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一枚銅錢 -【鏡中妖】《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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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4:03 PM

第九十章 西風(五)

  西風聞言一笑,探出腦袋看他,說道:「那要是真的被逼到那一步,你一定要帶上我。」

  青淵不會帶她,他捨不得她死,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他們走上那一步。他心中湧出一股熱意,以前從未那麼認真的想過,他抱著懷裡的姑娘,說道:「西風,我們不會死的,我們還要生蛋,你不會孵沒關係,我來,所以你和我生一堆的小青龍吧,好不好?」

  西風微怔,一笑,眼睛都泛了酸意:「好啊,生一堆的小青龍,氣歪神界長老的鬍子。」

  暫時壓制了魔血的西風也不確定會不會再次爆發,以魔夜的手段,她總覺得,他還留有什麼逼出魔血的手段。她跟魔夜不同,魔夜是徹底的魔族人,所以他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煞氣,然而她不是,她終究只是個半魔,煞氣並不太聽話,總想操控她,她大有一種有心無力的感覺。

  「我們出去吧,小火和月兒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嗯。」

  &&&&&

  魔界的人幾乎都認識小火,只是願意背叛魔夜幫它的人,卻只有一個。小火想去藥婆婆那,已經到了門口,它卻停了。

  這裡又換成了脆弱不堪,只要腿沒斷的人都能一腳踹開的門。

  它想起上回藥婆婆跟它說的,就是怕這門攔了你們,所以才換成這種門,免得她去採藥了,你們卻進不來。

  趴在它頭上的月兒問道:「怎麼了?小老鼠?裡面住的是誰,你為什麼不進去?」

  「是個叫藥婆婆的老婆婆,魔界裡唯一對西風和我好的人。魔夜肯定猜到我會來這,藥婆婆一旦收留我們,她也要被問責。」小火略一想,幻身一變,兩腳著地,手裡還捧著月兒這小煤球,他看看四下,說道,「找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先躲著。」

  猛地看見它化作人形的月兒坐在他的掌心上看著他,一雙水靈的大眼睛直轉溜。赤錦低頭看看手上的小煤球,問道:「為什麼盯著我?」

  「你長得又不難看,為什麼總要變成小老鼠的模樣?」

  赤錦一彎唇角,朝它附耳小聲說道:「因為那樣就不用自己走路了。」

  月兒目瞪口呆,抗議道:「你也太不像個大妖怪了!」

  簡直有失身為強大妖怪的風範,怎麼可以因為懶就放棄自己的高大模樣!

  「月兒,身軀再龐大,沒有強大的心,也是朵棉花,而不是大妖怪。」

  「這倒是……不對。」月兒擰眉,「才不是這樣,你就是懶!」

  赤錦一笑,道了聲「被你發現了」,就繼續帶著它往前面走,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只是他心裡清楚,魔界都在魔夜的掌控之下,哪裡有什麼可以讓他們躲藏的地方,唯有離藥婆婆那遠一些,不要連累別人才好。

  走了約莫百丈餘長的路,已到魔界邊界,到處都是魔族煞氣,根本無處可躲。他走著走著,已經打算就地坐下,直接築個靈力牆,暫時擋擋魔夜的暗中監視好了。

  「小老鼠你停下。」

  聽見喚聲,赤錦還沒完全停下步子,就見一道白影飛出,落在一處邊緣,抬頭往上面看。

  少女一襲白衣,抬起的脖子白嫩纖長,側臉線條溫和,明眸專注著上空,靈似美麗的梅花鹿。赤錦看了一會,才輕步跟上,問道:「怎麼了?」

  月兒抬手往她一直盯看的地方指去:「那兒,跟剛才過來的地方不大一樣。」

  赤錦只是看了一眼,就道:「無論是神界還是魔界,除了特定的出入口,還會留有其他出口,好比狡兔三窟。這裡就是魔界的出口,也是入口,一般來說,是絕不會讓外人知道的。」

  「那你怎麼會知道?」

  「神界和魔界的密道,我都知道在哪裡。」

  月兒恍然說道:「魔夜說的那些話,是真的?你真的能帶他去神界的『三窟』?」

  「嗯。」赤錦收回視線,說道,「走吧,就算找到了魔界的『窟』,也出不去,沒有強大的靈力和煞氣,是打不開出口的。」

  他轉身就要走,手卻被少女拉住,回頭看去,月兒便道:「可是我能打開。」

  赤錦微愣:「你能?」他禁不住打量她,「你的妖力,當真還比不過我。」

  月兒朝他吐了吐舌頭:「你忘了,我是上天入地給妖魔解封過百次封印的煤球,外公說過,我天生就有這個本事,厲害得很。」

  赤錦不過欣喜片刻,就驀地想到剛才魔夜看月兒的眼神。他心神頓時不定:「我能一眼看出六界的『窟』,你能解開任何的『窟』……」

  月兒隨他細想,俏臉緋紅:「我才不和你天生一對!我還要去找我的大妖怪。」

  「……嗝。」

  「你為什麼打嗝?」

  「飽。」赤錦偏頭輕咳,完全不能化解尷尬呀!他又連咳幾聲,終於想起正事來,「我剛才不是要說那些!」

  「哦……」月兒莫名失望,問道,「那你要說什麼?」

  「你我能力配合的話,足以讓魔夜打開神界大門,我怕他已經覬覦這點,所以沒有將你趕出去。」

  月兒忽然想起魔夜剛才看她的眼神,不由抖了抖,又想到一件非常不好的事,伸手捂住他的嘴,緊張道:「不要說了!不要讓他聽見!我們趕緊走,出去找到青龍大人和西風姐姐再說,找靠山,找靠山!」

  赤錦也覺得事情嚴重了起來,抓了她的手放下,說道:「走。」

  月兒雙掌合十,已要念咒,咒術還沒念上兩句,她就覺察到了一股妖氣。

  「月兒。」

  赤錦的聲音低沉,她默契地將妖力全都收了回去,往那看去,便看見了西風的師兄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妖王。她訝然,看著他,驚訝漸漸轉為了難過,兩隻眼睛淚汪汪,一聲不吭。

  妖王見她滿眼同情地看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麼,板著臉道:「我沒有那樣不堪一擊,被魔怪抓住!」

  月兒鬆了一大口氣:「這就好,這就好,我以為王你也被抓了。」

  你這是什麼眼神!妖王瞪了她一眼:「我是來領你回妖界的。」

  月兒微頓:「真的?」

  「為什麼要懷疑?」

  「因為……」月兒怕極了他,默默往赤錦身邊挨了挨,才道,「因為你對我從來都不好。」

  妖王盯她,問道:「我如何對你不好?」

  「聽說,我出生的時候,你把外公家的院子都拆了。聽說,當年你給眾妖賜名,前面全是什麼花什麼玉,輪到我的時候,你叫我狗蛋。」

  赤錦狐疑看她,這是妖王?這是驕傲的龍?她說的該不會是別人吧???

  妖王冷哼:「繼續說。」

  月兒咽了咽,又往赤錦身後躲去,怕他發脾氣揍她:「還有,別的臣子家的小妖怪犯錯,你從來不罵,可是我就是偷了你後院一個梨子,你就罰我種了九百棵梨樹。還有,別的小妖怪在酒宴上跑來跑去,你說熱鬧,甚好甚好,可是我從你面前跑過,你就直接拎了我把我丟出去。還有……」她一慫,緊張得要哭了,「我不說了,再說,你和外公連君臣都做不成了。」

  妖王冷聲:「看來你對我怨言頗深,我倒還想接著聽你說。回妖界去,別在魔界添亂。」

  月兒見他真要帶自己回去,頓時不緊張了,欣喜道:「那我們走吧,妖王大人。」

  無影見她拉了火鼠的手就要一起走,淡聲道:「魔尊沒有准許赤錦離開。」

  「我們得一起走,他不走,我也不走。」

  赤錦知道魔夜不會輕易放他走,要鬆開月兒的手,她卻緊緊握住。他說道:「你先出去,找青龍大人和西風。」

  「不走,這裡是魔界,青龍大人也沒有辦法隨便進出的。」月兒對妖王說道,「王,你能帶我們一起走嗎?」

  妖王冷笑:「帶你走也是看在你外公的份上,你還要我將他放走,得罪魔王?」

  月兒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喪氣道:「那您走吧,謝謝王來接我,但我不能明知道他有危險,還一個人走。」

  「你跟你娘都是一個脾氣,強。可你娘不蠢,怕是隨了你爹。」

  「你不要罵我娘就好。」

  「那罵你爹就行?」

  月兒眨眨眼說道:「行啊,反正我不知道我爹是誰,他從來沒出現過。」

  妖王頓時冷笑。

  月兒歪頭看他:「你討厭我爹。」

  「我連你爹是誰都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討厭他?」月兒忽然明白了什麼,「我娘是妖界最厲害的暗影,外公說過很多人都喜歡我娘。你討厭我那個混蛋爹,可你連見也沒見過他,難道王你也喜歡我娘?」

  妖王微頓,看她一眼,說道:「是,我喜歡你娘,你娘有沒有告訴過你,我跟她不單單是上峰下屬的關係?」

  月兒睜圓了眼:「哦???難道你跟我娘拉過小手?」

  「是,然後你娘跟別人生了你。」

  「……一定是你太凶了對她不好。」

  「呵。」他當年恨不得把月亮打碎了送給她,誰想她突然就跟他斷絕關係。分開兩年後,他又突然聽見她生了孩子,他當晚便跑到祭司府蹲著。

  他原本還想,妖的體質特殊,懷上兩年再生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院子裡站了半天,冷風嗖嗖,差點沒凍死,等大祭司哆哆嗦嗦從房裡出來,他急忙接過繈褓,一瞧,很好,是顆蛋。

  不多久,蛋殼破裂,一顆小腦袋鑽了出來,冒出一條小黑影。他大喜,接著就見那黑腦袋朝他吐出一條紅色信子,身子還扭來扭去,扭來扭去。

  ……

  龍怎麼會吐信子!龍怎麼會這麼扭!

  那怎麼可能是他的孩子!

  龍族無論與什麼生靈結合,生下來的就是顆蛋,是龍!

  就算它娘是條蛇,那也不可能是蛇!

  生氣!

  他一直想知道那小黑蛇是誰的孩子,她偏是不說,不答。最後他也不問了,直到她死去,這件事,也被他淡忘了。

  但現在看見這小黑蛇的強脾氣,便讓他想起了她娘。

  生氣!

  「你當真不走?」

  「不走。」

  妖王忽然沒了脾氣,他看了她好一會,放棄了。她的強如她,所以他清楚她是認真的,不走,就是不走,綁走了她,她也會找機會回來。

  唯有跟魔夜說,讓他手下留情,不要擰了這小黑蛇的脖子。

  「你就等著被剁成肉醬吧。」說罷,妖王便走了,不知為何又無奈又生氣,心、口、悶!

  月兒見他走了,倒還鬆了一口氣,好歹沒有將她強行擄走,不然就出大事了。

  「月兒。」赤錦擰眉看她,問道,「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走?」

  月兒瞧著他說道:「你真笨,要是我走了,誰給你解開出口封印?」

  赤錦完全沒想到她堅持不走是考慮到了這件事,他剛才一心想她走,已然忘了他的處境。他想打嗝,嗝未出來,就變作一股暖流了。他頓了頓,彎身飛快地抱了抱她,說道:「我會幫你找大妖怪的。」

  不過他一點都不想她每日騎著別的妖怪到處跑。

  赤紅衣袍快速擁來又快速離開,好似那火燙的熱意還殘留在身,熏得月兒的臉頰發燙。

  她第一次覺得,雖然他不是她的大妖怪,可是,每日陪著她,護著她,已然是她的大妖怪了。

  難道……她忽然有些明白娘親臨終前對她說的話了。

  ——這才是娘親口中的,大妖怪?

  執著找尋了那麼多年妖怪的她,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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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4:08 PM

第九十一章 西風(六)

  月兒還在發怔地想著她從來沒有去想過的問題,越發的確定,娘親或許真是那個意思。

  娘親大概在憂慮,她走後,女兒就沒有了父親,外公又那樣忙,無人照顧,所以跟她說,要是能有隻大妖怪保護你,娘就放心了。

  在這一瞬間明白母親苦心的月兒,鼻子已有些酸意。

  她真笨,竟然才明白過來。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放下了這麼多年來的執著:「走吧,小老鼠。」

  「嗯。」赤錦並不太放心,細看周圍,莫名覺得魔夜還在盯看他們,隨時準備衝出來。

  月兒咒術已念了一半,他的心越懸越高,直至月兒道了聲「開了」,他才放心:「你先出去。」

  「我一出去洞口就要閉合了,你快走。」

  赤錦看看她,從洞口出來,他怕洞口被關上,忙朝她伸手。月兒將咒術化作幾根石柱,撐住洞口,便往外面鑽。人還未完全脫離,便聽見背後有人輕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們兩個人的能力,可以配合得天衣無縫」。

  月兒一驚,赤錦也一驚,那是魔夜的聲音,他果然一直都在!

  他抓住月兒的手就往外面拖,魔夜突然現身,抓住月兒的肩頭,將她用力往後拽。月兒覺得自己的肩胛似被握碎,知道魔尊難纏,抬手要鬆開赤錦的手。然而那手緊握,沒有鬆開。

  魔夜抬眼一掃,那撐住洞口的石柱頓時碎成石屑。洞口擠壓那不願放開的手,壓得手骨幾近碎裂。他笑道:「我不會放了她,所以唯有你進來。你若重新回到這裡,就不能再出去了。赤錦,你要怎麼選?」

  月兒痛得要跪下,額上冷汗直落:「小老鼠,你放手,你放手吧。我有妖王護著,他不會讓我死的。」

  赤錦知道魔夜要的是他和月兒,他跑了,月兒對他而言也就沒有了用處。日後如果不能將他抓回去,月兒也活不了。

  但如今回去,他和月兒被利用完,同樣活不了。他也曾在魔界待過,所以他知道魔夜是個什麼樣的人。

  月兒沒有出聲,哪怕手已經快要被拽斷,她也沒有哀求,甚至一聲痛音都沒有。

  無論是什麼決定,都好像是錯的。

  「月兒——」

  豁然有紅光沖天,被封印了十餘年的追蹤咒,化作一縷紅光,衝破魔界屏障,直沖雲霄。

  九霄之上,正觀棋局,欲將落子的白鬚老者兩指一頓,看著那別人無法看見的紅色光火,眸光微斂。

  久久不見下一步,旁人說道:「帝君?該你落子了。」

  老者緩緩回神,說道:「是啊,該我走下一步棋了。」

  一子落,便斷了對方十餘棋子的氣數,一一提子而去,雖離清空對方半壁江山甚遠,但掐了對方命脈,這盤棋,幾乎已經要贏了。

  紅光幾乎震碎那幾近閉合的洞口,月兒只覺握來的手赤紅發燙,巨大的熱浪朝她背後沖去,將緊握住她的肩頭的魔夜逼退,不得不放開她。

  月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被赤錦拽出洞外。

  魔夜神情一冷,手中煞氣化劍,從破碎的洞口追出,刺向月兒。赤錦轉身掃落利劍,衣裳頓時被割裂,胳膊也被重重削了一刀,鮮血直流。

  被煞氣纏身的赤錦頓覺暈眩,月兒扶住身子搖擺的他,心中焦急。

  魔夜就要走出洞外,突然有人攔住他,盯著他厲聲道:「不許追!」

  蒼老的聲音傳出外面,赤錦往那看去,只見一個白髮老婆婆,正以身體擋住洞口:「藥婆婆。」

  「快走!」藥婆婆大聲喝他,見魔夜要追,冷聲,「不許追!」

  魔夜冷冷盯她:「滾。」

  「呵!」藥婆婆冷笑,「不滾你就要殺了我不成?當年你跟青龍大戰,身負重傷,是我把你救活的!當年魔兵死傷無數,傷兵都是我救活的!你不是要跟神界再開戰麼,那就找別的人代替我這老太婆吧!」

  魔夜微頓,就要一掌扇開她,忽然步子一頓,停在了出口處,沒有出去,只是神情更是陰冷。

  青龍來了。

  他滿眼陰戾,盯著出現在魔界外的人。青淵也看了他一眼,便和西風一起將受傷的小火和月兒帶離這裡。

  魔夜冷眼看了片刻,沒有出去。一會看向藥婆婆,笑道:「婆婆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會殺您。您是六界最好的魔醫,無人可以代替您的位置。」

  藥婆婆擰眉說道:「王,您聽老身一句勸,神魔兩界本就同源,不應這樣自相殘殺。神界於我們並沒有覬覦的心思,您不該棄魔界安危不顧,再對他們開戰。當年魔族的慘狀,您忘了嗎?」

  「嗯。」魔夜眼底的笑寒涼如水,「忘了。」

  藥婆婆被堵得頓時無話,她看著這野心勃勃的王,重重歎了一口氣。

  &&&&&

  傷口劃斷了胳膊上的筋骨,鮮血直流,赤紅的小火已經變成了個小白。青淵用靈力淨化了魔夜留在他身上的煞氣,再以靈力醫治,血止住了,但傷口還在。

  「小火,你跟我一樣了。」

  赤錦有氣無力地倚在樹上,問道:「什麼一樣了。」

  青淵指了指自己的鎖骨至腰下的地方:「也被魔族人砍了一條大口子,留了個疤痕。」

  赤錦一笑:「果然一樣。」

  西風簡直想揍他們兩個:「小火你好好養傷!月兒,堵住他的嘴,不許再讓他說話。」

  一直在旁邊緊張看著的月兒應聲,等他們走了,看看他的傷口,抱著膝頭蹲在他面前,看得愧疚:「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再也不跟你搶吃的了。」

  「你想把我餵成胖子是不是?」

  「才不是。」月兒說道,「你本來就是隻胖老鼠。」

  「……」他再也不要變成難看的小老鼠了,有青龍西風可以踩也不要了!

  「不過變成火鼠還是很好看的。」月兒看著他的臉,那是一張很俊氣的臉,「變成赤錦也很好看。」

  「嗝。」

  「你也沒吃東西怎麼總是這麼飽?」

  「別挨這麼近,別看我,手挪開,離我遠點!嗝。」

  「……哼!」

  跑去給小火找藥的西風仔細辨認這山頭,希望能找到一些有靈氣的藥,給小火敷上,至少能起一點作用。那是魔夜留下的傷,要想找到什麼靈丹妙藥立刻治癒,並不太可能。

  也在一旁一起找的青淵喚她名字,西風邊彎身找尋邊問道:「幹嘛?」

  「我跟小火的傷口還是有不同的。」青淵認真說道,「小火的傷是魔夜砍的,這個仇要報。我的是岳父砍的,沒有辦法報。」

  「……拜託你好好地替我砍回他幾刀好嘛,還有,別喊他岳父,他不配。」西風指著自己的腦門說道,「他才剛剛冷血無情地拍碎我的封印,如果不是因為有你在,我說不定已經被魔血吞噬了。」

  「但是的確是有我在。」青淵說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他有無數次的機會拍開你的封印,卻沒有做,偏偏是這個時候?」

  西風微頓,她抓著手裡採摘了一點的藥,默了默說道:「我知道的,當年我娘帶我去人間,雖然只有短短三個月,但是是他攔住了魔夜。只是我娘始終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所以魔夜將我們抓了回去,還要處決我娘。那時他也去求了,我以為他能救我娘出來,然而結果卻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他親手處決我娘。」

  「他帶你去靈殿,離開了魔界,後來你又離開靈殿,在人間做了個自在的捉妖師。無論從哪點來說,這都不是魔夜的作風,他不是會放任棋子自由的人。」

  西風點點頭,又覺心煩:「不提這個。快點採了藥回去吧,我怕小火會出事。」

  「魔夜不會來的,他要開戰,那他必然要很安全,才能好好領兵,所以不會輕易跟我們單獨開戰的。」

  「不是魔夜,是神界的人。」西風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說道,「小火的封印解除了。」

  青淵稍想,問道:「方才那紅光?」

  「是,那是當年神界一個混蛋帝君注入小火體內的追蹤咒,無論它去哪裡,都會被發現。」西風說道,「小火體質特殊,可以找到兩界隱藏起來的入口,當年被那帝君發現後,便將小火囚在了神界大牢,逼迫它說出魔界入口。小火逃了許多次,每次都被抓回去,直到最後一次,傷痕累累的它逃到了魔界,碰見了我娘。」

  青淵微愣,他沒想到小火還有這種遭遇。難怪西風讓它去仙氣滿滿的英山,也不怕它有事。在神界受過折磨的它,早就習慣了九霄的明淨神氣,那又怎麼會怕小小英山的仙氣。

  「我娘收留了它,帶它去了藥婆婆那醫治,魔夜聽聞後尋了過來,跟小火做了交易。他幫它封印混蛋帝君留在它體內的追蹤咒,讓帝君無法找到它的蹤跡。它要為他說出神界的入口位置,再做離千戰的副將,為魔界效力。」

  「竟是這樣。」

  「嗯,小火當時憎惡神界,也不想再被捉住,於是答應了魔夜。後來我娘死去,它帶我離開魔界,從此陪在我身邊,以靈獸自稱。但在我心裡,小火不是我的坐騎,也不是我的靈獸,而是我的弟弟。」西風想到方才那被衝破的封印,心覺冷意,「只怕那帝君,很快就要找來了。」

