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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23 AM

寧馨 - 麵麵聚道【單】

本帖最後由 ping68 於 2018-7-22 09:0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不小心穿越一回,楚秋雨其實沒想過要在新人生裡大富大貴,
雖然嫂子很機車,但老爹疼她如命,要她一輩子不嫁守著親人和麵館都行,
不是她自誇,從現代帶來的手作麵條做法,讓一群古代人吃得不要不要的,
只是她沒想到,一碗面也能給自己換來好姻緣?
看到這發配到邊疆來的道家母子三個,她同情心氾濫,
別人是避這罪臣一家如蛇?,她卻覺得寒中送暖沒什麼,
唔,好像有點送過頭,她散盡積蓄救下妹妹蓮生,
又深入礦山,只為給哥哥道陽煮頓好的,
連老爹預備的壽材都捐了出來,好讓道夫人入土為安,
恩人做到這地步,道陽別說報恩,居然私逃出礦山?
而自己這麵條西施和貌美的蓮生也叫鎮上的紈褲盯上,
護女心切的老爹挨了一刀,正危急之際,道陽強勢回歸,
原來他是認了個神醫義父,兩人上京替皇帝治好病,家族冤屈平反,
如今可是堂堂武義侯,還跟皇帝說要補償他就讓他娶她,並賜她一個郡主名頭!
好啦,這下她風光大嫁沒問題……等等,禮部竟沒給她備嫁妝?
沒關係,她就把生財法子裝木盒當陪嫁,有她這個聚寶盆,侯府想不旺都難……


【出版日期】2017年3月15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藍海原創 E338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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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30 AM

【第一章 陽關驛站】

  一場秋雨一場寒。

  淅瀝瀝的小雨從天空慢悠悠落下來,灑在收了麥子之後,越發顯得斑駁醜陋的黃土地上,深深淺淺的黃色,看得人心裡好似憑空多添了三分淒涼。

  十月末,初雪未下,秋雨不走,太陽偶爾出來露個臉,很快又消失在厚厚的雲層後。

  大樑西漠府外,有個陽關鎮,鎮外官道邊立著兩座孤零零的小樓,小樓是原木搭建,浸潤在秋雨裡,遠遠看去,別有一番古樸之色。

  待得走近才會發現,兩座小樓不過間距三丈,之間還有一條廊橋連通,很有些一家親的意味。

  其中一座小樓很是齊整,前院,後院,甚至還有馬廄;樓側立了一塊木頭牌子,上書幾個大字—— 陽關驛站。

  大樑元年,太祖皇帝感念下屬官差行路艱難,特意下旨在每個城鎮都設立了這樣的驛站,不為了別的,只為了為國傳遞奏報,或者官員們換任時候,到哪裡都有口熱飯吃。

  這個陽關驛站也是其中之一。驛丞楚富貴年輕時候因為在西疆殺敵有功,功勞簿上記了二十七顆人頭,所以退伍後到了這裡,娶妻生子就是大半輩子。

  按理說,他一個驛丞應該整日守在驛站裡才是,豈知驛站卻被他扔給了大兒子,平日只在旁邊那座取名叫「麵麵聚道」的小麵館裡做起了掌櫃。

  這會兒,天色還沒到中午,麵館裡卻已經坐滿一半的客人。屋子角落的大灶裡正咕嘟嘟熬著羊骨湯,奶白的湯色泛著花兒,偶爾頂出幾粒羊雜碎、一點兒骨髓,那股鮮香的味道,惹得一眾老客人們都是肚子開始抗議。

  於是有人就喊開了,「我說,老楚頭兒,到底什麼時候下面啊?我家裡還有事呢,特意坐馬車趕過來喝碗熱湯麵。」

  楚富貴不過四十多歲,卻穿了一套黑色襖褲,頭上戴了個小帽子,襯著尖臉和三縷山羊胡,怎麼看怎麼精明的樣子。

  聽得客人說話,他笑嘻嘻放下了手裡的算盤,應道:「我知道王老爺是個大忙人,但是您常來常往,也知道我家雨丫頭是個什麼脾氣,湯頭不到火候是死活不會賣一碗的,萬一味道不夠,砸了招牌,各位貴人可不能來捧場嘍!」

  說著話兒,他眯著眼睛望向通往後院的門簾,很是有些得意。

  眾人看得都是笑起來,那王老爺也不惱,只是有些酸溜溜的道:「得了,誰不知道你老楚攤了個孝順又聰明的好閨女啊,就是不知道誰家有福氣,以後會娶了秋雨回家。」

  若問當爹的,最怕什麼?

  當然是最怕閨女出嫁了,自家捧在手心疼了十幾年的寶貝疙瘩,硬生生送到人家裡去吃苦受累,傻子也不願意啊!

  所以,聽到這話,楚富貴立時苦了臉,動了動嘴皮子,還是沒說出話來。

  眾人最喜歡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哄笑起來,越發火上澆油。

  「老楚,我真知道兩個好後生,明日就幫你說合一把吧,真是成了好姻緣,我們也都跟著喝碗喜酒。」

  楚富貴一張尖臉兒已是徹底皺巴成了苦瓜。

  正這個時候,通往後院的布簾子被人從裡頭掀起,一個穿了藍色碎花小襖,配了象牙色百褶裙,一頭烏黑的頭髮梳成兩條辮子,辮梢兒紮了絲帶,打扮得很是乾淨俐落的少女抱了一隻青花窄口大肚瓶走了出來。

  她不等站穩,已是開口嬌嗔道:「各位叔伯又趁我不在,欺負我家老爹了?本來今日還特意搬了新醃好的酸筍給各位叔伯下面呢,如今看來,可以省下了。」

  少女且笑且言語,並不算嬌豔的眉眼卻都溢著歡喜,裝滿了臉頰的兩個甜美酒窩,一雙大眼神采奕奕,讓人一見就覺得親近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哎呀,雨丫頭聽錯了,我們在同你爹玩笑來著。」

  「對啊,我們還誇你爹有個好閨女呢。」

  「就是、就是,伯伯還惦記著給你找個好人家,嫁個好後生呢。」

  酸筍炒辣丁是麵館裡最出名的小菜,酸辣的味道加上香濃的熱湯麵,在這樣秋雨連綿的季節,簡直是對五臟六腑最好的安慰。

  西漠這裡地處偏僻,不出產竹筍,所以眾人也不常吃,也不知這楚家姑娘在哪裡尋了門路,居然時不時捧出一罎子,運氣好碰到了就能吃個過癮。

  這不,今日眾人有口福了,趕緊把方才的話往回收。

  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會得罪客人,圖的就是個和氣生財啊。

  楚秋雨笑嘻嘻把罎子放到灶台旁的桌子上,伸手取了洗刷得泛白的連袖圍裙穿上,麻利迅速的把一把紅辣椒切碎,末了撈了酸筍切丁,然後扔進小鍋裡一起翻炒,很快屋子裡就又多了一股酸辣之氣。

  小兒手指粗細的手工空心掛麵也下了鍋,煮得勁道又滑嫩的時候挑進青花大瓷碗,澆上兩大勺滾燙的羊骨湯,撒上幾粒碧綠的蔥花,外加一筷子酸筍辣丁,一碗碗的送到眾人面前。

  於是再沒人說話,滿屋子都是吸溜麵條和呼嚕嚕喝湯的聲音,偶爾有人贊一句,「好,就是這個味道,真是熱乎啊!」

  楚富貴得意得鬍子都要翹了起來,眼見閨女還要洗碗,趕緊攔了她說道:「這些活計讓你嫂子來做,你快歇歇。」

  楚秋雨扭頭去看門簾後,沒看到嫂子身影,這才鬆口氣,回身抱怨寵女無度的老爹,「爹,不過是幾個碗,我自己洗了就好。」

  楚富貴怎麼不知道閨女擔心什麼,原本兒子沒成親,待妹妹也都是千好萬好,但自從娶了媳婦兒就偏了心。他這個當爹的再不多疼閨女,那閨女還能指望誰啊?

  「那你去算帳,爹來洗。」

  楚富貴挽了袖子就開始洗碗,身手敏捷得楚秋雨想攔都來不及。她沒辦法,只好走去櫃檯後。

  門外的小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原本塵土飛揚的街路難得被馴服,乾淨至極。

  楚秋雨就這般趴在櫃檯上發起了呆,距離她成為這個時空的楚秋雨已經有三年了—— 這般說好似有些古怪,卻是句真話。

  原本她是現代社會裡一個手工掛麵作坊的小老闆,年少家貧,父母雙雙車禍後輟學養家,供給弟弟讀書,好不容易弟弟大學畢業了,她都還沒能談個戀愛,就在趕夜路的時候,被一場秋雨引發的泥石流埋得嚴嚴實實。

  待得睜開眼睛就變成了楚家病弱的小女兒,兩個哥哥,一個老爹,待她如珠如寶,卻自小沒有娘親疼愛。

  她倒也看得開,弟弟已經畢業工作,她也買了房子,算是盡到姊姊的責任和義務,如今重生在異世,權當是上天獎勵自己的一場特殊旅行了。

  於是,她養好身體就說服老爹開了麵館,隨著生意越來越好,兩個哥哥都娶了媳婦兒,雖然也有些口角和小心思,但雞毛蒜皮湊一起才是日子,不是嗎?

  只不過,對於眾人總是打趣要給她尋婆家,這事兒卻讓她不得不多想,畢竟這個世界是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真把她扔去某個人家的後院,等著男人晚上回來「寵倖」,那她還不如一輩子守著老爹算了……

  她正這般想得入神時,猛然聽得一聲高喊——

  「哎呀,幾位兄弟這是遠路而來?」

  她連忙定睛一看,原來門外來了一支車隊,四、五個兵卒押著一輛簡陋的馬車,馬車上是木頭釘成的囚籠,囚籠裡站了個花白頭髮的婦人,身上衣衫和頭髮都被秋雨淋濕,很是狼狽淒慘。

  車後還跟了一個穿著單薄衣衫的年輕男子,髮髻散亂,臉色蒼白,許是走了遠路的關係,腳上的鞋子破得厲害,幾乎半隻腳都露在外邊,但奇怪的是他背上的女孩卻穿戴整齊,小臉埋在男子背上,讓人看不清長相。

  不必說,這又是路過陽關鎮,往西邊五十裡的銅礦山流放犯人的車隊。

  楚富貴平日可是沒少接待這樣的官差,已是輕車熟路,迎出去後先是高喊了一旁驛站裡的大兒子楚東升出來幫忙牽馬,這才笑道:「幾位兄弟快進店裡坐坐,驛站裡今日沒燒火,還是這屋裡暖和。都是我家的小鋪子,還有熱湯麵,兄弟們不嫌棄就來一碗,驅驅寒氣。」

  幾個官差也不過是京城大理寺轄下的小捕快,若是家裡有權有勢也不至於跑腿辦差,這會兒聽到楚富貴招呼得親熱,又是此地主事的驛丞,便面上堆了笑應道:「那就勞煩老哥了,兄弟幾個正好又冷又餓,指望老哥給張羅一二了。」

  「好說、好說,趕緊進去坐。」

  說著話兒,眾人進了麵館,本來食客們都填飽了肚子正要結帳離開,但見來了官差,惦記著聽聽新鮮事也就又留了下來。

  楚秋雨也不攆人,快手快腳的把碗筷收拾下去,又每桌送了一壺茶水,雖然茶葉算不得好,但還是讓眾人會心一笑,感謝這丫頭的貼心,順手結帳的時候,這個多給一塊碎銀子,那個多給幾文,都很是大方。

  楚秋雨謝了眾人,正要去給官差們下面的時候,那年輕男子卻是背著小女孩走了進來,低聲問道:「幾位官差大哥,秋雨寒涼,我娘凍了一路了,還請開了囚車,讓我娘進來烤烤火吧?」

  說這話之際,他好似欲低下頭想要乞求,但脖子卻怎麼也彎不下的感覺,反倒讓人覺得更彆扭。

  果然,其中一個官差眼皮都沒抬一下,高聲喝罵道:「滾,一個流放死囚怕什麼秋雨,早死早超生!」

  那男子猛然抬起頭,因為頭髮糊了臉孔,眾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雙眼裡如狼一樣的兇狠氣憤卻是半點也掩飾不住。

  那官差掃了一眼,冷笑道:「怎麼,道大公子想咬人啊?那就趕緊啊,正好尋個藉口直接砍了頭,省得礦上還要浪費一份糧食。」

  「就是,還當自己是什麼少將軍呢,喪家之犬,夾緊尾巴偷偷喘口氣得了!」

  幾個官差好似約好一般,怎麼難聽怎麼罵,看那架式當真是要逼著這個年輕男子奮起反抗,從而借機痛下殺手。

  「滾,出去淋你的秋雨,大爺心情好,還能賞你一塊餅子!」

  那年輕男子默默聽著這些話,好似沒什麼反應,但額角暴起的青筋卻是突突跳個不停。

  眾人都是屏住了呼吸,心裡猜測著這年輕男子的身分,又想著這些官差為何要如此為難他,畢竟先前經過的無數囚車,就算官差說不上如何和氣,但多數經過打點,都不會太過苛待犯人,這次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同啊……

  「呀,幾位叔叔是在喊我嗎?」

  正是這樣尷尬又緊迫的時候,楚秋雨卻是笑嘻嘻端了一個大託盤走了過來。

  楚富貴趕緊給幾位官差解釋,「幾位兄弟,這是我家小女,這麵館就是她張羅開起來的,鎮裡鎮外的父老們賞臉,都贊她手藝好。幾位兄弟趕緊嘗嘗這熱湯麵,早上新宰的肥羊熬湯,可是鮮呢!」

