檔,HE甜文。

  又名《上海灘虐狗日常》、《民國破案雌雄雙煞》、《懸案疑雲》、《夫妻聯手破案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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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38 PM

第一卷:陳白蝶案

第 1 章
  
  虞太太一家住在同福巷的一棟老洋房裡。
  
  房子原是一位白俄貴族蟄居上海時置下的產業,初抵滬時,白俄人因為手頭寬綽,於衣食住行上,樣樣都考究,光是裝點這幢房子,聽說便所費不貲。
  
  誰知沒多久白俄人染上煙癮,漸漸的坐吃山空,就典當起家產來,不久便告貸無門,連洋房也一併抵押給了別人。
  
  十餘年過去,洋房早已不復當年風光,樓上樓下共三層五進大開間,如今分別賃給了四戶人家。
  
  以虞太太家為例,底下是爿裁縫店,住的是一對彭姓夫妻。這家人白日開門做生意,晚上管教孩子,從早到晚叮叮噹噹,沒個停歇。
  
  虞太太家住在二樓。
  
  三樓辟作了兩半,一邊住著位姓向的中年男子,中分頭,鼻樑上架著圓鏡片子,常年一副悒鬱的蒼白面孔。虞太太知道這位向先生學問是頂出眾的,不然不能在大學裡任著教員,就不知為何年近四十了還未娶親。
  
  另一邊麼……
  
  想起那女人粉黛妖嬌的模樣,虞太太嘴角浮起一點鄙薄的神氣,放下手中的活計,朝桌上的西洋鐘看過去。
     
  六點了,可是夠晚了。
  
  她心裡怙惙著,衝著裡間緊閉的一扇房門喊道:「紅豆,別光顧著用功了,下樓看看你哥哥怎麼還沒回來。」
  
  接連喊了兩聲,房門裡頭一無動靜,虞太太歎口氣,無奈起了身。
  
  推門一望,就見女兒果然半偎在床頭看報紙,許是怕熱,身上只穿件玉色襖褲,雪白胳膊露在外頭,滿頭烏髮用一隻櫻桃紅賽璐珞髮夾夾住,黑漆漆的垂在一 邊胸前。
  
  見她進來,女兒半點沒有起來的意思,仍睇著手裡的報紙,聲氣懶洋洋的:「媽。」
  
  「耳朵做什麼用的?讓你去看看你哥哥,半天都不答應。」虞太太走近,不容分說搶過報紙,見是專講奇聞軼事的花邊小報,更添一層慍意,「只當你在用功,原 來盡挑這些來看,這上面的東西烏糟糟的,對功課有什麼益處?」
  
  話沒說完,見上頭赫然寫著:「天迤影片公司頭牌明星陳白蝶小姐近日離奇失蹤,疑為賊匪綁架,消息不脛而走,轟動滬上——」
  
  虞太太一呆。
  
  近來坊間不太平,常出綁票案。鄰里太太們在一起打麻將時,偶然聊起這些事,都猜是拆白黨幹的,聽說遭殃的大多是平頭百姓,再不然就是小家小業的生意人,所訛資金從數千至一萬不等。大家為圖平安,給錢就算了事。想不到這些人膽子愈發大了,竟連陳白蝶這樣的明星也敢綁票。
  
  再定睛一看,文字旁還附著一張小照。她雖不常看電影,名頭響的明星還是認得幾個的。這照片經過油墨影印,略有些斑駁,但從相中人濃豔腴膩的豐姿來看,確是那位大明星陳小姐無誤。
  
  女兒搖頭喟歎:「上禮拜才跟同學去看了陳小姐的新電影,都覺得這陳白蝶賣相好、演技佳,以後準大有前途,哪想到才幾天工夫,就出了這樣的大新聞。」
  
  虞太太耳朵一動,立刻將陳白蝶拋到腦後,順勢坐在床邊:「我竟不知道你跟同學去看過電影,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虞紅豆淺淺一笑道:「男同學。」
  
  說罷,推開報紙便欲起身,被虞太太一把攔住:「你給我正經一點!」
  
  虞紅豆兩手一攤:「我說是女同學您又不信,非迫著我扯謊。」
  
  虞太太軟下來:「媽媽知道你是個拎得清的好孩子,可是現在外頭風氣太壞,到處宣導什麼自由戀愛,年輕人要是眼下只顧著感情用事,將來準要後悔的。你在外面走動時,遇到那些花言巧語的男同學,當心別給人哄了去。何況你素來有志氣,好不容易考上了那麼好的學堂,總該以功課為主。」
  
  虞紅豆聽得不耐煩,本來還打算玩笑幾句,見母親神色寂然,知道她老人家這是想起了早逝的小姨,一時有所觸動,便收斂了戲謔之色:「媽你放心,女兒曉得的。上回電影是跟顧筠一起去看的,平常出去玩也都是這幾個玩得好的女同學。」
  
  一番話倒說得虞太太怔了一下。
  
  女兒這狡黠疏懶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有時候頂糊塗,有時候又頂懂事,平時教訓這孩子時,三句話裡總有兩句在敷衍。難得這麼一本正經地回話,反叫她不知如何接話了。
  
  過了一會,她輕輕歎息一聲,攬過女兒。
  
  窗外落日如金,她藉著那淡金色的餘暉細細撣拂著女兒衣裳上的褶皺:「你哥哥現在在警署做事,輪不到媽媽管教,只有一個你,才十九歲,又是姑娘家,媽不操心你操心誰,不過是白囑咐幾句,總嫌我囉嗦。」
  
  虞紅豆抬起雙臂環住母親的脖頸,含笑微微後仰,認真打量著母親的臉龐,不 一會,佯作驚訝道:「喲媽您少操點心吧,您瞧瞧,您眼角這的紋路又深了,照這樣下去,三花牌雪花膏也不管用了。」
  
  虞太太果然被這句話引開了注意力,急忙推開女兒,對著桌上的小菱花鏡,仔細?著說:「瞎說——」
  
  虞紅豆忍笑踱到門口說:「媽您慢慢瞧吧,我下樓去看看哥哥和周嫂,周嫂買菜都買了一個小時了,還不見回來,哥哥麼,最近這些拆白黨到處犯事,他捉人恐怕都來不及,晚歸也不奇怪。」
  
  虞太太回頭衝著門外道:「天快黑了,到堂子門口看看就回來,別耽擱太久了。」
  
  虞紅豆應了,剛走到客廳,正好碰到周嫂進屋,看樣子收穫頗豐,左手韭黃,右手小蔥,胳肢窩下麵還夾著一小袋麵粉。
  
  「咦,周嫂你回來了。」
  
  周嫂連忙擋在虞紅豆面前,壓低嗓音說:「小姐這是要出去?」
  
  「去迎迎哥哥,順便買點烘山芋晚上吃。」虞紅豆把手搭在把手上,「怎麼了周嫂。」
  
  周嫂眼色裡有興奮的意味:「使不得小姐,外頭有人,這時候不好出去的。」
  
  虞紅豆大感好奇,忙也跟著壓低嗓門:「什麼人?」
  
  周嫂把一堆東西放到桌上,指指樓上說:「還能是誰,三樓那個女人唄。」
  
  這時候虞太太早聽到動靜出來了,聽了周嫂這話,臉不由得一沉。
  
  三樓那位邱小姐,是百樂門的名舞女,雖說是交際花,一向卻很守規矩,出入從不招搖,更不往家裡帶不三不四的男人,正因如此,鄰里之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可是聽周嫂眼下這語氣,這位邱小姐難道領回來人了?要真是這樣,為著紅豆,這房子無論如何賃不下去了。
  
  周嫂神神秘秘地說:「剛才我回來,在樓下撞見一個年輕人,穿件白襯衣,斯斯文文的,長得喲那是真俊,就不知為什麼在打聽三樓那個邱小姐,我正好路過, 就給那個人領了路,越看越覺得這年輕人眼熟,後來一想,這人不是紗業鉅子麼, 好像是姓賀。」
  
  「紗業鉅子?」
  
  「那個紗業大亨賀孟枚的二公子啊,上一回大少爺拿回來的報紙我還看到過, 說這人系留德學工程回來,學問模樣樣樣出眾,就不知為何一回來就捲入那樁——」
  
  虞太太極嚴厲地大咳一聲,冷而硬地發話:「周嫂,灶上煨著牛肉,火候應該差不多了,你去看看要不要關火,順便再去洗點青菜。」
  
  周嫂連忙閉緊嘴巴,往廚房去了。
  
  虞紅豆也聽說過那樁新聞,出於好奇,明明感覺到背後來自母親的兩道灼灼目光,仍悄悄打開門,往外頭看去。

  就見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間站著兩個人,暮色朦朧,看不清那男子的模樣,單覺得他身形秀拔,偶有一句兩句傳來,嗓音低沉清冷,顯得非常年輕。
  
  略說了幾句話,邱小姐便扭著纖腰款款上了臺階,一下子擰亮回廊裡的路燈。可是就在這時候,那男人卻低下頭去點煙,仍未讓虞紅豆看到正臉。
  
  她興趣頓失,在母親的注視中回了裡屋,一邊走一邊伸懶腰說:「哎,明天就 要回學校上課了,我複習功課去。」
  
  到了臥室,她伏在西洋彩繪玻璃窗前,閒閒地往下看,本意是瞧哥哥,不想卻看到了一輛自行車,那車停在一樓彭裁縫鋪家門口,約有五六成新,被鋪子裡射出的橘黃色燈光一照,整個車身都泛著啞而鈍的金屬光澤。
  
  她想了一想,樓裡並無其他新來的客人,那麼這輛半舊自行車只可能是那位賀公子的。
  
  她簡直驚訝,近日風氣浮誇,人人恨不得把「闊」字寫在額頭上,手裡略有點錢的,譬如買辦明星之流,動輒洋車出行,像這等輕車簡行的富人,還真是不多見。
  
  她歪頭思索了一會,見哥哥還未回來,便彎腰到床下拖出一個紙箱,翻出數月前的一宗新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39 PM

第2章
  
  報紙乃是一份名氣不大的花邊小報,新聞則是三月前的舊新聞。
  
  標題寫著:「古有鄆縣武金氏,今有滬上美嬌娥。某貴戶因叔嫂不倫,險釀家庭慘劇。」
  
  通篇未點名道姓,然而從行文中透出的一鱗半爪,不難猜出所指的是那位紗業大亨賀家。
  
  譬如「該縉紳共兩兒兩女,大小姐及大公子乃是原配所出,而後兩名子女,則是繼妻所生」。
  
  又:「大公子去年登報聲明結婚,婚禮在卡爾登大酒店舉行,當日名流雲集、車馬駢闐。」云云。
  
  隨後便筆鋒一轉,寫道:「大公子這位嬌妻原與二公子是同學,雖身嫁大公子,心卻暗繫二公子。二公子留洋回國後,叔嫂二人日夜相對,為舊情所觸動,終至暗通款曲。此事被大公子所偵知,大公子大怒之下,拔槍欲射殺愛妻,幸而及時為人所勸,未鑄成大錯,然二人婚姻已如裂帛,斷難存續,兄弟更是自此反目。」
  
  文章比照鴛鴦蝴蝶派的寫法,筆底生花、活色活香,哪怕隔著鉛墨,仍能感受到撰寫者噴灑而來的飛沫。
  
  桃色新聞向來為人所好,何況出自這種數一數二的縉紳之家,在得爆這樁醜聞後,這家報社的報紙一夜之間便名聲大噪、人人爭相搶購。
  
  紅豆家裡的這一份,還是哥哥從樓下彭裁縫家討來的,但哥哥當初找來這報紙的目的不是為了看賀家的桃色新聞,而是為了一樁上面的尋人啟事。
  
  事隔三月,紅豆先不理會那尋人啟事,單看這樁賀家新聞,簡直處處經不起推敲。
  
  比如這位多情嫂嫂如果真心喜歡小叔子,一年前為什麼要嫁給大哥?當今社會講究鼎故革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早不流行了,賀家較之其他富戶,走的又是文明路線,倘若對方小姐不願意,斷沒有強娶的道理。
  
  且報上說賀二四年前便留洋了,今年才回來,如果真與嫂嫂有舊,他為何不趕在去年舉行婚禮前回國,偏要等生米煮成了熟飯,再行偷雞摸狗之事?
  
  捧著那報紙,她嘖嘖搖頭,人們在聽到這種糟汙的新聞時,往往偏聽偏信,哪怕這文章漏洞百出,也懶得計較真偽,以致以訛傳訛,最後赤舌燒城,估計當初看了這則新聞後,不管賀二公子如何自證,人人都認定了他跟嫂嫂有不倫之戀。
  
  不過該小報並未風光太久,沒幾日便宣告關張,而撰寫文章的記者為了暫避風頭,連夜想要逃離上海,怎料人剛到車站,便被人逮住悶頭夯了一頓,骨頭都被夯斷了好多根,不用想也知是賀家授意下所為。
  
  更諷刺的是,周嫂說,在這樁醜聞爆出之前,賀家為了祝賀二少爺留洋回來,曾在好幾家報紙上登載了賀雲欽的博士全身照,認真算起來,街頭認得賀雲欽的人不算少。
  
  想來後來出事後,這位賀某人不管去哪行走,都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然而剛才匆匆一瞥,紅豆又覺得這人出入都很泰然。也不知是真措置裕如呢,還是覺著自辯無用,索性破罐破摔。
  
  紅豆在推敲好玩的事情時,由來是天馬行空、自由揮灑,用聖約翰大學林牧師的話來講,「這孩子有點惡趣味」。關於這一點,紅豆自己也承認。
  
  正想得樂不可支,就聽底下嚓啦一聲,似是有人出來了。
  
  她本就懶散地斜倚著視窗,聽得這聲音,眼睛不由往下飄去。
  
  就見一個高挑男人下了臺階。
  
  誠如周嫂所說,這賀雲欽上面穿件西式白襯衣,底下一條西裝褲,行動間挺拔簡利,不見半點紈?習氣。
  
  只可惜從視窗往下看,只能看到他的頭頂。
  
  他徑直走到自行車邊上,並不立即上車,而是站在鋪子前的路燈下,一聲不響地吸著煙。
  
  又過得片刻,他忽然掐熄了煙頭,抬頭往樓上看來。
  
  虞紅豆忙將上半身往後一仰,免得跟這人對個正臉。
  
  一錯眼的工夫,只覺得這人生得朗眉星目,比哥哥還年輕一兩歲。
  
  等了一會,遲遲沒聽到賀雲欽騎車離開的動靜,她有些不耐煩,便藉著窗簾的遮掩再一次往外看。
  
  就見這人站在原地,似乎仍盯著樓上。
  
  虞紅豆不懷好意地想,這賀雲欽也許跟三樓的邱小姐陷入了熱戀,因為一份相思之苦,所以才不捨離去。可是細究之下,又覺得他臉上那抹神情很怪,於探究之中還帶著些許玩味,像是樓中某樣事物讓他大感興趣似的。
  
  這老房子能有什麼讓他感興趣?想來想去,也只能是邱小姐。
  
  偏偏這時起了風,那風帶著點涼薄的秋意,從窗外徐徐灌入,吹起兩邊低垂著的細白雪紗。
  
  虞紅豆惟恐桌面功課被拂亂,正要按住那窗紗,就在這時候,彭裁縫家的兩個胖大小子踢踏踢踏從鋪子裡跑出來了。
  
  兩個孩子見了賀雲欽,也不知道怕生,只笑憨憨地將他圍住,一個勁的問長問短,彭太太在鋪子裡扯著嗓子斥了兩聲,全無效用。
  
  好在那賀雲欽倒沒不耐煩,跟那兩個孩子說了幾句話,又從褲兜裡掏出一樣東西,隨手遞給彭家小兒。
  
  想是惠而不費的糖果之類,兩個孩子接過那東西,就歡呼著跑開了。
  
  賀雲欽臨走前回頭又往樓裡看了看。
  
  不過很快,他就轉過臉,上了車瀟灑離去。
  
  ***
  
  虞紅豆將窗簾合攏,擰亮桌邊的檯燈,逐一看那舊報紙上的新聞。
  
  果然,右下角有一則尋人啟事,同那位失蹤的大明星陳白蝶一樣,這則啟事旁也附有一張小照。
  
  相中人圓盤子臉,十八九歲,梳一對長而粗的麻花辮,像是頭一回照相,兩隻手不知如何擺放,緊緊絞著二藍布斜襟襖子的下擺。
  
  啟事裡說這姑娘叫王美萍,半月前從紹興來投奔在滬的舅舅舅媽。頭天夜裡在紹興上了火車,本該於次日傍晚抵滬,可是王美萍的舅舅舅媽——周先生周太太,從下午到淩晨,一直等到火車站關門,都未能等到王美萍。
  
  兩人只當王美萍改了行期,或是臨時未趕上火車,回家一商量,次日周先生去車站繼續等王美萍,周太太則帶著幾個孩子在家守候。
  
  與此同時,還拍了一份電報到鄉下去。
  
  誰知一等四天,王美萍仍未見蹤影,鄉下複電回來,也說王美萍四天前便上了火車。
  
  周先生周太太這才慌了手腳,忙去報館拍尋人啟事,又連夜趕去警署報官。
  
  記得哥哥拿回這報紙回來研究的時候,她曾在旁邊瞄過一眼,然而這位失蹤的王女士不比大明星陳白蝶,並不能立刻吊起她的興趣,要不是今日聽周嫂提起賀家的桃色新聞,她幾乎都要想不起這個人了。
  
  一晃三個月過去,也不知王美萍回家了沒有。
  
  ***
  
  虞紅豆第二日起來,才得知哥哥昨晚很晚才回來,天不亮又走了。
  
  吃早飯的時候,虞太太呶呶不休,無數次感歎兒子當差不易。
  
  好不容易吃完飯,紅豆回房間取書包,時間不算早了,要想不遲到,一會需得騎車上學,便捨了洋裙,找出長衣長褲來穿。
  
  剛換好,母親就將一件剛織好的絨線衫拿進來,讓她穿上:「今天比昨天涼了不少,可不能再穿單衣了。」
  
  紅豆看那絨線衫,青蔥的鵝黃色,絨絨的不算厚,胸前釘了一排雪點子似的圓珠子,顏色是珠光白,跟鵝黃配在一起,意外地顯得別致。
  
  她忙接過來穿上,笑嘻嘻地大嘬母親腮幫子一口:「謝謝媽。」一陣風似的背著書包出去了。
  
  今天第一堂是全系令人聞風喪膽的國文課,「遲到」便意味著「災難」,即便膽子最大的學生,也從不敢在這堂課上出麼蛾子。
  
  女兒一到週一就這樣,虞太太早已見怪不怪,只跟在女兒身後叮囑道:「晚上要是你哥哥回來,就叫輛車去趟你舅舅家,把節禮送過去。」
  
  虞紅豆應著出了門,誰知剛跑到樓下,就見門口立著一個濃眉大眼的高個子年輕人,不由一喜:「哥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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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0 PM