  青淵皺眉問道:「那帝君叫什麼名字?」

  西風想了想,說道:「長源帝君。」

  青淵眨了眨眼:「哦——」

  西風眉頭一皺:「哦什麼?」

  「九霄中,老是擠兌我的那個小心眼帝君,就是他。」

  西風頓時火冒三丈:「冤家路窄,該打!」

  雲霄之中,忽有神氣臨世,一剎金光,刺入這山林中,驚得倦鳥急飛,滿林混亂。

  兩人眼前,已多了個白鬚老者。

  他神色沉著,眸光冷靜,看著那正舉著青草掄拳的人,問道:「姑娘要打誰?」

  「長源帝君!」

  青淵鎮定地指向前頭人:「他就是。」

  西風目瞪口呆,千言萬語頓時化作「嗝」的一聲——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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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4:28 PM

第九十二章 西風(七)

  西風以為長源帝君哪怕不是像魔夜那樣的人,也至少是個面目可憎的人,但誰想卻是個老者,仙風道骨。

  神界中人所流露的氣勢,果真跟其他五界的人不同。從百里清風那可見一二,如今從心惡如豺狼的長源帝君這也能肯定。

  然而再怎麼面善,仙氣飄飄,有小火的仇在前,又有青淵的事在後,西風對這人怎麼看怎麼討厭。

  與長源帝君一同下凡的九黎神君的目光剛在西風臉上逗留,就被青淵擋住了。他看著眼前青龍,說道:「青龍,你自封印解除後,就不歸九霄,游離人間,還與你那萬妖之王的弟弟多次見面,無怪乎仙家要說你不是。」

  「哦。」青淵說道,「畢竟我是有弟弟的人,你一定沒有。」

  九黎神君被堵了一句,還要再說,便被長源帝君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讓他收住了肚子裡的話。

  西風搜刮了一遍腦海,她記得以前小火說過,長源帝君如今就等同於神界老大,但十餘萬年前,他還未上位,只是當年兩界惡戰,銀長帝君戰死,眾神便擁長源為帝君。

  現在從長源帝君旁邊人對青淵的態度來看,這帝君對青淵怕也是這個態度了。

  只是明面上還是對青淵客氣,否則這神君也不會被看一眼就閉嘴。

  「龍族自古就超凡六界,不必拘泥於一處。」長源帝君的聲音並不蒼老,很是渾厚,如清晨古鐘,響聲震天,略有餘音繞耳,「我今日前來,是為了我當年飼養的靈寵而來。」

  「你的靈寵?」西風心中譏笑,當年小火從神界逃離,逃進魔界中,遍體鱗傷,被折磨得渾身根骨碎裂,奄奄一息,他現今還好意思以主人自稱,六界之中,再也找不出一個這麼對靈寵的主人了吧。他不過是要小火臣服於他,為他辦事。

  長源帝君緩緩看向在說話的姑娘,盯得西風不適,又往青淵背後藏了藏。她總覺得,這老頭的眼神不善,像在洞悉人心。

  魔血解封又被暫時壓制,讓她下意識心虛。

  青淵尚能看出她是魔,那這神界的老大,是不是也有這個本事。

  如果被看出來,青淵的處境就不妙了,神界大可以給他扣上一個私通魔界的罪名。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靈寵。」青淵突然說道。

  長源帝君說道:「有。」

  青淵想了想問道:「你說的,是那隻火鼠麼,還是那條小黑蛇?小黑蛇是西風的靈寵,小火是我的靈寵,仔細一想,仍沒有你要找的靈寵。」

  「那火鼠便是帝君的靈寵。」九黎神君說道,「它在幾萬年前,就被帝君收服。後來它私自下凡,帝君找了它十餘年。」

  青淵說道:「可是它已經認我為主。」他驀地看向長源帝君,「帝君要搶我的小老鼠?」

  九黎神君擰眉道:「你是堂堂龍族中人,怎會收那樣弱的火鼠做靈寵?」

  青淵搖搖頭,說道:「變成凡人得到處走,沒有坐騎,很累的。」

  西風伸出一條腿給他們瞧:「就是,你看看凡人腳上的鞋底,全是泥,這就是沒有坐騎的結果。龍神大人,你找坐騎遊人間,真是太明智了!」

  青淵認真點頭,再次看向長源帝君,字字問道:「你當真,要搶我的小老鼠嗎?」

  長源帝君面無表情,就連眼底的光芒,都沒有變換半分。西風暗暗咋舌,神界的老大果然不同。

  「靈寵並非一朝認主,終身不變,既然已被你認為靈寵,那便罷了。」

  長源帝君話一落,非但是西風,就連始終屏氣藏身於荊棘後的月兒,也鬆了一口氣,只是旁人的臉色,始終緊繃。

  「他不會走的。」赤錦也不能走,一旦他走,那人就會尋他氣息來捉他,到時候青龍和西風就怕是要闖神界了,他相信西風不會扔下他,所以待在他們身邊,才是最不會讓他們費心的法子。

  月兒齜牙:「我去咬死他!」

  赤錦見她露出的滿嘴小白牙,不由一笑,這下扯得傷口更疼了。他抓住她的手腕,生怕她真的衝出去又朝人家怒擺尾巴。初生牛犢不怕虎,畢竟她是連魔夜都敢揍的人:「青龍大人會解決好的,別出去。」

  哪怕他將氣息隱藏得很隱蔽,但長源「飼養」他多年,又有追蹤咒在,仍察覺到了。他眼神沒有移動,說道:「只是那火鼠當年逃走,拿走了我一樣法器,只要拿回法器,便可。」

  西風差點上去撕了他,當年小火命都要沒了,怎麼可能偷什麼法器。

  青淵側耳微聽,說道:「剛才還在附近,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裡玩。等他回來,我就帶他去九霄見你。」

  九黎神君說道:「它分明還在這附近!」

  青淵皺眉,再次側耳,說道:「真的不在,你不要質疑我,連長源帝君都說我超脫六界能力了得,你這是在質疑長源帝君?」

  西風躲在他背後直瞅他,人家混帳帝君沒說你能力了得吧,小火的確是在附近,看見如此無賴的青淵,她真是——太喜歡了!

  「你怎能質疑龍族中人?」長源帝君緩緩收回視線,說道,「那我去別處尋它。」末了他又道,「魔界近來在五界走動頻繁,你要多加留意,不可總在人界逗留,還應多回神界。」

  「嗯,神界也要做好準備,或許,隨時要開戰了。」青淵又道,「若開戰,我會回去,如果——神界還需要我。」

  長源帝君眸光微斂,輕輕點頭,就攜九黎神君離去了,直上雲霄,卻並未回到九重天上。

  九黎神君低頭看著渺小的人界景物,巨大的山巒在天上人看來,也只是一抹綠意。他問道:「帝君,為何方才不強奪火鼠?」

  長源帝君冷聲道:「你沒有聽青龍說麼?魔界可能隨時會對神界開戰。」

  「那又如何?」

  「兩界開戰,必不可少的人,必然是青龍。他方才已明說,今日若我搶走火鼠,他日魔界開戰,他定不會重回神界。」

  九黎神君細想方才對話,想到青龍最後一句,頓悟,氣惱道:「當真是過分了,上回也是如此威脅,今日又說這種話。」

  「自古無人能請動龍族人,唯有銀長帝君能請青龍入神界,可見青龍對他的信任。那樣的人,又怎會服我,他心中的帝君,唯有銀長。」長源帝君又道,「可青龍未免太看高自己,神界無他,也不會潰敗於魔族。」

  「只是那火鼠……」

  「罷了,走吧。」

  「可若它洩密了怎麼辦?」

  「這十年都沒有說的秘密,而今也會爛在肚子裡。」

  「但十年前沒有青龍。」

  「今日起,青龍說的話,神界無人會信。」長源帝君低眉看向方才離開的位置,看著那個周身散著一股魔界煞氣的姑娘,說道,「青龍與魔為伍,若不親自斬殺魔女,便是背叛神界。」

  終於意會的九黎神君心思一動,說道:「青龍勾結魔界,逐出神界,他又自墮為妖,投奔了他那妖王弟弟!」

  長源帝君未語,但九黎神君已明白,當即先回神界,去辦此事。

  終於看見他們走了的青淵此時才收回目光,說道:「想打人。」

  「先出手的人理虧。」西風倒更想揍那混蛋帝君一頓,但不行,她一出手,就要暴露她是魔族人的事實,到時候青淵就要被問責了,「先去看看小火吧。」

  「我在。」赤錦捂著傷口出來,已凝固的血黏在赤紅的衣服上,很是顯眼。

  西風急忙走過去看他的傷口,她總算知道為什麼連青淵被離千戰砍傷都要留下長長疤痕,小火這傷,哪怕有青淵治療,也是觸目驚心:「該死的魔夜,該死的長源老兒。」

  「我沒有偷什麼法器。」赤錦盤腿坐在地上喘氣,面色蒼白,說道,「他污蔑我,他只是想趁我出來,一掌將我拍死。」

  「我們才沒信他。」西風就地搗著手上都快被她掐熟的青草藥,說道,「他將你囚了幾萬年都沒讓你同意帶他去找魔界的入口,現在為什麼還這麼執著,甚至不惜得罪青淵。」

  「我也不知道。」

  月兒明眸一轉,說道:「一般來說,你是不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他們要殺你滅口?」

  赤錦冷笑一聲:「如果我知道,還會將秘密留到現在?」

  月兒想想也是,便道:「我知道了,那肯定是因為他太壞了。」

  「嗯。」

  西風搗著藥又問:「月兒,你的傷怎麼樣了?」

  月兒說道:「沒事呀,快好了,從小到大,我傷好得特別快。」

  青淵蹲身看西風搗藥,搗了半天都沒好,聞聲說道:「我的傷也好得特別快。」

  西風搗爛藥給小火敷上,藥還沒敷完,天上就有人呼聲將近。

  「好友——」

  「百里大人?」

  西風還沒站起身,就被青淵一掌壓住頭頂,把她摁回地上。被一掌壓回地上的西風跌坐在地,惱了:「青淵!」

  「你對我發脾氣?」青淵訝然,立刻抬頭盯向突然出現的好友,臉都要皺了,「都是因為你。」

  每次好友一出現,西風就不喜歡他了,脾氣就變壞了。

  百里清風火急火燎,無暇顧及他,伸手就將他撥開,俯身抓了西風的袖子就往上提:「你走開,我有話要跟西風姑娘單獨說。」

  「……你竟然牽西風的手!」

  「……這是袖子,袖子你懂不懂?」

  青淵要氣死了,見西風立刻跟好友走,真要氣死了:「西風!」

  西風白了他一眼:「百里大人一看就是有正事要說,你不許過來。」

  青淵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進了小樹林,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蹲在他後面的兩人看著他的落寞背影,心覺不忍。

  「青龍大人受打擊了。」

  「我們要不要逃命?」

  「逃不掉吧。」

  「也對。」

  兩人嘀嘀咕咕,忽然見青淵盤腿坐下,坐在這滿是枯草山泥的地上,拔起了地上的枯草,頓時嚇得兩人魂飛魄散。

  變、天、啦!青龍大人竟然不怕髒了,還在數小草!

  深知百里清風找自己定是有重要事情相談的西風隨他進了林中,袖子早已被她抽回,等走遠了,問道:「怎麼了,百里大人?」

  百里清風頓步,回身看她,目光漸漸變為盯看,抹了一層警惕:「你是魔?」

  西風一愣。

  見她如此反應,百里清風確定她的確是魔,他默了默說道:「神界要對好友下手了,若不除你,好友便要被扣上勾結魔界的罪名。」

  西風怔了怔,問道:「後果是什麼?」

  「他們不敢得罪龍族,只是好友將無法留在神界。」百里清風沒有想到好友明知道她是魔,還與她為伍,上回在花之國他不願離開西風,如今更不可能了吧,「除去神籍。」

  「……」西風愣了半日,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唾駡,「神界那些王八蛋!」

  「若銀長帝君還在世,神界中人,又怎麼會那樣對好友。」百里清風長長歎息著。

  「銀長帝君?就是兩界大戰時,戰死的那位帝君麼?」

  「嗯。」百里清風看著她,問道,「好友有沒有跟你提過這件事?他之所以會入神界,是因為銀長帝君。」

  西風搖搖頭:「他並不提這些事。」

  百里清風默然片刻,說道:「當年統領神界的是銀長帝君,他為帝時,虛心納諫,重用能者,當年正是因為他連訪龍族萬年,才勸得好友入神界。後來兩界大戰已近尾聲,勝利在望,銀長帝君卻因耗損心血過多,又被魔兵埋伏,神魂俱滅。他死後,長源帝君便讓好友去戰魔夜,卻不派神兵增援,待魔夜逃走時,他領兵圍剿殘餘魔兵,終於勝了這一仗。」

  百里清風提及神界往事,仍覺痛心,連連歎氣。

  「眾神不知此事,便以為是長源帝君能力了得,於是更是尊他為帝,漸漸忘了曾經為神界苦戰的銀長帝君。唯有好友常去杏花林,悼念銀長帝君,也並不去朝拜長源帝君。」

  西風輕歎:「難怪他那麼討厭青淵。」

  她以為神界會有所不同,然而如今看來,也跟凡間一樣,也有陰暗醜陋的事,也有權力之爭。

  正如朝廷,先皇的得力臣子,在新皇眼中,若不忠心自己,那便是亂臣賊子。

  不過是因為青淵太過強大,神界惹不起他罷了,所以才放任了那麼多年。

  「是啊。」百里清風長歎,「所以好友封印了自己,一是放不下對死去部將的愧疚,二是不願面對日日朝歌起舞的眾神。」

  「可是為什麼他不離開神界?」西風無法理解地問道,「既然神界負他,為什麼不走?」

  「因為他清楚,負他的不是神界,而是昏庸的帝君。當年銀長帝君死去時,曾拜託他,要他好好保護神界,就是因為這一句囑託,他才放下了龍族的自由,留在了這惱人的神界。」

  西風微怔,她真想去罵醒青淵,這種破神界,還護著它做什麼!

  「好友也深知,若他離開神界,魔族只怕會更加肆無忌憚,隨時開戰。到時候,受苦的就不僅僅是兩界,而是足足六界了!」百里清風苦笑看她,「嫂子知道他有多喜歡人間,凡人那樣脆弱,在六界中最是脆弱,毫無還手之力,他怎能讓這種事發生?」

  西風默然,也不得不承認凡人在意志上的確強大,然而在神魔面前,肉體的確脆弱不堪。

  「可是現在,神界要徹底負他。」百里清風說到此處,才終於拿出一道神諭玉石,無奈看她,「長源帝君命我前來,告知青龍,若不除你,便將他踢出神界,視為龍妖,畢竟前有黑龍,後有青龍,並不奇怪,神界其餘眾神,也會信他變為妖了,到時,便是眾神眼中的,自墮為妖。」

  西風愣神,看著那玉石上的縹緲大字,雙拳不由緊握,連罵都罵不出來了。

  她忽然回過神來,問道:「既然是要給青淵看,為什麼叫了我過來?」她微退半步,訝然,「難道你要替青淵殺了我?」

  百里清風唇角一扯:「我可不想被好友打死。」

  「哦,你差點嚇死我了。」

  「是你差點嚇死我了!」百里清風收起神諭,說道,「我來勸你離開好友,這樣,至少好友可以說找不到你,敷衍敷衍那些神界老兒。」

  「我不答應。」

  林外忽然傳來青淵的聲音,兩人往那看去,就見青淵正站在不遠處。百里清風氣道:「你竟然偷聽,你還是不是光明磊落的龍神了!」

  「不是。」青淵快步走過來,握住西風的手腕,這才安心了些,「我要做妖怪了,你開不開心?」

  西風沉吟道:「那我還要不要做捉妖師了?」

  青淵頓時陷入巨大的困境中,這好像……是個大問題。

  百里清風見兩人又神遊別處,怒扔神諭玉石,罵道:「你們兩個混蛋!」

  他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他就知道他果真是六界中最瞭解這好友的人。但他此刻多麼希望,他一點都不瞭解他。

  百里清風苦笑一聲,一眾神君知道這個差事時,無人敢接。他上前接了神諭,只因他不想,別人以粗暴的方式告知他的好友這件事。

  他接神諭時有多無奈,好友心中就有多失望吧。

  「好友,你要保重,哪怕日後不再為神界人,也不要自墮妖魔。」百里清風雙眼一澀,伴隨一道天雷,轟向人間。

  青淵在九霄上的神職玉牌,在這天雷中,瞬間化作一場青色煙雨。

  散了枯黃的秋季,潤得天地翠綠。

  世上再無龍神,唯有龍妖。

  青淵抬頭看著漫天青雨,想起了當年,那個親手將玉牌交到他手上的人。

  天天拜訪,足足拜訪了一萬年,請他入神界,守護眾生的人。

  「雨真好看。」

  他低聲念道,細雨飄飛,迷亂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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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4:33 PM

第九十三章 西風(八)

  雨足足下了一天,青淵送走好友,便在山頂坐了一日。

  西風安置好了小火月兒,便過來陪他。走到他旁邊時,便見他頭頂髮上,已經落滿小水珠,衣裳也淋得濕潤了。

  他從來都是個喜歡乾爽的人,就算是偶爾沾上點髒東西,也要立刻抹乾淨,現在卻好像什麼都忘了。

  雨一點一點地下,西風的心也一點一點地被絞著。

  她抓著袖子俯身,替他輕輕沾走他髮上的雨珠。

  「西風。」終於察覺到她靠近的青淵慢慢偏身,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面前,看了她許久,才道,「我真的變成妖怪了?」

  西風哼聲:「當然不是,他們說你是妖,你就是妖?不要理那些王八蛋。你是龍,超脫六界的青龍大人。就算整個神界都說你是妖怪,可你骨子裡,從來都不是神,也不是妖,是龍,驕傲的龍族!」

  「還好不是。」青淵鬆了一口氣,「不然你打不過我,又抓不了我,會氣死的。」

  「……」西風現在就要被他氣死了,「你不做壞事,我就不抓你。」

  青淵又道:「我現在沒有宮殿可住,也忘了回龍族的路,無家可歸了,你要不要養我?」

  西風真是從未見過如此貧窮的龍,被神界背棄得太快,連擄走神界財富的機會都沒有,仔細一想,生氣!她又哼一聲:「我難道不是一直都在養你?」

  青淵默了默,說道:「養一輩子的那種。」

  以前沒有錢就算了,至少還有個宮殿可以住,雖然宮殿不是金子做的,只是些沒用的玉石寶珠,但還有瓦遮掩,現在都沒了。

  徹底變成了窮光蛋。

  他低眉想著自己的處境,不知以後做什麼好。忽然有身擁來,姑娘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咬字道:「當然要養一輩子,因為你是我的,我才不要拱手讓給別的小仙女。」

  「那要是,我不要你了呢?」

  西風瞪大了眼,鬆開他的脖子盯他。青淵長身未動,只是靜靜看她。

  西風的眼睛很漂亮,並不空洞,像花瓣那般,疊了一層又一層。一層是年幼時的撕心之痛,一層是對魔族的痛恨,一層是對六界生靈的憐憫,還有一層,是屬於他的。

  是愛戀,是不捨,是如果失去,會心死,會失去所有熱忱的眼神。

  青淵忽然不忍,俯身將她抱住:「是玩笑話。」

  「不要開這種玩笑。」西風差點以為,他要去做什麼可怕的事。她又從他懷中出來,撥了撥髮微抬眉眼,神情微冷,「我只說一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當然,死之前我會跟魔夜同歸於盡,拉個墊背的,不虧。」

  青淵看著這樣冷的西風,伸手捧住她的臉:「我不死。」

  「嗯。」她還是心緒不寧,他剛才說的話太讓人多想了,「拉鉤。」

  兩指纏扣,西風輕輕扯了扯,明知道這種約定一點都沒有用,可至少心裡舒服。青淵不會騙她的,她相信他。

  如今魔界動作頻繁,神界卻自斷臂膀,無論西風怎麼想,都想不通。她的心中交雜著擔心和惱怒,說道:「神界怕是遲早要完了,如果到時候沒有殃及人間,就讓魔界跟他們打一架吧。」

  「事情不對,西風。」

  「怎麼不對?」

  「長源雖然是個混蛋,但他不是個笨蛋,為什麼他急於剝奪我的神籍?」

  西風想起百里清風說的話,說道:「因為你是銀長帝君的臣子?」

  青淵輕輕搖頭:「可是,這個事實很早就存在了,而不是現在。」

  西風轉念一想,倒也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除去你的神籍,早就該除了,而不用等到現在。」

  「所以我想不通。」

  西風問道:「那現在跟當年有哪裡不同?」

  「多了你,多了小火月兒,多了個妖王弟弟,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一切都是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變數,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青淵想了想又道,「畢竟他們是混蛋,還是不要猜得出來得好。」

  「……」把猜不到說得這麼言之成理,過分了吧青龍大人?西風笑笑,「好了,我去看看小火,我怕月兒又把他包紮成一顆粽子。」

  「去吧。」青淵又道,「不要走遠,就在這附近。」

  西風邊起身邊嘀咕道:「小火不是就在這幾丈外嗎,我哪裡會走遠,你不要把我當小姑娘。」

  她說著便往山下走,去查看小火的傷勢。

  幾乎是在她剛離開兩丈路,青淵的身邊就閃出個人來,又在瞬息,這山頂綠意已不在,變成了一座懸浮石山,漂遊在天穹之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這樣的石山,這是神界獨有的景象。

  「當年,我們就是在這座山,戰了十二日。」

  仍在坐著的青淵沒有看說話的人,他接話說道:「嗯,是這裡,我差點將你揍成灰的地方。」

  「……」魔夜冷眼盯看,說道,「最可恨的,大概就是『差點』了吧。」

  「嗯。」青淵說道,「如果不是我的岳父攔我,就不是『差點』了,如今魔界也不會再戰,哪怕魔族已經重新回到當年盛況,沒有你,他們不會想著捨棄難得歸來的平靜,再起狼煙。」

  魔夜笑笑,負手而立,眼前懸浮的山,已經換作魔界繁盛景象:「你該慶倖,攔你的是離千戰,是魔族人,而不是別人,否則就要像銀長那樣,魂飛魄散了。」

  青淵一愣,終於正眼看他:「什麼意思?」

  魔夜笑道:「當年魔界敗局已定,我本想帶兵撤離,誰想那日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說有事要與我商議,事成之後,神界將撤兵稱敗。可誰想事成後,那人非但不撤兵,還派你前來與我大戰,最後還與你一起攻到魔界大門,迫使我鎖住魔界大門,長達十餘萬年。」

  短短幾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魔夜種下的刺,一根一根紮著青淵的心。

  魔夜並不著急看他的反應,繼續笑道:「你知道那件事是什麼麼?不,應該這麼說,你知道為什麼當年銀長屢次來探魔族,我都沒有發現,唯有那次,卻發現了,還提早設下了埋伏,最終將他打得神魂俱滅?」

  青淵仍坐在這縹緲山上,眺望遠山,目光冷峻。

  「當年我和那人達成協議,先斬銀長,再奪你的性命,可是我還是低估了你,青龍。」

  他並不懼怕銀長,哪怕是獨自與他對戰,他也有勝算。但當時還有青龍,他不能過度耗損煞氣,於是設下了埋伏,以不齒的方法勝了他。待輪到青龍時,他自負了,想獨自對戰,青龍一死,他餘下的氣力,足以對付神界。

  然而他沒有想到,他低估青龍了,非但沒有能夠斬殺他,反而幾乎被他打得神魂俱滅。如果不是離千戰阻攔,也無今日的他。

  只是敗於青龍,已成了他心中的刺,拔不掉。

  所以他遍尋體質奇特的女妖,不惜以自己的心血餵養她,就是為了讓她克制青龍。他想贏青龍,想了足足十餘萬年。

  然而女妖逃了,最後還被青龍一行人殺死。

  他全部的心血,都白費了。

  青龍毀了他的心血,他也要毀了他!

