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簡薰 - 下堂妻的富貴路【單】
頁: [1]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簡薰 - 下堂妻的富貴路【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夫君高中進士後嫌棄她這糟糠之妻,決定休了她好另攀高枝,
田青梅深受打擊、傷心不已……才怪,她開心死了好嗎~
反正當初嫁人不過是權宜之計,現在能回娘家她當然滿心歡喜,
憑她穿越前在五星級飯店工作的本事,一定能活得「金」采無比!
她女扮男裝在外走跳時,碰到項惠這顆不知是哪家的鳳凰蛋,
不僅不認為她的男女要平等觀念驚世駭俗,也時常幫襯她,
像是打跑來找碴的鬧事分子、揪出膽敢到她糕餅鋪訛錢的流氓,
還時不時會買些小禮物、親手做點雕刻之類的小東西給她,
不是沒察覺他對她有不同的心意,她的少女心也叫囂著喜歡他,
但她以為他好龍陽,所以就算心動也沒敢講出來,
等明白他早就知曉自己是個姑娘,她也放下心中的顧慮想和他廝守,
卻該死的在這時候發現,他的真實身分竟是一品大將軍的麼子……
我的老天鵝啊,這地位差距太懸殊,兩人注定沒有好結果的啦──

【出版日期】    2017/3/3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03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5 08:56 PM 編輯

【第一章】

        要說大黎朝最熱鬧的地方,除了京城之外,就屬馨州的松見府了,原因無他,佔盡地利之便。

        馨州偏南,與鄰近的姚州皆是農業重地,稻米蔬果收穫之盛,直逼大黎朝一半的產量,而松見府不但是馨州首府,還位處齊江,範江這兩條東西河道,以及檀江這條南北河道的交會處,北抵京城,南至南兆國,往東可至都林國境,往西則是川流入海,另有春暖湖,花香湖兩大湖泊,商業往來之興盛不在話下,就連異族人都帶著家鄉的香料以及水果種子在這裡落地生根。

        民生一旦富庶,各種娛樂場所便應運而生,酒樓,飯館,青樓,棋院,賭坊等等,各種好吃好玩的不亞於京城,至於閒話傳播的速度……當然也不遑多讓。

        最近松見府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趙家出了進士這件事情。

        馨州人趨利,商人地位並不低,故比起其他地方來說,讀書人少了許多,算算已經十五年沒出過進士了,故當京城的報喜人趨馬入趙家門院,大聲喊出「恭賀趙老爺光宗高中進士十二名」時,那個熱鬧就別說了,誰會想到農商家居然能出個官老爺!

        趙家家裡有幾座大果園,冬日產橘子蘋果,夏天產水梨香瓜,山坡地專產葡萄,各有管理之人,採收完畢便運到河港,一路往北送。而趙家便是看看帳本,對對農產數量,把銀子入庫房,這是馨州姚州特有的景象,既是農家也是商家,故稱農商家。

        趙家三代單傳,趙光宗能高中,趙家自是喜出望外,只是趙光宗一時之間還不能回松見府—— 既然榜上有名,趁這時機在京城多認識些人才是正經,那些個大儒,名師都得去拜訪,邀請新官爺的春宴更是不計其數,為了不得罪人,每場都得參加。

        而就在這樣密集的酒宴中,晚春初夏時,一個自稱姓周的媒婆上門,開門見山就問趙光宗成親沒。

        見趙光宗一臉懵,周媒婆陪笑,「是這樣的,戶部的張大人覺得官爺您呢,一表人才又滿腹經綸,甚為欣賞,張家的嫡小姐還沒訂親,正等著有緣人呢。」

        經過這陣子春宴,趙光宗迅速地懂了,張大人是想招他為婿,所以叫媒婆來透透口風,讓他上門提親。

        這自然是一門大大的好親事,張大人可是正五品,有個正五品岳父幫襯,官運想不亨通都不行。

        只是,他已經成親兩年多了……

        他與妻子田氏是指腹為婚,當初兩家門戶差不多,都穿得起綾羅綢緞,出入有馬車,誰知道田家後來出了個敗家子,把家產輸了個乾淨,等到他適婚時,趙家依然是小富人家,田家卻已經一貧如洗。

        按趙家的意思,是要給田家一筆銀子,雙方退親,田家原本已經口頭同意,卻不知怎麼讓田氏知道了,大哭大鬧著要嫁進趙家當少奶奶,不然就要撞牆,當時趙光宗剛剛考上舉人,名聲至為重要,禁不起田氏的一哭二鬧,只好娶她進門。

        新婚之夜,趙光宗才剛踏入新房,田氏便自己拉下蓋頭,搶上前服侍,諂媚得把他從頭到腳誇了一番,偏偏她又沒讀什麼書,講來講去就只有「夫君真是人中龍鳳」這一句,讓長年詩書為伴的他覺得倒盡胃口,想自己堂堂一個讀書人卻要跟這種女人過一輩子,實在提不起興致,一把推開她便往書房去了。

        隔日去趙老太太的滿福院奉茶,田氏竟將滿福院的老嬤嬤誤認為趙老太太,不停誇她駐顏有術,看不出來已經是當祖母的人,還把人摁入椅子幫她捶背,那動作之快,旁人想解釋都來不及,等趙老太太出來看到她在幫一個啞巴下人按肩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一陣混亂後,總算見禮完畢,趙老太太沉默許久,說了一句「委屈你了」,趙光宗正覺得辛酸,沒想到田氏以為是在指她,搶著說「孫媳婦不委屈」,實在令他無言。

        後來他就搬去客院,以讀書為名不准她來打擾,剛開始田氏還闖過幾次,被他打了兩板子後終於乖了。

        說實話,這種妻子休了也不虧。

        「不知道張大人能否等等,我得回家鄉處理一些事情。」

        媒婆是人精,一聽便知道他在家鄉是有妻子的,想著張家小姐對他很是中意,張大人對他也挺看好,於是多問了幾句,「老太婆無禮,官爺見諒,不知道那一位可有犯過大錯?」

        趙光宗覺得有點好笑,男人休女人還需要理由嗎?他讓田氏在趙家當了兩年多的少奶奶,已經算大仁大義了。

        「大錯是沒有,不過理由總找得到的。」

        「老婆子突然想起一個故事,官爺不妨一聽。」媒婆陪笑說,「約莫十幾年前,有個窮書生考上探花,當然很快有人想招之為婿,不過這探花郎在家鄉卻是有妻子的,探花郎心想那也沒什麼,把妻子休了,另娶名門淑女,卻沒想到此事讓政敵探出來,向皇上告了一狀,說此人涼薄,品德不足以侍奉皇上。

        「探花郎卻道,和離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是女方自慚形穢,因而求去,可那政敵找到妻子本人,那女子道自己是被逼的,家中下人都能作證,她並無失德,而是丈夫薄倖,皇上大怒,一道聖旨就把他打回白身。」

        趙光宗聽了之後背脊一涼,他居然忘了政敵這種事情。

        他若成了張家的女婿,張大人的對頭肯定會想找他的錯處,他若休了田氏,田氏到時大哭大鬧怎麼辦?

        所以田氏休不得,但是讓張家小姐為平妻,對方肯定不願。

        難道……難道這麼好的機會他就得白白錯過了嗎?

        趙光宗患得患失的表情,媒婆都看在眼底,勸道:「官爺也不用惱,老婆子只是來傳個話,安排事情的時間總是有的,老婆子多嘴一句,張家小姐的樣貌可是拔尖兒的,這等家世,這等人品,官爺可得好好把握。」

        趙光宗並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事情,於是直接寫了信,讓母親跟祖母想辦法把田氏弄走,信中又把利害關係說了,囑咐別逼她,得讓她心甘情願離開,省得以後他順風順水時,有人拿她的事情來大作文章。

        趙家後宅一向沒什麼勾心鬥角的事兒,下人也老實,因此沒有什麼手段,見家裡的獨苗交代了這等事情,著實為難。畢竟休一個女人簡單,但要讓她心甘情願出門卻不容易,趙老太太跟人商量怎麼辦,趙太太也跟人商量怎麼辦,這商量來商量去,事情就流出來了。

        等連廚娘都知道的時候,事情終於傳入了田氏的院子。

*             *             *

        「小姐!」紫草急吼吼衝進秀香院,「婢子聽到一個消息,說姑爺準備—— 」

        田青梅好整以暇地說:「休了我?」

        紫草嘴巴張得大大的,「小,小姐怎麼知道?」

        她伸手戳了戳紫草的額頭,「我若連這都猜不到,能在趙家安身立命兩年多?」算算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只不過趙家的動靜比她想得還大。

        原本以為只會有嬤嬤跟大丫頭知道,不想居然連廚娘都知道了,除非趙光宗以後新娶的娘子有手段,不然看趙老太太跟趙太太這等理家方法,一旦忠僕走了,大概就要完蛋。

        紫草摀著額頭,「小姐怎麼不傷心呢?」

        「妳希望我傷心啊?」

        「不是,婢子就是擔心小姐,好不容易等到姑爺高中,要當上官太太了,沒想到姑爺居然想休妻。」紫草忿忿不平,「趙家真是沒一個好人!」

        田青梅一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當初趙家見田家沒落,便想毀婚,現在趙光宗高中,自然不可能繼續與她當夫妻……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夫妻。

        婚後,自己可是日日期待趙光宗高中,因為她很清楚京城是怎麼回事,他又是怎麼回事,男人一表人才,肯定會有名門貴女看上,而一旦能與貴女成親,他又怎麼願意繼續忍受她這種粗俗無比的妻子呢。

        為了讓趙光宗對她倒胃口,她也是很努力的,畢竟……

        田青梅站起身,跨過門檻走到廊下,看著湛藍色的天空,嘴角露出一點點笑意。

        快了,她很快就能從這裡飛出去。

        秀香院是趙家為了趙光宗這獨苗成親特地蓋的院子,華美精細,春有春花,秋有秋葉,漏窗一扇一扇圖案都不相同,沿牆而種的竹子更添清雅氣息,比起田家不知道好上幾倍,可是啊,過了兩年多的好日子,她還是只想念田家。

        想念田家小小的兩進院子,想念母親的擁抱,還有,大弟已經成親,娃兒都生了,她卻因為是出嫁的女兒,至今沒見過那女娃兒,真想見見她,抱抱她,聞聞娃娃身上有多香。

        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兩年多來,她睡在百合繡花床上,想的卻是田家的破爛被子。

        可以的話,真想在田家當老小姐,但沒辦法,年紀到了,不嫁不行。

        田大娘原本想把女兒嫁給葫蘆巷李家的大兒子,李家人口簡單,長輩也好相處,重點是李家兒子是從小看到大的,勤奮老實,嫁給他的女人不用害怕挨打挨餓,但田青梅實在不想。

        她完全能想像嫁過去的日子,伺候丈夫,侍奉公婆,扶養小孩……光想就覺得很累,提不起勁,她為什麼要因為一個人勤奮老實就把自己嫁過去啊?

        提起這件可能的婚事,她沒一點開心的感覺,只覺得肩膀好痛好沉重,她一點都不喜歡李家的小子,不想伺候他,不想幫他侍奉雙親,當然更不想跟他生小孩。

        但現實問題就是她年齡到了,不能一直待在家,否則弟弟們都不用成親了,除了長幼問題,人家也會想,姑娘該嫁還硬留在家裡幫忙,肯定不疼女兒,自己的女兒都不疼了,會疼別人的女兒嗎?

        所以即便田青梅不想嫁,但她一定得嫁。

        這時候趙家派人來了,說願意賠三百兩,雙方解除親事。

        其實田大娘原本也想著過幾個月要去趙家說這件事情的。她是真心疼女兒,覺得門戶差異過大,女兒嫁過去了不會過得好,意外的趙家主動來了,還願意送上三百兩,田大娘簡直樂翻了,打算過幾日便去李家透消息讓他們來提親,至於這三百兩就給女兒當私房。

        田青梅沒想過自己居然還有這門親事,一番打聽後便想出計策,哭鬧著要嫁,還當著趙家派來的人面前說自己要進門當少奶奶,要綾羅綢緞,要山珍海味,這是兩家老太爺定下的,趙光宗若是毀婚就是不孝,到時她定要讓松見府的人知道他不聽從祖父的話。

        趙光宗自幼聰穎,自詡是讀書人,肯定看不上粗俗的女人,那自己只要厚顏無恥,魯鈍愚昧就好了,果不其然,她一粗俗起來,趙家沒人受得了。

        新婚之夜撲上去幫他脫衣服,連說三次「夫君真是人中龍鳳」,其中一次還故意講成「夫君真是鳳中人龍」,馬上把他氣得面色鐵青,拂袖而去。

        隔日奉茶,知道一個老嬤嬤不會說話,馬上撲上去喊著見過老太太,亂誇她看起來年輕,身體硬朗,還把她扶到椅子上替她鬆肩膀,等到後來趙家真正的老太太出來了,立刻改口說「我就覺得那嬤嬤欠了什麼,還是祖母看起來高貴」,瞬間讓趙老太太傻眼。

        後來的日子也很好過,見到首飾眼睛就瞪得大大的,垂涎著問那值多少錢,看到好料子馬上伸手摸,說這一尺可要一兩銀子?還有一次直接問趙太太手上的玉鐲能不能賞給她,吃東西呼嚕出聲,上菜時筷子直接戳下去,不到幾日,趙老太太連每日一起早飯的規矩都免了,讓她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

        田青梅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很聰明,只不過花了幾天,就讓趙家人都不想看到她,悠悠閒閒過著少奶奶生活,不用伺候丈夫,不用侍奉公婆,當然也不用幫不喜歡的人生小孩。

        趙家有水果園,她便命人各送幾十斤進來,在丫頭的幫忙下,自己釀起各種水果酒,每天都超開心,當然,她也清楚這種日子不會太久,她見過趙光宗的文章,的確文采出眾,來日高中勢必休妻另娶。

        休妻也無所謂,反正大黎朝的下堂妻又不只她一人。

        「小姐。」茜草的聲音。

        田青梅轉過頭,見茜草端了個烏絲盤,上面放了描金碗,笑問:「這是什麼?」

        「天氣熱,廚房做了綠豆湯,小姐要在屋子裡喝,還是去涼亭喝?」

        「涼亭吧。」

        主僕到了涼亭,茜草一邊替她打開碗蓋,一面笑著說:「剛才紫草問婢子,小姐是不是真的不傷心。」

        田青梅一笑,「那妳怎麼說?」

        「婢子回她,小姐若說自己不傷心,那便是不傷心。」

        「好茜草,這種高牆裡的大宅院,我沒一天喜歡過,要是連妳也以為我是故作堅強,那我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小姐哪是那種人呢。」

        見自家小姐拿起瓷羹,茜草連忙把盤子捧高,方便小姐拿碗—— 當時要不是小姐從人牙子手上買下她,下一次就是到青樓被挑了,她想都不敢想到時自己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因為知道下一輪就是青樓選人,故雖然知道是給小戶人家的小姐當陪嫁丫頭,她依然發誓會盡心盡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要補償自己,在給了自己一個賭鬼爹酒鬼娘後,給了她一個好性子的小姐。

        以前在家裡,她日日被罵,煮飯,洗衣,家務,刺繡,什麼都要做,要是手腳慢一點就會被打,爹娘偏寵弟弟,連弟弟都可以打她,她明明是盧家的長女,卻過得跟下女一樣,因為需要她操持家務,一直不給她許親,最後因為弟弟要娶妻,於是把她賣了出去。

        在人牙子手上有十幾個姑娘,有些就是從青樓被賣出來的,她也聽了很多,總是怕得不行,有些人想進大戶人家,看看能不能博個姨娘當當,但她卻不想,覺得只要不被打罵就行,富貴什麼的倒是沒想過。

        後來人牙子說,有個姓田的人家要嫁女兒,得找兩個陪嫁,她跟徐家的丫頭就這樣被挑上去,因為田家以前做的是染布的工作,所以給她們起名染料植物的名字,她當時穿著一件褪色的紅色裙子,便叫茜草,徐家的丫頭就叫紫草了。

        田家很小,她跟紫草是打地鋪睡覺,但田家人都很好,她總是一覺到天亮,她在田家只待了兩個多月,婚禮就舉行了。

        惴惴不安的跟著小姐到了趙家,看著一向和善的小姐用各種失態換來平靜,心裡真是佩服得不行,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過日子。

        兩年多的相處,她已經不會懷疑小姐的決定了,小姐的每一個決定都讓她們主僕過得更好,她又有什麼好懷疑的?

         紫草人不壞,她只是直腸子,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衡量一切,所以才擔心小姐,終歸一句話,都是因為忠心使然。

        又過了幾日,滿福院的老嬤嬤過來傳話,說老太太請少奶奶過去喝茶,都是自家人,不用特意梳妝。

        田青梅心想,來了!

        而既然老太太言明,她也就順勢而為不換衣服,帶著紫草和茜草就跟著嬤嬤前往滿福院。

        到了那裡,趙老太太跟趙太太都在,她故意行了一個不怎樣的禮,又盯著趙太太的鳳凰步搖看了一會,喃喃說了句「看起來就很值錢」後,自己坐下。

        茜草知道自家小姐是故意的,忍耐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至於堂上的趙老太太跟趙太太,臉色自然十分不好看—— 別說張大人看上自家孩子,就算沒有張大人,田氏也得休,光宗好不容易要當上官老爺了,這種嫡妻定會讓他成為笑話。

        趙老太太清清嗓子,開口道:「孫媳婦,我們趙家三代單傳,原本只期望光宗平平安安,卻沒想到他能考中進士,我老太婆操持了一輩子,除了光宗出生的那日,最高興的就是報喜人踏過咱們趙家門檻那日了。」

        「是,我也很高興。」田青梅一臉胸無城府的樣子,「以前街坊鄰居看田家窮,多少看不起我,等我成了官太太,一定回去讓他們好看,命令他們通通跟我下跪參拜,讓他們知道我夫君的厲害!嘻嘻。」

        趙老太太跟趙太太互看一眼,在心裡嘆了口大氣。

        以前想著光宗委屈,但總覺得委屈三年,到時無子休妻就好,可沒想到那孩子兩年多就高中,這下可好,即便無子也不能休了,不然不管怎麼樣,都是自家孩子負心薄倖。

        光宗信上說,一般老百姓負心不妨事,但若當了官還負心,那可是大事,被參上一本可有得瞧,讓她們一定要讓田氏心甘情願的出門。

        可看看這田氏,她這老太婆才起頭呢,就說什麼要給以前的街坊好看,講話還顛顛倒倒沒個順序,下跪就算了,還參拜,她當自己是神仙嗎?尤其最後那個嘻嘻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這幾日,她跟媳婦都與身邊的人商量,這女人如此貪婪無知,要讓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光宗是不可能的,只能嚇嚇她,反正她啥事也不懂,總之,一定要幫光宗去掉這個大麻煩!

        「孫媳婦,妳性子直爽……」

        田青梅咧嘴一笑,「謝謝祖母誇獎。」

        趙老太太當家多年,沒想過有人會打斷自己的話,怔了怔,只好假裝沒事繼續說:「妳性子直爽,祖母就不跟妳拐彎抹角了,光宗這次考到十二名,來日皇上賜官,他就是官老爺,我們全家都得搬到京城去,妳要知道,京城貴人多,規矩多,媳婦妳心直口快,我擔心會惹禍上身,所以為了保全妳,我跟妳婆婆想了個辦法,妳不會拒絕吧?」

        「如果是對我好,我當然接受,如果不是,那我當然要拒絕啊。」

        趙老太太聽她都不自稱「孫媳婦」,實在頭疼,這規矩怎麼能差成這樣,連跟長輩講話不能自稱「我」都不知道。

        「妳過門兩年多,我捫心自問,對妳是很好了,為了怕妳惹事而致性命不保,打算替光宗休了妳,另外會再給妳五百兩銀子,重新幫妳說一門親事,妳覺得如何?」

        田青梅聞言,裝出困惑的表情,「為什麼我要放著官太太不當,拿著休書再嫁,再嫁哪會比當官太太好?」

        看著趙老太太一副噎到的樣子,田青梅只覺得想笑。

        老傢伙也算挺聰明的啊,幫她說一門親事,若哪日趙光宗的政敵找來,發現他的前妻已經再嫁,那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沒有哪個再嫁的女人會跟著別人上京去討前夫婿的公道。

        其實這主意不能說差,如果她是一般人,的確會被嚇到,丈夫為官,喜宴,壽宴,春宴,福宴等等,各種來往眾多,不可能不跟著出門應酬,更別說滿城貴人,什麼時候會得罪人都不知道,京城的貴人那可是貴不可言,一個不小心不是道歉可以了結的。

        名份再好,也沒有小命留著好,帶著銀兩,和離保平安,何況兩人又沒孩子,也沒感情,沒有捨不得的問題。

        但她田青梅可不是一般人啊,她才不會被這老太婆嚇到。

        「祖母說是為我好,但我怎麼想都很虧,所以不會同意的。」她搖搖頭。

        趙老太太跟趙太太互看一眼,「京城貴人可是很多的……」

        田青梅嘻的一聲,「我不怕。」

        「萬一有什麼,光宗可保不住妳……」

        「我也不怕。」

        「從此離家千里,再也見不到娘家人……」

        「我嫁入趙家兩年多,也沒見過娘家人啊。」

        趙老太太長嘆一聲,一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媳婦,妳來」的表情,趙太太眉頭蹙得緊緊的,哄騙不成,只能講條件了。

        光宗信上說,張大人近期可能再升,一定要在這個月內讓她心甘情願和離,自己要娶張家小姐,讓岳家幫忙鋪前程。

        「媳婦,我就老實說吧,我們趙家不能要妳這樣的兒媳婦,妳要怎麼樣才肯和離?五百兩妳嫌少,一千兩總行了吧。」

        松見府一間一進房舍只要三百兩,一千兩的確不少,但不夠。

        田青梅暗暗冷笑,她就等這一天。

        當年爹爹把家產賭光,連地契都拿去抵押,賭場上門趕人,他們被迫搬到一間臨時租賃的破屋子,母親曾帶著她到趙家來借銀子,想說借個二十兩,好歹租間不破的房子,畢竟冬天快來了,松見府的冬天即便不下雪,卻也寒風刺骨。

        結果呢,以前總說很喜歡母親的趙老太太推說身體不舒服沒出來,跟母親一度情同姊妹的趙太太借了,卻是一匣子銅錢。

        當時她很小,但依然記得母親的眼淚,銅錢啊,實在太羞辱人了。

        田青梅沒忘記過這件事,所以她完全能理解母親為什麼從不跟她說指腹為婚的事情。

        既然對方已經開價,她也就沒有必要裝下去了,至於「婆婆」或者「您」這種敬稱也免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匣子的重量。

        於是,她緩緩說:「妳們覺得夫君的前途只值一千兩?」

        趙老太太跟趙太太呆住了,因為她們認識的田青梅很蠢很貪,但這句話卻有著大局觀點。

        她居然知道光宗休妻是為了要更好的前途?

        田青梅趁著她們還在呆滯,說道:「既然妳說白了,我也說白了,我要趙家的蘋果園跟葡萄園,另外還要五千兩,什麼時候給我,我就什麼時候接休書。」

        趙老太太終於回過神來,臉色之沉重,如她身上的醬紫色衣領,「妳好大的膽子!」

        「我膽子不大,倒是兩位膽子忒大,夫君剛剛考上進士,就想替他休妻,兩位倒是猜猜,第十三名想不想看到夫君出錯,後面的十四名,十五名想不想看到夫君出錯?別的不說,光是今日妳們哄騙我之言,就已經足夠讓吏部記上一筆了,雖然沒有成真,但哪日指不定皇上在選擇新官時,這就成了關鍵,有個翻臉無情的祖母與母親,夫君的品行只怕也會讓人起疑,更別說我嫁進趙家兩年多,只要我說一句夫君身體不好,所以至今有妻有通房卻膝下猶虛,兩位猜猜,哪個大戶人家肯嫁女兒給身體不好的人?」

        「妳胡說八道什麼!」趙太太怒斥。

        田青梅雙手一攤,「我哪有胡說,難不成夫君膝下有子有女?」

        趙太太氣極,卻又沒辦法。兩年多前,兒子本該洞房花燭,嬤嬤卻跑來說他進了書房睡覺,知道他不喜歡田氏,想著先讓通房生,畢竟三代單傳,總要快點有孩子,嬤嬤卻又說不行,庶生嫡前會讓光宗變成笑話,因為沒規矩。

        這下可好,二十歲膝下猶虛,這女人竟要誣賴光宗身體不好,要不是她品行不端,光宗哪會在大婚之日睡在書房!

        「一旦和離,夫君便可另娶貴女,來日可期,別說蘋果園,葡萄園跟五千兩,十座蘋果園,十座葡萄園,五萬兩銀子也不過就是轉眼,更別說步步高升之後,那銀子可是如雪花般飛來,一邊充裕著庫房,一邊光耀著門楣,兩位難不成因為捨不得這點東西就要擋了夫君的富貴路?」

        田青梅頓了一頓,繼續說:「若趙家捨得這些產業,我便請歐陽大夫來診,說自己是鄉村陋婦,實在害怕進京,故夜不成眠,有時想著想著甚至會突然怕暈過去,屆時再塞點銀子讓藥童把事情傳出去,到時即便有人想找夫君麻煩,也抓不到錯處,如何?」

        趙老太太眉毛一上一下的動著,許久,一拍扶手,「好。」

        趙太太大驚,趙家也不過就五座果園,這死丫頭一次就要了兩座,婆婆居然還允了?!

        但她身為媳婦,掌家的也不是她,不好說什麼,只得暗恨在心裡。

        於是,那年的小滿之前,田青梅在松見府眾人的可憐聲中,揣著五千兩銀票,以及兩張果園地契,帶著茜草,紫草,以及在趙家收服的寡婦喬大娘母子一起回到了田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5 09:47 PM 編輯

【第二章】

        田青梅回到田家,從大弟田竹林替她開門,便一直熱鬧到大廳—— 怕嚇到他們,她只帶了茜草,至於紫草,喬大娘,喬平安母子則在客棧等著。

        田大娘許久不見女兒,自是喜笑顏開,拉著她問東問西,田竹林的妻子康氏也抱著才幾個月大的女兒出來見姑姑,田青梅見到軟綿綿的姪女,自然好一番高興。

        康氏只知道姑奶奶嫁的是農商戶的趙家,趙大爺最近剛高中進士,丈夫來喊見人的時候,她原本擔心富戶住久了會變得難伺候,加上自己又只生了女兒,難免煩惱了一下,現在看姑奶奶抱著彩姐兒著實親熱,心裡倒是放下一半的心。

        田青梅逗了彩姐兒好一會,這才想起還有個人沒看到,「竹生呢?」

        「媳婦的娘家人給他介紹了個酒樓的活,幫忙端菜招呼客人,午時正忙,等未正時分再讓竹林去喊人。」田大娘說著說著突然哎的一聲,「妳出來一趟不容易吧,畢竟已經嫁人,總不好太晚回去讓長輩等,竹林,去喊弟弟回來,掌櫃若要扣工資,讓他扣了便是。」

        「不急不急,竹林,別去了,大弟妹,彩姐兒先還給妳,都坐下吧,我有話跟你們說。」眼見康氏抱著孩子便要進去,田青梅心中倒是有點安慰—— 是個知進退的,知進退的人不會惹事,這媳婦肯定不會鬧,「都是一家人,不用避諱。」

        聽姑奶奶這麼說,康氏臉上閃過一絲感激,她不是不愛彩姐兒,只是生了女孩,她心中著實沒底,可沒想到婆婆跟丈夫都和顏悅色,就連姑奶奶也這樣親切,內心不由得想著,自己得做得更好些才對得起婆家。

        在回家路上,田青梅已經想好說詞,於是開口說:「想必大家都知道夫君高中的事情了吧?」

        田大娘一聽,臉上堆滿笑,「自然知道,放心,娘知道分寸的,絕對不會藉著女婿的名義出去招搖。」

        「哎,娘,女兒說的不是那回事。夫君高中後呢,在京城認識了不少朋友,因緣際會下讓戶部的張大人看上了,張大人很講理,知道夫君已經有正妻,說願意把嫡女嫁給他當平妻,對夫君來說有這樣的岳家幫忙,前途無量。」

        田大娘一怔,繼而笑著點頭,「張大人能這樣明理真不容易,夫君雖是多了個平妻,但家中還是以正為大,妳要有當正妻的雅量,跟張家小姐好好一起侍奉女婿才是。」

        「是,女兒也是這麼想。」才怪,她在心裡撇嘴,「不過現實的問題來了,張大人若是幫忙,夫君肯定是進戶部的,到時趙家就得遷居到京城,從此女兒再也見不到娘家人。」

        田大娘一嘆,然後又笑了,「妳已經是趙家人,就別再想田家的事情,好好過日子,娘就算見不到妳,知道妳過得好也能開心。」

        田青梅心中一軟,女人啊,真不容易,幸好自己現在是自由身,要不然都不知道有多慘。

        「娘。」她握著母親的手微笑道:「可是京城的日子沒那樣容易,貴人太多,規矩太多,夫君早先已經派了人過來教授京城禮儀,可女兒總學不會,不管怎麼練習走路,都無法走得跟那嬤嬤一樣,思及將來還得進宮給皇后娘娘磕頭,一旦有錯就是杖責,甚至杖斃都有可能,屆時恐連累夫君,連累趙家,女兒實在害怕得不行,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好好睡過一覺。」

        田竹林一聽,急道:「那可怎麼辦?姊姊,不如妳回田家吧,至少保得一條命。」

        天,她的好弟弟!

        田青梅苦苦壓抑著開心,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已經跟趙家自請和離成為下堂婦,娘,我從此不再是趙家人。」

        田大娘張大嘴巴,不太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女兒明明要變成官太太了,怎麼突然變成下堂婦?

        可京城的貴人的確太多,他們田家沒落得早,青梅沒好好學過規矩也是真的。

        自己還在當少奶奶的時候,有回下人偷懶,沒去挑山泉水,而是拿井水沖茶,被她喝了出來,還有一回,直接拿雨前龍井充當明前龍井,她也是一看茶湯顏色便知道不對,這些只是太太奶奶的基本,但青梅沒學過品茶,沒學過琴棋書畫,嫁入趙家已經算勉強,一個連茶水都無法分辨的女人,要怎麼當官太太?

        若是青梅硬要跟去,那就是不斷犯錯,不斷被當成笑話,萬一因為禮數不周而得罪貴人,那真不是道歉可以了事的……

        就像竹林說的,回家至少保得住一條命。

        可是青梅侍奉女婿這麼久,好不容易等到女婿高中,可以過上好日子,就這樣沒了嗎?