第3章
  
  虞崇毅原打算回家取樣東西,不想撞上紅豆出來,忙立定了上下一掃,見妹妹行色匆匆,心知她恐要遲到,便皺眉說:「你怎麼才下來?」
  
  虞紅豆被這話一提醒,再顧不上跟哥哥搭話,將自行車推出來道:「哥我先走了。對了,你今晚什麼時候回家,媽要我們給舅舅家送東西去。」
  
  虞崇毅略一猶豫,將路上剛買的桂花糖遞給紅豆,接過那車把說:「回回都這麼橫衝直撞的,也不怕馬路上出事,今天還有點時間,哥哥送你去學校吧。」
  
  虞紅豆喜出望外,忙收好那桂花糖,跳到後座上:「好咧。」
  
  彭太太坐在鋪子門口的杌子上,正給兩個孩子餵早飯,見了這情形,由衷稱歎:「難得看到這麼和睦的兄妹,真真讓人羨慕,哪像我們家這兩個小人,從早到晚的吵嘴。」說話的工夫,還佯怒戳戳大兒子阿元胖鼓鼓的臉頰,惹來阿元一串稚氣的不滿咕噥聲。
  
  彭裁縫拿著一卷軟尺從裡頭出來,笑應道:「還不是人家虞先生虞太太教得好。」
  
  他三十出頭,生就一雙瞇瞇細長眼,不笑時也一副笑模樣,就是太黝黑矮小了 些,尤其是跟肥白高壯的彭太太站在一起時,足比妻子矮半個頭。
  
  紅豆老覺得這兩口子一個像白湯圓,一個像西洋芝麻糖,當下揚臉一笑道:「彭先生彭太太說笑了,阿元阿寶這才幾歲,等他們長大了,自然也懂得兄友弟恭的。」
  
  虞崇毅待紅豆坐穩,招呼一聲說:「走了。」一踩腳蹬,自行車像箭一般衝了出去。
  
  紅豆家所住的弄堂離聖約翰大學不遠,路上只需繞過一條馬路並一個園子,算起來不過一刻鐘。
  
  兄妹倆迎著秋陽疾馳了一會,紅豆抬手壓住亂飛的髮絲,問哥哥說:「哥,你還記得之前找彭裁縫看報紙的事嗎?那個王美萍找到了嗎?」
  
  虞崇毅頓了一下才想起妹妹說的是誰,漫應說:「哦,她啊,沒找到。」
  
  「她是不是被拆白黨綁票了?」虞紅豆好奇追問,「難道那幫人沒跟她家裡要過贖金?」
  
  虞崇毅奇道:「誰告訴你她是被綁票了?」
  
  紅豆聳聳肩:「我猜的。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離奇失蹤了,總該有個說法。」
  
  虞崇毅知道妹妹向來喜歡撿這些新聞來看,見她大發議論,倒也不覺奇怪,只認真說:「這幾月我們也逮了不少拆白黨,細問一圈下來,沒一個有王美萍的消息。如果當初賊匪是衝著錢綁票她,她一個鄉下姑娘,又是獨身出行,身邊所帶財物想來也有限,而且事後這幾個月,她家裡人可從未接到過綁匪打來的勒索電話。」
  
  若是圖色,他和同僚這些日子把上海那些明娼暗娼摸了個遍,始終沒能找到跟王美萍相像的被拐來的「新貨色」 。
  
  其實上海一年到頭不知要丟多少人,哪能個個都大費周章去找尋?之所以在這 個王美萍身上花了這麼多工夫,還不是因為王美萍有一個小有名氣的舅舅。
  
  這人叫周同強,是滬上一位小有名氣的學者,家境雖清寒,骨頭卻硬,每寫起文章來,針砭時弊、臧否要員,篇篇議論都辛辣無比。
  
  警署的長官想是畏於周同強在上海有一定影響力,才特意交代下來要仔細查訪。
  
  然而一找數月,他們將租界那些收容所、歌舞廳、教會醫院,乃至郊區的收屍場都翻了個遍,依然毫無頭緒。
  
  怕妹妹繼續追問,他略有些心虛:「沒找到不等於人沒了,像王美萍這樣舊式家庭裡出來的女性,一年總有幾例離家出走的,許是為了追求自由戀愛,跟人私奔也是有的。」
  
  雖然聽出哥哥話裡的敷衍之意,紅豆卻承認這並非不可能。
  
  「那個大明星陳白蝶呢?」紅豆想想又問,「你們這幾天這麼忙,就是忙著在找她吧?」
  
  虞崇毅歎氣說:「可不是。」
  
  陳白蝶風頭正健,不少名流與她有來往,她這一失蹤,員警廳上上下下都跟著人仰馬翻的,就拿昨晚來說,他就是奉命去法租界陳白蝶名下的一套公寓裡搜查, 忙了半晚上才消停。
  
  「那你們有線索了嗎?」
  
  「沒有。」轉眼間就到了聖約翰大學門口,虞崇毅停住車,「到了,下來吧。」
  
  紅豆下了後座,往哥哥臉上看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哥哥今天有些頹喪。
  
  虞崇毅扭頭對上妹妹打量的目光,遲疑了一會,忽道:「紅豆,要是哥哥換一份差事,你覺得怎麼樣?」
  
  紅豆一愣,換差事?好端端的,這是從何說起。
  
  虞崇毅像是千頭萬緒不知如何開口,默然了許久,最後抬手摸摸妹妹的頭頂, 苦笑著說:「好了,先去上課吧,回頭再說。」
  
  紅豆只好道:「好吧。」
  
  抱著書包往裡走了一段,又回過頭,衝哥哥齜牙笑道:「哥,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就算要瞞著媽,可千萬別瞞著我呀。」
  
  虞崇毅理都沒理這話,一踩腳蹬便揚長而去,只遠遠說:「下課跟同學早點回家,要是有空我就來接你。」
  
  紅豆邊走邊暗自揣測。
  
  父親在世時,做的是皮貨生意,為了攢下一筆家財,常年在外闖蕩。哥哥那時候不懂事,活像一個空心大蘿蔔,成天只想著玩,更靜不下心來讀書。雖也跟父親出去歷練過幾回,卻半點生意經也沒學到。
  
  父親染肺病去世後,哥哥成了家裡唯一的男人。彷彿一夜之間,他就長大了不少,懂得顧家,也懂得體諒母親了。
  
  當時北平形勢不好,連帶上海這邊風聲也緊,母親怕打仗,乾脆關了皮貨鋪子,又將父親留下的產業一一變賣,一部分折算成現款,另一部分折算成金條,撙節著用度,仔細打理一家三口的生活。
  
  此後時局稍稍清朗了些,哥哥未能考入大學,不願就此在家賦閒,便去拜謁父親生前一位友人,請他開具了一封介紹信,到員警學校去讀書。
  
  當時滬上警署招學員尚未形成嚴格的一套系統,哥哥畢業後,順利進入員警廳下屬公共租界的一個轄所,成為了一名員警。
  
  然而如今警察「名聲」在外,自上而下,鮮有不屍位素餐者,哥哥混跡其中,只能和光同塵。
  
  譬如那個王美萍的案子,哥哥當時還曾特意找來不同報社登載的尋人啟事來看,可見哥哥為了破案,十足下了功夫,可惜獨木不林,單他一個人使勁又有何用。
  
  他又素來秉性純直,長久下去,免不了會鬱鬱不得志。
  
  可是,如果哥哥不做員警了,又打算做什麼營生呢?
  
  路上,紅豆碰到了同學顧筠和肖喜春,彼此心照不宣對了個眼色,齊齊往課室趕。
  
  課室盛況空前,一眼望去,烏壓壓全是人頭,想來學生們都畏於「嚴夫子」的威名,無人敢隨意缺課。
  
  嚴夫子是國文系教授,有著過目不忘的驚人本領,自第一堂課始,便不動聲色對著花名簿,將所有學生的相貌記在心裡。
  
  此後上課從不點名,只需舉目一望,便可知哪位學生未來。
  
  缺課一次,本門成績作廢,遲到兩次亦然。
  
  又規定作業必須墨筆恭楷,若有潦草敷衍者,只要累計達三次,立刻剝奪期末考試的資格。
  
  多年來鐵面無情,就算校長前來說情也無用。
  
  紅豆剛在教室後排坐下,便發現課室裡有些陌生面孔,新學期伊始,多半是從外系轉來選修的學生。
  
  她注意到坐在第三排正中間的那個女同學生得秀謐溫婉,衣裳也做得極為俏巧,不由多瞧了幾眼。
  
  「那是賀孟枚的四千金。」顧筠悄聲說,她生就一張小圓臉,臉上架著一副圓鏡片,據她自己說,因為父親是報社社長,所以從小家裡有許多書供她閱讀,一讀多年,終於讀成了近視眼。
  
  紅豆一嚇,這是何等的巧合,昨天才看見其兄,今天便看見了妹妹。
  
  「而且我們這學期會來一位元新的音樂老師,跟賀四小姐有著密切關係,同時還是滬上有名的大美女,你猜,會是誰?」顧筠消息廣博,每逢週一,便會帶來不少新聞。
  
  要是沒有昨天那樁舊聞,紅豆恐怕怎麼也想不到答案,可是這時候腦瓜子一 動,居然有了一點猜想,剛要答腔,便有一位白髮蒼髯的老者快步走了進來,正是嚴夫子。
  
  他今日穿一件皺巴巴的藍色絲光棉長袍,滿頭亂蓬蓬的銀髮,項下紐扣又忘了繫起,卻絲毫不損及他的威嚴,一到講臺,便將手中厚厚一遝作業扔到桌上,痛心疾首地喝道:「暑期功課有半數不及格,我竟不知你們如此慢怠功課,須知等你們 知道用功時,徒驚歲晚而已,你們儘管敷衍先生,愧我老矣,精力委實有限,只能用些『好』法子來統一逼逼你們。今日功課,全部拿回去重寫!」
  
  這一聲暴喝,瞬間讓教室裡的氛圍降至冰點。
  
  前排有個女生似乎格外膽小,一驚之下,瑟瑟抖個不停,不一會便身子一歪, 軟軟倒了下去,惹來一片驚呼。
  
  紅豆忙往下一看,是那位賀家千金。
  
  有人急聲道:「賀同學這是犯了西洋醫學所說的『低血糖』,哪位同學有糖, 快,快拿給賀同學吃。」
  
  教室裡頓時騷動起來,嚴夫子哪想到自己一嗓子吼倒了一個學生,雖竭力維持著鎮定,暗急之下,不免也跟著揚聲道:「誰有糖。」
  
  虞紅豆想起來時路上哥哥給自己的那包桂花糖,忙取了出來,起身朝賀四走去:「我有糖。」
  
  走著走著,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念頭:難怪昨天那個賀雲欽隨手就能掏出糖果給彭家小子,難道時刻是為了他妹妹預備的?
  
  這邊紅豆走到第三排,外面正好一群人路過,其中有位身穿珠紗灰旗袍的年輕女士無意中往裡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四妹。」
  
  忙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從腕上小包裡取出一塊朱古力似的物事,可沒等到她走到跟前,紅豆已將手裡的桂花糖送進了賀小姐的嘴裡。
  
  賀小姐很快悠然醒來,看到那女士,輕聲道:「大嫂。」
  
  ---------------------------------------
  
  作者有話要說:
  
  賀雲欽:誰有糖?
  
  紅豆:我有糖,想吃麼,太拽了,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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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1 PM

第4章
  
  紅豆暗吃一驚,原來這人便是那位傳聞中跟賀雲欽「有私」的賀家少奶奶?再看對方時,便存了打量之意。
  
  就見這人大約二十三四歲,長相略有些歐式,高高的鼻樑,長而秀的眉。
  
  雖說已入了秋,卻仍穿著短袖旗袍,珠灰衣料似是舶來品,極為明滑光軟,籠在身上,一寸不緊、一寸不鬆。前胸處春雲擁簇般繡了好些別致的花樣,愈發襯托得胸脯飽滿。定睛一看,繡的是白梅。
  
  跟賀少奶奶一同進來的還有外文系的汪玫莉主任,兩人似乎私交不錯,汪主任直呼賀少奶奶為「明漪」,又建議帶賀四到學校旁瑞士人開的西醫診所檢視。
  
  賀少奶奶像是接納了這提議,安慰賀四幾句,便要扶她起來。
  
  誰知賀四低頭看見紅豆手裡的那包桂花糖,愣了一下,回頭看向紅豆,柔聲道:「謝謝你。」
  
  紅豆笑笑:「你好些了嗎?」
  
  賀少奶奶這才看向紅豆,打量一番,微露笑意道:「原來是這位同學拿來的糖,剛才真是多謝你了。你叫什麼名字?也是外文系的?」
  
  「我叫虞紅豆,是教育系的。」說話時,紅豆注意到賀四自清醒後便始終緊緊依偎著賀少奶奶,看來姑嫂兩人感情不錯。
  
  賀少奶奶頷首笑說:「可是巧了,再過幾天我們又能見面了。」說完這句話,她像是急於帶小姑子去檢查身體,並未加以解釋,只笑了一笑,轉過身來,同講臺上的嚴夫子打聲招呼,摟著賀四便往外走。
  
  他們這一走,同學們蠢蠢欲動、大有彼此交談的願望,被嚴夫子一聲大咳,複又變得鴉雀無聲。
  
  紅豆回到座位,顧筠推了推鼻樑上的鏡片,低聲說:「我說的沒錯吧,段明漪就是我們這學期新來的樂理老師。」
  
  原來賀少奶奶叫段明漪,難怪剛才說過幾天會再見面,要知道樂理課可是教育系的必修課,人人都繞不過去的。
  
  嚴夫子開始講課了,兩人不敢再明目張膽地交談,顧筠取下衣襟上別的那支金筆,在紙上沙沙寫下兩個字:「厲害。」
  
  虞紅豆表示不解,執筆回道:「什麼厲害?」
  
  「段明漪。」
  
  紅豆用筆輕輕敲了敲下巴,垂眼看著那三個字,也不知顧筠是指段明漪身負桃 色新聞仍能應付裕如,還是指她能將與丈夫隔母的小姑籠絡得這麼好,好像無論從哪一點來看,的確都當得起「厲害」這兩個字。
  
  下課後,肖喜春和梅麗貞要去上農藝課,紅豆則和顧筠去鐘樓底下的課室聽 《法蘭西文學史》。
  
  路上遇到政治系的幾個男同學,望見紅豆,推推擠擠便走過來,其中一個叫秦學鍇,長得高高瘦瘦的,笑著問紅豆:「虞同學,這週末我們團契有活動,你來不來?」
  
  虞紅豆不大提得起興趣的樣子,懶洋洋地想了想說:「週末我興許無事,什麼活動?能預先說說嗎?」
  
  學校裡有好些團契,其中一個便是所謂「西洋神秘學」,她覺得很有意思,便拉著顧筠入了會。會員約有四五十人,隔三差五便聚上一回,有時候找一些神秘文學的資料進行討論,有時候只共同朗讀一些翻譯小說。
  
  現在這團契的會長便是秦學鍇。
  
  秦學鍇眼睛亮亮地看著紅豆,見她的臉龐在暖陽照射下,越發顯得嫣潤嬌俏,聲音不由有些發緊:「我們打算幾個系舉行一次大型的讀書茶話會,專門交流滬上的神秘事件,到時候隔壁震旦大學的幾位學生、新來的一位德國副教授,以及上過報紙的王彼得探長等人,都會一同來參加,不單只講神秘事件,還有好些有趣的真人真事分享,你要是來的話,一定會大有收穫的。」
  
  顧筠被秦學鍇無視許久,不滿道:「秦學長,我也是團契成員,怎麼不見你邀請我參加?」
  
  秦學鍇微微一笑說:「因為我知道顧同學是虞同學頂好的朋友,邀請了虞同學,就等於邀請了顧同學。兩位同學,到時候一起來吧。」
  
  說後一句話時,眼睛卻是盯著紅豆的。
  
  他知道紅豆對這方面的主題最有興趣,很有信心紅豆會願意參加。
  
  紅豆果然意動了:「好吧。到時候同學們在哪裡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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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2 PM

第5章
  
  聚會地點在新亞茶社,時間則定於禮拜六的下午三點。
  
  秦學鍇又說起茶話聚會擬定了好幾個具體議題,每個議題都很有內容,徹底引起了紅豆的興趣。
  
  紅豆欣然答應道:「只要到時候家裡沒有事,我就來參加聚會。」
  
  秦學鍇高興得臉都漲紅了幾分:「那就這麼說定了,禮拜六下午不見不散。」     

  雙方分了手,紅豆和顧筠繼續往課室走。
  
  路上顧筠發表議論:「紅豆,你對秦學鍇是什麼看法?你不會不知道他對你有著好感吧。」
  
  紅豆低頭整理著懷裡的課本:「我對他的看法由始至終沒有變過。」
  
  「不是你的那杯茶?」這是林牧師的口頭禪,有一回在文學課上,林牧師講述自維多利亞時期興起的茶文化,大談他們英國人是如何愛喝茶,即便一戰時期也會冒險進行茶葉的海上貿易,從早到晚茶不離口。他還由衷感歎:「茶和瓷器是中國人對世界最偉大的貢獻之一。」
  
  上課時間尚早,兩個人在草坪旁的小徑上慢慢地走,道旁的梧桐樹染上了薄薄一層秋色,被風一吹,一片簌簌聲響中,無數葉子離開枝頭,四處飄墜。
  
  紅豆咈呀咈呀吹著頰邊掉落的一縷髮絲,對髮絲的興趣都比對秦學鍇來得大。
  
  顧筠點點頭說:「其實秦學鍇算很不錯的了,功課好,能力也出眾,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老是想方設法弄些聚會,他在校刊上發的新詩你看見沒?寫得很羅曼蒂克的,換做別的女同學,也許早就接受他的追求了。」
  
