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尤四姐 -【波月無邊】《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23 AM

尤四姐 -【波月無邊】《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6-24 04:19 PM 編輯

【書名】:波月無邊

【作者】:尤四姐

【內容簡介】:

一卷丟失的四海魚鱗圖冊,一場不死不休的天涯追緝。

一個野生孤勇的心上人,一段遺失後重又拾起的愛情。

“我這一生,愛很多東西,愛風月,愛熱鬧,愛明珰錦衣、榮華富貴,也愛紫氣紅塵、天地萬物。可是我從來不知道,有一種感情,可以讓人舍生忘死,直到我遇見他。”

*架空,玄幻武俠,佛系前任vs肉食系妖女。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28 AM

第1章

  前路已經被斬斷,只有殺出重圍才能活命。

  夜垂八荒,朔風如刀,每一片風的絲縷劃過臉畔,都是鑽筋鬥骨的凌遲。

  近在咫尺的城,再也回不去了,城牆上的燈太遙遠,無法照亮腳下的路。先前絳年還在慶幸:“就快到了,咱們有救了”。可是越平靜,暗處蘊藏的風暴便越洶湧。

  巨大的雲翳飄散後,天上露出一彎小月。有清輝灑落下來,曠野上隱約浮起微茫,連綿起伏,星羅棋布,那是刀尖上的寒光。

  刃余猛地勒住韁繩,拔轉馬頭,向唯一的開闊處狂奔而去。幾乎是一霎,身後響起嘶吼:“他娘的……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馬馱著兩個人,即便是名駒,此刻也疲於應對。他奮力揚鞭,希望快點、再快點。一手背過來,扶住妻子的腰,仿佛這樣能減輕她的負擔。

  風聲在耳邊低徊幽咽,他偏過頭問:“絳年,堅持得住嗎?”

  月下的嬌妻雙眼灼灼,她說:“我沒事,孩子也沒事。”

  是的,絳年臨盆在即,如果不是父喪不得不出城,她現在應該在溫暖的香閨裡,執著於她的那點小細膩,小瑣碎。可是一切早有預謀,從煙雨洲到長淵,一夜間似乎整個雲浮大陸都在追殺他們。隨行的扈從死光了,最後只剩他們。蒼梧城就在眼前,卻有家不能回。

  身後的雙臂緊緊抱住他,“鳴鏑①發出去了,城裡接到消息會來救我們的。”

  這已經是最後的希望了。

  追殺他們的兩路人馬彙合,戰線越拉越長。絳年回頭看了眼,那黑黝黝的馬隊如鷹張開的兩翼,在暗夜下凶相畢露。

  身後箭嘯聲四起,點燃的雁翎噗噗落在兩側,幾次三番追趕上來,終還是棋差一著。他囑咐絳年放低身子,“你有沒有受傷?”

  她說沒有。

  他松了口氣,“前面是雪域,到了那裡就能想辦法甩掉他們。”

  絳年嗯了聲,鼻音裡帶著哭腔。

  他心頭發沉,往日叱吒風雲的岳家少主,今日竟落得亡命千裡。可他來不及唏噓這從天而降的逼仄和凶險,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慢慢顯現的銀色山巒上。

  絳年的十指對扣著,暖袖早就丟了,一雙手暴露在冰天雪地裡,凍得皮肉腫脹。他什麼都做不了,唯有緊緊覆蓋在那裸露的皮膚上,試圖溫暖她。

  她的臉在他背上輾轉,倚靠的力量越來越沉重,隔一會兒就問他:“刃余,還要多久?”

  他只說快了,她懷著孩子,在馬背上這樣顛躓,對她是怎樣的傷害,他心裡明白。

  他微微哽咽,曾經許她的安定靜好,都成了空談。他說:“對不起,我害了你。”

  馬蹄濺起的雪沫子落在眼睫上,她眨了眨眼,用盡力氣平穩氣息:“自我跟你那天起,就注定生死相依。”

  他心頭反倒平靜下來,這些天經歷過無數場戰鬥,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長淵岳家創立門派,至今已逾百年,三刀六洞的時代他經歷過。以一己之力迎戰追兵,不說退敵,替她爭取時間總還可以。

  他下意識握了握她的手,“我拖住他們,你帶上牟尼神璧先走。”

  她顫抖著喘息:“我不會生火,就算先走,最後也是凍死,倒不如夫妻在一處。”

  她確實什麼也不會,萬戶侯府的大小姐,名滿天下的不單是那張臉,還有這雙柔艷的手。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讓她一個人進入雪域,只有死路一條。

  她貼著他,輕輕哭起來:“刃余,咱們一起走。”如果他現在下馬,就真的一個都逃不掉了。

  她戀戀不舍,他也沒有辦法。橫下一條心來,至多不過死在一起,便再也不提讓她先走的話了。

  長淵以北的這片雪域沒有名字,傳說山裡有凶獸,千百年來很少有人踏足。其實凶獸再凶,哪裡及人心黑暗,走投無路時,也許是救命的法門。他策馬奔進入口,常年不化的積雪填平道路,形成冰川,那彎弦月就掛在巍峨矗立的兩山之間,映照蜿蜒的幽谷,極具詭異別致的風味。

  身後追兵可能猶豫了下,並沒有立刻衝進來,那些來路不明的烏合之眾雖然貪婪,但更惜命。

  他帶著她一步步向前,她沉默了很久,無端讓他害怕。

  他喚她:“絳年,我們進來了。”

  她動了動,嗯了一聲。

  “你困了嗎?”他有些著急,“現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這回她說好,可是背上破了的口子呼呼地灌進冷風來,把她的魂魄都要衝散了。她控制不住手腳,不想下馬的,卻摔了下來。他大驚,一躍而下托起她,然而月色下隱約的箭羽,讓他心頭擂鼓一樣大跳起來。他失聲:“絳年!”這才發現她背上的皮甲不見了,有箭射來,便是血肉相迎。

  其實他的傷不比她輕,破損的錦衣下千瘡百孔,只是她看不見罷了。

  那一箭射在她背心,當時只覺被重拳擊中,並不感到多疼。她甚至悄悄去拔,可是拔不下來,原來是被貫穿了,胸前能摸到箭尖。所以他說讓她帶著牟尼神璧先走,她不能答應。一起走也許他還能活,要是留下,必定全軍覆沒。

  她聽見他傷心欲絕的嚎啕,朦朧間看見雪域入口火光衝天,那些人追上來了。她想提醒他,卻除了本能地喘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生命在流失,孩子在肚子裡痛苦掙扎,她的視線定格在刃余揮起長劍的一剎那,他赤紅著雙眼說:“就算毀了神璧,我也絕不交給你們。”

  這場戰鬥空前慘烈,等不來援兵,無非生死相搏。他身手再好,以一敵百也難有勝券。數不清身上中了多少刀,他們問不出神璧下落,當然不會真的下毒手,只想消磨他的戰鬥力,這樣恰好給了他喘息的機會。他退回絳年身邊,用盡內力擊破冰川,那裂縫迅速蔓延,在他們腳下粉碎,眾人忙於應對,待回過神來再追尋他們夫婦,發現人早就不見了。

  雪域靜悄悄,沒有風聲,也沒有枝頭積雪跌落的動靜。平整如氈毯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紛亂的腳印,伴隨血滴砸出的小小的、深色的孔洞,一路蜿蜒進山腳突出的一塊巨石下。

  銀鉤樣的月亮,逐漸變成了棕紅色,照得滿地迷迷滂滂。石下一角有蜷曲的身影,緊緊抱著懷裡的人。撫撫她的臉,還是溫暖的,像睡著了一樣。他知道她已經死了,窮途末路之下,死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他背靠崖壁,想起初見她的時候,正是煙柳成陣的季節。那時少年俠氣,鮮衣怒馬,一日看遍長安花。刀光劍影裡闖蕩的長淵少主,自詡也是風流多情的人。可就是那天,她站在畫橋上,不以為然的一眼,便讓他心如春燕,直到如今。

  他們認識好多年,一直沒有成婚。他在江湖上殺伐征戰,每每路過煙雨洲,都會去看她。兩地相思數十年,上年初夏終於把她娶回家,她風情又天真,需要最最花團錦簇的背景來烘托她。他以為自己有這個能力,結果竟連保護好她都做不到。那麼嬌脆的人,中了箭也一聲不吭,就這樣默默地死了。

  刃余低下頭,和她臉貼著臉,喉嚨裡泛起鐵鏽般腥鹹的味道,他說:“你走慢一點,黃泉路上等等我。”

  只是可惜了孩子,眼看足月了,他母親再也沒法生下他了。

  他伸手撫摩,作最後的道別。奇怪掌心裡凸起一塊,接二連三地叩擊,像在求救。他愣了下,看向絳年的臉,“他想活下去……”

  絳年眼角流下一滴淚,在朦朧的月色下瑩瑩發亮。

  刃余勉強支撐起來,握著手裡的刀慟哭。剖腹取子,多殘忍的事,可是孩子有活下去的權利。

  “給他一個機會……我知道你不會怪我。”

  他緊抿雙唇,干裂的唇瓣上溝壑縱橫,他咬緊牙關,把刀尖貼在絳年的肚子上。

  滿身的傷,流光了血,幾次險些睡過去,只有咬碎舌尖的痛才能讓自己清醒。

  孩子取出來了,是個女孩兒,那眉眼,隱約同絳年是一樣的。

  他脫下袍子裹住她,她那麼乖巧,大概知道境遇可危,不哭也不鬧。如果蒼梧城裡有人趕來救援,也許她能保住小命。如果不能……他的手覆蓋住了她的眼睛,掌底兩輪金芒沒入她的雙瞳,待光芒散盡,除了瞳仁的顏色相較別人更深一些,幾乎和常人沒有任何分別。

  “這神璧,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你能活下去,替爹爹守護它,要是活不成,丟了也不可惜。”

  他說完,長長嘆了口氣。掙扎著替絳年蓋好衣衫,夫婦相擁,把孩子護在胸懷裡。

  時間不多,但願她命大。父母的屍身涼透了,就再也溫暖不了她了。

  刃余轉過頭看向長空,天是墨藍的,這個冬天真冷啊。

  遠處回蕩起狼的嚎叫聲,他抬起手臂橫在孩子身前。等他僵硬了,至少也是一道小小的屏障——

  爹爹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

  作者有話要說:

  ①《匈奴列傳》記載:鳴為響聲,鏑為箭頭,鳴鏑就是響箭,射出時箭頭能發出響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35 AM

第2章

  血的味道,最終引來了狼群。狼在距離岩石十步遠的地方徘徊,這是種聰明又孤勇的生靈,無法判斷危險性,不會貿然上前,通常成群結隊,窺伺等待。

  氣候太惡劣,每一口食物都得來不易。凝固的血,即便不再流淌,也散發出誘人的氣味。狼群飢腸轆轆,等了很久,不見它們的“食物”有任何動靜。頭狼發出號令,幾只膽大的慢慢上前,嗅了嗅屍體的手指和衣袂。正想招呼同伴,一聲啼哭迸發出來,小小身體積蓄了所有的力量,哭得雪原都微微打顫。

  狼群似乎受到了驚嚇,極速退開,但並不走遠。那孩子哭聲震天,對於平靜了千萬年的雪域來說過於喧鬧了。狼群面面相覷,又是一輪盤桓,聽那哭聲從高亢逐漸轉為低微,最後哼唧著,發出類似狼群幼崽的囁呫。

  頭狼抖了抖耳朵,它身後走出一匹母狼。母狼乳房飽滿,奶水充足,失去幼崽後黯淡的眼睛,在聽見嬰兒啼哭後陡放光芒。

  母性是相通的,即便不是同類,接納需要時間,仍舊阻止不了母狼試圖接近的欲望。

  狼群擺出攻擊的架勢,幾只年輕的公狼躍躍欲試,被她一一斥退了。她放矮了四肢,一點點靠近,失去怙恃的小嬰孩的臉,從袍子裡露出來,凍得僵白,但依然頑強。

  母狼過去嗅,嗅了半天猶豫著伸出舌頭,舔了舔孩子的臉。這時山崗間充斥起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恍如風雷。狼群頓時騷動起來,頭狼扭頭看了一眼,當機立斷帶領狼群奔向密林。母狼被落下了,她丟不下孩子,踟躕嗚咽良久,最後用前肢從屍體的懷裡刨出襁褓,叼起便追趕狼群去了。

  追擊千裡,如附骨之疽的殺手們終於趕到了,翻身下馬查驗,卻只有兩具冰冷的屍體。

  波月閣的護法探了刃余夫婦頸間天容穴,向上回稟:“已經氣絕了。”

  馬上戴著面罩的人居高臨下看著,語氣裡不無哀傷:“可惜了一代美人……搜他們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出神璧的下落。”

  希望微渺,以岳刃余的脾氣,縱死也不會便宜任何人。想從他身上搜出神璧,幾乎是不可能的。做做樣子吧,實在搜不到,也只能這樣向整個武林交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風向一直在變,今天你是英雄,明天可能會淪為武林公敵。人活於世,離不開一個利字,當你太扎眼,又懷揣令天下人趨之若鶩的寶藏,那麼即便你一直積德行善,也照樣人人得而誅之。

  岳家手裡掌握著一個天大的秘密,牟尼神璧是打開孤山鮫宮寶藏的鑰匙。據說那裡面的財富,足夠創建一百個金玉王朝。發財,發大財,誰不想?岳家不是名門正派麼,潑上幾盆髒水,再以訛傳訛,追殺岳刃余完全可以標榜為替武林除害。說到底為岳家擋煞的只有岳刃余,誰讓他從他爹手裡接管了這個秘密!

  黑衣的殺手不住翻找,忽然有人驚呼:“柳絳年的肚子被剖開了!”

  幾大門派的領頭人紛紛下馬查看,血肉都已經凍住了,那肚子只剩個空空的血洞,裡面的孩子不見了。

  切口整齊,是用兵刃劃開的,岳刃余只著袍衫,外面的罩衣不知所蹤,可見是他把孩子掏出了母體。

  有人掩住了口鼻,嘴裡啐道:“真下得去手!這廝對外人狠,對自己人也一樣。”

  這樣的冰天雪地,一個剛出世的孩子,沒奶喝沒衣穿,活得下去才奇了。不過岳刃余既然把孩子接到世上,那麼牟尼神璧也許已經轉嫁到了孩子身上。

  雪域開始回旋山風,一個又一個風眼,掀起滿目蒼茫。隨手奪過火把照看,地上留下很多腳印,都有手掌大小,這是雪域特有的雪狼。

  障面後的人長舒了一口氣,“看來小崽子遇上狼群了,恐怕凶多吉少。諸位,還要繼續追嗎?”

  追上狼群,然後一只只剖開肚子查驗?畢竟雪狼才是這片雪域的王,誰也不知道它們的族群有多少數量。狼這種東西記仇,萬一惹惱了它們,到頭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一定。

  乘興而來,最後敗興而返,人人臉上寫滿了不甘。不甘也沒辦法,線索斷了,牟尼神璧下落不明,也許江湖反倒可以風平浪靜幾年。

  看看相擁的兩具屍首,仿佛一群孩子惡作劇後遺棄的犧牲品,雖然遺憾,但沒有人對此事負責。死了就死了,江湖上死個把人並不稀奇,過上三年五載,有新鮮的血液填充進來,誰還記得長淵岳刃余。

  他們中有人問:“要不要把屍體帶回去?”

  邊上人調笑:“你不怕岳少主還魂,拿劍捅你的屁股?”

  這麼一說到底作罷了,岳刃余曾經太厲害,即便現在死了,也依舊讓人心有余悸。

  這件事一完,回到江湖上,大俠們還是大俠。出於道義,草草把對手掩埋了,誰也不會再提起煙雨州的奇襲、蒼梧城外的聚眾伏擊。也沒有人唏噓香消玉殞的柳絳年有多可憐——畢竟追殺一個孕婦,並不是多光彩的事。

  散了,臨時結盟的隊伍瓦解,各回各家。多方人馬頭也不回地離開,唯獨那戴著障面的人勒馬駐足了很久,“岳刃余把孩子剖出來,是為了等岳家的救援。”

  可惜永遠等不來了,岳家內部此刻已是改天換日。神璧失蹤,走馬上任的新當家也不可能就此罷休。

  左攝提①道是,“岳海潮已經接管了長淵。”略猶豫了下,問,“神璧的追查,真的到此為止了嗎?岳刃余這些天馬不停蹄,根本來不及轉移神璧。”

  障面後的人轉過一雙長而媚的眼睛,眼波流轉,頗具日出桃花的蘊藉。

  “你覺得那些人會輕易放棄?花了那麼大的力氣追到這裡,空手而歸,誰也不甘心。”他策馬前行,一面拖著慵懶的長腔道,“改天吧,挑個好天氣,再搜查一遍。畢竟孩子死不見屍,也許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

  果然後來不止波月閣,武林各大門派都沒有停止尋找牟尼神璧,只是各行其事,不那麼招搖罷了。

  人活著,總要有點追求。愛情啊,理想啊,是酒足飯飽後的衍生,歸根結底最重要的,還是錢。錢是世上最好用的武器,君子清且貴,不為五鬥米折腰,那是因為五鬥米實在太少。換成金銀滿車、珍珠滿床呢?大概和“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是一個道理。

  誰都不信牟尼神璧會憑空消失,岳刃余最後命喪雪域,那片人跡罕至的秘境,在江湖的驛馬風塵裡,成為武林人士經常光顧的地方。

  所謂的凶獸,其實是訛傳。不過雪狼倒確實存在,但行蹤不定,除了一些足跡,並沒有人發現它們的藏身之所。

  世上的成功,大部分是為有恆心,能恆定的人准備的,不論此人是正還是邪。時間像把篩子,六年的篩選,篩完了所有浮躁的門派,最後只剩波月閣還和這片雪域保持聯系。鬥轉星移,當初殺手彌城的兵戈之氣早已消散,波月閣每年固定幾次的尋訪,多則三五人,少則單槍匹馬,也使雪域的霸主逐漸適應了不時來自外界的擾攘。

  戒心未除,但不似最初那麼警敏了,雪狼成群出沒,甚至讓人看見了它們捕獵的場景。

  可能因為冰雪中等來一群黃羊不容易,所以狼群傾巢而出。那天恰好是左右攝提進入雪域不久,還沒來得及例行排查,便聽見隆隆的蹄踏如同千軍萬馬狂奔而至。兩人俱是一驚,本以為和其他門派狹路相逢了,沒想到出現的是慌不擇路的羊群,後面追趕著身形如箭的雪狼。

  可驚可駭,那些雪狼原來要比他們想像的大很多。軀干可抵兩個成年男人,如果後腿落地直立起來,真會讓人有巨石壓頂之感。它們極有戰術,三面包抄,圍追堵截,只需十幾匹,就能把羊群驚得大潰。

  兩人旁觀,慶幸有生之年能遇上這樣罕見的奇景,可是很快就被另一個景像衝擊得幾乎大叫起來——

  一頭體型略小的狼背上,背著個小小的孩子,襤褸的衣衫裡透露出來的皮膚,幾乎和這雪域的冰雪渾然一體。他應當是深諳這種騎駕的,身體壓得極低,一手抓著雪狼濃密的鬃鬣,一手握著筆直的樹枝。忽然揚手一個投擲,羊群頓時騷亂,如一片綴滿狼牙的旗幟,遇風急速抖動了下,又飛快向前。

  幾只黃羊失了前蹄,摔斷了脖子。可狼群並不滿足於這點成就,它們高高躍起跨越屍體,連視線都沒半點轉移,更快更團結地向兩掖擴散。廣闊無垠的平原是它們的戰場,因為速度極快,幾乎一閃而過。待左右攝提追出去時,早就不見了狼的蹤跡。只看見踏碎的積雪上橫陳著六七只黃羊,其中一只的後背上插著那根樹枝,隨著黃羊垂死前的痙攣,在雪地上畫出規則的扇形。

  “你看見了嗎?”右攝提顫聲道,“那孩子至多不過六七歲!”