  幾位官差本來已經右手扶上了刀柄,聽得這話下意識去看桌上的面碗,青花大碗,奶白色的湯汁泡著白嫩的麵條,蔥花碧綠,羊肉軟爛……這一路就算不是餐風露宿,但是這樣的熱湯麵還真沒見到過,於是他們齊齊放了手裡的刀柄,拿起了筷子。

  眾人都是鬆了一口氣,楚秋雨又跑去取了幾碟小菜,喜得幾個官差都是誇讚不已。

  那年輕男子卻好似生了倔強脾氣,站在門口不肯動彈一分。

  楚秋雨端了一盆洗手水去門外倒,回身時候皺了皺眉頭,走進櫃檯又裝了一壺酒送去桌子上,嬌嗔說道:「幾位叔叔,今晚可是要住在驛站裡歇一晚?若是這般,我就讓我大哥去燒炕,點炭盆。幾位叔叔吃飽喝足,睡個好覺,解解乏。」

  「好。」幾個官差吃了個飽,再喝上幾口小酒,越發覺得舒坦了,想想礦山就在眼前,也不急於這一晚,於是道:「正好這羊湯麵還沒吃夠,明日多吃一頓再走也不遲。」

  「叔叔們喜歡最好了,我們這裡還有一些曬乾的麵條,叔叔回京時候帶一些,路上也可以煮著吃。」

  楚秋雨笑著替他們倒酒,末了指著門口的男子說道:「後院還一堆柴沒劈呢,叔叔們把這個囚犯借我用用吧,晚上就讓他們睡在柴房,如何?」

  幾位官差哈哈笑道:「怪不得小丫頭這般殷勤,原來是要偷懶啊。」

  楚富貴瞪了閨女一眼,無奈道:「幾位兄弟見笑了,我家丫頭都被我嬌慣壞了。」

  「哈哈,不怕、不怕,左右這人也是送去幹活的,就讓侄女隨便使喚吧,晚上有喂狗剩下的飯菜給點兒就成了。」

  幾位官差擺擺手,繼續喝酒,應得很是痛快。

  楚秋雨立時走去門邊,呼喝那男子,「還愣著做什麼,跟我去後邊劈柴啊。」

  說罷,她又去喊往柱子上拴馬的楚東升,「哥啊,把囚車也趕到後院去,不是還存了一堆衣衫嗎?正好也缺人洗呢。」

  楚東升愣了一下,卻還是聽了妹妹的話。

  驛站後院本來就有停放馬車的地方,馬匹拴進了馬棚,楚秋雨就趕緊去解那囚籠上的銅鎖扣兒,可惜那銅鎖扣卻是怎麼也摳不開,她懊惱回頭去喊站在一旁的男子,「愣著幹什麼呢,還不幫忙?車裡不是你的家人嗎?」

  那男子眼底閃過一抹防備,但目光落在楚秋雨被鎖扣勒紅的手指上,連忙上前麻利的開了鎖。

  囚車裡的婦人許是站得太久,又淋了秋雨,很是狼狽,臉色青紫,嘴唇泛白。

  「快扶她去柴房裡躺著,柴房裡有乾草堆,我去端點熱湯來。」

  楚秋雨扔下一句話就匆匆跑去麵館裡,留下那男子很是有些遲疑,惹得楚東升冷笑道——

  「我妹子就是心善,看不得有人受苦,今日這樣怕是又要挨駡了,你們別不識抬舉啊,真讓你們在外邊淋雨受苦,誰也說不出什麼。」

  那男子聽到這話臉色不好,不過顯見也明白這個道理,低頭道謝之後就去扶了母親,帶著妹妹進了柴房。

  說是柴房,其實拾掇得很乾淨,柴火都整齊地碼放在一處,角落裡一大堆曬得金黃的麥秸,看著就讓淋了一日秋雨的一家三口臉色好了很多。

  婦人躺在麥秸堆上,緩了半晌想要說話,但實在太過虛弱,根本開不了口。

  那個一直被兄長藏著的小姑娘嚶嚶哭了起來,男子也是拚命搓著娘親的手腳,想讓娘親迅速暖和起來。

  楚秋雨很快端來三碗熱騰騰的羊骨湯,「快趁熱喝,肚子暖和就好了。」

  男子急忙接了過來,舀了羊骨湯就往婦人嘴裡送,婦人只喝了幾口,臉色就好了很多。

  「多謝姑娘……」

  婦人想要起身道謝,卻被楚秋雨按了回去,「大娘不要客氣,我也是舉手之勞。」

  說罷,她拿起一旁託盤裡的另一碗羊骨湯朝著躲在一旁稻草堆裡的小姑娘走去。

  「小妹妹,來喝點羊骨湯暖暖身吧。」

  楚秋雨蹲在小姑娘面前,舀了一勺奶白色的羊骨湯吹了吹,再遞到小姑娘的嘴邊。

  因為前世的弟弟自小就不吃蔥花,楚秋雨下意識的避開湯上飄著的幾顆翠綠色的蔥花。

  男子看著她的舉動,抿了抿嘴巴沒說話,轉身繼續一口一口的喂婦人喝著湯。

  可能是連日來的苦難讓小姑娘的精神有一些緊繃,她並沒有接受楚秋雨的好意,避開了勺子,哭著喊著叫道:「壞人、壞人,你們都是壞人!娘,娘!」

  十出頭歲的小姑娘雖然力氣小,但是突然掙扎起來也讓人猝不及防,一個不小心就打翻了整碗湯。

  楚秋雨來不及閃躲,被濺出來的湯汁灑了個正著。奶白色的湯汁染濕了襖子,手上也被燙紅了一小塊。

  突然發生的變故誰都沒有預料到,小姑娘自己也嚇住了,傻在那兒不再哭鬧,而男子見狀眼神裡充滿著愧疚,卻不好幫忙擦抹,婦人則不停的道著歉。

  「我阿妹好心幫你們,你們倒好,還耍上性子了?阿妹你真是好心沒好報。」一旁的楚東升看見自家的妹子受了委屈,不好和一個小女孩計較,就對著男子和婦人發了脾氣。

  「不礙事的,大哥,你去給馬喂點草吧,我也去換身衣裳,順便再舀一碗湯過來。」

  楚家的幾個男人都是出了名的護女兒護妹子,楚秋雨不願自家大哥再說些什麼不中聽的話,趕緊找個由頭把他支走了。

  楚東升也明白妹子的意思,哼了一聲,把馬牽去院牆後面喂草去了。這個驛站算不上大,馬廄靠著院牆,給馬喂草都得去院牆後面。

  楚秋雨轉身望著婦人,微笑著說道:「大娘,沒事的,小孩子嚇到了很正常。我去換下衣服,您好好休息一下。」

  「姑娘,謝謝你了,若是日後我家陽兒能有出頭之日,必定會有重謝。」婦人眼角有淚,然後催促著讓兒子給楚秋雨磕頭。

  男子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娘親又看了看楚秋雨,咬了咬牙作勢要跪下。

  楚秋雨趕忙攔住了他說:「舉手之勞而已,受不起這麼大的禮。」說罷,她就要轉身離開,畢竟衣服還濕著黏在身上的感覺並不好受。

  「謝謝你。」男子低著頭小聲道。

  他聲音雖小卻沒有逃過楚秋雨的耳朵,她停了一下,淡淡一笑,心裡好過許多,這人倒不是個不懂得感恩的。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沒有回頭聲音也不大,那男子能不能聽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男子望著顫動的門扇,嘴裡喃喃道:「順勢而為,順勢而為……」

  楚秋雨走到前廳的時候,幾個押送囚車的官差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估計今日是沒什麼心情去找後院的母子三人麻煩。

  見她出來,楚富貴皺眉走過來問道:「閨女,沒事吧?你怎麼總是不長記性呢?爹知道你心善,可是你忘了上次那件事了?」

  楚老爹的語氣雖然帶了責備,但更多的是擔心和寵溺。

  「哎呀,我知道了,爹!不是有大哥在嗎?您放心吧。對了,這幾個官差是打哪來的啊?」

  自從楚秋雨上次好心幫一個囚犯卻反被綁架以後,她家老爹總是會提起這事,她只好趕緊轉移話題。

  「對了,我正要跟你說,你知道被押過來的是什麼人嗎?就是前段時間被以叛國罪論處的鎮國大將軍的家眷,那個有幾分骨氣的小後生據說是他的獨子呢。唉,可惜了,大將軍威震四方,怎麼會叛國呢?如今這世道啊,看不懂、看不懂。」

  楚富貴遺憾的說著,楚秋雨倒是沒什麼感覺。她對這些事情沒什麼興趣,只是想轉移老爹的注意力而已。不過她沒想到那男子竟是大將軍的獨子,看來也是個命運多舛之人。

  老話兒說,知道的越少日子過得越輕鬆。

  楚秋雨還是提醒了她老爹一句,「爹,你這話在我這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讓人聽見。」她爹畢竟是在戰場上退下來的,對將軍什麼的總有一股盲目的崇拜。

  「知道了,你放心吧。」楚富貴擺擺手,恰好外面有人要上酒,楚秋雨想順路捎過去,卻被他攔住了。

  「我去,你快歇著吧。」楚富貴說著,笑嘻嘻地端著酒壺過去了。

  楚秋雨笑了笑,不禁感慨如今的小日子真不錯,不說吃穿用度都不必發愁,還很天然健康,更有老爹和兄長疼愛,能穿越到這樣的人家裡,老天爺也算是待她不錯了。

  


【第二章 雨夜求醫】

  楚秋雨回到房間換了一套嶄新的桃紅色對襟小襖,配白色百褶長裙,想著那男子的鞋尖破了,便拿出之前做給她二哥的棉鞋,想著連同羊骨湯一起送過去。

  可惜,她去舀羊骨湯的時候,卻被她老爹給攔住了,說什麼不讓她再過去。楚秋雨無法,只能交代了幾句,把鞋一同交給了老爹。

  這會兒天色也不早了,店裡的客人都走光了,那幾個官差喝得大醉,被楚東升扶到驛館住了,楚秋雨就走到門口上了門板,打算關門。

  在驛站旁邊開麵館就這點好,客人一般都集中在正午,就是有趕路的坐下來歇歇腳吃碗面也就走了,傍晚時候基本上就沒什麼人,也可以早早打烊休息。

  然而今日不知怎麼了,拾掇完桌椅碗筷,楚秋雨總覺得定不下神,心裡有些焦躁,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但想想又沒什麼。

  天色黑透之際,白天停了的雨又開始下起來,還越下越大,很有一時半刻停不了的樣子。

  這樣的天氣讓楚秋雨覺得更煩躁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偶爾想到後院的母子三人,不知這樣大的雨,柴房會不會滲水?他們可還受得了?看那夫人的樣子,可是再禁不起折騰了。

  她強壓下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開始數著綿羊入眠,可是剛剛入睡,便聽到一陣敲門聲,大嫂罵罵咧咧的聲音隨後響起。

  敲門聲停了一會兒,隨後又響了起來,這次更急促了些。

  楚東升起身去開了門,楚秋雨也出了屋子想看看出了什麼事。

  敲門之人竟是那個男子,此時站在大雨裡的他比起白天更加狼狽。

  楚秋雨掃了一眼,他並沒有穿那雙送過去的鞋子,腳上踏著的依舊是他自己那雙破了洞的鞋。

  楚東升被擾了好夢很是惱火,極力想把男子往屋外趕,誰知男子卻猛然跪在了地上。

  他的雙眼即便在昏暗的雨夜裡,依舊炯炯望向站在二樓回廊裡的楚秋雨,大聲喊道:「求姑娘救我娘一命,來日道陽定然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楚東升怕嚇到妹子,趕緊動手攆人回去。

  楚秋雨卻阻止了大哥趕人,說道:「大哥,你先讓他進來再說吧。」說完,她麻利的轉身回屋,披了件襖子走下樓。

  道陽見到楚秋雨到了跟前,又跪了下來,「求姑娘救我娘一命,我娘高燒不退,若是不看大夫,恐怕熬不過去了。」說完他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楚秋雨想起先前在柴房裡的時候,道陽那般不願屈服,此時卻心甘情願的給她磕頭,只為了救他娘親一命。

  不知怎麼,她想起上一世同樣的雨夜裡,她背著年歲還小的弟弟朝著醫院狂奔的情形,終究是硬不下心腸拒絕。

  「你起來吧,我陪你去請大夫。」

  楚東升自然不會同意妹子雨夜出門,「不成,阿妹不能去。」

  但楚秋雨卻打定主意,楚東升終究是拗不過妹子,勉強點了頭。

  好在,楚富貴老是喜歡在前院睡覺,這會兒倒也沒聽見動靜。

  楚秋雨從馬廄裡牽出兩匹最快的馬,帶著道陽朝離驛站最近的鎮子趕去。

  夜雨打在兩人臉上,楚秋雨凍得縮了縮脖子,忍不住苦笑,她的預感真的是太准了,今晚果然有事發生。

  或者說在這樣的天氣裡,註定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雨路泥濘,本就是不太好走的山路,如今更加艱難許多,這樣的天氣恐怕醫館的大夫都不願出診。

  楚秋雨有些擔心,快馬加鞭的總算是趕到了陽關鎮上。

  果然不出所料,鎮上的人家都已經滅了燈火,她只能憑著記憶去尋醫館。

  道陽把馬拴好,隨著楚秋雨向胡同裡面尋去。

  去年大嫂染了風寒發高燒,就是找了這巷子裡的一家姓胡的大夫。胡大夫為人和善,也許願意幫這個忙。

  「別太著急了,夫人不會有事的。」許是感覺到一旁的道陽心裡焦急,黑暗裡,楚秋雨忍不住出聲安慰道。

  「嗯,我叫道陽。」

  道陽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倒是嚇了楚秋雨一跳,反應過來之後才明白,他是在說自己的名字。「嗯,在驛館裡,我聽你說過了。」