  「你應該猜得出來,勾結魔界,殺死銀長的人,是誰。」

  青淵心頭一頓:「長源……」

  「對,就是他。」魔夜看著仍舊鎮定的青龍,一點都不著急,「方才那陣雨,我看見了。青龍,神界不是在拋棄你,而是在為了殺你做準備。可殺你,總要有個理由。比如,西風是魔,你卻執迷於她。比如,黑龍是妖,他卻是你的弟弟。又比如,赤錦是隻妖獸,你卻收它在身邊。要殺你,定要以他們為除龍的藉口,所以非但你要死,他們也會死。青龍,你能忍心看著他們,被當做藉口麼?」

  「所以,你要我入魔界?」青淵緩緩站起身,看著這浩瀚天地,卻覺晦暗,頓時沉默無言。

  「是啊,青龍,跟我一起,滅了神界吧。」自負的人仇恨著毀了他自負的人,恨了十幾萬年,然而如果可以覆滅神界,那那根刺,就不算什麼了。那刺將他紮爛了都好,他也高興,只要能毀了神界。

  「我不會入魔,也不會跟你滅神界。」

  魔夜突然放肆地笑了起來,笑得捧腹:「青龍,你和銀長數十萬年的交情,不堪一擊!我真替他難過!」

  青淵沒有因為他的嘲笑而辯駁,面色始終淡漠,哪怕心已經絞出血來。

  「銀長和我守護的,從來都不是神界,而是天地生靈。不但是神界的靈,還有魔界的靈。魔夜,當年大戰,你忘了,死了多少魔族人,葬了多少魔族子弟嗎?」他偏身看他,問道,「你為什麼要貪戀這些權勢?」

  「你不會懂的。」

  「是,不懂,所以要阻止你。你若動神界,我定會出戰。」

  「真的?」魔夜不笑了,滿目冷厲。他清楚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青龍和銀長的脾氣,交手萬次,他早就一清二楚。他終於收起眼底的偽善,說道,「好,既然你還是不願和我合作,那我只能告訴你,當年我可以跟長源老兒合作,如今,也可以。」

  青淵微頓,立刻從這幻境離開,回到人界山頂。然而西風的氣息,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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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4:51 PM

第九十四章 西風(九)

  「西風?西風?」

  青淵喚她的名字,可沒有人回答,也沒有她的氣息。

  西風不見了。

  他臉色更加煞白,哪怕以前她去了魔界,他都能察覺到她的氣息,因為她的身上有他的鏡子。但現在鏡子在他這裡,無法循著鏡子去找她了。

  「西風……」青淵屏氣,神思游入其餘五界去找她,然而竟然都找不到。

  這很怪異,除非西風死了,但她絕對沒有死。

  青淵忽然明白過來,清風拂過山林,捲得樹葉沙沙作響。一個倩影正在眼前撥草叢,滿目焦急。撥著撥著突然察覺有人出現,猛地回頭一瞧,嚇了一大跳:「你什麼時候在這的?」

  「剛剛。」青淵說道,「魔夜來了,走的時候將你的氣息隱藏了起來,我以為你被他們抓走了。可是……為什麼他要那麼費勁隱藏你的氣息?」

  西風一頓,手已從草叢堆裡收了回來,不再去找本應在這附近臥躺的小火:「我知道。」她又看了一眼這空空蕩蕩的山頭,說道,「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抓我,而是用來迷惑你的障眼法。」

  青淵想起來了,這裡是小火休息的地方,但如今這裡卻沒有了人。

  魔夜清楚地知道,他一出現,青淵最緊張的定是她,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會放在她的身上。然而這一次,魔夜的目的是小火,所以他用了魚目混珠的計策,將她的氣息隱藏,實際卻是要抓走小火。

  「月兒也被抓走了。」西風皺眉說道,「小火和月兒都不弱,要想輕易帶走它們不是件容易的事,魔夜當時跟你在一起,難道是離千戰?」

  「不是他,也不會是長源。」青淵搖搖頭,說道,「是弟弟。」

  「我怎麼就忘了他。」西風擰了擰眉,忽然又道,「長源?為什麼你會猜是他?他又怎麼會跟魔夜合作?他可是神……魔夜可是魔……」她愕然,「神魔兩界結盟了?」

  「不是神魔兩界結盟,而是長源在十幾萬年前,就已經跟魔夜有過合作。」青淵低眉看她,說道,「銀長當年被魔兵埋伏戰死,便是長源出賣了他。」

  西風更是愕然,驚愕後滿目都是憤怒:「王八蛋!!!」

  「但小火不是長源擄走的。」青淵細想,更覺不可能,「方才魔夜困住小火和月兒,小火不是說過緣故麼?」

  西風想了想,點點頭:「魔夜想要小火和月兒的能力,那怎麼會把它們兩個拱手讓給長源,所以這一次,長源絕對沒有跟魔夜合作。」

  「長源也不會再跟他合作了,這種事情讓神界的人知道,他也做不了帝君。」

  「難道就不能揭發他?」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他急於除去我神籍,汙我為妖的緣故。」青淵又看向天穹,已經沒有青雨在飄,他的神跡,徹底被長源抹掉了,「一個跟魔女『勾結』的人說的話,神界的人怎麼會相信。」

  西風默了默,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他如果真的說出當年真相,只怕神界中人會以為他在挑撥離間,他能指證的前提,就是先拋棄西風。

  「可惡,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小火和月兒怎麼辦?」

  「別急。」青淵問道,「長源想要的是什麼?」

  「做神界的老大。」

  「那魔夜呢?」

  「攻下神界。」

  「攻下神界的前提是什麼?」

  西風看他:「打敗你,可現在你已經不在神界,他又抓走了知道神界所有通道和打開通道的小火月兒,這是要開始攻打神界了?」

  「我已經跟他明說,哪怕我不在神界,他若開戰,我也要阻攔。兩界開戰,妖界又與他們結盟,人界也被靈殿控制,定會參戰,到時候苦的就是人界。」

  「那魔夜現在……」西風恍然道,「他必須先要徹底除掉你,才能安心去攻打神界。」

  「所以小火月兒其實是魚餌,魔夜真正要抓的人,是我,因為他知道,你不會丟下它們,我不會丟下你。」

  西風微怔,所以這是鴻門宴?哪怕明知道有危險,也要去的鴻門宴?

  魔夜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了,發現了月兒的存在後,就更不願等,所以要立刻除去青淵,為魔界攻打神界的路撇淨荊棘,青淵就是最大的阻礙。

  西風頓時冷笑:「神界急著除你神籍,魔界也急著除掉你。」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說道:「你男人厲不厲害,誰都想除掉我。」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開心的!

  「走吧。」

  「去哪?」

  「去找弟弟。」

  西風想到上回他將小胖子弟弟踩在地上的情形,就禁不住哆嗦了下:「去妖界找他要人,我們會被揍死的。」

  「不會的,因為我不是去要人。」

  「哦。」西風一頓,撓了撓耳朵,「你說什麼?我們不是去救小火?」

  「不是。」青淵說道,「你的小火借我一下,我要釣大魚。」

  西風仍在莫名中,卻已被他拉住,隨他走入剛破開的妖界路口,滿腹疑惑。

  入了妖界,青淵便抱起她疾行,直接入了妖殿之中。但妖王不在大殿上,青淵並不著急,繼續抱著西風去上回弟弟請她喝茶的地方。

  此時大祭司已經跪在院子外面,久久伏地,不願起身。

  坐在院子涼亭中的妖王沒有移目,冷聲說道:「無論你怎麼求,都沒有用。」

  大祭司求道:「君上,我就這麼一個外孫女,求您放了她,不要將她交出去,到了魔夜手上,別說還能留一條命,只怕九條命都不夠了。」

  「呵,我給過她機會,是她不願離開那火鼠。在魔界那次如此,這次也如此。魔夜來要人,我只能將她交出去。」

  「君上……」大祭司痛聲道,「求您看在我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她。」

  妖王不為所動,他不願為了一個小妖物,去得罪魔夜。而且魔夜已說,那月兒是決戰神界的利劍,若成,魔界便勝。

  神魔兩界誰打勝仗都無所謂,但是無論是誰贏,都無疑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到時候妖界便能漁翁得利。

  犧牲一隻棋子,能贏全域,沒有人不會打這個算盤。

  「君上!」大祭司終於抬頭,顫聲道,「她是千桐的女兒啊!」

  妖王猛地一頓,片刻偏頭盯他,字字道:「你還敢提她?要救,找她的混帳爹去救!」

  「呸!」被縛著全身動彈不得的月兒氣道,「外公不要求他,是我信錯了他,沒有喊救命,否則不會讓他抓住我和小老鼠。」

  妖王又重重冷笑:「你看見了,大祭司,你的外孫女脾氣硬得很。」

  大祭司微怔,老淚縱橫。

  「哇,小胖子弟弟你竟然欺負一個老人家。」西風遠遠就聽見他們的爭吵聲,蹦蹦跳跳過來,扶起大祭司,又看向院子裡面。

  妖王在亭子裡坐著,月兒和小火被捆成了粽子,許是小火傷勢過重,昏迷不醒的模樣,連外裳都凝了血。這妖王將人帶走時,只怕很粗魯。

  西風握了握拳,見妖王冷盯,站定了看他,說道:「喊嫂子。」

  妖王動也未動,倒是月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西風姐姐救我。」

  哭聲響徹整個院子,西風捂著耳朵都覺刺耳,難怪當初小火被她「哇」地哭一聲會把耳朵給哭聾:「好好好,別哭,乖,我讓青龍大人幫你揍他好不好?」

  「好!」哭聲立止,含著滿滿期待。

  妖王冷笑道:「這裡是妖界,你要如何揍我?」

  青淵未語,牽著西風往亭子那走,不請自坐,坐在石凳前看他,說道:「我不揍你,我要入妖界,做龍妖。」

  西風:「……」

  月兒:「……」

  妖王豎起耳朵「啊」了一聲,又道:「什麼?」

  「我說,我要入妖界。」

  「……為什麼你要入妖界?」

  青淵實誠道:「因為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妖王狐疑道:「什麼忙?」

  「幫我設個陷阱,坑魔夜,坑長源。」

  「請走,不送。」

  「哦。」青淵指了指還在涼地上坐著的小姑娘,問道,「你要把月兒送給魔夜?你明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妖王輕笑,覺得他這人簡直奇怪,這哪裡是他那個處事沉著冷靜,下一步棋便布下全域的兄長,果然人一有感情就容易犯糊塗:「是,又如何,一會魔夜就來了。我念你是我的兄長,放你一條生路,走吧。」

  「不走。」青淵說道,「你就借我用一下吧,你答應我,我就入妖界,給你當弟弟。」

  「不借不借不借!」

  「哦。我想起來了,好友說,當年你打著我的旗號,帶走了我不少部下。」

  妖王猛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問問他們,願不願意擁我做王。」青淵面向西風,晃了晃她的手,「西風,你想不想做妖后,以後抓妖怪都不用費勁了,還能放出一堆妖怪跟你做戲玩,賺大錢錢。」

  西風本想罵他,直至聽見最後一句話,突然兩眼精亮:「好喔——」

  妖王瞪圓了眼,氣得拍桌:「你夠了!你要做王就做去吧,妖魔已結盟,無論你說什麼,都沒有用。」

  青淵問道:「就算我說,我侄女不喜歡你這麼做,你也要做?」

  「你哪裡來的侄女?不對,」妖王說道,「你除了我,哪裡還有哥哥弟弟?」

  「弟弟你真笨,你的女兒就是我的侄女。」

  妖王差點跳了起來:「我哪裡來的女兒!」

  「吶,我侄女在那。」

  青淵往涼亭外一指,指在了月兒的臉上。

  還在左右找著小公主的月兒見他指自己,也差點跳了起來,還沒等她跳,已經有人先跳了,怒道:「我怎麼可能是她爹!難道你忘了,龍族是何等高貴的生靈,無論與誰結合,生的都會是龍!」

  妖王氣得手都要抖了:「可她是蛇,蛇!」

  院外有人噗通跪下,跪得地面「咚」地作響,抖聲道:「君上,月兒的確是……您的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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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4:58 PM

第九十五章 西風(十)

  妖王盯著那個小姑娘,盯得月兒打了個哆嗦。她大聲道:「他才不是我爹!我親爹才不會給我取名叫狗蛋!才不會不扔別的小妖怪只扔我!」

  「呵。」妖王面上滿是譏諷,看著自己的兄長更是嘲諷,「妙啊,做戲竟然都做到這份上,連妖界的大祭司都被你買通了,可是你以為我會信?會毀了與魔界的結盟?」

  大祭司痛苦搖頭:「沒有,我說的都是真的。月兒是您的女兒,是您和千桐的女兒!」

  妖王冷笑:「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她會是一條小黑蛇,而不是小黑龍?」

  「因為當年千桐求我,將她變成蛇蛋,封了她的龍族血脈。」

  妖王一愣:「什麼意思?」

  大祭司仍跪在地上,不是哀求不起,而是心痛得無法站立,他哽聲道:「當年千桐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於是懇求我幫她逆改龍胎,於是我動用禁術,掩蓋了真相。」

  妖王驀地站起身,厲聲:「我是問你,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君上,難道你忘了,當年你不允許任何人懷上你的孩子。我問你為什麼,你說,大業未成,你不會要孩子。我又問你若有了呢,你說,那便扔了。」

  妖王怔愣,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那時千桐只是他身邊的暗影,不是他喜歡的姑娘,兩人甚至連手也沒有牽過。

  在此之前,他的確有過很多妖姬,也的確不會給她們任何一個人孩子,龍族的血脈珍貴,行床笫之歡時,他從不輕易解除封印血脈的咒術,所以之前沒有人懷過他的孩子。

  所以千桐是不是也以為,她懷上他的孩子,是意外?如果告訴他,他就會要她落胎?哪怕是生下來,他也不會承認,不會要,甚至是殺了那個孩子?

  所以她突然就告訴他,她不愛他了,也不要他了,還讓他繼續做他的王,她將重新回到暗影的位置,不再跟他有任何情愫糾纏。

  他心高氣傲,可還是忍氣問她緣故。她不答,他便問了數十遍。

  等了又等,等了兩年,他還覺得仍有希望,畢竟她沒有新歡。

  可突然有一天,他聽見她懷孕了,臨盆了。

  而今有人告訴他,當初她生的那個孩子,是他的。

  那她是故意疏離他兩年,將腹中胎兒封印了兩年,可她知道這不足以讓他死心,畢竟若生的是龍蛋,疏離的這兩年,也白費了。

  於是她用了禁術,將龍蛋變成了蛇蛋。

  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連他都被隱瞞了這麼多年。

  他怔神回想當年,跌坐回石凳上,長久默然,連大祭司在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

  你不問問我,就斷定我會殺了這個孩子,為什麼?

  ——因為你不相信,我喜歡你,想和你有個孩子。否則,我為什麼會在擁著你時,解開血脈咒術,你又怎麼會懷上我的孩子。

  他神情怔然,想起種種過往,有些事,似乎都是她有孕的蛛絲馬跡;有些話,都是她輕聲試探的話語。然而他醉心大業,無心顧及,甚至連她眼底的失望,都看不見。

  青淵看著他這孤傲的弟弟,沒有再出言傷他。他又看向也徹底懵了神的月兒,妖界的大祭司很厲害,將她的龍氣封印得很好,哪怕是他,也是見了兩次面後才發現了那隱藏的龍氣。

  他以為他已經很笨,但沒想到,弟弟更笨,笨了那麼多年。

  不應該,真的不應該。

  妖王緩緩回神,往院子看去,目光剛跟月兒對上,就見她一愣,隨後偏頭,似乎不願理他。

  「月兒……」陌生的名字,陌生的稱呼。當年他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可是每次都不自覺看她。

  那個小姑娘,是她的女兒。

  但她那個混帳爹,吃完就跑,從不出現。

  他心中譏諷,惱怒,醋意滔天。

  原來她的混帳爹,是他。

  是他。

  「月兒……」

  「不要喊我!」月兒扭著身往小火身邊挨,一點都不想跟他的目光相對,「你欺負我娘!小時候我娘總趁我睡覺的時候哭,原來是因為你,呸!」

  娘親以為她睡著了,可她沒有,她偷偷看著娘親抹淚,心疼極了。等娘親出門,她偷偷問外公。外公說,大概是想你爹了。

  所以她討厭那個從來沒出現過的爹。

  可現在外公卻告訴她,那個混蛋爹是妖王,那個要給她取名叫狗蛋,還總嫌棄她的妖王。

  她才不認這個爹!

  可不知道為什麼,心很酸。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娘親不恨他。

  身上繩索突然斷開,捆了半日的身體恢復了自由,她卻還是沒有辦法動彈。那個她討厭的混蛋爹,正蹲在她面前,一點都不怕她將他一尾巴拍死的姿勢。

  遠坐在涼亭的青淵也站起了身,朝那邊看著。西風抬頭看他,從那張臉上,看到了身為兄長的擔憂。

  「你不要討厭我。」妖王默了默說道,「我不知道,當年我不知道。」

  月兒偏頭不理,鼻子很酸,非常酸。

  青淵忽然幾步上前,帶得西風也緊張兮兮地跟了上去,怕他那毒舌說出什麼話來。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妖王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翻騰,混亂不已。

  「月兒,弟弟他沒有騙你,他真的不知道。」青淵看著她,看著自己的小侄女,哪怕不是他的龍蛋,他也覺得這種多了一個親人的感覺很奇妙,讓人歡喜,「如果真的要假裝不知道,那現在,也沒有必要認你,而是繼續做個混帳爹。」

  妖王禁不住看他一眼,問道:「你早就發現了月兒是我的女兒?」他身為親爹都沒發現,結果他一個當伯父的竟然先看出來了???

  「嗯。畢竟,我跟你之間,差了……」青淵微頓,說道,「差了好幾個你。」

  「……」被刺激了的妖王怒道,「我跟你之間也差了一個女兒!」

  青淵一愣,猛然想起這個事實,猶遇一道天雷,劈得他身子一晃,捂了心口臉色更加煞白:「我……我……我竟然和弟弟差了一顆龍蛋。」

  西風指正說道:「月兒已經不是龍蛋了。」等等,重點不是這個!她為什麼也跟著一本正經說這個?!