  岳刃余和柳絳年死的那個月夜,恰好是六年前的今天。

--------------------------------------------

  作者有話要說:

  ①攝提:天文學術語,在大角左右各三星,即所謂左攝提和右攝提。本文用作波月閣護法的稱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37 AM

第3章

  也許閣主的堅持,並不是沒有價值的。

  上前看,驚訝於一個孩子天生的臂力。穿透黃羊的樹枝是鈍尖,不說健壯的、奔跑中的活物,就是一灘死肉,拿把沒開鋒的鈍刀去割、去刺,也需要一定的力量。那麼小的孩子,卻有成人一樣的精准和技巧,這是何等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果然生肉喂養的就是不一樣!

  右攝提狠狠看了眼樹枝,復轉過頭,眺望狼群消失的方向,“我一直以為那小崽子已經死了,沒想到居然會被狼群養大。只要逮住他,帶回波月閣,閣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六年的出入查訪,其實已經不單是立功那麼簡單了,更是心裡的執念。發現岳家遺孤,簡直和發現寶藏的入口沒什麼兩樣。二人翻身上馬,順著浩蕩的腳印追出去,這片雪域太廣袤,跑了很遠,才在谷口之外的平原找到狼群的蹤跡。當然雪狼的皮毛在這種環境下偽裝得很成功,他們只看見高高飄起又重重跌落的黃羊,原本是那樣大的一個整體,現在被衝散,變得七零八落,只余半數。

  不能再靠近了,右攝提比了個手勢,在谷口的岩石後隱藏。向外探看,混亂中那孩子的頭發黑得扎眼,很容易辨認。他參加了這場捕獵,所以有權分享獵物。從狼背上下來,像狼一樣四肢落地加入盛宴——把頭埋下去啃食,再抬起頭來,那張臉上沾滿了血,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

  左右攝提交換了眼色,來人間一場不易,這孩子正處在生命的荒年裡,卻錘煉出了適於生存的野性,不知九泉下的岳刃余作何感想?

  狼群數量不少,他們現在出手沒有勝算。只好再等一等,等到狼群各自回巢,或者那孩子和母狼落了單,到時候不必驚天動地,就把事辦了。

  狼群在那裡大快朵頤,吃飽了,把剩下的整羊埋進雪裡,作為食物儲備。地面上的殘羹也一並打掃干淨,以免引來別的肉食者分搶。天氣不錯,晴空萬裡,日光下的狼群閑適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皮毛,再嬉鬧一番,這才不急不慢收兵回轉。

  大概是太松懈了,誰也沒有發現被跟蹤,回到崖上的巢穴,也是各回各洞,倒頭便睡。當初那個僥幸活下來的孩子,在這雪狼群裡過得很滋潤,雖然母狼後來又生過幾窩,但那些小狼長大後便離開母親自立門戶去了。只有她,格外被厚愛。母狼一直把她帶在身邊,陪伴她,教她狩獵技巧。羸弱的孩子需要被保護,連狼都知道這個道理。

  六年前母狼從那塊岩石下叼回她,那小小的身體凍得冰坨似的。找到了乳頭,沒命地吮吸,喝下頭一口狼奶時,她就已經成為這狼群的一員。雪狼個頭大,蜷起身子把她裹進懷裡,可以很好地溫暖她。她就這樣,在狼媽媽的庇佑下長到了六歲。

  六歲的狼是成狼,六歲的孩子卻依舊還是孩子。她睡醒後閑不住,從洞穴裡爬出來,眯覷著眼睛,蹲在懸崖邊上曬太陽。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她動了動耳朵回頭看,忽然發現了生人,驚得一躍而起,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身後是萬丈深淵,不能後退,她急起來,齜牙咧嘴發出警告式的嗚咽。左攝提舉著兩手,放矮了身子靠近,一面輕聲安慰著:“不要亂動……我不會傷害你。”

  可惜她聽不懂,一雙黑濃如墨的眼睛,眈眈盯著來人。

  陌生人逼過來,她倉惶退縮,腳踩到崖邊碎石,只聽見簌簌的墜落聲呼嘯千裡。她驚懼,弓起肩背發出更大聲的警告,一雙眼睛卻不停向身後飛瞥,大有縱身而下的意思。

  左攝提心頭大跳起來,好不容易找到的,如果摔下去,那六年工夫就白費了。他手忙腳亂,一指抵在唇前,“噓……噓……跳下去會死的,你可別亂動……”

  林子裡傳來大片枯枝折斷的聲響,伴隨沉沉殺機和敲骨裂肉的悶拳……忽然一個雪白的身影被拋擲出來,摔在崖前的空地上。那孩子見狀,受傷般嗚咽一聲橫撲過去,正好被左攝提截住了。畢竟六歲的孩子,空手白刃難以抗衡,於是張嘴便咬。左攝提痛得大叫,待手從她嘴下掙脫,肉已經少了一大塊。

  他氣極,照准後脖子就是一劈。先前沒命掙扎的孩子癱軟下來,他啐了口:“果然是岳刃余的孽種!”

  那廂護崽心切的母狼不好對付,他不得不放下孩子,和右攝提聯手。波月閣在江湖上是排得上號的,閣中護法和長老也都不是等閑之輩,合兩人之力,那狼就算再強悍,最終也被制服了。

  制服的結果,無非是獵殺。倒地的孩子不能行動,只能眼睜睜看著母狼被擰斷了脖子。

  從雪域帶回一個孩子,那孩子恰好和岳刃余的遺腹子年紀相仿,如果這個消息走漏,那麼波月閣就會成為下一個岳家。

  左右攝提秘密將人帶回了王舍洲,很奇怪,這一路上她不吵也不鬧,對比之前的乖張,安靜得竟像個正常的孩子。只是不能接近,一接近就齜牙,所以那身破衣爛衫無法更換,就這樣穿進了波月閣金碧輝煌的大堂。

  空蕩蕩的大堂裡,坐著那個眉眼如畫的男人,他偏頭打量了很久,最後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和她母親長得很像,是女孩兒嗎?”

  左攝提說是,“屬下等發現她時,她正騎在狼背上狩獵。這孩子有過人的臂力,一根樹枝就能刺穿黃羊。”

  大堂上的人“哦”了聲,似乎很覺意外,“她才六歲而已。”

  右攝提道:“若不是親眼所見,屬下也不敢相信。大概是狼的喂養和人不同吧,她自小喝的是狼奶,吃的是生肉,所以力量過人也就說得通了。”

  那人慢慢點頭,走近半步蹲下查看,看見她兩手被縛著,抬眉道:“解開。”

  右攝提有些猶豫,“這孩子野性難馴,解開怕她對閣主不恭。”

  波月閣主淡淡牽了下唇角,“我不怕。”轉過視線看他,“難道你怕嗎?”

  右攝提漲紅了臉,“屬下並不……”也沒有什麼可多言的,上前拿刀尖一挑,挑斷了孩子手腕上的繩索。

  可是變故來得那麼猝不及防,就在繩子被解開的一剎那,那孩子凶相大現,如同狼一樣,既快且准地咬住了右攝提的脖子。

  常年狩獵的動物都知道,如何能將獵物一擊斃命。她的牙齒穿透皮肉,咬斷了動脈,無論右攝提怎麼掙扎,她都如插進胸膛的利刃,紋絲不動。

  滾燙的血四處激射,那血腥的場景,連波月閣主都感到錯愕。然而小小的人有堅定的決心,她那雙烏黑的眼瞳,像落在一泓清泉裡的深碧,冷靜又滿含仇恨。懸崖上是右攝提擰斷了母狼的脖子,她還不知道生命裡更殘酷的真相,但是眼下的睚眥必報,就已經很讓人喜歡。

  左攝提要出手相救,被主人阻止了,“連個孩子都鬥不過,活著也沒用。”他笑吟吟看著,嘖嘖贊許,“可造之材,十年之後又是一把利刃。”

  右攝提死在了小兒之口,等他氣絕她才松開嘴,然後那雙濃黑的眼眸,又轉向了在場的左攝提。

  可是這回並不需要她大動干戈,波月閣主只一揚手,左攝提便倒下了。這孩子要留在波月閣,來歷不能有第二個人知道。世上什麼人最能保守秘密?只有死人。

  強與弱,一眼分明。小小的孩子沒有見識過這樣快捷的殺人手段,對他似乎有些畏懼,但天生不服管的叛逆,還是讓她產生了攻擊的念頭。

  她磨牙霍霍以作警告,可對方絲毫不放在眼裡,仍舊一步步逼近。她怒不可遏,發出嘶吼,正欲出擊,他屈起食指擊中了她的肩井穴,頓時身子麻了半邊,再也不能動彈了。

  抱胸看她,這倔強的孩子,依舊頑強地站著。他臉上浮起悲憫的神色,“衣衫襤褸,神璧無處可藏……也罷,已經等了六年,再等六年也無妨。”復撐著兩膝,同她高矮持平,溫聲寬慰道,“別怕,欺負你的人已經被我殺了,以後你就安全了。我叫蘭戰,是這波月閣的主人。你叫什麼?”

  孩子滿臉戒備地瞪著他,他咕噥了聲:“我忘了,狼沒有名字。”想了想道,“我給你取一個吧,叫岳崖兒,如何?”

  有了名字的孩子雖然照樣對他不友善,但似乎聽懂了他的話。

  透過一扇髹金雕花的朱窗,一彎新月掛在天上。她悄悄瞥了月亮一眼,被他拿住了視線。

  他說不,“不是天上的月牙兒。你姓岳,在山崖下出生,在山崖上被擒獲,叫這個名字很應景,恰好又取高天小月的諧音,不那麼棱角分明。”說罷笑了笑,負手長吟,“唉,我還是很敬重你父親的,否則可不會讓你認祖歸宗。要是隨便給你指個姓,你爹爹就算活過來也找不見你,你說是麼,崖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40 AM

第4章

  當然蘭戰所謂的認祖歸宗,不過是讓她姓回岳姓罷了。天底下姓岳的那麼多,誰敢斷定她就是長淵岳家的後人?就算某一天引起了其他門派的懷疑,無能之人害怕成為眾矢之的,波月閣胸有萬古長刀,岳崖兒的存在只會助他號令群雄。到時候他也能登上眾帝之台,嘗一嘗那武林盟主的滋味兒。

  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調教這孩子。她在狼群裡長大,狼群裡的法則和人間世界是不一樣的,但有一點共通,就是服從。他把她領進了弱水門,交給蘇畫,“好好教導她,我要她身似楊柳,心懷利器。她不需要擁有太充沛的感情,但是必須懂得服從。”

  蘇畫聽後笑起來:“這卻難倒我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終究婀娜不起來的。”

  蘭戰親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知道你有辦法。”

  蘇畫眼裡浮起荒寒,他轉身要離開,她倉促地“噯”了聲,倚門調笑:“你輕易不肯上我門中來,這孩子不是你養在外頭的私生女吧?”

  蘭戰沒有應她,眼梢輕輕瞥了她一眼,負手而去。

  蘇畫這才把視線轉移到這小小的孩子身上,仔細打量她,破衣爛衫,形同乞丐。不過五官倒是出奇的漂亮,尤其那雙眼睛,沉沉如碧潭。還有這雪一樣的皮膚,花瓣般輪廓飽滿的嘴唇,將來要是調理好了,風采當曠世。

  她很高興,遇見個好苗子不容易。弱水門是波月閣中最溫柔,也最陰毒的構成部分,每年送進來的女孩子不少,但門中除她之外,永遠只留四人。這四人是殺盡同伴才活下來的佼佼者,名額有限,人員更新替代永不休止,活著全憑實力。這孩子是蘭戰親自送來的,留下的囑托也和別個不同,想必來歷不簡單吧!

  閣主的面子總得賣,看這孩子的頭發絲都結成了綹兒,她牽起袖子撥弄,“你可真髒……”話音才落,那孩子齜起牙,發出憤怒的嘶吼,要不是手縮得快,恐怕叫她咬著了。

  妖嬈的美人勃然大怒,出手擊中了她的膻中穴。孩子旋即倒地,她才有空關心指尖粗礪的磨砂感。

  捻了捻,深褐色的粉末,是血?這麼小的孩子,這麼凶悍,又不會說話,野獸似的。她鄙棄地皺了皺眉,先洗洗吧,髒得都沒人樣了。

  這一洗,換了三桶水才徹底洗干淨。僕婢忙碌著,給她穿上新衣,綰起頭發。蘇畫抱胸旁觀,因為先前那一擊,這孩子還提不起勁兒來,手腳雖老實了,眼神卻殺氣騰騰的。她倒沒放在心上,只覺得這副皮囊確實夠格進弱水門,但這份驍勇,也讓人感到頭疼——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稍有行動能力她就不客氣地下嘴,把那個給她系裙帶的婢女咬了個血肉模糊。

  裙子又髒了,蘇畫暴怒,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是屬狗的嗎?”她本來就耐心欠佳,忽然覺得沒意思了,吩咐左右,“把她關進暗室,先教她守規矩。”

  於是岳崖兒被蠻橫地拖進一道石門,關進了冰冷的屋子。

  暗室是真的暗,伸手不見五指。但頂上有個小小的孔洞,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一束光從那孔洞裡直射進來,可以照亮地心極小的一片。

  游走了一整夜,又冷又孤獨,她輕聲嗚咽,聲音裡滿是凄惶的味道。最後累極了,蜷曲在那叢光下,睡夢裡見到了狼媽媽,就站在林子外面,可是無論她怎麼奔跑都無法靠近它。最終筋疲力盡,抽搐著四肢,淚流滿面。

  ***

  蘇畫後來成為她的師父,其實說師父,也不准確,確切來說是管理人。她的身手、戰術,及籌謀,由波月閣中頂尖的高手傳授,甚至蘭戰心情好時,也會手把手教她制敵的訣竅。

  她很聰明,天生是習武的料,這點可能有賴於武學世家的根骨,和身體裡某種不可琢磨的力量。十三歲那年,她對戰弱水門四星宿,當時的畢月烏、心月狐、危月燕、張月鹿滿員,只有殺了她們其中之一,她才能取而代之留在弱水門。最後那場廝殺,她一戰成名,四星裡排名第一的畢月烏死在她劍下,她輕而易舉就成了弱水門四星之首。

  論武戰,且難不倒她,最讓她困惑的是蘇畫口中的兵不血刃。波月閣一向為江湖中人辦事,只要出的錢夠多,可以滿足委托者所有要求。有時單純武力解決不了的買賣,則需要動用弱水門。這世上最危險的就是蛇蠍美人,她千方百計接近你,柔弱是最好的掩護。一旦你疏於防範,下一刻她的刀就會割破你的咽喉。

  蘇畫作為門主,言傳身教盡職盡責。

  上巳節前接了個任務,刺殺五陽的副教主。五陽的江湖地位頗有根底,副幫主勇猛好戰,一雙鐵臂銅環,在琅嬛洞天的神兵譜上排名第八。這樣的人,正大光明對戰不好應付,他不擅酒,不好色,唯一的毛病就是愛賭。波月閣的可怕之處,在於擅長發掘人的軟肋,並且從那創口潛入,刨骨三尺。這次的目標棘手,蘇畫決定親自出馬。此一戰不單要完成任務,更是為給崖兒做示範。她之前幾次出戰,都是以武力取勝,關於如何運用女人的本錢,她實在一點都不明白。

  “你知道女人最厲害的武器是什麼?是身體。有的人據說不好色,其實是沒有遇上合乎脾胃的美。世上男人不過那幾種,逐鹿天下的英雄不會排斥侍劍的美人,酒池肉林的建造者,總要花心思弄幾個絕色點綴油膩的背景,他們都缺不得女人。而你要做的,僅僅是投其所好。女人相較男人更容易行事,到了緊要關頭,可以化作比男人更鋒利的匕首,所以我們弱水門,創建至今一直是閣主的左膀右臂。”

  崖兒抬起眼,“閣主是哪種男人?他喜歡哪種女人?”

  “他?他野心勃勃,需要女人,卻不愛女人。”蘇畫在梨花樹下教她跳軟舞,袒露的雪臂和纖腰,扭動起來靈蛇一樣,邊舞邊道,“有些男人你可以接近,但走不進他心裡,不過對於我們來說,這樣已經足夠了。三尺之內是我們的天下,靠得越近,勝算越大。你要記住,和男人周旋的時候,不能一心想著如何殺死他,你得學會享受,他快活,你也快活。只有臨時起意的殺機,才能讓人防不勝防,在殺他之前,你甚至應該讓自己感覺愛上了他……我這麼教你,違背了閣主的命令,不過管他呢,如果他只想把你鍛造成利刃,當初就該送你進生死門。”

  當天夜裡,蘇畫就搖身一變,變成了烏曹六博館的荷官。

  江湖兒女,並不那麼拘小節。賭桌上熱情似火,正如她的“侍劍美人論”所說的,無論多不近女色的男人,這時候都會痴迷於那雙搖動骰子的雙手。

  蘇畫的美,在骨相而不在皮肉。她可以蒙住面目,僅憑一雙高擎的玉臂,就俘獲大多數男人的視線。風情當然越露骨越好,易了容的崖兒混在人堆裡,看她一腳踏在桌上,半露著酥胸和光致致的大腿,成為牌局上最引人注目的流光。

  買定離手,吆喝聲四起。五陽的副幫主就坐在蘇畫的裙裾下,飄拂的畫帛時時撩撥過他的臉,那黑骰上的白點,此刻比性命更重要。他赤紅著雙眼,咬緊牙關,咬得下頜肌肉凸起。

  十賭九輸,可是今天運氣頗佳,一連贏了四場。那位副幫主賭場得意,笑得聲如洪鐘,待賭局散了,一把抓住搖骰的荷官,把剛才暗暗接住的骰子塞進了她手裡。

  嗅嗅她鬢邊的山茶花,常常一副諷世模樣下撇的嘴角,此刻也揚了起來,“多謝美人相助。”

  蘇畫沒有說話,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劃過他的臉,又輾轉滑向別的賭桌。

  這招欲拒還迎不是無用功,等到四更時分賭局暫止,蘇畫走出烏曹六博館的時候,那位副幫主還在街口等她。然後順理成章的,他進了蘇畫的鴛鴦帳。

  蘇畫說,男人只有在欲仙欲死的時候,才會扔下兵器放松警惕。如果你有把握趕在他解開你的衣襟前宰了他,那就當機立斷,免於吃虧。如果沒有把握,便只能“他快活,你也快活”,然後再伺機下手。

  憑蘇畫的身手,一旦近身就用不著兜圈子了,可她容忍那個副幫主輕薄她,放慢了動作,範本似的演示給梁上的人看。

  十六歲的岳崖兒,對男歡女愛一竅不通。蘇畫的言傳身教最初讓她一頭霧水,直到她從戒指上牽出天蠶絲,一場血腥殺戮真正拉開帷幕,她才品咂出其中的玄妙。

  “他碰你的時候,師父不覺得惡心?”