  兩人摸黑走過了十幾家門戶,終於到一處宅院門前。

  楚秋雨停住腳步觀望了下,看了看門口掛著的燈籠沒錯,便道:「到了,應該就是這家了。」接著示意道陽去敲門。

  可道陽敲了許久,也無人出來應門,但他還是不停歇的敲著,連拳頭都蹭破了皮也不在乎,終於裡面有了聲響。

  「誰啊?」院子裡傳來問話聲,沒過一會兒,一個年歲約四十的中年男人提著個燈籠開了院門。

  「您可是胡家醫館的胡神醫?」楚秋雨打量了一下來人,搶先開口說道。

  道陽不明白楚秋雨為何開口就帶著恭維,本想直接說明來意,然而看了看她後,還是退到了一旁。

  「正是在下,不知道兩位深夜來訪,有何要事?」胡大夫個頭不高,留著一縷山羊胡,他本來對有人雨夜造訪這件事十分惱怒,但楚秋雨一開口就把話說得如此順耳,他也不好臉色太難看。

  這正是楚秋雨沒有開口就提出診之事,反先恭維客套一句的用意。

  「來醫館自是求醫的,深夜叨擾還望胡神醫海涵。只是家中老母突患寒疾,高燒不退,還望胡神醫能跟我們去一趟。」

  楚秋雨客套過了,趕緊說明來意。

  胡大夫看著這對穿了蓑衣、戴著斗笠的年輕男女半晌,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是驛站麵館的楚姑娘吧?去年我去你家出過一次診,你那羊骨湯麵做得真是一絕,如今還很是讓人回味。不過,你家中的母親不是都過世多年了嗎?」

  楚秋雨愣了一下,她沒想到這大夫記性竟如此之好,剛剛只是想著道陽他們一家畢竟是流放的罪囚,帶罪之身,又是如此雨夜,生怕大夫不肯出診才撒了這個小謊,卻不想立刻被戳穿了。

  「是在下家中母親感染了風寒,望老先生能跟我們走一趟。」一旁站著的道陽突然出聲道。

  「這位是?看著面生得很啊。」胡大夫狐疑的打量道陽,問了一句。

  「我家遠方而來的表兄,表兄也是救母心切,還望胡神醫能跟我們走一遭,勞煩了。」楚秋雨說完,拿出系在腰間的荷包,裡面是麵館今日的收入,還沒來得及入帳。

  「這……楚姑娘,不是老夫不講人情,只是這雨天山路不好走,你去哪家的醫館也是不會接這趟診的。這樣吧,老夫去給你們抓幾帖治療風寒發熱的藥,你們先回去煎了給夫人喝了,待明日天晴,我再前去看診可好?」胡大夫掂了掂分量不小的荷包,猶豫著說道。

  「大夫……」

  道陽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楚秋雨攔住了。

  「如此也好,那便勞煩胡神醫幫我們抓幾帖療效好的退熱藥。」

  「那是自然。」胡大夫說完,就回內院抓藥去了。

  「這世道就是這樣,這樣的天氣山路不好走,人家不肯出診是正常的。」楚秋雨看著道陽的神色明顯很不甘心,眉宇間有些惱怒,於是出聲解釋道。

  許是沒想到她會解釋這些,道陽看了她一眼,問出了憋在心裡很久的話,「別人都會嫌麻煩,你為何願意出手相助?」

  「我?」楚秋雨愣了一下,卻是不想說前世的記憶,於是玩笑道:「可能是和你有緣吧。」

  當然,她這話也不算都是玩笑,先前看到道陽同他的母親妹妹相處,她老是想起她和弟弟相依為命的日子,心腸一軟就幫一把了。

  道陽神色有些古怪,還想說什麼的時候,胡大夫已經抓了藥出來。

  他的左右手都拎著幾大包藥材,顯見也真的是用心了。雖然他不願出診,但醫德還是不錯,若是別的大夫可能隨便抓幾味藥糊弄了事。

  「楚姑娘,這幾副藥你拿好,回去之後,一副藥是五碗水煎成一碗,給夫人喝下去。若是明日還未好轉,就找個人來尋我。」胡大夫把幾包藥放在楚秋雨手上說道。

  「謝過胡神醫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來日得閒再來感謝。」楚秋雨接過藥,行禮說道。

  「楚姑娘可別折煞老夫了,老夫哪裡算得什麼神醫,就是混口飯吃的郎中罷了,姑娘和公子注意腳下,天雨路滑。」

  胡大夫說完作了一揖,轉身進了院子,重新上了門閂。

  楚秋雨和道陽不敢耽擱,加快了腳步走去拴馬的地方。

  結果到了地方卻發現只剩一匹馬,另一匹許是雨天打雷受驚,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們騎一匹馬走吧,這樣也能快些。」一路沒有說話的道陽,此時見狀開口提議道。

  楚秋雨想了想,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點了頭。

  道陽這個時候顯出了將軍之子的本事,騎術極好,加上心中救母心切,馬騎得飛快。

  楚秋雨被顛得有些吃不消,只好從後面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前世在現代被周遭朋友各種開放秀恩愛的表現荼毒了二十幾年,對男女授受不親這些規矩實在是在意不起來,但前面駕馬的道陽感受著背後軟綿綿的嬌軀,忍不住鬧了個紅臉,下意識的跑得慢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馬兒也著急回家,兩人回程比來時快了一半,這時候也將近天明了。

  衣著單薄的楚富貴正站在門口張望,楚秋雨遠遠看見了,猜到應該是大哥見他們許久不回,擔心出什麼意外便告知老爹了。

  道陽對母親的病實在惦記得厲害,下馬後也來不及打招呼,就朝著柴房飛奔而去。

  楚秋雨下了馬,拿著藥包沖著自家老爹討好的傻笑。

  「你這死丫頭,真要氣死我啊!深更半夜的跟著一個罪囚跑出去,萬一出了什麼事,你讓老爹怎麼辦?」

  楚富貴說完作勢要打,楚秋雨趕緊抱住她老爹的胳膊撒嬌求饒,「老爹、老爹我錯了,可您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這一家人太可憐了。」

  「欸,你這丫頭就不能少管些閒事嗎?」楚富貴到底捨不得真打寶貝閨女,無奈放下了手。

  「爹,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救人要緊,我先去煎藥了。」

  楚秋雨說完就從門邊溜進了麵館,留楚富貴一個人看著她的背影歎氣,搖頭不已。

  為了能快點把藥煎好,楚秋雨把煮面的大鍋都給抬了下來,加足了柴火把火燒旺,按照胡大夫的囑咐,放進去五碗水煎成一碗藥湯。

  後院柴房裡,道夫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娘,再堅持一會兒,藥馬上就煎好了。」道陽抱著娘親,強忍著眼淚說道。

  「陽兒,娘這次怕……怕是不行了,你要照顧好妹妹。你妹妹還小,咳,咳!」道夫人臉色潮紅,嘴唇卻泛白,氣色極為不好,但如是這般依舊抓著兒子的手,細細囑咐。

  「娘,娘你別瞎說!沒事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道陽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流了下來,一旁的小姑娘也哭得厲害。

  「陽兒,道家以後就靠你了。娘後悔啊,太過嬌寵你,把你養得滿身傲氣,卻不知世事艱險。你以後要……要多加小心……」

  道陽哽咽,還要說什麼,楚秋雨正好端著剛煎好的藥湯趕了過來。

  「藥來了,夫人快趁熱把藥喝了吧。」藥湯剛剛出鍋,很是灼燙,楚秋雨指尖被燙得通紅,但她半點兒也不在意,舀了一芍藥湯吹得略涼一點兒就送到道夫人嘴裡。

  誰知道夫人沒喝幾口藥就全都吐了出來,緊跟著吐起了血。

  眼見滿地的血跡,楚秋雨也是心裡不好受。這樣嚴重的病症在現代都不見得能治好,更何況是這樣落後的古代,道夫人恐怕真是不行了!

  道陽兄妹顯見也是想到這點,悲痛欲絕,兩兄妹容貌生得都不錯,一個俊朗,一個嬌俏,這會兒生生哭得狼狽不堪。

  楚秋雨心裡很是憋悶,正想要退出去,給一家人留些最後相聚時光的時候,道夫人卻拉住了她的衣袖,「楚姑娘。」

  「夫人,我在呢,您說。」楚秋雨趕緊應聲。

  「楚姑娘,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我知道你是個心善的姑娘。我求你,咳……咳……求你救救我家蓮生。她還小,來世我必定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道夫人實在沒了力氣,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但依舊堅持著說完,甚至掙扎著想要起身給楚秋雨磕頭。

  「夫人,您不要這樣。欸……我答應你。」

  前世,楚秋雨的父母車禍過世時她才十五歲,弟弟三歲,趕去醫院見最後一面的時候,她媽媽已經說不出話,只是握著她的手,眼裡的祈盼都要流淌出來,直到她答應會好好照顧弟弟,媽媽才咽氣。

  不想這一世,她又見到這樣生離死別的場景。媽媽同道夫人的樣子重迭在一起,她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

  不知為何道夫人就是相信眼前的姑娘會說到做到,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手下就鬆開了。

  「陽兒,你父親是冤枉的,你要記住替他伸冤報仇。」說完這句話,她終於堅持不住,慢慢闔上了眼睛。

  「娘,娘!」道陽跪在地上,抱著他娘的屍體啜泣得像個孩子一樣,叫蓮生的小姑娘更是哭得幾乎昏死。

  藥碗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藥液四濺在地上就像已經逝去的人,再也無法回來了。

  此時天色幾近大亮,雨勢越來越小,等到雨停的時候,一切都會被沖刷乾淨,彷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道陽就那樣一直抱著他娘親的屍體,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蓮生畢竟年齡還小,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楚秋雨看不過去,抱起她到自己房裡歇息。

  隨著一聲雞鳴,押送囚車的那幾個官差也酒醒了。吃早飯的時候,聽說道夫人病死的消息,幾人也沒什麼反應,反倒說道:「死了也好,病殃殃的到了礦上也就是一死,如今多好,死個痛快不用受罪了。」

  說完,幾人就要去後院抓了道陽兄妹上路。

  這會兒道陽依舊在後院守著娘親的屍首,楚秋雨也一直在房間裡陪著蓮生,麵館大堂裡只有楚富貴和一些早起趕路的客人。

  眼見幾個官差如此刻薄,眾人都在心裡偷偷咒駡。

  楚富貴遲疑了一下,還是笑著走到桌前,同幾個官差商量道:「幾位兄弟,我見那後生剛死了娘親,實在是可憐了些,不如你們就饒他一日,讓他安頓好他娘的喪事,再押他去礦上怎麼樣?」說著話兒,他給每個官差都倒了碗熱茶。

  「我說老哥,你可別管閒事,我們饒了他,上頭饒得了我們?晚到礦上一日,挨駡的還不是我們?至於他娘,卷條草席埋掉就算了,一個階下囚有什麼好講究的。」幾個官差卻是不肯通融,笑駡著說道。

  「狗奴才!你敢再說一遍?」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院出來的道陽,正好聽見這幾句話,紅著眼睛指著官差惡狠狠地喝斥。

  「喲呵,道大公子,怎麼了,小人哪說得不對嗎?」一個官差翻著白眼,撇著嘴罵道:「你還以為自己是威風凜凜的武義侯公子呢,醒醒吧,你如今就是個階下囚!怎麼著,這是哭完喪了?哭完喪就上路吧,礦上還等著用人呢。」

  其餘幾個官差也是起哄,「可不是,今日可憐你娘,明日興許你死了連條席子還攤不上呢!」

  說起大樑皇朝,這麼多年邊疆戰事不斷,武義侯道戰雄忠心耿耿,能征善戰,在大樑也是聲名赫赫。朝中人勾心鬥角,有人還會酸溜溜說幾句功高蓋主,但老百姓眼睛可是雪亮的,誰保護他們不受外族劫掠侵害,誰就是英雄。如今英雄蒙難,他們不明白其中到底有什麼緣由,但眼見英雄的妻兒受辱,卻還是看不過去。

  坐在周圍幾桌起早趕路出門的客人,紛紛開口指責起來——

  「這幾位官差好沒有道理,別說這位公子什麼身分,就是個農家小子,也有給老娘安頓後事的權利啊。」

  「是啊,當今皇帝以孝治國,這事就是說到皇上跟前也有理啊!」

  楚富貴得了眾人聲援,也多了底氣,趕緊繼續堆起笑同幾個官差周旋。

  「幾位兄弟,咱們不至於為了個犯人動這麼大肝火,不說別的,這兒離礦上還有幾十裡路呢,泥路濕滑,路上也沒有打尖的地方。我這就叫我家丫頭準備些乾糧,你們先坐著喝點茶、喝點茶啊。」

  說著話兒,他就拉著道陽往後院走去。

  楚富貴把道陽拉到後院,拉上了門又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他們沒跟過來,這才放下了心,對著道陽勸道:「道公子,你別怪老朽說話不中聽啊,這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這樣跟他們對著幹也沒什麼用不是。」

  他十分清楚,這夥官差一定是得了上面的指使才會待他們如此刻薄。

  這官場上的事啊,就是這樣官官相護,但是他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

  「謝您提醒,我知道了。」壓下了火氣的道陽也知道自己當下的處境,對出手相助的楚富貴內心是感謝的。

  「哎呀,客氣了。我們這裡地處偏遠,又是小戶人家,也幫不上什麼大忙。這樣吧,驛站後院裡有給我自己百年以後準備的壽材,我這就去拉出來,先把夫人好生安葬了才是。」楚富貴看著道陽,再看了看柴房裡的道夫人遺體,歎著氣說道。