  青淵再一愣,又被重重一擊,再次晃了晃,沉痛道:「對,已經不是差了一個蛋,是差了一條小龍,整整一條小黑龍。」

  「……」這種時候你們兩兄弟的重點完全跑偏了啊,尊重一下月兒好不好!她一把將月兒抱住,欣慰道,「還好你不像他們,像你娘,真好。」

  月兒悄悄看了一眼妖王,原來這就是她爹。驀地看見他看自己,她又將臉埋進西風肩頭上,悶聲道:「魔夜那個混蛋要殺我,你卻跟他結盟。」

  妖王一頓,一時無話可說。

  「你還要把我送給他,當鑰匙。」

  妖王擰眉,對外面的大祭司說道:「將妖界大門鎖上,暫時不要讓魔夜進來。」

  月兒聽見「暫時」兩個字,想將魔夜抓傷她的地方給他看看,可是一想,他大概……會心疼的,就好像小時候她被他丟出宮外,哭著鼻子回去找娘親吹吹,娘親總是很心疼。

  她埋首在西風的肩上,良久無話。

  妖王不擅長安慰人,也不會討好小姑娘。他慢慢站起身,對兄長說道:「你入妖界,到底要我做什麼?」

  「你不走,月兒也不會起來的。」

  妖王又看看月兒,這才對兄長說道:「跟我來。」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離開這院子,不過片刻,月兒就離了西風的肩頭,她耷拉著腦袋,微微抬眼看她,說道:「西風姐姐……」

  「叫伯母。」

  「……」

  「不行,太老氣了。」苦惱的西風先行否了這稱呼,哪怕是喊嬸嬸都不老呀,可偏偏是伯母……她頓時喪氣,「完了,嫁了青淵,輩分比誰都要大,誰見了我都得喊奶奶了。」

  月兒想哭,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她。

  西風低聲問道:「你們妖界過年不用給紅包的吧?」

  「不用。」

  西風頓時愉快起來:「好了,你慢慢哭吧,我去找我男人了。」

  「西風姐姐……」月兒拉住起身要走的她,兩眼淚汪汪地看她,「我該怎麼辦?」

  西風知道她在問什麼,她輕聲問道:「你娘恨他嗎?」

  月兒微怔,思忖許久,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你娘希望你跟他相認嗎?」

  月兒又是一怔,這一次,她沒有立刻做出判斷。

  西風微微一笑,重重摸了摸她的腦袋,便去找青淵了。

  &&&&&

  夜涼如水,中秋才過沒多久,天就像是立刻轉涼了,宣示著秋天的氣溫。

  妖王又坐在了涼亭中,院子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

  很久以前,他也喜歡坐在涼亭中,唯有八面敞開的涼亭,才能讓他覺得自在。

  後來,涼亭少了一個空位,因為多了一個人。

  一個姑娘,一個總是不苟言笑,模樣像塊冰雕,辦事卻很靈活很讓人放心的姑娘。

  她叫千桐,大祭司的女兒。

  當年的大祭司總是變著法子誇她,神秘兮兮地對他說,我那女兒長得可漂亮了,脾氣又好,妖力強大,你收了她吧。

  然後他一看,對,是個厲害的苗子,收!

  ——收做了暗影,他的護衛。

  從第二天起,大祭司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一股嫌棄之意。

  現在想想,當年大祭司怕是想要他做女婿的,結果他耿直地將人家閨女收了做護衛。

  又無奈,又無言,他不由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想著,便真的笑了。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當年她病死的時候,他也去了,只是沒有進去。那小黑蛇不知道她娘親怎麼了,或許是大祭司將她趕了出來,不讓她進去。她在院子裡玩著球,蹦蹦跳跳,不過幾歲的模樣。她將球扔到屋頂,瞧見了他,許是他平日對她太凶了,還沒問話,就見她拔腿逃跑,連球也不要了。

  他撿回那球,跟它一起坐在屋頂上吹了一夜冷風,直至她的氣息完全消失在這六界,他才回宮殿。

  護衛見了他,問他去了哪裡,他說,去見了個故人,以後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如果是她,她只會說,這麼冷,就不要亂跑了。

  可沒有如果了。

  他久久坐在涼亭中,連姿勢都不曾變過,越想往事,心就越沉。

  黑夜中,有人踏著殘月而來,遲疑的腳步終於還是走到了涼亭外。

  他沒有抬頭,問道:「你來做什麼?」

  月兒已經趴在牆上看了很久,看得她眼睛都酸了,可他還是沒有動。她走到他的跟前,背手看他,問道:「你在想我娘嗎?」

  妖王沒有答。

  月兒又問:「你還叫我狗蛋嗎?」

  妖王微頓,說道:「不叫了。」

  「那你還扔我嗎?」

  「不扔了。」

  「那你還要把我送給魔夜嗎?」

  「不送了。」

  月兒吸了吸鼻子,蹲身看著神情落寞的他,忽然從他的神情裡,看見了當年總是趁她睡著,偷偷抹淚的娘親。這一想,豆大的眼淚直掉,她小心問道:「那明年娘的忌日,你跟我去嗎?」

  妖王怔神,低頭看著她,這張臉像極了她的母親。她原諒他了,願意認他了。恨了那麼多年的事,有朝一日解開心結,卻又被往事扣上了千千心結,然而解開心結的人,已經不在了,只留下了他們兩人的女兒。

  他低聲應道:「去。」

  月兒一笑,淚又湧出:「真好,娘以後再也不怕我被人欺負了。」

  也再不會擔心地要她去找大妖怪,因為她現在有爹了。

  她要去告訴娘親,讓娘親也開心些。

  這一笑嫣然,更是像她,那是他曾經最喜歡的模樣,最惹他心動的模樣。他輕撫女兒的頭,第一次真真切切覺得,大業固然重要,但身邊人,也很重要。

  他歎著,抬頭看向趴在另一面牆佯裝了半天壁虎的大祭司,說道:「去告訴我兄長,我答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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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5:02 PM

第九十六章 西風(十一)

  月上柳梢頭,月兒還沒有回來。西風站在窗戶前看著外頭中秋過後的殘月,有些擔心:「月兒沒回來,小火也還沒醒過來。」

  「會醒的。」青淵走到她一旁,往窗外看去,隱約察覺到魔夜的氣息正在靠近,「妖界入口已關,看來弟弟相信月兒是他的女兒了。」

  「那想必月兒也接受他是她爹了。」西風感慨道,「真好。不過你一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麼到現在才說?」

  青淵說道:「我以為弟弟跟我沒差那麼多個弟弟,他只是不認月兒是他的孩子,可是沒想到,他真的不知道。」

  西風禁不住提醒道:「你再也不要提這句話,否則他又要說你差了一個龍蛋。」

  「哦……」青淵彎身將她抱住,說道,「不怕,我們也可以生,生一個,就不怕了,生兩個,就可以繼續笑弟弟了。」

  「……青龍大人你真是狠心啊。」小胖子弟弟是造了什麼孽惹上了這樣的哥哥呀。西風離了他的懷抬眼看他,踮起腳親了他一口,問道,「你找小胖子弟弟商量什麼了?」

  「怎麼坑魔夜和長源的事。」青淵說道,「要辦妥這件事,我還得跟你借一個人。」

  西風想到他之前所說,說道:「小火和月兒?」

  「嗯,能借到兩個人是最好的,但弟弟絕對不會讓我帶走月兒,所以只能跟你借小火了,不過也足矣。」

  「你借小火要做什麼?」

  青淵擁著她,怕她揍人,雖然她是個很講道理的姑娘,但這件事常人難以接受:「做魚餌。」

  西風愣神:「到底要怎麼做魚餌?」

  「既然長源清楚小火知道神界所有的通道,如果讓小火落到魔夜手上,長源只怕會跳起來。所以我想,讓魔夜帶走小火。迫使長源親自下界,去找魔夜要人。」

  「你要他們兩敗俱傷?」

  青淵搖搖頭:「他們都是狡猾之人,哪裡有這麼容易。西風,我知道小火對你很重要,只是小火是關鍵,成,可以護你日後安危,就連小火月兒,都不會再被人盯著,被囚禁,被利用。」

  聽見最後一句,西風默了默,說道:「我將小火當做弟弟,但無權替他做這種決定,你得問問他同不同意。」

  「我去。」

  昏迷數個時辰的赤錦從床上下來,身體還很虛弱,他看著兩人,說道:「青龍大人,你要借我這把刀,我借給你。」

  青淵說道:「可能會死。」

  赤錦自嘲地輕笑:「死?現在被魔夜和長源盯著,我也已經毫無自由,別說自己的安危,就連身邊人的安危,都保證不了。」他忽然發現屋裡少了一個人的蹤影,不由驚慌,「月兒呢?你們只救回了我?月兒呢?是不是還在妖王手上?」

  西風點頭:「對呀,還在妖王手上。」

  赤錦輕嗅,已覺察到月兒的方向,當即要出去救她,人剛走到門口,就見緊閉的門猛地被推開,幾乎撞了他的鼻樑。他一退半步,只見眼前的姑娘正是月兒。他見她兩眼泛紅,連鼻尖都是紅的,心頭一個咯噔,上前抓了她的雙肩問道:「妖王欺負你了?!」

  被他猛地抓了傷口的月兒臉色一白,赤錦更是肯定妖王動手了,急得要去找他算帳。月兒趕緊將他拉住,嘀咕道:「你去哪,你傷好了嗎?」

  「好了。」

  「騙人,分明沒好。」月兒抓了他的手往他手掌上拍了一巴掌的糖果,「給你吃。」

  赤錦低頭問道:「誰給你的?」

  「我爹。」

  「你爹是誰?」

  「妖王呀。」

  「……」在他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難道妖王剛才把他放倒,是覺得他欺負了月兒?不對,那為什麼連月兒也一起迷暈了?

  剛才發生了什麼???

  月兒見他詫異,撲哧一笑,剝了一顆糖塞他嘴裡,負手低頭,一腳跺著地面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剛才為什麼這麼擔心我?」

  此時西風已經拉著青淵往外面走,中秋沒好好賞月,現在可得好好看看,否則就得等到明年了。她邊走邊悠然道:「因為喜歡你,所以擔心你呀。」

  赤錦蒼白的臉頓時憋得通紅:「西風!」

  「高高白雲飄,悠悠鳥兒跑,找呀找蟲子,一條、兩條、三條……」

  一如既往難聽的歌聲遠去,赤錦第一次沒有捂住耳朵,因為手根本就不知道往哪放了。

  月兒又將腳跺得更快了,不然根本不知道怎麼站。

  「你喜歡我呀?」月兒低聲問,羞紅了滿臉。她當然感覺得出來他喜歡她,從在去花之國的路上,他給她捕魚吃她就知道了。

  明明那麼怕水,卻還是給她釣魚,還騙她說他吃過了,吃得很飽。

  他以為她什麼都不懂,其實她懂得可多了,她甚至知道怎麼親小嘴,可他一定不知道!

  月兒見他不吭聲,又抬眉看他:「那你喜不喜歡我?」

  赤錦當然喜歡她,從知道她為什麼非要去找大妖怪時開始,就喜歡這個倔強的姑娘了。他努力鎮定下來,低頭看著這明眸大眼的姑娘,還能記起初見她的模樣。他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喜歡你,小煤球。」

  月兒一笑,不跺腳了,不抖身了,一腦袋埋進他寬厚的胸膛上,說道:「我也喜歡你,小老鼠。」

  被姑娘撲了滿懷的赤錦又呆了,啊啊啊,姑娘的身體,又軟又暖,還在他心口上蹭,蹭得他的心都要飛出來了。

  月兒突然問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緊張。」

  月兒又是一笑:「不要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爹爹說,我怕是變不了小黑龍了,所以我不會隨便變小黑蛇的,你不要怕我。」

  「……」她不提黑蛇這事他已經完全忘了好嘛!赤錦抖了抖,想到那個脾氣不好的岳父,又想到月兒的真身,很害怕啊!所以只能好好對月兒了,不然會被她吃掉。

  微微察覺到魔夜煞氣的赤錦不捨地緩緩鬆手,輕輕握住月兒的雙肩,不再像剛才那樣用力,定聲字字說道:「魔夜來了,我要跟他走幾天,月兒……你等我回來。」

  月兒點點頭:「我等你回來。」

  赤錦微頓:「你不緊張我?」

  魔夜是什麼人,她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她這樣輕描淡寫地就讓他去了,輕易接受了?

  月兒咬了咬唇,說道:「緊張,可是我知道,你不會願意以後一直受制於人,讓你身邊的人陷入危險,所以你答應了青龍大人,我也沒有攔你。」

  「你……你剛才在外面聽見了?」

  月兒抬頭看他,笑了笑:「要不然,我為什麼突然說喜歡你?我是個姑娘,我的臉皮很薄的。可是……我怕……要是不問,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她眨眨眼,愣是沒有讓滿眶的眼淚落下來。

  赤錦怔了怔,忽然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意,俯身將她緊擁:「不要哭,我會回來的,你相信我,相信青龍大人。」

  月兒哽聲:「我信,信你,信青龍大人。」

  魔夜的煞氣越發的近了,赤錦不願留在這裡,免得她又被抓走,要離開這間屋子時,他又回頭,對她說道:「月兒,等我回來,就做你的大妖怪。」

  月兒微怔,她追出門外,那赤紅的身影已經化作火鼠巨獸,離開了這個房間。

  眼淚終於啪嗒落下,重重拍在地上。

  一縷妖氣從前院路過,見到正站在庭院中的人,便停了下來。妖王見月兒不在他們身邊,皺眉說道:「你不怕魔夜將月兒也抓走?」

  拉著西風小手的青淵說道:「我知道,你會去。」

  「哼。」

  妖王提步便要走,忽然又聽他喚了聲「等一下,弟弟」。他停步看他,皺眉問道:「做什麼?」

  青淵說道:「有你強行阻攔,魔夜不會撕毀盟約,強行帶走月兒,畢竟有小火就可以釣到我這條魚。等殺了我,才能好好利用月兒的能力。」

  妖王哼道:「這個我當然知道,所以你喊停我到底是做什麼?」

  「哦,我只是覺得得告訴你一聲,你的女婿借我用一下。」

  「隨便。」妖王走了幾步又猛地停下,愕然,「女婿???誰是我女婿???我怎麼不知道!」

  西風眉眼一彎,已然找到了青淵對小胖子弟弟另類的疼愛方式:「就是那隻小老鼠呀。」

  妖王一蹦三尺,大怒:「我不同意!」

  他說完,就火急火燎地往那邊飛去,痛心至極。他還沒好好看一眼的女兒,就被一隻老鼠給拱了?問過他了嗎?問過他了嗎?!

  不過片刻,煞氣臨界,已掠過小火所在的方向。隱藏了自己和西風的氣息的青淵抬頭看去,看著魔夜帶著小火離開妖界。

  他神情微斂,眸光冷峻,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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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5:08 PM

第九十七章 西風(十二)

  赤錦隨魔夜離開妖界的消息很快就被一直在查探此事的九黎神君知曉,事情重大,他立刻回了九霄,與長源帝君稟報此事。

  長源聽後,擰眉沉思片刻,說道:「魔夜將赤錦抓走,難道他也知道了赤錦可以尋到任何地方出口的本事?」

  「帝君,我倒是有個更不好的預感。」九黎壓低了嗓音說道,「就怕……赤錦已將秘密告知魔夜,魔夜要以此來動搖您的帝君之位。」

  長源微頓,九黎又道:「雖說魔夜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借銀長帝君的事要挾您,可是那時魔界尚未恢復元氣,他沒有必要冒險一試,但如今魔界已然是在挑釁,只怕他真的要借赤錦的嘴,來說出那件事。」

  長源沒有說話,他仍在沉思這個說法可對,細想,倒是沒有錯的。若魔夜將他當年勾結魔界殺死銀長的事告知神界,哪怕證據不足,但眾神之中,難免有人會動搖,人心一散,神界將亂,魔界便能趁虛而入,勢如破竹了。

  「我以為,他會先對付青龍。」長源深知魔夜對青龍的忌憚,他將青龍趕下界,便是想要魔夜以為青龍不再是神界中人,與他廝殺,到時候他們鬥個兩敗俱傷,他便能漁翁得利了。

  誰想,魔夜竟先將矛頭對準了他。

  愚蠢的魔。

  九黎見他沉默不語,說道:「當初若能殺了赤錦,就不會變成今日的局面了。」

  長源冷聲說道:「哪裡有當初。」

  九黎立刻收了話,想到十餘年前,他就不該因為那日是銀長的忌日,跟長源帝君提及當年與魔界聯手的事,那也就不會恰好被那路過逃離的火鼠聽見。害得他提心吊膽了十餘年,遍尋六界,都沒有找到它的蹤跡。

  而今剛找到它的蹤跡,它卻成了青龍的坐騎。

  好不容易等它離開神龍,它又跟隨了魔夜。

  無論是跟了哪一個人,他們都無法輕易將它捉回來。可唯有將它殺了,才能永絕後患。

  九黎小心問道:「那現在……帝君要如何安排?」

  長源擰起眉頭,閉目頗久,緩聲說道:「你去安排可靠的神兵,我們去見魔夜。」

  無論是誰說他與魔界有勾結,他都無所顧忌,只是那火鼠不同。他將它關押在神界囚牢那麼久,以他飼養的神獸來稱,當年它突然逃離神界,如今又突然出現,若說出他與魔界勾結的事,那眾神,只怕有人會信。

  加之赤錦的主人是青龍,若青龍聞訊再出面,那他的地位定然不保。

  所以赤錦一定要死,先殺了它,再去殺青龍!

  &&&&&

  被鐵索鎖在岩石上的赤紅巨獸,沒有過多掙扎。赤錦伏地休息,它相信青龍會來,那它一定要保存體力,等會才能與他一起作戰,不至於拖了後腿。

  一隻手壓來,捋它的腦袋,赤錦齜牙低吼,避開了那撫摸。被拒絕的魔夜無奈地看它,說道:「西風可以這樣摸你,我卻不行,你真的忘了,當年是誰救了你,又是誰幫你將長源老兒留在你骨血裡的追蹤咒給封印住,讓你安逸了十幾年?」

  赤錦仍在低吼,再一次避開他的手。

  「好吧,真是讓人傷心。」魔夜收回手,偏頭對旁人笑道,「等會小西風來了,你不會再心軟了吧?」

  離千戰淡漠道:「從不曾心軟。」

  「這就好,一個是你的女兒,一個是你的女婿,我真怕你不忍心動手。你總歸沒有忘,你既是個父親,但也是魔族大將,我信你不會背叛我,背叛魔族。」

  離千戰默了默問道:「為什麼要將赤錦鎖在這人間?你和青龍二人,足以毀滅人界。」

  魔夜笑道:「對呀,你知道的道理,青龍一定更清楚。所以他絕對不會在人界跟我開戰,他若要心懷渺小可憐的凡人,那就無法還手。可他若不顧人界,那於我而言,也沒有任何阻礙。」

  脆弱的人界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神界還要造出這凡人來,弱小無力的生靈,本就不該生存在這世上。

  不過對他來說,人界也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一來可以牽制青龍,二來日後也可以牽制神界。

  神界不要人界了?那他們憑什麼稱神,與魔又有什麼區別?

  這已築起屏障的百萬頃之地,忽有暗影出現,上前與離千戰低耳幾句,便退下了。離千戰說道:「長源去了魔界尋你,已經往這邊來了。」

  魔夜低眉沉思片刻,說道:「他這是知道了赤錦在我手上?怕我挾持赤錦攻上神界麼?」

  「他這樣做,也未免太不自信。」

  魔夜輕笑,滿是譏諷:「與敵營的人合作埋伏自己主子的人,也是個鼠輩。不過……我喜歡。」他笑意更深,說道,「青龍也快到了吧,那就讓兩人自相殘殺好了,真好,更省心了。」

  離千戰低頭翻掌而看,說道:「西風也來了。」

  「她倒是讓我意外。」魔夜的眼神少了些譏諷,多了幾分謹慎,「魔血本不是能輕易被壓制的東西,她自己壓制了一回已經很令我好奇,誰想這一次,她竟又壓住了。」

  「青龍若幫忙了,他本身的靈力,也該被耗損大半。」

  「是啊,所以我實在是太好奇了。」魔夜想不通,要不,再激怒她,看看她是如何壓制的?他想著,覺得那場面應當十分有趣,到時候青龍是要對付長源呢,還是他呢,還是西風呢?