  蘇畫笑了笑,“習慣就好。”

  “我永遠不會為完成任務出賣色相。”倔強的孩子,面對將來不可測的變數也言之鑿鑿。

  蘇畫“哦”了聲,知道她輕視她的做法,冷笑一聲道:“那是因為你沒有遇見真正想殺,卻又殺不掉的人。等到那一天來臨,你自然會明白我今天所說的話,不信咱們走著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42 AM

第5章

  太長遠的事她不願意去想,骨子裡的野性和疏狂,促使她更喜歡直接的殺伐。她可以雪夜叩開江湖大盜的大門,也可以單刀趕赴邊疆刺殺將軍。

  蘭戰說過,要把她鍛造成波月閣最好的殺人武器,她的多次出入江湖,一半是為別人消災,另一半是為蘭戰肅清前路。

  當初一同追殺岳刃余夫婦的五大門派,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放棄,坊間關於岳家遺孤的傳聞也從來沒有平息過。讓崖兒手刃他們,像苗人養蠱那樣,把競爭者全部殺光,於她算是報仇,於波月閣,則避免不必要的擾攘。

  蘭戰的算盤打得響亮,崖兒的身世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打算公之於眾。可是再服從的殺手也是人,只要她能聽能看,早晚還是會有所察覺的。

  那天是滿月,她剛跑了趟參商的總舵,舵主兒子的腦袋還在她包袱裡裝著。事辦完後路過夷水邊的酒館,略頓了足,決定拐進去喝兩杯。

  這雲浮大陸上,其實並不只有人,有時錯身而過的,也可能是妖。不過人道和妖道謹守兩界的規則,混雜在一處,也不做深交。通常人是無法分辨皮囊後的原形的,但崖兒八歲起就具備那項異能,她看得出酒館的老板是只鶴,跑堂的酒保是狸貓。

  大多時候,妖比人更誠實。

  酒館裡長年聘請說書人,不時從江湖恩怨,講到廟堂情仇。說書人的故事需要素材,所以但凡有名有姓的人物,其生死都能引出醒木拍案後的娓娓道來。

  岳崖兒要了壺酒,點了盤牛肉,對有人抱怨血腥氣刺鼻充耳不聞。她是易了容出來的,不必動用美色惑人,永遠是兩根八字眉,兩撇小胡子。

  說書人可能是這江湖上感情最豐沛的一類人,說到雄壯處氣吞山河,談起兒女情長,也是纏綿悱惻當仁不讓。今天故事的主角,是十六年前的長淵少主。直到今日,說起岳少俠的夫人,仍是艷名遠播無人可及。萬戶侯府的嬌小姐,曾經引多少英雄豪傑競折腰,可惜她只對長淵少主一往情深,最後落得雙雙失蹤的下場。至於生死,當初參與其中的五大門派諱莫如深,雖然江湖上眾說紛紜,但更多人還是傾向於他們帶著神璧隱居世外了。

  英雄末路,美人枯骨,這是善良的聽客不願意聽到的。說書人也在故事結尾留了白,因為牟尼神璧徹底消失,至少為他們夫婦尚在人間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佐證。

  可是崖兒聽見酒保嘲諷地嗤笑了一聲,她轉頭瞥他,卻只看見那豆眼朦朧的臉上,長久不變的一副苦相。

  他經過她身邊,她伸腳勾絆,酒保踉蹌了下,納罕地看她,她牽唇一笑,“我想知道他們的下落。”

  酒保沒有應她,偏頭打量春凳下凝集的那灘血,面無表情道:“客官,您的油壺好像漏油了。”

  想從妖口中套話,其實不難。尤其開著酒肆茶寮的,四面八方的消息都在此處彙集,聽得太多了,心裡裝不下,只要有人打探,他們就願意講,反正他們不必遵守人道的那套規矩。

  酒保的嘴砸得嘖嘖有聲:“岳刃余和柳絳年早死啦,死在長淵以北的那片雪域裡。當時柳絳年懷著身孕即將臨盆,武林正道追殺他們,他們夫婦走投無路入了絕境。柳絳年死後岳刃余剖腹取子,那孩子後來和神璧一起下落不明,但岳氏夫婦確實留在雪域,被那些人草草埋葬了。”

  崖兒捻著花生衣,含笑問他:“你怎麼知道這些內情?是你親眼所見嗎?”

  酒保說是啊,“當初我就在長淵。可惜不能插手,遠遠看了會兒就離開了。”

  “那牟尼神璧究竟是什麼?”

  酒保撓了撓頭皮,“據說是日月之精所化,兩璧相合,在琅嬛神兵譜上排名第三。當然最要緊的是它可以打開孤山的寶藏,這也是武林人士不惜大開殺戒的原因。”

  ***

  岳崖兒提著人頭回到波月閣,她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暗中監視,所以即便巨石壓喉,也得小心吞咽下去。

  也許蘭戰並沒有想要隱瞞她,也或者他低估了六歲孩子的記憶力,她到現在都清楚記得,他為她取名時說過的那段話——“我很敬重你父親,否則不會讓你認祖歸宗。要是隨便給你指個姓,你爹爹就算活過來也找不見你。”

  她究竟是怎麼來到這世上的?是她母親慘死,他父親親手接生了她。以前她不懂,覺得自己就是雪狼的孩子,現在想來真是可笑。狼怎麼能生出人來,必定是自己流落在雪域,狼媽媽收養了她。當初左右攝提闖上山崖殺了狼媽媽,她以為那時候的痛已經是極致了,可現在拼湊出身世,心上的傷口便無限擴大,在暗夜裡汩汩流出血來。

  她不知道父母生前受了多大的罪,這些年她殺了那麼多人,從來沒有想過被殺是什麼滋味。如今得知自己父母的遭遇,曾經的刀槍迸鳴,都變成了罪罰。她找到自己的由來,然而真相那麼殘酷,必須有人為十六年前的殺戮負責。兩條人命,不能就這麼白白算了。

  波月閣難逃干系,他們從雪域發現她,帶回她,絕不是偶然。可蘭戰這人不好對付,她到此刻終於明白蘇畫的那句話。想殺但殺不掉,蘭戰是第一人。

  她把參商少舵主的腦袋扔在了大堂上,撲通一聲,包袱散開了,一個腦袋骨碌碌滾出去丈余遠。

  座上的人看了眼,“崖兒此行辛苦了。”一面揮手,屏退了左右。

  她還是淡淡的樣子,說不辛苦,“為閣主分憂,是崖兒的本分。”

  蘭戰聽後只是點頭,從上首緩步下來,黑色的袍裾劃過台階,留下一串纏綿的弧度。

  這是個復雜的人,慈眉善目,但心如蛇蠍,如果沒有見識過他的兩面三刀,也許會被他溫柔的表像迷惑。他走到她面前,仔細端詳她的臉,可能極不喜歡這張面皮,伸手把它揭了下來。

  卸下平庸的偽裝,背後的面孔驚為天人。雖然他知道岳刃余和柳絳年的女兒自然不俗,但十年前那個又髒又野的毛孩子,實在無法讓他想像她今天的輝煌。

  天生尤物,只可惜不夠柔軟。他垂眼一瞥,她左臂的衣袖上破了一道口子,有血漬隱約透過來,不必查驗,自損又是三百。

  他悵然嘆了口氣:“你在蘇畫門下這麼多年,沒有學到她的半分皮毛,到今天依舊只會肉搏。”

  崖兒抬起眼,不像以往那樣,拿一句“只要達成任務,不計任何方法”回敬他。她的臉上甚至湧起一點羞澀的味道,低聲說:“閣主沒有查驗過屬下的課業,怎麼知道屬下未得門主真傳?屬下只是覺得對戰更直接,與其費盡心機虛與委蛇,不如真刀真槍浴血沙場。”

  這麼說倒也沒什麼錯處,就是想法太男性化了。蘭戰沉默,踱過去看那顆孤零零的人頭。轉身的一霎,她看見他眼裡波光微微一漾,這位閣主的無懈可擊終究還是有破綻的。

  “回來的路上,去了陰陽樓?”他狀似無意地問,“我記得那樓裡有個了不起的說書先生,昨天講了什麼故事?”

  崖兒說:“長淵岳家的故事,還有岳刃余和柳絳年的相識相戀。”

  蘭戰頷首,“這說書人是江郎才盡了,這麼老舊的事也拿來消遣。”言罷回頭望了她一眼,“你方才說我沒有檢查你的課業,那現在咱們就來查一查。你知道閣中弟子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麼?”

  她輕輕吸了口氣,“是服從。”

  “很好。”他對掖著雙手,平靜地看著她,“把衣服脫了。”

  她吃了一驚,一雙烏沉沉的眼睛裡湧起倉惶,但沒有任何異議,抬起手,把夜行衣脫了下來。

  他好整以暇,看她只著中衣站在那裡,啟唇道:“再脫。”

  她是一個合格的殺手,殺起人來毫不猶豫,脫起衣裳來也當如是。

  中衣蛇蛻一樣落在腳下,她忍怒忍得辛苦,鼻尖上浮起一層細密的汗,但依舊昂首而立,沒有半點畏縮。

  本以為這樣已是極致了,可那兩個字又一次從他口中逸出來,“再脫。”

  她只覺腦子發脹,那點忍耐像一觸便會斷裂的弦絲,如果不是清楚沒有勝算,她現在就想殺了他。

  眼中淚心上血,暫時只能囫圇咽下去,她扯去肚兜的決絕一如拔劍的姿勢。蘭戰應當是很滿意的,隱約的情欲在他眼底微漾,他啞聲說:“脫光。”

  少女無暇嬌脆的身體暴露在十一月的寒流裡,然而這具身體是溫熱的,散發出氤氳的香氣。她今天徹底了解了父母的生平,不知有何感觸?他想看看她所謂的服從能夠做到什麼程度,如果她有半點異動,那麼這輩子都別想再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還好,她老老實實照做了,看來那對夫婦沒有在她心上留下痕跡,狼養大的孩子,冷血在所難免。他放心之余開始寸寸查驗,岳刃余究竟把牟尼神璧藏到哪裡去了。

  十六年了,下落成謎,這個遺孤身上沒有任何地方和神璧有牽扯。但他不相信,孩提時期也許沒有覺醒,如今她長大了,可以熟練操控這具身體,倘或有變化,也該是時候了。

  只是看著看著,神智會受些影響。她很好地傳承了她母親所有的優點,當年弱柳扶風萬人空巷,柳絳年幾乎是所有男人心頭的朱砂痣。如今她的女兒就在他面前,這樣逼人的美貌,更勝其母,多少可以彌補他最初的遺憾。

  他把手覆在半邊稚乳上,“崖兒懂得什麼是人間極樂麼?”

  她雙眼灼灼看向他,“閣主想讓屬下服侍?”

  他微怔了下,“你不願意?”

  她不說話,笑容裡有種耐人尋味的冷嘲,似乎是嫌他過老了。

  老麼?十六年前的閣主和十六年後,樣貌上幾乎沒有任何差別。蘭戰忽然改了主意,舒口氣輕輕微笑,“穿上吧,小心著涼。”目光復又流連一顧,轉過身,往大堂深處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45 AM

第6章

  如果是一般人,在得知父母的死因後,必定會展開調查,可是崖兒沒有。她只是站在暗處靜靜等待,六年的狼群生活,教會她狩獵時需要耐心。蘭戰對她應該是起疑了,他辦事向來穩妥,既然不擔心她會拔劍相向,那麼一定是准備好了對付她的辦法。

  牟尼神璧,一切都是因它而起。她很好奇那東西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據說她父母殞命後,這件器物就消失了,但以蘭戰今天的舉動來看,這神璧多多少少和她有關聯。

  也許就在她身體裡,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候,蘭戰可能會把她一截一截剁碎,來證明他的猜測。

  她探過手摸了摸她的佩刀,暫時她只能賭,賭蘭戰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冒險殺她。因為她一死,這世上唯一能引出神璧下落的人就沒了。找不到牟尼神璧,別說孤山鮫宮,連龍涎嶼他都過不去。

  彼此似乎都極有耐心,一番風雨一番秋,一等又是四年。

  崖兒倒沒有讓蘭戰失望,她按照他多年前給她定下的目標快速成長,有時候莫名迸發出來的力量,連自己都覺得心驚。

  波月閣中已經沒有能教授她武藝的老師了,她把蘭戰身邊的四大護法戰了個遍,以一對一皆可戰平。雖說四人聯手她尚且不能敵,但假以時日,想做到也不是難事。

  她這些年不聲不響地精進,蘇畫都看在眼裡。武學方面的造詣還在其次,最可喜的是忽然開了竅,面對男人不再疾言厲色。必要的時候,也能功深熔琢,媚無煙火地周旋。

  一個女人,有頂尖的手段、執著的心性、清嘉的唱念,這些融合起來,早已無懈可擊,連蘭戰看她的眼神都日顯痴迷。一顰一笑可以千嬌百媚,但她不風塵,且永遠保持春陽般瀲灩的天真。雨天坐在烏桕樹下陪她制扇,潔白的皓腕隨風引絡,攪雨成絲,誰能想到這樣的一雙手,早就飲夠了人血。

  春雨織成的絲緞名叫冰紈,冰紈制扇,夏天能驅散暑氣,這是機緣巧合下,崖兒跟一個方外人學來的。蘇畫的扇架子奢美,兩人合作,制出來的扇子可謂一絕。

  “蒼靈墟的魚夫人想要一把,托人傳話,願意拿雲芝車來換,我還沒答應。”她笑道,低頭續上斷裂的絲線,蔥綠色的繚綾映襯纖長的脖頸,人像蘭花一樣干淨純粹。一面說,一面轉頭問她,“師父上次說想換一輛車,雲芝車如何?”

  所謂的雲芝車,當然不是真拿雲芝做車。雲芝是一種意向,煙雲繚繞回旋,人在霧中端坐,那是蒼靈墟上半人半仙才用得上的好東西。

  蘇畫倒不以為意,只是問崖兒:“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崖兒笑容更盛,眼睛裡風煙俱靜。她說:“喜歡啊,等我完成我想做的事,我會更加熱愛這片紅塵。其實波月閣裡,很多人的命運多舛,受的罪越大,越該好好享受世間的繁華。我是個大俗人,所有榮華富貴我都愛,所有能叫人快活的東西我都喜歡。人活著不能自苦,師父當初不就是這麼教我的麼。”

  蘇畫聽後慢慢微笑,“可我現在好像沒有什麼能夠繼續教你的了。”

  她沉默下來,東方晨光熹微,蟹殼青逐漸散去,她呵了聲,“天亮了。”

  後來她找到蘭戰,直白地告訴他:“我不想留在弱水門了,那個地方不適合我。”

  蘭戰似乎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平靜地問她:“依你的意思呢?”

  她說:“我想進生死門,如果閣主恩准的話,願伴隨閣主左右,為閣主效犬馬之勞。”

  蘭戰眯覷起了眼,“你不怕我要你服侍嗎?”

  她臉上露出迷離的笑來,“閣主在崖兒心裡,就像父親一樣。”

  說起她父親,如同按在了機簧上,蘭戰自然提不起興趣來。不過她既然有意留在總門,倒也不是不可以。牟尼神璧下落不明,已經二十年了,沒有人的熱情經得起二十年的消耗。這時候似乎正合適,江湖上的人都淡忘了,他養兵千日,終不能無止盡地等下去。但這樣一個尤物,就此砸碎了未免暴殄天物。作為男人,總會有些別樣的心思,她越是欲拒還迎,便越能勾得人火起。

  他答應了,“護法之中給你添個席位,但位置越高,責任便越重大,你可能勝任?”

  她說能,“屬下為閣主肝腦塗地。”

  接下來的任務,確實比之前要棘手得多。她奉命刺殺白狄大將,那是個從獸演化而來的族群,習慣出入傾巢,且戰鬥力驚人。她在軍中潛伏了七天,終於等到白狄大將出營,帶了一支較小的隊伍,大約十七八個人。等他們離營五裡,那兒恰好是一片三面環山的平原,天色絕佳,地形絕佳,就到了她大開殺戒的時候了。

  關於戰鬥,她從來沒有退卻過。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照四大護法對她的評價,就是驍勇、嗜殺、自大。

  因為自信,所以自大。她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同樣也不希望別人麻煩她。再生死一線的險境,死活都聽天由命,遇不到好的搭檔,情願孤軍奮戰,也不願意花費精力,去顧全另一個人的安危。

  刀鋒在曠野上縱橫,身上還穿著潛伏時的鎧甲。白狄人身形高大,血液充沛,一刀斬下去,簡直像砍破了水囊,閃躲不及就濺得滿身滿臉。

  終於,最後那個難纏的將軍也倒下了,她站在累累屍骨之間,血珠順著甲片蜿蜒而下。一只雄鷹從頭頂掠過,撲動健壯的雙翅,直衝九霄,尖厲的呼嘯回蕩在殘陽落下的一霎。她執劍四顧,一切逐漸隱沒於黑暗。白狄大將的屍體仰天躺倒著,她彎下腰,把手懸在他的面門上。略一使力,他體內的藏靈子被震出來,一束三寸來高的光體,浮在半空中微微一晃,轉而大放光明,是七夜鬼燈擎。

  極少數白狄人死後能煉出藏靈子,而藏靈子又有六夜和七夜之分,七夜為佳,六夜次之。具體是什麼,大概就是魂魄之類的東西。尋常人死後魂魄會散,白狄則是凝聚起來,只要你有能力鍛造它,它可以變成引魂幡,甚至是有靈性的,最精純的武器。

  那只蘭戰用以監視她的鷹是個急性子,戰鬥一結束就忙於回去報信,白白錯過這麼重要的情報。她心滿意足把藏靈子收進掌心,正打算離開,忽然周身一陣奇怪的震動,眼中灼燒起來,越來越燙,越來越燙……直到滾滾如岩漿。

  她捂住眼睛,驚惶地跌坐下來,只覺那眼眶裡有什麼猛地一掙,直竄出去。等她定睛看,是兩輪形如陰陽魚①的玉璧,一為青碧,一為紫金。起先撒歡式的呼嘯來去,等野夠了才回到她身邊,戀戀不舍地,在她周身縈繞打轉。

  崖兒怔怔看著,仿佛陳年的創傷被猛地撕開,無所皈依的心,終於有了安放處。

  她緊抿嘴唇,淚眼朦朧望著暗夜中明滅不定的光輪,那是素未謀面的父母,在和她委婉話別。她沒有想到,藏靈子竟然能催逼出神璧。從今天起,爹爹的遺志由她繼承,爹爹的遺物,也由她接管。

  白狄一戰驚天動地,回到王舍洲,蘭戰對她的能力大加贊賞。她仍舊是波瀾不興的樣子,在那片曠野上的所有經歷,也如驟雨入海,半點沒有顯露出來。

  “白狄的那個將軍很難對付,屬下傷了元氣,恐怕要閉關養息一陣子。”她艱難地笑了笑,眼波裡有羸弱的底色,“閣主能否容我休整幾日?”