  道陽聽到這話,不禁紅了眼眶跪到地上,「謝伯父慷慨相助,今日伯父的恩情,來日道陽必定加倍回報。」說完這話,他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響頭。

  「哎喲,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道公子快起來、快起來。」楚富貴趕緊把道陽扶了起來,然後朝著驛站後院的方向走去。

  道陽想了想,也跟著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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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31 AM

【第三章 簡單出殯】

  前院的官差喝過了茶,就叫喚著說是肚子餓了,在前院打點開門做生意的楚家大嫂實在應付不來,便走上樓打算喚自家小姑子下來煮面。

  沒等她出門,就看見楚秋雨已經從屋子裡出來了,她直接迎了過去。

  「秋雨啊,樓下都亂成一鍋粥了,你在屋子裡還真的是沉得住氣。」楚家大嫂說這話時是帶著氣的。她一直都覺得自家公公實在太偏愛小姑子了,姑嫂之間難免磕磕碰碰,可每一次挨駡的都是她,就像現在她一大早就起來忙前忙後,可楚秋雨卻在屋裡歇得好好的。

  「大嫂這話說得奇怪,我在樓上自是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何事,這不也是聽到動靜趕緊出來看看嗎?」楚秋雨對她大嫂的脾氣倒是習以為常,不鹹不淡的回道,卻堵得楚家大嫂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楚家大嫂名叫青雲,名字雖然輕輕淡淡的,但是這脾氣卻不小,和楚秋雨的關係一直都不太好,老是時不時地想找點小麻煩。雖然她嘴上不承認,但是心裡知道,自己之所以總是和楚秋雨不對盤,就是因為嫉妒她漂亮的臉蛋和楚家人對她的寵愛。

  楚秋雨說不上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不過在這滿地黃土的貧瘠地方絕對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快下去吧,客人都等著你下麵呢。」青雲見自己討了個沒趣,說完這句話就轉身下樓。

  楚秋雨看了看樓下坐著的幾個官差,還有四周指指點點的客人,心裡頓時有了思量。她轉身看了一眼房間裡還睡著的蓮生,輕輕關上了房門,向樓下走去。

  「喲,幾位叔叔起得好早啊。」楚秋雨走進大堂時,帶著笑容沖著坐在廳堂中央臉色不太好的幾位官差說道。

  「哼,那是不比姑娘,我們身上還背著差事,已經耽誤一天了可不敢再怠慢。」離楚秋雨最近的官差語氣不善的說道。

  「叔叔說笑了,這深秋裡的天氣涼得很,也不知道幾位叔叔昨晚歇沒歇息好?」聽出來這是在抱怨她昨天多管閒事了,才害得他們多生了今早這些事端。

  她也不接他們的話,只是笑著把話題一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就是他們有再大的氣,也沒法沖著一個帶著笑的姑娘撒。

  「這大冷天的,我趕緊去給幾位叔叔燙兩壺酒,也好暖暖身子再上路。」不等他們說些什麼,楚秋雨就朝櫃檯裡走去。

  「楚家小丫頭,你今天可起晚了,這面什麼時候才能下鍋啊?」幾個相熟的老顧客也都認識楚秋雨,見她下樓來便打趣的說道。

  楚秋雨也不惱,反倒是紅著臉帶著小女兒家的扭捏說:「各位叔叔伯伯別急,天冷易乏就貪睡了會兒,我這就起鍋,保管大家很快便能吃上熱騰騰的湯麵。」說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的說道:「欸,各位叔伯,我爹去哪了?」

  「哦,你爹剛才拉著那個昨天押來的後生到後院去了。」角落裡一個穿著綢緞衣服,披著皮毛的中年男人回道。

  楚秋雨認識他,昨天他也來了。他是麵館的常客,聽老爹說過是陽關鎮的大戶人家,家裡是做布料生意的,怪不得穿戴都很氣派。

  楚秋雨低頭謝過,走向了後院,拉開簾子就看見抬著壽材過來的老爹和道陽。

  棺材就是普通的檀木棺材,刷了黑色的漆,算不上是什麼好木材,但在普通人家來說也算是體面了。這棺材還是去年麵館生意好的時候,楚富貴給自己置辦的,說是百年之後不麻煩兒女,自己先給準備好,現下還真是剛好能用上。

  楚秋雨看著道陽,他的眼圈依舊是泛紅的,卻不似昨日那般狼狽,只是整個人渾身的氣質都變了,昨日的他只是一個倔強驕傲的紈褲子弟,現在的他依舊不肯低頭,還更多了一些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明明還是昨天那個男子,卻還是讓楚秋雨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可她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不過任誰經過這麼大的變故,都總會有些成長吧?

  「節哀順變。」這種時候,什麼樣的安慰都有些多餘,所以最終她只對著道陽說了這一句話。

  道陽抬起頭來看著她,眼睛裡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最終他只低頭說了句「謝謝」。

  「好了,我們還是先把夫人安葬了吧,外面的人還等著呢,沒多少時間了。」楚富貴打破了這靜默的氛圍,對著兩人說道。

  說著他和道陽就把棺木放好,然後道陽小心翼翼的把他娘抱了起來,向棺木走去。

  「等一下,我幫夫人梳妝一下,讓老人家好好的走。」楚秋雨說完急忙跑去打了一盆熱水,又拿了一塊乾淨的帕子。

  她讓道陽把道夫人抱在懷裡,她則蹲下用帕子沾了水,把道夫人臉上的血污一點點的擦拭乾淨。

  做完這些,她再把道夫人的衣物整理好,用心的給道夫人重新梳了髮髻,許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她把自己頭上戴著的那支桃木簪子拿下來,插在道夫人頭上。

  做好這一切她笑了笑說:「好了,這裡條件簡陋,我們能做的也只有讓夫人乾乾淨淨的離開這裡。」

  道陽看著她的笑容,覺得心裡暖暖的。雖然現在的楚秋雨一身素衣,頭髮因為少了簪子也有些散亂,就連雪白的裙邊,也因為剛才蹲下去的動作而沾上了許多污漬,可在他的眼裡,此時站在陽光下對他微笑,輕輕擦著額頭細汗的少女,永久的停留在他少年悸動的心上。

  「爹,你跟道公子一起把夫人安頓好吧,我去把蓮生姑娘帶下來,好一起送送夫人最後一程。」說完楚秋雨就打算回頭走去。

  「等一下,楚姑娘。」道陽卻在這時候突然叫住了她。

  「公子有事?」楚秋雨不解的問道。

  「我……我有一事相求。」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樣子。

  「公子有事但說無妨,若是能幫到的,我們會盡力幫襯。」楚秋雨看穿了他的窘迫,主動開口,好讓他可以安心的說。

  「我……我希望姑娘能……能把蓮生留在身邊……」說了這句話好像用了他極大的勇氣,可沒等他說完就被楚富貴給打斷了——

  「道公子,我們就個小戶人家,你這要求可是有點為難小女了。」楚富貴這話已經帶著明顯的拒絕之意,只是沒有那麼明白的說出來。

  道陽聽出其言下之意,忍不住僵直了身體,但是他想到娘去世前的囑託,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我也知道這件事多有為難,但是楚姑娘你也知道,那礦上是極為苦寒之地,蓮生的年歲還小,去了那裡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還望楚姑娘能出手相救,日後若有機會,道陽必定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說完他深深的給楚秋雨鞠了一躬。

  楚富貴在一旁看著,生怕自家閨女一時心軟答應下來,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楚秋雨不能答應。

  自家老爹的小動作,楚秋雨自然是看在眼裡的,可是想到道夫人臨走前的囑託,她還是硬不下心腸拒絕。

  「好了,你起來吧,蓮生的事情我會想想辦法的。」她上前扶起了道陽,終究還是應下了這件棘手的事。

  「欸,丫頭啊,這可不是件小事情,那小丫頭可是流放犯,你就這麼應下來了,你讓我說你些什麼好。」楚富貴邊說邊歎氣。

  楚秋雨看著自家老爹的樣子,趕緊走過去抱著老爹的胳膊撒嬌道:「爹,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就是一個無辜的小丫頭,你就當行行好給我找個伴,幫幫他們吧。」

  果然只要女兒撒了嬌,楚富貴立刻就招架不住,原本堅硬的態度也軟了下來。

  「欸,死丫頭,你容我想想、想想。」說著就坐在一邊的柴垛上。

  只是楚富貴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什麼好計策來,這麼一折騰已經到了晌午,楚秋雨打算先幫著道陽把他娘下葬了再想辦法。

  「爹,不如我們先叫大哥和二哥來把夫人先好生安葬了吧,事後我們再商量。」楚秋雨這樣想著便開口說道。

  「也好,這也快晌午了,你二哥今天進城去買麵館要用的調味料去了,你去把老大叫來吧。」楚富貴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先這麼吩咐著說道。

  「欸,我這就去叫。」楚秋雨轉身欲離開,不經意間看見了道陽擔心的樣子。

  她忍不住張口道:「別太擔心,事情會有解決辦法的,大不了就多使些銀子試試。」

  這句話她是說來安慰他的,雖說這裡地處偏僻,平日裡沒什麼達官貴人來視察,她也常聽說過有些富貴人家從這些過往的官差手中買過幾個流放犯當奴隸,可畢竟道陽兄妹身分特殊,也不知他們能不能輕易放人。

  「嗯,我懂,萬事還要順勢而為。」

  道陽冷不防地說出這句話,倒是讓楚秋雨有些驚愕,一時不知該怎麼回他。

  不過只片刻她就反應過來笑著說:「原來你聽見了。」

  說完也不等道陽再回答,轉身朝驛站走去,想叫自家大哥來抬棺。

  哪知道剛出了後院,就被她大嫂攔住了。

  「妹子別叫了,抬棺這種事也太不吉利,你可別找你大哥。」青雲語氣不善的說道,她身後不遠處,楚東升低著頭不敢說話。

  要說楚東升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有一點懼內,即便大家老是說怕老婆是因為愛老婆,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骨氣還是要有的。楚秋雨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

  「大嫂,如今只有大哥在家裡,所以只好找大哥幫忙了,還望嫂子能行這個方便。」楚秋雨放低了姿態求道。

  楚秋雨知道她的意思,無非就是想讓自己在她面前低低頭。

  「呵,小姑這可是說笑了,我就是不明白跟人家非親非故的,幹麼非要搞出這些事端去幫這些忙。啊,我忘了小姑那可是仙女一樣善良的人,不似我這般粗鄙不近人情。」青雲刻薄的道。

  「這一早上,大嫂你火氣這麼大,說話夾槍帶棒的,也不怕自己把自己傷了。」

  楚秋雨本以為自己低頭忍兩句就行了,反正自古以來姑嫂之間的關係都是最難相處的,誰知道二嫂這會兒也下來了,看來這事情一時半刻的是過不去了。

  「二嫂。」楚秋雨恭敬地叫了一聲。自家這位二嫂,名叫鈴鑼。她倒不像大嫂一般,性子還算溫柔恬靜,對二哥也是言聽計從,就有一點不好,不肯吃虧,所以平日裡事事都要比較一番,也因此跟大嫂杠上了。

  「小姑,也就是今天你二哥不在,不然二嫂一定叫他過去幫你。」鈴鑼笑嘻嘻的拉著楚秋雨說,眼神卻得意的看著青雲。「不像有些人自私自利,婆婆媽媽的。」末了,鈴鑼還是補了這一句,瞬間把青雲的火氣挑得更大了。

  楚秋雨皺了皺眉頭,原本想說些什麼,想了想還是忍過去了,她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只會挑起更大的爭鬥。

  「老二家的,你這話可是要說得講理一些,橫豎不是讓你家老二去抬那流放犯的棺材,就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青雲一步不肯讓的回道。

  「大嫂說的什麼意思?我們家的只是今天恰巧出門採購去了,他若是在,我一定二話不說就讓他去。」畢竟自己家當家的不在,所以鈴鑼這話說得缺些底氣,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楚秋雨看她們這樣,再鬧下去一定會把事情鬧大,前堂麵館裡還坐著那些個押車的官差,鬧大了可不好收場,於是她把目光放在自家大哥身上。

  「大哥,今天這事是小妹考慮不周了,但是時間不多,總不能讓老爹一個人和道陽把棺木抬了下葬吧?算小妹求你了。」楚秋雨這話是對著大哥說的,語氣裡帶著懇求。

  看著自家小妹那個樣子,又想到自家老爹還在等著,楚東升終究是心軟了下來,不顧還在那裡跟二房吵個不停的娘子,點了點頭答應了。

  「走,大哥這就跟你過去。」說完帶著楚秋雨朝著麵館後院走去。

  青雲看丈夫都妥協了,也不好再多加阻攔,跟鈴鑼互瞪了眼,也跟著他們朝麵館走去。

  等他們幾個走到後院的時候,楚富貴和道陽已經釘好棺準備好一切,只等著楚東升過來抬棺下葬了。

  「怎麼這麼慢?」楚富貴不自覺的抱怨了一句。

  「女兒剛剛去屋裡看了看,耽誤了些時間。」楚秋雨並不想把事情鬧大,主動開口說道。

  楚東升本來因為老爹詢問有些不好意思,聽妹妹這麼說,更覺得愧疚了,看著自家小妹想說什麼,楚秋雨卻只對他搖了搖頭,讓他什麼也別說。

  「小妹就是善良,要不是某些人攔著,怎麼會耽誤這麼久呢!」可鈴鑼卻不想就此放過老大家的,直接當著公公的面告了一狀。

  「老二家的,你說誰呢?別太過分了!」青雲聽到這話立即罵了回去。

  楚秋雨看著兩位嫂嫂又爭吵起來,有些頭疼。

  在現代的時候她家裡沒什麼人,只剩弟弟相依為命,弟弟年歲還小,所以還沒結婚,她又一直拖著沒有戀愛嫁人,實在真沒有處理這種姑嫂妯娌之間關係的經驗。

  「當然是說大嫂你了,難道不是你不讓大哥過來?說不吉利才耽誤的功夫?」鈴鑼不服氣的說,好不容易抓住了大房的小辮子,她可不會輕易放手。

  楚秋雨看著還在爭吵的嫂子們,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轉頭無意間看向道陽,發現他只是一臉平靜的靠在棺木上,彷佛這裡的爭吵與他沒什麼關係,神色越發疏離。