  有趣。

  「去吧,讓暗影都埋伏好,靜悄悄,等君入甕。」

  魔界的暗影四伏,藏在每一個角落,就連赤錦周圍,也藏了許多暗影。它睜開眼看了看,沒有吱聲。

  魔夜站在岩石一旁,這山腳下,還住著許多獵戶,約莫有七八十人。離這山腳不遠處,還有個繁華的小鎮,鎮上約莫有萬餘戶。再往前,再往前,都是人,全都是人。

  「我挑的地方不錯吧,赤錦。」

  「你是故意挑在人間繁華之地?」

  「對啊,人越多,青龍顧忌就越多,就越放不開手腳。」

  「陰險。」

  「我從不承認我是良善之人。」魔夜輕笑,「像青龍,那樣忠心地對神界,可結果呢,卻落了這個下場。銀長帝君以為請來龍族便能安定兩界,可是他不知道,他是將青龍推進了深淵中,還奪了身為龍族的自由。」

  赤錦看著他,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青龍大人會離開龍族,入神界,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會覺得是銀長帝君束縛了他。龍族自由的,是超脫六界的心,哪怕青龍大人仍在神界,他也是自由的。沒有人可以約束龍族,只有他願不願意留在一個地方,他想走,六界都留不住。他願意留,也絕不會只是因為銀長帝君的邀請。」

  他知道,青淵喜歡人界,如今喜歡人界,那當初的神界,或許他也很喜歡,兩界生靈,他都想護衛。沒有人可以攔住他,哪怕六界大亂,也無人能撼動龍族的地位。

  魔夜若有所思,愉悅道: 「那你勸他入魔界吧。」

  赤錦哼聲笑道:「哪日魔界從善,他便會去。神界再怎麼差勁,可從不會對人間下手。可你如今……卻特地將戰場放在人間,青龍大人怎麼會看得上魔界。」

  「所以他今日要死在這裡了。」魔夜伸手拍拍它的腦袋,說道,「你便好好看著魔界吞併五界吧。」

  「呵。」赤錦冷笑,不願再理會他。忽然這屏障裡面,有神氣襲來,刺得它下意識心頭緊揪。被折磨了上萬年的它很清楚來的人是誰,哪怕離了那囚籠,它仍是立刻記起了當年被折磨的景象。

  魔夜負手而立,看著那悄然出現在前面的兩人,笑道:「長源帝君和九黎神君這是來找我敘舊麼?算起來,也很久沒見了。」

  長源抬眉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火鼠,說道:「自你出關以來,就一直在六界遊走。」

  「對啊,本想見見你這故人,看看你與我是否還有合作的可能,可你總躲著我,真是令我傷心。」

  長源冷聲說道:「你是魔,我是神,如何有合作的可能。」

  魔夜看著這道貌岸然的人,一笑:「那你今日來做什麼?」

  九黎說道:「交出赤錦。」

  魔夜無奈道:「我又不攻打神界,只想要青龍的命,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九黎一頓,脫口道:「你還不知道,赤錦什麼都沒說?」

  魔夜笑意玩味:「它要說什麼?」

  九黎當即噤聲。

  魔夜卻起了興致,看著長源笑道:「讓我猜猜,像你這種人,最在乎的就是權勢地位,而你又這麼著急找回它,難道……它會危及你的地位?可是如今能威脅到你地位的事情,不外乎兩件事,你偷偷拿神仙的命煉製法器了?當年你跟我聯手埋伏銀長的事被發現了?」

  他仔細盯看長源的臉色,無論他說哪一件,他的神色都沒有半分變化。他正失望著,以為自己猜錯了,餘光忽然看見旁邊那嘍囉的神情,不由捧腹:「原來赤錦知道你害死銀長的事。」

  一直伏地休憩的赤錦輕輕冷笑,總算知道為什麼長源想抓他走:「我並不知道這件事。」

  九黎一愣:「當年你從神界逃走,明明有從大殿路過。」

  魔夜已然笑得不能直身:「赤錦,你看,做賊心虛到了這種份上,既然這樣害怕,那當初何必做小人呢?」

  九黎怒不可遏:「當初你是得益者,如今卻如此譏諷我們!」

  「可我從不掩飾我是個小人。」魔夜笑意驟停,眼神冷冽,「這一點,我比你們可愛多了。」他忽然轉向另一面,看著那個漂亮的小姑娘,笑道,「我說的對吧,小西風。」

  長源的眼神偏移,往那邊看去,便看見了青龍和那個魔女。

  西風站在青淵旁邊,見他們兩人看來,一腦袋埋在青淵的胳膊上,盲指那邊,抖了抖手指說道:「那兩個人好噁心呀。」

  長源面色頓時沉冷,魔夜歎道:「真讓人難過,養了隻白眼狼。」

  「白眼狼?」西風抬頭冷盯,「你是不是忘了是你殺了我娘?」

  「殺你娘的是你爹。」

  「那是你下的命令!」

  「可是動手的也是你爹。」魔夜說道,「好吧,就算是我殺的,可是,你能報仇麼?」他笑道,「你的男人能同時殺得了我和長源麼?」

  西風輕笑:「別忘了,我也可以殺了你。」

  「你要跟我同歸於盡?你捨得麼?青龍捨得麼?」魔夜笑看她,又對青淵說道,「青龍,長源老兒當年與我聯手,殺了你的知己好友銀長,我送你們一個了斷吧,就在這。」

  長源冷看他一眼,只見青龍問道:「是你勾結魔界,殺了銀長?」

  長源冷聲:「是,又如何?」

  「那你得死。」

  長源仁慈的面目已不見,眼底的晦暗,連白眉白須都沾上了陰戾之氣:「你如何能殺得了我和魔夜?」

  青淵眉目清冷,說道:「你覺得他會插手?」

  魔夜一笑,始終負手站著,沒有動身:「請便。」

  長源眉峰含霜,說道:「你我動手,莫說這方圓百里,就是這人界,也必定會被毀了!」

  「噓。」魔夜悄聲道,「我會設下結界,將這人界保護好,青龍,你無需擔心殃及這附近的凡人。」

  長源終於目有戾氣,聲音沉冷:「好一個魔尊,好一個狡猾的魔。青龍,你我廝殺,是讓魔界漁翁得利,殺了我,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青淵想了想,點頭:「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知道你打不過我。」青淵說道,「否則你不會拿你死來打比方。」

  「……」

  西風已然習慣了他總是跑偏的重點,已然接受了他總是不尊重在場神魔的習慣。可是她也覺得,這兩人誰也不能便宜了誰,神魔兩界總要一戰,就讓他們戰個你死我活好了,為什麼要自己先冒險。

  魔夜這麼厲害,又這樣狡猾,這戰場是由他先選定的,那依照他的做法,這附近只怕埋伏了很多魔兵。只待青淵和長源老兒兩敗俱傷,他再漁翁得利。

  這一步棋,青淵不可能不知道。

  他下錯了?

  西風擰眉,不願相信。

  思慮之間,青淵已經低聲對她念了一聲「等我」,便化龍而出,飛向長源。

  西風心頭一沉——

  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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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5:13 PM

第九十八章 西風(十三)

  青龍已入蒼穹,長源踏空而上,揮出拂塵,與那青色影子碰撞,在人界之上,炸出金光青光,快得讓站在地面的人無法看清。

  巨大的靈力碰撞,刺入人界,轟得山頭地動山搖,如果不是魔夜已經為人界設好屏障,只是來自天上的一擊,就足以讓這裡山崩地裂,而不僅僅是晃動。

  隨長源而來的護衛和潛伏的魔界暗影的靈力煞氣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完全無法抬起頭來觀戰,紛紛自衛。倒是九黎神君尚可動身,他從袖中拿出一件法器,準備拋向上空,所指方向,正是龍身。

  法器還未拋出,他便覺身邊忽有陰戾煞氣纏身,手勢不由僵住,偏頭看去,就見魔夜不知如何出現在了身旁。他的手下意識一抖,說道:「你要做什麼?你不是討厭這青龍麼,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魔夜驀地一笑,笑意陰冷:「你也配。」

  煞氣沖天,九黎神君親眼看著自己沒了半隻胳膊,他立刻驚叫起來,想要逃命,耳後卻有冷笑「你這種無用的嘍囉,留著有什麼用」。話落,九黎身子一僵,瞬間化作一團塵土,撒在了身下的青草上,沾得綠葉染塵。

  靈力驟散,在剎那灰飛煙滅。塵煙散去,魔夜看見西風站在對面看來,神情複雜嫌惡。他突然想起當年她的母親死在她面前時,看自己的眼神。又想起她還是個小姑娘時,叫自己夜大人的時候。

  真是懷念那個小團子,可惜長大了就不可愛了。

  魔夜對她一笑,笑得西風心生警惕,手執長笛,護在面前。

  幾乎在瞬息,魔夜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剛要撫她的臉,手指便如被蜂叮,刺得他緩緩收手,看了看被燙傷的手指,說道:「這種時候青龍還捨得用靈力為你設下壁壘,看來他果真是很喜歡你啊,小西風。」

  西風也沒想到青淵為她築起了壁壘,暗罵他又多費力氣,與長源魔夜對戰,哪怕是多用半點靈力,都有可能會輸的。可壁壘已築起,靈力已耗損,她面上便鎮定起來,說道:「因為他知道我也很厲害,對付完長源,再對付你,綽綽有餘。」

  「你唯有釋放你的魔血,才能幫他了。」

  西風知道他想誘她解封魔血,魔血一出,她便不能控制自己,到時候揍的是魔夜還是青淵,她也不能肯定。

  魔夜想了想又道:「不如你改變主意,回魔界吧,我可以不計前嫌,繼續疼你。魔界中唯有你我是魔星,我本來還想將你養大,立你為后的,可誰想,半道被青龍拐走了,真是令我傷心啊。」

  西風緊握長笛,盯著他字字道:「你將我離開魔界的原因歸咎給青淵?虧你能說得出口。」

  此時隨長源而來的神兵見九黎神君已死,長源與青龍惡鬥,漸落下風,但許是戰得已久,起初的強大氣場稍弱,便有神兵持槍助戰。

  西風微頓,見形勢不對,玉笛化劍,去攔神兵。

  魔夜抬頭看去,雖不想他辛苦栽培的小魔星死,可是今日她不歸順自己,那就毫無作用,不如死了吧。

  鏖戰不過半個時辰,鬥法無數,連魔夜築的結界都出現了裂痕。如果沒有這個結界,人界早就生靈塗炭了。

  西風手中利劍已有煞氣纏身,魔劍一出,神兵再一次被氣場壓制,往那看去,卻只有一個凡人模樣的姑娘。他們略有遲疑,終於還是持槍襲去。

  劍氣煞人,與神兵利器抗衡,絲毫不落下風。西風平日斬妖,從不用長劍真身,生於魔界,憎恨魔界,卻又無法擺脫一世都在身體裡湧動的魔血。而今,她又用魔族煞氣和青淵並肩,隱約讓她明白——可惡的不是魔血,而是一個人的心。

  她和魔夜同為魔星,但只要她不作惡,那跟他是完全不同的。

  這個道理,她早該從青淵身上明白。六界本無不同,不同的只有那顆心。

  長源為天神,一身神族靈力,可勾結外敵,殺死神界帝君,他的心,已如魔。

  那她將魔族獨有的煞氣轉為救人所用,有什麼可羞憤的?

  西風瞬間領悟這個糾纏她已久的心魔,被她壓制了十餘年,從不願拿來用的煞氣頓時遍佈全身,非但是手中劍有煞氣,就連人,已經不同剛才。

  與青龍鏖戰的長源察覺到異變,低頭看去,厲聲:「殺了她——」

  西風聞聲輕笑,數萬神兵如蟻湧來,她擲出手中魔劍,急速念咒。魔劍幻化千萬小魔人,執劍與神兵激戰。

  青淵見西風變成了個厲害的小魔頭,還對力量操控自如,真想誇她,終於想明白了,做魔並不可恥,但有那麼厲害的力量卻不用,笨得很。用這種力量痛揍魔夜,才是最令人痛快的吧。

  他心覺安慰,只想快點解決長源,去誇她。

  龍神氣勢陡然一變,連長源都覺察到了,他心頭一驚,龍氣如利劍,朝他刺去。長源拂塵已變,也化利劍去攔,頓時青光金光劇烈相撞,兩道逆天之力如洪水決堤,傾瀉人界,撞得結界轟然作響,幾近碎裂。

  那拂塵一遇龍氣便急退,根本不是青淵的對手。長源再次厲聲:「青龍!結界要碎了,人界要被毀了!你還不收手!」

  那青龍似未聽見,龍氣再次以洪水姿態傾巢瀉去,完全淹沒了長源帝君的拂塵寶劍。

  長源不由慌張,背身而逃,但已避之不及,那青色長劍追隨而來,霎時穿身,魂魄頓時被刺得支離破碎,不見半寸完好。

  他瞪圓雙目,身體被龍氣釘在空中,懸而不能動彈。青淵掠到他面前,看著他的雙目,說道:「當年銀長,神魂俱滅,他臨死前,受過很多折磨吧。」

  「殺他的是魔夜……不是……我……」長源痛苦道,「你該找魔夜,而不是我。」

  「會找的,你不要急。」

  青淵伸手拔掉他身上的一顆「釘子」,「釘子」勾著長源的一縷魂,硬生生離了他的軀殼,痛得長源面色慘白:「你要做什麼?」

  「如果不是你,神界不會是今日的局面。」說著,他又拔下一顆「釘子」,拖出一縷魂魄,「如果不是你,神界唯一棋藝比我還差的人,不會死。」

  「啊——」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去崖底睡十萬年,有我在,弟弟就不會無聊地去做妖王了。」

  「啊——」

  「如果不是你,弟弟不做妖王,就不會負了月兒的娘,月兒就有娘親了吧。」青淵想了想,已經拔掉一顆釘的他,又覺得這好像不對,弟弟沒當妖王,或許也沒月兒娘親,更沒月兒了,這點不能怪他,想著,又將釘子紮了回去。

  長源兩眼一翻,差點直接痛死。

  下界還有長源的親信神兵想要去救他,可有西風的小小魔兵阻攔,根本過不去。西風見頭上惡戰已停,飛身上去,查看青淵的傷勢。比起長源來,這實在是不算什麼傷,但是他的龍氣耗損得厲害,長源畢竟是一界帝君,哪怕只是戰了半個時辰,也比那些戰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人耗損的靈力更多。

  她心中已有擔憂,忽然見那千餘神兵衝破了那群小小魔兵,衝向長源老兒,似要趁亂將他送回神界。

  西風輕笑,喝聲收回那懸於空中的魔劍,揮劍而出。陰森煞氣撲向殘餘神兵,剎那將他們手中的各種利器化作灰塵,煞氣再現,神兵便被迫回到原地,無法再靠近長源帝君,只能眼睜睜看著。

  從未這樣與人戰鬥的西風只覺酣暢淋漓,體內魔血翻湧,她卻覺得舒服。她心頭咯噔一聲,難道……她嗜血了?

  滿地殘兵,是她剛才所為。

  唯一的希望被她兩劍壓制,長源目露絕望,恨聲道:「你到底是誰!」

  劍端已揮出一朵漂亮劍花,在空中輕劃,輕巧地回到西風手中。少女俏麗的臉上掛上一抹笑,朗朗道:「我叫西風,是個捉妖師,你給我錢,我給你捉妖。」

  長源沒被痛死,已要被氣死。

  忽有一股殺氣沖來,青淵和西風同時躲閃魔夜的突襲,那陰狠魔氣直直拍在長源的身上,再一次震得他魂魄四散,生不如死。

  魔夜踏風騰空,看看青龍身上的傷,搖頭說道:「長源,你真是讓我失望,枉你為神界帝君,換作是任何一位長老,都能與他戰上三日吧。我總算是明白為什麼你要殺銀長了,畢竟不殺他,你是無法趁機做上帝君的,神界有能者,太多了。」

  長源自知兩人都不會放過他,冷笑:「有青龍替我陪葬,我也不算白死。」

  青淵淡漠道:「我不會陪你死,很噁心。」

  「可是你今天必死無疑啊,青龍。」魔夜笑意陰鷙,「長源再不濟,也耗了你的龍氣,當年我與你不分上下,你如何跟我鬥?」

  西風的劍再次提起,說道:「還有我。」

  魔夜再次冷冷一笑,掌中已有煞氣翻滾,在青淵和西風之間劈開一道煞氣,將他們分開百丈距離。

  西風提劍要跟青淵一同對付魔夜,忽有人影攔截,抬眼看去,眸光更是凝重——離千戰。

  前有離千戰,後有魔兵,將她困在中間。百丈外,靈力已受損的青淵,正與魔夜對峙。

  這一戰,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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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5 05:17 PM

第九十九章 西風(十四)

  西風想去青淵那邊,但路已經被離千戰阻斷,她終於禁不住質問道:「你明明不想毀了人界,為什麼還是要助紂為虐!」

  離千戰眉目淡薄,說道:「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為臣?」

  「所以你身為臣子,無論事情是黑是白,你都只聽命令,攻打神界,滅這人間,甚至是……親手殺了你的妻子?」

  離千戰面色漠然,不為她的質問所變:「是。」

  「那為什麼,千羅公主吹奏樂曲時,你想到的人,也是我娘?」

  不待他回答,旁邊已是風雲變色,宿敵相見,繼續十幾萬年前未完的大戰,了結當年孽債。

  魔夜已經察覺到青龍靈力耗損太多,根本已不是自己的對手,哪怕他耗費了心血去養了女妖,但而今青龍跟長源的一戰,也足以耗損他過半力氣。

  更何況,他還有整個人界做他的鐵鍊,緊緊纏住青龍的四肢,令他不得自在。

  魔夜一笑,揮手撤去他方才為人界設下的屏障,說道:「你我一旦如當年那樣動手,脆弱的人界必定被毀,萬萬凡人也將必死無疑。你所要守護的生靈,全都會在瞬間死去。」

  青淵微微擰眉:「你不要人界?人界很好,比冷冰冰的神界好多了。」

  他越是這樣說,魔夜便越是放心,至少他可以肯定,青龍不會拼盡全力,與他一鬥。魔夜輕聲笑道:「好?人界有何用?」

  青淵抬眉看他,說道:「對天地而言,其實神魔妖都是沒有用處的,甚至是龍族,也沒有用。可是,無論是神還是魔,都沒有消失的必要。」他說道,「我不喜歡你,但是我也不願看魔族消失,畢竟不是全部魔,都似你這樣好戰。」

  魔夜笑道:「所以你成不了王。」

  「哦。」做王這麼麻煩,為什麼要這樣熱衷。不自在,不自由。青淵遙想昔日,龍啊……可懶了,小胖子弟弟勤快得簡直是龍族的異類。

  唉,恨鐵不成鋼。

  隱約間,他已覺察到魔夜在聚力。煞氣聚現,烏雲滿布,人界大地顫動,幾乎地裂。

  青淵看著眼前一切,面色已然更加蒼白。無論是當年,還是如今,魔夜都是他認定的很厲害的對手,他們之間,沒有差距。

  煞氣從掌中轟然而出,污濁黑氣如一條黑色蛟龍,沖向青淵。

  煞氣掠過半空,天地變色,草木飛卷,就連站在岩石向上觀望的赤錦,都幾乎掙不開眼。魔兵神兵,皆被壓得無法站立,跟之前長源所用神力所帶來的迫人感,全然不同。

  以為青龍必將躲閃,不會正面迎戰的魔夜已提前將煞氣分做三路,左右夾擊,正面撞去。

  可突然龍氣相迎,絲毫沒有退怯的意思,硬生生正面相撞。巨大的熱浪炸向周圍,人界為之震裂,瞬間滿界瘡痍,連離千戰和一眾魔兵都退了半里。西風有青淵的屏障相護,凝神定步,見熱浪散去,急忙飛到青淵身邊。

  始料不及的魔夜被轟得五臟疼痛,受此意外一擊的他滿目驚異,他以為青龍會避開這一掌,可他非但沒有避讓,反而全力反擊,似乎絲毫不懼怕人間被毀。

  他回過神來,又以為青龍為這附近設下了屏障,才有恃無恐,然而他低頭往下界看去,萬里之地,已被剛才兩掌震得地動山搖,劇烈的震動使得山脈斷裂,大地到處都如被樹根逆翻,滿地龜裂。

  青龍根本沒有為人界設下屏障。

  魔夜失策了,青龍根本就沒有顧忌這裡是人間,什麼憐憫天下蒼生,什麼護衛這萬物生靈,都是假的!

  他抹去因重擊而溢出嘴角的血,冷冷一笑,帶著莫大的嘲諷:「青龍,你也已經變成妖龍了,我卻還以人界來約束你,是我看錯你了。」

  青淵抬眼看他,說道:「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猜錯,無論是你,還是長源,若想除我,一定會先束縛我的手腳。能束縛我的,唯有西風和人界凡人,但你們抓不走西風,所以唯有利用凡人了。」

  魔夜厲聲:「那為何你沒有住手,青龍,你看看這人界!」

  青淵沒有看,倒是西風強打精神,從半空中往下面看去。目光所及之處,人界已經慘不忍睹。離得近的,便是山上獵戶的房屋,全被周圍的樹木壓垮,房屋廢墟之下,已無人生還,皆是鮮血殘肢。

  離得遠一些的,隱隱有百姓的痛苦喊聲入耳,獸類也在哀嚎,飛鳥拼命逃離這裡。

  觸目驚心,是連西風都不忍看的場面。

  魔夜面上再次流露莫大的嘲諷:「青龍,這便是你護衛蒼生的方式?」

  「是。」

  西風微頓,他的聲音突然沙啞。她抬頭看去,他本就蒼白的臉,而今更加慘白,白色雙唇間,卻有絲血滲出,從他的嘴角緩緩流落。西風一愣:「青淵?」

  青淵低頭看她,一雙明目,眼底的神色也變得有些漂浮。西風心頭一震,提袖為他抹去唇角鮮血。

  「我沒事。」青淵握著她的手放下,再次看向魔夜,說道,「我跟你不同,我不會傷害六界無辜的生靈。」

  「那你為何要在人界出手?毀這蒼生?」

  「所以,這裡不是人界。」

  魔夜一愣,他下意識信了他的話,凝神一探,說道:「這裡分明是人界。」

  「不是。」

  西風當然相信青淵的話,雖然她並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她越是細想,就越覺得她應當知道的,對……她應該知道的。

  她驀地一頓:「這不是人界,也不是在六界的任何一個地方。」

  魔夜冷聲:「那這裡是哪裡?」

  西風的雙目突然神采飛揚,答道:「鏡子。」

  她就知道青淵不是那種不顧六界的人,這裡是鏡子中的幻境,就連長源和魔夜,都被騙了!