        說白了,她這女兒大概沒享福的命。

        田大娘嘆息一聲,「那便算了,反正妳才十八歲,過幾日請許媒婆過來,肯定能再說上一門親事。」

        對於母親這種說法,田青梅也不意外,女人沒有謀生能力,為了活下去,除了嫁人別無他法,但她不一樣,她現在可是小富婆呢,養自己綽綽有餘,好不容易才逃離虎口,何必再嫁。

        「娘,這事不用著急,女兒這陣子總睡不好,想再歇歇,還有,我們家實在太小了。」田青梅環顧四周,「這房子不過兩間房,以前跟著母親睡,竹林竹生兄弟一起,但現在竹林成親,竹生肯定到母親房中打地鋪,再不換屋,竹生可沒辦法成親,再者,彩姐兒會長大,總不能一直跟著竹林夫妻擠。趙家給了女兒一筆銀子,女兒想買間三進的屋子。」

        田大娘聽了又是憂慮又是高興。

        憂慮的是,女兒成了下堂妻,即便年輕,再嫁也嫁不到多好。  

        高興的是,女兒說要換屋子,家裡的確太小了,再不搬家,竹生不用成親了,彩姐兒會大也是事實,一直跟著父母睡大鋪也不像話。

        至於康氏則是十分開心,婆婆好相處,丈夫也疼人,要說什麼缺點,真的就是太窮了。

        相對於兩個女人都露出喜悅神色,田竹林卻是臉色一暗,「是弟弟沒本事,做活太慢了。」

        「什麼話呢,那姊姊是不是要感謝你當時把存銀都給了我,好買兩個丫頭當陪嫁?」田青梅揉揉弟弟的頭,又轉而對田大娘說:「趙家不小氣,給了我一筆離緣金,我打算花五百兩買間三進屋,竹林夫妻住在二進,竹生住三進,我跟娘住在一進東西廂,下堂妻不好聽,我便女扮男裝當田家老大,就說我八字硬,算命先生說我十八歲前得住在寺廟,所以最近才回家,還有,得過二十五歲才能成親,那就行了。」

        於是等田竹生晚一點回來,大事都已經定了。

        自此,街坊鄰居知道田家多了一個田老大,雖然意外但也沒人懷疑,八字太硬住在寺廟化煞的並不稀奇,只是很少有人一住就是十八年,真不知道那八字到底有多硬。

        敬天地並不是壞事,故也只是一開始錯愕,後來都是真心恭喜,順便說上一句「得多補補,寺廟飲食實在太差了,哥兒個子雖然還行,可是太瘦了」之類的。

        田家接下來忙得不亦樂乎,花了七、八天,好不容易在辦事先生的幫忙下,在蘭花胡同找到一間合適的三進屋,前庭很寬敞,等彩姐兒大了便是跑步玩耍的去處,後頭也有一口井水,十分方便。

        清理庭院,購置家具又是忙活了好一陣子,整個夏天都在忙屋子的事,雖然又熱又累,但想到以後可以住在大庭院,大夥都很開心。

        立秋前,一家人總算搬了進去。

*             *             *

        田青梅覺得,銀子真是太可愛了,男兒身真是太好了,十八年來最輕鬆最舒服的就是這段時間。

        上回因為買屋子的事情,跟那位年輕的辦事先生湯進變成了朋友。

        拜湯進之賜,趁著秋天天氣好,她也溜達了不少地方—— 松見府真美,檀江壯闊,齊江秀麗,從春暖湖看著岸上紅葉,說不出的悠閒愜意。

        下堂妻真是太讚了,感謝湯進的推薦,他說的這些地方還真沒有一處不好玩的。

        但玩夠了,正事還是要辦的,好不容易從趙家刮來一筆錢,不用來做點什麼就太對不起自己兩年多的光陰了。

        因此她最近催著要看店,湯進帶她跑了兩日,但看店不是那麼容易,趁著今日天氣好,想再去看一看。

        「湯先生!湯先生!」辦事先生家的大門是不關的,田青梅撩起深藍色的袍子,跨檻而入,「你在嗎?」

        還沒聽到湯進回答,倒是瞬間跑出四、五個一副想裝成平民百姓,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平民百姓的人。

        護院嗎?嘖嘖嘖,哪家的鳳凰蛋溜出門還帶這一大串?

        「田大爺?」湯進鑽出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你若有客,我便明日再來訪。」

        「沒客,沒客。」

        湯進說著沒客的時候,好像要跟他作對一樣,後頭的雕花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年輕的公子走了出來,玉冠束髮,雪青袍子,一般男人穿這種顏色都會顯得很陰柔,但那年輕公子卻穿出一身氣宇軒昂,英姿颯爽,讓人眼睛一亮。

        男子對她一點頭,轉身問湯進,「這位是?」

        「這位是田大爺,最近託小的在找店鋪。」

        那男人喔了一聲,向她一揖,「在下項惠,行七,田大爺大名?」

        她正想還禮,湯進卻搶著上前,「田大爺呢,叫作田青梅。」

        項惠合起扇子,往湯進頭上一敲,「我在問人,你搶什麼話?」

        湯進摀著頭,也不敢反駁。

        田青梅就奇了,這真的是寶貝蛋啊,看來說不定還是首府大人家裡的孫少爺之類,這不,明明是初秋,湯進的額頭卻都冒出汗了。

        好像嫌不夠熱鬧似的,這時湯進的幫手匆匆進來,「湯爺,船已經約好了,空著等項七爺呢。」

        她又不是沒眼色,自然知道人家約了有事,於是一拱手,「既然湯先生今日有事,那我過幾日再來。」

        項惠卻說:「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就是初來乍到,聽說湯先生對松見府所知淵博,所以過來問問,現下約了船隻要遊春暖湖,田大爺若肯賞臉,那再熱鬧不過了。」

        田青梅原想拒絕,但轉念一想,「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這項惠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看看有錢人怎麼花錢,她才能知道要怎麼賺有錢人的錢。

        她的離緣金雖然頗豐,但坐吃山空總不行,她想著要開店,松見府人多又愛新鮮,賣吃的最好。

        搬到蘭花胡同後,她便讓竹生把酒樓的活計給辭了,兩兄弟都送去梅花府學做甜點,人家原本是不收徒的,她跟那師傅打了契約,給對方五百兩,對方要把本事傾囊相授,重點是,將來他們不會在梅花府開店,若是在松見府開,也不會打著老鋪的名聲,不能做一樣的點心。

        康氏知道這大姑在給自家丈夫鋪路,因此雖然要小離別,卻也很是歡喜,至於田大娘拗不過這個「兒子」,想想田家的確不能這樣窮下去,便隨她安排了。

        現在家裡找了兩個嬸子白天過來幫忙煮飯洗衣,另外有女先生教授康氏寫字算數,彩姐兒便由田大娘自己帶。

        田青梅也不求康氏多聰明伶俐,只要看得懂帳本,別被騙就行。

        開店可不是煮一鍋飯這麼簡單,她幼年時過的富貴生活早已經忘記,後來窮了,窮大了之後又嫁了,完全不懂外面的世界,這陣子在外頭也不光只是玩,主要還是看看松見府的人怎麼花錢,捨得到什麼地步。

        既然是遊湖,總不可能就一個人,船上肯定會有幾位朋友,到時候她就跟那些人多聊聊,多打聽,把世面見大一點,對開店才能有所幫助。

*             *             *
  
        呃,她錯了。

        項惠這人肯定是鳳凰窩出來的富貴人,他居然包了船!二十兩銀子啊,真捨得。

        可是,風景真好。

        遠處山脈的紅葉點點,湖面煙波浩渺,耳邊聽的是琴娘彈奏的新曲,伴隨著船隻晃蕩水面上的破水聲,宛若仙境。

        幾個船姐兒笑著招呼,在田青梅表示自己不善飲酒後,船姐兒也沒勸,立刻讓嬤嬤準備龍井茶—— 真不愧是二十兩的船,連熱水都是燒著備好的。跟著熱茶一起上的還有鮮果和美酒,光看湯進見到酒甕時興奮的樣子,她就知道那甕肯定不便宜。

        因為人太少,原本以為會尷尬,幸好湯進十分能講,從東家談到西家,田青梅都要懷疑他以前是說書的。

        酒過三巡,湯進的眼神開始渙散。

        田青梅傻眼,酒太烈了嗎?但項惠明明就好好的,看來是湯進酒量太差,幸好他品行還行,不然不知道會藉著酒意說什麼呢……

        「田大爺,我上次說的事情您考慮考慮,真的,我那妹妹挺好,大師只說您二十五歲前不能娶妻,又沒說不能納妾,納個妾室,先開枝散葉也是孝道呀,項爺您說是不是?」

        呃,她要收回剛剛那句話。

        湯進見田家人口簡單,又好相處,拚了命的要把妹妹推銷過來,問題是她怎麼能娶妻啊!

        「我現在納妾就破功了,那我前十八年待在外地是待辛酸的嗎?總之,我絕對不會違背大師說的話,你呢,就替你妹子另尋良婿吧。」田青梅想想又補上,「別再打我的主意了。」

        「那不如讓田二爺納她為妾吧?」

        「再說我揍人了喔。」

        「別,別!」湯進宛若給自己狀膽似的,又喝了一杯,「我那妹妹品行真的很好,樣貌您也看過,即便說不上沉魚落雁,也是小家碧玉了,我知道您看不上是因為她被休過,但她那丈夫寵妾滅妻,能有什麼辦法……」

        「先說啊,不管怎麼講,我田家都不會納你妹妹的—— 你這當人哥哥的,不要開口妹妹被休,閉口妹妹被休,被休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被休了也不一定要當人家妾室,你自己態度都這樣了,還能奢望妹妹找到什麼好夫婿?抬起頭,挺起胸,來,跟我說一次,被休不可恥。」

        「被休不……可恥。」

        「下堂妻也能找到好丈夫!」

        「下堂妻也能……嗝,找到好丈夫!」

       「這就對了。」田青梅拍拍湯進的肩膀,「我告訴你啊,在大黎朝當女人真的很可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過的都不是人過的日子,好像不能有一點自己的意思,喏,你一直希望田家收你妹妹為妾,可你問過她的意思了嗎?她想再嫁,想嫁入田家嗎?沒有吧,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你也算是有點見識的人,能不能尊重一下你妹妹,說不定你妹妹有什麼放不下的青梅竹馬,正等著人家上門提親呢,這下都被你破壞了。」

        湯進一呆,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卻又無奈地搖頭,「可我妹妹都嫁過人了,那人卻還沒娶過妻。」

        「湯進啊湯進,你真是腦子有問題,我剛剛才跟你說了,被休不可恥,下堂妻也能找到好丈夫,這麼快就忘了?若換作是你,是會想娶一個自己不愛的閨女,還是娶個自己喜歡的棄婦?我的話肯定是後者了,項兄你呢?」

        項惠微微一笑,「後者。」

       「看吧。」田青梅雙手一攤,「要過上一輩子的人啊,當然要選自己喜歡的,還有,妳妹妹被寵妾滅妻的丈夫休了,不管怎麼說內心肯定不好受,你不讓她歇歇,只想著把她嫁給人作妾,這像話嗎!她是正妻都被弄出府了,肯定沒手段,沒手段的人還想當姨娘,到時怎麼被主母坑殺的都不知道。」

        「我這不是見田大爺還沒娶正妻,想先讓我妹妹過門生孩子嘛,孩子生了地位就穩了,何況田大娘人那樣和善,不管怎麼說,總能給我妹妹留一口飯的。」

        「湯進,你這是在逼我打你。你要記得一件事情,生孩子只是女人這輩子的一部分,但絕對不是最主要的,因為想要孩子才生孩子,而不是為了生孩子才生孩子,你懂其中的差別嗎?你應該把女人當成人生的伴侶,好好跟她相處,而不是把她當成生孩子的工具,生兒子就厲害,生女兒就沒用,這實在太可怕了,你要知道,即便是後宅的女人,也該為自己而活!」

        「田大爺啊,您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不要緊,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懂—— 田青梅覺得自己真是有病,跟這古代人說什麼呢,他哪裡懂什麼兩性平權,哪裡懂什麼女人要有自己的專業價值,哪裡懂生男生女是由精子決定,而不是卵子決定。

        雖然已經來到這裡十八年,從一個小貝比變成堂堂女子漢,但想起這世代的重男輕女,還是好火大啊。

        「我不會納妾,我大弟也不會,他已經成親了,妻子乖巧孝順,我可不許弟弟當個沒良心的,何況,納妾有什麼好,除了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之外,看不出任何好處,都說最毒婦人心,要我說是最冤婦人心才對,要不是男人好色花心,女人用得著這些手段嗎?男人不怪自己淫亂,倒是怪起女人毒辣,簡直莫名其妙。」

        語畢,田青梅拿起茶杯,三兩口喝得乾淨,啪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氣勢萬鈞的說,「倒茶!」

        尷尬中,就聽到項惠「噗」的一聲笑出來,不但笑出來,還拍了手,「田大爺好見識。」

        她還來不及說什麼,旁邊碰一聲,湯進醉倒了。

        客人喝醉是常事,船小子很快把人抬去艙房休息,又重新上了些蓮花酥,桂花糕之類的巧點心,琴娘跟船姐兒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彈琴陪笑。

        剛剛說了一頓還得到拍手,田青梅莫名有種舒爽感,站起身子走到船邊,伸了個懶腰,眼角瞥到雪青色,知道項惠走到自己身邊,於是道:「項七爺真會過日子。」

        等她哪日發達了,也要包下船隻來湖面風雅一番。

        「手中有銀兩,自然要過點好日子。」項惠笑笑,「不知道田大爺家裡有些什麼人?」

       如果是別人這麼問,她一定會覺得關你啥事,但因為她剛剛發表那番言論的時候,項惠沒有露出看到妖怪的神情,所以她覺得這人若不是敬愛母親,就是愛護姊妹,不管是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另類自己人,於是回答得很自然,「上有母親,下有兩個弟弟,大弟已經成婚,小弟過完年才要開始說親,我則因為八字之故,得過二十五才能成親,項七爺呢?」

        「上有祖父母,父母,兄弟共七人,姊妹十三人。」

        臥,臥槽,項老爺居然有二十個孩子,那得多少姨娘啊,就算一人能懷三個,那也得有六個姨娘,後宅肯定沒一日安生,想想就可怕。

        這項惠也不知道是正妻所出,還是姨娘所出,兄弟七人,所以他是麼子,這感覺不太像嫡子的排序,若是姨娘所出的話,肯定辛苦了。

        在趙家待了兩年多,也聽了不少後宅故事,別的不提,趙太太對幾個姨娘就很嚴厲,日日立規矩,姨娘有孕還得起來伺候她梳洗梳頭,就因為太勞累,所以那孩子有了又沒了。

        唉,趙家雖然單傳,孩子極少,但姨娘的孩子如果真生下來,只怕也沒好日子過。

        項惠對她剛剛那番「都是男人好色」的言論肯定心有所感,所以才會笑出來,那笑容背後都不知道是累積了多少的委屈……

        就在田青梅的胡思亂想中,項惠雲淡風輕的補上,「十一個叔伯,十六個姑姑,堂兄弟姊妹眾多,就沒去記了。」

        她剛剛臥槽得太快了,這才真的要臥槽。

        項家人也太熱衷於生孩子了,兩代孩子都多成這樣,簡直可怕,看來項老爺是跟自家爹看齊,人生以繁衍為目的,太厲害了。

        要不是他講話實實在在是松見口音,她都要懷疑他是什麼皇親國戚,孩子可以生這麼一大串,而且看這項惠的衣著,雪青色袍子上用銀絲繡出山川風景,就這麼一件衣服,只怕要幾個繡娘趕工一個月才弄得出來。

        結論,項惠家裡不是普通有錢,是非常有錢。

        松見府有誰能這樣生孩子?就松見府的首府大人了吧,想想好像也對,聽說首府大人十分好色,妻妾不少,還養著兩個俏麗外室,都各有子女。

        松見府是商業重鎮,錢最多了,船商孝敬,馬隊孝敬,商家孝敬,他再把稅收過點手……俗話不是說了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清知府都能在三年不小心進帳十萬兩了,何況貪知府。

        重點是,知府大人就姓項!

        這姓氏不算少見,但也不多見,她可不信有這麼多巧合。

        「剛剛湯進說,田大爺在找店鋪,這麼小就開始給家裡幫手了?」

        田青梅雖然覺得自己很棒,但被誇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長子,該擔的責任總該擔起來,母親為我辛勞半生,好不容易等我長大,總該讓她老人家過個舒服的晚年。」

        「不知道田大爺想找什麼樣的鋪子,我剛好略知一二,可以跟田大爺商討商討。」

        田青梅大喜,說實話,她是門外漢,這陣子有空都在讀商經,但書是死的,能學的有限,「既然項七爺肯教,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隨便一點,我不習慣人家項七爺的喊我,田兄十八,我也十八,不如我們以後你我相稱,免去兄字。」

        「也好,那就多謝你啦。」

        於是那日,她把這陣子看商經的疑惑都提出來,項惠果然所知甚多,一一解答,怕說得不清楚,還讓船姐兒拿出紙筆來畫圖。

        這松見府的略圖一出來,講什麼都清楚了,哪區近河,做什麼最好,哪區近山,做什麼最佳,近北城門跟近南城門也都各有學問,田青梅被他這麼一解說,只覺得茅塞頓開,覺得早一點認識他就好了,自己想破頭還想不通的那些夜晚簡直是惡夢,現在惡夢終結,讓她如何不高興。

        她心裡高興,故也就沒注意到項惠那含笑的眼神,以及他的隨從們緊得不能再緊的眉心。

        一旁,一個叫做牡丹的船姐兒想,喲,項七爺原來是好龍陽,還連人家住哪裡都假裝不經意的發問,大概是剛剛見田大爺說話活潑,給迷住了,只可惜沒看出這田大爺是女兒身,又是教這個,又是說那個,看來都要白費心思。

        田家姐兒的家人心也挺大,居然放著一個女孩子女扮男裝在外頭跑,家裡兩個弟弟也不知道幹麼去了……

        「牡丹姑娘,妳說,若有個地方只招待女人,想不想去走一走?」

        面對田大爺的問話,牡丹恭恭敬敬回答,「自然是想的,只不過若是太貴,牡丹可去不起。」

        「但若那地方真的很好呢?」

        「去不起的地方,再好也跟奴家沒關係,畢竟過日子才重要。」牡丹陪笑。

        「也是。」田青梅把那圖收起來,「不過也不急,就問問。」

        反正她想開的是甜品店,上輩子身為五星級飯店的餐飲部行政副主廚,甜點真的只是小菜一碟,她讓兩個弟弟去學的不單是那些糕點怎麼做,更是要訓練他們手指的柔軟度以及靈活度,甜點的手工原理大同小異,都是揉,捏,團,擀,切,等竹林跟竹生把手練熟,她便開始教他們做甜點,憑她的經驗,還不風靡整個松見府,等甜品上了軌道,其他的再來。

        雖然工作是在餐飲部,但她大學時期卻是在休閒部打工,當她大筆錢銀到手時,想到的就是創造一個古代女人專用的育樂休閒中心,但牡丹剛剛說得也很有道理,過日子才重要。

        松見府雖然富庶,但有錢的是男人,可不是女人啊,畢竟大黎朝還是男尊女卑的地方,女人就算有錢,也不好出門玩上兩三個時辰,評估效益,還不如一直做吃食。

        感謝這一天的討論打消了她的念頭之一,只在「想想」的階段就知道不可行,她就不會再想下去了,總比自己一頭熱了半天,調查後發現不可行來得好多了。

        食色性也,可見吃東西多重要,而且這東西沒有市場區隔問題,只要是人,就需要吃。

        身為五星級飯店的行政副主廚,她會的東西可多了,到時候一一展現,還不嚇死松見府這些古代人,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8:36 AM 編輯

【第三章】

        茜草一邊替自家「少爺」梳頭,一邊問:「大爺打算就這樣一直穿男裝嗎?」

        「不好嗎?」

        「婢子不敢,只是大爺樣貌好,這幾日有人打聽大爺成親了沒。」

        田青梅正在喝茶,聽聞居然有人上門打聽,噗的一聲將茶噴了出來,不是吧,他們才搬來蘭花胡同多久啊?想想,立秋前後入的屋子,現在還不到寒露呢。

        「我娘怎麼說?」

        田大娘始終覺得女人得有夫家,但田青梅又真的不想再嫁,故這件事情被她以「剛剛被休,還等著回復情緒」給拖著,母女也有默契地決定過陣子再談。

        但是她很清楚,母親不管怎麼樣,還是希望她有個歸宿,女人嘛,總得有丈夫孩子傍身,但根據她的經驗法則,銀子才能傍身,她現在可是小富婆,何必要丈夫,母親明明也知道的—— 剛回家那天,事情實在太多了,總覺得一口氣說出來會嚇到母親跟弟弟,所以只提了自己被休的事情,後來再另外找時間跟他們說了銀子的事。

        就像她想的一樣,家人又再次受到大驚嚇,康氏一時間還以為她說錯了,把五百兩說成五千兩,直到確定是五千兩後,嘴巴張得說有多大就有多大。

        也是因為確定她手上有銀子,將來家裡的確能開個店鋪,竹生才把酒樓的活計給辭了,竹林也把堆放在後院那些還在處理的粗布給處理掉,兄弟倆結伴去外地學手藝。

        而她可愛的娘,第一時間的反應居然是「太好了,梅兒妳手上有這些錢,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她來到這裡一十八年,很多事情都習慣了,唯獨婚姻大事習慣不了。

        丈夫是天,妻子是地,順從丈夫是天經地義,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孝順公婆是天經地義,做得要死要活都是應該的,沒一點感謝。她好不容易靠著裝貪裝蠢混過一次,可沒那勇氣去賭第二次,畢竟像趙家那麼自詡清高的家庭並不多,遇到個一般點的,誰管妳貪不貪,蠢不蠢,先生孩子再說。

        茜草替她束好髮冠,笑說:「那些人還沒進我們這裡問呢,是婢子昨日出門,遇見胡同口家的廚娘,那廚娘跟婢子講起,婢子才知道這事,但想想街坊都知道了,遲早問到我們這裡來。」

        「那妳找個時間跟喬大娘交代,讓她這幾日出去走走,順便把我八字帶煞的事情傳出去,我就不信了,寺廟都不敢讓我住超過十八歲,哪個姑娘還敢嫁。」

        「婢子知道了。」

        「大爺。」紫草的聲音,她雖然不及茜草伶俐,但已經過了幾個月,稱謂也漸漸改了過來,「外頭有人找呢。」

        田青梅心想,不會吧,才剛剛提到有人想打聽她的婚事,馬上就有人上門?

        「是之前那個辦事先生,說大爺跟他約了,卻沒見到人,所以過來看看。」

        湯進?她想了想,自己是跟他提了要看店鋪,但只說「下次再約」,又沒確切時間,上回他醉成那樣,哪能記得事情。

        可他既然來了,擇日不如撞日,再去找找心中的合適店鋪。

        幸好已經梳理完畢,她站起身,跨出房間,順著延過廂房門口的抄手遊廊往大廳走去。

*             *             *

        北城口附近的大街上,湯進正在跟她講解,「這鋪子賣五百兩,田大爺您看,後頭寬,若是做一些小吃食最方便不過,重點是有一口儲水的井。」

        田青梅一看也十分滿意,大小剛好,位置剛好,重點是那口井她實在太中意了,不然光是挑水就要特別多聘一個人,划不來,「平安,你看呢?」

        喬平安以前是在廚房打下手,年紀雖小,但該懂的都懂了,所以特別帶他出來給點意見。

        「回大爺,小的看這鋪子是挺好的,有井有灶,後頭的空地還能蒸曬。」

        田青梅點點頭,轉而對湯進說:「給我幾天想想。」

        湯進還來不及說話,外頭就傳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哎,這不是青梅嗎?」

        誰啊,叫得這麼親熱……項惠?

        遊船之後,她跟項惠又見了幾次,他似乎也在找宅子,故跑湯進那邊跑得勤快,湯進那人出門又老是蘑菇,就這樣遇上了,而項惠也總是約她一起。

        自己並不介意多跑跑地方,那些宅子雖然現在買不起,但一來,看看給自己定下個目標也不錯,二來嘛,就當累積經驗,多大的宅子,新舊,院落數,這些都有學問,譬如說差不多格局的兩宅子,一個前庭廣,後院淺,另一個相反,前庭淺,後院深,這就能差上一百兩銀子。

        田青梅現在多看多聽,將來買宅子的時候就不怕被訛,何況項惠的見識真的不同,跟他在一起可以聽很多事情,都有收穫,於是就這樣跟項惠相熟起來。

        不過他怎麼會在這裡?以往都是兩人一前一後到湯進那裡,這次他們可是在外頭啊,自己跟湯進早上坐了兩刻鐘的馬車,算成方圓距離那是不得了的,這樣都能遇見?

        還有,遊船說好你我相稱後,過去都一直你你我我,怎麼如今喊她青梅啦?那自己要喊他什麼,阿惠嗎?好怪,算了,還是打混過去吧。

       「你也在這,這麼巧?」

        項惠笑笑,「我就住附近,看到湯進的馬車這才走過來看看。」

        原來是這樣。唉,湯進那人什麼都好,就是不低調,馬車左右簾子上都寫了大大的「辦事先生,湯」,就算隔一大段距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記得你那日說要找店鋪,這是找到合意的了嗎?」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鋪子十全九美,已經很不錯了,但生意是長遠的事情,總想找個十全十美。」

        湯進喊冤,「田大爺啊,小的看這已經是上上好的地方了,五百兩銀子真的不貴,何況還有口井。」

        「銀子我覺得還行,但這鋪子只有三個間,外頭招呼客人,中間當倉庫,後面煮食—— 」

        湯進接口,「那不是剛剛好嗎?」

        「少了個休息的地方啊,這要是累了,你讓那些人要在哪裡喘口氣喝杯茶?」

        「唉唷喂,我的田大爺,幹活做事哪來這麼多講究,工錢按時給那就是好老闆了,沒休息的地方不要緊的,放眼我們松見府,誰不是在倉庫休息,不也都好好的。」

        田青梅心想,哪裡好了,別的不說,就拿喬大娘跟喬平安來講,收服他們其實很簡單,就是當他們被派到自己的院子後,一旦忙完,她便會說「去自己房裡歇著吧」,就這麼簡單一句話,喬家母子便感激涕零,覺得主子把自己當人看,肯定要好好報答。

        這不,她被休後,即便一切未知,母子倆也願意跟著她離開。

        在現代做了幾年服務業的主管,她深有所感,好好的對員工,員工便會好好的對客人,而一切的好,最後都會反饋到業績上。

        撇除這點,弄個休息處她也覺得是應該的,畢竟古人工時長,而且多是重勞力,有個地方喘口氣對身心來說都會比較好,身為曾經的現代人,在可以的範圍內,她會對員工好一點。

        「對他們不好又不會對我比較好。」

        「青梅這想法倒是不錯。」

        湯進原本還想講什麼,見項惠開口,瞬間龜縮,「項七爺說的是。」

        田青梅就奇了,為什麼自己說的只能得到「唉唷喂」,項惠說的就能得到「說的是」,這什麼差別待遇啊!

        項惠似乎沒看出她的疑惑,還是一臉坦然,「剛剛說這裡有井,青梅帶我去看看吧。」

        「也不算是真的井,算是儲水而已,確切地說是從別的地方引水過來,剛才湯進說了,這一排的鋪子都是用一樣的方法。」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幾遍,她熟門熟路地帶他繞過中間跟廚房,到了後頭。

        那個井不過三尺深,有半邊的竹子一段一段接出去,源頭不知道是哪戶的水井,固定送水下來。

        項惠往水中一探,「水倒挺清,連影子都清清楚楚。」

        「是嗎,我剛只留意乾不乾淨,倒是沒注意清不清。」田青梅跟著往水中看過去。

        真的呢,她都好久沒仔細看過自己的樣子了,不管銅鏡還是銀鏡,照出來都很一言難盡,這水鏡倒是清楚得多。

        就見水中人臉上漾出淡淡笑意,然後她意外的發現項惠透過水影在看自己。

        那笑容……她有點看不懂,可是並不討厭。

        上次她在船上那番言論,別說湯進不認同,就連那些船姐兒笑容中都帶點「大爺您說什麼傻話呢」的意思,只有項惠給她拍拍手,甚至還跟她聊起天來,這表示在他心中女人不只是附屬,而是可以平起平坐的,光是這點,他就讓她另眼相看。

        田青梅對著水鏡笑了笑,「你真有閒情雅致,我剛才來回走了幾趟,也沒想過要把水面當成鏡子看。」

        「不過家裡有點閒錢,不用煩惱吃穿,所以風雅的起來。」

        聽項惠這麼說,她忍不住一捶手,「就是。」

        「什麼就是?」

        「因為有銀子才風雅的起來啊,之前在找房子搬家時,在湯進那裡遇到一個年輕學子,注意,只是學子而已,連最基本的秀才都還沒考上,讀了幾本書,就覺得自己了不起,嫌家裡賣米庸俗,我的老天鵝啊,要不是他爹娘那樣努力,他能整天看書作文章?要知道一件事情,考上才有顏如玉,書中並沒有。」

        項惠莞爾,「老天鵝?」

        田青梅摸摸頭,不好意思的說:「老天爺啦,一時改不過來。」

        到這裡這麼久了,時不時還會冒出現代話,剛開始她還幻想可以從說話中認出同樣穿越的人,譬如說她講「藍瘦」,對方立刻接「香菇」,這樣暗號就對上了,都是時間旅行小伙伴,然而事實上並不可能,她每次講藍瘦,對方就是一臉問號,什麼藍,什麼瘦?

        還沒笑完,外間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尚不及探出頭去,那喧鬧聲一下穿過來,四個人衝入。

        帶頭那人大喊,「這是錢家大爺的產業,你們是誰?」

        田青梅不怕人多,但怕壞人,對方一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好傢伙,正想著拿出錢袋,說句「誤會誤會」,卻沒想到項惠一步往前—— 

        「我們是聽說這房子要租,所以過來看看,各位是?」

        「這房子沒有要租!」

        「既然沒要租,我們走就是,打擾。」

       「打擾?哼,說得容易。」為首那人一下站在廊口,「大爺沒說要賣,誰也不能賣,你們擅自闖入他人產業,被打活該!來呀,給我上,狠狠打,讓街坊鄰居知道,想打這屋子主意,不管要買要租都是討打!」

        聞言,田青梅連忙往前拉住項惠的袖子,小聲說道:「從後門走,就在柴房旁邊。」

        「我項家人怎麼能像過街老鼠?」項惠這時候還是不疾不徐,解下披風放到她手上,然後轉轉脖子,「我來就好。」

         田青梅心想,當然是你去啊,我是主張要逃的,又不是主張要打的……還沒想完,下一秒她就呆滯了。

        這……這人是葉問嗎?

        項惠的身手虎虎生風之餘又帶著一股巧勁,推拉之間把對方一個人當成盾牌,若對方想打他,最後挨揍的肯定是盾牌。

        那盾牌大喊,「唉唷,是我啊!阿照你看清楚,新哥您別打這麼大力,唉唷,別打這麼大力!」

        在盾牌的唉唉叫聲中,混雜著「有本事別拿人擋」,「跟大爺一對一」,「你這廢物不能自己走開點呀」的聲音。

        項惠從防守變成開始反擊,左手拎著盾牌的頸肉,右手拿著剛剛從那個新哥手上奪下的棍子,開始一棍子一棍子打回去,唉唉叫的人從盾牌一下加入了新哥跟阿照,他們臉上迅速出現青一塊紫一塊。

        田青梅超想笑,項惠這人真的很壞,不打身體專打臉,但……好帥,真的好帥!

        原本看他出門還帶一串護衛,以為只是知府家裡的鳳凰蛋,大街上隨便一抓的繡花枕頭,沒想到遇到流氓還能以一打三,這就算了,重點是他的樣子好好看啊,帥得她心口怦怦跳。

        一個古代人這麼帥可以嗎……

        唉,自己真的是超沒用,就算時空轉換還是很吃英雄救美這一套,也不能怪她,安全感嘛,小混混闖入後院時,那種「我來」的架勢真的是喔……臉好熱!

        就在阿照跟新哥快變成豬頭時,兩人互看一眼,搶先跑到廊口,竟是準備落跑了。

        逃就逃,還發狠地撂了幾句「哼,有本事等爺帶人來」,「這次是爺好心饒了你,下次有你好看」之類的話。

        盾牌在後頭慌張地大喊,「新哥,阿照,你們倒是先把我救出去啊!哎,怎麼這樣就跑了……」

        眼見那些人真的不來救自己,盾牌連忙以手護頭,「壯士饒命,壯士饒命啊!我也是貪幾串銅錢,不是大奸大惡之人,饒命,饒命。」

        項惠用棍子敲了他一記,「把話交代清楚,否則打得你娘都認不出你來。」

        「是,是,我絕不敢隱瞞。」

        經過盾牌的一陣解說,兩人才弄清楚,這房子是錢家茶莊的祖產,錢老爺病了,由嫡長子暫代行事,但這座茶莊卻因為錢老爺的偏愛私下給了庶出的小兒子,那庶出的小兒子怕哪日大哥發現後奪回去,想著換現銀實在,沒想到還是被知道了。

        他們三人就是受雇於錢家大太太,也不是針對誰,反正想買鋪子的都給打一頓就對了。

        項惠說話算話,盾牌既然交代清楚,也就沒為難他,讓他走了。

        田青梅覺得臉熱未散,都不太敢看他,「快去看看湯進跟平安怎麼樣了。」湯進她不清楚,但平安肯定不是那種見事情就跑的孩子,雖然才十四歲,但對她很忠誠的。

        到了前間一看,果然—— 湯進跟喬平安都被捆了,她過去解了繩子跟口中的布縛,喬平安連忙問:「大爺您沒事吧?那群匪人來得太快,小的趕不及去後頭通知。」

        「託項爺能打的福,沒事,回去別提,跟你娘也別提,省得她們擔心。」

        「是,平安知道,可大爺真沒事嗎?要不要去醫館看看?」

        「不用,連碰都沒碰到我。」

        一旁項惠看他們主僕的互動,臉上露出笑意,真可愛呀。

        田青梅又再三跟喬平安交代,交代完畢,突然想起什麼,轉頭跟項惠說:「對了,你的披風。」

        難怪她一直覺得手上多了個東西,想想這是他披在身上的,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直接把手伸長,讓他自己過來取。

        項惠伸手接過,卻沒有馬上披上,「活動後不冷,倒是沒有馬上想起來,多謝。」

        「謝什麼,要謝也是我謝你。」怕自己樣子不自然,田青梅嗯哼清了幾聲喉嚨,在心裡告訴自己,我是大爺,我是大爺,我是大爺!