  紅豆「噫」了一聲:「顧筠,怎麼連你也變得俗不可耐了,你不是一向宣導自由戀愛嗎,戀愛的前提難道不該是兩個人互相吸引?就算秦學鍇完美得像一尊羅馬雕像,到了我這裡,沒興趣就是沒興趣。」
  
  顧筠無奈歎氣:「看來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事了,紅豆,你這麼刁鑽古怪, 以後也不知什麼樣的人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紅豆狐疑地瞇了瞇眼:「顧筠,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說起話來全不像你平時的口氣,老實講,你這麼幫著秦學鍇說話,是不是他給你什麼好處了?」
  
  顧筠肩膀一耷拉,坦白說:「秦學鍇的確托我向你打聽你對他的看法,我起初是不答應的,可是經不住他再三前來找我,而且他聽說我跟著父親在做明清文化研究,不知從哪弄來一副朱耷的《折梅》小畫,雖然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後人的仿跡,但算起來也有上百年了,可見他為了追求你,連你身邊的人都知道投其所好,可真是沒少下功夫。」
  
  紅豆氣了個倒仰:「一副仿畫就差點讓你把我給出賣了。」
  
  顧筠抱緊懷裡的書:「我可沒有收那幅畫,我知道戀愛的基礎是自由,怎麼可能不尊重你的意願?我只是同意幫秦學鍇打聽你的想法,別的可什麼都沒答應。」
  
  她畢恭畢敬地一鞠躬:「紅豆同學,下次我決不會這樣了。」
  
  紅豆聲調揚起來:「下次?難道你還想有下次?」
  
  「絕沒有下次了。」顧筠挺直腰板說,「這一次也是我想岔了,所以才辦了糊塗事。以後無論哪個男同學托我打聽你的看法,我都絕不會再答應了,紅豆,請你原諒我。」
  
  紅豆哼了一聲,邁開步子就往走:「這次如果你不請我個十來回『小有天』,休談原諒二字。」
  
  顧筠家境殷實,當下撫掌笑道:「十次小有天算什麼,再加兩回大世界的電影票並一套莎士比亞的原版精藏本如何?」

  紅豆收住腳,扭頭看顧筠,嘴角微翹,一副提得起地球的氣度:「那就這麼說定了。」
  
  放了學,幾個同學在校門口話別。顧筠家裡有車來接,肖喜春和梅麗貞各自騎了腳踏車,紅豆在校門口張望了一回,沒看到哥哥,知道他多半忙於差事,沒時間來接她,便跟同學們告別,打算自行坐電車回家。
  
  誰知這時門房的印度阿三探身出來,用一半夾生的上海話喊她:「密斯虞, 喏,這是你的腳踏車。中午,你的哥哥送來的。」
  
  虞紅豆跑過去一看,果然見自己的腳踏車收在門房,車頭前還掛著一個卡片, 上面寫著:「請交由二年級教育系的虞紅豆小姐。」一看是哥哥的字跡。
  
  腳踏車並不便宜,家裡統共只買了一輛,以前總是哥哥在騎,後來為了她上學方便,哥哥便把腳踏車讓給了她,從此每天坐電車上下班。
  
  比起擠電車,紅豆自然更願意騎腳踏車回家,喜滋滋地道了謝,緊踩幾步腳蹬,輕輕鬆鬆便追上了肖喜春她們。
  
  就在這時候,一輛漆身黑亮的西洋轎車從她們身旁開過,後座上的賀竹筠無意中往外一看,忙推推身邊的男人:「哥,快看,那個就是今天拿桂花糖給我的那位女同學。」
  
  賀雲欽正低頭看報紙,被妹妹這一提醒,漫不經心一抬眼,剛好看見一位穿鵝黃色絨線衫的窈窕少女一晃而過,騎著腳踏車,速度還很快,一路說說笑笑的,聲音被風送進窗內,清潤流暢得好像一串音符。
  
  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重又細看報紙,看到某行內容時,大起興趣地揚了揚眉。顯然,相較於外頭那些女學生,報紙上的內容更引他注目。
  
  賀竹筠卻仍微笑看著漸行漸遠的那抹背影,明明不過是騎著腳踏車,但從虞紅豆灑脫的神態和揚起的笑臉來看,彷彿一隻高高飛舞的風箏在藍天裡禦風而行。
  
  單那姿態就令人羨慕。
  
  她自小體弱,出入極為注重保養,鮮少有這麼恣意的時候。
  
  「我想我聽從大嫂的建議選了聖約翰大學是對的。」她望著窗外說,「這才剛開學,我已經在學校裡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這個虞紅豆,雖然才見了一面, 但我老覺得她是個很幽默的人,可惜她跟我不是同系,又比我高一屆,不然我很快就會交一個新朋友。」
  
  一扭頭,見哥哥正摸著下巴研究報紙,不由有些生氣,微嘟了嘟嘴:「哥,原來你都沒聽我說話。」
  
  賀雲欽收起報紙,擺出認真傾聽的姿態:「聽了,怎麼沒聽?這位同學跟你不同系,姓虞,叫虞紅豆,很幽默。」
  
  又故作正經問:「有你二哥幽默嗎?」
  
  賀竹筠捂著嘴笑了起來:「沒有。誰也比不上二哥。」
  
  賀雲欽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想結交朋友也不急於一時,上了大學,有的是機會認識新同學。平時除了上課,各類活動也多,有你感興趣的,儘管去參加就是了。比如這週末新亞茶社會就有一個活動,邀了我去,你有沒有興趣,要不要跟哥哥一起?」
  
  「好啊。」賀竹筠想了想又道,「哥,對了,你回來以後收了那麼多聘書,最後為什麼偏偏選了震旦大學?今天我聽大嫂說,在這些學校裡頭,震旦的工程學可不算頂尖的。」
  
  賀雲欽慢慢收斂了笑意,盯著賀竹筠看。
  
  賀竹筠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惹毛了哥哥,但她從未見哥哥在自己面前生過氣, 被賀雲欽這麼靜靜看著,並不害怕,只納悶地回視:「哥,怎麼了?」
  
  賀雲欽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頭:「沒事。震旦大學工程學名聲不算頂尖,卻也委實不差,而且平時課時安排少,清閒,方便我談戀愛。」
  
  賀竹筠臉一紅:「哥你有點正經樣子行不行,你要是真談戀愛了,怎麼會連個女朋友的影子都沒有?」
  
  賀雲欽雙手插在褲兜裡,回答得很敷衍:「也許哪天就能領回去一個了。」
  
  賀竹筠撇撇嘴,哥哥頂愛拿她開玩笑,這些話半真半假的,她一句也不信,傾身把二哥的襯衫衣袖扯上一點,她低頭看他的腕錶,才五點:「哥,一會回了家,你幫我仔細挑幾樣禮物,我想拿到學校去送給系裡的先生們。」
  
  賀雲欽訝笑道:「家裡那些東西無非是些金銀玉器,送先生們可不合適。」
  
  賀竹筠沒頓時了主意:「那送什麼好?」
  
  賀雲欽說:「我那有些德國自來水筆,還有一些錫蘭買的琺瑯書籤,你拿到學校去送人。」
  
  賀竹筠想了想,深覺這種禮物既體面又不突兀,高興道:「還是哥哥心細。」
  
  賀雲欽笑著捏捏她的臉頰:「往後多在外頭認識新朋友,不要老悶在家裡。」
  
  賀竹筠雖覺得哥哥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仍點點頭說:「那是自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3 PM

第6章
  
  紅豆到了家門口,下車跟彭裁縫和彭太太打聲招呼,推著腳踏車往樓內走,尚未來得及拉門,忽覺車身一輕,回望一眼,原來是住三樓那位向先生回來了,想是見她推自行車有些吃力,隨手幫她一把。
  
  她忙笑道:「謝謝向先生。」
  
  向其晟點了點頭,擦過紅豆身畔,飄然走向門廊深處,他這一動,頭上中分著的頭髮不小心跌落一縷到鏡片前,他似乎恍然不覺,聯手都未抬。
  
  紅豆目送那瘦削的深藍色背影遠去,無所謂地聳聳肩。向先生向來是這樣,一身的詩人氣質,常年鬱鬱寡歡。

  聽說他在震旦大學任教,教的是文學,早年間在英國留洋,回國後發表了不少詩和文章,紅豆在學校圖書館借書時,有幸在雜誌上拜讀過幾篇。
  
  其中一篇痛罵鴉片和妓女,言辭甚為激烈,說煙鬼和妓女生而為人,卻行狗彘不若之事,兩者皆為世所賤,是社會極待解決的毒瘤。
  
  由於這篇文章觀點極端,給紅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照她原先的設想,邱小姐搬進來後,向先生會因為恥於邱小姐的職業,立刻搬離此處,不想竟彼此相安無事,一住至今。
  
  不怪周嫂整天嘀咕說向先生戀慕著邱小姐。
  
  到了家門口,前來應門的是周嫂,母親不在客廳,家裡靜悄悄的。
  
  周嫂對紅豆努努嘴:「太太剛從舅太太家回來。」
  
  說完半霎了霎眼睛,低聲補充一句:「像是在生氣。」
  
  紅豆一怔,早上母親不是才讓她和哥哥晚上去舅舅家送禮嗎?誰知白天她老人 家倒自己去了。
  
  到了裡屋門口,她擰了擰把手,門鎖著。敲敲門,半天才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門一開,她還沒來得及看清屋裡情形,就被母親一把抓著胳膊拖進了屋,飛速關上了門。
  
  紅豆訝然抬頭,望見床上那兩個小箱子,心裡有數了,母親這是又在數金條呢。
  
  這是母親生氣時慣有的毛病,照她老人家自己的說法,就算有天大的氣,只要面對著這些黃燦燦的物事來回數個幾遍,百氣皆消。
  
  這些金條雖不算多,卻是父親辛勞半生攢下來的心血,若是儉省度日,足夠他們一家三口後半生過活了。
  
  「您這又是怎麼了?」她平靜地看著母親。
  
  虞太太悶聲不響走到床邊,將那些金條一一收回箱子,沒好氣地說:「往後不要去你舅舅家了。」
  
  紅豆心裡早已有了點影子,母親白天才去了一趟舅舅家,回來便如此反常,多 半是因為在舅母那裡受了氣。
  
  舅舅在南寶洋行任職,幾年前升了大買辦,因手頭漸闊,不久便搬進了公館, 如今家裡用著兩個當差,處處都講究,就連兩位表姐出入都是一副闊小姐的派頭。
  
  其實父親在世時,舅舅不過是洋行一個小小的書記員。
  
  舅媽見哥哥生得一表人才,虞家生意做得也還算火熱,曾提過給大表姐跟哥哥結親,父親和母親當時都頂喜歡大表姐,便怡然接受了這個提議。
  
  誰知不久父親去世,皮貨鋪關門,虞家日漸蕭條,舅舅卻漸漸發達起來。
  
  後來舅媽見哥哥不大像會有大出息的模樣,更決口不肯再提當年之事。
  
  如今大表姐在震旦大學任文員,因為容貌出色,追求者眾多,舅媽一心讓女兒嫁個好人家,竟是有意開始疏冷兩家的關係。
  
  舅舅雖也略知妻子的打算,但一來忙於做生意,二來也想藉女兒的好婚姻來鞏固自己在洋行的地位,便默許了妻子的行為,只三不五時背著妻子偷偷給虞家送些吃用。
  
  說起來,母親早已不是頭一回在舅媽那裡碰軟釘子了。
  
  「說是大表姐現在好些人追求,什麼公子教授的不乏其人,話裡話外都瞧不上你哥哥。呸!我還瞧不上她呢,就她這樣的德行,再好的孩子都能被她帶歪,你玉淇表姐小時候多討人喜歡,現在不也學得勢力起來?我倒要看看,你舅媽的兩個好女兒以後能嫁給什麼樣的好人家!他們難道都忘了,當年三妹是怎麼死的了!」
  
  母親一提起小姨就傷心,話未說完,嗓音已經發起哽來。虞紅豆略有些慌神,暗自吐吐舌頭,好在母親還不知道哥哥打算換差事的事,要是知道了,必定又是一場好鬧。
  
  話說回來,哥哥前些時日半點不像厭煩了這行當的樣子,突然間想換差事,是不是在警署裡遇到什麼難辦的事了?
  
  她假意看不見母親眼角閃動的淚花,摟住母親,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母親,哥哥又不喜歡玉淇表姐,硬要他娶他也不會娶的。而且你還記得嗎,上回我們學校的一位美利堅教授說了,表哥表妹結婚似乎是有危害的。玉淇表姐願意嫁給誰就嫁給誰好了,也許哥哥以後找來的嫂嫂比玉淇表姐還要漂亮許多呢。」
  
  虞太太憤然揚聲說:「誰一定要她嫁給你哥哥了,我早就淡了這份心了,我只是氣不過你舅媽——」
  
  紅豆乾脆踢掉鞋子,躺在母親的腿上,仰面看著母親說:「媽,小時候都說玉淇表姐漂亮,但是上回哥哥可是親口說了,我現在比玉淇表姐漂亮多了,前些日子去舅舅家時,我仔細對比過,也是這麼認為的。」
  
  虞太太見女兒一臉認真,噗嗤一聲笑起來,拿手帕狠狠擦擦眼淚,一指女兒凝雪般的臉頰:「不知羞。」這些年女兒五官越長越開,早已是個大美人了,照她看來,絲毫不比玉淇差,怕女兒野了心不好好讀書,從不敢當著女兒的面提起而已。
  
  紅豆見母親終於破涕而笑,暗鬆了口氣,嘻嘻笑著說:「媽我餓了,我們什麼時候開飯,要不要等哥哥?」
  
  虞太太聽說女兒餓了,再顧不上傷心,拉著紅豆起來,順帶撫了撫旗袍上的褶皺:「你哥哥最近忙著滿上海找人,晝夜都顛倒了,哪還顧得上回家吃飯?早上回來時就說了,要我們娘倆晚上早些睡覺,不要等他。」
  
  一連幾天,哥哥的確早出晚歸,紅豆沒能跟哥哥說上話,自然也就無法打聽哥哥想要換差事的因由。
  
  到了禮拜六這日,顧筠和肖喜春幾個按照提前的約定,到紅豆家樓下等她,虞太太見全是女學生,也就放心讓女兒去了。
  
  新亞茶社離震旦大學不遠,是座二層小洋樓,旁有一公園,環境幽僻,客廳裡常年有法蘭西的樂師駐紮,演奏地道的古典鋼琴曲。
  
  輕靈飄逸的音樂佐以咖啡和紅茶,人若置身其中,常有一滌俗腸之感,加之這茶室西洋點心做得非常美味,在滬上名聲甚著,因此不時有文人名流前來聚會。
  
  紅豆跟顧筠等人給門口的僕歐出示了邀請函,入內一看,今日與會者甚多,偌大一個客廳聚滿了人。
  
  她們這邊一露面,便另有僕歐領她們落座,好幾道熱烈的目光落在紅豆身上,似有結識之意,紅豆只當不覺。
  
  她隨意往廳中一看,一下子看到了好幾個面熟的人,有一個穿著西式襯衫,高高地背立在窗前,被客廳裡的樹枝狀巨型水晶燈一照,比她前幾日剛看到時更瀟灑出眾幾分,只是這人目光不知落在何處,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原來秦學鍇所說的那個德國副教授就是指的賀雲欽?」顧筠微訝,她是報社千金,對賀雲欽的新聞知之甚詳,一眼就認出了賀雲欽。
  
  賀雲欽身邊站著那日暈倒的賀竹筠,她似乎一直注意著門口,看見紅豆等人,略微一愣,忙放下手中的碟子,翩然朝這邊走來。
  
  紅豆卻只顧盯著廳中的另一個穿洋裝的女郎,那女郎手裡端著一個金耳咖啡杯,正熱絡地跟一位中年男子交談,鬈髮高高束起,露出一張豐麗的臉龐。
  
  「玉淇表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4 PM

第7章
  
  玉淇根本未注意紅豆,只顧忙於跟面前那人交際,大約講到了非常有趣的話題,玉琪不時被逗得咬唇輕笑。
  
  那人背影挺拔,年近中年,一手插在褲兜裡,另一手則端著咖啡。銀灰色馬甲、筆挺西褲,兩鬢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腕上尚有一塊金錶熠熠發光,交談時似乎不忘壓低音量,因而顯得非常有紳士風度。
  
  紅豆看了一會便失了興趣,轉頭正要跟顧筠說話,忽然眼前微暗,有人說道:「虞學姐。」
  
  虞紅豆抬眼一看,萬想不到在這裡遇見那位暈倒的賀四:「咦,賀同學?真是巧,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不知為何,賀竹筠一見紅豆就想發笑,「謝謝虞學姐掛懷。」
  
  她雖性情靦腆,得益於多年來的家庭訓練,待人接物並不如何侷促:「這次茶話會邀請了我二哥,二哥怕我在家發悶,就帶我一起來了,稍後有個議題會由他來主講。」
  
  說著,往身後一指:「那邊就是我二哥。」
  
  那邊賀雲欽早就注意到妹妹在與人交談,見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料定是妹妹說的虞紅豆,便草草打量一眼,見這女孩臉龐異常嬌美,一雙眼睛流盼生輝,從頭到腳沒一處刻意追求時髦,難得倒也不村不俗。
  
  白襯衣外面套件墨綠色絨線衫,底下是雙擦得極乾淨的黑色圓頭皮鞋。頭髮用珠貝色的賽璐珞髮箍箍住,清清爽爽地垂在肩頭。身上似乎有一種明快憨歡的氣度,自坐下之後便一直在興致勃勃地觀察廳中的人與事。
  
  虞紅豆沒料到賀竹筠突然提起了她二哥,礙於社交禮節,不得不佯裝驚訝看過去,誰知剛好對上賀雲欽的目光。
  
  他不知注視這邊多久了,目光顯然有打量之意,一支煙捲放在嘴裡,另一隻手抬起來正要點煙。細看之下,不愧跟賀竹筠一母同胞,不少地方生得掛相,只是他的鼻樑高直一些,眉毛也更飛揚幾分。
  