  魔夜擰眉,任憑他怎麼看,都沒有看出破綻來,他目有疑惑,不願相信:「什麼鏡子?」

  青淵說道:「這十萬年來,我以鏡子做法器,煉製出來的幻境,只要是在六界,它便能幻化出一模一樣的地方。」

  「所以這個人界是假的?我們在鏡子中?」

  「對。」

  魔夜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地方,還是無法相信:「你什麼時候讓我們入鏡的?」

  西風也覺得奇怪,長源那個渣渣就算了,可魔夜竟也沒發現:「什麼時候?」

  青淵看著她說道:「上次幫你壓制魔血的時候,你昏迷的時候我想,要不,順便也把他們圈入鏡子幻境中吧。」

  西風瞪大了眼,順便???你也太順便了吧?還能不能尊重一下神魔尊嚴了!

  魔夜冷笑:「我在魔界中,你如何能圈我入鏡?」

  青淵微微搖頭:「不需要這樣麻煩,你身在魔界,眼前本來有棵樹,閉眼的瞬間,那棵樹仍在,可是,樹卻已經不是魔界的樹,而是我竊取你的記憶,幻化出來的樹。然而人界皆由我所化,所以你無法察覺。」

  魔夜微頓:「參戰的神魔皆是真的,我看見的這些凡人,卻是你幻化而來?」

  「對。」

  魔夜怔愣,本以為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是黃雀,誰想,真正的黃雀,是青龍。

  以為占了先機,能束縛青龍,可是,他早已有對策,還是他從未想過的對策。

  鏡子……竟是以鏡子幻化成景,迷惑了長源和他。

  魔夜心中頓有挫敗,無力一笑,不甘心,又無奈,又有憎恨:「青龍,我真的小看你了,沒想到這十萬年來,你竟琢磨出了這種法器。」

  青淵搖頭:「沒有刻意,只是有些無聊,順便琢磨了下。」

  西風:「……」你不要再說順便了,魔夜要被氣瘋啦!

  魔夜方才的嘲諷,已全都變成了自嘲:「青龍,我終究還是小看你了。」

  「你很厲害,魔夜,自古以來,還沒有人能養出克制龍族的邪祟,可是你做到了。」

  魔夜輕笑:「我造了一個女妖,你卻造了六界幻境。」相比之下,他委實差青龍太多。他克制了龍族,但他卻操控了六界。

  西風說道:「因為你一直想的是克制龍族,但是青淵卻一心為了天下蒼生,萬物生靈。這就是為什麼你跟青淵會差了一百個弟弟。」

  魔夜一時默然,剛才一掌,轟得他煞氣受損,就連臟腑,也被震得翻滾,可是他知道,青淵要維持幻境,必然要耗費更多靈力,他仍占了上風。

  「西風。」

  青淵忽然喚聲,西風緊張不已:「怎麼了?」

  「鏡子上的寶石,回不來了。」

  「……」

  「雖然當初好友說鏡子甦醒,寶石也會甦醒,但它甦醒後,會吞噬我注入寶石的靈力,所以寶石就要沒了。」青淵目露暖意,說道,「剛才你很厲害,誇你。」

  青淵見她還是不吭聲,俏臉都憋紅了,低聲說道:「我會給你偷一座金燦燦的皇宮的,不要難過。」

  西風要氣炸了:「誰在乎那些寶石了!」這種時候就不要提錢了,命最要緊!他一臉凝重地說寶石,她差點要嚇死了!

  「青淵,我不要錢了,不要寶石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以後好好誇我!」西風只是看著他煞白的臉,就覺得害怕,現在他們兩人都受了重傷,可魔夜煞氣陰森,幾乎要佈滿整個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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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6 03:32 PM

第一百章 西風(十五)

  滿布幻境的煞氣猶如給天遮掩上了一塊黑布,天地污濁晦暗,煞氣威壓,像空氣被吸走,人被擠壓在一個狹小地方,連五臟六腑都貼到了胸前,要被迫彈出。

  西風微微屏氣呼吸,留在地上的神兵已有些無法站立。威壓再至,連身上的傷口都在裂開。

  還被懸在半空一身是傷的長源親眼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慢慢炸裂,鮮血淌落,連魂魄都在緩緩鑽出他的身體。他咬牙忍著,但靈魄離體,非常人能忍。

  「嘣——」

  像是豆莢成熟崩裂,有豆子急速飛出。

  長源終於忍不住,痛叫起來,只想讓他們給他一個了斷。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

  長源痛苦不已,忽然看見站在岩石上的火鼠,它的腿被魔夜咒術所纏,仍沒有脫身。他盯看著它,它也在看著他。

  「赤錦,你與我合作一事,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否則你我都會死在這裡。」

  赤錦抬頭冷冷盯著他,眼底漸漸露了譏諷之意,說道:「你可知,當年你就是如此對我的?」

  長源微愣,隨著靈魄緩慢逃離,他的神智越發不清楚,但久遠的事情,卻浮上腦海。

  對,當年他發現了火鼠特殊的能力後,便將它捉到神界,不顧它乃是一介妖獸無法適應明淨神界會被苦苦折磨,只想讓它屈服,為他找到通往魔界的路。

  然而它始終不願,哪怕他每日折磨它,它都不願帶路。

  明明找到魔界入口,對它沒有任何損失,然而它就是不領路。

  如果它當年領路,就不會是今日這個結果了。

  長源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駭人。他越是大笑,鎖住他的龍氣「釘子」就越是急速帶著他的靈魄離開。

  原來被折磨,是這樣痛苦。

  可他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長源還在幻想他可以得救,重新回到神界,然而傷口被迫人的煞氣壓得綻開,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靈魄被抽乾。漸成一具骷髏,被迫結束了自己卑劣的一生。

  赤錦凝目而望,眼底沒有半點同情,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沒有貪念,那就不會如此。

  幾道青光猶如浩瀚銀河灑落的點點流星,劃破天際,割開那暗黑天幕。

  西風見青淵已出手,她也提劍,再沒有半分猶豫,朝離千戰出劍。而今是生死之戰,青淵耗費那麼大的力氣維繫幻境,就是不願波及人界。一旦青淵敗了,神界又群龍無首,必然會亂。

  哪怕是為了天下蒼生,她也不能拖後腿!

  離千戰見她突然出劍,劍鋒煞氣冷冽如霜,跟她往日出劍,已完全不同了。他手中築起劍氣,抵禦她如刀的劍氣。兩劍碰撞,被龍氣劃開的碧藍如洗的幻境,再一次被彌漫的煞氣淹沒。

  底下殘餘的神兵魔兵也在廝殺,穹頂之下,已是一片火紅色,硝煙滾滾,不斷有靈魄被迫消失在幻境中,化作塵土。

  兩方交戰,釋放法術無數。幻境全由青淵的靈力維繫,每攔截一次那要往外逃的咒術,靈力就耗損一分。與魔夜交手,屢屢大量消耗,他終於不適起來,但同時他也覺察到魔夜的煞氣損耗厲害,而今,是時候讓弟弟領兵進來,讓魔夜腹背受敵了。

  他靈氣微收,正要破開出口,魔夜已經猜到他的意圖,煞氣微收,卻也不再進攻,只待他打開幻境通道。

  龍氣衝破紅光,再次將這天幕劃開,撞在幻境一處。龍氣一至,那裡傳來震天的「吱呀」聲——門開了。

  魔夜凝神看去,待大門完全打開,已有魔兵湧入,頓時這無邊盡的幻境中,已飛入十萬魔兵,還在源源不斷飛入。

  西風愕然:「青淵——」

  她嘶聲喊他的名字,但魔兵突然入內,兵器聲交錯轟然,完全將她的聲音淹沒了。她想再一次飛到青淵身邊,忽然離千戰又將她的去路攔截。

  青淵看著幾乎是每瞬便增加幾萬魔兵的幻境,神情凝重而平靜。心有嘲諷的魔夜看向青淵,只是看見他這面色,已覺不對,再往大門看去,才發現進入幻境的人中,沒有一隻妖怪!

  他心頭一愣,厲聲:「退下!」

  他瞬間閃身至幻境大門,阻攔魔兵進入,等他要出去時,門突然關上了。

  西風這才明白青淵才是引君入甕的那個人,可是魔兵少說已進來十余萬,以他們三人之力,怎麼可能贏?

  魔夜看著將青龍團團圍困的魔兵,不知為何卻不安,或許是因為青龍實在是太過鎮定,鎮定得讓他無法鎮定:「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妖王進來。」

  幻境滿是魔族煞氣,已漸漸被壓制的青淵唇色已經全都變白:「魔夜,你忘了,我們認識了幾十萬年了。」

  他從不小看任何對手,更不會小看魔夜。他知道他不笨,所以從弟弟不讓魔夜帶走月兒開始,他就已經知道魔夜能猜到弟弟跟他和解了,甚至有可能會出手幫他。而今兩界大戰,唯有身為妖王的弟弟才能幫他,那魔夜也不會料不到這件事。

  所以很可惜,沒有辦法讓弟弟揍一頓魔夜,也沒有辦法讓他更加揚名立萬,六界崇敬了。

  那怎麼辦?

  總不能讓魔兵們在鏡子外頭和妖怪們開戰,那樣人間一樣要完,他將鏡子當做幻境的意義就完全沒有了。

  也不能像魔夜那樣,辛辛苦苦養了隻女妖,結果只是讓他暈了個船。

  像個笨蛋。

  他養的鏡子,不能被浪費了。

  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弟弟進來。

  魔夜知道自己犯了個很大的錯誤,只是他不明白,自己步步經營,思慮周到,為什麼還是會落得如今被動的局面。

  他心中忽然有個巨大的困惑——為什麼青龍要放這麼多魔兵進來?

  青龍的確能以一敵萬,但敵十萬,卻也是個笑話。百萬螻蟻尚可啃食巨象,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更何況他已經受傷,靈氣耗損了大半。

  然而青龍一次又一次讓人出乎意料,魔夜……不鎮定了。

  魔夜緊盯青淵,問道:「你就不怕,你打開出口時,我也趁機離開?」

  「你不會走的,你若真心要走,在瞬間關上的門,也攔不住你。」

  魔夜輕笑:「可萬一魔兵沒有進來,我便能立刻出去了,那時你又該如何?」

  青淵說道:「所以幻境裡的人,只能從那裡進,不能從那裡出去。就算你要走,我不關門,你也是走不了的。」

  「那你為何要在剎那關門?」

  青淵想了想,答道:「習慣,西風教的。」

  「……青龍!」魔夜喝聲,因屢屢被他戲弄,又無法猜得他往後動作,心中愈發煩躁,他轉身面向那鏡子猶如琉璃的大門,魔氣以血附咒,巨獸張開獠牙,撞在那琉璃大門上。

  「轟——」

  巨大的撞擊聲震的人界一震,震得正遠觀琉璃門的月兒也一個踉蹌,要不是妖王及時扶住她,她差點就要摔倒。

  「離遠一些。」

  妖王把她拽到身後,月兒又冒出個腦袋瞧看,魔兵一多,她幾乎找不到赤錦。角度一變,倒是看見它了。

  那赤紅巨獸被咒術鎖住,焦躁不安地抬頭看著上空魔兵,幾次想要掙脫咒術鐵鍊,都無濟於事。

  「小老鼠。」月兒看得難受,聲音都跟著哽咽。

  妖王聞聲,低頭看她,不就是一隻老鼠……嘛。他很是嫌棄地擰了擰眉,可看著女兒擔憂的模樣,說不出要將那老鼠亂棍打跑的話。

  「青龍大人怎麼辦,西風姐姐怎麼辦?」幻境的魔兵已經黑壓壓,在外面的人幾乎已經要看不見了。月兒的心頭緊揪,只恨自己不能進去。

  妖王說道:「你照我說的做,不要怕。」

  饒是他這樣說,月兒還是根本不能放心,魔界實在是太多人了,可肉眼可見青龍大人已經沒有辦法支撐很久:「爹爹,你就不怕青龍大人被宰了嗎?」

  妖王無比譏諷地笑了一聲:「有什麼可怕的。」

  月兒見他一點都不慌,問道:「為什麼?」

  妖王看著遠處那面巨大鏡子裡的青袍男子,那個眼底永遠都蘊著閑雲野鶴之色的人,眉眼一抬,說道:「那可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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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6 03:38 PM

第一百零一章 西風(十六)

  幻境大門看似薄脆,然而魔夜接連以強大法術撞擊,琉璃大門依舊不見絲毫裂痕。直至最後他意識到,這扇大門根本無法打開時,才終於死心,逐漸冷靜下來,不再浪費力氣。

  身旁已擁了無數魔兵的魔夜冷眼盯看眼前人,說道:「這鏡子是以你的靈力所維繫,而今我這樣擊打,你本該無法支撐下去,至少,會出現裂痕。」

  但鏡子並沒有破,反而有股無形的力量縈繞住鏡子。

  青淵說道:「弟弟是妖界的王。」

  魔夜瞬間明白過來:「你讓黑龍率領百萬妖怪在鏡子外,一起設下結界?」

  青淵愉悅點頭:「是。」

  如果讓弟弟和妖怪們一起進了鏡子,不是魔氣與妖氣相鬥,而是兩者皆需損耗他的氣力,他會撐不住,所以他讓弟弟領著妖怪們,以強大的妖力在鏡子周圍設下結界。如此一來,裡面人是出不去的,哪怕魔兵一起攻打大門,也無法逃脫以弟弟為首設下的屏障。

  他相信弟弟有這個能力可以築起這樣的圍牆。

  畢竟那是他的弟弟,出自龍族。

  雖然勤快得不像龍族人,可骨子裡,有著龍族的傲氣和力量。

  魔夜已不再去想他的目的,這鏡子是倚賴青淵所生,只要他死了,鏡子便會破碎,哪怕外面有妖界圍剿,但至少能活,比坐以待斃得好。

  魔兵簇擁在天幕之上,本就沒有溫度的魔而今看起來,更是冷如霜雨,令西風不安。

  魔夜一聲令下,魔兵如螞蟻齊行,密密麻麻從天飛來。

  青淵將西風護在身後,道了聲「小心」,便迎敵而戰。

  幻境之中,再一次煞氣沖天,染得鏡中灰白,不斷有強烈的煞氣轟在鏡子四面,連在外面支撐的妖怪們都覺得吃力。

  妖王見狀,化作巨大黑龍,將鏡子緊緊纏住。他們在外面尚且艱難,不知兄長在裡面如何了。

  青淵與數十萬魔兵鏖戰,又要維繫幻境,已漸漸吃力。

  魔夜沒有出手,這些魔兵足夠殺死青龍,他還需留存實力,因為他不信青龍會自尋死路,或許鏡子破碎後仍有後手,那時他便需要足夠的力氣來應對。

  但青龍實在難以對付,轉眼地上血流成河,但死的卻是滿地魔兵。他目有憎惡,這些都是魔界的人,魔界的兵,是他魔族中人。

  魔夜沒有出手,他的餘光看見了在戰場上廝殺的一個人——西風。

  他忽然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

  「離千戰。」

  話落,人影已至身邊。魔夜偏身看他,以指做刀,在他手上割了一刀,取他一滴血,笑道:「唯有你的血可以喚醒西風體內的魔血,你不介意吧?」

  離千戰微頓:「不是我親自動手,她的魔血咒印是解不開的。」

  魔夜說道:「可是你忘了,我也是魔星,跟她一樣。」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一笑,「你是想說,為什麼我明明能解,卻總是讓你動手?」

  離千戰看他,說道:「總懷疑部下的不是好君王。」

  魔夜冷聲道:「我不懷疑你,我只是很討厭,你如凡人般的軟弱心腸,如今,還是一樣心軟。」

  離千戰默了默,又道:「魔血一解,她失了理智,很有可能將我們也殺了。」

  「可是青龍絕對不會對她坐視不管。」

  西風手執長劍,在青淵背後為他護住最脆弱的地方。只是她每退敵一次,她就能察覺到青淵又要費一些靈力維繫鏡子。

  她畢竟也是魔。

  因幾次分神,不敢用盡全力,劍上已沾了血,但手上袖子上也都沾了血,有些是敵人的,有些是她自己的。

  突然有煞氣侵襲,西風抬眼看去,一滴血混著一道咒術猛然拍進她的額頭。

  魔夜冷冷一笑,便要離開,剛脫離額頭的手突然被那纖細的手抓住,瞬間讓他動彈不得。抬眉一看,便見西風雙目赤紅,周身煞氣如刀,連他的手都在剎那被抓得見了血痕。

  魔血解得比意料中快,魔化的西風也比想像中要更可怕,那冷然煞氣,就連魔夜也不能輕視,立即防禦。然而西風出手快得讓他吃驚,一掌拍來,在他胸口上重重一擊。

  魔夜頓時被彈飛出去,只覺胸口沉悶,張口就吐出一口血。他捂住心口,看著那魔物,忽然笑了。她越是魔化得厲害,對青龍的傷害就越大。再看青龍,果然又被他的部下逼得退了三分,就連身上的傷,都多了。

  忽有強烈魔氣飛散幻境,青淵立刻察覺到自己的靈力散得厲害,耳中都已能聽見鏡子出現裂痕的聲音。他以為魔夜要對他出手,可往那看去,卻見那煞氣來自西風。他一怔,俯身朝西風飛去。

  然而還未到她的身邊,西風猛然偏頭,冷厲的目光已是毫無感情。

  西風見有人朝自己飛來,心中暴躁不已,揚手聚力,想要殺了那礙眼的東西。

  她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快得讓已渾身是傷的青淵都無法躲避。被一掌轟來,轟得他心中微愣。

  又是這樣的西風,上回耗費了鏡子那樣大的力氣來封印她的魔血,如今他已經沒有足夠的靈力了。

  「西風——」

  西風聽不見他的聲音,她手上既沾了魔夜的血,也沾了青龍的血,這些血幾乎激發了她對血的無盡渴求。

  有很多人,很多的血。

  她驀地往那魔兵看去,衝入人群中,像蟒蛇吞食,將魔兵煞氣化為己用,飲他們的鮮血。

  魔夜臉色微變,見青龍已經往她飛去,便收住了步子,命令魔兵往後退,不要再去無辜送死。

  西風見血魄全都散開,可心還在貪婪嘶聲,根本沒有吃夠這甜美血魄。忽然她的手腳被人束縛,青色影子俯身將她抱住,把她圈進青色寬袍中。

  青淵身上的傷大大小小,成百上千,本無血色的臉,已添了幾道血痕。他緊擁西風時,帶著滿身血氣。西風想掙脫他的懷,然而全身都被他緊箍,無法動彈。

  「西風。」

  西風聽不見,只是他身上的龍氣刺得她渾身不自在,想推開他,可推不動。她焦躁地想用煞氣殺了他,但那靈氣太過逼人,反而要將她洗了個乾淨似的。

  青淵知道西風很痛苦,他也很痛苦——無論是身體還是心。他抱著西風,想讓她記起自己,但似乎是徒勞的,西風還在不斷釋放煞氣。煞氣一點一點地鑽進他的傷口,吞噬他的骨血。

  他的身體越疼,他就越知道不能放開她。

  「西風。」

  他喚她的名字,希望她能聽見。除此之外,他已經沒有過多的力氣壓制她。

  一旦靈力耗盡,鏡子破碎,魔兵衝出外面,和妖界大戰,人界必定會滅亡。

  「西風,你醒醒,你不是很喜歡凡間嗎,等我們出去了,我們就找個地方,做個普通人吧。」青淵唇角溢血,字字忍痛,「當年你娘希望你做個凡人,帶你去凡間,她沒有完成的心願,我來幫她完成。可是如果你不醒過來,就沒有辦法完成你娘的心願了。」

  煞氣依舊在吞食他的骨血,青淵的臉已白如雪,眼底堅定的光澤都因體力的衰竭而黯淡:「西風……快點醒來好不好,看看你給我留的傷,很疼。我答應你,不罵你,所以你快點醒過來吧,給我找草藥,不然我真的會跟凡人一樣死的。」

  懷中人陰戾的氣息忽然不似剛才那樣重了。

  煩躁至頂點的西風突然覺得心底有另一股難言的痛楚湧上,像是……在心疼這令人不舒服的龍。

  「西風。」

  又是一聲輕喚,西風心頭微顫,下意識想聽聽他說了什麼。

  青淵緊緊抱住她,定聲說道:「我們生蛋吧!我想跟弟弟一樣,有條小青龍,聽她喊我『爹爹』!叫你『娘親』!」

  西風一怔,怔怔看著滿臉是傷的青龍,眼底的赤紅剎那消失,顫聲:「青淵。」

  滿布全身的魔血猛地覺察到西風正在壓制它,它回過神來,嘶吼著不願被壓制,然而有一股力量正掐住它的喉嚨,壓迫它,令它屈服。它掙扎著要重新操控西風的心智,不知從哪裡傳來充滿威壓的喝音:「滾回去!」

  「嘶——」巨大的壓力迫使魔血沉寂,它被徹底壓制了。

  「對不起。」西風幾乎要恨死自己,她做了什麼可怕的事,她對青淵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不要說對不起,沒有用。」青淵低頭碰了碰她的額頭,說道,「還是親一口吧。」

  西風愣了愣,看著一臉無事的他,捧了他的臉就重重吻去。

  大概會死,可就算是死,也要留下最甜的記憶!

  突然的變化讓觀望的魔夜一愣,他沒有想到西風的魔血竟又一次被壓制了,甚至是完全被壓制,這魔血,今後已經無法讓她魔化。也就是說,她可以徹底將自己偽裝成凡人。

  意外發生的事實將魔夜的暴躁和憤怒送上了頂峰,他不允許西風變成凡人,西風跟他一樣,是魔星,是魔族選定的人!