        心理建設完畢,她往項惠肩上一拍,「你的拳法是去武館裡學的,還是請人到家裡教授的?」

        「師傅就住在我家,怎麼了?」

        「喔,就是覺得好看俐落。」而且超帥氣。

        還以為葉問只存在電影裡,沒想到真的有人那樣打拳的,如行雲,如流水,又快又好看,合著後院那棵葉子轉紅的樹,以及略帶寒意的風,完全是電影畫面……停,別再想了,再想下去好不容易消退的臉熱又要浮上來。

        嗯哼,我是大爺!大爺怎麼可以跟個懷春少女一樣,被人家幫了一次就心裡怦怦跳,沒用!

        又是嗯哼幾聲,卻見喬平安問道:「大爺渴了?我去街口買碗熱湯回來。」

        「不,不用,就是秋天乾燥,喉嚨癢癢,回去喝點菊花茶就行。」

         一旁,項惠笑意始終未減,「青梅對功夫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雖然還沒出師,不過教個入門的不是問題,只是練功夫可得有吃苦的準備。」

        看著湯進睜大的眼睛,田青梅心想,又來了,這湯進真的是不知道哪裡有問題,老是露出很吃驚的樣子,是,她知道項惠身分不同,但再怎麼尊貴也就是知府的兒子,又不是皇帝的兒子,有必要常常驚訝嗎?

        「那不用,老天是公平的,一人一專長,體力活不是我的強項,我呢,好好賺錢,聘個武丫頭來保護我比較實際。」

        「青梅可真愛風流,居然是請武丫頭,而不是武小子。」

        「呃……我天生喜歡丫頭多。」面對項惠促狹的神情,田青梅只覺得有點尷尬,連忙轉換話題,「相請不如偶遇,也都快中午了,找個地方我請客,算是謝謝你剛才出面,讓我不用逃也不用被打。」

        「既然你買單,那我可要聞香樓三兩的席面。」

        「沒問題。」今天要不是他,自己肯定是要被打了,想到都痛……想起他專打臉又覺得好好笑,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挑地方打,也夠厲害了。

        她想著想著正要跟項惠說些什麼,一抬頭,正好迎上他亮晶晶的目光。

*             *             *

        梨花開滿山野,放眼望去,既壯麗也雅致。

        田青梅與項惠兩人並肩走在梨花瓣鋪出來的小徑,一路說笑,好不愉快,直到遠處鐘聲傳來,兩人這才發覺已經是初午時分,該往回走了。

        「等等。」項惠突然拉住她的手。

        瞬間田青梅只覺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是要跟自己說什麼,那眼神是有喜歡的意思吧……

        「青梅,我,我喜歡妳。」

        老天鵝啊,這古代人居然真跟她告白了,而且是超級直球!怎麼辦怎麼辦,她不受控的少女心怦怦跳著,耳邊的小天使唱著「接受他,接受他」。

        「我從小就喜歡男人,可是一直沒遇到喜歡的男人,直到認識你……」

        老天鵝啊,她都忘了自己現在是大爺—— 

        田青梅猛然睜開眼睛,臥槽,還好是夢。

        不行,太驚愕了,得喝點東西壓壓驚。

        她才翻身下床,睡在小榻上的茜草便醒來,連忙下榻,「大爺要喝茶嗎?喊婢子就行了,秋末天冷,小心地板凍壞腳掌。」說著把一直靠著燭火保持微溫的茶拿過來。

        田青梅咕嘟嘟把一杯茶喝得乾淨,這才覺得好一點,伸手拍拍胸口。

        茜草擔心地問:「大爺作惡夢了?」

        「不是,但也差不多。」

        她覺得自己好沒用,前天被救之後,便連續兩晚夢到項惠,昨天還好,只是正常吃飯泛舟,讚嘆一下出航一次二十兩銀子的船,但剛剛是怎麼回事?

        在現實生活中忘記的事情,夢境提醒她了,在人家眼裡,自己可是個男人啊,不是她在說,身高夠高,胸部夠平,怎麼看都是男人好唄,想著忍不住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胸,怎麼這麼平……

        田青梅絕望的倒回床鋪,她如果穿女裝,項惠搞不好還以為她是男扮女裝呢,這麼一想真是令人沮喪,但還好古代女人發育不是太好,最大也就C,B是佔了大多數的,讓她這個A不至於差異過大。

        嗚嗚,項惠拿著棍子打混混的樣子在她腦中揮之不去,俠士實在太風雅了……但很奇怪的是,即便她的少女心活了,但想到嫁娶,卻還是不行。

        項惠家裡一堆兄弟姊妹,一堆堂伯叔姑,他自己肯定也是那樣,說不定現在就已經小孩好幾個了,畢竟家學淵源,而且搞不好青出於藍呢。

        她本以為不會再戀愛了,卻出現心動的瞬間,可出現心動的瞬間,卻很明白自己不會跟他戀愛……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 茜草跟紫草的婚事。她自己雖然不結了,但她們要結啊,根深蒂固的想法可不會因為這幾年的相處就改變。

        她可是在辦公室的刀槍劍雨下活過來的,她能不畏懼人們眼光,但這兩個丫頭肯定不是那樣。

        「茜草,妳今年幾歲了?」

        「婢子今年十七。」

        「竹林跟竹生年底前會回來,等過年後鋪子開張也會忙上好一陣子,我能用的人不多,所以得先留妳幫幫我,不過妳放心,最晚明年夏天,我一定請人給妳說媒,十二擔嫁妝,一百兩體己錢,大紅花轎的讓妳出門。」

        本已重新睡下的茜草連忙起身下跪,「謝大爺,可,可婢子不想嫁。」

        一時間,田青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想嫁?」

        「是,婢子跟著大爺過得很好,將來想一直留在大爺身邊服侍,求大爺別嫌棄。」

        聽她說得嚴肅,田青梅忍不住從床上起來,做了手勢,讓她別跪著,起來說話,「這可是妳的終身大事,要是老死在田家,將來可是沒人拿香火的。」

       「婢子不求香火,但求這生平安。」

        哇喔,她這丫頭也不是普通人呢。

        大黎朝對女人很不友善,地位低不說,女人每到七巧節就得聽女誡,內容也是令人嗤之以鼻,總之就是告訴女人,把自己當女傭就對了,簡直一本廢書。

        可這樣的廢書由於是從小聽起,因此大黎朝的女人都奉為圭臬,讓她以為每個姑娘都想嫁。

        「其實,婢子並不是長大後被賣,小時候就被賣過一次了,在花香胡同的豔青樓,因為年紀小,在那裡幫忙打雜。大爺肯定猜不到,裡面有好幾個姑娘都是被自己的丈夫賣進來的,有的都還生過孩子,但丈夫無情,說賣就賣,我年紀雖小,但聽得也怕。

        「我在豔青樓常常被打,一旦手腳慢些,棍子就上來了,等到十四歲,老鴇便會替我舉辦花宴,讓嫖客們競價我的初夜,所幸十三歲上,我母親千辛萬苦把我贖出來,回到家裡雖然保住清白,可我爹日日打罵,嫌棄我是女孩,覺得我浪費米糧,就這樣到了十五歲,我母親病逝後沒多久,我爹又把我賣了,這次運氣好,是大爺買下我。」

        田青梅呆了呆,她知道茜草是被酒鬼爹給賣的,卻不知道茜草早被賣過一次,而且貪錢多,不是賣給人牙子,而是賣入青樓,可一個事情都還做不好的小丫頭能值多少錢,怕是只夠他喝幾日酒。

        一個酒鬼丈夫,茜草的母親得多小心才能存下銀子贖女兒?

        想當然耳,酒鬼丈夫發現女兒回來不會是高興,而是妻子居然敢私藏錢,只怕又是好一頓打。

        「婢子跟了大爺之後總算能睡上好覺,婢子第一次知道原來安心入睡這麼舒服,不用怕有人突然衝進來打人,不用怕有人突然衝進來罵人,可如果嫁人,我怎麼知道丈夫心性如何,公婆心性如何?

        「這兩年多跟著大爺,婢子眼界也開闊了不少,如果能過得不錯,又何必讓自己勞累?趙家出了進士,已經算是書香世家,可是趙大爺呢,一旦高中就只想攀附張家小姐,一點也不顧念夫妻之情,讀過書的都這樣了,婢子能嫁的只怕也是販夫走卒,眼光肯定更狹隘,婢子懶惰,只想服侍大爺就好,不想嫁去別人家裡服侍婆家人,求大爺成全。」

        哇,她這丫頭見識可大了,從小聽女誡能有這般胸懷,也是很少見了,「我知道了,我自己都不想嫁,不會逼妳的,但若哪日改變主意,隨時都能跟我說。」

        「是。」茜草下跪磕頭,喜笑顏開,「謝謝大爺。」

        「那紫草呢?妳們姊妹可有說過這事?」

        「紫草喜歡娃娃,怕是想嫁的。」

        「想留便留,想嫁便嫁,我在趙家裝蠢裝貪,妳們二人也跟著受了不少白眼,閒話只怕沒少過,放心吧,我都記得。」

        「婢子不敢,跟著大爺是福氣,不委屈的。」

        主僕又說了一番,這才各自睡去。

        說了一陣子,田青梅倒也清醒了不少—— 是,項惠真的是她的菜,說話文雅,有幽默感,遇到事情臨危不亂,這些都讓她冒出粉紅泡泡,可是,現實實在太難跨越了。

        茜草一個丫頭都知道寧願舒服度日,她這個現代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她是不可能當妾的,這年代妾室跟丫頭差不多,萬一主母看不順眼,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她才不想把自己陷於這麼危險的境地,畢竟有哪個主母會看姨娘順眼呢?

        至於要當正妻,她自問沒那度量,妾室進門她一定砍死,而項惠身為知府的麼子,飽受萬千寵愛,又怎麼可能只娶一個正妻,就算他願意只娶一個,萬一她生不出兒子怎麼辦?她無法解釋遺傳學,所以必須為丈夫納妾,從此跟人公家夫婿……喔,不行耶,光想就不舒服,而且哪個姨娘不想爭寵,女人一旦想爭,小動作就來了。

        退後一萬步說,即便她運氣好生了三個兒子,丈夫也對她一心一意,但上有祖父祖母,公公婆婆,後宅內還有妯娌,有小姑,搞不好還有沒分家出去的伯叔父,以及隨時會出現的表姊表妹,光想就很恐怖。

        到時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沒了,得卯初起床梳妝,去祖母那裡盡孝,跟一堆女人皮笑肉不笑的度過上午,然後跟同一堆女人度過每一天,妳鬥我,我鬥妳,累死人了。

        她成親是想生活在愛情片中,但嫁入高門,就只能生活在間諜片中了。

        大黎朝的女人沒有愛情,只有婚姻,婚姻是傳宗接代,是孝道,是持家,至於愛情?想都別想。

        既然沒有愛情,那她成親到底是為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1:08 PM 編輯

【第四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聽到她的無聲吶喊,原本隔三差五就在湯進那裡碰到的項惠突然沒再出現了。

  就在既安心又悵然的情緒中,田青梅定下了鋪子,也讓人重新打掃,能換的都換過,幾個木工師傅也進來丈量,預備開始做櫥櫃,整日腳不沾地的忙碌。

  沒多久,田竹林跟田竹生回來了。

  田大娘與康氏高興就不用說了,兩兄弟久不見家人,自有一番親熱,美中不足的是彩姐兒已經不認得自家爹爹,一過手就大哭。

  田青梅揉揉大弟的頭,笑說:「娃兒都這樣,過幾日便好了。」

  早知道兄弟倆這日會回來,田大娘跟喬大娘一早就開始忙碌,晚飯異常豐盛。

  田竹林性子急,堪堪坐下來便問:「大哥,店鋪既然已經差不多,那我們是不是尋個好日子就開張?」

  「還早呢。」

  「大哥是不是不放心,想試試我們手藝?周師傅守信,我跟竹生已經把周師傅的十樣點心都學會了,只不過手腳慢些,口味倒是一樣的,不是我自誇,我的蘋果飴做得可比周師傅還要好些。」

  「大哥讓你們過去,學的不是手藝,而是手勢與方法,知道什麼是手勢嗎?就是揉麵團啦,捏花啦,過糖水啦,那些叫做手勢,你們既然已經苦學四月餘,總該知道一件事情,學做第一項最花時間,第一項熟了,第二項就快得多,再後來便越學越快,這不是變聰明,而是因為手巧,所以變得容易了,大哥要的就是巧這個部分。」

  田竹生的腦子比較靈活,一聽就懂,「大哥是想讓我們自己想點心,別跟周師傅做一樣的東西?」

  「後面一句對了,不過不是讓你們想,我已經想好了,等明天開始我教你們做,我們不賣跟人家一樣的東西。」穿越帶前生技能,這種情形下,不開一下外掛都對不起自己。

  田大娘很是意外,「梅兒什麼時候學會的?」

  田青梅早就想好說詞,「在趙家的時間多,有個廚娘是大戶人家退下來的,女兒跟她學了不少,趙家藏書又多,這參考參考食經,果經,也想出不少花樣。糖,麵粉,水果那些東西昨日便已經搬入倉庫,明日開始,我們三人一塊出門,我教,你們做,等什麼時候做好,便什麼時候開店。」

  田竹林田竹生兄弟互看一眼,都露出興奮的笑容——兩人雖都當過幾年少爺,但實在太小了,對那富貴歲月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能從母親偶爾拿出的舊衣服知道田家以前多風光,雖然也想過奮發圖强,把田家光耀起來,但現實不容作夢,窮家四口想翻身富貴,實在太難了。

  田大娘一個女人要養活三個孩子已經不容易,還是靠著田青梅啟蒙時的記憶,這才教會兩兄弟寫字,但書本買不起,束修付不起,去學堂是遙不可及的夢,母女做繡活,兄弟編漁網,這已經是田家日常,富貴?連明天都成問題了還提啥呢。

  可這次田青梅回來,帶著大筆銀兩,說要開店,還送了兄弟二人去學習技藝,有個店鋪營生,那可比在酒樓當小二還是在家編漁網染粗布出息得多。田家,感覺就要旺起來了。

  田竹生扒了幾口飯,忍不住又問:「我跟二哥在廚房,那外頭總要有人,要請個掌櫃嗎?」

  「不用,以後你們兄弟負責做吃食,廚房再請個小子打下手就行,你們要記得,我們這種小店面的營生,廚房可不能讓外人來掌杓,否則人家一旦不盡心,甚至拿喬,這店還要不要開?所以即便辛苦些,我也要你們負責起廚房的事情,外頭我打算交給平安,另外再找兩個丫頭或者小子,進貨若方便就由大弟妹幫忙點清,晚上的帳讓茜草去結就行了。」

  田青梅見到康氏欲言又止的樣子,內心明白,剛開始說要開鋪子,她自然是高興的,但現在進入準備階段,現實的問題就來了,丈夫在廚房忙碌,大姑卻只當個甩手掌櫃,那賺的銀子算誰的?

  她都看出來了,田大娘跟田竹林自然也看出來了。

  田大娘是個好婆婆,家裡那樣窮的時候,康氏都願意嫁進來,這點她很感謝,故從來不說什麼嚴厲的話,只希望孩子們和和美美,這樣她就滿足了。

  至於田竹林則是有點尷尬,大哥是好大哥,妻子也是好妻子,他當然懂康氏在想什麼,身為妻子為丈夫打算,不能說她錯了,但大哥從小愛護他,照顧他,沒進過學堂能識字,也多虧大哥好耐心在泥巴地上用樹枝教他,他覺得手足間不需要說太多,他相信大哥。

  田竹林不想康氏真的問出來傷了家人感情,連忙把話帶開,「這幾個月聽周師傅說起很多,不知道大哥在趙家學會什麼點心?」

  「這不急,我還沒說完呢。」一同生活這麼多年,田青梅怎麼會不懂,對於弟弟沒有見色忘姊,略覺安慰,「以後你跟竹生一人月銀三兩,大弟妹只需要去清點東西,所以月銀一兩,單日帳茜草會對,每月我會自己總結一次,扣除房租,月銀,麵粉,糖,水果等等必要開支,剩下的凈銀分十份,母親一份,你們兩兄弟一人一份,大哥一份,剩下六份就是所謂的公帳。」

  田大娘是曉得公帳的,知道女兒是真的要把家撐起來,露出欣慰笑容,田竹林田竹生兩兄弟卻是不懂,康氏就更不懂了。

  她也知道關於錢的事情自己問不太好,但到這邊真的忍不住了,「大伯,什麼是公帳?」

  「公帳就是大家的錢,我們這三進房子雖然挺好,但以後等彩姐兒的弟弟妹妹來了,或是竹生娶媳婦當了爹,三進就不夠用了,更別說孩子長大要娶媳婦,幾年之內肯定要再換一次房子,到時買宅子的錢誰出?就從公帳出,嫁妝,聘金都是公帳,若是點心鋪子開得好,打算開分店,也是從公帳做基本開銷,有個公帳當支撐,家中會平穩很多。」

  公帳實在是很聰明的制度,假設現在凈銀平分,將來買宅子時說每人拿五百兩出來,那感覺很肉痛,覺得虧了,會開始計較誰的院落比較好,憑什麼之類,可是如果走公帳,卻會因為換住大房子而覺得賺到,因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故也不太會爭,其實說穿了這都是同一筆錢,差別只在於一直放在帳房,跟發下去又要人拿出來的心理差異。

  當然,她也能拿自己的離緣金來做這些事情,但她不想,這倒不是錢的問題,在這裡生活十幾年,她已經完完全全是田家人了,正因為是親人,才要替竹林、竹生打算。

  他們都才十幾歲,要培養起責任感,不然就會像她爹一樣,因為靠著分家拿到兩千多兩,銀子輕鬆來,賭桌上自然豪氣萬千,兩千多兩啊,三代都能過上小舒服的日子了,他幾天就輸得乾淨,好笑的是他居然覺得沒關係,反正本家有錢,去借就好,自己親大哥總不會不借。

  呵呵呵,分家就是親戚了,還什麼親大哥,親大哥看到他幾日花完兩千兩,直接讓人用棍子把他打出來。結果到這地步他都沒學乖,覺得自己倒楣到極點,總該否極泰來了,拿著房契跟幾個下人的賣身契去押,八百兩的銀子只撐了兩天——然後他只託人帶了口信給娘,要她好好照顧孩子,將來一定會回來,就逃了。沒錯,逃了!

  一個有三個孩子的男人,把分家銀,地契輸得乾乾淨淨之後,就這樣消失不見。

  當晚賭場就來要宅子要人,後來才有了母親帶她上趙家借錢,趙家給了兩千枚銅錢的事情。

  弟弟還小,是記不得了,但她記得很清楚,自家爹是怎麼從田四老爺變成逃戶,她不想弟弟成為輕鬆住進高門大戶,輕鬆擁有真金白銀的人,因為沒有付出勞力,就不知道得來不易,唯有辛苦工作,才知道銀子的重量,才會珍惜。

  吃完團聚飯,隔日一家六口便到了那鋪子——已經重新隔間好,木櫃木櫥也都打磨妥當,廚房的蒸籠蒸灶都是新的,田家除了田青梅外沒人見過,終於看到夢寐以求的鋪子,人人都笑得開心,就連彩姐兒都睜大眼睛嚶嚶嚶。

  時間可貴,看完後,田大娘,康氏,彩姐兒便回去了,田青梅則在廚房圍上茜草做的圍裙,從和麵糰開始,教他們怎麼做蛋糕。

  她知道貪多嚼不爛,所以一開始只打算讓他們做古早味蛋糕,有原味以及加上季節水果的水果味——在這個只有包子饅頭的世界,她的蛋糕一定能殺出重圍,創造藍海!

  就在這樣的忙碌之中,過年了。

  田家雖然朝發家前進,但年也是要過,除夕吃了熱鬧的年夜飯,放煙火,一家人想起苦日子要過去,那高興就別說了。

  田青梅從母親口中知道康氏原本可以嫁入菜販家中,過上能吃肉的日子,可還是看重竹林老實的人品嫁了過來,一年沒吃過幾次肉不說,月子也只吃過兩次雞,內心自然感謝,只是大姑包紅包給弟妹不成規矩,和離婦包紅包給侄女又不吉利,所以送了條大參說要給彩姐兒長高高,康氏的哥哥既然在醫館做事,自然有辦法把大參換成現銀。

  年就這樣過去了。

  初六,田青梅躺在榻上讓紫草按摩得正爽快,喬大娘卻稟說有客人送禮來,指明找大爺。

  田青梅本以為是湯進,到了大廳一看,卻是沒見過的兩個年輕人,約莫二十幾歲,五官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兄弟,一身風塵僕僕,看得出是急行而來。

  「兩位是?」

  「見過田大爺,小的項財,這是弟弟項寶,我家大爺單名一個惠字。」

  聽到項惠的名字,就想起那日他救她時的英姿颯爽,就好像大俠一樣,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少女心又怦怦怦跳起來……停!

  田青梅,你現在可是男人,就算是女人,跟古代人也不適合,少女心不准跳!

  「原來是項七爺派來的,他最近可好?」

  「我家爺很好,這是爺要送給田大爺的新年禮物。」項財一臉愧疚,「原本應該除夕就要到了,但檀江水位突然漲了,為了安全,大船不開,我們只好改走陸路,雖是一路策馬,但還是晚了幾日,請田大爺恕罪。」說完,單膝下跪,手中盒子高舉過頂。

  田青梅連忙拿起盒子,「快些起來,我不愛人下跪。」

  項財一聽馬上站起,對她的話竟是十分聽從,「謝田大爺,我們兄弟還趕著回信。」

  她聞言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束髮玉冠,玉色溫潤,她一見就覺得捨不得放下,「幫我跟你們爺說,我很喜歡。」

  「是,小的知道。」說完兩人就要離開。慢著,她還有問題啦,跑這麼快幹嘛——

  田青梅以為自己只是想想,卻沒想到真的說出口,「等等。」

  「是,田大爺請吩咐。」

  呃,她不應該打聽項惠的事情,畢竟都已經打算一生以爺們相對了,可把人家留下來又說沒事,感覺很莊孝為,是很沒禮貌的,對方千里迢迢而來,自己怎麼能失禮……好啦,她就是想知道。

  「你們怎麼會想從檀江過來?」

  「回田大爺,檀江來回比較快,只是不巧這次遇上顯州暴雨,怕翻船,這才沒走檀江的水路。」

  檀江來回比較快?聽起來他們是很常從檀江來回啊,可項惠不就是知府的兒子嗎,他不住松見府要住在哪裡? 

  「你家大爺現在人在哪?不在馨州嗎?」

  「因為過年的關係,已經回家了。」

  哎,她越聽越迷糊,人不在馨州,又已經回家,難不成他家不在馨州?

  不對,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項惠是知府兒子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猜的,根本沒跟他求證過。

  「你主人家在哪州哪府?」

  項寶恭恭敬敬回答,「在京城,芚北巷。」

  田青梅只覺得茶都快噴出來了,項惠居然是京城人氏?!那他的松見口音是怎麼回事?

  她會以為他是知府兒子,除了出門帶著隨從,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外,還有兄弟姊妹眾多這點符合知府的好色傳聞,主要也是因為他的口音夠道地。

  給了賞銀,送走那兩兄弟後,她這才知道原來只有這玉冠是要親自交到她手上,項惠另外送了一些布料,皮毛,都是放在外頭的箱子裡。

  「好大一箱呢。」田竹生笑著說,「等大哥的時間我跟他們談了一下,這才知道原來京城比松見府大上兩倍,騎快馬得繞上一圈,那兩人說項家的家僕,每天都得騎馬練箭,京城熱鬧,但賊人也多,得防著點。」

  「三爺連這都說上了。」茜草打趣道。

  「這可不,不然我在酒樓幹了這麼多年的活不都白幹了。」

  紫草跟著問,大大的眼睛滿是好奇,「三爺還問了什麼,京城是不是真有那麼熱鬧?」

        田竹生卻不回答她,「我把東西拿去娘房裡,看看怎麼發派。」

  紫草莫名被甩臉,一臉奇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問:「大爺,是不是我哪裡說錯話了,惹三爺不高興?」

  「你別理他。」田青梅搖頭,這竹生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最近陰陽怪氣,等過陣子有空,肯定要把他揪出來問一問。

  回到房間,她讓茜草重新給自己梳頭,這才發現匣子裡有暗格,打開一看,是個荷包,黑色的綢緞上面繡著一隻撲騰的小兔子——兩人同齡,屬兔。

  荷包內的東西也很簡單,一兩金子。這,這是給自己壓歲錢嗎?

  想起項財說原本是除夕該到的,更覺得應該是,京城到松見府很遠呢,他回家過年還給自己送壓歲錢……

  「大爺,束好了。」

  田青梅想看看自己帶著新冠的樣子,卻見到銅鏡裡的人一臉高興,開心的模樣藏不住。

*             *             *

  田家糕餅鋪定在元宵節「試吃」——古人沒這觀念,可她有啊,試吃是放長線釣大魚,捨得一塊,可以換來無數塊。

  但由於人數不好控制,於是她採取最簡單的方法,在自家鋪子門口蒸,送,除了田大娘在家裡照顧彩姐兒外,其他人都出來幫忙了。

  出一個蒸籠,等稍冷後就拿起刀子切,既然是要釣魚,田青梅也就不小氣,給足一個拳頭大小。一個大嬸帶著三個孩子,一共拿了四塊,「小子,你們家還真捨得。」

  田青梅笑著回答,「既然說要送,那就不能小氣,大娘若覺得好吃,記得明日再來光顧,一塊蛋糕十文錢。」

  「哥哥,我能多帶一塊回去給妹妹嗎?」

  「行。」她用油紙包了兩包便送出去。

  「俺想兩種都帶回去給婆娘吃吃看,行不行?」
 
 「當然可以,我們的糕餅不油膩,娘子肯定喜歡,您若回頭要買,認得我們是田家糕餅鋪。」

  紫草一向聽話,要她在街頭街尾招呼,她便笑咪咪的拿著銅鑼敲敲敲,嗓門大得鋪子口都聽見,「來來來,各位鄉親父老,我們田家糕餅鋪明日開張,今日免費請大家,來者有份,來者有份。」

  聽到有免費可拿,一堆人都來了,鋪子口熱鬧得不行。

  康氏雖然心疼,但這些都是大姑,不,是大伯的錢,也不好說什麼,想起大伯允諾的十分之一凈銀,初二回娘家時跟母親提起這事情,母親高興得都要飛起來,以前她做事情哪有錢拿,都是公婆掌著,這大伯居然肯給凈銀,太難得了,於是康母細細吩咐閨女別得罪了,好好做事。

  想著母親交代的也沒錯,哪個媳婦幫家裡做事情有錢拿,自己不過清點東西而已,一個月就有一兩銀子,大戶人家的丫頭每日勞累也不過就一兩,想到這裡,便賣力包了起來。

  鋪子雖然只賣原味蛋糕,蘋果蛋糕,但對於沒嚐過的人來說,這可是新鮮滋味,又甜又軟,又鬆又香,跟以前吃的點心都不同,吃完也不會脹氣,一個十文,就饅頭價錢,也不貴。

  田青梅對古代人的消費習慣還沒掌握,因此隔日便只讓弟弟各蒸兩籠,卻沒想到還在蒸呢,就有人上門問,連忙進去後頭交代繼續做,別停!

  那天直忙到酉正時分,天色都快暗了,這才停下來。

  生意比她想得要好多了,便宜又好吃的東西誰不喜歡,想想,在第十天加入了橘子口味,自然又是一陣熱賣。

  短短不過半個月,田青梅已經知道廚房要請人,小鋪子有小鋪子的做法,一定要自己當師傅,但大鋪子也有大鋪子的做法,那就是分工,一個人只會一樣,就算有人拿喬也不怕,反正竹林竹生什麼都會,隨時補上就行。

  隔壁的屋子剛好沒人,若是能一起買下,當成大廚房倒是方便很多——這幾種簡單蛋糕不過是開始,打名氣用的,讓田家糕餅鋪的名字廣為人知,她真正想做的是精緻甜點,蘋果派,馬卡龍,各種水果蛋糕,主打中高級市場,一個賣個一百五文,這樣賺錢才快。

  不想她才打算讓湯進去找幾個老實小子,他竟然又推薦起自己的妹妹來了。

  田青梅真是得儘力忍住才能不打他,「你妹妹如果是男的我就要,總之,你給我找四個老實的小子,得做粗活,所以身體要好一點。」

  湯進是個很好的辦事先生,到處包打聽,他找的人不會有問題,所以她寧願給湯進賺過手銀,也不想自己找,不然萬一找來的人品性不好,那很麻煩。

  就在她去給湯進生意做的時候,湯進也給了她消息——馨州的布莊一向是唐家的絲湖繡莊,秦家繡坊,田家巧針莊三分天下,但秦家連續兩批染色石走船運卻落在水裡,遲了交貨時間,賠錢不說,信譽都沒了,大房長孫又偷了地契去嫖,這一來一回,秦家竟是讓絲湖繡莊給吃下來,絲湖繡莊於是把價格往下壓,田家巧針莊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田青梅只覺得很爽,真希望絲湖繡莊大發神威,壓死田家巧針坊!