  見紅豆看他,賀雲欽慢騰騰將西洋打火機收回褲兜,冷不丁的,衝紅豆展顏一 笑,笑容乍眼看去無懈可擊,細究之下,卻有些敷衍的意味。
  
  紅豆一齜牙,回以賀雲欽一個不鹹不淡的禮節性笑容。
  
  賀竹筠捂住嘴,呵呵笑道:「虞學姐,你真有趣。」
  
  紅豆一愣,不知自己哪裡有趣了。
  
  賀竹筠解釋說:「我二哥人其實頂好,就是有時候愛開玩笑,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紅豆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很誠懇,笑呵呵地點頭說:「看出來賀先生人非常好了。」
  
  賀竹筠抿嘴對紅豆說:「虞學姐,忘了說了,我準備了一些小禮物,想送給你們。」
  
  又衝顧筠等人說:「幾位學姐,雖然我目前還無法一一叫出你們的名字,但我既然有幸成為了聖約翰的一員,以後總有機會跟大家熟識的,我叫賀竹筠,非常高興能認識你們。」
  
  這番話像是預先有人教過她,一口氣極流暢地說下來,說完便將帶來的自來水筆送給紅豆,又拿出琺瑯書籤一一送給顧筠她們。
  
  她如此懇切,紅豆幾個少不得起身將禮物收下:「賀學妹何必如此多禮。」
  
  鋼琴旁有人發表講話,茶話會正式開始了,賀竹筠像完成了一樁大事一般,衝大家友善一笑,便含笑起身離去。
  
  主持人是秦學鍇。
  
  第一次主持這等大規模的茶話會,他比平日稍顯拘束,站在大廳當中,先是抬手扯了扯領結,接著又抻了抻西服的下擺,再開口時,聲音出奇的高亢:「今天的議題內容空前豐盛,與會者更是滬上各個領域的人才——」
  
  紅豆對冗長的介紹詞毫無興趣,探身挑了一塊僕歐拿來的茶點放到嘴裡,又抬眼去找玉淇表姐,才發現她早已不在廳中了。
  
  「想必大家都看過報上的<彼得專欄>,王探長身負奇學,解決過幾起員警廳久未偵破的懸案——」
  
  聽到王彼得的名字,紅豆終於來了興趣,這人的專欄雖說故事真偽參半,趣味性卻很強,在他撰寫專欄期間,她不但篇篇拜讀,更向哥哥打聽過案件的原型,後來王彼得忽然停筆,她還失落了許久。
  
  聽哥哥說,這王彼得的確是有真本事的,幫員警廳查過幾樁案子,還提出過好些中肯的建議。可惜自從換了員警廳長,王彼得就因為跟新廳長脾氣不相容,再也不肯與他們合作,後來索性避去德國,連報紙上的專欄都罷寫了。
  
  現在員警廳想要請王彼得幫忙找些線索,簡直不可能,他不是常年不在滬上,就是乾脆裝成酒鬼,以致於後來連他們都快忘了這個人的存在了。
  
  「今天第一個議題,就由我們王彼得探長為我們講述<滬上神秘事件>。」
  
  眾人一看,王彼得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大家議論聲漸起,秦學鍇更是啞然失措,就在這時候,賀雲欽突然衝秦學鍇招了招手。
  
  秦學鍇忙快步走到賀雲欽面前,聽賀雲欽低聲說了幾句,神色初定,自顧自到後面尋人去了。
  
  不一會王彼得果然被找來,紅豆一看,心頓時涼了半截,怎麼王彼得與她想像中全不一樣,竟是個乾瘦矮小的老頭,油光水滑的中分頭,紅紅的一張倒三角臉,五官像被人胡亂捏了一把,滑稽地擠在一處。
  
  好在這人穿衣還算講究,身上西服十分合身熨貼,應是專門於西洋禮服店訂制,並不像尋常酒鬼那般胡亂去成衣店買來套上。
  
  王彼得像是剛痛飲一場,走路尚且不穩,幸而思路還算靈動,說起話來不見打結:「抱歉,抱歉,讓先生們女士們久等了。」
  
  他彷彿要醒酒似的,接過僕歐送來的清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搖搖擺擺走到廳中,然後轉過身來,懶散靠在鋼琴上,款款說道:「在下研究滬上神秘事件數年,確有一定心得,為了這次茶會,我總共準備了三樁神秘事件,不知各位想要聽哪一樁奇聞?在我看來,這些年最曲折離奇的當數電影院放映員殺妻案。」
  
  紅豆認真聽了一會,越來越失望,王彼得果真被酒精糊住了腦筋,講來講去,全都是他原來在專欄上撰寫過的那些舊案。
  
  好在在座之人至少有半數未看過他的專欄,聽王彼得顛來倒去講些陳芝麻爛穀,倒也不覺乏味,尤其是顧筠她們,以往從未接觸過這些詭聞,頭一回聽人說起,居然個個都聽入了神。
  
  紅豆無聊地吃了會點心,想起玉淇表姐,不由再一次朝環顧周圍,仍未能找到玉淇表姐,想是已提前離席。
  
  王彼得講完那三樁案件,按照預先的流程,本該謝幕,誰知他像是還未醒酒,忽然一時興起道:「不知在座有沒有興趣跟在下玩個小遊戲,我這有一副橋牌,稍後隨機抽取一些花樣出來,只要有誰能完整複述我發放的橋牌順序和圖案,我就幫這位聰明人解決一個極需解決的棘手問題。」
  
  諸人聽到這提議,立刻便興奮起來,一時之間,舉手應聲之人不在少數。然而等眾人冷靜下來,想到王彼得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他提出的條件必定有著異乎尋常的難度,廳中複又變得安靜。
  
  王彼得打了個酒嗝說:「各位料得不錯,這遊戲確屬不易,這麼多年,我單見過一個人記下了所有的橋牌位置和圖案,喏,就是我這位好朋友,賀雲欽博士。」
  
  紅豆朝賀雲欽瞥去,這人正跟一位教授模樣的人說話,身後不遠有好些裝扮時髦的女郎,全都被賀竹筠牽絆住。
  
  原來把妹妹帶出來,不單只為了增長見識,還可以讓她替自己擋些不必要的麻煩,紅豆看得暗暗稱奇,這主意妙極,換做是她多半也會這麼做。
  
  王彼得再次開口:「我給各位半分鐘的時間,如果大家都無興趣,那麼這遊戲就只能取消了。」
  
  紅豆咬了咬唇,王彼得開出的條件實在誘人,哥哥最近在警署寸步難行,整日疲於奔命,甚至還萌生了辭掉差事的念頭,要是能讓這王彼得安心待在上海幫忙找尋陳白蝶,哥哥的處境會不會有所改善?
  
  反正除了教國文的于夫子,她還沒見過有誰比她更過目不忘。何況就算沒能通過這遊戲,也一點都不丟人麼。
  
  「哎,看來是無人能打破賀博士創下的記錄了。」王彼得搖搖頭,看樣子打算回到座位了。
  
  紅豆搶在其他同學之前站起來,說道:「王探長,我想試試。」
  
  大家紛紛回頭,賀雲欽也轉頭看過來,看清是虞紅豆,揚眉笑了笑,似在鼓勵,又像是同情。
  
  也是,這麼多年無數人挑戰這個遊戲,單賀雲欽一人獨擅勝場,這遊戲的難度可想而知。
  
  紅豆笑嘻嘻道:「王探長,請發牌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5 PM

第8章
  
  王彼得請僕歐拿過來一個碩大的鎏金託盤,將兩幅橋牌置於其中,親自托了盤子,不急不緩走到紅豆面前,行個西式禮道:「還未請教這位女士的名諱。」
  
  紅豆笑道:「我叫虞紅豆,是聖約翰大學的學生。」離得近了,王彼得身上的酒氣撲鼻而來,她對西洋酒沒有研究,分辨不出是什麼酒類,單覺得那味道格外辛辣。
  
  王彼得仰臉慨歎道:「啊,聖約翰,『Light and True』,光與真理,這可是你們學校的校訓?」
  
  紅豆略提了提嘴角:「這是校訓之一。」
  
  王彼得頷首:「不揣冒昧地說一句,貴校這句校訓也是鄙人畢生之追求,『光與真理』——聽上去何其誘人。」
  
  雖是用詼諧隨意的口吻說來,卻一改之前的醉態,神情透著幾分莊肅。
  
  然而不等紅豆答言,他話鋒一轉道:「密斯虞,你準備好了嗎,我要開始發牌了。」
  
  紅豆挺了挺背,興奮地點點頭。
  
  王彼得便轉過身,吩咐僕歐開始計時,又將盤子裡的牌扇形鋪開,夾了第一張牌在兩指之間,請紅豆過目。
  
  紅豆定睛一看,尚未來得及出聲示意,王彼得已將牌面扣回盤內,飛快翻開下 一張。
  
  盤子裡的橋牌順序提前被打亂了,點數究竟是大是小,花色是黑桃抑或紅桃,全無規律可言。
  
  怕作弊,王彼得又規定賓客們不得靠攏,眾人立於一旁,見王彼得翻牌速度快得目不暇接,光是看清牌面已是不易,想要記下順序和花色更難如登天,不由都暗自為紅豆捏一把汗。
  
  王彼得顯然常玩這遊戲,很快便在規定時間內將數十張牌一一翻完,待最後一張牌擲回盤內,他微笑道:「密斯虞,輪到你了。」
  
  紅豆定了定神,因為太過緊張,額上不知何時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閉上眼,牌面仍歷歷在目,心知這影像稍縱即逝,需在最快時間內進行複述,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說道:「紅桃5、方塊Q ……」
  
  她說一張,僕歐便在王彼得的指引下翻轉一張,接連十來張,張張都中。
  
  王彼得神態甚是輕鬆,任誰玩這個遊戲,只要是智力正常者,都能輕鬆複述前面的牌面,難就難在後面,腦海裡那新鮮的畫面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越到後面越混亂。
  
  他隨手端起旁邊酒盤裡的一杯白蘭地,順勢跟一位震旦的學生聊起天來,從天氣直聊到最近興起的幾家飯館,話題廣泛,聲音不低,意在攪亂紅豆的思路。
  
  似是為了抵抗他的干擾,紅豆脆揚的嗓音陡然拔高了幾分,且語速越來越快,一氣不歇連說了數十張牌。
  
  不知不覺間,盤內只剩最後十張未攤開的牌了,王彼得往嘴裡丟了顆酒漬櫻桃,醉眼裡終於興起了濃厚的興趣。
  
  當只剩最後五張牌時,他緩緩將酒杯放回盤內,看向落地窗前的賀雲欽。
  
  賀雲欽點了根煙在嘴裡,臉上那副看好戲的神情始終未變。
  
  無數人都折在這最後五張牌上,這位虞紅豆恐怕也不例外。
  
  紅豆的速度果然慢了下來,需想一會才能說出一張牌面:「方塊J,嗯,梅花4,黑桃K,不對是黑桃8。」
  
  賓客們停止了議論,空氣裡的緊張氛圍越來越濃,人們盯著最後那兩張牌面,大氣都不敢出。
  
  紅豆歪頭又想了好一會,慢吞吞地說:「唔,梅花ACE。」
  
  王彼得提醒她道:「密斯虞,你只剩最後十秒了。」      

  紅豆太陽穴上悄然滑落一顆汗珠。
  
  最後一張牌因為恰好與她生日相撞,她僥倖記得數字,可是花色究竟是紅桃還是方塊,她怎麼也想不起來了,若是說錯,前面的努力等於白費,她無從打破賀雲欽保持的記錄,更無法向王彼得提出任何要求。
  
  遊戲玩到這個程度,她怎麼也不甘心就此放棄,冥思苦想了一會,仍是記不起,抬手拍拍腦門,印象反而愈發稀薄,就在這時候,王彼得為了搗亂,還不懷好意地開始了倒數:「5、4、3、2……」
  
  紅豆咬了咬唇,她骨子裡天生有著冒險精神,既然記憶靠不住了,不如索性賭一把。
  
  想起前幾日報紙上那張陳白蝶的小照,那飽滿的額頭跟秀巧的下巴配在一起,多麼像一顆紅桃。
  
  衝著這美人的臉型,就猜紅桃吧。
  
  她悄然一笑,在最後一秒到來前,衝口而出:「紅桃9!」陳白蝶小姐,能不能把你找到,全看你的運氣了。
  
  僕歐尚未翻開牌面,王彼得已然微微色變。
  
  賀竹筠感染了現場寂然中的緊張氣氛,回頭看向二哥,不知何時,二哥嘴裡的煙積了老長一截煙灰,渾然忘了撣。
  
  僕歐翻開那張牌,果然是紅桃9。
  
  滿堂譁然。
  
  紅豆暗道僥倖,不知該讚陳白蝶運氣不錯,還是該讚她自己運氣好。
  
  秦學鍇帶頭鼓起掌來,大步走到紅豆面前,昂奮地說:「紅豆,你真了不起。」
  
  紅豆微笑揚起臉,坦然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誇讚。
  
  王彼得從懷裡取出一張名片,歪歪斜斜走到紅豆面前,笑道:「密斯虞真讓我刮目相看,既然你贏了這遊戲,這是我的名片,本月的任何一天,你帶著這名片到上面的地址來找我,把這名片遞給門房,他自然就會告訴我你來了,不過我得提醒密斯虞,您提的要求不能涉及大宗錢財,更不能觸碰現有的律條,否則我有權拒絕履行承諾。」
  
  紅豆道:「那是自然。」接過那名片,好奇地看了幾眼,顧筠她們圍攏來,都滿臉羨慕。
  
  跟同學們熱熱鬧鬧地說了一番話,下一場議題開始了。
  
  回到座位,紅豆想起剛才賀雲欽那副高高在上的悠然姿態,忍不住睨向落地窗前,打算欣賞欣賞他此刻的表情。
  
  誰知窗前只站著閒散的幾位客人,賀雲欽早不見人影了。
  
  再一環視,不知何時,王彼得也走開了。
  
  王彼得不緊不慢踱到後面的一間茶室,推門往裡一看,賀雲欽果然在內。
  
  見他進來,賀雲欽靠在沙發上,把腿伸直道:「想不到你為了找到一位得力助手,連這種餿主意都能想出來。」
  
  王彼得到到沙發另一隅坐下,搖頭喟歎道:「誰叫我請不動賀博士這樣的大人 物,又不想隨便找個糊塗蟲,只能出此下策了,你也知道,我手裡的資料浩如煙海,整理起來十足浪費時間,早就需要一個過目不忘的助手了,這位密斯虞能順利通過這遊戲,說明智力相當過關,有她幫忙,我的工作也會輕鬆不少。」
  
  賀雲欽不知為何臉色沒剛才那麼閒適,冷笑道:「你怎麼知道她願意給你當助手?也許她剛才不過一時興起,過兩天就把這事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王彼得從西服兜裡掏出一個小酒瓶,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道:「這位密斯虞明知遊戲難度不小,卻肯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出來應戰,一來說明她極有好奇心,似這種性格,不大會排斥我手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工作。二來也說明她最近的確遇到了解決不了的難事,極需外來的幫助。等她如約去我的寓所來找我,我就會以幫她為餌,誘惑她做我的助手,但凡是個聰明人,必定不會拒絕這要求,畢竟每個禮拜只需抽出兩天時間來幫我整理資料,報酬又相當豐厚,還能順便解決她遇到的困難,何樂而不為?」
  
  他看一眼賀雲欽,古怪地笑了起來:「你思路一向走在我的前面,我都能想到的事,你居然想不到?怎麼,看到你的記錄被人打破了,覺得智力受到了挑戰,不高興了?」
  
  賀雲欽帶著點藐視的口吻:「笑話。我從來沒覺得這遊戲有多了不起,打破記錄又有何難。」
  
  王彼得傾身上前拍拍他的肩:「剛才那位密斯虞說到最後一張牌時,明顯拿不定主意,這跟你當年一口氣說完所有牌面可不一樣,我想她之所以能猜對答案,多少也沾了點運氣的光。可是,人生逆旅,誰又能說運氣不重要呢?多少事情進行到最後,靠的可全是一點好運氣。這個密斯虞不但聰明狡猾,更是鴻運當頭,我們偵探所正需要這樣的人才,就算她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她的。」
  
  賀雲欽揚了揚眉,起身說:「那麼就提前恭喜王探長找到一位稱心如意的助手了,我還有事,就不多奉陪了。」
  
  王彼得訝然道:「這就要走了?你該不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姑作遁詞吧。」
  
  賀雲欽在門口立定,回過臉來,一指牆上的西洋鐘,笑了笑道,「我的講課要開始了。」
  
  ***
  
  第二堂茶話議題雖不如第一堂那麼動人心弦,卻也內容豐富,乃是由一位師範大學的教授分享他研究失傳古琴曲的心得,口述尚且不夠,該教授還將帶來的古琴置於案前,仿照古人撫琴的風度,當場演奏還原的琴曲,邊撫邊唱,意氣甚豪。
  
  茶話會間歇,紅豆從盥洗室回來,方坐下,背後有人踢她椅背道:「哎,你叫什麼名字?」
  
  紅豆扭一看,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衣飾闊綽,長得也不差,然而滿身輕浮之氣,一看就令人生厭。
  
  她記得剛才後面坐的是位洋人,這人想是剛進來不久。
  
  見對方言行無禮,她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似笑非笑道:「你哪位?你問我我就要告訴你?」
  
  橫他一眼,冷冷扭轉頭。
  
  那人再踢一腳:「喲,這位密斯脾氣還挺大,我是南寶洋行的少東家,你不認識我嗎。」
  
  南寶洋行,不就是舅舅供職的那家?
  
  這又如何。
  
  南寶洋行的小開必須人人認得嗎?
  