  「行了,都給我住嘴!一家人吵來吵去的像什麼樣子?老大先把繩子系上,我們把道夫人下葬了,再晚一會兒就到午時了。」楚富貴狠狠瞪了兩個兒媳一眼,做為公爹他也不好多說,只能喝斥著兒子趕緊幹活。

  不過,他卻是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也許能留下蓮生的好辦法……

  老輩兒傳下來的規矩,下葬要趕在午時前,否則逝者的靈魂被日頭一照就會消散,不好投胎轉世。

  老少三個男人為了避開官差,從後門把棺木抬了出去,楚富貴卻是心疼閨女,不願意她沾染半點兒晦氣。

  「閨女,你就守在麵館吧,今日的面不是還沒煮呢,也得盯著那幾個官差。對了,你大嫂和二嫂若是再爭吵起來,你別管,讓她們使勁吵。」

  楚秋雨想想樓上昏睡的蓮生,也就應了下來。

  果然不出楚富貴所料,他們剛走沒多久,青雲同鈴鑼又吵了起來,吵得難解難分,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被翻了出來。

  楚秋雨聽得厭煩,心裡不舒坦,乾脆去了前堂煮麵。

  前堂裡,幾個官差早就不耐煩了,嚷嚷著要押道陽兄妹上路,就連幾個老客人也紛紛嚷道——

  「雨丫頭,你這面何時下鍋啊?」

  楚秋雨倒也不慌忙,笑嘻嘻道:「家裡有事,倒是累得各位叔伯多耽擱功夫了,一會兒侄女多填些酸筍算是賠罪啊。走的時候,再給各位叔伯拿上一包自家做的掛麵,給家裡的伯娘嬸子們嘗個新鮮,叔伯們也有個旁證,省得伯娘嬸子誤會叔伯去了花街。」

  「哎呀,看這丫頭的巧嘴!」眾人都是笑起來,一來是楚秋雨這話說得有趣,二來也得了實惠,方才因為等待生起的那點兒怨氣也就散了。

  幾個官差還想說話,楚秋雨卻是抬手一揭開大鐵鍋的木頭蓋子,瞬間羊肉的鮮香之氣盈滿了整間屋子,再一看那奶白色的湯汁、翻滾的羊肉,甚至還有整根的肋條,大塊的脊骨,零碎的辣子、八角花椒,簡直讓人垂涎三尺。

  幾人下意識就收了話兒,左右也耽誤了這麼久,不差一頓飯功夫,吃完羊骨湯麵再上路也不遲。

  楚秋雨眼見幾人又坐回桌後,偷偷松了一口氣,趕緊麻利的下了面,又給每桌盛了滿滿一碟子的酸筍,還有昨日備好的兩樣小菜,到了官差坐的那一桌,還多添了一盤香脆的油炸花生米。

  「幾位叔叔莫急,嘗嘗這自家做的下酒小菜,面還得一會兒才能好。」

  見楚秋雨笑得嬌憨,招呼也周全,幾位官差不好說什麼,就著花生米又喝了起來。

  這會兒,楚富貴他們也已經下葬完從外面回來,一進後院就見兩個兒媳婦吵個不停,楚富貴倒也不惱,只是吩咐大兒子去給馬匹添草料。

  青雲和鈴鑼見到公公回來,也是收斂了一些,誰知楚富貴卻是突然地發了飆——

  「吵吵吵,就知道吵!既然有這麼多閑功夫吵架,不如幹點兒活。老大家的,你去把馬廄給我清了,再把驛站裡裡外外打掃一遍,打掃不乾淨就別吃晚飯了。」

  「爹!」青雲很是不服氣,想要抗議兩句,但一見公公黑著臉,又把話吞了回去,公公可是在戰場上拚過命的,很有些威嚴,她做兒媳的多少還是有些害怕。

  鈴鑼見公爹沒給自己分配活計,有些得意的嘲諷道:「大嫂,你可要好好幹哦,不要找大哥幫忙。」

  可惜,楚富貴卻是不准她得意,接著道:「老二家的,你去把麵館裡那些沒用到的碗筷都給我仔仔細細的刷一遍。你們誰幹得不好,就去給我刷馬桶。」

  說完,他也不理會瞬間變了臉色的二兒媳,還有平衡許多的大兒媳,背著手去了前堂。

  幾個官差剛剛吃完放下麵碗,眼見楚老爹出來就道:「老哥,快把那個小雜種喊出來,該上路了,再耽擱下去,我們今日就到不了礦上了。」

  楚富貴趕緊賠笑地走上前,應道:「幾位兄弟,不急在這一會兒,坐會兒消消食再走,我家丫頭也給幾位準備些乾糧,省得路上肚子餓,沒有墊補的。」

  幾個官差聽了這話又坐了下來,楚富貴一邊替幾人倒茶,一邊做出愁眉苦臉的模樣,歎氣道:「幾位兄弟,看你們這般來往辦差多好啊,自由自在,老哥我啊,整日窩在這驛站和驛館,身上都要發黴了,若是家裡清靜也罷了,但是……唉!」

  幾個官差自覺這兩日吃住方面沒少得楚家照料,說話也還算客套。「老哥也是看我們表面光鮮,其實差事也辛苦著呢,上邊有吩咐不敢不聽,下邊還埋怨我們刻薄。好不容易賺點兒工錢,拿回去婆娘還嫌棄少。」

  「唉,這麼說真是活著不容易啊,我啊,就是兒女生多了,不安生啊。」

  楚富貴搖頭,還要再說的時候,後院卻是傳來尖銳的女子吵鬧聲,肯定是青雲兩個妯娌因為分配活計不公平打起來了。

  這下也不用說了,人人都知道楚家家宅不寧。

  楚富貴臉色苦得比苦瓜皺紋還多,看得幾個官差也不好勸什麼。

  楚富貴歎口氣後又道:「這兩個兒媳啊,又因為做活吵起來了,我就琢磨著是不是該添個人手,別心疼工錢,起碼耳根子能清靜啊。」

  「那就添吧,多個人手做活也不錯。」事不關己,幾個官差自然是附和著說。

  楚富貴順竿子立刻就爬了上去,「兄弟,我瞧著今日這罪囚裡還有個小丫頭啊,年紀也有十出頭歲了,不如賣給我做些雜活兒吧?」

  幾個官差聽得愣了一下,轉而都是搖頭,「那可不成,上頭有交代……」

  楚秋雨一直瞟著幾個官差的神色,眼見他們這般,趕緊端了幾碗麵湯過來,笑道:「叔叔們同我爹爹說什麼呢?這是麵湯,叔叔們喝一碗,原湯化原食,最好不過了。」

  楚富貴不等官差說話就道:「你嫂嫂們又吵架了,爹想著把那個小丫頭買下來幫你做些雜活兒,省得你整日被你嫂嫂罵。」

  「哎呀,這是好事啊。」楚秋雨喜得眉開眼笑,扯著一個年紀最長的官差袖子晃悠道:「叔叔可是不願意放人?叔叔,您就心疼一下侄女吧,整日被嫂嫂罵,我都沒心思煮面了。下次叔叔再來,說不定就吃不上這麼好的羊骨湯了。叔叔可是嫌棄我家老爹摳門,給的銀子少了,侄女把我的私房錢也都拿出來,可好?」

  嬌俏的小閨女如此軟言細語地相求,還有楚富貴及時塞過來沉甸甸的荷包,那官差很是猶豫。

  另一個官差臨走之時在京城欠了點賭債,琢磨著賣了道家小丫頭還能分些銀子,於是就低聲勸道:「李哥,那婦人已經死了,這小丫頭到礦上也是沒幾日好活,不如一起報個病亡得了,咱們也不枉楚老哥和侄女熱情照料這兩日,您說呢?」

  其餘幾個官差也是點頭,年長官差見此也就勉強點了頭。

  楚秋雨趕緊給幾人行禮,又笑嘻嘻去取了準備好的乾糧包,末了丟下老爹陪客,自個兒就跑去後院找道陽。

  


【第四章 小狼蓮生】

  道陽正站在樓梯下,許是想上樓見見妹妹,又怕唐突。

  楚秋雨心知時間不多,急得一把抓住他,低聲道:「我爹已經使了銀錢把蓮生買下,以後蓮生就能留在我家了,但你恐怕要馬上跟他們上路。我這就去把蓮生喊下來,你簡單囑咐她幾句啊。」

  說著話兒,她就要上樓去,不想卻被道陽一把拉住了。

  「咦,怎麼了?」楚秋雨疑惑,隨即又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肯定會好好照料蓮生。」

  道陽卻是搖頭,雙眸往樓上掃了一圈,神色裡滿滿都是不舍,「讓蓮生睡吧,我不同她告別了。」

  楚秋雨聽得愣神,很快又明白過來,道陽是怕妹妹鬧起來,徒增傷心,若是吵得人人皆知,許是官差要反悔。

  「行,這樣也好。我給你準備一份乾糧,你等一下,我拿給你。」

  楚秋雨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很快取下一包乾糧,還有一件半舊的棉襖遞給道陽,「家裡沒有新的了,這是我爹換下來的,你不嫌棄就穿著。我聽說礦上特別冷,還有那棉鞋,你也穿著,小心別讓人搶了去。」

  道陽抬頭,不知第幾次望向這個萍水相逢,卻給了他太多溫暖幫助的女子,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再說什麼感謝的話。

  有些恩情,說多了感謝反倒是種侮辱,只能用畢生所有來回報才好。

  「好,我家蓮生就拜託姑娘了。」

  「放心,以後你好了就來接她,保管她毫髮無傷。」

  兩人正說著話兒,方才吵累了回去歇息的青雲不知道從哪裡又冒了出來,見到小姑子同男子私下說話,忍不住嘲諷道——

  「哎喲,婆婆去世得早就是不好,害得我們小姑都沒人教規矩,就算是鄉下閨女,沒有大戶人家那般講究,總要記得個禮義廉恥,男女有別啊!這般躲在角落裡同男人拉拉扯扯,讓外人看到,傳出去不好的名聲,我們楚家以後再生了閨女可怎麼辦啊?想找個好人家嫁出去都不容易了。」

  道陽聽得皺了眉頭,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

  楚秋雨平日對兩個嫂子多有謙讓,一來是看在老爹和兩個兄長顏面上,二來也是想著家和萬事興,不願意同她們計較,但眼下大嫂明擺著往她身上倒髒水,她就忍不住了。「大嫂這話說得可是不好聽,我沒有娘教導,不是還有爹爹和兄長嗎?再說了,就是有娘教導的閨女也不見得懂規矩啊,整日在婆家摔摔打打,指桑駡槐的不也是常見嗎?」

  「你!」青雲平日這般嘴巴痛快習慣了,沒想到一向沉默的小姑子會如此反駁,一口氣梗在嗓子裡差點憋死她。

  楚秋雨也不給她反擊的餘地,緊接著又添了一句,「大嫂這麼擔心楚家的名聲,還說怕以後閨女嫁不出去,這是打算給我大哥多生幾個閨女嗎?我倒是歡喜呢,小侄女多可愛,不過我聽說二嫂可是打算生小侄子的,到時候大嫂只管費心小侄女出嫁就好,二嫂家裡的小侄子繼承楚家家業也不錯。」

  「你,你……誰說我要生閨女了?!」青雲漲紅著臉,生怕小姑子一語成讖,趕緊吐了兩口口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各路神明都沒聽到,沒聽到!」

  說罷,她怕再說下去又著了小姑子的算計,恨恨地扭頭回去找自家男人撒氣去了。

  楚秋雨歎氣,往低頭不語的道陽看一眼,尷尬地解釋道:「抱歉,連累你了,我家……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你放心,蓮生是留在我身邊,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道陽抬起頭,不等說話,前邊已是傳來官差的催促聲。

  楚秋雨慌忙背過身去,「你快把棉襖換了,外邊等不得了。」

  道陽麻利的套好棉襖,外面再罩著他那件破爛長袍,倒也不顯眼。

  麵館外,幾個官差把道陽關進囚籠,許是瞧著一眾食客都望過來,髙聲呼喝道:「這小子真是命硬啊,眼見到地方了,卻把老娘和妹子都克死了!咱們也是倒楣,好好的差事,回去還要寫公文。」

  囚籠裡的道陽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背脊卻是挺得筆直。

  麵館裡的眾人紛紛搖頭或者滿面同情,卻也都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陽關只是個邊陲小鎮,同京城那裡的風雲變幻相隔太遠。對於神仙打架,凡人議論兩句就罷了,誰還真打算自不量力的插手啊。

  囚車骨碌碌地往前走去,楚秋雨站在麵館門前,心頭有些沉重,有時候苦難就是成長的催化劑,昨日那個還有些驕傲倔強的少年,已經迅速成為一個背負著山嶽一般仇恨的男子了……

  許是感受到了楚秋雨的目光,道陽微微轉過頭,努力把一切印在心裡。秋末最後一個晴日,太陽照在門前的少女身上,桃紅色的小襖襯得她臉色紅潤,但眉眼間卻含著三分憐憫七分擔憂……