  一日,田青梅正在廚房試做蘋果派,她十八年沒下廚做過了,有點手生,得做過幾次才能把順序回想完整。一旁,田竹林、田竹生在倒模,三姊弟有一搭沒一搭的,外頭突然一陣喧鬧,茜草跑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大爺,有人來找麻煩。」

  咦,不會吧,松見府可是馨州首府耶,首府大人眼皮子底下的地方,也有人敢鬧事?田竹林、田竹生一聽都放下模子,異口同聲,「大哥,我去看看。」

  田青梅吩咐道:「竹林你留著顧火,竹生跟我出去瞧瞧。」竹生在酒樓做過夥計,真要說些什麼,還是比較派得上用場。

  出到外間,客人全跑光了,門口倒是站了十幾個人探頭探腦。櫃檯前,五個彪形大漢不懷好意的盯著錢匣子看。

  田青梅內心詛咒了一下,接著滿臉堆笑而上,「幾位大爺,不知道想吃點什麼,小店有原味蛋糕,蘋果蛋糕,橘子蛋糕,一塊十文。」

  領頭那人嘻嘻直笑,「十文?這不是黑店嘛,就這麼一點東西,吃都吃不飽就要十文。」說著還把手伸進籃子裡,戳了戳,每個他戳過的蛋糕便留下一個戳印。

  其他人聽他這麼說,跟著有樣學樣,「饅頭一個吃得飽也只要八文,這黑店卻要十文錢,黑店啊黑店,各位鄉親,你們可別被這賊小子給騙了,辛苦錢拿來買這幾口的東西,他們把大家當傻子呢。」

  「我們幾個兄弟最好打抱不平,有這種黑店在,豈能讓鄉親吃虧,總得讓這幾人知道我們松見人不好騙。」

  「是啊,黑店專騙善良百姓,我們兄弟最愛替天行道,要不快快道歉,收起店來,要不就花點錢做善事,以功抵過,我們開的善堂專救孤苦老人,你既然收著黑心錢,不妨拿點給我們善堂。」

  田青梅忍住飛踢他們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卻見田竹生快一步,便把那錢匣子拿起來,「各位爺,今日小店忙碌,招待不周,既然是善堂,我們自然是一起做功德的,還請笑納,只是請爺們別再說小店黑,小店是踏實做生意的。」

  為首那人拿過錢匣子,哼笑了一聲,「你們肯做善事,自然不是黑店了,我們走。」田青梅氣得全身發抖,田竹生卻拉著她的袖子,「大哥,忍著點。」

  直到那幾人遠去,田竹生這才低聲說:「這是遠近知名的惡霸,以前也到過酒樓敲詐,一次都得刮上十幾兩才罷休。」

  「拿他沒辦法嗎?」

  「以前掌櫃的告過官,但抓不到也沒轍,這幾人不知道住在哪裡,就是隨興找店家坑,今日算我們倒楣,就當花錢消災了。」

  田青梅深呼吸幾口氣,想著店門口還十幾人看著,於是朗聲說:「茜草,平安,把櫃子上的蛋糕都壓扁,扔了,各位鄉親,我們田家糕餅鋪的東西一定乾淨,戳過的東西絕不上櫃子賣。」

  一個大娘笑著說:「大爺可真捨得,這可不少呢。」

  「不捨得也得捨得,做生意誠實為上,各位既然剛好在這裡,就當作個見證。」

  於是雖然肉痛,也只能把櫃子上的蛋糕都壓扁扔了,又從後面端出剛剛出蒸籠的新鮮蛋糕出來。

  這事情過後,田青梅也跟附近商家打聽了一番,知道人人都被勒索過,可這群人來得快去得快,真拿他們沒辦法。

  想想,總不能放著這群不定時炸彈啊,一個匣子的錢就這樣颳走了,她不信衙門真抓不到,怕是這群商家告的時候沒抓到要領。

  於是兩日後,她親自上了衙門,衙門一聽是刮錢做善事的,都露出無奈笑容,「真不是我們不抓,是抓不到,有的說四、五個,有的說五、六個,總不能路上看到幾個一群的男人就抓起來吧?」

  「不是,官爺聽我說,為首那個跟這位差不多高,臉頰大,眼睛小,鼻子又大又塌;第二個呢,跟您差不多高,跟那位差不多胖,三角臉,鼻子中間有顆痣;第三個比我矮些,走路外八;第四位約比您高三寸,瘦瘦的,左臉上有個燙傷痕;第五位跟我差不多高,駝背。」

  事後證明古代人報案真的不得要領,在她詳述外貌後,沒幾天這群人就抓到了。

*             *             *

  田青梅看著帳本,內心很是滿意——第一個月,扣除所有薪資以及必要開支之後,凈銀是二十五兩。一間只賣三種東西的鋪子能有這業績,她很滿意。

  「大伯。」康氏的聲音,「我能進來嗎?」

  「進來呀。」

  田青梅並沒有收帳本,弟妹也是自己人,鋪子將來也是要給弟弟們的,沒什麼好隱瞞。康氏有點不安的坐下。

  田青梅已經回家十個月了,知道康氏這樣子是有話想說,但不好開口,於是也不催人。康氏喝了茜草端上的茶,這才吶吶的開口,「大伯,我聽竹林說,鋪子裡還要找人?」

  「是啊,鋪子生意好你也看到了,再不找人要累壞他們了。」

  「竹林說一口氣要找四個。」

  「原本想找四個,但我現在想找六個,不過湯先生人比較仔細,所以找人沒這樣快,竹林竹生還得辛苦一陣子才行。」

  田青梅心想,她可能娘家有弟弟妹妹想塞進來做事,這倒是無所謂,反正孩子都生了,總不可能害田家。

  「竹林是有跟我提過,以後一個負責柴火,兩個負責和麵,一個負責倒模跟清理,另外兩個則是雜務。」

  她含笑回答,「大致上是這樣,不過生意不錯,可能還會再調整一下,以後找個勤奮又值得信任的,當小領班。」

  「我那日回娘家,跟娘家人提起過……」

  田青梅心想,果然是這樣。

  「我娘一聽說要找這麼多人……」

  所以想把弟弟介紹過來是不是?

  「覺得不太好。」

  咦,咦咦,咦咦咦,跟她想得不一樣了,女兒跟娘說說丈夫家的生意也無可厚非,但丈母娘出啥主意呢?

  「人多就雜了,萬一這技藝被人學去多不好啊,所以我娘是說,不如讓我弟弟跟妹婿來就好,這樣廚房就有四個,以後維持三個人力,每天都能休息一個人,畢竟是自己人,總不可能學了之後到外頭賣現成的,大伯您說是嗎?」

  「我有我的做法,就不勞親家母費心了。」

  「我娘也是好心,大伯不用太過介意的。」康氏完全沒眼色,繼續說:「用外人多不好啊,想那羅家麵攤,朱家包子都是店裡的工人自己出來開的呢,萬一我們也請到這樣沒良心的可怎麼辦,我聽我娘這樣講,也覺得很有道理,不如大伯就用我弟弟跟我妹婿吧。」

  田青梅真不想把康氏當外人,但康氏這樣,逼得她不把她當外人都不行。

  當然,女人出嫁了,娘家還是家,是從小給她溫暖的那個家,夫家日子好過,她照顧照顧弟妹那是人之常情,這很正常,但對夫家的生意指手畫腳是什麼意思?講白一點,她康家出錢了嗎?

  她最討厭康大娘這種人了,把人當傻子呢,等康家兩人進來,搞不好就要自己推薦當掌櫃了。

  「大弟妹,我做事有我的方法,不喜歡照著別人的意思來。」

  「可,可是我娘說——」

  「別說了,茜草,送二奶奶回房。」

  康氏終於知道自家大伯惱火了,一下漲紅了臉,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吶吶道:「不用茜草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等康氏出去,茜草重新把門關好,回頭就說:「二奶奶剛剛說話的時候,一直瞧著帳本呢。」田青梅無奈,她當然也看到了。

  的確有這種人,可以共患難,卻無法共富貴。

  苦時什麼都沒問題,一旦有點小錢,就開始各種計較——康家想必把鋪子當成田家的家產了,所以才覺得插手女婿的東西理所當然。

  她不介意這家鋪子變成公家的東西,但若康家想打主意,她就得強調這是她田青梅的,不是田家的。

  幸好當初怕嚇到他們,只說離緣金,沒說果園的事情,不然說不定那果園就當成是田家家產,來要求分家了,而且女兒還不算,兄弟一人一半。

  「大爺,要不要跟二爺提點提點,讓二爺去罵罵她?」

  「我不想插手人家夫妻的事情,你們倆也不許說。」

  茜草很快的說「是」,紫草卻是隔了一會,才在她嚴厲的目光下說了聲「知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2:53 PM 編輯

【第五章】

  「梅兒,過來,娘有話跟你說。」

  田青梅見自家娘神神秘秘,覺得有點好笑,「娘,我們家又沒多少人,不用這樣小心。」隔牆沒人,不怕有耳。

  田大娘略微不好意思,但還是把女兒拉入房間,關上門,又直拉到床鋪邊,這才開口,「這陣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想想又補上,「銀子不知道多可愛呢。」

  田大娘果然被她逗笑了,「你這丫頭……」

  跟自己母親在一起,她是很放鬆的,一下倒在母親床上,用手支著頭,「娘有什麼話想跟兒子說?」

  田大娘原本還笑著,聽到她自稱兒子,臉色又是一暗,「你還真打扮上癮了?今年再不成親,等二十歲就真的不好找了,鋪子我看著也挺好的,就讓你弟弟去忙吧,我明日去找官媒,給你合合有沒有老實又忠厚的人,十九歲也不大,你也長得不差,還是能對上好親事的……」

  唉唷,怎麼又來了。田青梅無奈。

  最近雖忙,但她的勞累真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母親那種愧疚的眼光讓她覺得無奈,項惠三不五時送東西來也讓她很困擾。

  自從過年那次送了壓歲錢跟玉冠,他陸陸續續的又讓項財項寶兄弟來了幾回,偏偏送的又是一些簡單的東西,吃食,水果,好玩的便宜木刻,讓她拒絕不了。

  吃著那些精緻的糖花糕點,難免想起那個人,吃著北方才有的水果,難免也想起那個人,玩著那便宜的小木刻,難免也想到那個人,結果就是她又夢到兩次,一次是項惠跟她說「我知道你是女孩子,一眼就看出來了」,

  夢裡又少女心了一把,那日,她打開玫瑰窗檯的抽斗,看著裡頭收藏起來的黛粉胭脂,珠釵步搖,只覺得悵然若失。

  一次呢,項惠說「我就愛男人」,她解釋自己是女扮男裝,項惠表示,「賢弟別開玩笑了,你看看自己」,結果場景一下子換成浴池,她還真變成男人了,連腳毛都長出來,項惠湊過來曖昧笑道:「賢弟長得真標緻,不如從了我吧,我肯定好好待你」,她大喊「老天鵝啊」然後嚇醒,小榻上的紫草整個人彈起來,衝到床邊直問她是不是作惡夢了。

  真是惡夢沒錯,嚇死她了。

  她是不打算成親,可也不想變成男人啊。

  是說項惠到底怎麼搞的,沒見過喜歡的男人所以這麼積極嗎?久不見面熱情好像也沒稍稍減緩一點——如果還有機會她就直接告訴他真相了,省得他這樣勤勞卻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然後自己也被他撩得少女心不止。是啊,別想,就算他男女通吃,自己也不能跟個古代人成親,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孩,肯定麻煩。

  「娘,我都說過不成親了,成親簡直煩死人,伺候公婆,伺候丈夫,還有妯娌,為了繡房跟廚房的權力大家明爭暗鬥的,再怎麼孝順長輩都把你當外人,丈夫好色我也只能笑盈盈的喝茶,這到底什麼日子!」

  「話怎麼能這麼說,開枝散葉本來就是應當的,身為正妻就該有度量,要不是你爹那幾個通房運氣不好始終沒懷孕,不然娘也是高高興興的迎庶子,人多家才能旺。」

  「要我的話肯定容不下庶子,丫頭敢給我爬床,全部往外扔,丈夫也是,敢找丫頭我就往外扔,庶子關我什麼事啊,連庶子都得照顧,真沒意思,那麼勞心勞力不如去大戶人家當丫頭,那還有月銀拿呢。」

  「那怎麼一樣呢,女孩子總歸要出嫁。」

  「我偏不!」田青梅嘻嘻一笑,「別提這個了,娘有什麼事情跟我說?」

  田大娘一下想起正事,「就是你那紫草,給了我吧。」

  「如果喬大娘不夠人手,我再讓湯進另外找丫頭……」

  「不,我就要紫草,唉,老實跟你說了吧,是竹生想要。」

  她一下坐了起來,「竹生?」

  竹生才十……也十六了啊。田青梅失笑,本來也說這時候要開始講親的,但鋪子忙,她又催著兩人練習蘋果派,便耽誤了下來,「竹生說喜歡紫草?」

  「他沒講,那小子啊,面對外人八面玲瓏,但面對紫草卻是半個字不吭,我的兒子我當然清楚,肯定是喜歡上紫草了,這才對她跟別人不一樣,我便想著紫草也挺好,雖然個性比較粗疏,但粗疏有粗疏的好,心裡簡單不藏事,相處起來再好不過。」

  田青梅被這麼一點,也想起來了,上回項惠讓項財項寶送東西過來,竹生跟人家談了一下,茜草問就笑咪咪回答,紫草問就假裝沒聽見,還以為他不喜歡紫草那種粗性子,原來是喜歡啊。

  「哎,我這大哥也真糊塗,小時候竹生就這樣,卻是一直沒想起來。」

  「你在趙家待得太累了,想不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田大娘拉起女兒的手,「紫草的事情……」

  「我再問問紫草肯不肯。」

  田大娘不解,「不過一個丫頭,主人家要收房,她不肯也得肯。」

  在她的觀念裡,女人家聽話就好,成親收房一向都是爹娘或者主人家說了算,何況是下人,誰管她的想法呢。

  「娘,您別這樣講,紫草是賣身丫頭沒錯,可她跟我在趙家看盡臉色,吃盡苦頭,沒有一句抱怨,依然伺候得女兒服服貼貼,沒一次怠慢,女兒答應過她,給她許一門她同意的好親事,就像您說的,竹生每次見到她都不說話,萬一她害怕竹生呢?我從來沒把她當丫頭看,成親這樣大的事情,我想問問她的意思,夫妻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才能和美,若是紫草不願,竹生怕也不想。」

  田大娘嘆了一聲,「說不過你,那就依你吧。」

  隔天田青梅一問,紫草漲紅著臉說「全憑大爺作主」,她就知道這丫頭肯了。

  消息一下傳開,茜草真心恭喜這好姊妹,連喬大娘跟喬平安也很替她高興,只有康氏急吼吼的說覺得丫頭配不上小叔,但田青梅才不想理她,現在她已經懂了,康家眼看田家情勢要好起來,想把另外一個女兒嫁進來,以後姊妹齊心呢。

  老實說,她很感謝康氏在田家窮困的時候願意下嫁,這點不知道帶給母親多大安慰,所以在可能的範圍內,她會對康氏好,也想過以後要是發家了,廚房這塊小金庫就給康氏,但弟弟成親這種事情,她不打算讓康氏參與。

*             *             *

  由於是好事,於是田青梅帶著田大娘,茜草,紫草,康氏,喬大娘一行人去昭然寺,一方面算算好日子,一方面也是替最近的生意興隆謝謝神佛,添點香油錢。

  而既然是一群女人,在田大娘的勸說下,田青梅換回了女裝。

  難得恢復女兒身,她也不客氣了,穿上石榴紅的交領繡花襦裙,同色披風,長髮放下,頭髮梳了髻,簪上一支白玉簪,雖然不是什麼大美女,但清秀精神,看著還是很滿意的。

  昭然寺不愧是百年古寺,四周參天古木,初春時新芽冒頭,混著空氣中淡淡的檀香氣息,混合成一種寧靜的氛圍,一進寺廟,人人都覺得心中寧靜。

  禮了佛,抽了簽,一群人拿著籤詩要去解,前頭卻有兩個婦女問個不停,耳朵又關不起來,兩人問的東西一下子飄進來。

  「師父,我丈夫是在衙門當差的,最近知府不知道怎麼著,大力整頓,大賊小賊抓個沒完,說是不准有人騷擾善良百姓以及商家,想請您看看,什麼時候才得休息?」

  「照籤詩看來,得到夏天才能好些。」

  「還得等到夏天啊……」

  解簽和尚和藹的開導,「尊夫做的是有益民生的事情,說起來也是福報,小娘子不必嘆息。」

  「我也知道這是份內之事,只是以前大家不都敷衍過去嗎?最近聽說一個新開的糕餅店被砸了,那家的老闆當下就去衙門報官,報官的人多了去了,衙門向來不當回事的,結果聽我丈夫說,知府大人從一個什麼……項七爺口中聽到這事,居然親自來盯,還說什麼一日有惡賊,一日不准休假,師父您看看哪有這道理,京城都有惡霸了,還不准我們松見府有惡霸。」

  老和尚又安慰了一陣,那小娘子跟陪伴前來的人才嘟嘟囔囔的去了。旁邊,田青梅的少女心卻又不安份了。

  太混蛋了,若是在現代,她還能打電話給對方問你想怎樣,但這人現在不出現,她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她氣自己不安定,忍不住想著他到底想怎樣。

  田大娘跟康氏並不知道這事,但茜草跟紫草卻是知道的,忍不住看了看自家主子,見主子裝沒事,兩人也只好不提。

  「師父,您好,我兒子最近要娶親,這是兩個孩子的八字,還請師父幫忙選個好日子。」

  老和尚笑咪咪接過紅紙,從桌子旁的一大疊書中拿出一本簿子,對著八字翻了翻,「六月十日不錯,男屬羊,女屬猴,這日子旺羊順猴,夫妻肯定和和美美。」

  田大娘笑著點點頭,接過師父寫下的紅紙條。

  見紫草低著頭,喬大娘忍不住打趣道:「你這丫頭也知道害羞啦?」

  「喬大娘,別笑話我。」紫草跺了跺腳。

  田青梅也忍不住笑出來,這麼粗魯的丫頭居然也會露出如此少女的表情,愛情的力量真偉大。笑著笑著,一轉頭,突然對上老和尚笑咪咪中帶有深究的目光,不禁有些不自在。

  聽說和尚若是修行到一定的地步,連灰塵落地都能聽見,這老傢伙該不會看出自己跟人家不一樣吧?正想開口讓大家去吃齋,那老和尚卻先一步道:「這位女施主,請借一步說話。」

  她推託不得,只好跟著他走到簽桶邊。

  「施主日子過得可好?」

  「還行,托福。」

  「前塵往事想必已忘得差不多了?」

  田青梅一驚,真的是這樣沒錯。

  幼年時,她還能記得前生之事,家人,工作,讀書,所有一切都清清楚楚,越長大就忘得越多,到現在已經不記得任何一個故人,任何一個名字,回想起來一片模糊,只記得一些如報表,菜譜,待客學等等之類的東西。

  「師父可知為什麼會這樣?」 

  「施主沒喝孟婆湯,孟婆雖然追到陽間,但施主已有人形,孟婆湯的效力便大減,原本一時半刻見效的東西,得花上十幾年才能見效,施主再兩、三年便會把一切都忘記——忘了也沒什麼不好,皇帝是好皇帝,大黎朝風調雨順,天下太平,好好度日便是,只有一點,此事千萬不能對人說。」

  「是,我知道了。」

  田大娘等人只見她神色嚴肅,跟平常的樣子大不相同,過來之後紛紛問她發生什麼事情,被她笑著以天機不能洩漏帶過。

  見她不說,眾人也沒辦法。

  既然難得來一次昭然寺,田大娘說想抄抄經書,一群人到了抄經殿,田青梅實在不耐,左看右看沒人注意,便偷溜了出來。

  她順著走廊散步,昭然寺不愧是百年古寺,自然而然有一種沉靜的感覺,走在廊間,看著外頭的蒼天勁竹,更有種莊嚴感。

  田青梅離開抄經堂約莫走了半刻鐘,正怕迷路想回頭時,前頭的門突然開了,有人從裡頭走出來。怎麼辦,要躲哪,來不及了——

  「是,弟子知道,弟子會轉告那位的,師父請休息。」

  門又合上了。

  待那人轉過身來,兩人一面對面,她頓時驚呆了。

  不是吧,項惠?!

  不用怕,不用怕,她現在穿著女裝,還抹了胭脂,他肯定只覺得自己面熟,不會認出來的。

  正在自欺欺人,項惠卻是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原來青梅有這等癖好,難怪都十八了還不娶親,若是這些東西被妻子發現,男子漢顏面何存?」

  不,她不是男扮女裝,她是女扮男裝啊!

  項惠繼續補刀,「不過你放心,我交人是交心的,雖然是第一次遇到此種怪癖之人,但不妨礙我們當朋友。」田青梅都快哭了,老天鵝啊,她沒有這種嗜好,但要怎麼解釋?

  算了,就當他田大爺有這怪癖好了,唉,振作,振作!

  她重新打起精神,問道:「你怎麼在這,項財項寶每次都說你在京城。」

  「我爹跟昭然寺住持是舊友,前些日子遇上個難題,所以讓我過來問問,倒是你,怎麼會走到後院來?」

  田青梅誠實以答,「我不想抄經,所以溜了出來,隨便亂走當散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

  「那也挺厲害了,住持的禪修房要找得請人帶路,你居然能自己闖過來。」項惠笑著搖搖頭,「可惜你今日穿女裝,不然還真想看看你戴著我送的玉冠呢。」

  別再提女裝了,她好不容易忘記的說,想想還是補充回話,「謝謝你,那玉冠我很喜歡。」

  「小木刻呢?」

  「喜歡。」

  項惠又問:「點心呢?可合口味。」

  「都很好吃。」

  「那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難道是我的下人不禮貌,惹你生氣了?」

  「不是,不是。」田青梅連忙搖手,「他們很有禮貌,你可別錯怪他們。」

  兩人說話間已經出了後院,這才看到他的幾個隨從都在那裡等著,當然也包括見過幾次的項財項寶。她還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美貌就不用說了,左眼底下有顆淚痣,看起來十分嬌媚。

  見到人,那姑娘行了禮,立刻堆笑說:「七爺可出來了,山上冷,披風還是先穿著吧。」說著立刻打開手中的雪青色披風,項惠讓她服侍的也很自然。

  見狀,田青梅就一股子奇怪的情緒湧上,有些不太舒服,卻又很快覺得自己想太多,人家過年送禮怎麼了,人家常常記著你又怎麼了,十九歲的下堂妻居然還有著少女心,也不想想人家喜歡的可能是男人——但現在,這美貌姑娘是誰?項惠該不會真的男女通吃……停,別想了。

  那姑娘替項惠繫好披風,又轉頭笑說:「田姑娘的繫領上沾了些香灰,婢子幫您清清。」她從懷中拿出手絹,在田青梅的披風領結處輕輕的擦了擦,「紅色艷麗,真襯田姑娘的膚色。」

  嗯?她怎麼知道自己姓田?田青梅懵了,「姑娘怎麼知道我姓田?」

  「不敢,婢子不過一個丫頭而已,田姑娘喚婢子漱時便行了,七爺書房有姑娘的畫像呢,只不過穿的是男裝,您跟畫像一樣清雅。」

  田青梅這下真的傻了,看看項惠,又看看漱時,腦袋亂成一團。

  「就你多嘴,下去吧,我還要跟田姑娘再走走。」

  「是,那婢子是在這裡等,還是去馬車那等?」

  「去馬車那裡吧。」

  直到漱時跟幾個隨從都遠去,田青梅這才問他,「你,你書房有我的畫像?」

  項惠大方點頭,「我三歲開始啟蒙,琴棋書畫都有涉獵,但其中最得意的就是繪畫。」

  「這不是重點!」她真忍不住了,揪著他的領子,「放我的畫像做什麼?」

  「我喜歡你。」

  田青梅一方面驚訝,一方面臉頰又熱了起來,「你喜,喜歡我?」

  項惠坦蕩蕩的說:「那日在船上見你活潑,能言善道,跟那些木頭都不一樣,便喜歡上了,這才常常去湯進那邊,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你,不然我哪這麼多事情,你總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吧?」

  她一下鬆開他的領子,退後了一步,「可,可……」

  項惠見她驚慌,莞爾一笑,「我可沒斷袖之癖,自然是看出你是女子,不然我的大丫頭怎麼會喊你田姑娘?」看出她是女子?怎麼可能,她個子夠高,也不是很女人的樣貌,重點是她也沒啥胸部啊……

  「男人不穿耳洞。」項惠解釋道。

  田青梅下意識摸著耳垂,她在趙家不用出去盡孝,自然也沒怎麼打扮,都幾年沒戴耳環了,怕要很仔細的才能看出來……想起他說喜歡她,書房還放著畫像,忍不住耳朵又熱了起來。

  以前還能想著他有龍陽之好,讓自己的少女心停下來,原來人家早看出自己是女兒身,這下少女心真跳得厲害。

  項惠微微一笑,「我今年十九,因為是麼子,家裡比較隨我,故尚未訂親。」

  「我訂過親,也成過親,去年夏日被休,是下堂妻。」

  哼,嚇到了吧?富貴人家的麼子,怎麼可能跟個下堂妻在一起,大黎朝的下堂妻可都是要低著頭走路,畢竟女人被掃地出門,能有什麼好事。

  他最好以後離她遠遠的,別再來招惹她。

  「嗯,我後來知道了。」

  嚇!他知道?

  「我既對你上心,自然讓人打聽過,田家有長女出嫁到趙家,後來趙家休妻,這麼巧,趙家一休妻,田家長子就跑出來,還突然能換宅子開店鋪,我又不是傻子,你這些可以騙得那些人,可騙不到我。」

  田青梅呆滯,半晌只能吐出一句,「我的老天鵝啊……」

  他居然調查她,她應該要很生氣才對,可為什麼心裡泛起粉紅色的泡泡,還有點甜滋滋?

  嗯,他剛剛說什麼,在船上被她的能言善道給迷住了,後來請人打聽,知道她是下堂妻,卻還是沒嫌棄,還是喜歡?

  唉唷,這,這……臉紅。

  「大姑娘。」喬大娘的聲音遠遠傳來,「大姑娘。」

  田青梅連忙拍拍自己的臉,振作,別花痴。

  「大姑娘跑哪去了?太太抄好經書,卻不見大姑娘,大夥找了好一會呢。」

  天,她只顧著開花,卻忘了抄經房的事情。於是田青梅轉頭跟項惠說:「我,我得走了。」

  「去吧。」項惠含笑,「我再寫信給你。」

  她鬼使神差地點點頭,走了幾步往後一看,他還在原地,見她回望,點點頭,她也說不上自己什麼情緒,一下高興,一下失落的隨著喬大娘跟眾人會合去了。

  從那日之後,項惠送東西不再是讓項財項寶帶口信,問喜不喜歡,而是真正寫信來了,田青梅內心複雜,但接到信的時候卻還是會高興的在床上滾來滾去。

*             *             *

  漸漸的,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到了六月十日,田竹生和紫草成親,田家自沒落後,親戚早無往來,故只在自家院子請了幾桌,紫草正式改回舊名徐來春,此後田家再無紫草,只有媳婦徐氏。

  田家的蛋糕店越做越好,田青梅已經把隔壁空著的三家鋪子一併買下,想想心一橫,買了十個年輕小子——這年代並沒有所謂的登記權以及獨家權,弟子學會了要出去開鋪子,那可沒辦法攔,就算跟本人簽了合同,本人不賣,他可以自己在家裡做好,讓家人出來賣啊,到時一樣會影響。  

  沒辦法,她只好買人,賣身契在手上,那才不用怕。

  一個人要學會做蘋果派沒那樣容易,但如果只學麵皮就簡單得多,她把鋪子打通,成為流水線,東西都在這裡做,另外在知府宅邸附近的地方,租了一間漂亮的雅樓,取名「田家金坊」,這地方她要賣高價位的點心。有了小鋪子的經驗,以及田家糕餅鋪的名義,田家金坊開得很順利——她花了五十兩銀子買通知府家的廚房,讓他們把季節水果蛋糕在宴客時送上去,果然贏得大好評,此後聲名大開,田家金坊生意滾滾而來,才過寒露,她已經準備要把生意往客棧方面推過去。

  當然,不是自己做,而是賣菜單。

  身為現代人,還是飯店的工作者,她能說的菜太多了,經過湯進介紹,她認識了春風樓的老闆——春風樓是老飯店,曾經的大廚退休後,新掌杓功力不好,因此這幾年只能勉強維持,聽得有人要合作,原本半信半疑,知道是最近田家金坊的老闆,一下來了興趣。

  田青梅的合約也很簡單,她給三十道菜譜,包括訓練到廚子上手,以後春風樓的凈利可以先扣除一百兩,剩下的她要三分之一。

  老闆一聽,行啊,反正春風樓現在每月凈利還不到三十兩呢,如果賺一百兩內都算自己的,也很划算。

  於是兩人到府中商議定下合同,春風樓的翻修金額兩人一人出一半,以後凈銀扣除一百兩後,剩下的田家拿三分之一。

  兩人都急著賺錢,於是動作很快,春風樓在裝修的時候,田青梅已經把那四個掌杓都訓練到能做法國菜,酥皮洋蔥湯,油封香鴨腿,甜椒蒜泥焗蛋,蜂蜜軟糖等等,當然,吃過法國菜的肯定不覺得那是法國菜,但松見人沒吃過嘛。

  只是在這裡可不能叫法國菜,田青梅左思右想,瞥見窗外的海棠,於是便決定以後她出的菜式就叫海棠菜。春風樓的「海棠菜」很快引起風潮,老闆是酒樓第二代,當然知道生意怎麼做,廚房能端出好吃的東西,他就能賺錢,很快的成了馨州風向,有些人原本只想嚐嚐鮮,但那海棠菜實在好吃,就這樣變成主顧。

  有了春風樓的成功,田青梅再跟其他酒樓合作就容易多了,馨州一共有十府,每一個府她只合作一間,而且非常有職業道德,菜單絕對不重複,這些酒樓本來就生意不好,又見春風樓得以起死回生,都巴不得跟她合作,田青梅請湯進打聽,只挑人品好的店家合作,一樣重新裝修,一樣推出新菜,由於春風樓的好口碑,這些飯館推出的海棠菜也都成了招牌。

  一年多的時間就這樣忙碌過去。

  紫草,不,是徐氏生了個男娃,喚作勤哥兒,家裡高興自是不用說了,田青梅偷偷給了徐氏一筆錢,徐氏原本不收,最後拗不過她,只能紅著臉收下。

  田青梅回家後的第三個臘月,她每個月抽到的銀子共約六百多兩,田家糕餅鋪跟田家金坊的凈銀也有快一百兩,加上兩處果園,每座半年可收五百多兩,她覺得可以換宅子了,田大娘卻說不用,現在夠住就住著,等孩子都大些,再來討論也不遲。

  田青梅想想也行,康氏又懷孕了,現在已經四個多月,等孩子能走路再來討論吧。

  到了臘月,家家戶戶開始準備過年,田家也熱熱鬧鬧的,項惠照樣給她送了禮物過來,是一根玉釵,晶瑩剔透,雕著一隻可愛的小白兔,兔眼睛那裡還鑲著紅寶,可愛得不行,她一看就捨不得放下,開心了好久,他還記得自己屬兔,兔子又不是什麼吉祥動物,怕是找人特別做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項惠這樣算什麼,他的信件跟小玩意沒斷過,去年來過松見府兩趟,遊了一趟船,吃了一次海棠菜,他看起來是真的忙,她也半開玩笑說忙還來,他便大方回答「想見你」。

  想起之前她二十歲生日那天,項財項寶送了糕點過來,她看了看盒子,沒認出是哪間糕餅鋪,裡面只裝了一顆壽桃,覺得有點想笑,但又有點感動……

  「大爺,外頭有人來,說是田家管事的太太。」茜草自然也知道主人家出過什麼事情,故說起本家,臉色也沒多好看。

  田青梅一下站了起來,「我娘知道嗎?」

  「沒,朱娘子挺機警的,直接來跟我說。」

  「小雪,去找三奶奶,讓她去問問我娘養娃兒該注意什麼,竹生小時候頑不頑皮,總之把我娘拖著。」

  剛買進來的丫頭小雪連忙回答,「是,婢子馬上去。」到了大廳,喬大娘已經奉上茶。

  管事太太一見到她,滿臉堆笑,「婢子的丈夫是田家管事,叫作周福,大家都叫我周娘子,見過大姑娘。」田青梅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接著拿起青花茶碗,喝了一口茶。

  周娘子福了福,坐下,「是這樣的,大老爺說,雖然分家多年,但畢竟是手足兄弟,過年就快到了,大老爺的意思是讓四奶奶帶著大姑娘跟兩位少爺回本家過年,一起吃個團圓飯。」

  田青梅笑了笑,「我們家有我們家過年的方法,不勞田家大老爺費心。」聞言,周娘子一愣。

  怎麼會這樣?這大姑娘不是應該喜極而泣的說自己一定到,然後高興有這個機會回到本家嗎?大家知道她要跑這一趟,都過來恭喜說是好差事,四老爺家最近這麼賺錢,給的賞銀肯定不少,怎麼就變成不勞費心了?

  「大姑娘是不是沒聽清楚,大老爺說——」

  「大老爺說什麼我沒興趣,也不想知道,分家了就是親戚,你管你親戚家說什麼嗎,叫我們回去過年就回去過年,我們看起來這麼閒,自己家裡不待跑去親戚家?」

  周娘子陪笑,「大姑娘怎麼這麼說呢,分家是分家,但畢竟都是同祖同宗,難得過年,更應該一起熱熱鬧鬧。」

  「是嗎?你回去問問田家大老爺,當初我爹把錢產敗光,我娘上門要求借二十兩時,他說了什麼。」田青梅揚聲道,「你是下人,不過聽命行事,我不想為難你,幫我轉告你家大老爺,我不是傻子,也不是軟柿子,過年?要不是唐家的絲湖繡莊買下秦家繡坊,繼而吃下馨州大部分的布匹市場,田家巧針莊入帳驟減,已經無法負擔大房那樣奢華的生活,而我又因為海棠菜手握大筆金銀,他會讓我們家回去?說穿了還不就是想哄著我把海棠菜的營利拿來入公帳。」

  聞言,周娘子一陣尷尬,這大姑娘說的一點都沒錯,老爺的確這樣打算,可惜老爺有一項沒算到,就是人家不希罕。

  「你知道為什麼我把菜單取名海棠菜嗎?因為這是我田青梅的,我不要有其他人以為這菜譜是田家的就想染指,你家老爺當年連二十兩都不肯借,還想著要我入公帳?我腦子又不是被門夾了!回去告訴他,他若沒銀子又想維持門面,自己想辦法,我一文錢也不會借,喬大娘,送客。」

  內廊處,康氏臉一陣青一陣白——她聽說本家來人,所以過來湊熱鬧,卻沒想到聽到這番話,想起自己前陣子回家說起海棠菜的事情,當時她娘還問怎麼不叫田家菜,催著她回來跟竹林說起改名之事,原來……原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1:11 PM 編輯

【第六章】

  趕走了討厭的本家人,田家開開心心地過了年。

  十一間合作酒樓的老闆,不是派兒子就是派心腹過來送禮——原本都快關門了,靠著菜譜翻身成為門庭若市的飯館,哪能不好好謝謝來著,大家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沒人肉疼分出去的那三分之一,都是數著自己的三分之二,以前一年的凈銀都沒現在一個月多,要是田大爺再教幾套菜,那不是更賺?