  她仰頭冷笑一聲:「哈!」
  
  理都不理那人,耐心等第三堂茶話會正式開講。
  
  不一會,秦學鍇開始介紹第三堂議題,原來主講教授是賀雲欽,主題是《滬上建築神秘事件報告》。
  
  秦學鍇做完介紹,賀雲欽上臺,閑閑立於眾人面前,粲然一笑道:「早在一個禮拜前,在下就接到了聖約翰大學幾個團契聯合發來的邀函,函上說這次茶話會旨在交流神秘事件,務要準備些輕鬆趣怪的議題,可鄙人研究的是工程學,平時總與枯燥嚴肅的工程圖打交道,委實不知怎樣才能將議題講得妙趣橫生,想來想去,剛好我手頭有些建築學的資料,其中有幾幢建築因歷史頗古,有些趣怪傳聞,想來符合今日主題,便姑且拿來議論——」
  
  他講課時與旁的教授不同,非但一點也不嚴肅,且有一股倜儻意態,兼之口齒清晰,言語詼諧,直如閒話家常,在座不少女士飛紅了臉,哪是在聽講,分明早已心猿意馬。
  
  紅豆正要感歎這幫人記性不好,這麼快就忘記賀雲欽與其大嫂的桃色新聞了,身邊的空椅子突然坐了一個人,扭頭一看,是那個南寶洋行的小開。
  
  「這樣吧,我講講紳士風度,我先自我介紹,我叫陸敬恒,家裡嗎,剛才也說過了,開著一家洋行,現在輪到你了,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是震旦的學生還是聖約翰的?」
  
  他說著說著,索性更湊近一點,盯著紅豆的臉細瞧,另一隻手則放到紅豆身後的椅背上,做出個將她圈在懷裡的姿態。
  
  紅豆大怒,這人好不要臉,一氣之下,險些站起來痛斥起來,顧及到身處環境,牙齒縫裡擠出字道:「這位先生,請你放尊重點。」
  
  後面顧筠等人也斥道:「哪來的流氓。」
  
  秦學鍇那邊瞧見這情形,跟旁邊的同學低聲說了一句話,快步走過來:「這位先生,這是正經的學術茶話會,你已經擾亂到會上的秩序了,請你停止騷擾這位女同學,要麼另擇座位,要麼立刻離開。」
  
  那陸敬恒手指夾住一封邀請函,懶洋洋道:「看清楚,這是新亞茶室經理發給我的邀請函,你算老幾,有什麼權利替新亞茶室攆人?」
  
  說著,直當秦學鍇是空氣,自顧自對著紅豆問長問短:「我前幾日才去了震旦,學校裡沒看到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所以我猜你一定是聖約翰的。」
  
  這邊掀起了不小的動靜,賀雲欽講課被打斷,一抬眼,很快便認出糾纏虞紅豆那人,佯作驚訝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南寶洋行的陸少爺,怎麼,陸少爺百樂門逛夠了,來逛西洋茶室了?」
  
  陸敬恒先前注意力全在紅豆身上,看都未往臺上看,此時一回頭,認出賀雲欽,雖然二人年紀相當,卻生出幾分忌憚之意:「我來不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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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8 PM

第9章
  
  賀雲欽道:「你來可以,我在的時候不行。」
  
  這話近乎於藐視了,陸敬恒怒道:「賀雲欽,你別以為你有多了不起,今天我偏不走,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麼樣?」
  
  說著便示威似的將兩條腿高高擱在前面的椅背上,另一隻胳膊還明目張膽地去搭紅豆的肩,好在還未碰到紅豆的衣服,便被紅豆惡狠狠地一掌拍開。
  
  賀雲欽低頭一笑,抬眼看著陸敬恒道:「陸少爺,我給你一分鐘的時間,你好好考慮考慮我的建議,我這人脾氣不怎麼好,這一點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話分明意有所指,陸敬恒臉色一變,身上那副渾不在乎的架勢有些維持不住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賀雲欽,下頜線條越繃越緊。
  
  就在這時候,忽有人昂聲笑道:「對不住,對不住,竟錯過了這麼熱鬧的茶話會。」
  
  紅豆聞聲望去,見是位生得頗富態的中年人,身上穿著簇新西裝,眉宇間透著一團和氣,料是新亞茶室經理之類的人物。
  
  這人之前未在廳內,突然現身,多半是有人看陸敬恒鬧得不像話,特去將他找來。
  
  那人衝賀雲欽一笑,語氣熟絡:「宗麟,你難得在我這講一回課,照理我該在此恭聽,可惜適逢月底,我忙著跟幾位管事清點庫房,連坐下喝口茶的工夫都沒有,只能俟下次機會了。看樣子你正講到精彩處,怎麼突然中斷了?我們新亞茶室最照顧賓客的情緒,來來來,你自管講你的課,莫要為旁事所擾。」
  
  說著,歉意地拱了拱手,快步走到陸敬恒旁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陸敬恒這才借坡下驢,慢慢將腿放下。
  
  起了身,又看紅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雙手插在褲兜裡,跟那人走了。
  
  顧筠拉拉紅豆的衣襟說:「我曾聽我父親報社的同僚說過,南寶洋行跟賀家有點生意往來,雖說現下勢頭好,但因是新近暴發的,處處受制於賀家,別看剛才陸敬恒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清楚,他是根本惹不起賀雲欽的。」
  
  紅豆滿臉不以為然。
  
  她雖不認識陸敬恒,但也知道南寶是滬上數一數二的洋行,不然舅舅的薪俸不會那麼優渥。然而從陸敬恒那橫行無忌的姿態來看,若單只是顧慮到兩家的利益,並不足以讓此人對賀雲欽這般忌憚,可見兩人之間還有過其他過節。
  
  茶話會結束得晚,出來時已是暮靄四合,為著安全考慮,紅豆同顧筠她們結伴一道回家。
  
  秦學鍇惟恐陸敬恒再來糾纏紅豆,自告奮勇便加入她們的隊伍。
  
  一行人出了茶室,秦學鍇想起王彼得,回身問紅豆:「紅豆,你真會去找那個王探長嗎?」
  
  當著同學們的面,紅豆並不想提及哥哥正查陳白蝶的案子,只無所謂地說:「為什麼不?他那裡有那麼多奇聞,光是聽他講故事也會很有趣的。」
  
  顧筠道:「可惜王探長只同意你一個人去他的偵探所,不然我們跟著一起去聽聽也好,噫,來的路上我還看到有賣烘山芋的,這會怎麼不見了——」
  
  這時後頭駛來一輛洋車,駛到他們身邊的時候,那洋車緩緩停了下來,有人搖下車窗:「虞學姐。」
  
  紅豆偏頭一看,是賀竹筠,旁邊坐著賀雲欽。
  
  賀竹筠將手扶在窗沿:「虞學姐,你家住哪,剛才那位陸先生那麼無聊,我們送你一程好不好。」
  
  「不用了。」紅豆笑道,睨賀雲欽一眼,他也正看著她,「我家很快就到了,而且我還有這麼多同學同行,實在不必這麼麻煩。」
  
  賀竹筠四周看了看,確是如此,紅豆身邊少說也有十來個同學,便點點頭笑道:「那好吧,各位學姐路上注意安全,禮拜一再見。」
  
  ***
  
  紅豆目送秦學鍇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魆魆的巷弄中,轉身上了臺階,剛推開大門,就聽見樓道裡蹬蹬蹬的聲音,像是有人急匆匆從樓上下來。
  
  她側耳分辨了一會,抬手拈亮門廊裡的燈,喊道:「哥?」
  
  那人應道:「紅豆。」果然是虞崇毅。
  
  「你怎麼才回來?天都黑了。」
  
  「我跟同學參加茶話會去了。」往裡走了幾步,抬眼見哥哥臉上有些異色,訝然道,「怎麼了?」
  
  自從上了大學,她常跟同學出去採風,若是看電影晚了,日暮方歸的時候也是有的,有時候哥哥回來得早,就會到外頭馬路上一邊漫步一邊等她,見她貪玩,偶爾也會責備幾句,然而語氣近乎隨意,從未有過這種鄭重其事的時候。
  
  虞崇毅像要確認她的安全似的,仔細打量她一番,這才拉著她往裡走:「以後晚上不要出門,學校裡的課上完了就回家。」
  
  這話無端透著幾分詭異,紅豆心突突直跳:「哥,出什麼事了嗎?」
  
  虞崇毅悶聲不響上了一段臺階,忽道:「那個王美萍找到了。」
  
  王美萍?那個三月前來滬投奔舅舅的紹興姑娘?記得前幾天問哥哥時,哥哥還說沒這姑娘的消息,怎麼一轉眼的工夫就找到了。
  
  哥哥臉色極差,儼然受了驚嚇的模樣,她心裡忽然生出不舒服的感覺,遲疑著問道:「在哪裡找到的?她……還活著嗎?」
  
  虞崇毅搖搖頭。
  
  紅豆一震:「死了?」
  
  死了,身上還被了釘了好些尺來長的木釘,當差這麼些年,從未見過這麼怪異的死法。
  
  妹妹還在追問:「被人謀害?自尋短見?」
  
  虞崇毅斷然截住她的話鋒:「總之最近街上不太平,沒事不要出去瞎走,尤其是晚上。」
  
  一抬眼已到了家門口,兩人不得不打住話頭。
  
  屋子裡飄著黃魚膳麵的濃香,周嫂在廚房裡忙前忙後,母親端坐在沙發裡織著絨衣,臉色平靜如常。
  
  兄妹倆一進來,母親就放下毛衣,張羅著開飯:「你這孩子就是貪玩,非要玩到天黑才回來,餓了吧,你哥哥也還沒吃飯。」
  
  哥哥絕口不提剛才的事,紅豆不得不將書包擱到一邊,若無其事挨著母親坐下。
  
  吃完飯,見哥哥沒有走的意思,紅豆深覺機會難得,便拉了哥哥進屋,找出那張王彼得的名片道:「看,大名鼎鼎的王彼得探長。」
  
  虞崇毅接過一看,奇道:「你怎麼會有他的名片?」
  
  紅豆將先前的事說了,又蹲到床邊,將舊報紙箱拖出來。
  
  翻了好一會,找到那兩張報紙,一齊在桌上攤開。
  
  一張是陳白蝶的尋人啟事,一張是王美萍的尋人啟事,她回身問:「哥哥,王 彼得這個人靠得住嗎?」
  
  虞崇毅大致猜到了妹妹要做什麼,走到桌前,茫茫然地看著報紙上陳白蝶的小像道:「我跟他共事過一回,當時記得是樁錢莊搶劫案,因為有他指點,賊匪很快就找到了。」
  
  「可見這人並非浪得虛名。」紅豆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王美萍死了,陳白蝶卻還沒有下落,如果我拿著名片讓王彼得幫著找尋陳白蝶,你說他會不會答應幫這個忙?」
  
  「但是他久已不插手員警廳的事物了——」虞崇毅想了想,「他當時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只要不涉及大宗錢財、不觸碰現有的律條即可。」紅豆聳聳肩,「而且今天茶話會上那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場,我想他決不至於食言,可是剛才聽哥哥你的描述,王彼得可不是那種會大發善心多管閒事的人,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來玩這個遊戲。」
  
  「你擔心他別有所圖?」虞崇毅撓撓頭髮,「可是……他這人雖然脾氣古怪,心地倒不壞,而且當時與會者那麼多,要是想要對你不利,豈不是很快就能查到他的頭上?」
  
  紅豆沒搭這話,自顧自回想當時的場景,只覺得疑團百出:「對了哥,陳白蝶有消息了嗎,綁匪開出條件沒有,她名頭這麼響,贖金不會低吧?」
  
  虞崇毅一頓,極慢地搖頭:「沒有,由始至終沒有接到過綁匪的電話。」
  
  紅豆驚訝道:「那不是跟王美萍一樣?」
  
  然而現在王美萍死了,下一個,會不會輪到陳白蝶。
  
  默然了一會,紅豆冷不丁開口道:「哥,你是不是因為陳白蝶的案子太棘手, 所以才想著換差事?」
  
  虞崇毅愣愣地望著紅豆,好一會才哭笑不得道:「我說你怎麼總打聽陳白蝶的事呢,原來是在擔心哥哥。」
  
  紅豆抱起了胳膊:「不然我才不參與王彼得的遊戲呢,你最近究竟為什麼想換差事,跟陳白蝶的案子有關係嗎?」
  
  虞崇毅歎氣道:「這些事情太複雜了,一時半會跟你講不清。」
  
  紅豆見哥哥沒有全盤否定她的猜測,垂眸想了一會道:「既然你們現在沒有頭緒,不如去王彼得那碰碰運氣,明天禮拜日,你要是有時間,陪我去一趟王彼得的偵探所好不好。」
  
  虞崇毅略一猶豫,點頭道:「也好,他跟員警廳這邊鬧得這麼僵,要是認出我了,沒准會誤以為是員警廳的主意,再不肯幫忙,而且這名片既是給你的,也只能由你出面去找他。明天我陪你一道過去,到時候你上去找他,我在門房等你。」
  
  紅豆收起那報紙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這時候樓下彭太太喊道:「虞太太,你們家大少爺在不在家?員警廳裡打電話來了,好像有急事要找他。」
  
  虞崇毅跟妹妹對視一眼,轉身就往外跑,接了電話上來,換了衣裳就要出門。
  
  虞太太看看時間,都快九點了,不由心疼不已,非逼著兒子喝一碗熱好的牛乳才讓他出門。
  
  紅豆送了哥哥出來,問他:「出什麼事了?」
  
  虞崇毅心神不寧地回了一句:「江口那邊發現了一具屍體,不知道是不是陳白蝶,讓我們過去看看。」
  
  「啊。」紅豆駭在原地。
  
  是晚哥哥沒回家,第二日也蹤影全無。
  
  紅豆雖說有心一個人去找王彼得,擔心不妥當,只能悶在家裡。
  
  晚上哥哥還是沒回來,到樓下拿回幾張報紙來看,沒有一條關於陳白蝶的消息,便暗猜那晚的女屍不是陳白蝶,不然滬上的報業早炸開了鍋。
  
  禮拜一下午沒課,紅豆中午騎了腳踏車回來,尚未到家,遠遠就看見巷口停著一輛洋車,莫名覺得眼熟,往車裡一看,這不是舅舅公館的司機麼。
  
  一路上了樓,還沒開門就聽見裡面有壓抑著的哭聲,進屋一看,舅媽半歪在沙發上,早已哭成了淚人,頭上原本時髦的燙髮亂蓬蓬的,身上暗金色的喬其紗旗袍也揉得皺皺巴巴,整個人活像在灰塵堆裡滾過了一樣,哪還有半點平日的闊綽派頭。
  
  舅舅灰著臉在廳裡踱來踱去,似乎也喪氣得很。
  
  聽到紅豆回來的動靜,夫妻倆雙雙看過來,見是紅豆,都掩不住滿臉失望。
  
  舅舅尚存一絲理智,勉強擠出笑容道:「紅豆回來了。」
  
  紅豆覺得那笑比哭都難看幾分,皺了皺眉道:「舅舅舅媽,出什麼事了?」
  
  聽了這話,舅媽珠淚雙灑,哭得越發兇了。
  
  紅豆放下書包,挨著舅媽坐下,低下頭往舅媽臉上一瞧,不由暗吃一驚,她從不知一個人的眼睛可以紅腫成這樣,若是在街上偶然遇到,她准不認不出這人是舅媽。
  
  母親從廚房裡端了剛熬好的粥出來,寬慰舅舅舅媽道:「你們倆口子一天一夜 沒吃東西了,就算再沒胃口,也多少該吃一點,別到時候玉淇找到了,你們倆口子又倒了。」
  
  紅豆怔住:「玉淇表姐不見了?」
  
  虞太太想是還記恨舅媽是如何嫌棄虞家,臉上的焦慮較為克制,對女兒說:「禮拜六出去了就沒回來,兩天兩夜了,你舅舅舅媽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找不 到,到警察局報了案,只讓他們回家等消息,一連兩天,半點回音都沒有。怕毀了玉淇名聲,你舅舅舅媽不敢四處尋朋友相幫,更不敢隨便登報,無奈之下,想起你哥哥在員警廳,便找上門來了。」
  
  紅豆的心猛的往下一沉,禮拜六?豈不是新亞茶會那天?記得剛進茶室時,她的確曾看到過玉淇表姐,可是等到茶話會正式開始時,表姐就不見了。原以為是提前離席了,誰知竟是失蹤了麼。
  
  她抬頭要說話,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是哥哥回來了。
  
  虞崇毅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一臉疲色,抬眼看見屋中景象,愣在門口道:「舅舅、舅媽?」
  
  舅媽如同見到了救星,忙從沙發上起來,撲上前摟緊了哭道:「崇毅,玉淇不見了!」
  
  虞崇毅近來最怕聽到「不見」二字,當即臉色一白:「玉淇不見了?」
  
  舅舅相較於舅媽,勉強保持著鎮定,拉過哥哥,將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又道:「我們家現在住在法租界那邊,所以是在法租界的員警署報的案,不知算不算你的同僚,總之是半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虞崇毅胡亂抹了把臉道:「好,我知道了,舅舅,舅媽,我就這就去趟法租界。」
  
  紅豆忙道:「哥,禮拜六那天我在新亞茶室見到過玉淇表姐,當時她正跟一個中年男人說話,我記得那個人衣冠楚楚的,手上戴著一塊金錶,兩人說了一會話, 沒多久玉淇表姐就不見了。舅舅舅媽,你們仔細想一想,表姐的朋友裡面,有沒有這樣一號人物。」
  
  這話一出,倆口子愈加自亂陣腳,舅媽木著臉回想了一回,猛的抬起頭來,衝舅舅焦聲道:「我記不起來有這樣一個人,會不會是你的朋友,你這個糊塗蟲,女兒出了事,你一點辦法都沒有!你倒是想一想呀!」
  
  舅舅被罵得心煩意亂,雙眼一瞪,胡亂斥道:「你還有臉說我?要不是你一心要玉淇嫁個好人家,女兒能出事嗎?她那些朋友總有一半是你招來的!」
  
  舅媽捧著臉大聲痛哭起來:「你儘管罵好了,總之我裡外不是人,要是玉淇出了事,乾脆我也不活了!」
  
  虞太太見鬧得越發不像話,忙勸道:「現在崇毅也回來了,眼看要去幫著找玉淇,我勸你們倆口子還是回公館去等消息,萬一那邊員警廳有了玉淇的下落,別回頭找不到人。」
  
  倆口子這才如夢初醒,胡亂站起來,就要同虞崇毅一道下樓,虞太太時刻記得兒子已是兩晚未眠,忙端了一碗粥道:「吃東西耽擱不了多少工夫,本來就不眠不休的,再不墊墊肚子,縱是鐵打的都熬不住。」
  