  世上總沒有那麼不近人情的主人,蘭戰雖然多疑,終究不便多說什麼,體諒地吩咐了幾句,便容她告退了。

  留在波月閣裡,做什麼都有第三只眼睛。所幸這些年她摸透了周圍的地形,若水之淵有個不為人知的岩洞,穿過那重厚厚的水幕逆勢而上,岩洞高於水面且只有水下一個入口,在那裡煉藏靈子,可以放心不受人窺視。

  七夜鬼燈擎,顧名思義需要七夜琢磨,成也是這七夜,敗也是這七夜。一般人想煉造唯其難,但崖兒因為有神璧的佐助,顯然事半功倍得多。

  她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和常人不同,別人看不穿的妖魅她能看穿,別人提煉不出的精魄,她順勢就能吸納,一切都有賴於這塊神璧。細想想,又覺得那麼悲愴,神璧能識天地鬼神,卻唯獨對人心無可奈何。那些江湖門派全力搶奪,父親帶著懷孕的妻子,害怕顧全不上,始終隱匿神璧的下落。如果當時只有他一人,那些烏合之眾還會是他的對手嗎?

  追擊千裡,俠客百余,她一點一滴收集父母的遭遇,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鑿骨裂肉的痛。第七夜,她在憤恨裡煉出一雙劍靈,化了形的少男少女向她俯首時,她想時候快要到了。只待一個萬無一失的時機,她要殺光波月閣當初參與追殺的所有人,還她爹娘一個公道。

  出關後,蘭戰似乎有意閑置她了,他要殺眾帝之台的左盟主,只打算派破軍和貪狼出馬。

  當今的武林盟主分左右,左盟主稍弱,也是神兵譜上排第二的人物。兩位護法硬著頭皮接令,臉上多少有些為難之色,沉默良久的崖兒忽然開口:“關山越不是等閑之輩,一旦失手,波月閣就岌岌可危了。屬下請命,和兩位護法一同前往,或者屬下一人獨行,也可以。”

  這話立刻引發了兩位護法的不滿,他們大皺其眉,叱道:“岳崖兒,你別太猖狂!”

  她眨眨眼,委屈地嘟囔:“我只是想幫忙而已。”

  兩位護法對她的扮豬吃虎嗤之以鼻,蘭戰卻失笑,語氣裡頗有縱容的味道:“你才出關,身體不知恢復得怎麼樣。這次和貪狼、破軍一同前往……也好,多個人多分保障。不過這是最後一次派你出戰了,終究是個姑娘,這些年弄得滿身傷,我心裡也不忍。”

  兩位護法暗中交換了下眼色,茲當閣主憐香惜玉的心又發作了。然而其中緣故只有崖兒知道,今次之後,蘭戰是下定決心在她頭上動刀了。

-----------------------------------------------

  作者有話要說:

  ①陰陽魚:指太極圖中間的部分,其形狀如陰陽兩魚互糾在一起,因而被習稱為“陰陽魚太極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48 AM

第7章

  對付關山越的這一戰,當真殺得日月無光。

  左盟主畢竟是左盟主,非尋常武林人士可比。他們制定計劃,在鵲山九道口堵截他,當時他一人一馬,正在去往俞元的路上,前方突兀地出現了兩個信馬由韁的人,穿一身黑衣,閑適地扛著重劍。日光正盛,黑衣上泛起細碎的光,待走近時才看清,黑袍上甲片密集,一層趕赴一層,每片鱗甲都只有指甲蓋大小。

  見多識廣的左盟主很快辨清了他們的來歷,“波月閣的人?”

  貪狼說是,“關盟主行色匆匆,這是要去哪裡呀?”

  關山越道:“會一位舊友。二位阻我前路,不知有何貴干?”

  破軍懶得多做周旋,兩眼陰鷙地望著他,“聽說左盟主為人仗義大方,我們兄弟想借盟主一樣東西使使。”

  波月閣在江湖上的名聲一向欠佳,他們的出現,勢必是帶著殺機的。關山越料定他們不懷好意,卻也不想先挑起事端,只道:“只要關某力所能及,二位請講。”

  破軍一笑:“現成的——項上人頭!”

  話音方落,兩人便騰身而起,那兩柄重劍的劍首聚氣成芒,精准、勢不可擋地向關山越襲去。

  崖兒並沒有現身,那兩位護法心氣甚高,一向瞧不上女人,他們不歡迎她插手,只讓她在邊上歇著。她也樂得自在,搖著她的冰紈扇,坐在枝頭冷眼旁觀。高手過招,一招一式都透著沉沉殺機。關山越的佩劍是茨山太阿,鐵英的劍身因多年殺伐,磨練得鏡面般精光四溢,和重劍相擊,也絲毫不落下風。只覺滿眼劍氣縱橫,如驚雷劈空,樹頂的崖兒卷起垂落的畫帛,暗暗嘆了聲“好劍”。

  只是關山越似乎有難言之隱,一味接招卻不避讓,這樣下去再好的功夫也會被拖累死。但於她,倒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最好他們兩敗俱傷,也免得她多費手腳。

  你來我往百余回合,關山越最終把背上包袱解下,小心翼翼放在了路旁。他們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崖兒悄悄潛過去看了眼,原來包袱裡是個孩子,小鼻子小眼睛,精瓷做成的一樣,正閉著眼睛沉沉好眠。

  她怔了一下,想起自己的父母,多年前是否也像關山越一樣,拼死保護她。誰知她這裡正唏噓,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暴喝:“放開孩子!”然後一股劍氣橫掃過來,她拔起身形退開三丈遠,才發現破軍和貪狼已經陳屍在那裡了。

  左盟主果然名不虛傳啊,普通的兵器怕辱沒了這場戰鬥,她兩袖一震,雙劍在手,正好借此機會,試試她新煉的好東西。

  七夜鬼燈擎,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崖兒有時候頗具姑娘別致的心思,她給雙劍取了花的名字,雄劍叫撞羽,雌劍叫朝顏。對手足夠強大,才能激發出更深層的力量,撞羽朝顏是精魄化成的,茨山太阿就算再鋒利,終究是凡品。關山越橫劍迎接她凌厲的攻勢,幾個回合折損,最後一擊,太阿被斬成了兩截。

  劍柄執在手裡,劍身落進塵土,關山越兀自心驚,待回過神來,對方的劍已經抵上了咽喉。

  挫敗感陡然而生,沒想到英雄一世,最後敗在了一個姑娘手上。他長吁了口氣:“閣下也是波月閣的人?”

  年輕的姑娘莞爾一笑:“波月閣護法,七殺。”

  他忽然想起上回做壽時,那個算命的瞎子對他的批語,言道今年是他最初的凶年,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了。他戀戀看了路邊的襁褓一眼,“關某不懼死,但求姑娘一件事,留孩子一條命,他才三個月。”

  崖兒偏頭思量,“等他長大,尋我報仇嗎?”

  關山越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這樣的英雄豪傑,臨死前為孩子忍氣吞聲,也著實叫人惆悵。她的話,其實不過調侃,轉而正色道,“我也請教左盟主一件事,只要據實回答,我可以放你離開。”

  關山越猶疑地看著她,“姑娘請指教。”

  “二十年前追殺岳刃余夫婦,左盟主是否參與?現如今牟尼神璧的下落,左盟主知不知情?”

  關山越幾乎不假思索,接口道:“岳刃余夫婦的死我知情,但並沒有參與。牟尼神璧的下落我從來沒有過問,姑娘恐怕是問錯人了。”

  她露出枯寂的笑,那笑容鑲嵌在精致的臉孔上,說不出是怎樣悲苦的味道。

  忽然她揚手,一道劍氣從他鬢邊呼嘯而過。關山越帶著赴死的心,本以為就此千古了,沒想到那把劍貫穿了天上的飛禽,從高空杳杳墜下來,噗地一聲落地,是一只尖爪利喙的鷹。

  她收起劍,攏了攏朱紅的衣襟,曼聲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就不殺你了。人情留一線,將來我不做波月門護法了,左盟主若在江湖上遇見我,請為我周全。”

  關山越意外之余遲遲向她拱手,她妖俏一笑,躍上馬背疾馳而去。那回眸的一瞥,竟讓他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來。

  ***

  這趟任務損兵折將,兩死一傷,崖兒拖著千瘡百孔的身體回到總門時,連蘭戰都大吃了一驚。

  她從馬上摔下來,掙扎著匍匐在他腳下,顫聲說:“屬下等追蹤關山越至九道口,雖周詳部署,仍舊不敵。破軍及貪狼戰死,屬下僥幸逃脫,冒死回來稟報閣主,請閣主責罰。”

  蘭戰立在那裡,臉色鐵青。波月閣創建至今,辦事從來沒出過岔子,這回派出三員猛將竟這樣結局告終,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關山越身為左盟主,論手段,他承認他厲害,但厲害不到那種程度,畢竟他和右盟主厲無咎之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原本照蘭戰的設想,三人聯手穩操勝券,而今一敗塗地,恐怕真正原因不是關山越多戰無不勝,而是有人刻意制造了這種局面。

  他若有所思,垂眼看她,她身如柳絮,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他蹲踞下來,勾起她的下巴,然後手指順著纖細的頸部線條滑下去,落在她胸前衣衫的裂口上。

  捻了捻,濡濕黏膩,有血的味道。他嘴角微沉,指尖探進裂帛,從琵琶骨下的創口長驅直入——他要看一看這傷口究竟有多深,是敵人的手筆,還是自傷的苦肉計。因為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行動失敗,連鷹都回不來。如果一切都是天意,那未免太巧合了,而他從來不相信這種無緣無故的巧合。

  手指在她的傷口裡肆虐,皮開肉綻的聲音如絲弦斷裂。他看向她的臉,她咬牙忍著,臉色慘白,卻不發一句告饒。他說:“你知道錯在哪裡麼?你錯在一個人活著回來,難以自證清白。”

  冷汗浸濕她的頭發,淋淋漓漓砸落下來,她始終垂著眼沉默不語。在他考慮是不是該趁她還有一口氣,現在就把她投入煉化爐時,那蛾翅一樣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下,他聽見她艱難地說:“屬下知道規矩,我本不該活著,可是我想……再見閣主一面。”

  他怔了怔,竟有些不知所措。撇開他的君子好色,多年相處,就算養只貓狗還有感情,何況她是活生生的、活色生香的人!

  波月閣主鐵石心腸,但對於美人恩,向來不忍拒絕。這份感情可能出於一個女人少時最素樸的思慕,加上他們之間原本相隔的血海深仇……一切那麼禁忌又迷離,激發出他隱約的清夢來。

  她把手蓋在他的手背上,那樣似是而非的味道,恍惚在他心上抓撓了一把。她眼波凄凄,虛弱而哀懇地說:“現在我如願見到了你,哪怕此刻就下陰曹,也死而無憾了。”

  她說完後佯裝昏死過去,天知道她是忍著怎樣的惡心,演完這場掏心挖肺的戲碼的。

  蘭戰對她有意思,女人在這方面有驚人的洞察力,她能從他的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肢體動作中感受到。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同一類人,同樣的敢於冒險,同樣敢賭。她賭蘭戰貪圖色相,尚未吃進嘴裡之前舍不得放手;蘭戰賭她傷勢的真假,在他得償所願前,有沒有發動奇襲的能力。

  硬碰硬,也許有勝算,但勝算不大。琅嬛洞天神兵譜上的排名,僅限於當初參與眾帝之台盛會的各方豪傑。還有一部分沒有出席的人,再高的造詣也不會記錄在冊,比如蘭戰。

  沒有明碼標價,才最最深不可測。倘或她技不如人,抑或恰好只夠勉強應付他,引來波月閣弟子,對她不利。所以她必須保證萬無一失,先摘下蘭戰的腦袋,再招安各門弟子——外面的世道太亂了,總得有個地方安身立命。她雖恨波月閣,但在此間生活了十幾年,熟悉這裡的一樓一台、一草一木。再討厭的地方只要變成自己的,自然也就討厭不起來了。

  蘭戰是個解風情的人,她這一傷,並沒有送她回她的下榻處,而是進了他的臥房。

  大夫為她診斷,揭開衣裳傷痕累累,有些地方的皮肉都翻卷起來,一瞬讓他有些疑惑,世上真的有人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嗎?

  詢問她的傷勢,大夫說:“傷口深淺不一,淺者在肌理,深者入骨髓,短時間內恐怕不能隨意行動了,閣主要想再驅使她,就得容她靜養。”

  一個狼群喂大的孩子,一度和小獸沒什麼兩樣。當時那些和她過招的同伴,沒有人憐惜她年紀小,上了戰台就是真刀真槍。經常一刀砍下去,砍得白骨綻露,她能吃痛,傷得再重也挺身站著。為什麼人越大,越不中用了?

  蘭戰把他的疑惑直言說了出來,大夫聽後撓了撓頭皮,“可能因為女孩子在初潮之前是不敗金身,初潮之後每月失血,身體就大不如前了吧。”

  大夫的解答固然啼笑皆非,但說出了一個事實,無論如何,岳崖兒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50 AM

第8章

  成熟的女人好,令人著迷,讓人歡喜。

  其實對於岳崖兒的錘煉,他終究還是手下留情的。波月閣中的弱水門,本來就為達目的,什麼都豁得出去。收伏那些女人,自有他們的一套。自尊這種東西,常常會成為殺手前進的絆腳石,要打碎自尊,最直接的,便是讓她們沒有執念可守。人一旦一無所有,就變得無敵。女人的底線是清白,所以弱水門裡的女人,幾乎每一個都接受過脫胎換骨的洗禮,包括蘇畫。

  被陌生男人強暴,羞於啟齒,又無處可去,於是把一生獻給波月閣,這是門派高層心照不宣的秘訣。原本身在其中的岳崖兒也免不了俗,但因為她的過於驍勇,恐怕能做成這事的人不多。曾經太陰和破軍請願前往,但最終沒有等來他的首肯,這事便擱置了。

  現在想來,那時就有私心預備留給自己。畢竟如此美人,二十年前錯過一次,二十年後不想再便宜別人了。

  大夫奉命開方抓藥去了,幽暗的臥房裡只剩他獨自站在那裡。燭火跳動,隔著紗帳映照出曼妙的輪廓,他的視線停留在那截水蛇般的腰肢上,當年通天塔前,柳絳年一曲《綠腰》動九州,現在她女兒的時代到來了,只要願意,崖兒的成就可以遠超她母親。

  可惜恐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等了二十年,沒能等來牟尼神璧的下落,最壞的方法是殺雞取卵。如果一切盡如人意,也便罷了,但若是雞腹空空,那就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所以他在考慮,是否應該勉為其難,尋求長淵岳家的幫助。雖然現在的掌舵人不是嫡系,但終歸同出一門,也許岳海潮知道一些不為外人道的內幕也不一定。

  千回百轉,無非想魚與熊掌兼得。男人在這種事上彷徨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千金易得,美人難得。

  他站了很久,最終踏上寢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細細端詳,脆而易折的東西都帶著涼意,她的眉眼涼薄,可能連她自己都不自知。但這種涼,又是溫吞的美無法比擬的,越鋒棱畢現,越具致命的吸引力。

  他有些貪婪地審視她,那斑駁的血跡,在花一樣的身體上綻放。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輕撫心衣下袒露的皮膚。

  因為傷口牽痛,她微聲長吟,他沒有收回手,她睜開了眼睛。

  過於親昵,有狎戲的嫌疑,但他不以為意,她也沒有生氣。

  “你醒了?感覺如何?”

  她潦草應了聲,低低囁嚅:“是屬下無能。”

  無能不無能,現在再說已經多余了,他只問:“關山越此行共幾人?出九道口往哪裡去?”

  崖兒艱難地撐身坐了起來,粗喘兩口氣道:“他去俞元,不是孤身前往,身上還背著個孩子。”

  蘭戰“哦”了聲,“那應當是他妹妹的孩子。赤白大戰,鮮虞慘遭滅族,他想把孩子送回俞元老家,讓他妻子代為撫養。”說罷想起來,如果他們此戰成功,那這孩子的遭遇便和岳崖兒頗為相似。是否正因如此,她才有意手下留情?

  她卻悵然,很後悔的模樣,“是屬下等不夠縝密,當時明知他是從中山國回雲浮,因為沒發現孩子的蹤跡,錯過了拿捏他軟肋的機會。沒想到那麼小的孩子,可以藏在包袱裡。破軍和貪狼被他斬殺後,屬下一人實在難敵……可是閣主,屬下並不是貪生怕死……”

  他點了點頭,“不用多做解釋,你的能力我知道。現在木已成舟,只能再想辦法補救。”

  案頭巨燭的燈芯突地輕聲炸開,然後熄滅,半間臥房陷入朦朧之中。隱隱綽綽的美色此時更顯誘惑,他的手指也從心衣底下移上去,輕揉慢捻著,“崖兒,你覺得我老麼?”