  到底是秋末冬初,太陽也有些懶怠,剛剛送走囚車,天色就又陰沉下來,只不過這一次比之前幾日都要暖和一些,有個正吃面的老人就念叨著,「這天啊,怕是要落雪了。」

  陽關驛站雖然離陽關鎮不算太遠,但道路卻算不得好,若是落雪,採買起來很是有些不便。

  楚秋雨忙得顧不得吃上碗面,開始清點起帳冊和庫房,好在先前已經列了單子讓二哥去採買,只要二哥順利回來,就不怕冬日沒有食材。

  正是忙碌的時候,突然後院傳來青雲的叫駡聲——

  「死丫頭,跟誰瞪眼睛呢?真當自己還是什麼大小姐,一個打雜的丫鬟敢跟主子發脾氣,你是活夠了吧!」

  楚秋雨立時丟了手裡的帳冊往後跑,一時忙碌,倒是忘記樓上還住著蓮生這個小丫頭了。

  果然,後院裡,蓮生站在樓梯上,蓬亂的頭髮遮蓋了半邊雪白的臉孔,眼裡滿滿都是驚恐和恨意,淡薄的小身子更如同枝頭的枯葉一般抖個不停。

  楚秋雨也不理會她大嫂的叫駡,扯了蓮生就上樓。

  蓮生有些抗拒,但到底還記得楚秋雨昨晚給過她一碗麵條,跟著她踉蹌上了樓。

  說起來楚家雖然算不得什麼大戶人家,可楚老爹掛著驛丞的名頭,除了朝廷給的八百文薪俸,每月也多少有些額外進項。當初建麵館的時候,楚秋雨就攛掇老爹蓋了兩層樓,本來打算是萬一來人住不下,也能多個地方安置。

  沒想到後來麵館忙碌起來,楚秋雨懶得在後邊山坡上的窯洞老宅同麵館兩邊跑,乾脆在二樓拾掇了一個最大的房間做了自己的閨房。

  青雲和鈴鑼嫁過來之後,因為要到麵館幫忙,也有防備小姑的意思,就賴在後院的廂房住了。

  先前楚大嫂還藉口廂房潮濕,要搬到二樓,被疼愛閨女的楚富貴駁了回去,所以這會兒樓上倒很是安靜。

  楚秋雨把蓮生安置在桌邊,一邊倒溫茶一邊琢磨著該如何同她說,怎麼也不能直接就說——你娘死了,你哥把你賣給我家做奴婢,然後自己去礦上做苦工,生死不知……

  然而不說,顯見蓮生這個倔強的小姑娘又不會安生。

  這般為難之下,反倒是蓮生先開了口——

  「我娘呢?我大哥呢……」

  小姑娘只有十出頭歲,嬌生慣養長大,聲音也是嬌怯怯中帶了一絲驕傲,聽得楚秋雨更想歎氣了。

  「你娘……嗯,昨晚去世了。你大哥跟著官差去礦上做工,臨走之時把你託付給我,以後……你就在麵館幫我做些活計吧,只要你哥替家裡伸冤,有了出路就會來接你。」

  「嗚嗚,你騙人!我娘沒死!」

  不知是不是打擊太大,昨晚明明親眼看著娘親過世的小姑娘,這會兒偏偏不願承認。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跳起來抓了楚秋雨的衣襟,尖聲喊著,「你這個賤婢,快說,是不是把我娘和大哥藏起來了?我要見他們,帶我去找!」

  楚秋雨被緊緊勒住了脖子,很不舒服,想要扯下小姑娘的手居然還扯不動,於是也有些惱了,嚷道:「放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脾氣?你娘死了,你哥走了,為了把你留下來,你娘到死都沒閉上眼睛,你哥也是磕了多少頭!你再不懂事,就要連我們一家都連累了!」

  蓮生卻是不聽她說話,死活不鬆手,哭得厲害,罵也不停。「我不管,你還我娘,還我大哥,嗚嗚,娘,大哥,我要我娘!」

  小姑娘的哭聲太過尖銳,刺得楚秋雨耳膜都疼,喘氣也是有些困難。

  楚富貴聽到動靜跑了上來,一見自家閨女被當死狗勒住,心疼的一個箭步就竄過來,扯開蓮生扔去了一邊。

  「閨女啊,你怎麼樣了,疼不疼啊?你快說話啊?」

  楚富貴搖晃著閨女,這會兒什麼同情,什麼將軍同袍之義都扔腦後去了,他的閨女可是心肝寶貝,自從三年前大病一場差點沒了命那回,可沒有再這般臉色蒼白過啊。

  「爹,咳咳,我沒事、我沒事!」

  楚秋雨本來覺得自己被一個小丫頭勒得喘不過氣就有些丟臉了,結果又被老爹晃得頭暈,趕緊開口安慰疼女如命的父親。

  「方才也是同蓮生沒說明白,惹得她著急,這才……她一個小丫頭沒多大勁兒,我沒事。」

  「當真沒事?」楚富貴扶著閨女坐好,還是有些不放心。

  楚秋雨忍著嗓子不舒服,趕緊擺出個笑臉,「沒事、沒事,蓮生力氣小。」

  「哼!」楚富貴這才望向神色有些驚恐無措的蓮生,惱道:「你這丫頭,不是將軍府的小姐嗎,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家閨女為了救你,足足給了那些官差二十兩銀子,賠著小心說好話,好不容易把你留下,就是讓你掐她的啊!」

  「爹、爹,蓮生可能一時接受不了,咱們先去忙,讓她自己坐會兒,想明白就好了。」

  楚秋雨生怕老爹氣壞了,也讓蓮生更轉不過彎來,於是就扯了自家老爹趕緊下樓去。

  正巧,楚家二哥楚東和從陽關鎮回來,馬車後裝了大包小裹,有細面,有乾貨,還有各色調味料,當然也少不了妻子的小吃食。

  鈴鑼甜蜜的打開油紙包,取了裡邊的花生糖往夫君嘴裡送,突然見到公爹同小姑過來,不禁羞澀一笑,哪裡看得出之前在後院同大嫂吵架的剽焊模樣。

  楚東和趕緊從懷裡又取了一包糖炒栗子給妹子,他本是英俊魁梧的漢子,平日就更得楚秋雨親近,這會兒她更是抱著哥哥的胳膊撒嬌道謝。

  「二哥,你太好了,我最近正想栗子吃呢。」

  聽見動靜趕過來的青雲見眾人如此,忍不住撇嘴,伸手拐了憨笑的丈夫一記,罵道:「你看你,平日就知道幹活兒,如今更是棺材都幫忙抬過了,到頭來還不如一包糖炒栗子呢!」

  楚東升神色有些尷尬,但還是上前幫忙抬面袋子。

  楚秋雨剝了一個栗子塞到大哥嘴裡,兄妹倆對個眼色也就都笑起來。青雲氣得一踩腳回驛館去了,也沒心思探看小叔子都買了什麼回來。

  許是都猜到明日要降雪,往日總喜歡留在麵館裡烤烤火喝杯茶的客人們都早早散了。

  楚富貴麻利的上了門板,就把雙手插在閨女新縫的棉襖袖子裡,走去後院。

  楚秋雨正忙碌著做火鍋,這樣的天氣,忙了一日,難得兄長都回來了,正是吃火鍋的好時機。

  陶盆大小的黃銅火鍋被分成兩半,陰陽魚一般的造型,一半是奶白色的羊骨湯,扔了幾顆紅棗枸杞,還有姜片蔥段,另一半裡則加了紅彤彤的辣油,看著就很美味。

  「喲,閨女今日怎麼捨得做火鍋了?」

  楚秋雨麻利的切著羊肉片,又把肉片壘在白色瓷盤裡,應道:「難得今日關門早啊,再說二哥出門一趟辛苦,犒勞他一下。」

  說罷,她努嘴示意老爹看向一旁溫在爐子上的小酒壺,笑道:「我還溫了半斤燒刀子,一會兒爹和大哥、二哥都喝幾口。」

  「呀,這可太好了。」

  楚富貴年輕時從軍,因為吃住不好,落下個胃病,楚秋雨便不准他喝酒,畢竟烈酒太過傷身,今日為了道家的事老爹沒少出力,她就「開恩」了一次,果然樂得他眉開眼笑。

  很快,楚東升和楚東和夫妻就被香氣勾得聚到大堂裡,見到是火鍋,人人都帶了笑臉,畢竟這樣的天氣裡,守著熱騰騰的鍋子吃肉喝湯,實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鈴鑼能說會道,見得小姑子做了飯,就幫忙擺碗筷,倒是青雲想起白日的事還帶著氣,翻著白眼,不是挑揀青菜少,就是說辣鍋油放多了。

  楚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惱道:「不幹活還窮挑揀,不愛吃就滾!」

  青雲被罵得掛不住顏面,回嘴道:「爹,你也太偏心了,整日就知道罵我,小姑是你親閨女就什麼都好啊!」說罷,她扭頭就回後邊的房間了。

  楚東升想追上去,卻被鐵青臉色的楚富貴喊了回來,「你給我坐下,整日裡被一個娘兒們管頭管腳,你也不嫌丟人。吃飯,你敢回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楚東升苦著臉,終究默默坐了下來。

  楚秋雨見此,趕緊把酒端了上來,笑道:「大哥,爹是知道我溫了酒,想讓你跟二哥陪著喝一杯呢,你可不能走,就著鍋子多喝兩杯,正好我要去給蓮生下麵條,給大嫂也帶一碗就是了。」

  楚東和也是趕緊給爹和大哥倒酒,「這酒可是我在吳家酒坊買的,聽說在窖裡藏了三年,最是烈性,爹和大哥快嘗嘗。」

  這般,一杯酒下肚,羊肉片涮熟,在香噴噴的辣油裡滾一圈兒,實在是冬日裡最好的吃食,楚家爺兒仨很快吃喝得熱鬧起來,楚秋雨託付了二嫂照料父兄,然後就去下面。

  白日裡剩下的小半鍋羊骨湯,自了大半做火鍋底兒,剩下的正好夠下兩碗面。

  楚東升到底還是怕媳婦兒真氣壞了,藉口尿遁離開,端了面碗回屋哄媳婦兒去了。

  楚秋雨也不攔著,取了兩樣小菜上了樓。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但是屋子裡卻沒有點油燈,隱隱約約的啜泣聲聽得人心裡沉重。

  楚秋雨歎氣,輕輕推開了房門,「蓮生,起來吃飯了。」

  她端了面碗摸黑放在桌子上,又借著外邊微弱的光點了油燈,沒想到一扭頭就見蓮生站在她身後,一雙眼睛如小狼一般泛著幽光,著實嚇人。

  「哎呀,你這是怎麼了?」楚秋雨拍著胸口,埋怨道:「別嚇唬人了,你還當先前掐我不夠用力啊,趕緊過來吃飯吧!」

  「你心虛什麼?」

  羊骨湯麵味道很香,可惜卻打動不了蓮生,小小年紀的小丫頭表情狠厲得嚇人,「你是不是想著留下我,你就能攀上我們道家的那些親戚?你不放我去找大哥,是不是要把我養大賣到下賤地方去?

  你作夢,我死也不會讓你如意!我要去找我大哥!」

  楚秋雨聽得怔愣,轉而卻是火冒三丈,即便她再軟的心腸,再同情這個小姑娘父母雙亡、流離失所,但這並不表示可以容忍她一而再的踐踏自己的好心。

  「你跟我過來!」

  她伸手扯了蓮生就往外走,蓮生下意識往回扯,但十多歲的孩子,又一日沒吃飯了,壓根沒力氣反抗,到底被楚秋雨拽下了樓,一路拎著燈籠出了後門。

  前邊大堂裡,楚東和聽到動靜,問道:「小妹在做什麼?我怎麼聽著動靜不對啊!」說著話兒,他就要起身去查看,卻被自家老爹攔了下來。

  「別去了,你妹子自有分寸。還有家裡今日買了個犯官之後,給你妹子做丫鬟,明日你就能見到了。」

  「什麼,丫鬟?」楚家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還沒到使奴喚婢的程度,突然聽到老爹給妹妹買了丫鬟,楚東和下意識望向自家媳婦兒,果然媳婦兒臉色算不得好。

  「怎麼,給你妹子買個丫鬟使喚,你捨不得啊?」楚富貴一口幹了杯中酒,惱道:「你妹子整日為了家裡操持太累了,買個丫鬟給她幫幫手不該?再說了,你妹子年紀也不小,將來嫁了人家,有個陪嫁丫鬟也有個人幫襯啊。」

  老爹的話有道理,楚東和自然趕緊應好,但心裡對這丫鬟的來歷有些好奇。「應該,自然應該,不過,爹,這丫鬟出身哪個犯官啊?」

  楚富貴也沒瞞著兒子,就把事情簡單說了,末了掃了一眼二兒媳,又道:「雖然說花了二十兩銀子,但都是你妹妹的私房,你們也都別多心。」

  鈴鑼低了頭沒說話,楚東和趕緊把話頭給岔了過去。

  麵館後門外不遠處的松林邊,道夫人的墳頭新土剛剛蒙上一層寒霜。楚秋雨也不客氣,狠狠把蓮生甩了過去,罵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嗎?你不是說我救你是貪圖你們道家好處嗎?來,你有這個狠勁兒就趕緊把自己撞死找你娘團聚去,我也占不到你們道家的便宜。」

  蓮生靠在冰涼的墳頭,小身子瑟縮得厲害,手下摸著粗糙木頭刻成的墓碑,想起再也看不到娘親,放聲大哭起來,「娘,嗚嗚,娘啊!」

  楚秋雨聽得心酸,但還是狠心繼續罵道:「早知道你想死,我何苦搭上所有私房銀子把你買下來?你娘臨死還拉著我的手求個不停,你哥哥也是,那麼驕傲的人,跪下磕了多少頭?就是我們家裡,若是被外人知道私下買了你,也要擔干係!你倒好,還要去礦上找死,早知道你這樣,還救你幹什麼?」

  蓮生哭得更厲害了,十多歲的孩子,哪個真敢死啊,不過是見父母親人都不在身邊,裝了狠厲來保護自己罷了。

  如今,看著母親墳頭,終於不得不接受娘親死去的事實,眼淚也就忍不住了。

  初冬的寒夜,憋了一日的雪花終於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細碎的雪粒子掉地撲簌簌有聲,襯得四野越發寂靜。

  楚秋雨搓搓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臂,終究不想蓮生凍壞了,於是上前扯了她起身,勸道:「行了,哭一會兒去去委屈就得了,天冷趕緊回去。」

  蓮生卻是捨不得,還要再跪一跪,楚秋雨無奈地道:「說起來,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可是整日啼哭,比你如今可是厲害多了。」

  蓮生抹了眼淚,忍不住問道:「你幾歲時候沒了娘?」

  「我娘生我時候難產沒了。」

  難產?