  虞崇毅草草喝了一口,便推開那碗道:「我得儘快把新亞茶室的事告訴法租界那邊。」
  
  舅太太一邊看著,臉上彷彿有些過意不去似的,幸而有狼藉的淚痕做掩蓋,並未明晃晃的露出來。
  
  虞太太何等眼力,一眼就瞧見了,原以為會覺得痛快,低下頭來暗自一想,心裡也不見得比舅太太好受多少。
  
  跟女兒送了一行人下來,母女倆立在臺階上發了一會呆,紅豆抬頭看了看那碧朗的晴天,忽道:「不行,我得去找一趟王彼得。」
  
  虞太太一嚇:「王彼得?這人是誰,你去找他做什麼。」
  
  「一位探長。媽,您還記得那個大明星陳白蝶嗎,我總覺得玉淇表姐這件事不簡單,一會要是哥哥回來,您跟他說我去找王彼得了,他知道王彼得的地址,自會去尋我的。」紅豆一股腦說完,咚咚咚上樓換了件衣服。
  
  跑到門廊裡一看,腳踏車已經被哥哥騎走了。
  
  好在王彼得的偵探所離同福巷不遠,乘電車只需兩站便到,從電車下來,又去尋名片上的那條富華巷。
  
  好不容易找到地址,正要往裡走,就聽身後「滴滴」兩聲,有人似乎在衝她按洋車喇叭。
  
  她回頭一望,正好一人從車上下來,待看清那人,臉色一沉。
  
  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在這裡能碰到南寶洋行那個陸敬恒。
  
  「喂,虞紅豆。」見她扭頭便走,陸敬恒幾步就追了上來,「總算讓我知道你家住哪了,你剛才跑得那麼急,我還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你就上了電車,差點就追不上,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住著你的朋友?」
  
  虞紅豆冷笑道:「陸先生,我現在急事在身,實在沒空理會你,你要是識趣就趁早讓開,別等我說出好話來。」
  
  陸敬恒嘖嘖道:「脾氣真大,我倒要聽聽,你能說出什麼好話?來,你小點聲,單說給我一個人聽。」
  
  這時正好有人要進富華巷,望見這情形,笑起來道:「真是不巧,又撞上陸少爺耍流氓了。」
  
  紅豆聽那聲音極耳熟,一偏頭,原來是賀雲欽。
  
  他穿件淺灰色的襯衣,許是怕熱,領口解了一粒,騎著那輛半舊自行車,
  
  陸敬恒也不知在賀雲欽手上吃過什麼虧,當即把臉一寒,一聲不響扭頭就往車便走。
  
  然而他上了車之後,卻並不立即開走,只將手擱在那方向盤上,陰沉沉地望著這邊。
  
  賀雲欽轉而望向紅豆道:「虞小姐還不走?」
  
  虞紅豆這才意識到他這是怕陸敬恒再找她的麻煩,有意留在了原地。
  
  她揚揚手中的名片,笑道:「我是來找王探長的。」
  
  賀雲欽倒一點也不驚訝,只揚了揚眉道:「那正好順路。」等她進了巷中,慢悠悠推著那車跟在她身後。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賀雲欽在身後一聲不吭,紅豆走了一截,單只聽見那輛車吱吱呀呀,想起賀雲欽那副散漫閒適的模樣,暗想,這人怕是她見過的最吝嗇的闊人了,腳踏車都舊成這樣了還捨不得換。
  
  她想了一想,回頭道:「剛才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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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7 10:49 PM

第10章
  
  賀雲欽自上而下望她一眼,一笑:「虞小姐多禮了。」
  
  這人笑起來比不笑更好看,紅豆給他的白牙一晃,想起茶話會上自己也這樣對他呲牙笑過,略一品咂,暗覺他這笑容裡有調侃和些許報復的意味,便微微收了笑意,回身往前走去。
  
  原本就不熟,彼此也沒有要裝熟的打算,接下來的一段路,兩人各走各的,一句話都沒再講。
  
  巷子不長,出來後別有洞天,王彼得所賃寓所相當體面,乃是一座臨街的二層洋房,奶白色的牆,窗戶漆成暗紅色,幾扇玻璃擦得光潔如新,門前尚有一小塊綠茵茵的草坪。
  
  左近有西洋雜貨店和理髮鋪,樣樣都方便得很。
  
  到了門口,賀雲欽停好車,拿鎖頭相當寶貝地鎖好那舊車,這才抬手撳鈴。
  
  門房是個黧黑的汶萊人,似是與賀雲欽熟識,一俟他進來,便鼓著一對魚泡眼笑道:「密斯托賀,下午好。」
  
  「下午好洛戴。」賀雲欽隨手將鑰匙收回褲兜。
  
  紅豆把名片給這位叫洛戴的門房看:「您好,我是來找王彼得探長的。」
  
  想是王彼得提前做了交代,洛戴接過名片,只對著虞紅豆看了兩眼,便領著她往樓梯間去:「是密斯虞吧,請隨我來。」
  
  剛欲走,被賀雲欽攔住:「洛戴你自去忙,我帶她上去就是了。」
  
  紅豆心知賀雲欽跟王彼得熟絡,聽了這話,邁開腳步跟在他後頭,邊走邊打量道:「王探長在二樓辦公麼。」
  
  賀雲欽嗯了一聲,見紅豆沒有走在前頭的打算,便率先上了樓梯。
  
  他身材高挑,一步抵得上紅豆三步,幾下便上到了二樓。
  
  紅豆悶頭爬了幾步梯階,再一抬頭只看見賀雲欽的背影。
  
  好在這人還有些紳士風度,並未自行進房,待她也上到了二樓,這才抬手推門。
  
  這是一間套房,外頭是小小的會客室,裡頭是書房。
  
  進來時,王彼得翹著腳歪在靠窗的躺椅上,正自斟自酌。旁邊圓幾上擱著西洋玻璃酒瓶,裡頭盛著琥珀色的液體。

  見二人一前一後進來,他明顯有些驚訝,打了個酒嗝道:「你們二位是約好一道來的嗎?」
  
  「半路遇到的。」賀雲欽坐到沙發上,向王彼得討水道,「渴了,有水喝嗎?」
  
  王彼得放下報紙,從躺椅上起來,迎過來道:「密斯虞想喝點什麼?我遇到過很多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孩子愛喝橘子汁,要不要來一杯?」
  
  紅豆自進來後便只顧著打量房間裡整垛山牆似的書架,聽了這話便笑道:「謝謝王探長,不必了,就跟賀先生一樣來杯水就可以了。」
  
  王彼得於是撳鈴讓人送了兩杯水來。
  
  託盤很快送到了跟前,賀雲欽待紅豆先拿了一杯,才端起另一杯來喝。
  
  紅豆暗想,賀雲欽這人雖然時刻一幅傲睨萬物的模樣,教養倒甚佳。
  
  王彼得到對面的法蘭絨椅子上坐下,頗有興致地盯著紅豆:「密斯虞,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來找我。」
  
  紅豆皺起眉頭:「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想請王探長幫忙。」
  
  「哦,什麼麻煩?」
  
  紅豆垂眸暗自思忖,王彼得素來跟員警廳有隙,倘若直截了當說出這幾件失蹤案的首尾,他准會拒絕幫忙,斟酌了一番,不提陳白蝶和王美萍,只道:「王探長,我想請你幫忙找一個人。」
  
  王彼得跟賀雲欽一對眼,訝道:「密斯虞要找什麼人?」
  
  紅豆顧及到表姐的名聲,本不欲當著賀雲欽的面說出表姐的事,然而賀雲欽從頭到尾沒有要避開的意思,王彼得更像是早已習慣了賀雲欽的在場,再一想人命關天,賀雲欽料也不是那等好言是非之人,便定了定神道:「我表姐潘玉淇。」
  
  賀雲欽聽到這名字,喝水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望紅豆一眼。
  
  「你是說你表姐失蹤了?」王彼得原本歪著的身子稍稍坐正,「這確實很不幸,難怪你這麼快來找我,唔,密斯虞,能說說具體經過嗎?」
  
  「上禮拜六我表姐從家裡出來,參加新亞茶室的茶話會,因為我加入了學校的某個團契,所以也在應邀之列,那天下午我跟同學到茶室時,大約是兩點五十,進門的時候,我還看到過我表姐,不過當時她正跟一位男士聊天,我們倆沒能說上話。後來等到您開始講課的時候,我表姐就不見了,之後我又找過一回,仍未能在大廳看到她,當時我以為她提前離席了,可是直到今天中午我才知道,我表姐禮拜六那天就失蹤了,至今未回家。」
  
  王彼得敲了敲太陽穴:「也就是說,你表姐失蹤兩天了。」
  
  「是。」
  
  王彼得靜了幾秒,藉著醉眼,認真打量紅豆的神色:「密斯虞,你經常看報紙,應該知道最近滬上有不少拆白黨作亂,一個月總少不了有一兩起綁票案。按照拆白黨的慣例,他們在綁了人之後,往往會在一個禮拜之內主動聯繫被綁著的家人,眼下你表姐剛剛失蹤兩天,你們只需一邊找尋你表姐的下落,一邊靜等綁匪的電話即可——」
  
  紅豆心裡咯噔一聲。
  
  賀雲欽放下水杯,往椅背上一靠,洞若燭火地望著紅豆。
  
  王彼得道:「你該知道這些拆白黨雖然經常作亂,圖的僅是錢財,意不在傷人,他們在收到錢後,自會毫髮無損地放人,據我所知,近一年來的綁票案幾乎全是如此,鮮少有人例外。」
  
  紅豆從容應對道:「因為我擔心綁匪會對我表姐不利。」
  
  她看了看賀雲欽:「賀先生跟我表姐在同一所大學共事,若是早前見過我表姐,應該很清楚我表姐長得非常漂亮,要是那些綁匪見色起意,極有可能會對我表姐造成巨大的傷害,所以我想儘快找到我表姐。」
  
  王彼得眼皮耷拉下來,撣了撣西褲上的細絨:「僅僅是這樣?」
  
  紅豆篤定地點頭:「就是這樣。」
  
  王彼得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臉色稍冷,顯然失去了談話的興趣。
  
  紅豆暗暗皺眉,果然如她早前所料,王彼得為人精明,一點也不好打交道,這才一兩句話的工夫,已然看出她情緒上的不對勁。而且顯然,說謊根本行不通。
  
  她挺直了背:「我想當時王探長在給我名片時曾經說過:只要我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涉及大宗錢財、不觸碰現有的律條,你會一概予以滿足,誰知真等到了履行承諾的時候,王探長會旁生出這麼多附加條件。」
  
  王彼得想不到紅豆會反將他一軍,呆了一下。
  
  賀雲欽似是笑了笑,起了身,走到近旁書架前,雙手插在褲兜裡,盯著那一排豎立著的雜亂卷宗。
  
  王彼得很快便進行反攻:「如果我不聽到你的實話,如何能判斷是否會損及大宗錢財,又是否會觸碰現有的律條?密斯虞,合作的前提是真誠。這不僅是默契,更是放之四海的準則。在我決定要不要幫你之前,我有權聽到你說出實情。」
  
  紅豆鎖緊了眉頭。陳白蝶的案子鬧得滿成風雨,一旦破案,破案的員警勢必出盡風頭,以王彼得和員警廳的關係,不會有興趣替員警做嫁衣裳,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知道哥哥正查著陳白蝶的案子。
  
  怪只怪她剛才太心急,低估了對方的能力,只不知王彼得當年因為什麼跟現任的員警廳長鬧翻,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如今她騎虎難下,只能另闢蹊徑,想來想去,她決定以王美萍的死亡案來吊起王彼得的好奇心。
  
  便清了清嗓子道:「三個月前,有位名叫王美萍的姑娘來滬投奔舅舅,她跟我表姐的情形相似,也是無故失蹤,當時員警懷疑是王美萍遭了綁票,曾當作普通的拆白黨作亂案來處理,然而一連三月,她的家人從未接到過綁匪的電話,就在上禮拜六,他們終於確認她已經死亡。」
  
  這回不僅王彼得吃了一驚,連賀雲欽也微訝朝紅豆看過來,口氣嚴肅:「虞小姐,這是員警才會知道的細節,你是怎麼知道的?」
  
  「嗯——」她猶豫要不要說自己是王美萍的鄰居或是親戚,就聽王彼得帶著警告的意味對她笑道——「密斯虞。」
  
  她歎氣,就算能瞞得過眼下,最多也瞞不過明天,於是放棄了扯謊的打算,直視著王彼得道:「我哥哥是偵辦此案的公共租界的警佐,我也是無意中才得知近來有幾樁綁票案並不簡單,正因為有王美萍的例子在先,所以我才格外擔心我表姐的安全。」
  
  王彼得極慢地點頭:「原來繞來繞去,還是跟警察廳那幫酒囊飯袋脫不了干係。」
  
  他拂然起身道:「密斯虞,我們談話到此結束,比起幫警察廳那幫廢物積累升官的資本,我寧願多喝幾杯白蘭地,你說的事鄙人毫無興趣,你的要求恕鄙人無法滿足。」
  
  紅豆漲紅了臉:「王探長,我的要求並不過分,畢竟人命關天,我只是想請您幫著找我表姐而已,既不會損及您的錢財,更不會觸碰現有的律條——」
  
  「律條?」王彼得聲音驀然拔高,「不跟員警廳的人打交道就是鄙人的第一律條!」
  
  他目光冷嗖嗖的,態度也十分強硬,紅豆瞇了瞇眼,仍徒勞掙扎道:「王探長,就在茶話會那天,我曾聽你親口說過,你說我們學校的校訓『光與真理』乃是你畢生之追求,如今至少有三位年輕女性捲入了神秘的綁票案,其中一位更是因此丟了性命,以王探長之能,要是能介入這些案子,說不定會迅速找到其他幾位受害者,繼而踏上真正的『光與真理』之旅。然而王探長明知這是大義之舉,卻一味執著於過去的私人恩怨,怎敢忝言追求『光與真理』?比起您所說的昏庸無能的警察,您又能偉大幾分?」
  
  王彼得怒極反笑,斷然打斷她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密斯虞,當真是聖約翰教出來的好學生!明白告訴你,今天就算你說破了天,我也絕不會插手此事!洛戴,洛戴,這裡有一位虞小姐鬧事,快上來送客!」
  
  紅豆氣怔在原地,見王彼得果然撳鈴將洛戴找來,霍然道:「不勞您送。我自會走!」
  
  走前想起賀雲欽從頭到尾幾乎未置一詞,擺明瞭是要置身事外,想想表姐算起來還是他的同事,可見此人何其心冷。
  
  於是她連帶著賀雲欽也恨起來了,立於沙發前,怒瞪賀雲欽一眼,這才快步走到門前,拉開門走了。
  
  轉眼便傳來「咚咚咚」下樓的聲音。
  
  賀雲欽被她無故拿眼睛這麼一剜,不由一怔,倒也未生氣,只有些好笑地盯著空空如也的門口看了一會,到沙發前坐下,手裡翻著報紙,對王彼得說:「你的談話技巧還是這麼糟糕,好不容易找到這麼『鴻運當頭智力過關』的助手,就這麼談崩 了?之前你不是還對她抱有極大期待嗎。」
  
  王彼得喉嚨裡冷笑兩聲:「大不了下次遇到滬上學生聚會,再當眾玩一次橋牌遊戲。」
  
  「可是她說的雖是氣話,卻也有些道理,官僚可憎,人命卻是無辜的,如果她說的這幾件綁票案真的涉及人命,依照員警廳的辦事效率,等他們找到人,可就什麼都晚了。」
  
  王彼得將兩隻腳擱到茶几上:「你沒聽到她哥哥是公共租界的一名警佐麼,哦,我幫她哥哥破案,送她哥哥平步青雲,然後再來一個白廳長?想都不要想!」
  
  賀雲欽將報紙丟回去,語氣閒適道:「你一定不管?」
  
  「一定不管!」
  
  賀雲欽起了身,往門外走去。
  
  王彼得拿一雙三角眼瞪著他的背影:「這就走了?等等,你別告訴我你要插手這件事。」
  
  想起虞紅豆剛走不久,愈發篤定:「你要去追那個虞紅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8 10:21 PM

第11章
  
  紅豆從王彼得家裡出來時本就懊喪,誰知下樓梯時又不慎崴了腳,這一下雪上加霜,頓時讓她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來之前她並未指望能一下子就說服王彼得,但也沒想到會碰這麼一鼻子灰,照她看來,王彼得何止頑固,簡直近乎冷血。
  
  一瘸一拐走了一段,她的氣漸漸消了,怪她,情急之下想岔了,就算王彼得身負奇能,憑什麼一定要往自己身上兜攬麻煩呢。
  
  她悻悻然想了一會,很快又振作起來,先回家等著吧,也許事情沒她想的那麼複雜,哥哥既然去法租界打探消息了,沒准回來就能理清點眉目。
  
  王彼得這地方算得鬧中取靜,一路走過去幾乎沒幾個行人,只巷弄裡不時冒出幾個岔路口,難免讓人有點迷糊,幸而不長,眼看再拐個彎就能出巷子了,身後叮鈴鈴傳來腳踏車的鈴聲,回頭一看,竟是賀雲欽。
  
  紅豆往邊上一讓,並沒有停步的打算。
  
  誰知賀雲欽騎到她前頭,居然煞住那腳踏車將她攔住,笑了笑道:「虞小姐, 我們談談好不好。」
  
  紅豆睨著他:「賀先生有何見教?」
  
  賀雲欽道:「你哥哥是公共租界的警佐?」
  
  紅豆一怔,戒備地點點頭:「是。」
  
  「王美萍的事你是從你哥哥那裡聽來的?」
  
  紅豆疑竇漸生:「怎麼了?」
  
  賀雲欽取出一根煙,擦了根洋火欲要點上,抬眼見紅豆臉上還有點慍意,又將火熄了:「你哥哥是怎麼跟你說起王美萍的案子的?」
  
  這人真奇怪,為何一再追問王美萍的事。
  
  她回答得很審慎:「我哥哥並未刻意提起過王美萍。」
  
  話音一頓,瞄瞄他,要不是那晚他老人家去找三樓的邱小姐,她不會找出那桃色新聞來看,那舊報紙上有三月前王美萍的尋人啟事,跟陳白蝶的失蹤案重疊在一 起,很難讓人不留意。
  
  說來說去,對賀雲欽的好奇算是她關注這一連串失蹤案的起因。
  
  當然這話她只在肚子裡打了個轉,說道:「我哥哥見王美萍出了事,覺得最近滬上不大安全,特拿此事敲打我,讓我往後晚上不要出門。賀先生,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賀雲欽做出惋惜的樣子:「有王美萍的案子在先,你表姐潘玉淇可能真遇到了危險,她是我課研室的文員,不幸遇到這種事,我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
  