  她氣息咻咻,望他的眼惺忪含情,“閣主春秋鼎盛,從屬下第一次見你至今,十四年了,閣主的樣貌從來沒有任何改變。”

  如此良辰如此夜,似乎最適合用來調情。他的逼近沒有讓她怯懦,反而勇敢地迎迓上去。

  “崖兒命苦,原本流浪在外,和野獸無異。是閣主把我帶回人間,撫養我,給我名字。這些年承蒙閣主教誨,我對閣主的感激,終我一生都難以報答。”她慢慢靠過去,蘇畫傳授她的媚功,到了最終檢驗的時候。她在他耳畔吐氣如蘭,花瓣樣的粉腮,若即若離地摩挲他的臉頰,“以前對閣主,崖兒滿心的敬畏,生怕唐突,辱沒了閣主。可今天命懸一線時我細數平生,才知道心裡最記掛的人,原來是你。”

  沒有人能拒絕美人如泣如訴的告白,她急促的呼吸掠過他鬢邊,本來就無風三尺浪的一池春水,被攪得愈發澎湃。

  他閉上眼睛,倒也沉浸,但所有感官集中到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能察於微毫。

  她的話語變得嬌而軟,嗡噥的紅唇貼在他滾動的喉結上,“ 孟子說: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於我來說,父母是閣主,少艾亦是閣主。”

  她是個聽話的徒弟,蘇畫有高論,殺人不能流露殺機,你須先騙過自己,才能騙過別人。假裝自己愛他,情真意切到連自己都快相信了。高高在上的閣主並不了解這些技藝的法門,只要他將信將疑,她就成功了一半。

  手從他的寬袍大袖裡蜿蜒而上,攀到他的肩頭,再蠕蠕向胸前彙合。松垮的交領禁錮不住騷動的心,他饒有興致看著她,享受那雙柔荑的放肆和野蠻,縱容她把他弄得衣衫不整。

  蘭戰是個雅致的人,雖然至今未娶,但生活中的任何細節都精益求精。他的領上有蘭桂的香氣,多少平息了她翻騰的脾胃。她和他貼肉廝磨,魔咒般地說:“我曾經不止一次幻想今日,可閣主離我太遠了,我只配給你賣命,不敢奢望可以這樣靠近你……”

  蘭戰氣息漸漸不穩,處子的幽香伴著血腥氣,那種靡廢又強烈的刺激儼然催情藥。她纏上來,他從善如流,這具身體像野生的青蘿,甚至不需要他的引導,在懸崖峭壁上也能頑強生長。

  他在一片暈眩中思緒紛亂,牟尼神璧必然和崖兒有關,而她長久以來的水波不興,也許就是缺少一個契機。裂變一下,或者會爆發出無數種可能,他很甘於充當那個引子,來見證一個女人驚人的蛻變。

  男人的想法有多齷齪,她都知道。蘭戰只有一雙手,可是這雙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無數雙,從上至下,無處不在。她忍住滅頂的的屈辱感,等他沉迷,放松警惕。吃些虧在所難免,可是只要能替父母報仇,這點委屈根本不算什麼。

  他在上,撐身看她,身形的差距讓她篤信徐徐圖之並沒有錯。

  他撩起她的裙裾,仿佛還有一點人性,“崖兒身上有傷……”

  她的手在他尾椎部位鼓勵式地點壓了下,然後緩緩上移,“你是我的藥。”

  情欲這種東西,一旦被勾起就很難澆滅,尤其是男人。蘇畫教出了個好徒弟,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悟性極高,大有青出於藍的勢頭。他沉身覓蓬門,找見歡樂的去處,正待入港,忽然頸間一道涼意劃過,有什麼紛揚而下,染紅了煙羅帳。

  咻咻的激射聲,隨著脈動高低起伏。他下意識拿手去捂,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捂不住了。

  瞿然望她,她提劍而起,身軀玲瓏有致,臉上表情平靜。劍首一劃,把他捂傷的右手也斬落下來,笑著問他:“疼麼?”

  失血太多,又伴著割肉斷骨的痛,他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可是這樣的折磨遠沒有結束,她砍下他所有手足,把劍插進他的大腿,前後搖動,搖出了個巨大的口子。

  “閣主,當初你們有沒有這樣虐殺我的父母?告訴我,你現在害怕嗎?”一面說,一面仔細盯著他的眼睛,嘖嘖驚嘆,“原來人的眼神可以這麼狠毒,你恨我,想殺我吧?可惜你沒有手,連劍都握不了了。”

  曾經絕世風流的波月閣主,五官因驟變扭曲,他咬牙切齒:“岳崖兒,老子技不如人,居然上了你的套!”

  她冷冷一哼:“你好色,早該想到終有一天會栽在這上頭。你不是一直對我垂涎三尺嗎,臨死前完成你的夙願,也算對得起你了。不過說真的,你真叫我惡心,你的臉,你的嘴唇,你的手,還有……”她拔出撞羽,對准他臍下三寸的地方,“這個東西。”

  蘭戰的表情變得空前驚惶,男人死到臨頭了,最放不下的還是那贅物。

  他越在乎,她便越要毀滅。拿劍首撥了撥,呲之以鼻,伴隨他的一聲慘叫,她媚聲笑起來:“這下糟了,閣主下輩子恐怕要做女人了。”

  他奄奄一息,兩眼卻死不瞑目地懸望,她想起來,“閣主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牟尼神璧吧?”她湊過去,雙瞳裡星芒乍起,然後兩道光合二為一,在他上方炫耀式的凝聚旋轉。她換了個輕快的語氣,“你看,命運就是弄人,千方百計求而不得的東西,其實一直在你面前。”

  臨死之前的可望不可即,才是最大的折磨。

  蘭戰帶著遺憾死了,她默默看了會兒,心上的傷口,終於在這個冬夜結上一層薄薄的痂。

  不緊不慢穿好衣服,她發出閣主號令,召來所有弟子。隨手一扔,將蘭戰的腦袋扔在了他們面前。

  眾人呆若木雞,驟然的變故驚壞了他們。冷血美人垂眼睥睨,寒聲道:“波月閣今日起姓岳了。前任閣主斃命 ,新舊更替本是天道,沒什麼可奇怪的。如果在場的各位有誰不服,可以同我一戰,只要戰贏我,這閣主的寶座就是他的。”

  可惜,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半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52 AM

第9章

  她見到蘇畫,淡然對她笑了笑,“師父,我要做的事做完了,從今天起,我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蘇畫點頭,似乎對一切變故並不感到意外。養虎為患,可能這詞用得不太妥當,但於蘭戰,確實是如此。十四年前她就覺得那個不會說話的孩子來歷不簡單,十四年後果然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這世上的因果報應,向來只會遲到,從不缺席。該還給別人的命,隔著山海別人都會來取,何況像蘭戰這樣,太過自信,試圖枕刀入眠的。

  反正大勢已去,她率先臣服,拱起兩手道:“弱水門誓死效忠閣主,隨時聽候閣主號令。”

  既然有人領頭,余下各門只有順應天意了。江湖人士之間的情義,有時比玄鐵堅硬,有時卻比琉璃更易折。門派裡的新舊交替,就像皇權變更,勝者為王的定律放諸四海而皆准。戰敗的前任閣主人走茶涼,如果沒有確切的利益牽連,誰也不會再想起他了。

  岳崖兒長舒了口氣,這麼多年的蟄伏,到今天才雪恥。眼前的這幫人她都了解,欺軟怕硬,你比他們強,他們就賓服你。她是瞧不上這些人的,但目前大勢方定,暫且將就吧,等過段時間騰出手來,再另行處置。

  轉過頭看蘇畫,“師父,收殮蘭戰的事,就托付你了。”

  她知道蘇畫當初被斬斷後路,是蘭戰親力親為。女人對於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多少會有些感情,不論是愛還是恨。

  蘇畫道好,彎腰拾起蘭戰的頭,提裙進後寢。繞過屏風看見床上散落的肢體,她皺了皺眉,怎麼都想不起這人活著時,是怎樣的高高在上了。

  長著一副好皮囊,做盡人間腌臜事。她捧著人頭站了會兒,垂手捻起床沿上遺落的那塊肉,推開窗戶,照准牆外的豹籠扔了過去。

  原本的四大護法,死了破軍和貪狼,只剩太陰和巨門。當年追殺岳氏夫婦,他們四個都有份,後來埋屍的地點也只有他們知道。

  岳崖兒能夠自由行動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帶他們奔赴雪域。她沒有別人那樣承歡父母膝下的福氣,每每午夜夢回,嘗到的無非是令人窒息的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回雙親的遺骨,不讓他們再暴屍荒野。她當了那麼多年無主的孤兒,找到父母,以後便有親人可以祭拜了。

  三騎快馬奔走在無邊的雪域,崖兒在這裡生活過六年,論地形,其實比任何人熟悉。太陰和巨門帶著她兜圈子,她心裡有數。反正她也沒打算放過他們,等找到爹娘的墓地,她會拿他們的血來祭奠亡靈。

  半個時辰前標注的記號就在腳下,她勒住韁繩原地盤旋,似笑非笑看了他們一眼,“二位護法是在考驗我的耐心嗎?”

  太陰和巨門嘴上敷衍:“屬下等不敢,只因多年未來此地了,一時有些找不准方向。”

  她哦了聲,“如此還是由我來為二位指路吧!”抬起馬鞭直指西北,“那裡是雪域咽喉,兩山高起,下有幽谷,長約百余丈。當年我還小,跟著狼媽媽在此狩獵,外面的世界春暖花開時,成千上萬的黃羊會向谷外遷徙,我們只要守住那裡,就有吃不完的獵物。”

  她的話讓兩人大吃了一驚,不由慌張起來,“閣主怎麼……會流落在狼群裡?”

  她乜斜他們,“這麼多年了,蘭戰始終沒有告訴你們真相。十四年前,也就是岳刃余夫婦遇害六年後,左右攝提將我帶回王舍洲。蘭戰為我取名岳崖兒,據說是因為敬重我父親為人,有意讓我認祖歸宗。我知道二十年前的千裡追擊,你們參與其中,後來掩埋屍體,你們也經了手。我此來是為尋找父母的遺骸,你們只能助我,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言罷輕吁了口氣,“好了,現在告訴我,我父母究竟葬在哪裡。同門一場,別逼我動干戈,傷了和氣,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兩位護法交換了眼色,突來的撥雲見日簡直令人狂喜。難怪蘭戰對她格外不同,岳刃余的女兒,一定知道牟尼神璧的下落。蘭戰死在她手裡,大抵是因為好色輕敵,他們不一樣,對女人再有興趣,也不會到那樣走火入魔的地步。這雪域一望無際,連半個鬼影都沒有,現在下手,正是大好時機。

  巨門的佩劍錚然出鞘,殺氣騰騰舉在了頭頂上,“岳崖兒,你自視過高了。當初我們能殺你父母,今天一樣能殺你。”

  平靜了多年的大地上,終於又傳出了兵戈碰擊的迸鳴。天上徐徐降落的雪,和劍氣劈斬濺起的積雪相接,把這琉璃世界攪得混沌一片。

  杉樹林裡有成叢的呼吸,靜靜停在那裡觀望,是雪狼群。人和人之間的戰爭它們不會參與,但不時飛濺的血卻刺激它們的神經。頭狼抖了抖耳朵,向前邁了半步,清澈的眼底倒映出平原上的景像,纏鬥的人幾次錯身,很快從三個變成了兩個。

  忽然一聲長嗥傳來,那是極其熟悉的,屬於雪狼特有的邀請進食的信號。這下子再也按捺不住了,狼群如離弦之箭,紛紛衝出樹林,衝向了戰場。

  然而那嗥叫不是狼發出的,狼群沒有靠近,只在周圍壓身徘徊。之前草率拔劍的人已經伏屍在地,一手控住對手命門的女人繼而發出類似嚶嚶啜泣的聲音,仿佛母狼溫柔召喚狼崽離洞的鼓勵。頭狼微怔了怔,仔細看她的臉,終於辨認出來,猛然歡快地撲過去,低垂的尾巴左右搖擺剮蹭地面,揚起了漫天的雪沫子。

  太陰幾乎要被嚇傻了,一則納罕於岳崖兒驚人的精進,二則對忽然出現的狼群深懷畏懼。頭狼和岳崖兒翻滾嬉戲的時候,那些狼兵狼將就圍著他打轉,利齒離他之近,腥臭的氣息全噴在了他臉上。

  十四年沒見了,狼群的首領早已經更換。現在的頭狼長了雙白耳朵,崖兒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狼媽媽親生的孩子,當初和她在一個窩裡呆著,她天天抱著它睡覺。後來白耳朵被媽媽趕出去,很長一段時間它會偷偷溜回來和她見面,那時候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異類,在他們心裡,一個窩裡住過的,就是世上最親密的伙伴。

  比起和人打交道,崖兒更喜歡狼,他們簡單直接,愛憎分明。

  巨門的屍首,白放著也是浪費,她示意狼群進食,白耳朵首肯之後,十幾只狼一哄而上,轉眼把屍首瓜分殆盡,腸子都拖出去好幾丈遠。目睹了一切的太陰嚇得呆若木雞,崖兒說“走吧,帶路”,他跌跌撞撞把她帶到崖石邊,找到了三塊碎石堆疊起的簡易墳墓。

  “是這裡?”她面無表情地問他。

  太陰說是,“當初為了日後便於辨認,特意壘了三塊石頭。”

  她顫抖著吸了口氣,雪域冰涼的空氣,激得她胸肺生疼。她慢慢點頭,“你的任務完成了,上路吧。”話音才落,兩彎旋轉的神璧俯衝下來,一個交錯又奔向天際。太陰撲倒在墓前,身下的雪很快被染紅,崖兒摘下他的腦袋,恭恭敬敬擺放在三塊石頭上,“我以仇讎之血告慰爹娘,二十年了,女兒接你們離開這裡。”

  她磕了三個響頭,怕驚動爹娘,開始徒手刨挖。那塊山岩提供了極好的庇佑,雪域二十年的積雪,落到墳塋上只薄薄一層。她猩紅著淚眼,把土一捧一捧搬開,血淚和著泥沙,越往下卻越情怯起來。

  這黃土下埋的不是別人,是她的生身父母。他們素未謀面,今天竟要以這種方式相見。她一直在想,雪域天寒地凍,他們的屍身有沒有可能保持完好。如果能,讓她有幸見他們一面,可真要是那樣,又是何等殘忍的一件事。

  結果奢望終究是奢望,他們落葬時沒有棺木,多年下來早就成了嶙嶙白骨。回過頭去想,六歲之前她曾不止一次從這裡狂奔而過,如果那時爹娘在天有靈,會因無法相認感到難過麼?

  她把屍骨捧進包袱裡,跪得太久難以起身。白耳朵在一旁嗚咽,撞羽和朝顏化成人形上來攙扶,囁嚅著喊她:“主人……”

  她搖搖頭,“我不要緊。”仔細系好包袱的對角,背在身上。趁著天還沒黑,得走出這片雪域。

  狼群送了他們好遠,她只是揮手,讓它們回去。

  朝顏說:“為什麼不帶白耳朵一起走?我看它很喜歡主人。”

  崖兒笑了笑,“這裡是它的家,它留在這裡能稱王,跟我回去只能當狗,將來它會恨我的。”

  朝顏初開靈竅,好些東西一知半解。她看了看撞羽,他的臉上一派肅穆,看來他是聽懂了。

  崖兒回到王舍洲,命人覓了一處吉地,作為父母最後的佳城。一切安排妥帖,她從正午站到次日清晨,雖然結局悲傷,但同穴而眠,他們的愛情是圓滿的。她原先不信世上有愛情,太多的薄幸男女游戲人間,最終不過一拍兩散。但自己爹娘的不離不棄,又讓她看見另一種希望,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她母親一樣幸運。天地間好男人終歸是有的,但她恐怕沒有那樣的造化,得以遇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08:56 AM

第10章

  蘭戰時期的波月閣,門下豢養了無數死士殺手。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所到之處腥風血雨,江湖上無人不知其大名。

  殺伐痛快且有癮,習慣了用最直接的方式處理問題,要想變得委婉不太容易。但如崖兒曾經和蘇畫說的那樣,嘗遍了大悲大痛,她想去愛一愛噴薄朝陽,紅塵萬物。所以她清理門戶,改閣為樓,大敞開曾經神秘森嚴的樓門,迎向無邊的亂世。

  王舍洲的歷史上,至此多了一座波月樓,給人說書,為人排憂,提供菜色,但不留人住宿。起先江湖人士怵它的前身,知道樓裡上至樓主,下至跑堂的,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不敢光顧。後來熱海上來了位錦衣公子,一擲萬金地領著八方妖魅夜宴十六洲,最終在王舍建起了連綿的濱水樓台。於是來往的人多了,肅殺之氣漸漸衝淡。波月樓裡美人妖嬈,男鮮生猛,俠客們即便走遍千山萬水,不來此間消磨,照樣夠不上江湖地位。

  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蘭戰何等人物,死得如此蹊蹺,自然引發整個武林的興趣。所以有些事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不去面對的。岳家一輩子守著一個秘密,這秘密傳到她這輩,變得如此渺茫,她必須探究一番。如果一切真實存在,犧牲尚且有意義。但假如僅僅是謠傳,那麼父輩所經歷的硝煙,便是一場陰謀和鬧劇。

  崖兒這些年出入江湖,也聽到一些傳聞,據說寶藏位於孤山鮫宮。但那座鮫宮確切的位置沒人說得清,只知道在羅伽大池上。所謂的大池,並不是字面上理解的湖泊或者池子,其實就是方外的海。探尋神璧的由來,只能一人獨自前往,因此臨行前隨意交代了聲,挑個雨後急晴的下午,牽上一匹馬就出門了。

  大池在西邊,以前她也遠行過,但從沒有走出雲浮大陸。這次快馬加鞭跑了半個月,終於看見雲浮的界碑,也看見了大陸之外的浩淼無邊和人煙絕跡。

  她站在最後一塊陸地上向遠處眺望,水面平靜得如同一面鏡子,如果沒有懸浮的雲,根本分不清水天在哪裡相接。背上的雙劍嗡聲一震,化成人形落在她身後,撞羽說:“主人稍待,我去弄條船來。”

  這兩個煉化的精魄,身上有她的心血,朝顏天真又嗜殺,撞羽卻穩重而老成。以前一個人走南闖北,寂寞的時候沒人說話。現在有了他們,能作伴又能辦事,比帶著一大幫手下方便得多。

  朝顏的臉鮮煥可愛,只有十三四歲模樣,偎在崖兒身邊,輕聲問:“主人,我們出海干什麼?”

  崖兒說:“去找孤山鮫宮,我要看看岳家世代堅守的秘密,究竟存不存在。”

  朝顏很高興,“那找到寶藏,我們是不是就發財了?”

  崖兒聽得發笑,“你是一把劍,要錢有什麼用?”說著把視線調向遠方,喃喃道,“我只是不懂,究竟多大的誘惑,才能讓他們草菅人命。如果那個寶藏不存在,誰又該為我爹娘的死負責任。”

  朝顏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摸了摸她的手道:“反正我們已經把波月閣主殺了,主人算一算還有多少人逍遙法外,等回到王舍洲,屬下替你殺光他們。”

  她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六年來殺的人已經夠多了,蘭戰的刻意安排下,死在她手上的宿敵,在當年的事件中都排得上號。如果說殺光,恐怕這武林就不剩什麼人了。明處暗處、參與和指使的,有幾個清白?