  於是整個過年,田家客人絡繹不絕,熱熱鬧鬧的到了元宵。

  這天天氣很好,陽光把庭院照得暖暖的,彩姐兒帶著勤哥兒在院子玩耍,田大娘,康氏,徐氏都在一旁看著,臉上笑咪咪,田青梅覺得日子真舒服,以後就這樣悠悠閒閒看著小孩子長大也挺好。

  「娘,之前不是說等大弟妹生完孩子再來討論搬家,但湯進跟我說,我們也能買一塊地,讓先生繪出庭院的樣子,雖然麻煩一些,但卻不用屈就,兒子想想也挺好,不如就這樣辦吧。」

  一聽到是宅子的事情,康氏跟徐氏也在意起來了,畢竟家裡現在是很剛好,但總不可能只有兩個孩子。

  「唉,太早了,我瞧這地方挺好。」 

  「這孩子不一個一個來了嘛,等大弟妹肚子那個下來,萬一是男的,難不成讓他們姊弟一房?那可不行。」眼見母親完全沒有高興的神色,田青梅突然靈光一閃,「娘是不是不喜歡大院子?」

  見田大娘不說話,她知道自己猜對了,「大宅子住起來不是比較舒服嗎?」

  「我沒感到舒服,只覺得那樣很疏離,現在這樣多好,一個前庭,一個後院,一個大廳,每天全家人一起吃飯,這才叫家人,住進大宅,各自分了院子,規矩是立起來了,但連飯都分開吃,那還叫家人嗎?」

  徐氏附和,「婆婆說的是,媳婦也不愛分開吃飯,一家人,一張桌,多熱鬧啊。」

        田青梅笑說:「你不就是怕沒人陪嘛。」

  「看勤哥兒多喜歡彩姐兒,這要是搬到大院子,兩個娃兒要怎麼玩,見不到姊姊,勤哥兒只怕要哭著找了。」田大娘笑著拍拍徐氏的手,「我就是這意思,我年紀漸漸大了,什麼也不想,就是想每天見見孩子,見見孫子,兒孫不在眼前,住處華美又有什麼用。」

  田大娘跟徐氏你一言我一句,說的都是現在的好處,康氏卻是大急——這兩年來,她也認識不少年輕少婦,有些在大戶人家幫忙,說起主人家的奢華生活,都是兩眼放光,康氏沒進過大戶人家,但聽每個人說的都差不多,知道大抵不會有錯。

  大戶人家,一房一院,早上起來有丫頭端水給梳洗,一日三餐也是從大廚房準備好端到各院,有什麼好東西老闆都會事先送過來讓挑,他們挑剩的才拿出來賣,田家既然當得起大戶,何必當小戶。

  說穿了,現在家裡就只有喬大娘,牛婆子,朱娘子,但也只幫忙煮飯,照顧孩子,洗衣服也只洗田大娘的,丫頭便是茜草跟小雪,是服侍大伯的,其他都是要自己忙碌,每次要添下人,婆婆總說不用……

  田青梅看到康氏的神色,對於她的敢怒不敢言很滿意——自己並不在乎她想什麼,只要她不敢講出來就行。經過她幾番軟釘子教育,康氏應該明白了,錢是她田青梅的,不是田家的,不要忿忿不平覺得自己少拿吃虧,憑什麼好處都給她拿走云云,道理很簡單,本來就是她的。

  她當然不介意大家用,但她討厭康氏那種態度,看到就是我的,土匪嗎?

  還記得田家糕餅鋪開始聘人時,康氏竟跑來跟自己說,覺得店裡既然這麼賺,她拿一兩銀子太少了,當時田青梅就懵了,碼頭工人苦幹三十天也才一兩銀子,她每三日去點一次進貨,出門不用一個時辰就回來,這樣一兩銀子還嫌少?

  於是她笑咪咪的說:「那大弟妹覺得,一個月工作十個時辰,應該拿多少銀子恰當?」

        康氏紅了臉,「我只是覺得既然鋪子賺了……」

  「大弟妹是不是忘了,鋪子是我的,而我已經給了你們凈銀的十分之一?」

  康氏無話可說,這才吶吶地去了,也幸好竹林不是耳根子軟的,要不然康氏吹吹枕頭風,那姊弟就不好當了。

  當然,教會康氏「這是我的,不是你的」並不容易,但現在至少懂了,總算沒白費功夫。

  「我看這樣吧,隔壁柳家夏天要搬走,我把宅子買下來,廚房封起,牆邊打通,再蓋個竹廊,竹林一家子就搬去那邊住,吃飯還是過來吃。」

  田大娘去過柳家,雖然是鄰居,格局卻大不相同,柳家是偏小的兩進院,總共六間屋子,前庭不過幾步路,後院還蓋了個柴房,若是打通,孩子還是會過來玩的,想想便點頭,「那就這樣吧。」

  康氏面露喜色。這也算是分院而居,總得給幾個下人,「我替彩姐兒跟肚子裡的孩子謝過大伯。」

  徐氏也很高興,因為康氏太喜歡比較,她不愛跟這種人住一起,她生勤哥兒坐月子時,康氏就一直跟她說,自己以前生彩姐兒時只吃過兩次雞,徐氏就覺得那也不是自己的錯啊,何況當時田家窮,又不是故意要苛待媳婦,現在田家的蛋糕賣得那樣好,她月子自然做得好。

  然後今年過年時,大伯給了兩娃子各一個紅包,康氏又私下問她勤哥兒拿了多少,徐氏莫名其妙,她還沒時間看呢,便說不知,結果康氏卻說「弟妹好小氣,不過問問,又不是要拿」。

  康氏不是壞人,就是太愛計較,很煩,搬去隔壁至少清靜點。

  「怎麼都在?」田竹林笑著從內間出來,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大哥請過來一下,有件事情想跟大哥商量。」康氏知道丈夫最近在研究新的點心,她試吃過幾次,覺得一次比一次好,這次肯定是要讓大伯嚐嚐最後的口味——不行,這種事情一定要讓大家都知道,他們二房可是很努力的,跟三房不一樣。

  「夫君,都是一家人,不用避諱。」

  田竹林卻假裝沒聽見,「大哥還是過來一下吧。」

  康氏連忙站起,她這丈夫什麼都好,就是太老實,這麼好邀功的時候也怕人說,「婆婆在這呢,兄弟還要說悄悄話,實在不太好。」

  田大娘看大兒子害臊的樣子,有點像是小時候,笑說:「猴崽子,什麼事情就說吧。」田竹林卻死活不願。

  他越是這樣,康氏就越著急,大伯剛剛才說要買下柳家的宅子,總得讓大伯看看他們二房的表現呀!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來回拉鋸,到後來田竹林忍不住嘖了一聲,「這可是你自己要我說的,那就別怪我不給你留臉面。娘,大哥,我要收朱娘子當妾室。」

  聞言,田青梅說不出話來,康氏一呆,瞬間定住。

  徐氏十分尷尬,要走也不行,留下來也不好,只希望勤哥兒快點尿褲子,好讓自己能抱著他離開。田青梅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朱娘子?」

  朱娘子是去年請來的寡婦,二十歲上下,也是苦命人,本來是沖喜媳婦,過門後沒幾天丈夫還是一命嗚呼,她就這樣變成寡婦,還是剋死丈夫的寡婦,夫家不容,於是把她趕出來,娘家又嫌她晦氣,經過人牙子介紹,到田家做事情,簽的是五年活契。

  朱娘子容貌一般般,但性子爽朗,也有幾分小聰明,上回本家的周娘子過來,朱娘子就直接報到她這裡,沒有讓娘知道。

  看了眼屋裡表情各異的其他人,她把大弟拉到一邊,「你跟她有沒有怎麼樣?」

  沒怎麼樣一切好說,要是已經爬了床,不管怎麼樣都不行,這種不規矩的女人留在家裡,不知道還會惹出什麼事情。

  「沒有沒有,大哥當我什麼人呢,就只是情投意合說了些話,連手都沒碰過。」

  田青梅瞇起眼,「真的?」

  田竹林一臉坦然,「我騙大哥做什麼。」

  也是啦,這種事情在古代是沒什麼好騙的,大黎朝對女人很不友善,男人有三妻四妾,女人只有三從四德,男人想收房,那是給自家開枝散葉,是孝順,值得表揚。

  唉,一夫一妻果然還是太難了吧,原本還覺得兩個弟弟跟外面的人不同,就算手邊有幾個錢也會安份,結果是自己想多了,男人都是一樣的,看,這不就來了嗎?康氏現在還大著肚子呢。

  「這是你們夫妻的事情,你應該問自己的媳婦。」

  「問她幹麼?」田竹林一臉奇怪,「我就想問大哥,朱娘子打的是幾年活契,我好知道怎麼提親。」

  「娘那邊呢?」

  「娘只會高興,她都催過我幾次了,以前窮就算了,現在能納姨娘,還是多生幾個孩子才是正經,上回那個林媒婆原本就是娘請來要幫我討論妾室的事情,結果被大哥誤以為娘要給你說親,讓你給轟走了。」

  居然是這樣子的……

  田青梅雖然很鄙視一夫多妻,也曾信誓旦旦說不會讓弟弟納妾,但憑她一人能成什麼事,最後家裡還是操辦了起來,畢竟這是弟弟房中的事情,說穿了,即便是康氏也不能說不要。

  納個姨娘沒那樣多規矩,何況朱娘子又是住在田家的下人,於是尋得好日子,給她換上一襲粉色衣裳,給家人下跪敬茶就算,從此家裡再沒朱娘子,多了個朱姨娘。

  而田竹林動作也很快,日子不過才進入夏天,康氏都還沒生下來呢,這朱姨娘便懷上了,田大娘很開心,把朱姨娘叫來房裡誇了一番,又給她一個一百兩的大紅包,朱姨娘沒有推辭,下跪磕頭,千恩萬謝的收下了。 

*             *             *

  夏天,田青梅是不太想出門的,怕曬。但湯進約他,說無論如何請田大爺賞臉,她想了想就說會到——不管是找合作的客棧,還是找丫頭小子,都是透過湯進這包打聽,他在這方面也很仔細,不但問,還會故意在那人面前掉個錢包,看看那人貪不貪,別人一樣是和飯館合作,很多都雞飛狗跳的,最後搞到撕破臉,而她那十一間酒樓,老闆都是心地踏實的生意人,這段日子以來合作很愉快,田家糕餅鋪跟田家金坊聘請的小子丫頭也都很勤奮。

  下人老實,都不知道給她省了多少心力,所以湯進請她賞臉,她也不好意思說不,地點就約在春風樓。

  春風樓的掌櫃見到她,那可跟見到銀子一樣高興,「唉呀,田大爺,湯爺跟客人已經來了,在雅間等著,小的領您上去,茜草姑娘越來越精神了。」

  田青梅一笑,「孫掌櫃太客氣了。」

  「應該的應該的,想起兩年前這時候,整間客棧都還沒幾桌客人呢,哪能像現在,一天殺一百隻鴨都不夠,都多虧田大爺的海棠菜。」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已經上了二樓,孫掌櫃撩開簾子,十分熱情,「田大爺來了。」

  雅間除了湯進,還有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在,這人方臉,圓耳,看起來一臉福氣,身穿杏黃色的袍子,上身處繡著名山大水,手上大大的翠綠扳指,看起來十分富貴,後頭站著兩個武師,目不斜視。

  湯進連忙給兩人作介紹,「吳老爺,這位就是田大爺了,田大爺,這位是吳老爺。」幾人一番見禮,小二很快奉上茶水點心,這一餐,吃的當然是海棠菜。

  田青梅也不是沒眼色,對方不提,也就是吃吃菜,說起馨州的風景名勝,春暖湖的海鮮現撈現吃,都不知道多美味,花香湖的琴船花娘賣藝,異族姑娘獻舞,各有各的俏麗風流,百年古寺昭然寺的香火鼎盛云云,七巧節繫紅線,姻緣節求姻緣,馨州既然富饒,能玩的地方自然十分多,直到最後的點心撤下,上了清茶,吳老爺舉杯,她知道正戲終於要開始。

  「在京城聽得海棠菜的名聲,還以為田大爺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現在一看,果然英雄出少年。」

  「吳老爺客氣了,在下不過佔了點小聰明的便宜而已。」

  「能令十一家快關門的酒樓起死回生,這可不是小聰明,我自問吃過不少好東西,可剛剛吃的海棠菜卻是令人難忘,沒想到鴨肉蔬果能這樣烹調,松見府不愧是能人聚集之地。」

  田青梅被他這樣一誇,倒是不好意思了,自己可是穿越開了外掛的呢。

  就見那位吳老爺點點頭,湯進便道:「田大爺,這位吳老爺呢,其實大有來頭,他的女兒是文親王府中的吳側妃,去年入府,現下已經懷上孩子,正在待產。」

  聞言,田青梅只覺得茶水都快噴出來了,媽啊,這是小郡王還是小郡主的外公!

  而且文親王可不是普通的王爺,他是親王兼任一品大將軍,手握軍權,虎符長年繫在腰間,很得皇上信任。能送女兒進文親王府當妾室,自己本身官兒也不小吧,就這樣跑到馨州來?上朝怎麼辦?

  似乎看出她的疑問,吳老爺道:「女兒進了文親王府後,我便辭官,現在是個自由人。」

  「這……也挺好,遊山玩水也挺享受人生的。」

  「是啊,妻子跟我辛苦半生,這幾個月兩人倒是難得清閒。」

  咦咦,田青梅想起來了!

  大黎朝在二十幾年前曾經有個白身狀元,姓吳,才二十三歲便跪在殿前受封,當時好多人知道他家裡只有一個妻子,而且這妻子還沒生孩子,便都想把女兒嫁給他當妾室,但都被婉拒了。

  他說,多年讀書,家中都靠著妻子下田操持,老父母也由妻子侍奉,怎可高中後就馬上迎新人。

  受封後,他把父母妻子迎進京,但那妻子或許是年輕時操勞過度,直到快三十歲才懷上第一胎,出了大血才勉強生出一個女孩,大夫說以後不能再生了,再生有危險。

  這狀元爺也夠有良心,風光時沒多娶,妻子不能給他傳香火也沒再娶,始終把糟糠妻帶在身邊,成為大黎朝的佳話。

  「我真傻了,原來是狀元爺。」田青梅拿起酒杯,由衷的說:「失敬失敬。」

  「都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只是一屆平民而已。」

  說這話就是承認了。

  老實說,狀元她覺得沒什麼,能夠不負心這才了不起,狀元耶,這根本就是一塊大肥肉,有閨女的誰不想咬下來,沒想到他卻念著妻子的恩情,不肯納妾。

  湯進眼見她認得吳老爺的身分,也很高興,「是這樣的,吳老爺的老家跟我以前是鄰居,吳太太很好,見我家過得窮,都會送一些自己種的蔬菜過來,讓吳太太這樣對待的相公,肯定是好人。」

  田青梅覺得湯進簡直沒邏輯,要她說啊,能愛憐糟糠妻的肯定是好人。

  湯進接著說:「吳老爺最近都在馨州玩,聽說了海棠菜之事,於是想問問田大爺有沒有意思一起上京。」

  沒想到會聽到上京兩字,田青梅看了看吳老爺,只見他微笑點點頭,「我並不是在馨州吃了海棠菜才想到這事,而是我平素愛吃,在京城就聽過關於海棠菜的故事,當時想什麼東西這麼好吃,能讓快倒的酒樓起死回生,於是辭官後,我便想著來這裡嚐一嚐,這兩個月,我吃遍馨州的海棠菜,不得不說,都是上乘滋味,若是能在京城開店,肯定大發利市。」

  上京?田青梅想起項惠,心臟突然跳快了起來。

  他雖然每幾個月會來見她一次,但總是來去匆匆,看得出來他不能久離京城,若自己能到那邊去……不過就這麼去也太冒險了,吳太太對湯進有恩,但那是吳太太又不是吳老爺本人。

  「謝吳老爺抬舉,不過我做事情是很霸道的,都得聽我的才行。」

  想他是少年狀元,肯定是「大家都要聽我的」,卻沒想到那吳老爺點點頭,「我這輩子沒做過生意,自然聽你的,講白了,我出錢出人脈,其他由你全權負責,既然要做,那就不是一兩間,而是越多越好,京城繁華,即便把馨州這十一套海棠菜都帶上去那也是不夠賣的,田大爺,松見府雖然熱鬧,可還不及京城的十分之一,京城不是人多,是貴人多,只要好吃,十兩二十兩的席面都算小事,我們合作,我出銀兩,你出菜單,凈銀嘛,一人一半。」

  田青梅第二次差點噴茶,不用扣除一百兩,也不用分成三份,而是一人一半?京城耶,如果照他的說法,那店算自己有份呢。

  雖然現在銀子多了,可店都是別人的,問她想不想要有一間全部自己作主的店?當然是想的,畢竟是餐飲出身,又在五星級飯店當過行政副主廚,她有好多藍圖,只是礙於現實層面,沒想過能實現,但現在有機會,有個人不但能出錢,還能打點官商,重點是讓自己全部作主,這跟別人送錢給自己圓夢差不多啊。

  這人為官二十年,肯定撈了不少,她可以蓋一間圓山飯店出來,不然弄個度假村也行,不知道京城有沒有溫泉……

  吳老爺又補充道:「田大爺做事前會打聽,我自然也會打聽,從春風樓開始,那十一間擁有海棠菜的酒樓,掌櫃提起田大爺都是好話,我想只要以誠待之,田大爺不會讓我吃虧的。」

  「此事重大,我得好好想一想。」

  「這樣吧,我晚點把京城的住處命人送去給田大爺,不管好與否,中秋之前回個信息給我。」

  「好,一言為定。」

  幾人在春風樓門口各自告辭。

  田青梅帶著茜草拐個街角,湯進又跟了上來,「田大爺,您走得也太快了,等等我。」

        她奇怪道:「你不回家,跟著我做什麼?」

  「我這不是想打聽看看您意思怎麼樣嗎,別誤會,是我自己好奇,不關吳老爺的事情。」

  「剛好,有件事情我問問你,那吳老爺家裡真的只有正妻一人,沒有姨娘?」

  「當然沒有。」湯進一臉冤枉,好像被誤會的是自己一樣,「家裡有沒有姨娘是瞞不了的,下人總會說,而且一個大活人要怎麼藏。京城人都知道的,吳家就一個夫人,一個大小姐。」

  「也是。」男人身邊有女人再正常不過,有什麼好隱瞞,就像竹林,要姨娘就要了,也不管康氏是不是有孕。

  「吳大小姐剛過門,吳老爺就辭官了,說是辭官,其實也是為女兒。」

  田青梅不解,「為著女兒不正應該繼續當官嗎,王妃想給妾室穿小鞋還得看看人家爹是什麼身分呢,現在是平頭百姓,王妃一板子下來,想喊都沒地方。」

  「正常來說是這樣沒錯,但吳家有點不太一樣,聽說啊,吳大小姐是在中秋宴上跟文親王相識,一見鍾情,雖是作妾但也肯。」湯進壓低聲音,「可因為皇上多疑,一向不喜歡文官武官結成親家,文親王不想為了一個妾室失去聖心,但吳大小姐卻又因為相思病而茶飯不思,文親王說要他收也是可以,只是吳老爺得辭官,吳老爺見不得女兒消瘦,只好辭了。」

  田青梅驚愕,「吳大小姐的腦子怎麼就進了水呢?這門是進了,但現在等於一個平頭百姓而已,家裡的大丫頭搞不好就能給她臉色看。」

  「所以錢花得多啊,這打賞可是一兩銀子一兩銀子的給下去,這要是太妃還是王妃生日,都得打點,吳老爺想,他們夫妻就一個女兒,財產自然都會給她,不過再多的金銀也會盡,總得找個營生,所以才想問問田大爺。」

  田青梅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你幫我傳話給項惠,讓他打聽打聽,這吳老爺說話算話否?」

  「唉唷,我的田大爺,我怎麼知道項七爺怎麼聯絡?」

  「少來,每次看我拍他,你就一副眼珠子快掉下的樣子,肯定知道他是哪家的鳳凰蛋,總之,幫我傳消息過去,問問這吳老爺的人品是否信得過,這事若成了,紅包不會少給你。」

  湯進沒辦法,只得派人傳信給項惠。

  項惠很快就讓項財帶來消息,只有四個字:人品上佳。

  田青梅滿意地看著手中的字條,不是尚佳而已,而是上佳!她就說嘛,對糟糠妻一心一意的男人不會太壞的。

  這回跟著項財來的還有漱時,「七爺說,姑娘若是想上京得慢慢來,可別想一口氣吃成大胖子。」

  田青梅心想,哎,怎麼他連這也知道?她就是打算安頓好田家人後,帶著茜草跟小雪往京城衝過去,先找個客棧,再請辦事先生找屋子。

  漱時笑說:「京城不比松見府樸實,多的是狡詐之徒,就連辦事先生也有一半是騙子,姑娘上京,口音是騙不了人的,外來的肥羊人人都想宰,七爺的意思是讓姑娘緩緩,入秋後他比較有空,到時親自陪著姑娘,也不怕被騙。」

  「漱時姑娘,項家在京城到底是做什麼的?我雖然跟你家七爺來往兩年多,可到現在也不明白……唉,算了,你肯定不會回答我,我就是心裡悶了想說一說。」

  漱時歉然,「婢子不過是個下人,不好說主人家之事。」

  「是我為難你了。」

  既然已經決定了,又有個當地人要照顧自己,田青梅於是趁著夏夜涼爽,大家在前庭賞月時,把吳老爺的事情說了。

  田大娘當然很錯愕,當下就反對,「京城太遠了,青梅,我們田家現在已經過得很好,娘也很滿足,不需要再做些什麼了,看著彩姐兒跟勤哥兒一起玩,竹林媳婦生產也就這幾日,朱姨娘也懷上了孩子,娘啊,這輩子最高興就是現在,一家人守在一起,娘覺得比什麼都好。」

  田竹生卻持不同意見,「娘,大哥這是有志向呢,既然大哥京中有人,已經說了吳老爺信得過,何妨一去,大哥,到時候我跟著你一起。」

  「不用不用,你們倆在這裡照顧母親,家裡孩子都才這麼點大,怎麼好遠離,屆時我那朋友會命人來接我,我帶著茜草跟小雪一起就行了——娘,您別這樣,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我都打算好了,最多一年,我一定在京城買大宅子,偕大夥一塊上京,到時候這裡就讓平安給我收帳,我們在京城另外開闢天地。」

  「大哥,你一個女……總之,我一定得跟著。」

  田竹林也跟著說:「我覺得竹生這樣說挺有道理,反正現在不管糕餅鋪還是田家金坊都已經上軌道,最多我以後忙些,兩邊盯著看,身為弟弟讓大哥這樣辛苦已經慚愧,怎麼還能讓大哥一人上京呢。」

  田青梅一番豪情壯志,卻換到弟弟這樣對待,不禁好氣又好笑,但也有些安慰,總算沒白疼他們。

  「梅兒,娘還是覺得不太好,你們兩兄弟怎麼就不勸勸,還跟著起鬨。」

  「娘,我不是起鬨,我真覺得去京城好。」田竹生一本正經,「說實話,我對松見府也沒什麼留戀,能去京城看看,開點眼界,我覺得挺好,而且不怕你們笑,我覺得勤哥兒聰明,想讓他上京城的學堂,以後考個進士風光一下,到時候我肯定傳消息給本家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

  田青梅握拳,不愧是她弟,她也是這樣想的!

  松見府誰不知道田家越來越好,於是一些舊事都被翻出來,包括田四老爺幾夜賭完兩千兩,然後一去不回,徐氏說,現在出去偶爾仍會被指指點點。

  可若去京城,這一切就不見了,沒人會在意,而且因為距離遙遠,本家也不會三不五時派人送東西過來,有回還讓里保來道德勸說,讓他們落葉要歸根,田青梅就懵了,落葉歸根不是這樣用的吧,他們又不是自己要出來漂泊,是被強迫分家後,又劃清關係的耶。

  一樣被分家的六嬸娘有次也跑來,講了半天就是要借錢,讓她很傻眼,因為六叔家過得不錯,家裡還有好幾個傭人呢,連她到蘭花衚衕都還坐著雙頭大馬車。

  後來她搞清楚了,六嬸娘不是因為窮要借錢,而是抱著「反正你們有錢,那借我一點會怎麼樣」。不會怎麼樣啊,但她不爽借!

  她就不懂了,田家怎麼這樣多奇葩,又老是打著親戚的名義,很煩,如果到京城,這些阿里不達的事情就可以不用管了。

  而且,還有趙家的關係。

  無論她對外怎麼說,別人都知道田家有個女兒被休,而這年代被休就是抬不起頭,就是丟臉。她不要有人在田家人出門後,在後頭指指點點,說他們家有個被休的丫頭,有個不像話的父親。她想去京城,不只是為了錢,更是想重新開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1:14 PM 編輯

【第七章】

  項財來傳話不到半個月,項惠便自己來了——讓項財來蘭花衚衕把田青梅帶去昭然寺。原以為進寺就能見面,卻沒想到又等了一個多時辰,項惠這才匆匆走進寺後的八角涼亭。

  他一進亭子便笑著說:「父親再度命我來問住持一些事情,得急著回去,去田家又不順路,只好讓你跑一趟了。」

  田青梅跟他來往兩年多,他一向有禮,這可是第一次讓她來見他,還讓她等,知道必有緣由,這時再聽他一說,果然如此,所以也沒生氣。

  「不要緊,反正我現在也只是甩手掌櫃,倒是你,既然這麼急,讓人帶口信不就好了。」

  項惠在石椅上坐了下來,小雪連忙奉上茶,他拿起茶盞,揮揮手,讓下人都走遠些。

  「湯進說你想上京?」

  「是啊,既然有這機會,你又說吳老爺人品上佳,那為什麼不去試一試?漱時姑娘有跟我說了,京城人多狡詐,讓我多小心。」

  「小心不夠,我得帶著,你這松見口音,一開口就被人騙。」

  田青梅嘻嘻一笑,「那到時候就麻煩你啦。」

  項惠見她不推辭,心裡高興,「家裡人怎麼說?雖然是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的產業,但上京可不是小事。」

  「我娘不同意,但我弟弟站我這邊,小弟還想跟著我一起上京——老實跟你說了唄,小弟跟著我,那是幫助,可是這樣松見府就少了人手,我現在有六間糕餅鋪子要盯著,十一間酒樓的海棠菜得看帳本,還有兩個果園,全部交給大弟,我還真有點不放心。」

  「怎麼,窮時親熱,有錢卻不好當手足了?」

  「那倒不是,是他那個正妻康氏很是一言難盡,她一直想要我把鋪子過到大弟名下,前陣子因為納妾的關係,家裡想著她懷孕又收新人,心裡不好受,所以讓著她些,沒想到她居然趁機跑去跟我娘說我遲早要出嫁,不如早先把鋪子歸到大弟名下,免得到時候便宜夫家,又說我年紀大了,應該快點出嫁才是——我娘雖然疼女兒,但也疼兒子,即便知道都是我的,也希望我能給弟弟一部分,於是就跟我提了,說既然海棠菜的收益這樣好,那六間鋪子不如給他們兄弟一人三間。」

  項惠皺眉,「那你怎麼說?」

  「我說不要,看著康氏大肚子我也不罵她了,只告訴她,這是我的,我願意一家人一起過上好日子,但不代表你可以爬到我頭上來,還指東指西告訴我錢該怎麼用,這些東西將來我要是成親了,通通都會帶走,你再唆使我娘給我說親,我出門那日就是你開始沒銀兩可使的日子。」

  項惠笑出來,「這回答挺厲害的。」

        田青梅一揚眉,「那可不。」

  身為穿越人士最大的好處,就是她不怕人家說。

  說她死愛錢,好唄,她就死愛錢;說她不疼弟弟,好唄,她就不疼弟弟;說她只想著自己,好唄,她就只想著自己,總之愛說啥就說啥,她絕對不會為了怕別人說幾句話就把自己的辛苦奉上。

  竹林自己來說,她還會考慮考慮,康氏算哪根蔥。

  「也不知道這女人哪裡不對,明明清楚這些都是我的本錢,每個月也給他們十分之一凈利了,仍不滿意,老覺得自己吃虧,偏偏她是在田家最窮的時候嫁進來的,操持家務無怨無悔,連生了彩姐兒也沒休息幾天,就又開始做繡活,現在家裡日子好了,難免會讓著她些,竹林收了朱姨娘是一回事,但對康氏還是很敬重的,我便是怕自己遠離京城,竹生也不在,我娘會因為長子情結,外加康氏挑唆,把我名下的東西變成大弟名下的,然後康氏的家人就會伸手,你懂我的意思嗎?」

  項惠含笑,「懂,你不介意鋪子變成竹林的東西,但你介意的是變成竹林的之後,康氏就會當成自己的,接著鋪子可能就會在田家不知道的時候,變成康家的。」

  「沒錯!」田青梅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若是竹生在,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發生,所以我不能帶竹生出門——老實說吧,我不在意那幾間店,我本事多著呢,換個花樣就能東山再起,可是一旦這種事情發生,家就散了,竹生肯定跟竹林翻臉,我不想看到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的家變成那樣。」

  這是大黎朝的破爛法律之一,更改權狀所有人之類的儀式不用本人到,只要有地契就好。

  當然,要防止康氏搞鬼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把地契帶在身上,但就因為有地契就能改名字,萬一掉在路上,那可是要哭都沒地方哭去。

  「這很簡單,你可以請幾位鄉紳到府衙見證,事後謝謝他們就是。」

  田青梅一聽就興奮了,「你說清楚點,我不知道還有這招。」

  「所以我才覺得你膽子大,商經都沒讀熟就一頭栽下去,依據我大黎朝的律法,鄉紳見證便像是多了一道封泥,若不是本人幾乎不可能轉手。」

  「那萬一跟鄉紳翻臉,或鄉紳搬家,那不就不能賣了?」

  項惠笑出來,「不是,由鄉紳認證你就是本人,衙門會另外請繪師畫上你的畫像,一起封入,到時候若要賣,得由畫中之人出面。」

  田青梅大樂,拍手說:「這方法好!唉,我煩惱了好一陣子呢。」

  「你一點律法都不懂,能開兩年多店鋪也算運氣大,可是京城不比松見府,你得趁著上京前好好把商經讀透。時候不早了,我還得趕回去,今日至少得出馨州界地。」項惠低聲說完這些話,朗聲道:「漱時,項財,你們明日跟田大爺去官衙,請鄭先生作個見證。」

  項財和漱時恭謹回道:「是。」

  項惠又從懷中拿出一個小荷包,「給你,我前些日子有空時自己雕的……你多保重。」交代了一番,這便離開了。

  田青梅握著那還有餘溫的荷包,想到這荷包都不知道在他懷中放了多久,突然就覺得有點羞澀。回家路上因為一直想著荷包裡是什麼,她一直心不在焉。

  回到宅子,關上房門,她這才悄悄從懷中拿出那個荷包,打開一看,是一個兔子小木刻,耳朵一大一小,眼睛也一大一小,屁股不夠圓,刻得好爛……可是她喜歡。

  打開玫瑰抽斗,裡面一片小兔子——兔子白玉簪,翠兔紙鎮,兔形花薰球等等,樣子栩栩如生,但都是匠人做的,她手上這木刻卻是項惠親手雕的。

  田青梅把小木刻放進去,又看了一會,直到外頭傳來小雪問開飯的聲音,把抽斗關上,拍拍臉,這才出去。

*             *             *

  田青梅覺得項惠真絕,鄭先生根本就是衙門的師爺,由衙門的師爺當見證,動作自然很快,原本要拖上幾日的,一下子就好了,她看著自己的畫像被封入,總算安下心來。

  她有時候也難免感嘆,若是康氏知足多好,一家人和和樂樂,等過些日子,不用說她也會把鋪子轉到弟弟們的名下,可是康氏太貪心,康家人也虎視眈眈,幾次想插手,她反而不敢把鋪子交下去了。

  在前生,她也看過這種事情,原本是夫家給小夫妻的,丈夫心軟變成妻子的,妻子孝順爸媽變成娘家的,然後夫家一臉懵,房子呢?他們買給兒子的房子為什麼變成親家母的?