  紅豆嘴角輕撇,是嗎,剛才是誰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賀雲欽顯然知道紅豆心裡在想什麼,並不介懷:「王彼得自有他的顧慮,我雖說跟他交情不錯,但也輕易說服不了他,你哥哥既然負責這幾樁案子,算起來是最清楚案件首尾的人,要是你真想找到你表姐,還得從你哥哥身上入手。」
  
  這話什麼意思?她狐疑地瞅他:「賀先生這是給我提建議嗎?」
  
  賀雲欽不予否認,順勢道:「你哥哥在不在家?帶我去見他吧。」
  
  一邊說,一邊推著那車往前走,回頭見紅豆還站著不動,只好又停下,閒閒道:「虞小姐,時間可不等人,再這麼耽擱下去,任誰都救不了你表姐了。」
  
  紅豆早就心裡打鼓,聽了這話更覺一驚,把他從頭到腳看一遍,暗想:賀雲欽這是要插手管這件事?可是,王彼得是破案能手,賀雲欽可從未聽說過有這方面的才能。
  
  賀雲欽萬想不到自己會遭受到來自紅豆的藐視,盯著她看了一會,似笑非笑 道:「虞小姐聽說過一句話麼,『一個好漢三個幫』,我雖不如王彼得名頭響,幫著出主意總是好的。」
  
  雖是調侃的口吻,眉宇間卻透著一種自信,可見他對自己這方面的能力確有把握。
  
  紅豆越發疑惑了,賀雲欽不像那等心血來潮之人,輕易不會自找麻煩,而且查案找人自有它的一套章法,外行想要破案又談何容易,不然哥哥不會數月找不到王美萍,更不會被陳白蝶的事弄得這麼焦頭爛額,賀雲欽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她忽然想起那晚賀雲欽在裁縫鋪門口往樓上看的情形,這些日子不見他去找邱小姐,莫非他那晚不是來談戀愛,竟是來查事情的麼。
  
  略一踟躕,她決定旁敲側擊:「賀先生以前查過案嗎?」
  
  賀雲欽不搭她的腔,自顧自轉頭看著前方問:「你家住在哪?」
  
  紅豆含笑點點頭,忽然把臉一沉,高高揚起下巴道:「賀先生不告訴我幫忙查案的真正原因,我不會帶你去見我哥哥。」
  
  還挺倔,賀雲欽側臉朝她看過來,在日頭下站久了,她臉蛋被曬得粉撲撲的,因著一份焦慮,嘴唇遠不如上一回看時那般嫣潤,為了表示自己決不肯輕易就範,小臉板得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摸了摸下巴,把車靠牆停好,一本正經道:「虞小姐,我向你保證,不論我出於什麼目的插手此事,我會盡我所能幫你找尋你表姐,而為了顧全你表姐的名聲,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向任何人提及此事。第三麼——」
  
  他雙手插在褲兜裡,走到紅豆面前,垂眸看著她道:「王彼得能在多短時間內找到你表姐,我只會比他更快。有這三點做保證,虞小姐肯跟我合作了嗎?」
  
  紅豆細細琢磨一番,一抬眼,正好對上他居高臨下的視線。除了父親和哥哥,她不曾這麼近距離看過男人,只覺得他眉峰形狀生得很好,膚色比哥哥乾淨幾分,瞳色不像哥哥那麼墨黑,竟是深琥珀色。
  
  她下意識挪開視線,盯住他的襯衣領口暗自思忖,這個人靠得住麼,會不會有什麼陷阱,家裡唯一值得他做文章的,無非就是哥哥的警佐身份,這人突然大發善心,難道就是奔著這一點來的?
  
  可是,賀雲欽到底在查什麼,他會是個壞人麼。
  
  這事她一時做不了決定,想來想去,她決定帶他去找哥哥,畢竟哥哥知道幾個案子的相關細節,案宗又全在哥哥手裡,究竟要不要跟賀雲欽合作,還得哥哥自己拿主意。
  
  「那好吧。」她抬起來臉微微一笑,「我帶你去找我哥哥。」
  
  賀雲欽暗自鬆了口氣,虞紅豆說起來跟四妹差不多年紀,心眼卻彷彿平白多了一竅,簡直比妹妹難哄一萬倍。
  
  他推了那車,斜眼看著她道:「虞小姐還等什麼,你家住哪?」
  
  紅豆想起那晚情形,有心試探他道:「同福巷。」
  
  說著便一霎不霎盯著他瞧。
  
  賀雲欽臉上果然起了微妙的變化,然而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又恢復雲淡風輕的表情道:「陸敬恒可能還在外頭,我帶你一道出去,等送你上了電車,我自會去同福巷,要是你哥哥在家,我就去上樓找你。」
  
  兩人走了一截,賀雲欽回頭看了看紅豆微跛的腳道:「這要走到猴年馬月,虞小姐,這裡沒幾個人認得你,你要是不介意,我騎車帶你出去。」
  
  紅豆一訝,這是要她坐他的後座。
  
  他看出了她的踟躕,語帶淡諷笑道:「我不過是提個建議而已,願意就願意,不願意也就算了。」
  
  言下之意,他對她本人並無興趣,她委實不必多心。
  
  紅豆給這話一激,兩邊一望,料也撞不上什麼熟人,便跳上他的後座道:「我們走吧。」
  
  心底暗自將賀雲欽當作一匹泛駕之馬,而她身為騎士,正揮甩著馬鞭,驅動這馬為她效力。
  
  正想得美滋滋,忽然屁股底下像是咯到了什麼,一下子傳來一股鈍痛。
  
  她哎喲一聲,推他的背:「快停快停。」
  
  賀雲欽給她這麼一扯,不得不煞住車,扭頭一看:「怎麼了。」
  
  紅豆跳下來,低頭一看,果然在後座上看到一條支出的生了鏽的鐵絲,幸而褲子還算厚,不然非扎出血不可,饒是如此,褲子仍被扯出了一個洞。
  
  賀雲欽忙停好車,見狀,伸手按了按後座那鐵絲,買這車的時候,他可從未想 要用它載人,自然也就無從去檢查後座上的鐵絲。
  
  算起來虞紅豆是第一次坐。
  
  剛才隱約聽到衣料扯破的聲音,他不好往她褲子上看,只得歉意盯著她道:「褲子扯破了?沒扎到肉吧?」
  
  紅豆氣得滿臉通紅,深悔今天出門忘了看黃曆,憋了許久的話終於衝口而出:「賀雲欽,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吝嗇的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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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賠賠賠,給老婆賠一百條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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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8 10:22 PM

第12章
  
  她臉色和音調同時變了,顯然這一下氣得不輕。
  
  賀雲欽看她兩道秀眉都豎了起來,不知為何有點想笑,可他也知道此時絕不能笑,不然事態只會更糟,見她不像傷到了皮肉,料只扯破了褲子,便以極嚴肅的口吻道:「虞小姐在這等我一會,我去想辦法。」
  
  紅豆牙縫裡擠出話道:「希望賀先生想點好法子。」
  
  賀雲欽故意皺起眉頭,騎了那車走了,回來時見虞紅豆背貼牆老老實實站著,倒有點像小時候他被父親罰站時的光景,他不讓心底的暗笑浮到臉上,到了她面前,踩住腳踏道:「我回王彼得那裡打了個電話,一會就會有洋車過來接虞小姐。」
  
  洋車?紅豆很想提反對意見,可是她刮破了褲子,現下連動也不敢動,出去呢,外頭說不定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陸敬恒,何況這樣子乘電車,怕是會給人笑掉大牙。想來想去,除非這時候母親或哥哥從天而降,不然也只能如此了。
  
  她鼻子裡哼了一聲,臉色淡淡的,可見仍未消氣。
  
  賀雲欽從褲兜裡取出洋煙點了,看紅豆一眼,怕煙熏到她,便走到一邊自顧自吸煙。
  
  紅豆等了一會不見車來,朝賀雲欽看過去,見他嘴裡含著煙,眼睛卻盯著地面,像是在想事情,顯得異常沉默。
  
  似是察覺了她打量的目光,他轉臉朝她看過來,兩人目光一碰,他狀似隨意問道:「虞小姐的哥哥當員警幾年了?」
  
  「三年。」
  
  「你哥哥一直在公共租界?」
  
  「嗯。」紅豆跺跺站麻了的腳,轉移話題道,「賀先生,你叫的車怎麼還沒來。」
  
  話音未落,巷子口傳來洋車喇叭聲,相較於剛才那個陸敬恒,這喇叭聲顯得較克制,只響了一聲便停下了。
  
  賀雲欽將那熄了一小半的煙按滅:「走吧。」
  
  紅豆緊緊揪住褲子破的那地方,一步一挪跟在賀雲欽後頭。
  
  到了巷口,果然停著一輛黑色洋車。再往馬路對面一看,陸敬恒的車早已開走了。
  
  車夫顯然是賀家的,一見賀雲欽便道:「二少爺。」
  
  賀雲欽領著紅豆徑直走到後座門前,對那車夫道:「送這位小姐去同福巷。」
  
  隻字不提紅豆的來歷。
  
  車夫似是受過良好的訓練,一句也不多問,和顏悅色替紅豆打開車門,轉而去另一邊給賀雲欽開門,被賀雲欽止住:「我還有事。」
  
  紅豆上了車,回頭見賀雲欽仍在外頭立著,雖奇怪他為何不一道上車,卻也並無追究的興趣,後座上放了一疊衣裳,似是臨時取來的,最底下一件是件藕灰色的薄呢大衣,雖略厚,正好可以用來遮擋褲子上的破洞。
  
  她望著那衣裳暗自怙惙,一扭頭,發現賀雲欽還在外頭看著她,便狐疑地問道:「這是給我備的?」
  
  「我的腳踏車不小心刮壞了虞小姐的衣裳,臨時去不了百貨公司,只好讓人先從家裡取了些未穿過的衣裳來,虞小姐先將就對付一下,改天我抄了虞小姐的衣裳牌子,再去買一件一色一樣的。」
  
  想是怕引起車夫的誤會,不說褲子,只說衣裳。
  
  紅豆傲然道:「我這『衣裳』是我母親給我做的,百貨公司可買不到一色一樣的。」
  
  賀雲欽臉皮比她想像中厚多了,聽了這話連眉毛都未抬:「那我就去買了一樣的衣料賠給虞小姐,總之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錯,怪只怪我這人太『吝嗇』,不知虞小姐怎樣才能消氣,什麼要求都可以提。」
  
  他一臉真誠,可是紅豆老覺得他話裡有話,雖然仍憋了一肚子氣,卻也不想當著車夫的面一味糾纏,便寬宏大量地說道:「賀先生既是無意,也就無所謂賠不賠的了,這外套我今天先穿回去,等一會見了面,再還給賀先生。」她才不會占他的便宜呢。
  
  賀雲欽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笑了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對那車夫一抬下巴道:「送虞小姐回家。」
  
  洋車啟動,紅豆穿好那薄呢大衣,在座位上端正了坐姿,左右無事,目光仍落在那疊衣裳上。
  
  一色的時髦洋裝,全是簇新未穿過的,既是從家裡臨時取來的,極有可能是賀家哪位女眷的。
  
  賀大小姐還是賀四小姐?
  
  再麼就是大少奶奶段明漪?
  
  後一個念頭剛一冒出來,當即被她否認,賀雲欽怎麼會向嫂子討要衣裳?何況段明漪她那日見了,身型豐綽有致,比她富態幾分,賀四呢,又比她單瘦,可是這衣裳她穿著卻極貼身,只能是跟她身型相仿的人,想來想去,難道是那位未曾謀面的賀家大小姐?
  
  怕橫生枝節,車一到家路口前,紅豆便請車夫停車,自行下車。
  
  她中午出門時還只穿件絨線衫,回來卻披著件大衣,這時候慢騰騰地往家娜,老覺得不自在。
  
  幸而彭太太和彭裁縫都不在樓下,路上又未碰到旁的鄰居。
  
  腳還有點疼,她走得不快,一步一蹭上了樓,她剛要敲門,誰知哥哥正出來,見了她,大鬆了口氣:「我正要去尋你,你也太心急了,竟一個人去找王彼得了。怎麼樣,見到他了嗎?他怎麼說的。」
  
  虞崇毅心粗得很,並未注意到妹妹身上多了件大衣。
  
  紅豆四下裡一看,趁母親未在客廳,忙脫下衣裳,若無其事往屋子裡走,一邊走邊道:「王彼得的事我一會跟你細說,玉淇表姐有消息了嗎?」
  
  「沒有,但我已經找到那天跟她說話的那個男人是誰了。」
  
  紅豆忙扭頭:「是誰?」
  
  這時虞太太從裡屋出來,先注意到紅豆一瘸一拐的步態,繼而又發現了她胳膊上挽著的那件大衣,愣了一愣,忙疾步走過來道:「你腳怎麼回事?這衣裳哪來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8 10:23 PM

第13章
  
  紅豆早料到逃不過母親的法眼,被母親抓了個現行,反而很坦蕩。
  
  「電車上不小心刮破了褲子。」
  
  「刮破了褲子?」虞太太和虞崇毅同時嚇了一跳。
  
  紅豆自顧自推門進了臥室,今日之事太複雜,一時講不清,怕母親夾纏不休,她索性不提賀雲欽,單拿出那套早已備好的說辭搪塞母親:「不知誰家小孩在電車的椅子上放了根鐵絲,我起身的時候才發現褲子刮壞了。」
  
  「那你這衣服是怎麼回事?腳又是怎麼受的傷?」虞太太把那薄呢大衣拎起細打 量,呵,鼎祥定制的洋裝,「這麼貴的衣裳哪來的?」
  
  紅豆坐到床邊,踢掉皮鞋,低頭看腳踝扭傷的地方:「下車的時候光顧著看褲子了,不小心崴了腳,褲子一時沒辦法回家換,正好顧筠家住附近,我就去了她家,這衣裳是她給我的。」
  
  虞太太慧眼如炬,對著那衣裳上下一比劃,更加疑團百出。顧筠她是見過的,個子嬌小,足比女兒矮半個頭,這大衣這麼長,非得身型高秀的女子方能撐得起。
  
  紅豆早瞥見母親神色,忙道:「顧筠的衣裳我穿不了,這是她二姐新做的,因新婚裡不喜這麼素淨的顏色,一回都沒穿過,暫給我應急,回頭我還得還給人家。」
  
  虞太太仍滿腹猜疑,然而細一想,顧家雖不算大富大貴,卻也置辦得起這種洋裝,何況女兒不過出去小半天,能有什麼奇遇,再看女兒神色自若,便姑且接受了這套說法:「早說不讓你一個人去,非要去,這下可好,腳給崴傷了,來,讓媽媽瞧瞧傷得重不重,崇毅,給你妹妹拿藥油來。」
  
  紅豆躲著不讓母親替她揉腳:「哎喲媽您歇著去,我自己來。」
  
  虞太太蹲下細細一覷,見女兒腳踝的確未見明顯紅腫,略放了心,便到衣櫃前取了一條褲子,關了房門,要紅豆換上:「我看看褲子刮花了哪裡。」
  
  「好長一條口子,怕是不好補,反正這褲子我也穿了好久了,還補它做甚麼。」
  
  虞太太等女兒換了褲子下來,就著窗前的光線細看一回,見刮壞的地方確實太長,就算補了也未必好看,也就未堅持,放下褲子歎道:「剛才你哥哥去法租界打聽,仍是沒消息,再這樣下去,你舅舅舅媽非急瘋了不可。」
  
  這時虞崇毅在外頭敲門,進來後,將藥油遞給紅豆:「那天在茶室裡跟玉淇說話的是固金銀行的經理袁箬笠,我剛才跟法租界的同僚說了此事,他們已經去袁家調查去了。」
  
  「固金銀行?」紅豆回想那天那男人,印象稀薄得很,應該未曾在報上見過,「哥,這銀行什麼來頭?」
  
  虞崇毅道:「就在法租界,老闆就是那天跟玉淇說話的袁箬笠,銀行原身是得榮錢莊,年初袁箬笠跟太太離婚以後,拉了幾個法國朋友注資,把錢莊改換門庭,重新成立了一家銀行,因為剛掛牌沒多久,名頭還不響。」
  
  「怪不得未聽過這銀行。」紅豆慢慢擦著藥酒,仔細回想那日表姐的神情,「表姐好像對這個袁箬笠很有好感,舅媽他們知道這個人嗎?」
  
  「剛才我去了一趟舅媽家,舅媽說她只跟袁箬笠的一位表親在牌桌上打過幾圈麻將,跟袁箬笠本人卻並不熟,也不知表姐是怎麼認得袁箬笠的,從不曾聽玉淇透過半點風聲。」
  
  紅豆不解道:「玉淇表姐為什麼要瞞著家裡?」
  
  虞太太一戳女兒的額頭:「所以說你這孩子看著聰明,心裡卻頂糊塗,你玉淇表姐現在在外頭走動,追求的人不在少數,這袁箬笠既離過婚,年紀也不小,前頭太太還在,玉淇要是嫁過去,說白了就是續弦,你舅媽他們固然勢利,也還指望能給玉淇找個良配,怎麼會贊成玉淇跟袁箬笠來往?你玉淇表姐怕你舅舅舅媽不高興,瞞著也就不奇怪了。」
  
  紅豆歪頭想了想袁箬笠的外貌,沒看到正臉,單從氣度和輪廓來看,的確算得上風度翩翩,會引得表姐對他傾心,倒也不奇怪:「哥,茶話會那天,袁箬笠是同表姐一道離開的嗎。」
  
  虞崇毅道:「門口的僕歐說,玉淇跟袁箬笠一道出來,之後玉淇自己叫了洋車走了,袁箬笠則回到茶話會繼續聽講,又聽了大概一刻鐘才走,至於後來袁箬笠去了哪裡,就要看今晚法租界的同僚去問話的結果了,對了,你剛才見到王彼得了嗎,他怎麼說?」
  