  臨水站了會兒,撞羽回來了,撐著一條木船緩緩駛近。葛布麻衣的少年站在船頭,春陽照著白淨的臉,竹篙每次的劃動都激起一串清響。

  他招手,“碰巧遇上一只狐狸,和他借的船。主人上來吧!”

  崖兒提起裙角正待一躍,見他跪在船頭俯下身子,遠遠向她伸出手。她心下安然,深知這些劍靈永遠不會背叛她,跋山涉水這麼遠的路途,慶幸不再踽踽獨行了。

  搭著撞羽的腕子跳上船,回身看朝顏,不知她什麼時候到了船尾,笑嘻嘻把著櫓道:“我力氣大,我來搖船。”

  木船在滿目金芒裡駛向那輪落日,羅伽大池上依舊半絲風也沒有,只有船櫓激起的漣漪,在平靜的水面上留下蜿蜒的軌跡。

  要找到孤山鮫宮,必先找到龍涎嶼。她手上有一張羅伽大池的水域圖,那些三三兩兩分布的島嶼,像局散後棋盤上來不及歸攏的棋子,並沒有什麼規律可言。龍涎嶼的位置很奇特,太歲和寄祿之間有個長而狹窄的入口,穿過那裡再行半天可以抵達。但這地方實在太神秘了,傳說島上有龍,枕石一睡,涎沫浮水,日久年深堆積起來,就成了龍涎香,龍涎嶼因此得名。至於為什麼說想找到孤山鮫宮,必先找到龍涎嶼,是因為鮫人以龍涎為至寶,有了鮫人的下落,鮫宮自然也就不遠了。

  只是這條航線漫長,離岸稍遠後便張開了船帆,但因風平浪靜,這帆的作用實在不大。好在劍靈不知疲倦,撞羽和朝顏日夜輪替,三個晝夜後終於遠遠能看見太歲和寄祿兩島的輪廓了。

  崖兒撐著身,懶散地坐在船篷頂上,一邊玲瓏的肩頭從交領裡滑出來,如頭頂那輪明月般白潔圓潤。今晚夜色不錯,水面上銀輝萬點閃耀,抿一口酒,辛辣的絲縷蜿蜒而下,即便已經深入羅伽大池,也並不覺得冷。水上沒有參照,目測就在不遠的島嶼,足足航行了兩個時辰才接近。更奇異的是前一刻晴好的天氣,駛入海峽時陡然起霧,霧之大,對面不相識。

  朝顏站在船頭觀望,回身問主人:“是開過去,還是等明天霧散?”

  蓬頂上微醺的人眯起了眼睛,看看天色,月亮不見了,迷迷滂滂的霧一陣陣拍打過來,眼睫上很快凝滿了水氣。

  變化來得蹊蹺,等到明天未必會有轉圜,況且能見度太低,停在兩島之間也不安全。她抬了抬下巴,“開過去。”

  撞羽搖櫓前進,穿過海峽時能聽見嗖嗖的風聲。崖兒凝眉四顧,起風了,霧卻不散,看來龍涎嶼並不歡迎她的到來。

  還好很順利地穿過了那兩座小島,但撞羽覺得事態不對,喃喃自語著:“像是進了一個陣,轉不出去,總在裡面打轉。”

  崖兒垂眼看羅盤,天池裡的磁針一圈圈不停旋轉,辨別方位已經靠不上它了。她把羅盤一扣,躍下船篷道:“今晚走不出去了,把帆放下來,明天天亮再說。”

  撞羽道是,讓她們進艙休息,自己和衣靠著艙門在外守夜。

  水天之間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桅杆上吊著的一盞燈籠,在黑暗中如星火搖曳不滅。這樣的環境,各自都不敢熟睡,只是閉著眼睛養神。海峽之內寸風皆無,海峽之外浪拍船舷。船底咕咚的水聲來回蕩漾,漸漸變得綿密起來。朝顏把耳朵貼緊船板,聽了半晌,臉上浮起懼色,“主人,這是什麼……”

  崖兒聞言靠過去,側耳細聽,水底像面巨大的鼓,輕微的敲擊也會反射出無比的聲浪。起先並沒有什麼,但一陣湍急的暗流過後,從很深的地方傳來悠長的叫聲,仿佛隔著宇宙洪荒,又似巨獸低昂的長吟,一聲聲,穿破胸腔,直達心髒。

  如果換做尋常人,這種長嘯是聽不見的,但波月閣對殺手有專門的一套訓練,加之她自身體質的殊異,因此能分辨出那種低而激昂的聲波,心裡隱隱不安,“是鯨。”

  這片水域居然有鯨,照發聲的方位判斷,距離應該不會太遠。這就有些危險了,小小的木船對於動輒十來丈的龐然巨物而言,實在不堪一擊。如果它轉身過大,或者不小心擺了擺尾巴,那他們是否還能平安迎來天亮,就不一定了。

  出艙查看,水面漆黑,什麼都看不見。水上不像陸地,陸地上總有辦法逃出生天,水裡只有聽天由命。還好運氣不錯,天色微明的時候,高低錯落的長吟漸次遠了,不散的濃霧依舊遮天蔽日,但羅盤上的指針和南北的海底線重合起來。於是張起帆,照著羅盤指引的方向一路向北,航行了有大半日,終於走出那片迷霧。舉目遠眺,一座狀似伏龍的島嶼闖進視野,至多再花上三五個時辰,必定能到。

  然而大池的深處,風浪顯然和出發頭幾天不一樣,咫尺之遙,卻費了極大的周章。

  船靠上龍涎嶼時,日已銜山了。蒼瘦嶙峋的山體,在一片赤紅的余暉下顯出詭譎的色彩。崖兒召回撞羽朝顏,持劍徘徊,這龍涎嶼果然名不虛傳,臨水的部分岩石周圍鑲上了一圈已經凝固的,深褐色的浮沫。她掰了一塊在指尖研磨,這種“石頭”質地很輕,有點像琥珀。湊近聞了聞,類似麝香的味道直衝腦門,初不甚濃郁,但可以盤桓半天不散,大概這就是龍涎。

  為了尋找神璧的秘密,她毅然闖進未知的世界,可她目前對神璧的了解,其實不比別人多。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是留在水邊等候鮫人現身,還是向腹地探訪?她猶豫了下,決定先熟悉地形。精美的繡鞋踩過一片泥濘的地面,她沒有發現,身後低陷的足跡微微蠕動了下,很快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走出去至多十來步,風乍起,飛沙走石迎面襲來,吹得人幾乎站不住。崖兒抬手遮擋,忽然聽見雷鳴般的咆哮從遠處傳來,她一驚,見落日下一片巨大的陰影翻滾俯衝過來,起初分辨不清,待接近後才看見崢嶸的頭角,和粗壯如巨蟒的身形,是龍!

  龍一現身必定帶著風雷,天上的殘陽立刻不見了,隨即大雨傾盆而下,水面駭浪滔天,饒是再大的神通,也招架不住這樣的來勢洶洶。

  她來不及閃躲,只好抬劍相迎。它在她頭頂上盤旋,利爪的進攻她勉強應付了,緊隨其後的一記擺尾橫掃過來,她定不住身形,轟然一聲落進水裡。龍涎嶼周邊沒有淺灘,跌進去就是萬丈深淵。崖兒識水性,但那一擊讓她措手不及。慌亂中嗆了口水,後來就有些發懵,被水底的暗湧一直帶下去。

  耳朵裡灌滿了隆隆的聲響,她想這回不大妙,恐怕要死在這裡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10:23 AM

第11章

  再睜開眼時,看見的是蔚藍的天,潔白的雲。

  陽光從萬裡高空直射下來,一瞬讓她感覺灼痛。她下意識拿手遮擋,腦子略清醒些後,才發現自己在水面上移動。

  是船嗎?她有些納罕,劍靈隨她的強弱而強弱,剛才跌落進水裡,她曾經短暫失去意識,照理來說撞羽和朝顏連形都化不了,應當沒有能力救她。她勉強支起身張望,一看之下內心驚動,沒有船舷風帆,也沒有半個人影,只有一些幾近干涸的藻荇,在青灰色的“甲板”上與她作伴。她震驚於這樣的奇遇,正茫然時,一聲巨大的噴射傳來,“船頭”迸發出丈余的水霧,在半空中遇見陽光,折射出小小的彩虹。她終於確定這是一條大魚,在見識過真正的龍後,羅伽大池上再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了。

  大魚像一座小島,平穩緩慢地向海岸游曳,已經能看見地平線了。崖兒嘗試和它溝通:“是你救了我麼?”

  大魚發出幽幽的,尖細的低鳴,看來它聽得懂人話。她意外且驚喜,輕拍了它一下:“多謝你。”大魚的尾鰭得意地擊打水面,掀起了滔天的水浪。

  然而越靠近海岸,水深便越淺,再相送對大魚來說太危險,崖兒打算同它道別,自己游回岸上。可剛想開口,這魚的體型突然銳減,她身下一空再次落進水裡,但這次和上次不同,很快被一只手撈了起來。

  陽光下的少年渾身水光瀲灩,臉上帶著笑,眼睛裡有溫和的光。如果忽略未著寸縷的不足,他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甚至比撞羽還年輕俊俏些。見她打量,露出靦腆的顏色,“我在龍涎嶼外的水域撿到你,羅伽大池上太危險,所以送你回陸地。”

  她頷首,見他脖頸位置有和大魚一樣形狀的兩道劃痕。她指了指他的傷口,“你就是那條大魚?”

  他嗯了聲,“我叫樅言,是龍王鯨,半年前和母親失散了,一直在大池裡尋找她。這大池上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船只,所以從你們出太歲島我就跟著你們……你們去龍涎嶼干什麼?”她略顯遲疑,他很快明白過來,“為了找到孤山鮫宮?”

  也許從神璧面世的那天起,這羅伽大池就沒有太平過吧!水裡的生物見慣了外鄉來客,早把他們的目的摸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兜圈子了,崖兒含笑說是,“樅言,你知道鮫宮在哪裡麼?”

  這龍王鯨顯然沒有見識過美人的溫情,那句“樅言”從她口中說出來,有種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他漲紅了臉,強作鎮定。她穿紅衣,浸濕後的繚綾緊裹身軀,水下的裙裾蕩漾成篤實的花瓣,而她的人便是花上的纖蕊……

  不敢再看了,少年眼神飄忽到了天上,囁嚅著:“羅伽大池和焉淵之間有塊界魚石,這界魚石分割兩水,連水裡的魚都互不往來。我沒有去過焉淵,但我覺得鮫宮應該在那裡。不過孤山無根,相傳每十年移動一次,要找到鮫宮,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四海魚鱗圖冊》。那本冊子上記載著九州海疆的分布,不管你要找什麼島嶼,上面都有清楚的標注。”

  《四海魚鱗圖冊》?她居然是第一次聽說。雖然此去龍涎嶼撲了個空,但從樅言這裡得到這樣的線索,此行也算不虛。只是她不明白,初次見面,為什麼他會告訴她這些。長年的殺手生涯,讓她無法輕易相信任何人,漸漸立起了防備,觀察他的神色,“你常給人指路麼?”

  樅言說不是,“我救了你,順便替你完成心願,湊個好事成雙。”

  海裡的大魚,沒有被俗世的欲望浸淫,所言所行全憑心情。他一雙眼睛如星如月,清而澈地望著她,她這樣多疑,似乎過於小人之心了。她輕舒了口氣,巧笑頷首,“如此多謝你。那麼四海魚鱗圖冊現在何處,你知道麼?”

  “琅嬛洞天。”樅言道,“那是天帝設在人間的藏書樓,由紫府君掌管,姑娘可以去試一試。”

  她心裡暫時有了底,對於這位特殊的恩人,再畢現的鋒芒都隱藏了起來,溫言道:“別叫我姑娘,我姓岳,叫岳崖兒,從王舍洲來。”

  樅言喃喃著,把這名字念叨了好幾遍。後來日久年深,從最初的月牙,慢慢變成了月兒,只是不肯叫她姐姐。崖兒曾經向他抗議過,他的回答很簡單:“龍王鯨八十歲成年,遇見你的時候我已經七十六了,你以為長得比我高,就能讓我管你叫姐姐?”

  自是不能的。

  他從大池上撿到了水深火熱的她,因為他無依無靠,她又把他帶回了波月樓,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波月樓裡有了妖族的加入,每天的迎來送往裡也會出現妖魅的面孔,只要相安無事,生意做遍天下,來者皆是客。

  不過要上琅嬛洞天,還是讓崖兒有些猶豫。琅嬛在東海方丈洲,那是不願升天的修行者的聚集地,此間人遠超凡塵,她不過肉體凡胎,想進那個門檻,實在是太難太難了。以往和人打交道,她是不怵的,即便是妖,她也可以尋常應付。然而仙……唯和那個傳授她冰紈織造術的方外散仙有過接觸,對仙的理解也不夠深刻,只知道連蒼靈墟的魚夫人那麼大的排場,也不過是個半仙。所以要上方丈洲,不像去羅伽大池那樣一拍腦門便成行,她要細細斟酌。這一斟酌,斟酌了兩年,加上期間樓中雜事頗多,漸漸便稀松了。

  王舍洲夜夜笙歌,金鼓夾雜著絲弦之聲,如一張繁華編織的大網,把雲浮十六洲綿密包裹了起來。外面的廣場上架起了雲芝圍拱的露台,上鋪錦繡,有纖巧艷麗的舞娘跳健舞,擺動長袖,搖起金鈴,時而剛健明快,時而婀娜柔美。屋頂那個貪杯的人,就著舞姿下酒,也能把自己喝個半醉。

  樅言又一次把她扛了下來,他這兩年沒怎麼長個頭,崖兒要是胡亂蹬兩下腿,腳尖就能碰到地面。

  真不明白,明明那麼大的龍王鯨,化成人形怎麼這麼矮。她摸了摸他的腦袋,“樅言啊,是不是原形越大,化形就越小?”

  樅言皺著眉避讓閃躲,但並不對她時常瞧不起他的身板感到惱火,“個子要慢慢長,就像酒要慢慢喝。”

  她醺醺然,眼神攝魂,瞪誰都像在暗送秋波,“我不喜歡聽人勸誡。”

  樅言嘆了口氣,“勸你是為你好。”

  一條沒有成年的大魚,說起話來一副老氣橫秋的做派。

  崖兒不理他,落地後歪歪斜斜往觀景台走,坐在欄杆上眺望遠處,背崖的船樓、描金繪彩的亭台、濃烈紅艷的烏桕,在霓虹的映照下,將這王舍洲夜景的奢靡演繹到了極致。

  樅言立在她身旁,滿台魚龍舞盡收眼底。沉默良久道:“月兒是波月樓的主人,樓中事物再忙,有護法和門主他們支應,有些客人你不必親自接待。”

  崖兒知道他看不慣她和那些男客們周旋,她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兄弟,來人間一回不容易,不要虛度了光陰。我喜歡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你不覺得那些人心懷叵測的樣子很有意思嗎?我半生坎坷,可我喜歡這紅塵。紅塵裡到處是人,我不能因為有男人,就把自己藏起來不問世事。”一壁說,一壁瞥了他一眼,“你還是公的呢。”

  樅言張口結舌,頓時泄氣。側目看她,她撐著欄杆拱著肩,城池中的燈火倒映在她眼底,一泓清泉,三分笑意,那樣不染塵埃的樣子,無論如何沒法把她和江湖人口中的“七殺”聯系起來。

  前塵往事不提也罷,樅言嘆了口氣,正色道:“今天樓裡來了個客人,據說是長淵岳家的人。”

  她聽見這話,微怔了下,但也不顯得有多意外,“王舍洲人來人往,出現個把岳家人不足為奇。”

  “可他透露了一件事,岳家現任的家主正四處尋找牟尼神璧。當年岳大俠夫婦蒼梧城外遇襲,城內是接到求救消息的,但恰逢老家主岳南星病危,岳家群龍無首,所以白白錯過了救援的時機。”

  崖兒冷笑了聲,“錯過?據我所知,岳家至始至終並未調動一兵一卒。我本以為他們不知情,原來竟接到過求救的消息。沒人下令便見死不救,可老家主還未出殯,繼任家主的人選卻已經確定了。”

  其實江湖門派和帝王家一樣,權力地位是永遠繞不開的話題。岳南星和岳刃余先後都過世了,大權旁落便宜了誰,不言自明。神璧是證道的工具,沒有神璧的家主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岳海潮開始打神璧的主意,區區一個長淵掌門,恐怕不是他最終所求。

  真可惜,原本經歷這麼多的殺伐,她已經打算金盆洗手,如今看來言之過早了。孤山鮫宮究竟找不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把《四海魚鱗圖冊》拿到手。既然圖冊和神璧都是解開秘密的關鍵,那麼兩者不可缺其一。至於岳家……等琅嬛回來後,再作計較不遲。

  她轉過頭,看向半掛在天邊的圓月,方丈洲就在月亮升起的地方,距此一萬四千裡。

  “紫府君其人,你有耳聞麼?”

  樅言道:“他是仙,生於忘川,長於屍林。多年前真如大帝定鼎四海,孟門和蘭毗妖孽成災,紫府君建《萬妖卷》以收伏,那時起他的大名就傳遍了九州。不過人道關於他的傳聞不多,大概因為他千年不到人間行走的緣故吧。”

  樅言對妖界的人物典故如數家珍,但於崖兒來說卻一頭霧水。什麼屍林、蘭毗,她從沒聽說過,方丈洲和琅嬛更是隔著洪荒。但決定要去的地方,刀山火海也不能阻止她。面見紫府君,直言求取圖冊,恐怕他未必會答應。如果改頭換面一番,先設法進入琅嬛,也許還有幾分機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10:41 AM

第12章

  然而一萬四千裡,相距實在遙遠,如果僅靠騎馬,不花上一年半載,很難抵達。此一去山長水闊,留下的攤子太大,不得不作個交代。

  臨行前,把四大護法召集到了觀指堂,蘭戰的舊部早被新人替代,以前的太陰、巨門、破軍、貪狼,變成了現在的明王、阿傍、魑魅、魍魎。新舊兩代護法,同樣的身世坎坷,同樣的身手不凡,不同之處在於她的四大護法有更明確的思辨力和覺知,也比蘭戰那代的更具秀色和清氣。

  她告訴他們要出遠門,“你們看好家,守好門戶。”

  魑魅哀婉地看著她,語氣頗有夜鶯啼囀的傷感:“樓主不會是想放棄屬下等吧!有樓主才有四大護法,樓主不在了,屬下等護誰的法?”