  別的不說,她自己上班的地方就是,那飯店原本是大財團董事長開給兒子的,但她進去應徵的時候,是老闆娘的娘在面試——是的,這飯店上上下下都是媳婦的人馬,兒子連掛名的權力都沒了。

  給了人家的東西就不能再插嘴,但想想自己的狀況,肯定不舒服,於是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握在手上,將來等彩姐兒要嫁了,直接給彩姐兒當嫁妝。

  煩躁了幾個月的事情解決,田青梅真有種爽快感。

  鄭師爺還很客氣的送她,項財,漱時三人出了府衙,一路笑咪咪都不知道多親熱,「若是有什麼吩咐,三位儘管交代,像上次那幾個專挑店家敲詐的流氓鬧事,一下就抓到了。」

  田青梅聞言,突然靈光一閃,「鄭師爺,請問是一年多前,那批強迫捐善款的流氓嗎?」

  鄭師爺捻著八字鬍微笑,「正是,誰讓他們誰不惹,惹到項公子的朋友,項公子的朋友就是我們知府大人的朋友,那自然得馬上抓起來是不是?」

  原,原來抓到人是因為他啊。田青梅失笑,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報官時有講出特徵,沒想到居然……

  她想套套鄭師爺項惠是哪間大戶的鳳凰蛋,故意閒話家常,談起之前去游春暖湖之事,又說在昭然寺偶遇,常常寫信,兩人相當熟,講得正高興的時來一句「項七爺家裡在京城是做什麼的,我一時想不起來」,鄭師爺卻沒上當,而是睜眼說瞎話表示自己不知道,她心裡想著真是老油條,但也只能算了。

  「鄭師爺。」一個衙役匆匆從後面跑過來,「側門有個人說是田大爺的家人,說家裡有急事,小的怕耽誤,便直接帶過來。」

  她一看來的是徐氏,隱隱覺得不好,急了也想不到要防什麼了,「是誰來了?」

  徐氏緊張,一時不察就直接喊了舊稱,「小姐,是王大娘傳來消息,說本家老爺打算今日下午過來蘭花衚衕,還帶了里保。」

  田青梅臉色一暗,「還帶了里保?」

  「王大娘說聽到的是這樣。」

  上回周娘子來,她便隱隱覺得不妙,問過母親後,透過田家的角門婆子收買了田大太太身邊的王娘子,先給了二十兩,說好若消息有用,會再給三十兩。

  當時雖然肉痛,但現在想來實在太值得了。

  母親心軟,竹林竹生又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一哄一嚇,後果不難想。

  「鄭師爺,我家裡有事情,得先回去。」她拱拱手,「今日多謝您。」

  「反正我今日也沒事,不如跟田大爺走一趟。」鄭師爺也是見過世面的,那句「小姐」一出,就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女扮男裝。

  女扮男裝上衙門辦事,不會是為了好玩,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看見她一聽「本家老爺要來」臉色即黑,心想跟著去至少能壯壯聲勢,畢竟眼前人可是「那一位」特別交代的,能討好何必放過。

  於是他捻捻八字鬍,笑著說:「是這樣的,知府大人跟項家一直有往來,既然是項七爺的朋友,我就替他走這一趟,免得來日見面,他埋怨我不夠朋友。」

  田青梅一喜,「那就有勞鄭師爺了。」這下好了,你有里保,我有師爺,誰怕誰呢!因為是情急,兩人也就走得快,在角門上了馬車,車夫一揚鞭,便往蘭花衚衕去了。

  「多有失禮,請鄭師爺見諒。」隨著聲音落下,田青梅撩起簾子,走到大廳一個行禮,青色對領繞裙,髮上一支簡單的白玉兔釵,模樣俐落端莊。

  鄭師爺見她換了女裝,眉目清朗,颯爽大方,跟那些小家子氣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忍不住心中一讚,難怪那位會喜歡。

  入宅子後一直陪著他的小弟田竹生也是善言詞的,這田家據說分家後沒能上族學,兩孩子能教成這樣也不容易。

  鄭師爺有心結交,於是放下身段跟姊弟倆聊起來,時值日中時間,喬大娘上了八菜一湯,三人一邊吃菜一邊說話,一時間倒也氣氛愉快。

  午膳完畢,喬大娘與小雪撤下席面,又上了清茶。

  此時牛婆子飛奔過來,「大姑娘,外頭有幾人說是本家的,老奴不認得,不過里保大人跟他們一道。」見鄭師爺對自己點點頭,田青梅於是道:「請他們進來。」

  來的除了田大老爺,田大太太,里保之外,還有一對年輕夫婦,田青梅一看就想起來了,男的是大堂兄田竹兆,女的想來應該是田大奶奶了。

  雙方一陣見禮後,上茶坐下。

  田大老爺一看家裡沒大人,就覺得不爽,「四弟妹呢?」

  「大伯父沒有投帖就上門,母親不知道有親戚要來,今日上山進香了。」

  田大老爺原本想給個下馬威,說對方沒禮貌,卻沒想到被一個回馬槍砸回來,老臉一僵,哼的一聲,田大太太拉了拉他的袖子,想起今日目的,這才平下氣來喝茶。

  「梅姐兒都這麼大啦,好久不見,可還認得我這大伯娘?」

  「大伯娘跟以前一樣。」從年輕時候就是一張老臉,「侄女兒怎會不認得。」

  田大太太不知道她話中有話,還以為是自己保養得宜,跟年輕時一樣,掩嘴笑道:「真會說話。」里保直忍到他們客套完,這才開口,「這不是鄭師爺嗎?」

  鄭師爺笑咪咪,「您老好記性。」

  「鄭師爺怎麼會在這裡?」

  「田大姑娘命人傳話,有事情找我商量,這便過來了。」鄭師爺有心結交項惠,故意把田青梅的身分往上抬了抬。

  果然,此話一出,里保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田家花了一百兩請他來講宗禮,事成之後另外會再給一百兩,總之要讓這四房歸宗,原本想著自己里保的身分,到時候強壓一番便是,沒想到鄭師爺居然在這裡,這松見府要說懂法的人,不是知府大人,而是鄭師爺。

  於是他心裡雖然肉痛那兩百兩,但也知道自己今日不好開口了,萬一給鄭師爺告上一狀,說自己捏造律法,那可有得瞧。

  田青梅就看到那裡保氣勢騰騰的進來,現在卻假裝沒事的搧扇子,忍不住好笑,「不知道大伯父跟大伯娘今日有什麼事情,怎還帶著堂兄堂嫂一起來了?」

  田大老爺瞄了妻子一眼,田大太太又看著自己兒子,田竹兆瞟了瞟妻子,田大奶奶無奈,誰叫她沒人可看,只好堆滿笑意,「是這樣的,我過門時家裡還有兩個小姑,不過這幾年小姑已經成了別人家的媳婦,田家是越來越空了,便想著請四叔一家搬回來,熱鬧一番。」

  田青梅咦的一聲,「當年分家便是說宅子人多,院子少,現在又說宅子人少,院子多,堂嫂莫不是以為我們沒地方住,所以招招手就要讓我們搬回去?」

  田大奶奶一陣尷尬,內心罵了起來——明明是公公婆婆當年造的孽,現在貪的財,為什麼要她講啊?照她說四房現在如此興旺,好好的說,人家說不定看在同宗份上會幫忙,她問過丈夫了,當初是公公強迫幾個庶弟分家,覺得人家太花錢了,要人家走,現在眼紅人家賺錢了,又要人家回來,當人家是什麼呢。

  田竹兆眼見妻子敗退,只好出聲,「你堂嫂不是那意思,是爹年紀大了,覺得家裡還是熱鬧些好,彩姐兒也差不多該啟蒙,搬回來跟幾個哥哥姊姊一起讀書不是很好嗎?」

  田青梅喔的一聲,「彩姐兒要啟蒙,我自會教她,堂兄,別的不講,當年本家不願讓分家的竹林竹生上族學,他們的功課是我一字一字教會,我呢,就是有點小聰明,教出來的兩個學生都挺好,雖然沒上過一日學堂,可也算不錯的。」

  田竹兆一噎,他並不知道當初本家不讓四房的孩子去族學,不由得埋怨爹當年幹麼那麼小氣,不過就是三個孩子罷了也不讓人家進來,早知道就不提啟蒙了,白白被笑了一場。

  眼看兩個孩子都敗退,丈夫又端著個架子,田大太太只好親自上了,「梅姐兒啊,好幾年沒見你都長得這樣大了,出落得漂亮大方,我記得你出生的時候老太太院子裡剛剛結出了青梅果,這便把你取名為青梅,家裡孩子多,誰的生日都會忘記,就你的不會,只要看到青梅結果,就會想起你出生那日,老太太總忘不了給你幾樣好東西,這可是連嫡房姑娘都沒有的待遇呢。」

  田青梅嘆了一聲,「是啊,祖母對我可真好,明明是庶子的女兒,也當成嫡孫女那樣來對待,抱過我,親過我,親手給我做過小斗篷,只是沒想到老太太一走,大伯父就把我們趕出門,除了原本的分家銀兩千兩,當初祖母說要給我的嫁妝一千兩百兩卻是扣下了,導致我入趙家時兩手空空,窘迫非常。」

  「我們也不是扣下,只不過先替你保管……」

  「但一直沒還我,跟霸佔也差不多了。」

  此話一出,田大太太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田青梅說得沒錯,就是霸佔了,那一千兩百兩後來給了她的大女兒,但這又有什麼不對,不過是庶子的孩子,憑什麼拿那樣多的嫁妝。

  她心裡忍不住又怪秦家沒用,幾百年的家產也會被唐家的絲湖繡莊給吃下來,現在唐家幾乎都是平本賣,比起田家巧針莊便宜許多,人家自然往那邊去,田家在馨州原本有十幾間布莊,這一年多來關了七成,剩下的五家也不賺錢,只是撐著門面。

  以前每個月本來都有四百多兩收入,現在客人不上門,但店鋪還是要租金,還是要支出,開門就是虧錢。可就在這時候,已經分家的四房突然大有斬獲,不但六間糕餅鋪客人絡繹不絕,梅姐兒還發明了海棠菜,丈夫請人去算過,春風樓每日進出就是幾百人,光是殺雞殺鴨就得請幾個人專門來做,生意之好可想而知。田大老爺有個朋友是春風樓掌櫃的親戚,據說春風樓每月給田家五十兩左右,依此類推,十一間酒樓,那丫頭每個月就有五百多兩,用這些錢來補布莊的缺不是剛好?

  當初讓四房分家,四房死活不願,一直說起祠堂之事,說不想離宗云云,原以為提出歸宗四房會願意,等歸宗後家產歸公中自然就順理成章,意外的是他們竟給周娘子排頭吃,後來兩次發帖子他們也不來,田家花銷本來就大,陸續幾個孩子結婚,聘禮嫁妝更是空了大半,公中只出不進,實在快撐不下去了,無奈之下,只好厚著臉皮上門。

  她想著說起田老太太,梅姐兒會心軟,沒想到她一提就是那筆嫁妝。

  田大老爺沒辦法,只好開口,「過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總之你們既然一心想歸宗,那便尋個好日子回來吧。」

  田青梅噗了一聲,「大伯父說笑,我們什麼時候想歸宗了?竹生,你想嗎?」

  「不想,既然分家就是親戚,親戚哪有住到人家家裡的道理,我們現在小門小戶,自得其樂,何必到高牆裡去守人家的規矩。」他對本家沒什麼印象,但自從曉得本家以前連二十兩都不願意借,害得母親去趙家受辱,他對本家就有著說不出的討厭。

  當然,他也清楚如果回到田家當四房,他的地位會往上升,至少不再是糕餅鋪的田家少爺,而是百年布莊的田家少爺,光是馬車上的家紋,就能讓他在外頭得到很多尊敬,可他就是不想。

  姊姊說得對,能在家裡當大爺,何必去人家家裡當小爺,以後上京,給勤哥兒找個好學堂,讓他考進士光宗耀祖,他一樣可以走路有風。

  田大老爺眼見他們不願,拍桌道:「你這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好好跟你說話你倒是拿喬!嫁妝怎麼了,不過就是先替你保管而已,你出嫁又不來本家通氣,你若是來,我自然會還你,但現在既然被休,嫁妝也就不必了。總之,我這次是看你們母子四人可憐,這才大發善心,同意讓你們回家,里保在這裡當見證,我這族長容你們回歸本家,不然就出族,從此無根!」

     田青梅都還沒說話,田竹生往前,直接把整張桌子都掀了,「大伯父上門,我看你是老人家,敬一杯水酒,但可別把本家的破宅子當王府,好像別人都沒見過世面一樣!你又不是我們的爹,憑什麼保管姊姊的嫁妝?至於看我們可憐,容許歸宗那些就不必了,出族就出族,有什麼了不起,你們這種親戚有也只是麻煩,不如撇清關係來得清靜,什麼東西嘛!」

  田青梅噗哧一聲笑出來,瞬間,眼眶又有點濕,竹生真是長大了,也受教,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這種爛親戚確實不要也罷。

  一旁,里保還是假裝沒事,鄭師爺卻捻著鬍子看得津津有味。這田家姊弟還真不同凡響,一個一個軟釘子回去,最後更是直接來了個榔頭,但也不能說他們不懂宗法,他們懂,只是不希罕。

  有趣,有趣!

  田大老爺眼見桌子都掀了,內心緊張,卻還嘴硬,「里保大人,您跟這兩姊弟說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教。」

  有鄭師爺在,里保不敢信口開河,只能捨下那兩百兩,「既然已經分家,田大老爺不宜再對分枝指指點點,來不來往亦不能勉強,至於田大姑娘的嫁妝,沒提到就算了,既然提到了,就得算數,田大太太可得把嫁妝送過來,不管田大姑娘出嫁與否,那都是她的。」

  聞言,田大太太差點吐血,公中只剩下五千兩不到了,還得吐出一千兩百兩,那不就只剩下三千多兩,按照田家的花銷,只能撐一年多呀。

  田大老爺見里保倒戈,也很驚訝,「里保大人,您是不是說錯了,我是請您教教這兩姊弟呢。」里保朝鄭師爺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按照律法,是該歸還。」

  「慢著,既然都在,我就請教鄭師爺一件事情。」田青梅打算把話都說白,省得本家一天到晚肖想用祠堂當籌碼,「田家店鋪歸在我名下,海棠菜也歸在我名下,即便回到本家,我若不拿出來,也無違禮法是嗎?」

  「自然,按照大黎朝的法律,誰的就是誰的,即便丈夫妻子兒女,也不能勉強其拿出來當作公中之用,只有父親可以命令兒女將財產充公。」

  「大伯父跟大伯娘可聽到了,田家被唐家逼迫,那得自己想辦法,減少花銷是辦法,另闢財源也是辦法,可是不該把主意打到我身上,還拿著我一點都不希罕的東西當籌碼。我啊,只信天地,信人心,不信鬼神,祠堂對我來說一點吸引力都沒有,我原想把兩位當成親戚,現在恐怕連親戚都做不成了,為了家裡清靜,我一併說好了。

  「兩位以後可別說找到我爹,我爹同意歸宗了,命令我把財產拿出來,一來,我爹已經出家了,不可能還俗,你們也切莫想找人冒充,我沒傻到連自己的爹都認錯,至於漂泊多年容貌改變等等也別說,我爹現在吃好睡好,容貌跟以前一樣。二來,就算能勸得他還俗,我也會馬上招贅,到時候你們依然動我不得,總之,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田大老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剛剛的確有想過命人去找四弟,四弟貪財,要是知道這丫頭現在這麼能賺,肯定會回來,到時他們兄弟一人拿一半,豈不爽快,可沒想到這丫頭居然快了一步。

  「喬大娘,平安,替我送客,四位以後請自己珍重,不要再上門了,我們家不歡迎。」

  等本家四人及里保悻悻然離去後,田竹生急道:「姊姊見到爹了?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都不說,娘之前還掛念著,怕爹過得不好呢。」

  田青梅摸摸弟弟的頭,「我也很久沒見他了,剛才隨口說的,想斷了那老傢伙的心思,才順口編了故事。」

  「編,編的?」田竹生傻了。

  「當然,他那種人哪可能出家。」她連「爹」這個字都不想說,太不負責任了,賭光了分家銀就跑,算什麼男人!反正那人長得俊俏,又會哄人,如今說不定被哪家青樓的姑娘收著當黑相公呢,「不過你放心,他沒事的,當年欠了一屁股債都能從賭場眼皮子底下溜了,還有什麼事情難得倒他。」

  「我剛剛還以為……」

  「你跟他沒緣分,就別想了,多想想勤哥兒跟來春吧,他們才是你真正的緣分。」安慰了弟弟,田青梅揚聲吩咐下人收拾大廳,順便去把在午睡的田大娘叫起來。

  鄭師爺忍不住在心裡鼓掌,這田家的大姑娘,厲害!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猜出對方心意,還堵死對方的心思,安慰好弟弟又馬上張羅家裡大小事情,一般姑娘聽到宗法,只怕都嚇得兩腿發軟了,更別說還讓對方斷念。

  原以為自己今日少不得要出來說幾句話,卻沒想到完全沒上場的餘地,光是田大姑娘一人就講得對方說不出話來,甚至連那田大老爺的胡攪蠻纏都能應付。

  他在衙門辦事,也算見多識廣,可沒見過哪家姑娘這樣能講,不急不躁,不卑不亢,雖是女兒身卻英風偉烈,俊帥凜然,難怪那一位要特別交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2:07 PM 編輯

【第八章】

  田青梅在松見府埋頭苦讀商經時,項惠已經在京城下了船,在驛站換上軍馬,策馬入城。守城兵看到馬頭上印著的烙紋也沒敢攔,一行人快速通過城門,直奔將軍府。

  大黎朝雖然富饒,但並不太平,四周異族不少,故將軍府的人早已經習慣有人來報軍情,遠遠見人來,立刻打開行馬門,讓馬匹直接進入。

  項惠下了馬,把韁繩交給馬夫,大步朝大將軍的練武院走過去。果不其然,自家的爹——大黎朝的威武大將軍項飛正在練習射箭。

  「爹,我回來了。」

  聞言,項飛停下,把弓交給隨從,「南蠻如何?」

  「不用擔心,南蠻的老皇帝過世後,四皇子跟七皇子分別打著清君側的旗幟想竄位,新皇帝雖然鎮壓了叛軍,但也元氣大傷,十年內怕是動彈不得了。」

  項飛聞言,有著疤痕的臉上露出笑容,「你也去換件衣服,待會跟我進宮。」

  「那種地方兒子就不去了,總是跪拜,沒意思。」

  項飛皺眉,卻也拿他沒辦法。項惠幼年時遇到刺客偷襲將軍府,不過兩歲大的孩子被一劍穿身,在床上躺了半年多才好過來,別說妻子特別寵這三十歲後才生下的兒子,就連爹娘也疼他勝過嫡長孫。

  全家這麼寵著他長大,脾氣自然不太一樣。

  項飛拿起乾淨的帕子抹臉,天氣熱,不過練習幾箭就滿頭汗,「住持怎麼說?」

  「住持認為眾生平等,還是替南蠻那些小兵給誦了經,不過我看他的樣子,放心多過不忍心。」項惠拿起婢子奉上的茶,「出家是出家,也不可能真忘了前塵往事,住持說起爹並不是稱威武大將軍,而是只稱大將軍,我當時便想,若是南蠻敢再起兵,只怕住持第一個拿起刀劍要去砍。」

  項惠一直覺得可惜,這昭然寺的住持以前可是項家軍的前鋒,後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說看破紅塵,出家去了。

  可出家歸出家,爹讓他過去交代事情,又會照著辦,打聽消息比探子更迅速,這些年來,昭然寺幾乎變成將軍府的南方駐地,他總是來回這兩地傳遞消息,為免引人注目,也練出了松見口音。

  「去見過你六叔了嗎?」

  項惠笑出來,「六叔有什麼好見的,一個松見府的知府卻滋潤得跟藩王一樣,兒子見六叔過得一年比一年好,現在都胖成球了。」

  「去見見你祖母跟娘吧,這幾日老念著你。」

  項惠腳才跨出去,又聽得父親說:「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好不容易熬過刀劍煞,該開始想想娶親的事情,你母親說,永寧長公主府上的昌樂郡主挺好,端莊文靜,肯定是良配。」

  項惠一聽,馬上轉了個方向,「我累了,先回房睡一覺,這幾天就不出門了,趕路趕得辛苦,得休息幾天緩緩。」

  項飛一看就怒了,這死小子,幼年遇劫,天玄國師說這是刀劍煞,得過二十才能議親,既然天玄國師都這麼講了,照著聽就是,孩子一年一年長大,長子開始說親了,次子開始說親了,一個一個都操辦起來,先前母親跟妻子還頗愧疚,說小六定完親就得停住,小七得二十歲才能開始說親,這小子總說沒關係,不要緊,還以為他懂事,沒想到根本就是不定性。

  郡主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妻子好不容易才打聽來的,居然還溜,混蛋!

  項惠逃得了一兩天,逃不過三四天,一日,還在書房中寫信給田青梅,就聽見門外的丫頭朗聲道:「見過老夫人。」

  他連忙放下筆,繞過案頭,去書房門口迎接,「祖母想見人,讓人過來傳話就好,怎麼自己過來了?」項老夫人提起拐杖就往他頭上一敲,「你還叫得動?」

  「祖母怎麼這麼說,孫兒不過前些日子累了。祖母,坐。」

  漱時奉上茶,項老夫人嗯的一聲,「慢著,你是不是先前跟著七爺去馨州的那丫頭?」

        漱時連忙跪下,「回老夫人話,婢子跟過幾次。」

  「我聽六老爺說,你們七爺在馨州有個過從甚密的朋友,先前那朋友開的鋪子被人鬧事,還讓六老爺去吩咐抓賊,是哪家姑娘?」

  項老夫人雖然是名門大戶出身,但丈夫是軍人,兒子是軍人,幾個孫子也都有武職,見識比一般官太太還要大得多。

  知道松見府民風不同,喜歡銀子多過名聲,有人家姑娘或者被休婦人自己出來做生意,當然多少會被看不起,但要說不方便卻也沒有,自己六兒子治理的地方,她對法治還是有點信心的。

  這惠兒都說到他六叔那裡了,肯定是上心,那女子若能等,等正妻生下兒子後過門當個姨娘,她也不會反對。

  漱時伏地,「回老夫人,七爺幾次來回,都是見幾位朋友,有辦事先生,有落魄的布莊後代,就是沒見過姑娘。」

  項老夫人臉色頓時就難看了。

  一旁的項惠自然忍不住稱讚自己有先見之明,那日一聽說昌樂郡主之事,就把幾個跟他去過松見府的下人都交代了一番。

  若是一般姑娘知道他的家世,必定是見獵心喜,但田青梅是個對三從四德,三妻四妾嗤之以鼻的人,她都說自己當大爺最舒服了,只怕不願再入大戶。

  這丫頭脾氣雖然大,但自己就喜歡她那樣子,一個下堂妻也能過得生龍活虎,看著她笑他就舒服。

  「祖母怎麼了?我不過覺得松見府跟京城不同,想著軍情不急,這便遊玩了幾日,耽誤不到大事的。」

  項老夫人哼了一聲,「聯合丫頭跟祖母說謊,你行啊。」

  漱時才在項惠的手勢下起身,一聽事態嚴重,馬上又跪下來,重重磕頭,「老夫人饒命,婢子不敢!」

  「若不是看在你對七爺忠心,不然光是剛剛那番話,我打死你都不會有人替你可惜,下去吧。」

  漱時又磕了幾個頭,這才躬著身退下。

  項惠歉然,「祖母,這事情是我不好,您別生氣,也別怪她,她是丫頭,自然我說什麼是什麼。」

  「說吧,那丫頭什麼來歷,祖母這歲數不是白長的,可別再騙我了。」

  項惠見祖母一把拆穿,倒也不好再瞞了,否則便顯得他不敬重長輩,「只是普通商人的女兒,弟弟還小,這才女扮男裝出來張羅生計。」

  「去昭然寺時會想辦法見見她吧?」

  「事情不緊急才見,不然也只寫寫信,讓項財項寶幫我跑跑腿,祖母放心,孫兒懂得輕重緩急。」

  項老夫人聞言,臉上掠過一絲欣慰,他們項家乃世代將門,國為重,絕對不能為了兒女私情耽誤國家大事,這孩子因為兩歲就遇到劫難,家中難免比較縱容,知道他有分清事情輕重,總算放下心。

  項惠正正經經的道:「孫兒對她只是喜歡,沒其他想法,所以才略過不提,絕對不是有意欺騙祖母。」

  見孫子如此鄭重,項老夫人就算有那麼一點不高興也都消了,心想自己今天過來又不是來罵人的,還是說正事,「沒別的想法?不想將她收房嗎?若是你娘固執,祖母來開口。」

  項惠聽祖母這樣說,心中一暖,祖母真的是很疼他了,會女扮男裝出來做生意的肯定不會是大家閨秀,但祖母為了讓他開心,居然能接受門第上的巨大差異。

  「恐怕得辜負祖母好意了。」項惠一笑,「我們項家的家世在朝中也算是一等一了,正妻都有誥命,出入皆有馬車,可是祖母,這天下有種人偏偏不希罕高門宅第,喜歡自由自在,那丫頭便是這種人。」

  項老夫人張開嘴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這種人她也曾經遇過,就是她的親姊姊。

  當年兩家說親,屬意的是嫡長子與嫡長女,可她姊姊偏偏不要,項一山年輕有為,十六歲就領兵出征,天下人都說項一山將軍是少年戰神,問她對這樣的夫婿還有哪裡不滿意?

  她姊姊說:「我就不滿意,爹娘若是硬給我說門高親,我便日日鬧得雞飛狗跳,讓爹娘丟臉。」

  話都說到這份上,誰敢真的把她嫁出去,但這門親事實在好,捨不得放,後來也幸好她長得比姊姊美貌,家中便以這理由說上了。

  姊姊後來嫁入商戶,在自己為了侍奉丈夫,侍奉公婆,鬥妯娌,鬥小妾勞累不已的時候,姊姊每天都開開心心,長輩沒人敢給這出身高門的媳婦臉色看,妯娌見到她也只有巴結討好的份,自己幾年前就已經滿頭白髮,姊姊卻還是一頭烏黑,皮膚也特別好,看起來不過四十歲上下。

  在項一山不知道納第幾個姨娘入門時,有次姊姊來看她,她一時沒忍住哭了出來,姊姊安慰她,兒子出息,女兒孝順,這就好了,其他的多思無意,那一瞬間她終於承認了一件事情,後悔。

  她早後悔了,當妯娌給她使絆子,婆婆要她息事寧人,丈夫說自己太忙不要煩他的時候,她就後悔了。

  原來姊姊不是任性,也不是一時興起才嫁入商戶,姊姊是聰明,知道人生苦短,想過上舒服的日子,面子與裡子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不喜歡高門宅第,就愛自由自在——原以為姊姊就是那特例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人。

        項惠鑒貌辨色,「祖母可是想起了姨婆?」

  項老夫人略微感嘆的一笑,「你倒是聰明。」

  「這麼說來,那丫頭倒有幾分姨婆的風範。」

  「跟我聊聊那丫頭吧,下次見到你姨婆,我好跟她說說也有人有這性子,免得她得意自己可是大黎朝的唯一。」

  「先跟祖母說好,那丫頭對名門敬謝不敏,孫兒也沒想過將她收房,因此不管什麼事情,祖母就當成故事聽聽。」

  「怕我說那丫頭壞話?知道了,不說便是。」

  「那丫頭姓田,叫田青梅,本來也算小有出身,家裡的布莊是百年老鋪,在馨州大概有十幾間鋪子,三十多年前還競過一次貢品,得到了第八名,家中長輩陸續過世後,她大伯父便在親族的支持下強制分家,可惜她父親是個紈褲子弟,把分家銀輸得乾淨後人就跑了,田大娘便一人養三個孩子,田青梅是長姊,母親忙碌時便由她照顧兩個弟弟,靠著上過啟蒙的印象,教了兩個弟弟寫字算數。」

  項老夫人點點頭,這姑娘倒也聽話,小孩子乍然從富戶變貧,沒想著玩,還能知道要教弟弟讀書,挺不錯的。

  「她十六歲上依著指腹為婚的婚書嫁入趙家……」

  項老夫人忍不住皺眉,嫁過人啊……難怪惠兒一直說讓她聽個故事就好,說實話,若不是惠兒再三說不會入門,自己現在只怕都要站起來了。

  「十八歲上,她夫君因為考上進士,因此休妻。」

  項老夫人的眉心更緊了,原本還以為是品行不端,或者不得公婆丈夫心意,居然是因為丈夫高中而被休?

  「她被休回家後便開始張羅生意之事,找了辦事先生,孫兒正好也找上同一個辦事先生,這才認識,不過她對高門沒有好感,孫兒又有刀劍煞,二十歲後才能成親,故也什麼都沒說,兩人便當朋友。祖母,別的不講,我覺得她家裡真的挺有趣,她二弟喜歡上她的貼身丫頭,不是收了當姨娘,而是給了正室名份,因為是真心喜歡,所以家裡也不反對。」

  這家人真是奇葩!項老夫人一方面覺得果然沒規矩,可一方面又覺得真的不錯,喜歡一個女人就給她名份,這種男人才值得託付終身,「你說她做生意,都做些什麼?」

  「糕餅,對了,她還跟當地的酒樓合作,推出新菜,然後抽成,這法兒可真聰明,孫兒都沒想過能夠賣菜譜賺錢,她現在跟十幾間酒樓合作,家家菜譜不同,相同的是客人都讚不絕口,兩個弟弟都已娶妻生子,跟著母親過得十分和樂。」

  項老夫人點點頭,問道:「她母親不催她再嫁?」  

        「催不動。祖母,她現在可是一家之主呢。」

  項老夫人笑了出來,也是,撐起整個家,的確配得起一家之主的頭銜,既能當一家之主,當然不想去當人家媳婦了。

  自己是年紀越大,越覺得姊姊聰敏不凡,現在都五十幾了看起來還像四十歲,誰過得好,誰過得不好,哪用得著說。

  「這丫頭雖然是下堂妻,但既然不打算進門,也就沒什麼好說的,惠兒,祖母疼你,可以盡量為你打算,你喜歡活潑的姑娘,我便找活潑的姑娘,你喜歡美貌的姑娘,我便找美貌的姑娘,可是,你若說遲遲不成婚的話,那是不成的,祖母對門戶不要求,但你得娶妻,有後,將來祖母若是見到你祖父,才能有個交代。」

*             *             *

  田大娘雖然覺得去京城危險多多,但還是被勸服了,原因很簡單,當商戶是挺好,但一旦入京,能給孩子找到有學問的先生,說不定將來能出個進士,光耀門楣呢。

  當年窮困,沒能讓竹林竹生進學堂,一直是田大娘心中的愧疚,眼見兩個兒子對下一代都有大指望,也只能退一步了。

  田竹林留下來照顧母親,田大娘照顧著康氏剛剛生下的孩子,又想著朱姨娘跟徐氏肚子裡新懷的,倒也沖淡了不少擔憂。

  於是在秋分後,田青梅帶著茜草,小雪,田竹生幾人一起上京。

  幾人都沒搭過大船,好笑的是三個女子都沒事,田竹生卻是吐個不行,兩日船路,三人都忙著照顧他,直到京城港口落地,又休息了半個時辰,他臉色才恢復過來。

  「有沒有一位田大爺,松見府的田大爺!」港口處有人敲鑼。

  這裡的港口挺有趣,由於是京城,故送人的多,接人的更多,不像現代可以在出境處拿著板子,古代只能敲鑼找人。

  田青梅連忙舉手,「這裡。」

  「田大爺,我是項七爺派過來的。」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過來,「抱歉出城時耽擱了,您見諒。」

  「不要緊,我們正好歇歇。」她彎腰問弟弟,「竹生,能搭馬車嗎,還是要再緩緩?」

  「可以了。」田竹生怪不好意思的,自己說要上京要保護姊姊,結果才離開松見府就吐得一塌糊塗。

  幾人正要上馬車,卻有個老婦大包小包過來,「各位大爺姑娘是不是要進京,能不能順道載我一程?我兒子沒來,怕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那漢子馬上拒絕,「大娘不成的,我主人家只讓我接送這幾人,若是讓你方便,回頭主人家問起來不好交代,那裡有租馬車的,這裡到城門口只要三百文,不貴的。」

  那老婦囁嚅道:「可是三百文已經很多錢了……」

  田青梅見她袖口補了好幾圈,想起自己出嫁前,讓她花三百文坐馬車她也是寧願走路的,於是道:「老太太上來吧。」又轉頭對那漢子說:「回頭若項七爺問起,我會跟他說的。」

  那漢子陪笑,「田大爺若同意當然是可以的,小的不過幫人做事,幾位上車吧。」

  田青梅讓竹生坐在最靠外邊,透透風,老太太怕掉出去,坐在靠裡面,小雪跟茜草都是自己找地方坐下來。老太太緊緊抱著包袱,「謝謝大爺。」

  「別客氣,您兒子住哪,我先送您過去吧。」

  「不用啦,我兒子就在城門口附近擺攤,讓我到城門口下車就行了,謝謝各位好心人。」

  到了城門口,老太太千恩萬謝地下了車,馬車又行了約莫兩刻鐘,這才進入一條僻靜的小巷子。

  兩邊宅子看起來雖然都滿新,但卻樹木茂盛,好幾戶人家的大樹都長到外頭來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樹,葉子看起來已經有幾分轉紅,十分好看。

  「田大爺,就是這裡了。」

  幾人魚貫下車,只見一扇雙開的花雕木門,門口不寬,但不知道怎麼著,看了就很喜歡,木頭的顏色深沉,看起來穩重又舒服,旁邊用木頭刻著「新樹衚衕,田宅」,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覺得是出自項惠之手。

  門一下從裡面被拉開了,一個婦人笑著迎出來,「婢子的丈夫叫作高添,奉七爺命令在這裡等著田大爺呢。」

  「他,他人呢?」可惡,自己在結巴什麼——實在不想承認自己想見他,可是她就是想見他嘛。還以為他會在碼頭等呢,結果沒有,想說在宅子等,居然有事?