  紅豆一聽此事就鬱鬱,當即悶聲道:「王彼得不肯幫忙,這事就別指望他了。」
  
  虞太太焦慮頓起:「這人不是屢破奇案嗎,有他插手總該有點好處,若是酬金談不攏,一切都好商量呀。」
  
  「不是為錢。」紅豆搖頭,想起一會賀雲欽會來,便道,「王彼得雖不肯來,卻推薦了一個朋友,這人倒是願意幫忙,一會興許會來家裡找哥哥。」
  
  紅豆當著母親的面,只能將話說得半真半假,至於實情,惟有等兄妹兩人獨處時再告訴哥哥。
  
  虞崇毅訝道:「王彼得辦案時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未曾聽說過有搭檔啊。」
  
  「一會那人來了,哥哥看了就知道了,到底要不要跟這個人合作,還得哥哥自己拿主意。」
  
  虞太太記起廚房裡尚煨著湯,周嫂買菜不在家,怕湯煨過了頭,便起身往外走:「這人什麼來頭,比得上王彼得嗎?」
  
  剛到門邊,外頭周嫂領來一人,滿臉匪夷所思:「太太,大少爺,小姐,家裡來客人了。」
  
  虞太太往那人一看,見是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身型高拔,模樣生得極好。
  
  她一呆,只覺得這人面善,名字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叫不上來,後來還是周嫂見她僵在原地,悄步走來提醒她道:「賀孟枚的二公子,前些日子來過三樓的那位。」
  
  虞太太恍然大悟,再看賀雲欽時,便多了幾分驚訝和審慎:「賀先生這是……」
  
  賀雲欽任虞太太上下打量,淡笑道:「晚輩是來找府上大公子的,冒昧登門,事前未曾知會,還望虞太太莫見怪。」
  
  紅豆跟哥哥一前一後出來,見賀雲欽氣定神閒站在門口,瞟他一眼,轉過臉, 坦然對哥哥和母親道:「賀先生就是我剛才說的王彼得探長推薦來的那人。」
  
  虞太太怔住。是他。
  
  想起此人系留洋博士,最是博洽多聞,縱是品行有瑕疵,學問卻是不假的,兼之又是經王彼得推薦而來,料有幾分真本事,忙換了一副熱情口吻:「賀先生快請坐,快請坐,周嫂,還愣著做什麼,快奉茶。」
  
  賀雲欽見虞太太彷彿隨時備有兩副面孔,一副藏在後頭,一副示於人前,關鍵時刻兩副面孔切換自如,不由暗覺好笑。      

  想起她是真焦心那位失蹤的外甥女方如此,便斂了異色,道:「虞太太不必忙。」
  
  虞崇毅怎麼也想不到妹妹所說的王彼得推薦的那人竟是賀雲欽,一時仍有些摸不清頭腦,愣了一會,低頭見妹妹正衝他使眼色,頓有所悟,忙溫聲道:「賀先生,書房僻靜些,既是要談事情,我們不如到書房相商。」
  
  賀雲欽看了看紅豆,只當不知是她出的主意:「那再好不過。」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紅豆惟恐哥哥算計不過賀雲欽,也要跟著進去,被虞太太攔住道:「你哥哥跟賀先生商量事情,你進去做什麼。」
  
  紅豆奇道:「剛才是我去找的王彼得,這幫手論理是我找來的,為何我不能在場,再說了,找玉淇表姐要緊,多個人出主意是好的,眼看都什麼時候了,您還講究這麼多。」
  
  何況哥哥最不會跟人講條件,賀雲欽巧舌如簧,萬一一會他獅子大開口,哥哥應付不來怎麼辦。當然這話她只在心裡叨咕,並未說出口。
  
  虞太太見這話有理,也就未攔著,看了看牆上的西洋鐘,眼看要開飯,不知賀先生吃未吃過晚飯,這飯留是不留?
  
  想了一想,叮囑紅豆:「你婉轉問問賀先生在不在我們家吃飯,他們賀家一向炊金饌玉,未必吃得慣咱們家的飯,一會你就隨意一問,權當全個禮數。」
  
  「知道了。」紅豆漫應道,她才不留賀雲欽在家吃晚飯呢。
  
  正好這時周嫂奉了茶來,紅豆便隨手接了那茶盤,推門入內。
  
  哥哥站在書桌前,賀雲欽卻立在書櫃前,兩人隔著書桌,已經談了一會了。
  
  「虞先生,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剛才我已從公共租界警署處得知,虞先生現今手裡積壓的案子不在少數,加之令妹為了潘玉淇特去尋王彼得相幫,我猜王美萍和陳白蝶兩案都是由虞先生在負責。」
  
  哥哥驚訝地看著賀雲欽,翕了翕唇,並未予以否認。
  
  賀雲欽接著道:「王美萍的舅舅周同強是滬上出了名的『一支筆』,為著外甥女的失蹤,已經連寫了數篇痛罵滬上警方的文章,如今王美萍死了,報上卻一點消息也無,想來你們警方為著怕惹來社會上的議論,連周同強也一併瞞著在內。此 事若是讓周同強知曉,絕不會善罷甘休,外甥女失蹤三月,警方一籌莫展,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卻是一具屍體——」
  
  他笑意微斂:「兇手,毫無頭緒;公道,從何說起?」
  
  哥哥悶聲不響,額上卻已沁出大顆汗珠。
  
  賀雲欽轉而打量書架上的書:「至於陳白蝶,此女如今在滬上影響甚著,不少名流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她的失蹤,不止關乎到你們的名聲,更可能影響你們今後的仕途,虞先生,破不了案,怪不到你一人頭上,怪只怪現今警界風氣不好,自白廳長而下,不是背公徇私,便是陳陳相因,遇到棘手之事,一味拿些官樣文章來敷衍,可是虞先生又秉性爽直,不肯同流合污,近來為了這幾樁案子,怕是連個整覺都未睡過。」
  
  虞崇毅搓了搓眉頭,難掩滿臉疲憊:「賀先生,如你所說,這幾樁綁架案的確有些匪夷所思之處,陳白蝶已經失蹤超過一個禮拜,未曾接到過綁匪的電話,若是跟王美萍系同一夥人所為,怕不是單交贖金就能救得下人來的了。最讓我擔心的是如今我表妹——」
  
  賀雲欽話鋒一轉:「所以當初王美萍失蹤的火車站,你們可曾仔細排查過?」
  
  虞崇毅點點頭:「問過。」
  
  「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隻身來滬,在等她舅舅前來接洽的期間,周圍的飯館、 茶莊乃至雜貨店,都有可能引起她的興趣,這些地方,當時警方可都曾一一去詢問?」
  
  虞崇毅臉發起燙來,他曾提過建議,可是同僚嫌排查起來太費事,當時便斷然否決了,後來他獨自一人查了幾家,覺得太瑣碎,也就未再繼續。
  
  賀雲欽微微一笑道:「也就是說未查得徹底。我若是你,此時除了繼續等法租界的消息,還會再去火車站再盤查一番,畢竟除了王美萍,以往滬上從未有過不求贖金的綁票案,她的失蹤可能是這一切的起源,是重中之重。」
  
  虞崇毅想了想道:「我吃過晚飯便去查。」
  
  賀雲欽順理成章道:「時隔三月,即便有什麼痕跡,怕是也已經消彌無蹤了,想要從頭查起又談何容易,既然我決定插手此事,晚上我同虞先生一道。」
  
  虞崇毅遲疑道:「賀先生為何要接管此事。」
  
  「自然是受王彼得所托。」
  
  紅豆暗憋了口氣走到桌邊,如她所料,哥哥在賀雲欽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將茶盤放到桌上,她端起其中一杯熱茶,似笑非笑道:「賀先生真是辯才無礙,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想是渴了,來,請喝茶。」
  
  賀雲欽居然毫無慚色接過那茶杯,垂眸笑望她道:「多謝虞小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3-18 10:24 PM

第14章
  
  紅豆回以一笑,剛要開口,就聽母親開門道:「賀先生,你用過晚飯不曾,若是不嫌敝舍飯菜粗陋,跟我們一起用晚膳可好。」
  
  三人都是一怔。
  
  賀雲欽視線從紅豆臉上移開,轉而看向虞太太,笑道:「正好晚輩稍後要與令郎一道出門,時間緊迫,不便回家用晚膳,既然虞太太盛情相邀,晚輩只好在此叨擾一頓了。」雖是謙卑的口吻,話卻接得理所當然。
  
  紅豆笑容微滯。
  
  虞太太似乎也愣了一下,然而她畢竟精於世故,忙又笑起來道:「賀先生肯留下吃飯再好不過了,可惜家裡沒想到會來客人,事先未做準備,賀先生莫嫌飯菜寡淡粗陋才是,眼看要上桌了,你們商量完事情就出來,馬上可以開飯的。」
  
  待母親重新掩上門,紅豆斜眼睇著賀雲欽道:「賀先生,剛才我進來時聽到了您一番高論,賀先生為了說服我哥哥,來時路上還專門去了一趟公共租界警署?」
  
  賀雲欽只當聽不出她話裡的諷意,飲了口茶,回答得很輕鬆:「既答應了幫忙找人,為了能儘快理清這幾樁案子的首尾,少不得先做些功課。」
  
  紅豆走近幾步,含笑點頭:「可見賀先生此番前來做了十足的準備,甚至可以說是勢在必得,那麼我就更糊塗了,賀先生打定主意往自己身上招攬麻煩,圖的是什麼?王彼得所托?我看他連提到警察廳三個字都喪氣,絕不至於主動請人幫忙破案。」
  
  虞崇毅並不知道紅豆跟王彼得交涉的具體情形,聽了這話才知妹妹跟王彼得未能談攏,再看向賀雲欽時,目光便添了幾分疑惑:「賀先生。」
  
  賀雲欽透過茶杯上沿看紅豆一眼,很快便將茶杯放回託盤內:「虞小姐,下午你去找王彼得時,曾說過你表姐潘玉淇是禮拜六去參加的茶話會,大概於下午三點左右失蹤,換言之,截止眼下,潘玉淇已失蹤超過五十個小時,如果綁她的跟王美萍的綁匪真是同一夥人,潘玉淇眼下的處境可謂大大的不妙,此事懸於眉睫,我們既然已決定合作,當務之急不該是彼此試探,而是儘快找到你表姐的下落。」
  
  三言兩語便轉移了重點,只差沒給紅豆扣上一個「不分輕重胡攪蠻纏」的帽子。
  
  虞崇毅聽了,臉上果然又泛起了焦灼之色,礙於賀雲欽來意不明,一時未有舉動。
  
  好在紅豆早領教過賀雲欽的好本事,並未給這話氣死,當即揚眉回道:「固金銀行的袁箬笠是表姐失蹤案的關鍵人物,他的問話是找尋表姐下落的重點,如今法租界對袁箬笠的問話還未結束,何談定奪下一步的行動?就算花些時間問問賀先生此行的目的,並不見得會耽誤什麼。倒是賀先生,為何每回我問你為何要插手此事,你都要顧左右而言他?若是心中無愧,何必一味的遮遮掩掩?」
  
  賀雲欽兵來將擋,夷然一笑:「虞小姐,下午你去找王彼得時,我原以為只是一宗簡單的綁票案,起初的確並無參與的興致,可是後來我才從虞小姐口裡得知,不單你表姐潘玉淇,陳白蝶和王美萍的綁票案也疑似遭到了同一夥人綁票,而其中的王美萍,在失蹤三月後,更是已慘遭不測,想來都是無辜生命,你表姐還是我同事。驚聞此案,難道我就不該有惻隱之心?為了救人,我又為何不能參與其中?」
  
  好厲害。紅豆暗暗咬牙,頹然片刻,複又奮起:「賀先生,正所謂綆短汲深,賀先生並非警事人員,既要插手連警方都破不了的懸案,想來必定身負與之相匹配的絕學,王彼得聽說曾受過系統訓練,賀先生學的卻是工程學,不知賀先生貿然前來相幫,依仗的是什麼?我們又怎麼知道賀先生是不是打著相援的幌子,實則另有所圖?」
  
  哥哥職位不高,手裡緊要的卷宗卻不少,若是被賀雲欽騙得洩漏了不該洩漏的,怕是不必辭職也在警界混不下去了。
  
  虞崇毅聽了這話,深深看一眼賀雲欽,戒備之色頓起。
  
  眼看先前的談判要告吹,賀雲欽一時未答言,只意味深長地看著紅豆。
  
  她言詞鋒利,嘴角卻含著淺淺笑意,臉龐在頭頂五彩玻璃西洋燈照耀下,明淨一如幽夏的蓮瓣。
  
  他直直望她一會,將臉色正了一正道:「虞小姐,大家都是敞亮人,既然我誠心要跟你們合作,有些話也就不必再相瞞,王彼得跟我在德國相識,他的一套本領乃是從德國一位著名的痕跡學教授處學來,大約兩年前,王彼得因為酗酒身體出了狀況,在德國當地一家醫院就醫,怕報紙上的彼得專欄停止連載,曾委託我以他的名義寫過近一年的連載,後來我因忙於正事,無暇再動筆,彼得專欄也就正式停刊了。此事王彼得從未存心遮掩,虞小姐一問便知。」
  
  紅豆和虞崇毅都是一呆。
  
  紅豆先是拒絕相信,然而沉澱下來一細想,那天在茶話會上,王彼得從頭至尾只顧著老調重彈,幾乎一樁新鮮案件都講不出,想是因為病體的緣故,久已不動腦筋了。
  
  而她也不得不承認,彼得專欄有一陣子敘述手法明顯跟之前大有不同,案件精彩紛呈,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好看。
  
  原來那竟是賀雲欽代筆的嗎?
  
  賀雲欽見二人驚訝之下久久忘了答言,淡淡一笑,諦著紅豆仍泛著疑惑的黑眸 道:「虞小姐,我可以鄭重向你們保證,我此番前來,既為誠心幫你們找尋潘玉淇,也為誠心查辦王美萍和陳白蝶的失蹤案,我的能力可以慢慢察證,時間卻不等不了人,眼下救人要緊,兩位都是聰明人,能不能暫時放下成見,考慮接受我的合作。」
  
  ***
  
  紅豆從書房出來,一聲不吭跟在哥哥和賀雲欽後面進了飯廳。
  
  剛經一番交涉,雖說僥倖弄清了賀雲欽跟王彼得的瓜葛,然而到了最後關頭,被賀雲欽一繞,仍未能弄明白他參辦此案的真實目的。此人滑不溜手,想要從他口裡套話難於登天,如今再回想下午的事,簡直連王彼得都比賀雲欽率直可愛幾分。
  
  只是眼下找玉淇表姐要緊,王彼得曾委託賀雲欽寫專欄,可見此人能力是不假的,不如等他順利找到了人,再讓哥哥將他一腳踢開。
  
  想到此處,她心情大好,興致勃勃坐到桌邊,托腮等周嫂盛飯來。
  
  賀雲欽坐她對面,左邊是母親,右邊是哥哥,哥哥想是心存戒備,言談客套之餘仍顯審慎,母親卻因時刻不忘待客的禮節,早已殷勤地勸起了菜:「賀先生,玉淇的事就勞煩您跟王探長了。」
  
  紅豆想起這人下午才刮壞她的褲子,眼下又即將大吃她家的飯菜,胸口頓時一悶,不願再與他正臉相對,索性仰起臉來,皺眉去看頭頂的墨綠玻璃杯罩懸燈。
  
  賀雲欽跟虞太太泰然說了幾句話,不動聲色一抬眼,見紅豆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已然轉換了三四種神情,比起妹妹小的時候,簡直還要懂得變臉,不由暗暗稱奇。
  
  ***
  
  次日早上紅豆起來,顧不上洗漱,先到哥哥房間去打聽昨晚的收穫,誰知哥哥一早就走了。
  
  吃飯時虞太太道:「你哥哥走的時候,說法租界那邊回話,那個固金銀行的袁箬笠禮拜六從新亞茶室出來,去了什麼俱樂部打橋牌,俱樂部裡有人給他作證,袁箬笠自己也堅稱事後未見過你表姐,可是後來經火車站那邊一查,發現附近有爿洋裝店是袁家名下的產業。」
  
  紅豆一頓。這麼巧?
  
  「哥還說了什麼?」
  
  「別的未說,就說中午可能去你學校找你,要是下午你還有課,中午就帶你去附近的飯館吃飯。」
  
  「那最好不過。」她還打算向哥哥打聽調查的結果呢。
  
  時間不早了,紅豆顧不上跟虞太太討論,匆匆忙忙用完早膳,便回屋換衣裳。
  
  走前瞥見掛在床架上的那件大衣,本想拿學校托賀竹筠轉交給她二哥,想來想去,怕引起什麼誤會,遂作罷。
  
  誰知她剛跑到樓下,虞太太竟兜好那大衣追了出來:「不是要還給顧筠麼,昨晚我已經重新熨過,這麼貴的衣裳,就算顧筠二姐嘴上不催,隨時可能會想起來要穿的,還是早些還給人家為好。」
  
  紅豆深覺近日流年不利,簡直怕什麼來什麼,見母親已經自顧自給她夾到後座,硬著頭皮悶悶道:「知道了。」
  
  到了學校,她抱著大衣到自己的信箱前,比對一番大小,果然塞不進去,只好抱著進了教室。
  
  上午共兩堂課,第一堂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明清史料研究,顧筠坐她邊上,見了那大衣,稱歎不已:「這是哪家洋裝店做的?真是好看。」
  
  紅豆想起昨天她編的那套說辭,對著顧筠本人,再想起顧筠她二姐,連調侃的心思都無:「不是我的衣裳,一會要還人的。」
  
  第二堂是本學期新開的樂理課。
  
  往課室走的時候,顧筠跟梅麗貞幾個議論:「聽說段明漪在美利堅的威爾斯萊女子學院念的書,學問想來不錯,就不知講起課來如何。」
  
  紅豆一愣:「果然是她給咱們講課麼。」這兩天盡顧著找玉淇表姐,倒忘了樂理課新老師的事了。
  
  顧筠對紅豆的質疑度略為不滿:「一會上課不就知道了。」
  
  紅豆抱著大衣進了教室,剛一坐下,隔壁一個女孩子笑吟吟打招呼道:「虞學姐、顧學姐、梅學姐。」
  
  是賀竹筠,打完招呼,她抱起課桌上的書本走過來,要挨著紅豆她們坐。
  
  尚未坐下,賀竹筠低頭看見紅豆擱於凳上的大衣,訝道:「虞學姐,你怎麼帶著大衣來上學?」
  
  紅豆朝賀竹筠臉上細細一望,見她毫不知情,顯然這衣裳不是她的,便不動聲色挪開那大衣,笑道:「一會要還人的。」
  
  這時教室裡一陣輕微的騷動,紅豆看向門口,見一人款款走進來,膚白雪膩, 身段綽約,果然是段明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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