  「噗哧!」蓮生一個沒忍住居然笑了出來。剛出生的孩子,哪個不是整日哭哭啼啼的?

  「行了,左右道夫人的墳頭也不遠,你以後只要想娘,每日來看一次都行,今日就先回去吧!」

  楚秋雨緊緊握住蓮生的手,提著燈籠,踩著初雪慢慢回家,北風冷冷吹來,衣衫單薄的蓮生不禁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往楚秋雨身旁靠了靠。

  楚秋雨攬了她到身旁,囑咐道:「我家人口不多,但是大嫂、二嫂都不好相與,大哥、二哥倒是脾氣好,我爹更是嘴硬心軟,你以後跟緊我就好了,有事就跟我說。」

  「嗯。」蓮生應的聲音雖然低,但到底還是答應下來。

  調皮的北風從兩個姑娘身旁吹過,扯了她們的對話跑出很遠。「我想大哥……」

  「放心,你哥一旦有機會就會回來看你的。」

  夜色越發深沉,不知是不是因為地上那層薄薄白雪的關係,並不顯得悶,有夜鴉躲在大樹高處,不時無聊的探看一眼下邊的雪原、小院還有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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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32 AM

【第五章 一分為三】

  一日之計在於晨,麵館的早晨格外忙碌。

  楚東和早起殺完的羊已經分好放在案板上,楚秋雨瞧著羊肉實在新鮮,便煮了半鍋羊骨湯,然後取了一塊羊肋肉快刀剁了起來。

  蓮生穿了一身藍底白花小襖,配了條象牙色百褶裙,簡單梳了兩條辮子,看著有些老氣,但也沒有辦法,道夫人新喪,做為閨女要守孝穿素。

  這會兒小丫頭蹲在地上,一邊幫忙往灶膛裡添柴火,一邊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算算,不時皺起秀氣的小眉毛。

  楚秋雨看得好笑,這丫頭自從那晚回來之後,倒是乖順很多,平日學著做活計也不偷懶,倒是當真沒有把自己當小姐了,只不過夜深時候還會偷偷躲在被窩裡哭泣,也讓人更心疼了。

  她為了轉移這丫頭的心思,就教了她用阿拉伯數字作帳,沒想到小丫頭聰明得很,居然很快就學會了,短短五、六日,已經開始嘗試乘除法。

  「七八……嗯,七八……」

  「五十六!笨丫頭!」

  楚秋雨空不出手,就用腳尖抹去蓮生寫下的數字,笑道:「還整日喊著自己聰明,口訣背了兩日還是錯個不停。」

  「哎呀,雨姊姊,人家馬上就想出來了!」

  小丫頭不服氣,仰著小臉兒嗔怪楚秋雨多管閒事,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好好養了幾日,多了幾分紅潤之色,大眼睛清澈靈動,小小的鼻子挺直,粉紅的嘴唇微微嘟著,真是分外嬌俏又可愛。

  楚秋雨忍不住歎氣,不過十多歲年紀,就已能看出蓮生長大之後是何等的傾國傾城了,可惜道家出了事,否則這丫頭必定能嫁個大富大貴之家,就是進宮為妃也沒什麼不可能。

  「喲,妹子有了丫鬟,怎麼還自己動手剁餡子啊?我就說咱們家就是窮命,沒用過什麼下人,所以啊,連個丫鬟都供得跟菩薩似的。」

  人未到,聲先至。

  楚秋雨正愣神的時候,青雲就扭著腰、撇著嘴從後院走了進來。前日,她支使蓮生倒尿盆,被公公見到罵了幾句,這就越發看蓮生不順眼了,自然看著蓮生對小姑子言聽計從更不舒服了,但凡開口就要嘲諷兩句,可惜,每次也占不了什麼便宜。

  楚秋雨放下手裡的菜刀,也不氣惱,反倒笑嘻嘻地問道:「怎麼,大嫂可是心疼我剁餡兒太累,那大嫂來吧!」

  「我?我可不行!」青雲趕緊找藉口躲懶,「驛館那邊還等著拾掇呢。」

  「看嫂子嚇的!你就是想幫忙,我也不敢啊,萬一嫂子臉上的粉落在餡子裡,客人鬧起來就砸了咱家的招牌了。」

  楚秋雨照舊拿了雙刀繼續剁餡子,嘴裡的話也像刀子一般紮得青雲肉疼極了。

  她恨恨踩踩腳,卻也無法,只能從前門拐回驛館去了。

  蓮生偷偷笑得小辮子都在抖,「雨姊姊,你真厲害!」

  「好好燒你的火,頂撞嫂子于禮不合,但是……哎呀,不管了,你趕緊把水燒開,一會兒我教你包元寶飽飩。」

  楚秋雨心裡堵得慌,很是懷念兩個哥哥沒娶親的日子,原本對於兩個嫂子她能忍的都忍了,但如今爹老了,她身邊又多了個蓮生要護著,就不好再被兩個嫂子壓制。

  很快,大鍋裡的羊骨湯開始沸騰,蓮生白嫩的小手拿起柴火塞進灶膛,一不小心手背蹭到滾燙的青磚上,頓時被燙紅了一片。

  小丫頭疼得嘴裡嘶嘶有聲,偷偷瞧了楚秋雨一眼,見她好似沒有發現,便強忍了眼淚,說道:「雨姊姊,我去洗手。」

  「好啊,快去快回。」

  楚秋雨把肉餡兒裝進一旁的小陶盆,其實早就看到方才那一幕,但是道家已經落魄了,蓮生再也不是千嬌萬慣的大小姐,以後總要生存下去。

  而生存是個最艱難的課題,總要吃些苦頭才能學會。

  想起前世,父母也是突然過世,她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呢,就得擔負起養家和照顧弟弟的責任,吃盡了苦頭。

  她不知道道家以後會不會東山再起,但做好最壞的準備總是沒錯的。

  好在蓮生雖然年紀小,卻繼承了道家將門的倔強,手背浸過冷水就回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包好餛飩,正好一眾客人們也上門,見到今日除了有羊骨湯麵,還有餛飩,人人都是捧場的多要了一碗。

  不必說,白生生的餛飩,像銀元寶一般圓滾滾,飄在楚秋雨特地熬制的魚湯裡,撒上一點暗綠色醃芫荽葉,一撮紅辣椒碎,那股鮮亮的味道讓眾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客人們好評如潮,正巧又有一支商隊從門前經過,聽到眾人誇讚就包了所有的湯麵和餛飩。

  到了太陽偏西打烊的時候,麵館不但沒有因為天冷就少了生意,反倒比往日還多賺了一百多文。

  楚富貴很是歡喜,見飯桌上只是簡單的米飯和兩味小鹹菜也不嫌棄,笑嘻嘻嚷著要喝杯酒。

  楚秋雨正幫蓮生剝雞蛋,小孩子正在長身體,總要多照顧一些。

  她見老爹興致好就道:「那爹就喝半杯藥酒吧,罎子裡剩不多了,以後找機會我再去鎮裡買藥材,多泡兩罎子。」

  「好咧,聽我閨女的。」

  楚富貴如今是有女萬事足,對閨女也是言聽計從,可惜,偏偏有人看不得他這個樣子。

  青雲直接伸筷子把蓮生碗裡的雞蛋夾了過來,罵道:「主子吃鹹菜,下賤丫鬟卻吃雞蛋,這是什麼規矩?小姑,你別把這丫頭慣得沒個樣子了。」

  蓮生本來剛要夾雞蛋,突然被搶走就有些委屈,聽到這話也紅了眼圈兒,但她不出聲,低頭就著米飯吃鹹菜。

  青雲見此居然變本加厲,「說你呢,下賤丫頭,誰准許你同主子坐一桌吃飯的?還不滾起來!」

  楚秋雨狠狠皺了眉頭,先前幾日大嫂都不曾挑這些毛病,今日卻突然發飆,肯定是有事,拿蓮生做筏子了。

  「蓮生,你先回房去,一會兒姊姊給你蒸蛋羹吃。」

  楚秋雨勸走懂事的蓮生,末了轉向青雲問道:「大嫂,你有話就說,何必為難我的丫鬟。」

  「喲,你不說我們也知道蓮生是你的丫鬟!二十兩銀子買的呢,小姑真是好本事,私房錢真不少啊,想我嫁進楚家兩年,別說二十兩私房,就是二兩都沒有,平日累死累活的,真是想想就委屈。」

  青雲說著話,好似真委屈得不行,扯了帕子就要擦眼淚。

  「放屁!」楚富貴原本還覺得不好摻和到姑嫂之間的鬥嘴,但聽見兒媳這般不講理,登時忍不住就爆了粗口。

  「你怎麼不說說你為什麼攢不到二十兩私房呢?不說老大在驛館得的賞錢,就是麵館這邊你平日做什麼活兒了,雨丫頭每月也照舊分你一兩銀子,你是不是都拿回去給你那個賭鬼老爹還賭債了?」

  青雲被公爹堵了嘴,覺得丟臉,索性撒潑起來。

  「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小姑有私房、有丫鬟伺候,我們當兒媳的就要吃苦受累,還要挨打受罵!小姑是天上仙女,我們就是下賤丫頭啊!」這般哭著,她又開始掐一旁手足無措的楚東升,「你倒是說句話啊,眼看著你媳婦兒被欺負死了也不管管,你這個窩囊廢!」

  楚東和瞧著老爹臉色鐵青,也是有些惱了大嫂如此模樣,偷偷扯了媳婦兒想要她說句話勸勸,但鈴鑼也是對買蓮生的那二十兩銀子心裡不舒坦,低頭絞了帕子,裝作不懂丈夫的暗示。

  「分家!分家!」青雲見沒人開口說話,越發有了底氣,高聲叫囂著,「這日子沒法過了,就是要分家,各人過各人的,我們幹自己的活兒,賺自己的銀子,省得幹活挨累,賺了銀子都給人家買丫鬟了。」

  「閉嘴!家門不幸啊!」楚富貴咳嗦著嘴唇還想說什麼,誰知氣得狠了,竟一頭栽倒在地。

  眾人驚得怔愣了許久,轉而轟然跳起,撲了過去,「爹,爹,你快醒醒!」

  楚秋雨惱了大哥方才不攔著大嫂,一把推開他就把老爹平放在地上,伸出拇指,使勁扣著老爹的人中。

  「二哥,端碗水來!」

  「欸,好,好!」楚東和撒腿便跑去了灶間。

  青雲站在一邊,也是有些嚇得慌了,「我……我沒說什麼啊!」

  楚秋雨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裡的冷意凍得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

  雖然喂了水也掐了人中,但是楚富貴還是沒有醒來,楚東和實在等不了,騎上馬跑去鎮裡把大夫請了來。

  幾根銀針紮下去,楚富貴終於慢悠悠醒了過來,眼見兒女都圍在一邊,他又慢慢閉上了眼睛,顯見這一次他是真的傷心了。

  那大夫也來麵館吃過面,方才一摸脈門就明白楚富貴的病因了,這會兒勸道:「楚老哥,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克制一下脾氣吧。這次不算兇險,我給你開副安神湯喝兩日就好,但是下一次可不見得有這麼好的運氣,你自己多加小心。」

  「是,大夫,我們一定伺候好我爹。」楚東和趕緊引了大夫出去,付了診金又跟去鎮裡抓藥。

  楚秋雨守著老爹,一步也不離開。

  楚東升也不想走,但是被媳婦兒揪了袖子,只能乾巴巴地道:「妹子,我在外邊守著,爹有事你就喊我。」

  楚秋雨連頭都沒抬,惹得青雲翻了白眼,扯了自家男人出去了。

  楚秋雨抓了老爹的手,想起自從重生在這個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得到老爹的諸多關愛,眼睛酸澀得忍不住眼淚。

  剛來的時候,家裡還沒有這般富庶,但凡母雞下了蛋,老爹都會偷偷煮了給她吃,只要去鎮裡就會給她買些小吃食,有時候驛館裡來了貴人,老爹也是百般討好,得了賞賜的點心就寶貝一樣送到她面前,過年時候,哪怕全家都穿著舊衣,她的衣裙也要簇新……