  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他寧可親手毀了她,也不會讓她如願變成一個軟弱無能的凡人!

  魔夜不再留存力氣,他只想殺了西風,這個背叛魔界最深的人。

  青淵覺察到魔夜的舉動,想要將西風藏到背後,以自己殘缺的身體擋住憤怒的魔夜,然而西風卻忽然轉到他面前,劃開劍氣,硬生生接住魔夜這一擊。

  猶如方才青淵和魔夜的碰撞,一股熱浪再一次從兩人之間炸開,將魔兵衝開。

  魔夜接連兩次重傷,也吐了口血,可他知道,西風和青龍受的傷更重,是絕對沒有辦法活著出去的。

  西風被這煞氣震得往後退,青淵將她接住,兩人幾乎已耗盡氣力。

  「我們要死了嗎?」西風不甘心道,「我們還沒生蛋啊。」

  「嗯。」青淵被這煞氣一沖,只覺身體要支離破碎了。他看著那仍有十餘萬的魔兵,附耳對西風說道,「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被震得腦袋有些昏沉的西風心頭一沉,轉身看他,只是這剎那,就被青淵往下面推,瞬間離他遠去。

  她怔然:「青淵——」

  一束青光急落,斷開纏在赤錦腳上的鐵鍊。赤錦重得自由,立刻飛上天穹,咬住西風的衣裳。

  「帶她出去。」

  青淵輕聲叮囑,化龍飛向魔夜,擋住魔兵。

  他要為他摯愛的姑娘,擋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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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6 03:44 PM

第一百零二章 西風(十七)

  西風看著青淵化作巨龍擋在魔兵前面,又讓小火帶自己出去,這才明白他的用意——他之所以沒有在一開始就斷開小火的鐵鍊,是因為他知道,一旦小火脫離了束縛,必定會捲入戰場。

  他沒有想過要小火幫忙,而是在一開始,就是要它帶她走。

  她一走,小火一走,又沒有人可以幫忙,那他如何應對?

  難道他早就想好了,要跟魔夜他們同歸於盡?

  西風心裡痛駡一聲,她怎麼可能留下他一個人去!

  「小火,放開我,你要看著青淵死嗎?」

  赤錦沒有鬆開嘴,他只知道,以她現在的狀態衝去,一定會死的。青龍讓它將西風帶走,那它就一定要帶走。

  或許青龍就是為了讓它帶走她,所以才會多在幻境開一條路,唯有它能看見的路。

  魔夜見青淵將西風扔給赤錦,深知赤錦能力的他厲聲:「攔住他們!」

  一聲令下,魔兵朝西風飛去,但是有青龍擋道,根本過不去。一時雙方再次大戰,戰得硝煙滾滾,火光沖天。

  圍在外面的眾妖也開始覺得吃力,在外面尚且如此,裡面鬥得如何激烈,讓人無法想像。甚至還有弱小的妖怪支撐不住,昏倒在地,很快就被巡邏的護衛抬走。

  妖王看著幻境裡面的戰況,原本鬆展的眉頭,也漸漸擰起。

  只怕是,脫不了身了。

  「嗞、嗞。」鏡子破裂聲隱隱響起,不斷有煞氣外現。

  妖王見狀,喝聲:「攔住魔氣,不許讓半分魔氣侵蝕人間!」

  鏡子之中,獨自阻擋魔兵的青淵傷痕累累,西風反身劃破自己被赤錦咬住的衣裳,要去救青淵,要死也要一起死,她不願獨活!

  「西風!」赤錦心焦,它已經找到那出口了,轉眼嘴裡只剩西風的半截衣裳。它俯身追去,可西風已經不是以前的西風,她的動作極快,幾乎是瞬間就將它甩在身後。

  西風朝魔兵揮出一劍,劍氣橫掃魔兵,將纏在青淵附近的人全都斬落。她落在青淵頭上,抱住它的龍角,罵道:「笨蛋青龍!」

  眼淚滴落,啪嗒打在青淵的頭上。它抬眼看去,看不見她,可她的哭聲它聽見了:「快出去,出去等我,我不會死的。」

  西風只知它的靈力已接近虛無,這點瞞不過她,這樣的它,要怎麼跟那麼多的魔兵鬥,更何況還有魔夜。

  剛想到魔夜的臉,就見他出現在眼前,幾乎是來不及阻擋,便被魔夜一掌拍來,拍在她的肩上,將她從青龍頭上拍落。

  赤錦急忙掠過地上,將受傷的西風接住。青淵再次以身抵擋:「走!」

  「青淵——」西風看著渾身是傷的他,往前靠近的動作不知為何停了下來。他說他不會死的,他讓她等他。

  她死死咬唇,看得眼睛發澀,終於決然轉身:「走!」

  他如果騙了她,她就恨他一輩子!

  一定要活著回來,青淵。

  赤錦咬住她的衣裳,飛快往一個方向衝去。

  已有魔兵如流水,從殘缺的堤口衝出,赤錦周身赤紅,似火前行,灼得魔兵急退。仍有魔兵以咒術遠遠攻擊,傷得它周身是血。但它沒有停下,它只有一個念頭——帶西風離開這裡。

  一如當年,它答應西風的娘親,帶西風離開魔界。

  而今,青龍將西風交付給它,它就算是死,也要帶她出去!

  離出口越近,它的速度就越快,它看見那出口沒有設下屏障,可見是青龍特地留的出口,或許是為了讓他自己逃生,或許也料到了會有這個狀況,所以留下了這個出口。

  「砰。」

  突然有屏障封來,將路口附近,還有路口完全擋住。魔夜閃身出現,冷笑道:「休想離開這裡。」

  他看不見出口,便將赤錦所通往的地方全都封住,而今看它停下,便知那路口被擋住了。

  他知道赤錦的能力,還有青龍對西風的心,他要西風活下去,但他偏是不讓,至少有西風在這裡,他可以肯定青龍不會讓西風跟他們一起同歸於盡。

  西風是青龍最後一絲猶豫,若這猶豫都沒有了,那青龍很可能將幻境毀了,將他們一輩子留在這裡,亦或是,將鏡子打破,一起毀滅。

  赤錦要撞開魔夜,然而魔夜遠比它厲害,哪怕是受了重傷,對付它也綽綽有餘。

  魔夜不過幾招轟去,赤錦已渾身是血,看得西風心有憤怒:「魔夜!」

  她提劍要為小火劈開一條路,至少要讓小火活下去。赤錦察覺到她的用意,不知能否離開,可仍緊緊咬住她,從牙縫中擠字道:「西風,你要好好活下去,當年我帶你走,現在也會帶你走。你娘希望你活下去,青龍大人也希望你活下去,我們一起走!」

  西風怔了怔,一起走……一起活下去。她下意識抬頭再看青淵,便見那青色龍影又一次朝魔夜飛去,將他撞開,那路口再次寬敞。可下一刻,卻有魔兵阻攔,將那路口圍困得水泄不通,根本……沒有生路。

  忽有煞氣如風捲過,魔兵似枯枝落葉被風掃開,路口又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兩人面前。

  正與青龍纏鬥的魔夜察覺這股煞氣,低頭看去,頓時暴躁如雷:「離千戰!」

  屏退魔兵的離千戰抬頭看去,說道:「魔界,本不該變成這樣。」

  「誰許你背叛我!」

  離千戰沒有答話,突然出現在西風面前,將她和赤錦往路口送去。西風怔愣:「為什麼要送我走?」

  「我既為父,不棄;也是為夫,不負。」離千戰捉住她的手,說道,「照顧好你娘。」

  西風愣神,手上微涼,抬手看去,就見一縷白色靈魄在手上蜷縮。她猛地一震,十餘年來的憎恨瞬間消失——束魂咒。

  束魂咒是一種很可悲,也很可怕的咒術,基本沒有人會用。

  它可以將一個人的靈魄封印在體內,但需要以自己的骨血來維繫靈魄的命,也就是說,靈魄在不自知的情況下,以吸食宿主的骨血為生。

  靈魄不能離開宿主的身體,始終漂遊。若要重新復活這個魂魄,有兩個方法,一是將宿主殺死,二是宿主自願做祭品,讓靈魄出來。

  唯有這兩種辦法方能破除束魂咒,靈魄才能出來,再被人救活,重塑肉身。

  西風顫顫看著那縷靈魄,這分明是她娘親的魂。

  是不是因為當年魔夜決意要殺她娘親,父親無力阻攔,也無法忤逆魔夜。所以他親手「殺了」妻子,實際是偷偷將她的魂魄藏入自己的骨血裡,避開了魔夜的耳目?

  可這麼多年來,他從不說,哪怕面對她的質問,他也不辯解。

  因為一旦消息洩露,便可能被魔夜發現,到時候,娘親的靈魄也會被抽離,他也會被殺死,甚至連她,都會被斬草除根。

  原以為母親已經離去,誰想並不是。原以為父親還活著,誰想父親實際早已「死去」。

  當年她想跟母親一起死,可如今她才明白,最想跟母親一起走的,其實是父親吧。

  西風看著他,想問問他是不是這樣,然而沒有等她多問一句,便被離千戰猛地推遠,推去離開幻境的出口。

  離千戰見她遠去,始終平靜的臉上,是不捨。

  還是不能再見你一面,銀月。

  你死我活,你活我死,一如晝夜,永不能見。

  我求過魔夜,放了你,他答應了。他讓你離開魔界,不再接近西風。可你不願她成魔,直至最後,你也沒有離開。

  魔夜要在刑場當著百萬魔族的面,折磨你,直至死去。西風被帶到刑場,魔夜要她看著忤逆他的人是什麼下場。

  我知道,你不願她看見。

  我也不願你真的死去。

  唯有親手了結你的命,才能救你,才能救西風,不讓她發瘋成魔。

  而今,她已經能壓制魔血,幻化魔血,化為己用,再也不會被人利用,想成魔,便成魔,想為人,便為人。待你復活後,她會變得更好。

  他緩緩背身,將這不捨如往日那樣,斂入心底,再一次進入戰場之中。

  被魔夜堵住路口的封印已被早就等在外面的月兒破開,出口一開,月兒便被裡頭湧出的煞氣撲了一臉,灼得雙手發抖,大聲道:「快出來!我撐不了多久!」

  幻境之內,滿是濃煙,西風只看見那青色身影仍與魔夜纏鬥,她的父親就站在路口,為她擋住追來的魔兵。她朝他伸手,顫聲:「走,一起走。」

  離千戰沒有動,他不喜魔夜窮兵黷武,耗損魔界根基,然而他是臣子,至死,也不會逃走。

  更何況,靈魄抽離,也需要他的靈魄來做祭品。

  幻境急劇縮小,像是在以靈力壓迫這狹小空間,逼得人胸腔難受。魔夜意識到青龍的意圖,難以置信道:「你真要跟我們同歸於盡?!」

  青淵沒有答他這個問題,只是看了一眼出口,西風正往他這裡看來,遙遙相望,距離猶如咫尺天涯。它看著她被小火帶到出口,確定她終於安全,安心一笑。

  這一笑,卻將西風的心都痛碎了。

  「青淵——」

  小火用盡全力,將她帶了出去,幾乎就在他們出來的瞬間,妖王已至,以全身妖力封住洞口。剎那間,幻境急縮,紅光滿布鏡中,赤紅的火焰在鏡子裡膨脹,砰砰作響,直至最後,「轟」地一聲巨響,鏡子炸做千萬碎片,煞氣往六界沖去。

  百萬妖怪齊力築起屏障,阻攔那炸開的邪祟之氣,灼得小妖急逃,就連眾多大妖怪都覺威力迫人。只是有妖王坐鎮,很快這波邪氣便被攔截,慢慢被眾妖壓下,人間大地顫抖半刻,終於停歇。

  飛捲而起的灰塵漸漸平息,鏡子已經不復存在,萬千碎片殘留地上,從上空往下看去,猶如顆顆寶石,閃爍點點光芒。

  西風跪在地上,怔怔看著不復存在的幻境,父親沒有回來,那熟悉的青色影子也始終沒有出現。

  一縷青絲從西風眼前輕輕飄落,西風認得那髮上的紅繩。那是青淵非要拿她一縷髮,說怕她走丟,索取去的。後來他還特地尋了根紅繩,將它繫好。

  而今她的髮還在,說要安放這縷青絲的人,卻不在了。

  心如刀割,口已含血。

  「青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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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6 03:54 PM

第一百零三章 大結局

  滿地都是鏡子的殘渣碎屑,像倒映在人間的銀河,閃爍光芒,詭秘銀亮。

  鏡子殘留的邪祟之氣,已經被眾多妖怪控制,只是魔氣乍現,到最後也沒有完全吸盡。妖王親自巡視了一遍,確定這煞氣已不會危害人間,這才讓眾妖散去。回到西風附近,那縷青絲還在地上輕飄。

  他俯身拾起,剛剛準備勸西風回去,就見天穹有神氣直落,出現在眼前。

  百里清風看看開始散去的眾妖,又看看地上殘餘的煞氣,目光落在妖王臉上,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九霄突然震動,查看人間卻無異樣,但此處妖氣凝聚,黑龍你……」

  妖王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兄長將魔夜和數十萬魔兵困入幻境中,以血肉之軀將他們永世都留在鏡中。魔族兵力已損,六界至少可以再安和十萬年。」

  百里清風一愣:「那他呢?」

  妖王冷哼一聲,不答話。百里清風見跪倒在地的西風,就連他來了,也沒有抬頭,周身陰鬱,似背負了巨大的的痛苦。他晃了晃神,好友難道……

  「西風姑娘?」百里清風蹲身在她面前,見她仍沒有反應,顫聲問道,「好友他是不是……」

  西風緩緩抬頭,滿臉傷痕,滿身血痕,她怔然看著眼前人,看見青淵的至交好友,才稍微清醒過來,一開口,聲音都已喑啞:「他……沒有回來……」

  說好了一定會回來,將她推了出去,可結果,鏡子都碎了,他卻沒有回來。

  騙子。

  他說他不喜歡吃桃子,她信了。他說他會回來,她信了。

  可總是在騙她。

  百里清風猛地一怔,心頭狠狠被刺了一劍,滿目頓染痛楚:「好友……」

  「百里大人。」西風強忍淚意,顫顫從懷中拿出一個傳音石,遞給他,「長源帝君當年與魔夜勾結,設計殺死銀長帝君,長源親口承認了,這是傳音石,你拿去神界吧。」

  百里清風愕然:「長源帝君勾結魔夜?」

  「是。青淵決意要將長源殺死在這幻境中,可是他死了,不知情的神界必定會視青淵為敵。他不願為了長源而背負上斬殺神界帝君的罪名,所以一早就讓我藏起這傳音石。」

  西風說著,喉嚨又一次哽咽。入鏡之前,青淵將傳音石給她安放的時候,她還想了想,為什麼要給她。比起他來,分明自己比較容易受傷、被擒,那傳音石很有可能掉落。

  如今一想,她才知道青淵的用意——他是一早就想好了怎麼送她出來,所以才將石頭給她。

  比如被困在幻境中的小火,比如早就等在出口開啟封印的月兒,比如一早就率領眾妖維繫幻境外境平和的小胖子弟弟。

  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中。

  要對付魔夜哪裡有那樣容易,要讓六界和平哪裡有那麼容易,唯有將魔夜和魔界兵力一次毀滅,才能換得六界和平。

  西風恨極了他,說好要死一起死,他卻一個人赴死。

  又將她丟在凡間,孤零零一個人。

  百里清風將傳音石接過,心中痛苦不已,可看著雙眼紅腫的西風,已無法說自己的痛楚,西風比起他來,只怕更痛苦吧。

  他懷念她總是朝自己遠遠招手的歡愉面龐了,可好友不在了,只怕是再也看不見她那樣的笑顏。

  好友啊……

  百里清風暗自重重歎了一口氣,說道:「西風姑娘,眾神君久等不到凡間的消息,定會下凡查看,為了避免有麻煩,我先回神界,定會還好友一個公道,恢復他的神籍。」

  提及此事,妖王冷笑:「恢復神籍?不必了,我兄長已入妖界,從此便是你們神族唾棄的妖怪了,他不會再回神界。」

  百里清風微頓:「好友他定會回去的,神界的明淨之氣更適合他。」

  「不會了,因為我跟他有約定,他為妖,我便為他守住這人間。」妖王的眉毛又再一次挑起,「你再不回去,神界就真有人要下來了。」

  百里清風看看頭頂,遲疑片刻,又對西風說道:「我會讓神界眾君,給銀長帝君和好友一個交代。」

  西風怔然,沒有答話,而今無論是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百里清風輕輕歎息一聲,閃身離去。

  眾妖已完全散開,百里清風也走了,只剩下小火等人,還在守著始終沒有站起來的西風。

  月兒蹲在西風一旁,看著難受,說道:「西風姐姐,回去吧,你受了很重的傷,得回去敷藥。」

  妖王在旁邊冷哼說道:「對,還有一堆的事要我去忙,趕緊回去。你一直蹲在這,他又不會突然出現,而且,要是你流血而亡了怎麼辦?」

  月兒眉頭一擰,抬頭盯他:「爹爹!」

  「……哦。」妖王的語氣軟了下來,「回去吧,嫂子。」

  無論他們說什麼,西風都沒有半點動靜。趴在一旁的赤錦忽然想到了什麼,艱難起身往她走去,低頭一看,果然,西風已經暈了過去。

  哪怕是暈了,還是跪在地上,似失了魂。

  它歎氣,又如當年,它將她帶出魔界時那絕望的模樣。

  妖王見她如此模樣,頓了頓說道:「她手上拿著的是什麼?」

  月兒握了她的手要瞧,可西風緊緊抓著,費了很大的勁才掰開。一縷靈魄在她手上輕飄,似乎是因為被養得很好,所以這靈魄並不虛弱,生機勃勃。

  赤錦一怔:「銀月大人?」

  月兒問道:「銀月是誰?」

  「西風的母親。」它訝然,當初已經死去的人,為什麼還活著?

  它驀地想起剛才離千戰送走西風時說的話,看著那靈魄上的束魂咒,不由一怔。再低頭看昏死過去的西風,又多了幾分憐惜:「西風……」

  &&&&&

  海風悠悠,斜陽將落。

  西風懷抱著一個小盆栽,種子發了十日,裡面的小綠芽長得很好。她盤腿坐在海邊高聳的岩石矮崖上,都不敢多撫這小綠芽。

  遠處夕陽將落,是一日中海上最美的景色。

  暖暖又隱含鹹味的海風拂來,吹得人有點舒服,舒服得想睡。

  「娘,我知道為什麼你這麼喜歡海了,海的確很漂亮。」西風嘀咕道,「就是夕陽沉落時,太讓人沮喪了。要是你能一邊陪我看海,一邊說話,大概夕陽也會很漂亮的。」

  但是靈魄栽種成種子,十日發芽,十年開花。花開之日,便是娘親重塑肉身,回到人間之時。

  十年,還遠著呢。

  遠遠有腳步聲傳來,她聽出這是誰的,是熟人。

  她緩緩轉身,往後面看去。那兩人一個身形修長,一個身形高挑。男的高大俊氣,女的膚白貌美,十分般配。看見他們,西風眸光微動,沒有站起身。她抱著小盆栽,問道:「魔界長老們又一次將魔界入口關上了,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來者是她曾經的師兄師姐,自她離開魔界後,被困在靈殿那幾年,以師兄妹相稱的人。

  無影看著臉上毫無生氣的她,默了默說道:「我們沒有回去,師父交代過,讓我接任靈殿。靈殿裡不全是魔族子弟,一旦群龍無首,靈殿會亂,人間也會亂。」

  西風輕輕點頭,這話說得有道理,凡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信奉靈殿,靈殿亂了,民心也會跟著動亂,那到時候,人界的確不會太安穩,至少短期內不會安穩。

  靈殿在,就好比心中有了一顆定心丸。

  她微微恍惚,問道:「他什麼時候交代的?」

  璞玉說道:「大戰前夕。」她手上沒有平日慣用的鞭子,雖然她不喜歡西風,但現在師父死了,青龍死了,師兄也要去接手靈殿,自己沒有得到什麼,卻也沒有像西風這樣失去那麼多,一直在跟她比較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西風又抱了抱小盆栽,他果然一早就計劃好了,要在適當的時機,將娘親的靈魄交給她。

  或許他當時離開幻境後能活下來的,可他還是回到了魔夜的身邊。

  為父,不棄;為夫,不負;為臣,不逃。

  西風默然,無影俯身遞給她一件東西,說道:「魔尊讓師父去尋的靈泉,本是為了對付那逃走的女妖,但後來女妖死了,這靈泉便交由我保管。師父交代,將這靈泉給你,助你壓制魔血。」

  西風看著那從玉米村盜竊走的靈泉,有些晃神——那時她才剛和青淵一起,每日都被他的毒舌氣得半死卻又不敢揍他。

  他們一起住在阿想的家裡,碰見了那個滿頭白髮的稻草人,看它在玉米地裡蹦來蹦去,蹦來蹦去,等著當年離去的村民回來。

  轉眼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如今她敢揍他了,可是他卻不在了。

  這幾日哭得乾涸的眼又泛了紅意,她吸了吸鼻子,將泉水靈魄推開,說道:「師兄,你將這靈泉還回玉米村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已經可以完全壓制魔血,再不會受它的威脅。