  崖兒說不會,“只是暫別王舍洲,等我把事辦完,還是會回來的。”

  魑魅泫然欲泣,“屬下跟隨樓主一同前往,保護樓主安危。”

  他一向是這樣,常懷少年般的赤子之心,對她的依賴也有些病態。

  招了招手,他像貓兒似的偎向她,崖兒攬在懷裡安慰了一番:“江湖上關於我的傳聞頗多,你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知道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保護。你們的職責是鎮守波月樓,護的也是波月樓的法,我走後多聽蘇門主的話,至多兩年,我一定回來。”

  這位樓主經歷過刀風劍雨,從離亂的年代裡走來依舊全須全尾,如果因為表面的柔弱看輕了她,那就大錯特錯了。沒有人敢違背她的決定,即便再得寵也是一樣。魑魅萬分不舍,但知道不該再多言了,只是牽著她的手不放。樅言在一旁看著,心裡厭棄那個男生女相的怪物,鄙夷地轉過頭,把視線停在了大堂的雕梁畫棟上。

  明王在四大護法中排名第一,為人也比其余三位更審慎,他領著眾人向上揖手:“屬下等誓死護衛波月樓,樓主去時什麼樣,回來也必定是原樣。請樓主不必掛懷,安心上路吧。”

  崖兒點頭,再細細品咂,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人真是不會說話!抬眼看他,他目光真摯,余下的魍魎和阿傍笑得分外好看,“樓主,屬下等會想您的。您放心,這段時間樓中生意屬下等會照管,您不是想建望樓嗎,屬下等一定替您完成心願。”

  信誓旦旦,簡直像在篤定為她完成遺願。

  自從波月樓不再只限於做殺人買賣後,這幫與她一樣熱愛風花雪月的手下就活得比較隨性了。大事上盡忠盡責,小事上沒大沒小。崖兒呢,只要不被觸犯底線,她也不計較。畢竟快活的時光那麼稀有,把時間花在斟字酌句上,太不值得了。

  她無言以對,樅言把魑魅從她懷裡扒拉出來,推給了明王。樅言雖年輕,但在波月樓裡是軍師一樣的存在,甚有威嚴。魑魅喜歡膩膩歪歪親近崖兒,被他多次不留情面地制止後,對他一直敢怒不敢言。

  “我有璃帶車,可以送樓主一程。”樅言絲毫沒把他的虎視眈眈放在心上,定面凝眸望著崖兒,“騎馬趕路至少八個月,用璃帶車,三五天就能到。”

  崖兒說好,樅言有時候會給她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相識之初她只知道他是一條走失的幼鯨,雖然他會說人語,會化形,但還未成年,她總拿他當孩子看。可是兩年過去了,這位少年不時展現的各種技藝,讓她意識到人和妖到底有多大差別。羅伽大池的龍王鯨是水中霸主,如果說有誰敢和龍涎嶼上護島的龍正面交鋒,必然是龍王鯨無疑。

  她曾經問過他,“我是怎麼從龍涎嶼脫身的?”

  樅言的回答很模糊:“趁龍不注意,被我撿回來的。”

  鎖定了目標的龍怎麼會“不注意”?可見她的猜測沒錯,即便未成年,龍王鯨也能和龍一較高下。

  有了這樣厲害的追隨者,千裡良駒換成了法寶。所謂的璃帶車和魚夫人的雲芝車不同,沒有任何浪漫的成分,滿車風雷,一身水澤之氣。人坐在車裡,即便是盛夏,也會感覺到隱隱的涼意。

  她隔窗和四大護法道別,春衣之下抱腹柔旎,抬袖一揮,領下露出好大一片皮膚。她在穿著方面總顯得豪放,樅言十分保守,常在她忘形之時給她添衣。今天又是這樣,一件鬥篷披上來,在領口打了個結,樅言寒著臉道:“車裡冷,樓主保重身體。”

  他管頭管腳,所有不悅也都是為她好,雖然她很少聽他的,但這份情還是要領的。

  她裹著鬥篷,暫別經營了兩年的波月樓,頗有帝王揮淚散宮娥的惆悵。四位護法拱手拜別她,她戀戀又看了眼才放下垂簾。

  此行只有兩人,樅言為她駕車,背靠車門問她:“你把波月樓托付給蘇門主,不怕護法倒戈,回來時沒有立足之地嗎?”

  崖兒斜倚著引枕涼笑:“你覺得有人敢反我麼?”

  樅言當然知道她的手段,這兩年他跟在她身邊,多少見識過她鏟除異己的鐵腕。前任閣主的人幾乎被她屠戮殆盡,現在留在樓裡的,全是能為她辦事的。

  璃帶車在雲霧中風馳電掣,幾晝夜的奔波後,在距離方丈洲五十裡的地方停了下來。

  崖兒踏出車門,向東海方向遙望,東方雲靄深濃,蓬山集大道精醇之氣而形成,即便未見山體,清華氣像也籠罩了這片大地。

  她撐著腰沉吟,回身對樅言道:“我想辦法潛進紫府,你先回王舍洲。”

  樅言面無表情,“紫府恐怕不是你想進就能進的,我在東海等你,萬一出了紕漏,也好有個照應。”

  崖兒聽了失笑,“你也知道紫府不是等閑能進的,真出了紕漏誰都照應不了我。你還是回去吧,留在這裡反倒讓我操心。”

  可惜樅言並不聽,他的脾氣有時候很擰,也沒和她多說什麼,化作一道虹,自顧自扎進了東海裡。

  崖兒勸說無果,只能作罷。來前她曾經考慮過,她肉體凡胎入琅嬛竊書,難度固然很大,但目標明確,成敗也是一錘定音。可現在走出十六洲地界,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也許是福地洞天對人心天然的震懾,她驚嘆於一重復一重的玄妙。這裡和雲浮完全不一樣,還沒近距離接觸,自發就生出失敗的預感來。

  有靈氣的地方,孕育出的生靈也有慧根。她掖袖四顧,往來的行人裡有一半不是人。她伸手攔了個年輕的後生,眼波裊裊顧盼淺笑:“這位公子且留步,奴是外鄉客,初來貴寶地,欲上方丈洲拜會紫府君。聽說紫府君為人最和氣,但凡誠心求書者,必不會刁難。奴孤身一人,又人生地不熟,可否請公子為奴引路?奴有薄資酬謝公子,絕不白耽擱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艷骨天成的人兒,做什麼都事半功倍。年輕後生一見她便驚艷叢生,“姑娘大約是從別處聽來的傳聞吧!琅嬛的藏書從不外借,紫府君執掌琅嬛,不與我等凡夫俗子為伍,說他最和氣……此話從何說起?”一面搓著手,堆起了個謙和的微笑,“姑娘想去方丈洲,小可願為姑娘領路,但登岸後未必能順利通過九重門,只怕要敗興而歸的。”

  崖兒本來就是為了探虛實,故作遺憾地呀了聲,“那可怎麼辦?我想入紫府,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那後生復又貪婪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姑娘先莫急,要進紫府並非沒有辦法,只看姑娘願不願意。我有個朋友在九源宮拜師學藝,前天偶然遇見他承辦府務,挑選雜役……若姑娘一心前往,何妨屈尊,小可願為姑娘引薦。”

  做雜役麼?這倒是個好機緣,無論如何先進去再說。不過多年的江湖歷練,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始終抱有一點善意的念想,拱手重申:“公子真是個熱心腸的人,此番偏勞你,事成之後我必不虧待你。”

  後生一味擺手,“我是看姑娘無親可投,才略盡綿薄之力。酬謝就不必了,姑娘還是留著傍身吧!”頓了頓抬眼看天色,“今天時候不早了,引薦也不急在一時。姑娘何不隨我回寒舍將就一夜,明早咱們再一同渡海托人?”

  她抬袖掩住了口,“貿然登門,恐怕給公子家眷造成不便。”

  後生說不礙的,“在下另有別業,姑娘只管放心。”

  所以產業多就是好啊,可以悄無聲息地藏人而不被發現。崖兒露出個遺憾的微笑,“公子如此盛情,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她果真隨他去,一路上旁敲側擊,知道神仙府邸缺人灑掃的消息確實可靠。如果這後生真願助她,她當然謝他,然而狐性本淫,比起正事,他更喜歡在她的飲食裡下迷藥、夜半推她的窗扉。

  她站在一片昏暗裡,看著窗縫間探進薄薄的刀刃,刀尖挑了又挑,不知怎麼總不得要領。她等得著急,索性替他轉開了機括,他推窗那一瞬,窗後出現一張笑臉,千嬌百媚地揶揄:“公子月夜難眠,來找奴消磨時光麼?”

  狐後生大驚,沒來及說話就被拽了進去。不久屋裡人拍拍裙角走出房門,這時月色正好,九州的月亮仿佛都比雲浮的大,悠然掛在半空中,照得四周銀光粼粼。

  她手卷喇叭對月長嘯,然後倚著廊下抱柱靜待,沒過半盞茶工夫,一個身影從檐頂降落下來,似乎還在生氣,蹙眉道:“我要是回了王舍洲,你現在還能召誰?”

  崖兒搭上他的肩,“你不是還在嗎。小小年紀,脾氣別這麼大。”

  樅言格開她的手,“說吧,打算如何行事?”

  她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他聽後老大的不痛快,“你了解龍王鯨嗎?聽過龍王鯨作惡的傳聞嗎?”

  “世上有好人壞人,海裡就沒有好魚壞魚之分?方丈洲既然是靈地,裡面修行的人肯定不會見死不救。只要進了蓬山,我就能想辦法留下來。”她咧嘴笑了笑,“委屈你,追殺我一回,讓我師出有名。”

  道理是不錯,但在那種地方胡來,恐怕得冒被人大卸八塊的風險。樅言無奈地看著她,“我為什麼要追殺你?”

  她找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覬覦我的美色,想搶我做夫人。”

  樅言臉上慢慢紅起來,偏過頭低聲囁嚅:“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小孩子臉皮就是嫩,她刮了下他的頰,拖著長腔道:“假的,做戲而已。你還沒成年,這個時候犯點錯,沒誰會認真計較。只要看見有人出山門你就跑,別落進他們手裡,壞不了事的。”

  考慮得倒滿周全,樅言嘆了口氣,她的主意他從來只有配合的份,還有什麼可說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11:41 AM

第13章

  於是巨大的原形在東海上掀起滔天風浪,尾鰭拍擊水面的聲響,瞬間能傳出幾十裡遠。渾身濡濕的美人在長提上飛跑,邊跑邊喊救命。聲勢制造夠了,樅言變幻出個又醜又惡的模樣,在山門開啟的瞬間撲倒了她。

  被壓制的身體溫暖柔軟,可能她不知道,默默喜歡了很久,這樣的親近是種告慰。所以腳步聲越來越近時,她的催促並未起什麼作用。樅言貪戀,多一分都是好的。腦子當然也不糊塗,跑得太干脆,缺乏真實性。所以紫府弟子的長鞭揮來,他忍痛生受了兩鞭。崖兒發急推他,他輕輕說了聲“保重”,才跳進湯湯的海水裡。

  美人暈得恰到好處,來歷不明又不能棄之不顧,終於被帶進了山門。

  方丈洲上有蓬山,仙家的府邸繞山而建。崖兒微啟了眼,暾暾的雲煙中宮室嵯峨,從眼簾遺留的細微一線裡重重劃過。這裡沒有十六洲的奢華,卻有十六洲難以匹敵的壯闊,高堂大廈,巍然浮空。不知道這山有多深,只覺無窮盡的白,和勾勒著金邊的翹角飛檐交錯,輪轉著撞進眼裡來。

  紫府弟子走得匆匆,最後把她帶進一處僻靜的院落,大概是平常用來接待訪客的地方,卻也布置得素雅別致。

  山中生活相對無聊,忽然闖入的外人帶著滿身紅塵氣,簡直像個西洋景。前來參觀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救她的人安靜在榻尾處站著,心平氣和重復介紹:“不知從哪裡來了條沒開蒙的龍王鯨,輕薄這位姑娘時被弟子遇上了。弟子打跑了那條怪魚,怕這姑娘又落入虎口,不得不把人帶了回來。”

  琅嬛是做學問的地方,有學問的弟子修行卻不夠,又生了顆行俠仗義的心,通常比較好糊弄。

  崖兒聽見參觀者們喁喁低語:“是個凡人啊……還是得呈稟大司命。”

  就紫府人員的等級來說,和雲浮一樣,也是一級一級階梯式的劃分。紫府君下有大司命,大司命領三十五少司命。聞訊趕來的都是少司命,穿著褒衣,束著高冠,看人的時候對插著袖子,臉上的神情既好奇又謹慎。

  崖兒動了動,裝得差不多了,該醒轉了。醒後第一件事就是抽抽搭搭下地道謝:“家逢驟變,來九州投靠親戚,沒想到親人找不見,遇上了怪物。多謝諸位搭救,否則恐怕要葬身魚腹了。”

  身世畸零,無親無故,沒有退路,打發不得。少司命們很為難,其中一位形貌高古的看上去最年長,他掖著兩袖說:“琅嬛重地,向來不留生人。容這位姑娘休整一下,就送出山去吧。”

  旁觀者悵然若失,崖兒低下頭,楚楚道:“這妖怪跟了我一路,我怕離開這裡他又會追來。仙君們慈悲為懷,還請收留我兩日,我願意做些雜活兒,換三餐一宿。”

  少司命們交換眼色,很難定奪。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把難題交給了大司命。

  大司命的官職,大概相當於人間宰相,他管俗物,也循天道。崖兒被帶進司命殿,心裡徒然忐忑起來。一步一步前行,眼角瞥見殿裡的竹簾高低錯落懸掛著,簾下竹筒做成的古樸風鈴,隨氣流回轉發出沉悶低徊的輕響。

  前因後果已經有人回稟過了,大司命聲線涼薄:“姑娘尊姓大名?”

  雲浮的事,不確定這裡有沒有耳聞,妥善起見,她替自己換了個名字:“葉鯉。”

  在這些修行者眼裡,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叫什麼都不重要。一片暗紋湧動的袍角走進視野,那聲線從頭頂上飄下來:“方丈洲在海中央,葉姑娘渡海是去哪裡?”

  單是聽語氣,倒還算和煦,但隱隱處也有探究的意思。好在崖兒預先有准備,她垂首說:“如意州。我無處可去,聽說如意州收留我這樣的孤女,打算去碰碰運氣。”

  如意州是什麼樣的地方,九州無人不知。那裡是男人的樂土,銷金的好去處。年輕有姿色的女孩子像牲口一樣被挑揀、售賣,踏上那片土地,從此半人半鬼,再無天日。

  苦苦的哀求,並非什麼時候都有用,換個策略以退為進,或許事半功倍。波月閣裡十幾年的錘煉,讓她深諳此道,果然大司命沉默下來,半晌未語。崖兒等不來他的表態,抬眼看他,視線恰好撞個正著,他也正打量她。

  這位紫府的高級管理者,長了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從那涼意縱橫的眉眼裡,甚至可以品咂出斧鉞加身,巋然不動的偏執來。只是那眼神,有洞穿一切的犀利。她忽然慶幸自己留下了劍靈和神璧,孑然一身地來。否則這些額外的強悍的利器,只怕一眼就被看穿了。

  高高在上的大司命,終究還是悲天憫人的。他偏頭吩咐弟子:“帶葉姑娘去碧梅,交給青娘子。”

  崖兒暗暗松了口氣,俯身長揖:“多謝仙君。”

  其實在這類介乎仙與人之間的修行者面前,瞞天過海的伎倆未必那麼成功,也許他們是懶得刨根問底,加上真的需要人做雜役吧!

  崖兒被送到了專事灑掃的部門,見到青娘子前還在思量,誰會取個墮胎藥的名字。結果看清了人形後那個青紫色的巨大光亮的蟲體,終於領會了方丈洲上眾生皆有可為的含義。

  青娘子談笑自若,熱絡迎接過後,替她分派了下榻處,圈定了灑掃的範圍。

  “每個人都有各自負責的地方,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別的什麼都不用管。”蟲說人語,一字一句抑揚頓挫,“紫府有四類人,除了最上面的府君,還有司命、門眾,和雜役——”一手指指自己,另一手指指她,“就是我們。我們不算紫府正式弟子,隨時可以離開,所以很多地方我們不能去,比方推步堂,還有琅嬛洞天。”

  崖兒點頭領命,趁機打探:“我初來乍到,看這裡的宮闕都一樣……煩請娘子指點,究竟哪裡是推步堂,哪裡是琅嬛洞天。”

  蟲子沒心眼,她揮舞著兩手,隔著天塹向東指引,“高的是琅嬛,矮的是推步堂。再往南是紫府君道場,那裡也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

  崖兒對紫府君不感興趣,只關心琅嬛的所在。這山裡雲霧繚繞,即便艷陽在天也有恍惚之感。她眯起眼遠望,一直以為所謂的琅嬛洞天應當是洞府,沒想到居然是樓闕。依這形制看,恐怕還是照著三垣四像的排布建造的,這麼一來想進裡面,一時半會兒絕無可能了。

  她蹙了蹙眉,轉身向青娘子一笑,“沒想到蓬山這麼大。”

  青娘子隨口應了句:“仙山浩淼,你我都是微塵。”語氣裡頗有看破紅塵的自矜。一面說,一面遞過托盤來,“換上這個,到了山裡就不圖好看啦。”

  仙家所在,不興穿得花紅柳綠的,門中人一應都是素紗袍,沒有男女之分。

  崖兒接過托盤,進房裡換上,一手綰發,邊擰過身子從半開的窗中向東方眺望。宮闕建在半空中,連綿的露台雖然有腳踏實地之感,但臨空俯瞰,依然下視微茫。

  其實若不眷戀紅塵,慢悠悠在山中度日,比在江湖上迎接血雨腥風要好。她之所以對魚鱗圖勢在必得,究其原因是不知還有多少人像樅言一樣了解內情。人活著,總要有一點自危的覺悟,萬一慢了半步,圖冊落進別人手裡,那她將來的下場怕是還不及爹娘。

  殺手的耐心都極好,可以不驕不躁靜靜等待時機。空閑時坐在白玉欄杆上思量,與蟲袤為伍的雜役,究竟距離琅嬛有多遙遠。不過人的際遇很難一言蔽之,司命殿裡負責打掃的雜役忽然決定回鄉,青娘子找到她,問她是否願意頂替入殿。

  崖兒故作遲疑,“我手腳笨,怕不入大司命的法眼。”

  青娘子說不怕,“本來就是大司命的意思,他不會有意刁難你,你只管去吧。”

  是大司命的授意,這倒有點稀奇。她開始回憶,是否有什麼地方露了馬腳。已經夠小心了,克制自己不趁著霧靄彌城的時候摸到琅嬛探路,這三個月甚至和樅言都斷絕了聯系,還有哪裡做得不夠麼?

  謝過青娘子,她端著水盆進了司命殿。這裡她來過,當初踏入殿門便步步留意,對這裡的布局都了然於心。大殿的主人不在,她垂首擰干巾櫛寸寸擦拭,每一件擺設,每一件器皿從她手下流淌過去,連爐鼎上有幾道凹槽,都刻進了腦子裡。

  這司命殿比她想像的要大,東西配殿都走過了,只剩後殿。抬眼望,正殿後有一架巨大的山水屏風,高可達殿頂。更可驚的是畫面上的雲層竟會流動,想必後面大有乾坤。

  她要去一探究竟,手裡的巾帕拂拭過回文的框架,不慌不忙移向邊緣。轉過去,豈料一腳踏空猛地向下墜落,她大驚,這屏風之後居然是萬丈深淵!