  「七爺原本是跟婢子一起在這裡等的,不過家裡突然有事,半個時辰前走了。」高添家的笑咪咪說:「田大爺的行李前陣子已經陸續來了,婢子不敢動,便依照箱子上的記號放在各個房間。」

  田青梅拍拍臉,振作精神,「這裡就你一人嗎?」

  「有四個粗使丫頭在後頭,田大爺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漱?」

  「你先帶我把這宅子繞繞。」

  高添家的打了一下自己的頭,「是婢子糊塗了。七爺說田大爺不喜歡奢華誇張,這宅子便只有一進兩大屋,田大爺的箱子放在東廂,田三爺的在西廂,兩位隨侍姑娘的放在東廂的左右耳房,大廳後頭是下人屋子,最後面是廚房跟柴房,屋子有井,很方便。」

  繞了一圈,田青梅很滿意,前院有大樹,有花草,還有涼亭跟個小水池,十分休閒,後院很窄,大概就是煮飯晾衣服。

  這屋子最多一年她便要搬離,這樣剛剛好。

  在高添家的喊叫下,四個粗使丫頭也來拜見她了,模樣都是老實粗壯,田青梅也都賞了荷包,幾人高高興興的收下了。

  田青梅在船上過了兩日,進了房間便吩咐熱水,洗過澡後,換過乾淨的衣服,又把臉勻過,這才覺得整個人活過來了。

  幸好是秋天,要是夏日趕路,肯定更難受。

  小雪很能幹,在她泡澡的時間已經把箱子都整理妥當,當然也歸功於這宅子的穩妥,妝台,抽斗,桌子,帳子,她沒覺少了什麼,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大爺,開飯了。」

  「竹生呢?可好些了?」

  茜草微笑,「三爺好著呢,已經在外頭等著吃飯。」到了前廳,婆子已經上了六菜一湯。

  田竹生催著說:「大哥快點過來,洗了個澡,我才想起來自己兩天沒吃東西,快餓死了。」田青梅見他餓了,也就放下心,但還是忍不住叮嚀,「別一口氣吃太多。」

  才剛拿起筷子,守門婆子飛快跑過來,「項七爺來了。」

  她一呆,以為會見到他的時候沒見到,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卻突然出現,瞬間又懊惱起來,現在頭髮就是一個松髻,胭脂也沒塗,早知道就打扮一下了,至少穿妃色秋服,也能襯得氣色好些……

  胡思亂想間,項惠已經跨門檻而入,高興中又有著抱歉,「我爹突然有事情讓我去辦。」一句話已經代表很多意思了,至少她知道,他是盼著她來的,原本也在這裡等她。田青梅忍不住臉一紅,「吃飯沒?」

  「正要叨擾。」

  茜草很快的去取了碗筷,佈置起來。

  「這是我三弟,竹生。竹生,這是大哥在松見府結交的朋友,項惠。」

  「項大哥,這次我們兄弟來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得麻煩您了。」田竹生說完舉杯。項惠連忙回禮,「我跟你大哥是朋友,不用這麼客氣。」

  田竹生在酒樓工作幾年,看得懂人的表情跟臉色,這項大哥一看就是對姊姊有意思,派人接送,又幫忙佈置宅子,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又見項惠一表人才,心想,嗯,配得上我姊姊。

  於是他快快吃完飯,藉口又暈了,要回房休息。

  兩個丫頭也早識趣的退下,田青梅第一次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啦。」

        項惠莞爾,「竹生剛剛已經謝過了。」

  「我想再謝一次。」

  項惠一笑,「到院子走走?」

  秋天晚上的院子十分涼爽,明明只有上弦月,院子卻看得頗清楚,風中隱隱傳來別院的桂花香,舒服得很。田青梅走了幾步,回頭說:「我們也認識三年了吧?」

  「時間過得真快,那時我們才十八,現在都二十一歲了。」

  「可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每次問起,你都裝蒜,我現在已經到了京城,你是想自己告訴我呢,還是我再請人打聽打聽你是誰?家裡有七個兒子的項家大戶恐怕不多。」

  項惠難得露出尷尬神色,「我家……呃,朝中文官武將各有所司,武將中,以文親王兼任一品大將軍為首,第二便是威武大將軍,也就是我爹。」 

  田青梅忍不住錯愕,知道他家世好,但沒想過居然是武官排名第二位,而且說白了,文親王要不是皇親國戚,這第一位就是威武大將軍,這可是一品門第中的上等門第,僅次於皇家了,果然是鳳凰蛋。

  雖然沒想過要嫁他,但此刻知道兩人差異這樣大,她心中還是有些說不出的複雜,「你家裡知道我的事情嗎?」

  「祖母知道。」

  「她老人家怎麼說?」

  「沒說什麼,我當成一個朋友在介紹。」

  也是啦,就只是朋友啊啊啊啊啊啊!

  但她內心的失落是怎麼來的啊啊啊啊啊——

  田青梅實在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她會毅然決然上京,也有項惠的因素在裡面,想看看他成長的地方,想了解他一點。雖然一直說不想再成親,但她又不是木頭人,一有事情他就出面,有什麼問題問他,他總會解決,這樣被對待了三年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可現在還沒看到他成長的地方,只知道他的身世,她就有一種被雷劈到的感覺,這差異真不是普通的大。項惠見她突然失魂落魄,內心突然一陣高興,她對自己的感覺比他想得要深得多了。

  當年那個在春暖湖上說著「你要知道,即便是後宅的女人,也該為自己而活」的女人,現在露出很困擾的表情。

  她已經改變主意了,雖然她自己還不知道,但表情不會騙人,他看得出來。

  「不說這個了,說說吳老爺的事情吧。」

  「吳老爺……好,說吳老爺。」田青梅拍拍臉,振作精神,「他跟我說,立秋前後就會回京,有把住處給我,讓我到了京城聯絡他。」

  「你也不用著急,做生意沒差那幾日,竹生既然暈船,還是先休息,至少也得先寫信回松見府,讓家人安心。」

  「我在港口已經讓人傳口信了,不過你說得對,還是得寫信才行。」

  兩人又順著松見府的事情聊了幾句,提起鄭師爺替她討回嫁妝,項惠大笑,直到遠處傳來敲更,已經是戌正時分,他知道時間不早,於是告辭。

  走到門口,項惠臉上閃過一絲為難,但後來還是下定決心的說:「有件事情,我想讓你知道會比較好。」

        田青梅笑著說:「怎麼了,突然這樣嚴肅。」

  「我去年開始派人找你爹,不久前有消息傳來,他十年前便已經過世了,是姚州盧縣的義莊給辦了後事。」

  她笑容僵在臉上,「他怎麼……怎麼走的?」

  「生病。」其實是因為搶劫,當眾被打死,不過說出來也沒意義,什麼原因不用詳細,只要讓她知道就好了。「需要我幫你把牌位迎回來嗎?」

  「他當年那樣狠,我對他早沒太大的感情了,可是我母親不同,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娘只怕還是企盼著哪日他回來找我們母子,讓他抱抱彩姐兒,勤哥兒,迎回來我娘就知道了,只怕她受不了這打擊,竹林竹生也不知道想不想這樣一個牌位出現在自己家中,我再想一想。」語畢,田青梅一笑,眼淚卻瞬間掉下來。

  真奇怪,她明明就不想哭的,她對前生的爹娘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但對這一世的爹卻是有印象的,模樣都還記得,如果在路上偶遇,她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項惠溫言道:「任何時候跟我說都可以。」

  「好,謝謝你。」

  「如果睡不著,讓婆子給你煮碗寧神湯,我有準備在廚房裡。」

  田青梅又想哭了,這個鳳凰蛋對她這麼好,可是在自己心意轉變的時候,卻發現兩人的差距這樣大,不是小官與小商戶,而是一品大官與小商戶,而且,她還是下堂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2:14 PM 編輯

【第九章】

  田青梅,項惠,吳老爺,吳太太,田竹生,連著幾個下人,接連著在京城走了幾日,項惠原本以為她是想玩,沒想到卻不是。

  「既然要賺京城人的錢,我總得了解了解京城人的習慣,吃飯花多少,穿衣花多少,口味呢是偏甜還是偏淡,不管哪行哪業,若不懂得入境隨俗而只是埋頭苦幹,恐怕會白費功夫。」

  吳老爺一聽,登時覺得有理,陪得更加勤快,整整十天,去最有名的幾個飯館,最有名的幾個琴房,最有名的幾個茶樓,他們不停地在吃,記錄,看。

  她有點累,但累得很愉快,吳老爺能了解她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項惠就更好了,他只在必要的時候開口——所謂必要,大概都是京城人想訛她這外地人的時候。

  直到寒露過去,田青梅覺得也差不多了,樣本已經足夠,不需要再花時間觀察。

  「吳老爺,吳太太,項七爺,今日也差不多了,到寒舍用點茶如何?」

  吳老爺跟項惠欣然同意,吳太太並不是很懂,只是丈夫既然說好,她自然也是說好的。到了田宅,小雪依序奉上茶水。

  「不知道吳老爺能買多大的地?」

  吳老爺笑著反問:「田大爺需要多大的地?」

  「我有個想法,京城既然有錢,又捨得玩,與其只蓋飯館,不如蓋個有吃有玩的地方,讓人一待就是一整天。譬如說有個院子,裡面的庭院有環抱大樹,有刻花涼亭,有鯉魚水池,一進來就讓人想畫畫或者寫詩,一般庭院走端莊大器,我們就走鮮艷風雅,一樣是宅院,卻是相反風格。」

  吳老爺摸著下巴點頭,「與眾不同,的確吸引人。」

  「顏色要鮮艷,花朵要繁盛,澡堂引進溫泉,幾個朋友相約一起,一邊泡溫泉一邊談論景緻,上來後讓人捏捏肩膀,度過半個時辰的鬆筋活骨,接著上酒菜,菜單我自然會重新擬過,每個院子的菜色都不一樣,這個院子是牡丹海棠菜,另一個院子是清竹海棠菜,琴娘彈琴,舞娘跳舞,都配合菜色做調整,每院皆不同,來了一次肯定不夠,得再來。」其實也就是一個義大利菜,一個泰國菜,各個院子各國菜的一種概念,只是冠上植物名稱,更顯風雅。

  吳老爺一聽,連連點頭,「田大爺這主意甚好,京城雖大,可沒這樣的地方。」

  田青梅心想,那當然,綜合度假村的概念可是二十一世紀才發展完全的,以前人怎麼可能想到一個地方具有多種功能,別說度假村了,連鍋碗瓢盆都只是一般,沒人想過要做得好看些。

  「就拿擺清竹海棠菜的院子來說,院子自然以竹為主,溫泉湯就放些竹香,下人的衣服用青色,碧色等接近竹子的顏色,菜色要清雅別緻,可以竹為食具,也可另外燒瓷,讓師傅在上面繪圖,總之,就是要有清和竹,讓人沉浸在那個世界裡。」

  吳老爺聽她這麼一說,自然懂,想了一會,臉上露出高興神色,「所以地方越大越好。」

  「沒錯,若是能有二十個院落,那可不得了,從開始待客起我們就計算,最沒人去的就改造,還有,我另外有個主意請吳老爺聽聽。」

  吳老爺聽到這邊,已經對她十分佩服,笑咪咪等著。

  「我想把凈銀的十分之一當成花紅,分給那些小子跟丫頭,這可不是傻,您想,如果我們自己是夥計,老闆賺得多,自己花紅就多,那接待起客人來是不是更上心?講直白一點,讓那大客棧人人都有份,那就人人都上心,也會彼此提醒,而不是為了邀功開始給彼此使絆子。」

  吳老爺想了想,忍不住拍起手來,「這個好,田大爺這主意真是太妙了,丫頭跟小子都盡心盡力,生意哪會不好。」

  於是兩人細細說了起來,院子要多大,如何隔間,中間錯落的花園該如何佈置,吳老爺身邊的人一一錄下,直到天色漸晚,吳老爺才起身告辭。

  臨去之時,他一臉高興地說:「能跟田大爺結交,實在有幸,明日我便命人繪圖,等繪製妥當再過來,田大爺看看哪裡需要修改,至於地的問題不用擔心,城郊欲賣之地甚多,等院子繪出來,再照著大小去買地就是。」項惠自然也跟著告辭。

  田青梅想起他一個下午就含著淡淡笑意看著自己,忍不住有點臉紅——一個古代人看到女人這樣「大放厥詞」還能笑著欣賞,真的很不容易。

  古代人……自己也快變真正的古代人了吧。

  昭然寺的高僧說自己這一生本就是意外,年紀越大越會忘記前塵,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到這裡也迷迷糊糊,有時候還會想,到底是真的有前生,還是自己作了一個長夢,夢太長,所以搞不清楚哪個是真實。

  「我回去了,寒露後天氣轉冷,記得多加衣服。」

  田青梅聽他這麼說,微甜中卻也覺得依依不捨。「你也是。」

  「那我回去了。」

  「嗯。」

  然後很好笑的,兩人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一次,兩次,直到第三次,項惠終於笑出來,「我真的走啦,再不走天要黑了。」

  田青梅噗哧一聲,把他往外推,對他笑了笑後關上門。

  吳老爺的動作很快,不到三日,那圖紙已經命人送過來,比田青梅想像得更好,圍牆內有小橋流水,有曲橋小湖,花叢竹林間隱藏著二十個院落,於是她笑著對吳老爺的心腹說:「很好,可以開始繪製院內的樣子了。」

        等茜草送那心腹出去,高添家的笑著走進來,「田大爺,王老闆在問,什麼時候可以把冬衣拿過來讓您挑。」

  「這麼快?」

  「差不多了,好皮子做的衣服若不先選,等天冷可買不到好看的。」

  「那讓王老闆明日過來吧。」

  「是。」高添家的笑說:「大爺頭髮有點散了,坐下來婢子幫您梳梳吧。」

  田青梅一看玫瑰鏡台,真的有點亂,想起早上有隻麻雀一直在她身邊飛來飛去,大概在揮的時候自己弄到頭髮了,「勞煩你了。」

  「不麻煩,這點小事而已。」

  高添家的替她取下白玉冠,在梳子上抹了些油,開始一把一把的梳了起來。

  來到京城後,田青梅才知道有這種工作——乍看是管事娘子,但並不是住在主人家,而是跟丈夫住一起,每隔幾日過來一趟,點點東西要不要買,吩咐下人送貨之類,要說起來,算是兼職管家。

  她們這種人以前都在大戶人家待過,懂得多,做事伶俐,雖然幾日過來一趟,但家裡總能顧得好好的,一點也不缺。

  「大爺第一次上京,剛好趕上雪婚,到時候可有得吵,婢子已經先準備好清心茶了,要真吵起來可以喝上一點,解解煩躁。」

  「雪婚?」田青梅第一次聽到這名詞,「是什麼禮儀嗎?」

  「便是婚禮,俗話說啊,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所以年前成親的特別多,但若到十一、十二月成親又太冷了,不管是馬上的新郎官,轎內的新娘子,還是一路吹吹打打的都是冷得動彈不得,連帶請客都熱鬧不起來,於是都趕在小雪跟大雪成婚,故叫作雪婚,若是好日子,同一條街上一天可以過上十幾個,一路敲鑼打鼓灑糖果,那個吵啊,真別說了,想起來就頭疼。」

  「總歸是好事,也恭喜他們。」田青梅笑出來,「對了,因為你幾天才來一次,都沒好好說過話,還不知道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我就一個丈夫,兩個兒子,上頭有婆婆,倒也不是我偷懶不天天過來,丈夫生了病沒辦法工作,我得多跑幾戶人家,所幸孩子還算聽話,懂得孝順。」

  田青梅歉然,「是我唐突了……」

  難怪高添家的看著年紀不大,皮膚也沒什麼皺紋,但就算笑著,眉頭也不開,感覺就是有點辛苦。還有,她有時候會說「我」,而不是「婢子」,想必心中有事,所以顧不到其他。

  「不要緊,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工作時被大木柱打到胸口,從此氣虛,不太能用力,有時候寒咳得厲害還會出血,婢子能做的事情又不多,便多跑幾戶,養家活口。」

  「高大娘真了不起。」

  「別說了,好丟人。」

  「哪裡丟人了,工作受傷不是高大叔所願,高大娘既然在外奔波,孩子又聽話孝順,想必高大叔也花了不少心力在教。」田青梅正色道,「高大娘,一個家不是非得男人在外,女人在內,而是兩人一心,共同撐起,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這就是家,你在外面為了一家溫飽辛苦,那不丟人。我想,高大叔一定記得你的好處,在他身體不如以往的時候,妻子撐起這個家,孩子們也都是感謝你的。」

  「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高大娘重複了這幾句,低下頭,笑了笑,「大爺人真好。」

  「好的人是高大娘,不是我。」

  「不說這個了,講點高興的吧。」高添家的把田青梅的頭髮束起,「聽說永寧長公主的女兒昌樂郡主明年八月要成親,到時候田大爺可以看看皇家的婚禮,可熱鬧了,迎親隊伍長得看不見,女孩子的嫁妝也是一擔又一擔,好像沒盡頭似的,以前有人數過,永嘉長公主膝下的安樂郡主,嫁妝居然有三百擔。」

  田青梅驚訝了,三百擔?也太誇張了吧,一般人成親也才六擔,若說公主三百擔就算了,郡主而已耶。但大黎朝富庶,皇帝疼愛外甥女,誰又能說什麼。

  「昌樂郡主的夫婿據說是威武大將軍的麼子呢。」高添家的又說。她一呆,威武大將軍的麼子,那不就是……不就是……

  原來他要成親啦,怎麼都沒聽他說?不過,也沒什麼好說的吧……

  「說起這威武大將軍的麼子,還有段故事呢,聽說國師當年算定他有劫難,二十歲前不宜成親,所以將軍府的爺們一個一個成家,生了兒子後,將軍就給安排前程,一切理所當然,但這麼子既沒成家,當然也就沒有立業的必要,於是堂堂一品門戶的嫡子,居然過了二十歲還是庶民身分。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將軍府對於他的婚事特別上心,這不,昌樂郡主是多好的人選,母親是今上的胞妹,昌樂郡主因為受太后疼愛之故,自小養在宮中,娶了這樣的妻子,雖然前程起步較晚,但只怕將來上朝,哥哥們還得給他行禮作揖。」

  束好頭髮,田青梅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比剛剛散髮時更頹靡了。

  啊啊啊啊啊,項惠要成親了——雖然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她好想大叫啊!

  過幾日見到他,是要假裝沒聽過這說法,還是要直接說:恭喜,聽說你要娶郡主為妻了,真是郎才女貌,祝你們百年好合,花開並蒂……

  她好想大喊,辦不到!田青梅第二次被打擊了。

  第一次是發現自家爹輸光跑路的時候,當時覺得天地要毀滅了,眼前一片黑暗,過了兩年多,這才接受他不會回來的事實,第二次就是聽說威武大將軍府與永寧長公主府的聯姻,自己的少女心都死了。

  混蛋,明明都要成親了,還跟著她到處亂走幹麼,他不知道她禁不起他這樣對待嗎?

  高添家的微笑說:「田大爺也不用難過,大戶人家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將來等郡主生下兒子,請項七爺收個姨娘,男人寵愛誰些,誰又管得著了,就連郡主也不能說什麼,若是她找你麻煩,那是她善妒,將軍夫人自然會說她。」

  田青梅張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既然在院子管事,她並沒有隱瞞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情,不然高大娘倒是不好辦事,別的不說,光是癸水來就得準備補湯,不然她會肚子疼。

  至於項惠的事情,她大抵是從其他婆子那邊聽來的,京城的婆子每個都耳聰目明,外型看起來像水牛,但一有動靜就變成兔子。

  「我聽那些婆子說,項七爺有空就來,對田大爺可真上心,即便是姨娘身分,但只要得寵,日子也不會太差的。」

  「我不當姨娘的。」

  「不過,恕婢子失禮,田家可……」

  高添家的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田青梅知道,田家的姑娘當不起將軍府嫡子的正妻。

  「我自然知道,當正妻我配不起,當姨娘我不願意,結果就是當朋友,不過如果他成了親,我自會疏遠他,畢竟郡主無辜,我也不想因為自己捨不得就拖拖拉拉讓別人痛苦。」

  「田大爺真是好姑娘。」

  田青梅原本頗感傷,聽到這句矛盾的話,突然笑出來,「多謝你跟我說這事,反正他也瞞不過,越早知道越好。」

  「是婢子多嘴了。」

  真是不要小看京城人,不過一個普通的婦人,只因為在大戶人家待過,看事情就如此清楚——的確,她入門當了姨娘,項惠若是寵愛她,誰能管?要說也只會怪郡主沒本事,拴不住丈夫的心,可是姨娘……她真沒想過。

  田青梅不想把心事寫在臉上,但過幾日項惠一見她,就問:「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

        她咧嘴一笑,「哪裡難看了?」

  「要哭不哭的樣子,醜死了。」

  「你才醜!」  

  「好好好,我醜我醜,你要的器皿圖,我從家中書櫃翻了幾本燒瓷譜,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圖案,要是選好圖案,剛好可以趕這個冬天製作。」

  田青梅懂,燒瓷是熱活,冬天做起來比較舒服,這上貢的東西基本上也是冬天的功夫,原因無他,大冷天燒瓷不熱,靜得下心,故冬天做出來的東西真的比較精緻。

  但她現在哪有心情管這個啊,想了幾日,決定把話說清楚,「到亭子裡吧,我有話跟你說。」

  他的隨從一向都是站在門口附近,不進內院,小雪跟茜草聞言退下,四瓣花亭中便只剩下他們兩人。田青梅也不拐彎抹角了,「我聽說,你要跟昌樂郡主成親了?」

  項惠一陣尷尬,「家裡有提,不過只是互通消息而已……你是聽誰說的?」

  「昌樂郡主是什麼人,在談婚事自然會傳出來。」

  項惠覺得不可能,事情還在互相探詢的階段,婚姻可是大事,沒定下婚書之前是不會公佈的,不然萬一有變,對女孩子家名聲不好,項家治家一向嚴謹,下人沒那樣嘴碎,難不成是郡主那邊的下人傳出來的?但不管誰透出來的,事實就是,將軍府的確跟永寧長公主府上有往來。

  「母親跟我提過,但我已經拒絕了。」

  「拒……絕?」

  項惠一臉理所當然,「我生平最不愛扭捏的千金大小姐,偏偏昌樂郡主就是其中翹楚,你既然多有顧慮,我也不會勉強你嫁我,但也不會因為你不嫁我,就娶個不喜歡的人,我不想將就。」

  田青梅瞬間有想哭的衝動。

  她覺得自己好煩,明明是自己沒有勇氣跟他在一起,但知道他可能另娶時,又睡不好,她超煩這樣的自己。大黎朝為什麼不能對女人好一點,一夫一妻才對啊,三妻四妾是把女人當成什麼了?為什麼她要跟人家分享丈夫,為什麼她要對情敵喊姊姊妹妹?她不想委屈自己,可又捨不得他……

  相對於這廂的困擾,項惠倒是挺高興,「以為我要成親,所以睡不好?」

        田青梅沒說話,算是默認。

  唉,真沒想過這輩子又會被再一次被「成親」這兩個字所困擾。

  三年前,她拿著趙家給的離緣金開了糕餅鋪,又藉著糕餅鋪的名聲找了春風樓合作,發揚了海棠菜的名聲,後來吳老爺找來了,讓她來到了夢寐以求的京城,雖然是下堂妻,她卻過得風生水起,日子滋潤得很——只除了對項惠的感情,一直在自欺欺人。

  即便他不娶郡主,也不能這樣下去,她現在已經明白了,他就是死心眼,但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更不能害了他。

  雖然前生記憶模糊,但她依稀記得單身的爽快,也不認為一定要有孩子才叫人生,可是項惠不同,他在大黎朝成長,肯定想要成家,想要有後,她不能以朋友的名義耽誤他。

  跟他說以後別來了?可是,這話好難說出口,想到以後不能見他,她就覺得難受得不行……

  「小姐。」小雪走進亭子,「外頭有個人自稱唐媒婆,說有事要找小姐商量。」

  今日沒有要出門,她也就穿著女裝打扮,丫頭們已經習慣,她穿女裝就稱小姐,穿男裝就稱大爺。田青梅只覺得情緒被打斷了,一時之間有些懵,愣愣地對項惠說:「是來找你的嗎?」

  「怎麼可能?小雪,讓她進來說話。」

  就見一個中年大娘穿著暗紅色的衣服,一臉堆笑著進來,「見過田姑娘,這位大爺,老身在這裡有禮了。」

        她更傻眼,「你怎麼認得我?」

  「老身見過姑娘畫像,是這樣的,我呢是受人之託,想來跟姑娘提親。」

  項惠臉一下子暗了下來,「你可以走了。」

  「這位是田三爺對吧?老身懂,姊弟手足親,自然護著姊姊,但請相信老身這番是帶著好意來的。」

  田青梅拉了拉項惠的袖子,暗示道:慢著,這人把我家都打聽清楚了,還知道竹生跟我一道上京,總得知道對方是誰。

  項惠垮著臉:知道是誰後,要馬上轟她出去喔。

        她眨眨眼:當然會轟她出去。

  田青梅揚起笑,「唐媒婆是吧,你是替誰來提親?」

  「我先說說這人吧,年輕有為,端正上進,前途大好,品貌過人。」

  田青梅心想,這詐騙集團來著吧,她可是下堂婦,那麼好條件的人何必娶下堂婦,於是便也不說話,就看那媒婆如何吹。

  「這人呢,田姑娘也認得的。」唐媒婆喜氣洋洋的說,「就是三年前高中進士十二名的趙家大爺,趙光宗。」

  田青梅一聽只覺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趙光宗?

  「趙大爺呢,一直對姑娘念念不忘,前些日子知道姑娘上京,更是高興得不行,這不,挑了個好日子,讓老身上門求親,願意大媒大聘,再娶姑娘過門當正妻,從此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田青梅已經不想說話了,正想作手勢讓她滾,但一直想轟她出去的項惠卻開口了,「趙光宗為什麼想娶田姑娘?」

  「自然是田姑娘秀外慧中,賢慧過人。」

  項惠眼睛一瞇,「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你不把話說清楚,我便命人放話說你胡亂替人求親。」

  「唉唷唉唷,別啊,我老太婆怕了你田三爺了。」唐媒婆實在沒辦法,只好照實說了,「趙大爺知道姑娘的海棠菜有名,心想娶個賢妻不如娶個富妻,想著姑娘一定惦記著當年情意,所以讓老身上門。」

  「他不是娶了戶部張大人的千金嗎,張大人那身分,難不成他又和離了?」

  唐媒婆支吾了一下,還是不敵項惠殺人的目光,又是唉唷一聲,這才原原本本把前因後果講出來。

  趙光宗當初原本是想娶張家小姐的,可沒想到進士十四名不知道怎麼打聽到松見府的事情,把話放了出去,於是整個京城都在說趙光宗無情無義,張大人一看這不行啊,休個糟糠妻沒什麼,但休得人盡皆知實在也太蠢,這種人將來要怎麼提拔,說不定名單才呈上去,便有人去告御狀,於是便把女兒另許他人,趙光宗知道後也沒有辦法。

  不管怎麼說,進士十二名還是挺好的名次,便想著那就等發派,等到外處當個縣官,自然能娶到名門淑女,卻沒想到一等就是快三年,每次去吏部問,總是說沒空缺——沒有人辭官,哪來的缺額給你是不是。

  後來是有朋友看不下去,跟他說得花錢疏通,人家自然把你的名字放在前頭,不然就是看誰孝敬得多,讓誰插隊。

  於是趙光宗又寫信回松見府,只是家裡前前後後也只湊出兩萬多兩,這時聽說田家發了,有錢得很,於是趙老太太便想了這主意,重新迎回下堂妻,大媒大聘,對方一定願意,到時候成了夫妻,妻子把私房拿出來幫幫丈夫,不就是理所當然的嗎?

  田青梅只覺得好笑,「讓我出錢?憑什麼?」

  那唐媒婆沒辦法,「跟姑娘老實說吧,趙家人的心思老身也不明白,但老身跟趙大爺說過,這田姑娘如此心智,恐怕事情不會如他所願。當時老身順口說了一句,他趙家休了一次,就可能會休第二次,這萬一姑娘要個保障,讓趙大爺入贅才肯拿錢出來,趙大爺肯還是不肯?趙大爺卻說自己是進士十二名,只要姑娘拿錢出來幫忙疏通,將來就是官太太,這種好事別人燒高香都求不來,她怎會不願意云云,老身也就是拿人錢財,幫人傳話。」

  做了這麼多年的媒婆,她怎麼會看不懂,這田姑娘如此大器有主見,絕對不是趙家口中那個「一定肯」的鄉下媳婦。

  「幫我傳話給他,我不會再嫁給他的,就算是狀元爺也不嫁!什麼東西啊,把女人當成什麼了。」

  唐媒婆見她不悅,賠著笑告辭了。

  田青梅一臉火大,項惠卻是在沉思——他只知道田青梅不願嫁,但看到剛剛那一幕,他似乎懂了。

  在很多人心中,女人真的不算什麼,那趙光宗想要前程的時候休了她,發現她有錢了,可以幫助自己了,連問都不問就找人上門提親,說媒聘,許正妻,還覺得自己給了她面子,以為一定可以。

  再想想自己家裡,父親娶了母親後,納了一個又一個姨娘,兄弟七人,姊妹十三人,家裡沒一刻寧靜,尤其孩子漸長,兒子要捐官,女兒要嫁妝,這都是計較,許姨娘就曾因為四姊姊的嫁妝中少了一個屏風,上祖母那邊鬧去,祖母最討厭姨娘越過主母,打了許姨娘幾板子,結果換成四姊姊又哭又吵的說祖母偏心……  

  田青梅突然問他,「你還沒張羅前程對吧?」

  「是,尚未成親,前程不好安排。」

  「你之前說家裡有六個哥哥,十個叔伯?」

  「十一個。其中庶子已經分出去,宅子中現在是兩個叔叔。」

  她一臉興奮,「所以項家孩子一直很多囉?」

  「是沒錯,我爺爺共八兄弟,父親十一兄弟,我有七兄弟。」項惠突然知道她想幹麼了,忍不住想笑,「你該不會……」

  「你讓我招贅吧,我一定好好對你!」

  果然,這丫頭真不是平常人。

  一般人會說,我知道身分不配,等郡主過門,我願為妾,從此好好侍奉於你,但這丫頭的意思是,讓他從此跟著她,那句「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真是讓他好氣又好笑。

  「說真的,女人在這時代很艱難,我信你會對我好,可是後宅的規矩太多了,我又是貧戶出身,實在不懂官家規矩,怕自己有天會惹事,害了一家人,可你入贅就不同了,我們都喜歡賺錢,也都不愛規矩,以後就當個普通商戶,自由自在的多好。」

  項惠也被她說得有點心動,說實話,他也討厭大宅規矩,兩個叔叔那兩大家子也實在很煩,重點是,他也不在意入贅,他知道田青梅只是害怕,如果入贅能讓她不怕成親,無妨。

  可是母親生他養他,她理想的媳婦是昌樂郡主,即便不是郡主,也不可能讓他入贅的,身為人子,怎麼能讓母親難過?