  無影見她如此,輕歎:「西風……」他不知要安慰她什麼,像當年她剛到靈殿,總是哭鼻子,他總是遠遠看著她。

  以前還能安慰兩句,而今,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安慰,都沒有用了。

  「師妹,你要保重。」

  西風輕輕點頭,又看看璞玉,說道:「美人師姐,你也不回魔界了?」

  璞玉搖搖頭,她要跟著無影,哪怕無影現在不喜歡她,以後也不會喜歡她,她都要跟著他,因為她喜歡他。至少有她在,很多姑娘都會知難而退。他不喜歡她,她也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喜歡別人。

  就是這樣自私,沒有辦法改了,也完全不想改。

  她意識到西風對她已經完全沒有威脅,以前的不喜和敵對跟著淡了些,臨走的時候也說道:「保重。」

  西風目送他們離去,低頭看看懷裡的綠芽兒,低聲說道:「娘,爹真的很喜歡你。」

  可惜她知道得太晚。

  她對他的記憶,始終只有他一劍殺妻的場景。卻忘了他以前,怎麼將年幼的她高高舉起,讓她摘到樹上的果子。

  忘了他讓她坐在他的脖子上,一手牽著娘親的手,去人間賞花燈。

  一切記憶,都被那一劍抹去。

  「對不起,娘。如果是你,你一定會選擇相信他。」她緊抱著小盆栽,對著還是棵綠芽的娘親說話。

  有所依,又似無所依。

  微有海味飄來,混著魚的氣味。她抬起酸澀的眼睛看去,就看見一條巨大的魚幾乎貼在她的額頭上。她被迫直起腰身,視線抬高,就看見一個冷峻公子冷目盯來,懷裡同樣抱著一個小花盆,盆裡一樣有棵小嫩芽。

  騎魚公子抱著個小盆栽。

  西風忍笑:「巧。」

  「呵。」魚公子瞧著她忍笑忍得面部扭曲的臉,說道,「前天碗碗交給我的,說十年後,晚晚就會從花裡出來了。」他以非常非常輕柔的動作輕撫,像是稍微用力一些,就會傷害到它。

  西風問道:「你怎麼來了這?」

  「當時控制幻境,我也在。」

  「你為什麼在?」

  魚公子冷漠道:「我是個妖怪。」

  「哦……」她怎麼就忘了。

  「妖王連下三道命令,讓我們前往一個地方,卻不告訴我們那是做什麼。」

  「你竟然會來。」

  魚公子不會告訴她,那是因為他察覺到那個地方似乎有故人在,所以才過去。他說道:「無聊。」

  「哦……」

  不擅長安慰人的他良久才道:「晚晚在我面前死了兩次,我也跟著心死了兩次。可晚晚活過來了,雖然要我等十年,但我願意等。說不定你等上十年百年,突然有一日,青龍也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西風失落地摸了摸鼻子,笑笑:「真的嗎?」

  「嗯。」

  巨大的魚懸在半空,魚公子坐在上面,沒有看她。他不會安慰人,也不會說謊,怕跟她的視線對上,就露餡了。

  這天地間,已經沒有青龍的氣息了。

  魚公子陪她坐了許久,才道:「他拼死將你送了出來,你就連同他的份,一起活下去吧。」

  西風微怔,半晌才輕輕點頭,抬起笑臉看他:「好。」

  魚公子已經背身,他一點都不想看見一個總是蹦蹦跳跳的姑娘變成一條鹹魚,每天坐在這裡吹海風。她看日落,看得滿身落寞。

  「快天黑了,回去吧,不然夜裡會有海怪從海裡蹦出來,吃了你。」

  「……」這條高傲冷漠的魚還能不能好好的安慰人了?西風說道,「我這就回去。」

  「那你回去,你走,我就回海裡。」

  西風立刻站起身,拍拍快坐麻木的屁股,從矮崖上下去,遠遠說道:「我走了。」

  魚公子往後面看去,等真不見她了,這才遊回海裡。魚叔慢悠悠游到海邊,才悄聲道:「她沒走。」

  魚公子抱著懷中的小盆栽,沒有回頭,低聲:「我知道。」

  他知道,她沒有走。就好像當年的自己,哪怕雙目被奪,他還是在找他的晚晚。

  他理解她,雖然覺得很笨。

  「走吧。」

  他們的身影剛沒入海面,西風就又從下面爬回了岩石上,將那小盆栽放在自己的前面,繼續盤腿看還沒有完全沉落海面的夕陽。

  橙紅餘暉,映得天地暖意融融。

  趴在遠處的月兒冒出個腦袋,擔憂地看著那個落寞的背影,鼻子又酸了:「青龍大人真的回不來了嗎?」

  妖王輕哼:「我說了,那可是我哥。」

  已經看累夕陽的西風揉了揉眼,趴在自己的膝頭上埋頭閉目。

  忽有清風拂來,她暗想難道一直趴在遠處裝壁虎的月兒和月兒她爹終於忍不住出來,輪流安慰她了?

  但氣息不對,氣息很陌生。

  她想起小花盆還在前面,立刻抬頭要去拿回來,免得被來者踢下去。這一抬頭,便見一角青衫入眼,她不由一怔,瞳孔狠狠一震。她緩緩抬起快要僵硬的脖子,大片的青色衣裳落入眼底,看得她愈發怔然,有些不敢抬頭,怕這是幻影。

  但哪怕是幻影,她都想看看他的臉。

  「海風很冷,你為什麼不回去,不乖。」

  西風的心頓時顫抖,她立刻抬眼看去,一張俊朗得過分的臉映入瞳孔之中。她怔神,仍覺得是幻影。

  因為他的身上,沒有青淵的氣息。

  細聞,似乎很弱,但很陌生。

  青淵蹲身看她,探手輕撫她清瘦的臉頰,捏了捏,說道:「瘦了,捏不起來了。」

  啪嗒。

  一顆淚珠拍在他的手背上,將他的手勢都「凍」僵了。青淵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說道:「我回來了,你不抱抱我?」

  西風終於反應過來,眼前人的確是青淵,不是幻覺。哪怕他的氣息已經變了,可只有青淵會這麼跟她說話。她跪坐起身,撲進他的懷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

  想罵人,想揍他。

  想問他去了哪裡。

  可是問不出來,只想好好地哭一頓。

  青淵抱著她,不喜歡聽她哭,可他知道,西風這幾天一直在哭。

  「我現在有點弱,靈力幾乎全都消失了,接近凡人,你要好好保護我,西風。」

  西風哭聲漸弱,抬臉看他,哽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不是……跟魔夜同歸於盡了嗎?」

  青淵擰眉道:「我說過的,我不會跟魔夜同歸於盡,也不會給長源陪葬,因為太噁心了。」

  「……」西風又道,「那這幾天你去哪裡了?」

  「在你的頭髮裡。」

  西風一頓:「頭髮?」

  「吶,就是鏡子破了後,飄到你面前的頭髮。」青淵說道,「唯一能抵擋住幻境煞氣的東西,就是同為魔星的你了。可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出去,否則魔夜魔兵也會逃走。」

  「所以一開始你就計劃好了怎麼離開?」

  「嗯,髮是一人的精血而成,所以當時唯有你能護住我。鏡子炸裂時,我便將靈魄置入你的青絲中,就連魔夜,也無法毀了那縷髮,因為那是你的。」

  西風怔愣:「那為什麼現在你才出來?」

  「因為弟弟太弱了,我以為他只要一天就能替我重塑靈魄,誰想,費了十天。」青淵眉頭微攏,說道,「果然差了很多個弟弟。」

  「……」

  青淵抱著她,繼續說道:「我拜託弟弟在鏡子炸裂後,為我重塑肉身,這件事,唯有與我流著同樣血液的弟弟能做到。我聽見你在哭,也知道你每天都來這裡看日落。我很想來陪你,西風,可是我動不了。你在看海,卻不知道我在看你。」

  西風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掐了掐他的胸膛,確實是真的。她緊緊抱住他,又用腦袋蹭了蹭:「我以為……你真的死了……我以為,你又在騙我……」

  「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青淵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因為我喜歡你,不要看你哭。」

  西風含淚一笑,這一回,是喜極而泣了。

  還趴在遠處的妖王瞧著那兩人,心裡很酸。月兒已經哭花了臉,她禁不住哭著鼻子問道:「爹爹,為什麼你一開始不告訴西風姐姐,青龍大人會活過來?」

  妖王哼道:「誰知道會不會成功,與其一不小心給人帶去絕望,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希望,至少在失敗後,能留有念想,覺得那人還活著。

  這似乎有道理,月兒似懂非懂,又道:「為什麼爹爹要幫青龍大人,因為那是你哥嗎?」

  「天真。」妖王說道,「因為他以入我妖界為交換條件。」

  「那爹爹要讓青龍大人來妖界定居嗎?」

  妖王頓了頓,說道:「龍族的人,從來都不受約束,他願意去哪,就去哪吧。」

  「那爹爹為什麼留在了一個地方?」

  一口一個爹爹,聽得他的心裡又酸又愛,他稍稍默然,摸摸她的頭,說道:「你和你娘都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

  月兒一笑,又認真補充道:「還有爹爹的女婿也在這。」

  妖王臉色一變:「我不同意你嫁給一隻老鼠!」

  月兒朝他做鬼臉,站起身就跑了,邊跑邊道「我要去告訴他青龍大人復活了,他許過願的,只要青龍大人復活了,他就做我大妖怪,帶我去吃各種點心」。

  妖王差點氣暈過去,急得追上去大叫:「我不同意!」

  兩人鬧聲已經傳到岩石那,想聽不見都難。

  埋首在青淵胸膛前的西風依依不捨地離了他的懷,一會就見青淵抬手,像是要來為她拭淚。誰想手勢一頓,倒是往他胸口衣裳擦了擦,把沾在他衣服上的眼淚擦掉了。

  她就知道這條龍的潔癖永遠都改不了了!

  「西風。」青淵捧著她的臉說道,「你想吃桃子嗎,我們去吃桃子吧,我給你削皮。」

  西風一笑:「好啊。」

  「還有……蟠桃園附近有個白鬍子弟弟,他那裡有很多紅線,我們去牽一根吧。」

  九霄上有很多神仙,那叫月老的人跟他說過,他手上有一根紅線,只要將兩人牽住,就永世都不會分離了。

  他以為自己永遠都用不上。

  但現在,他想跟西風牽上一條線。不對,是一百條。

  白鬍子弟弟要是不給,他就揍他。

  西風嫣然一笑,已能自如切換魔族人和凡人的她再不怕什麼明淨之氣,去就去,她也想看看神界長什麼樣子。她環住他的脖子親了他的臉一口:「嗯!」

  青淵抱著她,不忘帶上小盆栽,輕步踏入空中,往天穹飛去。西風看著瞬間離開地面的他,訝然:「你的靈力不是將近普通人了嗎?」

  「那也是很厲害的,畢竟,我跟普通人,差了好幾萬個弟弟。」

  西風眨巴了下眼,啞然失笑。

  青淵擁著她,又道:「也差了好幾條小龍,西風。」他低頭在她唇上輕印,低聲,「我們去生蛋吧。」

  西風的眼已笑如彎月,再一次應聲:「嗯!」

  天地蒼茫,遲遲掛在海面上的夕陽,終於落下了。

  沒有了日光的海面,有些晦暗,連風都涼颼颼,愈晚,愈肆虐。

  一個蒼老矮小的身影緩步走在昏暗的大地上,步伐緩慢,垂目尋著地上,像在找什麼東西。

  走了許久,她才終於停下,蹲身拂去地上塵埃,撥開枯葉灰塵,一寸銀光折射,透著銳利寒光。

  藥婆婆慢慢將那碎片拾起,眸光凝視鏡中的一縷殘魂,說道:「你果然沒死。」

  支離破碎的魔魂冷笑:「六界中,唯有魔星能殺我。」

  藥婆婆歎道:「你令魔界起死回生,卻又令魔界陷入困境,日後,你還要再起戰亂嗎?」

  煞氣微弱,對天地而言,已經微不足道,就連螻蟻也不會懼怕這曾經讓神界聞之色變的魔尊。

  寒光冷冽,聲音更是冰冷,似有朝一日,必將再次捲土重來。

  「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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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6-16 04:04 PM

番外之龍蛋

  「咚。」

  「咚咚。」

  「咚咚咚。」

  西風翻了個身,這條龍,肯定又在敲蛋了。她揉揉眼看去,青淵趴在一顆白色的巨蛋前,不斷地用手指輕叩,敲得咚咚作響。她禁不住說道:「別敲了,它會暈的。」

  青淵輕輕嘆息,不敲了,改用手指戳了戳:「西風,我的小青龍什麼時候才出來?」

  「我也是頭一回當娘,你去問問龍族的人。」

  「好像有人孵了一萬年才見到小龍。」青淵不開心,生出來時是個小蛋,一天天過去,越長越大,可就是不破殼,不出來,真懶,他第一次希望小青龍跟弟弟一樣勤快,雖然有點不成器的樣子,不過至少他能立刻當爹了,「真要等一萬年的話,那我要追一萬年才能追上弟弟。」

  「……你就不能跟他比比別的。」

  「不能。」青淵喪氣道,「因為除了小青龍,我什麼都比他厲害。」

  西風真心同情小胖子弟弟,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親哥。青淵突然雙目發亮,趴在她枕邊看她:「西風,要不把蛋敲碎吧,我就能立刻有一條小青龍了。」

  「……你離我兒子遠點!!!」

  ……

  被揍了一頓的青淵坐在山頂最高的那棵樹上吹冷風,半天都沒從樹頂上下來。正要找他玩的百里清風在半空中就看見他了,俯身飛下,飄在他前面問道:「好友,你怎麼坐在這?」

  「西風不許我回家。」

  「嫂子過分了喲,竟然把你趕出家門吹冷風。」百里清風轉念一想不對,西風可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姑娘,他狐疑問道,「嫂子為什麼不許你回家?」

  青淵托腮吐氣,說道:「唔,因為龍蛋一直不破,我想敲碎它,把它叫醒。」

  「……她怎麼可以這麼善良,竟然沒讓你跪搓衣板!」百里清風簡直想替沒出生的小青龍討回公道,瞧瞧你這爹,什麼龍呀這是。

  想起西風教導的做人要有禮貌的青淵收起失落的心緒,問道:「好友你去哪裡?」

  「我約了小仙女玩。」

  「第一千零二十個小仙女?」

  「零四十。」

  「哦。」青淵凝神看他,語重心長道,「好友,你還是快點找個小仙女成親生孩子吧,不然你要跟我差好幾條小青龍的。」

  世上對小青龍如此執著的只有你吧!百里清風哼了一聲:「你還是好好孵蛋去吧。」

  「哦。」青淵目送好友離去,起身拍拍衣裳,回到了竹林中——孵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龍蛋越長越大,幾乎佔據了半張大床。西風睡覺也不老實,也幾乎佔了大半的床,好在青淵睡相頗好,每晚躺在西風一旁,任由她踹來踹去,看她翻成一張烙餅。

  然而在喝了小火和月兒的喜酒之後,龍蛋還是沒有破殼。

  青淵很愁,對著龍蛋嘆氣:「西風,你怎麼就生了條這麼懶的小龍,睡了一年了呀。」

  正在桌上數著小錢錢的西風一拍桌子,氣道:「像你!要是像我,早該在去年年底就出來了,唉!錯過了一年的壓歲錢,今年又要無望了吧。」

  「那我讓弟弟給你漲工錢好不好?」

  雖然弟弟讓妖怪們不要去人間作亂,但總有那麼幾個不聽話的,西風便跟弟弟合作,幫他抓妖怪,他付她錢。

  西風立刻眉開眼笑:「好啊好啊。」

  她數完錢,又去看了看小盆栽,長得很好。屋外竹葉交錯,拍出蠶寶寶吞食桑葉的清脆聲。她又想起自己的小龍,偏身看去,臉一黑:「我說了,不要敲蛋!」

  &&&&&

  神妖兩界的人發現,以前都不愛出門,更不愛去赴宴,只喜歡待在家裡的青龍大人最近走動得越來越頻繁了,只是……到哪都帶著一顆蛋,一顆巨大無比的蛋。

  好奇者問道:「龍神大人,這是什麼呀?」

  青淵摸摸蛋殼,說道:「我女兒。」

  好奇者又問:「為什麼是女兒不是兒子?」

  「哦。」青淵再次鄭重介紹道,「吶,我兒子。」

  「……」還能不能有點原則了!

  自此以後,青淵去哪都帶著龍蛋,見誰都說這是他的小龍。他總覺得,一定是它在家裡太悶了,所以以為根本還沒有被生出來,所以他要帶它去熱鬧的地方走走,說不定它聽見動靜,就會鑽出來了。

  雖說他去哪都無比受歡迎,使得東道主蓬蓽生輝,臉上有光,但是……那顆蛋巨大無比,一個蛋佔三個人的位置,而且還十分惹眼。

  惹眼到,不管東道主因什麼而宴請眾人,最後大家的關注點,都會在那顆蛋上面。

  久了,東道主就不愛請青龍了,那顆蛋實在是太惹眼了啊,完全淹沒了主人家的風采好不好!尤其是哪位神君大妖怪結婚請客,結果大家都去關心一顆蛋了,根本沒有人留意新郎新娘呀!

  久而久之,請柬少了,青淵也不去了,因為小龍還是不破殼。

  轉眼又到冬日,人間氣溫寒涼,住在山上林中的西風睡覺前沒添夠被子,被外頭北風拂林的聲音吵醒,正迷迷糊糊要起身拿被縟,卻發現身上已經蓋上了厚實的被子。

  她揉揉眼以為是錯覺,但仔細一看,發現的確是蓋了被子,而枕邊人不在一旁。她坐起身看去,就見屋裡有個人影正往龍蛋上蓋著被子,將那顆蛋裹得嚴嚴實實。

  青淵見她起來,探身將她塞回溫暖的被縟裡,說道:「起風了,冷,你會被凍壞的,畢竟你是個脆弱的凡人。」

  「……」西風重重哼了一聲,依舊是給一顆糖再踩一腳,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說道,「冷,陪我睡。」

  青淵被她拽入被縟中,幾乎跌在她的身上,差點壓著她。他擰眉:「萬一壓到你怎麼辦?」

  西風眨眨眼:「你壓的還少嗎?」

  「好像也是。」

  西風抓著他的衣裳不許他下去,眨著明眸亮眼看他。青淵微微屏氣,抓了她的手放下,轉身就抱了龍蛋出門。

  幾乎是瞬間他就回來了,手上已經沒有了龍蛋。西風正要問他把小龍藏哪去了,就被他抓入懷中,封了她的唇,沒法問了。

  凌晨的風漸漸平息,西風繚亂一晚的髮也慢慢被枕邊人撫順。歇了好一會,她才想起龍蛋,問道:「兒子呢?」

  「在外面小樹林裡放著。」

  「……你讓我兒子在外面吹了一晚上的北風?!!!」

  青淵皺眉道:「築了靈力罩,不冷。」

  西風怒道:「今晚你跪搓衣板!」

  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事的青淵不服氣,再次翻身,抓了她的兩手手腕一壓,說道:「壓你,不許罵人。」

  「……」

  &&&&&

  小青龍依舊沒有趕上年底破殼,出來領壓歲錢。

  春日過後,初夏日光明媚,傾照這翠綠的小竹林。青淵見日頭不錯,打算去抱龍蛋出來曬曬太陽。剛踏進竹屋,忽然就聽見「喀嚓」的碎裂聲。

  他腳下急停,驀地往屋裡看去。

  快要佔據半個屋子的龍蛋,破殼了。

  他一怔,突然蛋殼又碎了一點,兩隻龍角露了出來。他再次怔愣,隨後就見一個青色的,稚嫩的小腦袋癱在蛋殼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青淵已經徹底怔神,直到那個小腦袋往他這邊看來,他才猛地回神,偏頭朝外面大喊:「西風!!!」

  &&&&&

  小青龍破殼而出了,六界發來賀詞,西風等著收無數的賀禮,結果竟然一份都沒收到,問青淵,青淵說道:「神妖什麼都不缺,不送金銀財寶的。」

  西風一怔,哇地一聲哭出來,她的小錢錢!那生蛋有什麼用!不生了!不生了!

  青淵一手拍她的腦袋,一邊看蜷在被窩裡睡覺的女兒,睡得真好,長得真好看。龍蛋那麼大,破殼了卻只有那麼一點。他後悔老是戳她了,後悔老把她扔竹林裡吹一年四季的風了。

  但是看起來還是很健康的。

  「西風,你那裡還有傳音石嗎?」

  正哭著鼻子的西風抹淚問道:「幹嘛?」

  「我要跟弟弟說,我有女兒了,跟他一樣了。」

  從今以後,再也不差一個女兒了。

  青淵覺得人生充滿了喜悅。

  「咻——」

  一隻妖鳥衝入屋內,一腦袋撞在柱子上,撞得暈暈乎乎。它趔趔趄趄將嘴裡的信拋下,說道:「青龍大人,妖王讓我送封請柬來。」

  「哦。」青淵接過,打開一看,似晴天霹靂,猛然一頓,神情瞬間沉重。

  西風心頭一個咯噔:「怎麼了?」

  魔界又作亂了?又要六界大戰了???

  青淵顫顫將請柬給她,手沒拿穩,請柬飄然落在地上。西風歪了腦袋朝地上瞧去,嘴角頓時一抽。

  「吾孫降世,明日敬備喜宴,恭請蒞臨。」

  青淵痛聲:「我跟弟弟,差了一個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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