  人在遇見危險時,自救是本能。她觸到了崖壁,只需一掌就能借力攀升,然而臨時又改了主意,因為崖頂站著個人,正等著看她如何應對。

  她仰面跌下去,不得要領地揮舞手臂,試圖賭一賭修行者的善心。最後當然得救了,高舉的手指沒有扣住崖壁,但被上面的大司命一把拽住,輕輕一提,便將她提上了崖頂。

  接下來該怎麼表現,她自有一套。素袍下的身姿柔軟,行雲流水式地癱伏在地,氣息槽切。照理說男女避嫌那一套,在這裡也管用,可她的手依舊被大司命緊緊握著,甚至帶著強制性地,拇指在她的指腹和指根處游走了一遍。

  她暗呼不妙,假作驚魂未定,說不出話來,只顧瑟瑟發抖。

  大司命終於放開她,“葉姑娘掌心的繭子分布殊異,似乎是長年練劍所致?”

  崖兒怔了怔,“仙君誤會了,我不會武藝,這繭子是掃地掃出來的。”

  可是掃把和劍柄所持的著力點不同,大司命顯然不信,“劍柄在食指處,竹竿在尾指處。你食指的繭子更厚,不可能是灑掃所致。”

  崖兒靜靜聽著,忽然笑起來,在他疑惑的凝視下把左手塞進他手裡,“大司命瞧,這只手正符合你的推斷。”說罷在他掌心輕輕一抹,“我是個左撇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6-9 12:10 PM

第14章

  這理由算合情合理吧,所幸那雙劍靈一雌復一雄,執劍的手勢也左右相反,否則真不好搪塞。

  大司命頓時一驚,很快掣回手,意外且尷尬。崖兒卻很喜歡他這樣的反應,修行者又如何,不過是遠離凡塵的男人,七情六欲不滅,僅僅是隱藏得更好罷了。

  她婉轉而起,回身望山崖外渺茫的天地,懼怕地退開了兩步,頗有些哀怨:“司命殿為什麼要建成這樣呢,裝個後門多好!”

  大司命漠然道:“這是通往府君道場的捷徑,你一身凡骨,重逾百斤,所以對你來說僅僅是一道山崖。”

  崖兒眨了眨眼,不太贊同:“大司命別開玩笑了,我這身凡骨再怎麼也沒有百斤重,否則連皮帶肉豈不嚇煞人?”

  大司命又不說話了,他並不是個健談的人,有時候甚至簡略到希望一個眼神眾人就能領會。崖兒認真看了又看,道行不夠,解不出來。

  不奢望能和他正常交談,只關心自己感興趣的。她含笑道:“我也想舍棄這一身凡骨,請問大司命,紫府還收弟子嗎?我想拜師學藝,可否拜你為師?”

  大司命哂笑,“這才是你上方丈洲真正的目的吧?”

  多稀奇,所有的揣測和試探,居然在他的自問自答中自行消化了。拜師的初衷總比盜圖強,崖兒赧然不語,只是希冀地望著他。

  大司命調開了視線,“你根骨不錯,但不適合修行。六根不淨,心術不正,這是其一。”

  這位說話比明王還直接,六根不淨說對了,她還惦記著滾滾紅塵三千男鮮呢。可是心術不正……是看穿了她此行的目的,還是單指她用計入山門?

  她忍氣吞聲:“那第二呢?”

  第二點就簡單多了,“紫府只收年輕弟子自小培養,你年紀太大,靈識靈根都已經定型,來不及了。”

  崖兒只覺一口氣憋在嗓子裡,堵得反酸。歲月不饒人啊,她在江湖上蠻橫來去這些年,一個疏忽,郁郁蔥蔥的青春竟離她那麼遠了。

  但青澀散盡,年華卻正好。她很快放棄了,“我不過做做白日夢而已,仙君別當真。”邊說邊拾起巾櫛,裊裊卻行,“殿門還沒擦呢,大司命容我先告退。”

  所以現在知道了,司命殿只是個門臉,山水屏風後藏有玄機。大司命聽令於紫府君,隨傳必須隨到。那條捷徑對修行者來說,也許跺跺腳的工夫就走完,但對於肉體凡胎,可說是玄之妙之了。

  夜裡吹滅了蠟燭,推窗眺望,天氣極好,一輪巨大的圓月正吊在琅嬛背後。九州的星辰比任何地方都多,然而高,就顯得碎,只有十四主星出奇的大,能與月亮交映成暉。

  入蓬山這麼久,聽說過紫府君的名號,但從來沒有見過其人。無名小卒入不了府君道場,司命殿後的捷徑她也走不成。紫府等級森嚴,想接近琅嬛,就必須同執掌它的人發生一點聯系,否則永遠不可能成功。

  扭頭看桌上的更漏,時候差不多了。終於一聲清嘯從天幕的這頭劃將過去,伴隨撲簌簌的翅膀拍打的聲音,猛地一個俯衝掠過碧梅。庭院裡兩丈高的紫荊大搖其身,抖落了一地花瓣。圓月的邊緣准時出現了兩個影子,拖著長而絢麗的尾羽纏綿飛過,那是紫府君養的一雙比翼鳳,據說雄的叫君野,雌的叫觀諱。

  她仰首看著那雙鳳凰在琅嬛上空盤旋,既然她進不了禁地,那只有讓紫府君出來了。

  ***

  碧梅有數不盡的紫荊,紫荊花羸弱,像昨晚上有鳳飛過,翅膀帶起的氣流也會刮落大片。

  晨曦裡崖兒同青娘子一道清掃落英,青娘子對勞煩她做額外的工作感到很過意不去。

  “最近人手不太夠,不知怎麼一個接一個都回鄉了,可能因為春天到了。”

  春天萬物復蘇,過完冬的身體也復蘇了。碧梅半數的雜役由各類妖魅充當,雖說方丈洲四季如春,但身體還是要遵循天道,應時而動的。青娘子說得不那麼直白,但字裡行間有隱喻,人手大量流失,想必是因為忙於繁育後代去了。

  崖兒說不要緊:“司命殿裡活兒不多,做完了也是閑坐,哪裡用得上我,娘子盡管吩咐。”言罷調轉視線看向蓬山外的海域——那裡蟄伏著樅言,一個習慣費盡心機的人,怎麼能按兵不動!

  “這兩天夜裡看見比翼鳳頻繁來去,是否也因為立春的緣故?”她狀似無意地問,“它們不能化形麼?”

  青娘子搖搖頭,“說實在話,鳳凰是瑞獸,哪有瑞獸化不了形的。它們是府君愛寵,就算資質再差,只要府君替它們開了靈識,化形不過眨眼的工夫。可府君就是不給它們灌頂,寧願它們像雞一樣每年春天下蛋孵蛋,實在太糟蹋了。”

  崖兒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麼?”

  青娘子兩手抓著掃帚,揮不了手臂只能聳肩,“仙家講究一切順其自然,府君要它們自己修成正果。”

  崖兒悵然:“這麼說來府君是個不徇私情的人啊。”

  青娘子尷尬地笑了笑,心道看《黃帝內經》都能看出性感的人,和不徇私情挨不上邊。人家的飄然出塵只是因為怕麻煩,隨緣隨緣……這兩個字有時真如萬金油般好用。

  崖兒有她的打算,“鳳凰不能化形,鳳凰台也需要人打掃吧!負責那裡的雜役還在麼?”青娘子說不在了,她臉上浮起了淺笑,“那怎麼辦?娘子親自去嗎?”

  青娘子又是一頓搖頭,面子使然不好坦誠自己的原形,只得含糊告訴她:“那對鳳凰腦子不大好使,我和它們有點小隔閡,恐怕不方便前往……”

  到底是怕被吃了,崖兒很體諒她,“那還是我去吧。”

  青娘子向她拱起了手:“有勞有勞。碧梅能用的人不多,你是中流砥柱。找機會我替你在大司命跟前美言幾句,把你的名籍遷進蓬山,這樣你就可以永遠留在紫府了。”

  留在這裡,天大的恩惠。但山裡生活如同清粥小菜,偶然開胃還可以,她堅持不了一輩子,更喜歡熱辣嗆口的人間煙火。

  蓬山的高深,在此間廝混了幾個月照舊難以參透。它不是獨座的山,更像山脈,奇峰險峻,連綿不絕。紫府的宮闕覆蓋了大半,剩下的便是遠山遠水,無窮無盡。

  崖兒出碧梅西行,徒步走了兩個時辰,越走越偏僻,漸漸人跡罕至了,才敢施展身形踏葉疾馳。

  鳳凰台在檀芽峰,她順著曲折的小徑攀登,原來的路幾乎被野草覆蓋,頗花費了一番力氣,才順利抵達峰頂。登頂之後豁然開朗,只看見巨大寬坦的平台,仿佛山體被橫切,這鳳凰台果然地如其名。

  崖兒本以為所有禽類都差不多,必定是滿地糞便,露天一個窩。可登上這裡才發現不同,地上除了零星散落的枯葉,沒有別的穢物。不過窩倒的確是露天的,搭建得奇大,並且結構復雜。常聽說鳳凰極愛美,那枝枝蔓蔓交錯生長的嫩綠間,不時點綴一些鮮煥耀眼的東西,在黃昏的陽光下發出灼灼的光來。

  是什麼?確定那對鳳凰不在,她才慢慢靠近。細看之下大為驚嘆,那麼多的簪環寶石,甚至還有銅鈴、拂塵、佛珠……但凡有光澤的那對鳥兒都愛,日久年深密密鑲嵌,岩壁上順勢攀爬的青藤一圈圈纏裹,那些葉子仿佛無根而生,鳳凰的窩,從外部看來就是個百寶窩。

  她有些想笑,這對鳳凰的性情其實和她很像,既然活著,就要活得漂亮一點。縱身一躍跳進內部,撥開枯草找到了它們掩藏的蛋。叉腰看,這蛋不小,總有廚司擺宴的盤兒那麼大。如果暫時把蛋藏起來,那對鳳凰找不見孩子必定徘徊。愛寵不回去,紫府君還坐得住麼?大概會找來吧!

  打定了主意,探手去抱那蛋,誰知勁風忽然狂卷而至,吹得她睜不開眼。她忘了,鳳鳥夫婦除了例行回琅嬛,繁育時節總有一個會留下看守巢穴,即便一時不在,很快也會回轉。

  她暗呼不妙,抬臂抵擋,這時廣袖下猛地探進個狂躁的鳳首,尖利的喙,血紅的眼,幾乎和她臉貼著臉厲聲咆哮。獸和人是一樣的,護犢起來不惜一切代價。單只的鳳,有極強的攻擊力,它揮動雙翅騰空而起,一雙利爪如鷹般降落下來,若不是她眼疾手快跳出巢穴,恐怕要被它刺穿臂膀了。

  鳳的本意也是要將她驅逐出去,畢竟在窩裡打鬥,一不小心會傷著蛋。到了空曠地就不一樣了,她還沒站定,鳳口噴吐的烈焰便向她襲來。她阻擋不及揮動廣袖,火勢雖被阻斷,可素紗卻燒出了恁大的兩個窟窿。

  鳳見一擊落空立刻重整旗鼓,錦羽覆蓋的龍骨突處鼓脹起來,撐開的皮肉下火焰翻滾如岩漿。

  這是積蓄了多大的力量,空手白刃恐怕不行了。崖兒大喝一聲“君野”,那鳳分明頓了下,也許很少有人叫它的名字吧。等回過神來愈發惱羞成怒,較之先前威力更勝十倍的火焰,向這入侵者疾射而去。

  好在它愣神的一瞬已經夠用了,崖兒以最快的速度召回劍靈,那兩柄劍穿雲破霧飛至,震出兩道呼嘯的劍氣。烈焰襲來時,左右相交築起氣牆,恰好化解了君野的攻勢。

  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打破寧靜,而且又那麼難對付,換了誰都會氣不可遏。君野晃動頭頂的羽冠,殘陽下迸發出無數碎芒擴散向天幕,眨眼山林間的飛鳥從四面八方彙聚到此,遮天蔽日地在檀芽峰上空盤旋。

  撞羽和朝顏嗡聲震動起來,對手強大,才能激發戰鬥的欲望。崖兒緊緊握著他們,渾身的血液開始浩蕩奔湧。兩年多了,除了虐殺蘭戰那晚曾有這樣的感受,後來就再沒體會過。她喜歡激戰,拼盡全力,大汗淋漓。對手是人,贏了也沒什麼稀奇,但對戰神獸,生擒馴化,對她來說有極大的吸引力。

  在碧梅掃了三個月的地,拳腳尚未生疏,她足尖一點,身形上拔,將撞羽拋向半空護法,手執朝顏全力向君野刺去。朝顏的戰鬥力比起撞羽更為凌厲,破空時分裂成無數劍影,轉瞬又歸宗。那赤鳳畢竟是獸形,尾羽累贅,平衡力也不佳,待看清時,劍首已經近在眼前。

  這一招應該可以定勝負了,崖兒沒想傷害它,中途便下意識收斂,可一道驚雷忽然從天而降,打在她身旁三尺遠的地方。仰首看,撞羽在她頭頂旋轉,鴻蒙色的劍身上方,是聞訊趕回來的凰。青藍的光球在它口中不斷吞吐,要不是有撞羽抵擋,先前那道雷應該劈在她身上。

  百鳥終於齊聲鳴叫起來,或長或短,聲勢浩大。崖兒抬頭的剎那,頭鳥率眾向下俯衝,隔斷了她和撞羽的聯系。她舔舔唇,雙眸因興奮熠熠生輝,朝顏在她手裡發光發燙,一人一劍陷入癲狂,誰也沒有要休戰的意思。

  電光往來,火輪奔突,所幸檀芽峰和紫府相距甚遠,否則恐怕要驚動所有人了。這場以一敵百的戰鬥,激發出了朝顏所有的潛力,打得痛快,當然也打得混亂。鳳凰終究是鳥類,有時候攻擊難免失了准頭,忙亂中的衝口而出,竟朝自己華麗的窩劈去。這麼一來可就徹底覆巢了,崖兒要救急,發現鞭長莫及,只得擲出朝顏。脫手的劍靈,靈力會大打折扣,朝顏無法和撞羽彙合,擊破雌凰的雷電後,便跌落在了地上。

  可惜他們沒法在蓬山現人形,這就是妖和靈的分別。妖有形質,靈是虛無縹緲的,只能寄身在煉化的武器上。

  崖兒要去撿回她,匆匆之間落足沒有算計,結果被什麼套住了腳脖子。等發現時已經晚了,人像彈弓上扣住的石子,錚然被彈射出去,一片天旋地轉後才意識到,自己被吊起來了,她上了那兩只鳳凰的當。

  崖邊的那棵烏桕樹,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枝干粗壯,高有兩三丈。烏桕春秋的季節裡葉是赤紅色的,比楓樹紅得更好看,如果忽略她是被倒吊的,在這敧生的枝椏上栓好秋千,“身輕裙薄易生力,回回若與高樹齊”,倒也是很美的畫面。

  千年的老藤,拽也拽不斷。她嘗試去解開腳腕上的死扣,發現綁得那麼緊,沒有利器很難脫身。再看那兩只鳳凰,暗忖這時候它們要是想泄憤,她無力招架,只有做烤肉的分了。

  還好,仁獸終究是仁獸,它們除了交頸互問安好之外,至多昂著頭,在底下趾高氣揚地溜達,邊溜達,邊以嘲笑的眼神望她。崖兒從來不知道,鳥類的面部表情也能這麼豐富。她在它們的注視下長嘆了口氣,沒想到行走多年的老江湖,最後居然敗在了兩只鳥手上。

  又掙了掙,掙不開。半空中的撞羽躁怒,驟然發力,殺出一條血路衝向她。可在即將抵達時,被一道虹擊中,重重跌落下來。

  崖兒吃驚,這檀芽峰上除了她和那對比翼鳳,還有第三個人在場?

  人被倒吊著隨意旋轉,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面向。只是轉過一圈後,赫然發現鳳凰台的邊緣站著個人,她每轉一圈他就走近一些,三圈過後,人已經到了她的正下方。

  血都往腦子裡流了,她艱難地求助:“救命……”

  底下人微微仰起臉,與她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彼此翻眼互視。五官都是顛倒的,只看見那人高挺的鼻梁,和眸底的一線波光,然後扭頭問那雙鳳凰:“改吃人了?”

  崖兒氣結,君野和觀諱卻很高興,拍動翅膀雀躍不止。她心裡知道,這人應當就是紫府君,否則那對鳥兒不可能同他這麼親近。然而他來得不是時候,劍靈沒能順利撤回,自己又是這樣一副狼狽模樣……

  有點兒冷,光致致的大腿暴露在山嵐漸起的黃昏,她才想起袍子底下只穿了條褻褲。奮力把袍裾壓回腿上,至多也只能壓住腿根,早知道今天會被倒吊起來,出門前就該加條長褲。

  不過這紫府君不是修成正果了嗎,怎麼還能見死不救?她忍不住搭訕:“仙君,鳳凰是仁獸,您不該教唆它們吃人。我是奉青娘子之命,上鳳凰台灑掃的雜役,我還穿著紫府的衣裳呢,都是自己人,你看!”

  底下的人再度抬起頭,隨意瞥了她一眼,“看不出來。雜役怎麼會和鳳凰打起來?鳳凰台上不能帶兵戈,你不知道嗎?”

  話雖說得無情無緒,辦事倒還算講情面,抬指一揮,那藤蔓抽絲似的瞬間消失了。此刻還要裝柔弱,就得再使使司命殿裡的那套。轉念一想他來了不知多久了,現在補救,恐怕為時已晚。

  她調轉身姿平穩落在地上,收起雙劍後向他拱手:“多謝仙君。”

  夕陽緩緩沉下去,最後的光芒,為他勾勒出了金色的輪廓。

  本以為紫府君應當是個蓄著胡須,精神奕奕的中年人,沒想到全然錯了。他至多二十出頭,生得湖畔春波的清俊模樣。一身素色蟬衣立在晚風裡,落發隨衣衫輕搖,有種難以描述的,如藥如酒的氣息。這樣的人,放進紅塵必定孤獨無匹,身處方外卻能與天道完美契合。崖兒沒見過比他更別致的男人,即便抿嘴沉默,也照樣占盡風流。

  她忽然蹦出個奇怪的念頭,這念頭來得洶湧,十萬巨石也壓它不住,於是望住他,“仙君剛才看見我的腿了?”

  他轉過眼,眼神清澈,如月落碧潭,“看見了。你穿成這樣闖入鳳凰台,難道是對君野有想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