  田青梅卻哭喪著臉說:「怎麼辦,我想上你家提親。」

  田竹生知道田青梅居然想跟項惠提親,忍不住叫了出來,「姊姊你在想什麼啊!」

  「我就隨便說說。」田青梅也很懊惱,那個瞬間怎麼會提這要求,想也知道不可能。

  「這種事情能隨便說說嗎?」田竹生雖然很尊敬這個姊姊,但對於姊姊看待婚姻的態度,仍有些許不認同,「姊姊就算不在乎香火,也該替自己想一想,項七爺現在能推了昌樂郡主,是因為目前為止只有將軍夫人自己在一頭熱,萬一哪日是永寧長公主親自開口,或者皇帝賜婚,那可是連拒絕都沒辦法拒絕的。」

  田青梅氣餒,「我知道……」

  「那姊姊還不好好把握?」

  「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了嗎。」她覺得自己最近好像消了風的皮球,整個人有氣無力。之前是她在拿喬沒錯,自己不敢嫁,但也不想他娶別人。

  可現在絕對不是她的問題了,那日過後,她也哭過一兩次,每次腦補到項惠將來娶別人,心裡就難過得不行。

  昨天晚上作夢,回到十八歲那年,回到和離那日,就在自己接完休書後。之後她醒了,看著帳子頂,她突然有種想法,他都為了自己抵抗母命了,別的不說,肯定不會有姨娘給她氣受,最棘手的問題已經不存在,那就嫁給他嘛,如果項家真的過不下去,那就再和離一次啊,反正她身分這麼低,願意自動滾蛋,項大夫人跟項老夫人肯定高興。

  這麼一想,腦中突然暢通了,只是不到兩秒,她想到了更現實的問題——項大夫人中意的媳婦是昌樂郡主呀,項惠就算不娶郡主,也不能娶個下堂妻,她在滾出來之前還得先想辦法滾進去。

  這種事情不能找丫頭婆子商量,她便找了竹生,他從小就是個鬼靈精,主意一直很多。

  「那姊姊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辦啊。」田青梅神色黯然,「先前我害怕成親後產生的諸多問題,所以明明知道他喜歡我,明明知道自己也動心了,卻都裝作不清楚,可郡主這事真給我當頭棒喝,這樣一個人我如果再猶豫,他就會變成別人的了,就像你說的,一旦長公主或皇上親自開口,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屆時我再怎麼難過都沒用,我不想以後白天說瀟灑,晚上哭後悔。」

  她開鋪子,他就早先打點官府,有流氓鬧事便一下抓了起來,吳老爺來找她合作,她不確定人品時,他第一時間送來紙條。

  他人到松見府,便來見她。

  他人在京城,便送信,送小玩具給她。

  這回她上京,宅子僕婦都準備得好好的,一切都合她心意。

  這樣一個人記得兩人初見時她那番對三從四德嗤之以鼻的言論,以及從趙家出來後對大戶的沒好感,因此始終沒跟她提親。

  有一句話她始終沒說出口,那就是——像他這樣的人不會再出現第二個了。

  但就在她相信他不會有姨娘,也告訴自己可以試著克服大戶生活的時候,最大的問題出現了,她是下堂妻,要怎麼進項家的大門?

  如果是男人,還能花錢捐官買身分,但她是女人,又不能花錢買女官品級,自己怎麼樣都配不上他。

  「姊姊,我想到一個方法,你聽聽看。」田竹生壓低聲音,「郡主那樣的好親事,項家居然因為項大哥的不願意而擱置下來,可見項家很講理,也很顧慮項大哥的想法,姊姊不妨投帖求見項大夫人,即便結果不成,好歹讓項大夫人認識你,讓她知道自己兒子喜歡的是這樣英朗俊秀的女子,今天是我們田家配不上項家,可不是姊姊配不上她兒子。」

  田青梅沉思了一下,好像可行,無論成不成,至少先盡力再說。於是她站了起來,「茜草,磨墨,我要寫信!」

  田青梅想起前生看履歷的經驗,最討厭那種又臭又長的,也討厭那種隨便寫寫的,能直奔重點,在一分鐘內看完的最好,於是細細算了字數,謄過一次後便讓小雪拿去項家了。

  原以為要等上好幾日,沒想到項大夫人隔天就讓人送了回信,約她三日後下午見面,項家會派馬車過來接。看著信紙上的絲紋,又想著自己用的只是一般的紙張,還沒見面呢,田青梅已經感到門戶的差異是如此巨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2:30 PM 編輯

【第十章】

  三日後,在田青梅的一路自我催眠中,雙頭大馬車平穩的從側門駛入將軍府。

  車子停下後聽到外頭有人在擺放凳子,接著繡花簾帳一掀,一個打扮貴氣的嬤嬤對著她行禮,皮笑肉不笑地說:「田姑娘,老奴有禮了。」

  茜草小雪先下了車,接著才是她。

  光是停馬車的地方就比她的宅子大,項家現在有三個老爺級的,長房七個兒子,另外兩房不知道有幾個,項惠說過堂兄弟太多,他懶得去記,但看這馬房一格一格的,沒個二十輛車也有十五輛。

  田青梅覺得好笑,她還以為電視劇中演的那樣就是豪門,原來那只是戲,真正的大戶光車子就這麼多,也是,爺們都大了,幾乎天天出去,若是幾人一輛車那要輪到什麼時候?

  說句沒出息的,看到連馬車都有這等陣仗,她已經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今日說親肯定不成,可無論如何她總要來這裡走上一趟,好告訴項惠,自己沒辜負他,她也是努力過的。說也奇怪,她現在反而很冷靜,一點都不慌了,難怪有句話說光腳不怕穿鞋的,她現在的狀況就有那麼一點相同。

  不慌了,自然有心攀談,那嬤嬤即便僵著臉,她也覺得無所謂,就當打發時間聊聊天吧。

  「嬤嬤如何稱呼?」

  「老婆子姓沈。」

  「原來是沈嬤嬤,今日要勞煩了。」

  「田姑娘客氣,這邊請。」沈嬤嬤忍不住不著痕跡的打量了這女子一下,真稀奇,一般人看到她的晚娘臉,不是嚇得不敢說話,就是想給她好看,這姑娘如此大方,倒是第一次見到。

  田青梅已經完全把自己當遊客了,「將軍府的院子可真美,現在都快冬至了,山上郊外都是蕭瑟之氣,可此處還是有花盛開,有樹持綠,花香盈人,甚是舒服,想必設計庭園的師傅是要維持整年有青。」

  「老夫人喜歡園藝,所以我們將軍府中的花園可是沒幾個地方能比。」

  「原來是孝道,我還以為只是玩樂之用,倒是我庸俗了。」

  「園藝本來就是給主子們解解乏的,田姑娘這麼想倒也沒錯。」

  田青梅就這樣一路跟沈嬤嬤談論園藝,走了大概快十分鐘,終於看到一面矮牆,牆上一扇一扇漏窗,每一扇的圖案都不同,蝙蝠,桃子,蘭花等等,都是吉祥象徵,看得出主人的身分,沿牆種著一排桂花,雖然已經晚秋,但香氣還是十分濃郁,混著冷空氣特別清新好聞。

  經過垂花門又走過廊柱雕花的抄手遊廊,跨過大廳的門檻,田青梅依照禮儀微微低下頭,眼角餘光看到青花磚的盡頭處,有個婦人居中而坐,旁邊七、八個丫頭婆子服侍著。

  田青梅好不容易藉著園藝轉平的心情又吊上來了。

  「大夫人,田姑娘來了。」沈嬤嬤接著對她說:「這便是將軍夫人,快過來見禮。」

  項大夫人是領有誥命的一品夫人,依照禮儀她得跪下,但田青梅沒看到墊子,心想項大夫人果然不歡迎她。也是啦,好好一個親事,兒子居然為了她不娶,任何一個大黎朝的太太都會生氣,何況是將軍夫人——就已經恨死你這個狐狸精了,居然還敢上門,哼,不給你點顏色瞧瞧,我就不是將軍夫人……項大夫人心裡應該是這樣想的吧。

  好唄,跪地板就跪地板,反正她早有準備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不怕!

  「田姑娘不必多禮,請坐。」

  田青梅只覺得聲音十分耳熟,但由於緊張,也沒細想,行了屈膝禮之後抬起頭,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一定是作夢啊,不然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那個在紫檀大椅上,滿頭珠翠,一身錦繡,居中而坐的貴婦人,有點眼熟……頗眼熟……不是啊,是非常眼熟。

  我的老天鵝啊,居然是高添家的!

  到了新樹衚衕後,第一天領著她進門在宅子中繞繞,幾天過來問她需要什麼,前幾日還給她梳過頭的那個高添家的。

  就算居中而坐的是女版項惠她都能冷靜,但看到高添家的,她整個人都快要不好了。高添家的,不,項大夫人微笑,「田姑娘莫非是不認得我了?」

  「認……認得。」她只是在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在項大夫人面前說過什麼失禮的話,例如家裡居然有十幾個孩子,將軍真是太好色了之類的,啊啊啊啊可是想不起來!

  高添家的不是點存娘子嗎,那種幾日來一次清點家中物品,幫忙補貨的,偶爾會留下來一起吃飯的大娘,怎麼會變成將軍夫人啦吼。

  田青梅在沈嬤嬤的引導下坐下,喝了口茶,內心還是小象奔騰一樣,怎麼都靜不下來,覺得自己快暈倒了。項大夫人一臉得意,「看樣子真嚇到你了。」

  「是,民女還在震驚。」

  「我姓高,是家中次女,上頭有個姊姊,爹娘希望後面能生個兒子,所以把我的小名起作『添兒』。」

  原來不是丈夫叫作高添,她自己就是高添,高添兒。

  一方面驚訝,一方面又覺得隱隱哀傷,古代女人真的很艱難,添兒跟招弟的意思一樣,即便是高門大戶的嫡出千金,也是男尊女卑的命運。

  「你一定很奇怪,怎麼堂堂將軍夫人竟然去你的宅子當下人?」

  「民女確實想不通。」可惡,她到底有沒有在項大夫人面前說過項家的壞話,怎麼都想不起來。項大夫人站了起來,「陪我去個地方吧,路上我再跟你說。」

  田青梅連忙放下茶盞站起。

  項大夫人領頭,她跟在旁邊,丫頭婆子在後,一行人走出前庭,直接出了院子。

  項大夫人心情頗好的說了起來,「我生了項家的長子後,家中姨娘一個又一個進門,年過三十歲才有了惠兒,可就在惠兒兩歲時,刺客到來,我把孩子抱在懷中想保護他,可沒想到刺客來了不只一個,有人從花園鑽出,一劍刺向我,我來不及把孩子轉向,惠兒就這樣替我挨了一劍,我不過半個指頭深的傷口,惠兒卻是劍穿身,傷得極重。」

  田青梅睜大眼睛,心忍不住狂跳,劍穿身啊,那傷得多厲害,幸好他後來沒事,不然自己就遇不到他了。有沒有留下後遺症?看他這樣南北奔波,應該是沒有……

  「將軍說他請國師看了惠兒的命盤,知道他有劫難,於是讓他二十歲前不能成親,這些年,我幫一個又一個的庶子娶妻,一個又一個庶女嫁人,將軍府每年都有喜事,看到他們漸漸有了孩子,庶子們也都有了功名,偏偏自己的小兒子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行,你知道身為一個母親,那有多難受嗎?我每操辦一次婚事就想,讓他快點二十歲吧,我要熱熱鬧鬧的給他娶個名門淑女,就算他的人生起步比較晚,但會比幾個哥哥們更好。」

  田青梅能理解項大夫人的補償心態,可是跟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不會幸福的。昌樂郡主很好,只是他不喜歡。

  「將軍的六弟在松見府擔任知府,惠兒每回替他爹跑腿,都是住他六叔那裡,我們也一直很放心,可有一天,惠兒的六叔讓人帶話,說惠兒在那裡好像跟個男人混過頭了。」項大夫人臉露笑意,「他六叔問我們,這孩子是不是因為不能娶妻,所以好了龍陽。」

  雖然很不合適,但田青梅現在好想笑。

  不行,忍著,這麼嚴肅的時候笑出來肯定完蛋。

  「惠兒的命是撿回來的,見他那陣子高興,我也不忍心說什麼,後來他六叔又說已經查清楚了,不是男的,是個女扮男裝的下堂妻,我就想,那好唄,他喜歡的話以後就收作姨娘,可沒想到他說不要姨娘,要娶就要大紅花轎走正門,我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心想反正距離遠著呢,過陣子就好了。

  「只是沒想到過陣子還是一樣,項財項寶每隔一段時日就不見,後來居然連漱時都不見了,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他們肯定是替他跑腿去看你,我原本想過二十歲後趕緊給他娶個妻子,他有了貌美的妻子,自然會把松見府的人放下,沒想到我一說起親事,他就跑得人影都不見,再過一陣子才知道松見府那位要來了,說實話,我真是很頭痛。」

  「民女讓夫人煩心了,可有件事情希望夫人知道,民女在到京城之前都不知道他的出身,以為他只是普通商戶的孩子,後來知道他是一品門第的嫡子,民女也很惶恐,覺得身分差異過大。」

  「他有心跟你交往,所以才不提門第之事,他若討厭一個人,才會說自己是項家的孩子,好讓人知難而退,可見你就是有合他的眼緣。」項大夫人搖搖頭,笑了,「後來婆婆叫我過去,說田姑娘品行還過得去,讓我自己去看看,我想,要了解一個人,接近她的生活是最好的方法,於是化身為點存娘子,親自去給你打理事情,好知道你真正的性格。」

  「民女失禮了,竟然讓夫人替我打理瑣事。」她一直想不起來自己到底之前跟她說過什麼,太糟糕了。

  都是自己粗心,高添家的並不是每一次都說「婢子」,偶爾會說「我」,當時只以為她心煩所以說話上比較不注意,也沒去苛責,沒想到……

  「我很久沒這樣操持了,倒也挺有意思的。」她對田青梅本沒什麼好感,鄉下女子又是下堂妻,怎配得上自己兒子,只是婆婆讓她去認識認識,加上兒子提起婚事就說人不舒服要去躺躺,這才想著去知道是怎麼樣的人。她原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狐狸精,沒想到卻是一個俊朗女子,不是很漂亮,但就是神采奕奕的,博人好感。那次替她梳頭,聽她說的那番話,她更是極有感觸——高大娘,一個家不是非得男人在外,女人在內,而是兩人一心,共同撐起,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這就是家,你在外面為了一家溫飽辛苦,那不丟人。

  多好的一段話啊,當時她心想,原來惠兒喜歡的是這樣外剛內柔的女子。

  當年丈夫在戰場上受了傷,養了好幾年,那些年她真的特別辛苦,就怕給人抓到小辮子,什麼場合都要去,可是丈夫也沒感謝她,反而覺得她出門太多了,丟人。

  「見過大夫人。」祥慈院的嬤嬤見到當家主母,自然立刻行禮。祥慈院種有桂花,一進來便聞得桂花清香,十分舒服。

  田青梅見這院子比剛剛那座更大,色調也更沉穩,雕刻的都是松樹,柏樹之類,象徵長壽的植物,知道這一定是家中長者,項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大夫人帶著田姑娘來了。」

  欸?老夫人知道她要來?

  項大夫人對她說:「我婆婆不喜歡人家下跪,你行個一般見禮就好了。」

  田青梅緊張得不行,等項大夫人跟婆婆問完安後,便彎下腰,「民女見過老夫人。」

  「都坐,都坐。」項老夫人的聲音十分和藹,「抬起頭來我瞧瞧。」

  田青梅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靛色衣裳的老太太居中而坐,老人家大概怕冷,已經穿了披風,讓她驚訝的是項惠居然也在。  

  自己的表情大概跟他差不多,一樣錯愕。

  「母親,田,田姑娘怎麼會跟你一道?」

  項大夫人打趣道:「怎麼,看到人就結巴啦?」

        她睜大眼睛:你怎麼在這?

  項惠揚眉:我才要問你呢。

        田青梅抿抿嘴:說來話長。

  項惠用下巴努了努自己祖母的方向:我祖母雖老,但是個人精,什麼事情都瞞不住,打起精神。

        田青梅點點頭:知道了!

  「好了好了,你們都停住。」項老夫人笑容可掬的開口,「老太婆想說話了。」

  她一驚,果然是人精!

  「田姑娘今日為什麼來到我們項家?」

  呃,其實她是來說親的,但項惠在這裡,突然不好意思起來,瞬間耳朵就紅了,忍著臉熱回答,「回稟老夫人,民女跟七爺情投意合,想請項家同意我們的婚事。」

  項惠一怔,繼而笑了出來,雖然沒出聲,卻感覺得到他十分高興。

  「我們項家是大門大戶,現在共有三個老爺,十八個爺,九個少爺,短時間內不會分家,爺的妻子個個是名門貴女,你可有把握跟她們相處?」

  田青梅據實以答,「沒有。」

        項惠噗的一聲笑出來。

  「我不用跟她們相處,七爺無心官場,我又愛財,若是我們成親,將來就做生意營生,不是民女自誇,民女做生意的手段只怕沒幾個人比得上,只要七爺對民女好,民女手上又有銀子,就能過得很開心,不必在意幾位奶奶怎麼看,日子是自己在過,民女不需要面子,只需要裡子。」

  「你膽子倒挺大。」

  「民女膽子是比較肥。」

  項老夫人把身子往前探,「若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也請老夫人別急著給他成親,項家已經如此興盛,他不需要急著成親籠絡貴人,既然哥哥們都出息,就讓他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這話讓項老夫人想起嫁入商戶的姊姊還是一頭烏絲,說起丈夫時滿臉笑意,又想想自己滿頭花白,丈夫死了她只覺得清靜,把姨娘庶子們都轟出去的那刻覺得很暢快,大門大戶有什麼了不起,說穿了不過欺負女人老實而已。

  「惠兒,我們項家不能讓人笑話,你要娶個下堂妻,捐官之事就再也不用提了。」

  項惠大喜,「是,謝謝祖母。」

  項大夫人雖然有點可惜,但看兒子這麼高興,也就釋然了——她記得田竹生的妻子也是丫頭出身,當時她問過茜草,田太太怎麼肯?

  茜草回答,「太太很疼三爺,說只要三爺開心她就開心。」

  是啊,身為一個母親,如果孩子不高興,她有什麼好高興的,與其娶個她滿意的妻子,但夫妻不睦,不如娶個兒子喜歡的,夫妻和美,況且她也查過了,這田青梅是因為丈夫高中後嫌棄她才被休,並不是她本身品行不端,況且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不得不說,她比項家那些奶奶輩的還能端得上檯面,不管是庶子媳婦還是二房三房那幾個侄媳婦,為了誰能點菜都能吵起來,太難看了。

  「既然是娶商戶女子,就一切從簡吧,六聘就好,祖母希望你高興,可是項家的面子還是要顧的。」

  項惠笑說:「孫兒懂,六聘六擔挺好的。」

  「你這兔崽子,現在高興了?」

  「謝謝祖母,謝謝母親。」

  田青梅只覺得意外又驚喜,原以為是一場硬仗,連被罵不要臉都有心理準備了,沒想到就這樣輕鬆過關,簡直是作夢一樣。

  「老太婆還有件事情想問問田姑娘。」項老夫人笑咪咪,「記不記得我?」

  田青梅心想不會吧,她才經歷過項大夫人假裝下人的驚嚇,又來一次?不過,這回肯定沒有,她身邊幾個粗使婆子沒人長這樣。

  項老夫人哎的一聲,「給你點提示,檀江口邊。」

  田青梅腦中閃過一個人——那個為了省三百文的老婦人!是她嗎?但除了她,在檀江口邊自己也沒跟別人有接觸了……

  「想起來啦?」項老夫人笑得很開心,「我見惠兒喜歡,這才想去看看你的人品怎麼樣,不欺窮,不欺老,很好,若是你當時趕我走,我就不會讓惠兒他娘去看看你的為人處事了。」

  田青梅快崩潰了,項家的女主人怎麼都來這套啊,一個裝窮人要搭便車,一個裝下人來接近她,我的老天鵝啊——

*             *             *

  一年後。

  京城的雪婚一年比一年多,每逢好日子大街上來來回回都是迎親隊伍,一般來說不是六擔嫁妝就是十二擔,都是規規矩矩,故也沒人會注意,直到有支隊伍拐入芚北街,終於引起旁人側目——芚北街只有一戶人家,就是將軍府。

  將軍府,六擔嫁妝,有沒有搞錯啊,而且還開了大門?

  一個大娘忍不住在街角碎念起來,「開了大門就是正妻,但哪一位爺兒娶正妻這樣寒酸?」

  「這位大娘,你不知道啊?是大房的七爺,就是那位當年給國師算命,說年過二十才能娶妻的項七爺。」一個好事者見大娘不清楚,便說了起來,「聽說還是命盤的關係,不能娶貴女,所以娶了一個商戶女子當正妻。」

  「唉唷,這才六擔算什麼商戶,是貧戶吧,我家丫頭出門都有十二擔呢,連棉被都是秦家絲,可貴著呢。」

  另外一個路人笑了出來,「大娘,你這可沒見識了,前幾個月在城郊不是開了一間『吳家遊苑』,這你總聽說過吧?」

  「這我知道,我做事的那戶人家的少爺還去過一次呢,回來講得眉飛色舞,不知道有多好玩,吃的喝的玩的,都十分別致,院子的雕花樑柱都不曾見過,總之各種新鮮,結果一問,原來去一趟得花三十兩銀子,他跟幾個朋友湊湊,一人也花了五兩,氣得老爺打了他兩板子,可即便要價不菲,聽說生意還是好得很。」

  「是啊,這我也在酒樓聽人說過,裡面的琴娘跟舞娘和外頭都不同,曲子都是新譜,舞蹈也是新編,最主要的還是菜色新穎,在京城其他地方吃不到,雖然也有飯館師傅去那裡想順便偷師,但做菜哪這麼簡單,回來雖然號稱不輸給吳家遊苑,但就是輸了啊,何況聽說每個院子的菜色都不同,這可就很厲害了,我原本想讓丫頭去那裡應聘,結果人家說不識字的不要,你們評評理,下人還需要識字,那我直接去當秀才不就得了。」

  「話可不能這麼講,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識字自然好一點。」

  「就是。」另一個人插嘴,「我一個堂弟就在裡面幹活,月銀一兩是很普通了,不過有花紅,生意越好,花紅越多,老闆把凈利的十分之一都分出來,他一個月可拿一兩多的花紅,那裡頭有三百多個丫頭小子,十分之一的花紅是三百多兩,那凈利就是三千多兩,大娘,三千多兩的凈利啊!」

  那大娘一聽,都呆了,「這麼多?」

  「可不是,吳家遊苑雖然是吳狀元開的,但其實有一半屬於一個田姓大爺,嫁給項七爺的姑娘就是田家長女,弟弟怕她嫁入大戶會被欺負,把吳家遊苑的契約全給了這姊姊,有銀子在哪裡都不會難過。」

  大娘深吸一口氣,算數再不好她也明白了,剛剛那個進門的姑娘,每個月有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凈銀可拿。想到自己剛剛還炫耀給女兒買秦家絲的棉被,突然覺得有點沒臉,忍不住抱怨,「既然如此富有,又何必裝成窮人入府呢。」

  「這我倒是聽說過,國師說項七爺命中帶煞,妻子命格越差越好,於是項家費盡千辛萬苦給他找了這個,不但是個商戶女子,還是下堂妻,丈夫一高中就被休,命格低下,說這樣能給項七爺化煞,至於婚禮會這樣低調,自然是有命盤上的考量,不宜鋪張。要我說這姑娘也委屈,又不缺銀子,誰不想十里紅妝讓人羨慕一番,但現在因為將軍府上要求,得這樣安安靜靜過門,連宴席都不請呢,國師的意思是越安靜越好,婚禮越是沒動靜,項七爺將來就越平順,那姑娘不過是女人家,又能說什麼話呢,自然得點頭同意了。」

  「不過這姑娘現在能進入一品府第,也不算低下了。」

  「可是項七爺沒有官位,幾個哥哥跟堂兄弟都是有官位的,這同一戶人家就他們這院子特別不同,丈夫是白身,妻子又是下堂妻,也不知道能不能過得下去。」

  幾個人吱吱喳喳的,看著將軍府迎入花轎後,大門緩緩合上,說了一會自覺無趣,便自行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7-26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6 02:43 PM 編輯

【尾聲】

  田青梅歪歪斜斜躺在美人榻上,丫頭們正在給她捏腿——最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腿特別酸。

        小雪忿忿的說:「一定是四奶奶前幾日一口氣要借五百兩銀子,主子被她氣到腿疼了。」

  她聽了覺得好笑,小雪這丫頭真可愛。

  嫁進項家一年多,真沒什麼不適應,祖母很絕,媳婦孫媳婦是不用去盡孝的,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至於婆婆更絕,她不想看到姨娘跟庶子,但也不想搞得太難看,於是很開明的表示都不用請安。

  可田青梅怎麼能這麼白目呢,婆婆都同意她這下堂婦入門了,她至少要讓婆婆高興點,知道婆婆喜歡下廚,她便陪著一起做菜,她會的菜可多了,菜譜一道道翻出來,她又愛吃,婆婆現在對她跟對女兒一樣,原本是喊她媳婦,現在叫她青梅,看,多親熱!

  至於妯娌,小意思啦,真的。

  他們這一房在將軍府真的是別樹一幟——男人沒功名,女人沒出身,但有錢的不得了。

  她既然教了吳老爺怎麼賺錢,自然也會教夫君怎麼賺,而且方向不同,直接把夜市概念帶入,京城有宵禁,於是變相開成申酉時的夕市,靠近出入口的幾個攤子自然是項家的人馬,裡頭各種出租,好吃好玩,重點是便宜,京城雖然貴人多,但平民更多,難得有負擔得起的娛樂,於是人人都喜歡來。

  項惠真的什麼都好,但這點上還是很大男人,他不肯用她的錢,以他的私房只能先發展這個,但也挺好的,不過幾個月就大了一倍,每個月凈銀也有四百多兩,等他存夠了本錢,她再教他養生館的概念。

  剛開始,當然會有人笑話他們這一房,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眼光就是「喲,可憐喔」,可一知道他們這房每個月進帳就有兩千兩的時候,眼光就變成「天,真假?」,再也沒人會看不起他們了。

  然後,還會有人過來借。

  項惠也很乾脆,「不借,當我們是他爹娘啊,說借就借。」

  她真的覺得她的夫君好好笑喔,這麼直白可以嗎?當然可以啊,他是掌家太太的嫡子,誰能拿他怎麼樣。她夫君真的是很好的,好到她一度想把自己穿越的事情跟他說,可就在她起頭時,突然響了一個大雷,她很快想起之前昭然寺的和尚說,她的命不該出現在這裡,讓她不能對人言,心裡有點毛毛的,於是閉嘴。

  成親一年後,項惠帶她回松見府看看家人,那個晚上她又被感動得很想跟他說,結果又是才起頭就打雷,她就再也不敢說了。

  也是,涉及鬼神輪迴,還是別說吧。

  於是每次有人問她怎麼懂如此多,她只好說自己曾經看過幾本書,這些方法都是書中所記載,包括各式菜肴的作法,她很珍惜的裝在箱子裡,可惜那箱書在她從趙家出來時不慎遺落,現在已經找不到了,眾人只能惋惜,卻是沒有辦法。

  不過現在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成親後,她對前塵往事越忘越多……

  「七奶奶,七爺帶著歐陽大夫回來了。」

  田青梅連忙坐了起來,雖然大夫本來就是來看她的,但躺著還是不太好。

  才剛剛坐好,項惠便領著歐陽大夫跨進書房,「我妻子最近總是腿疼,請歐陽大夫給她診診脈。」

  一陣寒暄後,歐陽大夫拿出脈枕,待她把手腕放上,開始聽脈,過一會兒道:「七奶奶最近睡得不太好啊。」

  「便是腿酸,入睡不易。」

  「除此之外,飲食可好?」

  「吃得可多了,秋天舒服,吃什麼都好吃。」

  歐陽大夫笑說:「能吃是福,七奶奶又是苦夏體質,秋天多吃是應該的。」

  項惠見兩人總說不到腿上,忍不住關心問:「大夫,她最近也沒怎麼外出,跌倒那些更不曾有,怎會突然腿酸?請您好好瞧一瞧。」

  「這問題不大,卻是無藥可醫。」

  項惠一怔。

  歐陽大夫接著笑說:「七奶奶這是有喜了,才會腿酸,過一兩個月自會好些。」

        項惠張大嘴巴,「大夫您是說……」

  「七奶奶有喜,恭喜七爺,要當爹啦。」歐陽大夫笑著把脈枕收起,又作手勢讓藥童拿出紙筆,「我開張藥方,兩天吃一次,以後每十日我過來替七奶奶診脈。」

  「那,那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

  「冬天要來了,七奶奶又是第一胎,注意保暖就行,但別因為怕冷而悶壞了七奶奶,畢竟婦人若是心悶,對孩子也不好。」

  項惠聽他這麼說,突然有點無措,「那該怎麼辦?」

  「以前怎麼辦,以後就怎麼辦。」

  大夫很快開好方子,由漱時送出院子。

  而項惠卻一直在雲端,過了一會兒才在田青梅身邊坐下,看著她的肚子卻不敢摸,「青梅,我,我們有孩子了。」

  「是啊,我們有孩子了。」嗚嗚嗚,她的夫君好可愛,居然高興成這個樣子,她第一次看到他結巴,而且到現在都還沒好。

  項惠伸手把她抱住,「我很高興。」

  田青梅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有著千言萬語,於是低聲說:「我也是。」

  「我剛剛在想,要不要請父親幫我張羅前程,不然孩子生出來了,只有他的父親沒有品級,怕也不好。」

  她笑了出來,天啊,已經想到那麼遠了,而且她完全可以感受他是真心的,「不用不用,這兔崽子敢嫌你,我揪起來打他。」

  項惠聽她這麼說,一臉著急,「你別打,小孩子又不懂這些。」

  唉唷,她夫君真是太萌了,好像她真的要揍小孩了一樣,要真生出來,她會好好教導他,好好愛他,不會讓他嫌棄自己的爹沒品級的。

  「好好好,不打不打。」

  「我居然要當爹了。」項惠發出如夢般的聲音,「我的老天鵝啊。」

  田青梅忍不住大笑出聲,媽啊,這項惠居然也開始老天鵝了,夫妻間果然會傳染語癖。她一面忍著笑意,一面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睏了?」

  「有點。」她最近因為疲倦,下午都要小睡一下的。

  「我扶你去床上吧。」

  田青梅原本想說不用,但看他一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的神色,於是從善如流的讓他扶去床上,讓他蓋被,握著他的手,只覺得無比安心。

  想起那日他們才剛剛說完「老天鵝」,幾個漢子就衝進錢家的院子,她原本想逃,他卻護著她,還把那幾個人打得抱頭鼠竄,打得她芳心暗許。

  緣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當時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人往後會成為自己的夫君,知道她不喜歡觀禮,從不勉強她交際,知道她是財迷,總陪她一起賺錢,就連遠在松見府的娘家,每到春天一定會陪她回去小住,她很感謝他堅持不娶郡主,也有點慶幸自己當時的勇氣……

  田青梅臉上露出一點笑意,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實在撐不住,終於不再想了,有事情起床再說,現在就讓她好好的睡一覺吧!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