  她從來沒想到,在前世父母突然故去之後,還能再享受到這樣一份沉甸甸的父愛,本來就萬般珍惜,哪裡想到今日差點失去了……

  「爹,咱們分家吧!」

  楚富貴慢慢睜開眼睛,眸子裡都是愧疚和疼惜,手也握緊了閨女的手,哽咽道:「閨女啊,你別擔心,有爹在呢。」

  「爹,其實我早就想分家了,若不是這次嫂子把您氣倒,我也早就想找您說說這事了。」

  楚秋雨挪到床沿,如同小時候一般抱了爹爹的手臂,「我知道爹是怕我還沒出嫁,沒了兄長庇護在婆家受欺負,甚至是找不到好人家,但是爹,我其實一直不想嫁人……」

  「什麼?!你說什麼傻話?哪有閨女不嫁人的!」楚富貴被閨女的想法嚇得厲害,掙扎著坐了起來。

  「爹,你別急,你聽我慢慢說。」

  楚秋雨給老爹身後塞了個枕頭,又去倒了熱茶要老爹捧著慢慢喝,這才說道:「爹,你說男子能娶三妻四妾,若是我嫁個好人,做了正妻,他即便是個有良心的,討了小妾也待我好,那就是菩薩保佑了。若是碰到心眼不好的,到時候……我的日子就難過了,你也知道閨女從來自己作主習慣了,怎麼也受不了那個氣啊。」

  「不會,爹會給你選個好人家,一定不讓你受欺負。」楚富貴捧著茶也不敢喝,直盯著閨女,生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人的想法。

  楚秋雨自覺時機正好,索性把自己考慮許久的事說個明白。

  「爹,你就是看人再准,難道還能看到幾十年之後的事嗎?不是我把人想得太壞,實在是世道善變,人心不古。你想想鎮裡的王夫人,還有劉家雜貨鋪的老闆娘,還有……欸,聽著都讓人心酸。我也不是不想成親,只不過,爹這次順著嫂子們的意把家分了吧,以後閨女招個上門女婿,一樣孝順爹不說,閨女也不會受氣,豈不是兩全其美?」

  「上門女婿?」楚富貴愣神,「但是好人家的後生,可不會有願意上門的。」

  「這就要爹幫忙張羅,沒有好的,我就孝順爹一輩子,不嫁人也沒什麼不好啊。如今嫂子們已經成了外人,強硬綁在一起,整日鬧得雞飛狗跳,爹生氣,我也不自在。若是分了家,我跟爹一起,我就徹底說了算。」

  楚秋雨說起當家作主,歡喜得眉飛色舞,末了搖著她老爹的胳膊,撒嬌道:「爹,你就答應了吧!如今答應,家裡人以後還能常來常往,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要打成烏眼雞了。」

  楚富貴想起飯桌上大兒媳的模樣,可不就同烏眼雞差不多,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你容爹想想,你去忙吧,爹躺會兒。」

  父母在,不分家。楚富貴打從心裡是不想兒女分開的,但是鬧成如今這個樣子,若是他不出面分家,消息傳出去,大兒子、大兒媳必定要背上個不孝的名頭,到時候就沒法做人了。

  為人父母的,孩子再不對,總是不希望孩子受一點兒傷害。只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楚秋雨扯了毯子給老爹蓋了腿,這才走出去。

  一出了房門,她臉上的喜色就退了下去。若是家裡人能熱熱鬧鬧住在一起,誰又願意分開呢?只不過哥哥娶了嫂子,有了小家,必然就有了小心思。與其生硬地綁在一起,還不如痛快分開算了,起碼還能保留一些情分。

  「雨姊姊……」蓮生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怯生生地扯著楚秋雨的袖子,模樣可憐又惶恐。

  「哎呀,蓮生是不是餓了?姊姊忙起來就忘了給你煮面了。」楚秋雨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勉強笑道:「走,正好老爹也要吃點東西,跟姊姊去蒸蛋羹。」

  「嗚嗚,姊姊都怪我,以後我不吃雞蛋了。」蓮生的大眼裡迅速積滿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姊姊不要賣了我,我多幹活兒!」

  「說什麼傻話呢,家裡要分開了,以後姊姊還指望你同我一起孝順爹呢,再說,姊姊早就答應你娘和你大哥要好好照顧你,絕對不會說話不算話的。放心,家裡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楚秋雨忍著心酸給蓮生擦了眼淚,之後牽著她去灶間蒸了兩碗蛋羹。

  蓮生大口吃了一碗,另一碗就端去給了楚富貴。

  楚富貴吃飽,許是也有了力氣,直接喊了楚東升兄弟去請人一青雲和鈴鑼的娘家人,還有平日常往來的幾個老客人,都是陽關鎮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般大晚上地被請到麵館,幾個老客人都是好奇,但也沒有多問,倒是兩個親家,聽得女婿說了幾句,心裡盤算著要為自家閨女多撈些家產。

  楚秋雨連忙張羅了一桌酒菜,款待來客。眾人都吃過她的羊肉面,還有餛飩,但是炒菜還是第一次,配著熱辣的燒刀子,都是吃得讚不絕口。

  待得酒席撤掉,楚富貴才說起了正事。

  「各位,我楚富貴出身鄉野,沒爹沒娘,乞討長大,後來進了兵營,豁出命斬殺了二十七顆人頭,才到了陽關鎮做了這個驛丞。雖然老妻早早過世,但留下兩兒一女,日子也算不錯。」

  許是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楚老爹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很快就打起精神,笑道:「老話兒說,樹大分枝,如今兒女大了,我強硬攏著他們在身邊也沒什麼好處,索性今日請各位來做個見證,把這點兒家業分一分,孩子們也好各自過日子。」

  分家?

  眾人猜想過楚家有大事,但也沒想過是為了分家,畢竟楚富貴還不到五十歲,而且還有小女兒沒出嫁呢!

  「老哥,你可想清楚了?分家好分,再聚攏就難了,而且你兒女孝順,一家子團聚一起多熱鬧啊。」

  一個綢緞莊的老掌櫃因為同楚富貴總是一起喝杯酒、吃碟花生米,很是相熟,這會兒生怕他一時想岔了,第一個開頭勸了起來。

  青雲沒讀過什麼書,又不是什麼有耐心的性子,聽到這話忍不住插話道:「孫掌櫃,我爹肯定是想明白了,這才提出來的。」

  她若是不開口,眾人還猜不出楚富貴張羅分家的原因,這會兒再看不出今日這事是楚家兒媳作亂,眾人就白在街面上走動了。

  孫掌櫃也不是善茬,他一眼都沒分給青雲,只對著她的親爹趙老漢笑道:「老哥家裡的閨女就是爽快啊,說話也不發怵。」

  趙老漢即便平日賭錢欠債,臉皮練得城牆那般厚,這會兒也覺得有些丟臉,狠狠瞪了閨女一眼,接著含糊道:「青雲自小就是這個脾氣。」

  眾人都是冷笑。

  鈴鑼的老爹是個小個子,戴了瓜皮帽,很是精明的模樣,這會兒笑嘻嘻添了一句,「我家閨女就是個膽小的,長輩不開口,從來不敢講話。」

  「咳咳!」趙老漢被堵得乾咳起來,想說什麼的時候,楚富貴卻是不耐煩看親家鬥法,直接說「我們楚家算不得富庶,但也算小有積蓄,如今家財除了大夥兒都看得到的驛館,就是後邊山坡上窯洞的老宅,還有存銀子八十兩,這會兒當著大夥的面就給老大、老二分一分吧。」

  他的目光掃過兩個沉默的兒子,很有些失望。他一直以為,兒媳就算不好,兒子還算孝順,但如今分家在即,兩個兒子卻沒一個開口反對的,顯見平日早有這個想法了。原來只有他一個,勉強著兒女都守在身邊啊。

  「老窯洞是我同老妻一同動手建起來的,我要留著養老,所以不分,剩下的驛丞這個差事算一份,八十兩存銀算一份,你們兄弟自己選吧。」

  楚東升和楚東和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算計,但誰也不好先開口。

  青雲生怕小叔子搶驛館,趕緊狠狠掐了丈夫一記,疼得他一激靈,下意識就開了口,「爹,我要驛館。」

  楚東和聽到這話,自然接了下去,「本來,平日都是大哥在照管驛館,那我就要存銀吧,前次去鎮裡正好看見一家雜貨鋪出讓,我想盤下來做個營生,以後家裡麵館採買也方便許多。」

  他這話說得好聽,眾人免不了都是點頭。魏老頭兒也是臉有得色,論起為人處世,還是這個女婿最圓滑了,好在當初沒有把閨女給楚家老大。

  趙老漢聽說女婿選了驛館,倒也是體面的差事,但可惜手裡沒銀子啊,於是趕緊給閨女使眼色,想讓她開口從楚東和手裡分個十兩、二十兩的銀子。

  可惜,青雲會錯意,調轉槍口就沖著小姑子去。

  「爹,這家分得可不公平啊,這麵館每月可是不少銀子進項,您就算想自己留著,起碼也得分我們一些銀子,平日我們可沒少……」

  不等她說完,楚富貴已經是暴怒的砸了手裡的茶碗!

  「老大家的,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就是立刻讓老大休了你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青雲從來沒見過公爹發這麼大脾氣,嚇得差點跳起來。

  倒是趙老漢想給閨女撐腰,結果一見楚富貴的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也趕緊把話兒吞了回去。

  「老大、老二,你們也想分這個麵館嗎?」

  聽得老爹問,楚東升和楚東和就是有這個心思也不敢說了,更何況他們兩人還是很疼妹妹的,怎麼能搶妹妹的東西?

  「不,爹,我們不要。」

  「那就好,我楚富貴總算沒後悔養你們兩個長大。當初,你們妹子大病初愈後要開這個麵館,是我賣了你們娘親的嫁妝才把這房子建起來,以後自然也要留給你們妹妹做嫁妝。你們就是窮死,也不准打這麵館的主意,若是讓我知道哪個敢動心思,我床底下那把刀能砍蠻人的腦袋,也能砍你們的腦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小老頭兒,這會兒為了護著閨女的嫁妝,爆發了猛獸一般的狠厲,只眼神刮過兩個兒媳就疼得她們頭皮瑟縮,哪裡還敢再說一個字。

  至此,楚家的家財算是徹底分完了。

  孫掌櫃幫忙寫了文書,楚東升和楚東和連同楚秋雨都按了手印。

  楚東和到底還算孝順,跪下給他爹磕頭,說道:「爹,等妹子嫁了,您老人家隨兒子住吧。」

  楚東升也趕緊要跪,卻被媳婦兒扯了衣襟,這麼一耽擱的功夫,楚富貴已是擺手——

  「不用了,你們妹妹說了,她要招個上門女婿給我養老,我就不去你們跟前礙眼了。」

  說到底,他還是被兩個兒子傷了心。

  眾人聽到這話,趕緊打圓場,「喲,雨丫頭要招上門女婿啊,這可是個好主意,雨丫頭這麼聰明勤快,嫁到誰家去都是送了人家一個聚寶盆啊,不如留在自家了,楚老哥有福氣,有這麼孝順的閨女。」

  聞言,楚富貴的臉色好了很多,望著一直沒有說話的閨女,很是欣慰的點點頭。

  「各位有認識好後生,也別忘了幫我家閨女物色一個,到時候少不了各位的謝禮,再讓我家閨女做桌好菜。今日匆忙,我閨女的好手藝都沒亮出來呢。」

  「你可太好了,就沖著這好菜,我們也得上心啊。」

  眾人說笑兩句也就散掉了,一夜無話。

  


【第六章 風雪探尚人】

  第二日一早,青雲就忙著拾掇東西往驛館後院搬,鈴鑼也沒停了忙活兒。

  楚秋雨也不多話,帶著蓮生照舊熬羊骨湯、下麵條,還有興致的泡了一把海帶,切絲加老醋和辣椒油拌一拌,就是一道好吃又便宜的小菜。

  她也不收銅錢,每桌送一碟,哄得眾多食客眉開眼笑。

  到了太陽西落的時候,麵館後院幾乎被搬空大半。看著空蕩蕩的院子,楚富貴的腰板明顯垮了下來,臉上皺紋也多了幾道。

  楚秋雨看得心疼,趕緊做了兩道好菜,又燙了酒,楚富貴很是大醉了一場,打了一晚的呼嚕。第二日起來,又同從前一般模樣了。

  楚東和夫妻果然買下鎮裡那間雜貨店,那兒離鈴鑼娘家並不遠,也有個照料,平日無事也會回來看看,送些吃食之類。

  楚東升住在隔壁,自然也是進進出出。

  這般過了幾天,楚富貴許是也想開了,兒子又不是見不到了,於是大堂裡漸漸就能聽得他的笑聲。

  當然,對於楚家分家,最高興的便是蓮生了。

  原本她就是個千嬌萬寵的大小姐,雖然知道如今身分不同,但也不願意被人整日喝罵。

  這些日子,只要幫著楚秋雨做活兒,閒時就讀書學算術,偶爾還學學針線,日子過得安閒自在,慢慢地也讓她放了心,模樣出落得更水靈了。

  冬雪一場接一場的下著,有大也有小,積攢起來也使得天地銀裝素裹,出行不那麼方便了。

  於是,麵館的生意免不了就清淡起來,楚富貴原本還有些心急,但瞧著閨女自在的模樣,也就笑呵呵的不理會了。對於他來說,天底下沒什麼事比閨女歡喜更重要。

  這一日早起,難得的天上居然掛了太陽,雖然不那麼暖和,不過聊勝於無。楚秋雨熬好了羊骨湯,正要去清點庫房裡還有多少幹掛麵的時候,外邊卻突然來了一支車隊。

  原來是府城突然要用銅錠子,派了車隊去礦上,明日就返回。

  車隊裡,連押送官差外加車夫就有三十幾個,實在是筆大生意,一時間小小的麵館忙了起來。

  楚秋雨煮面,蓮生同楚富貴就幫忙端茶倒水招待客人。

  待得所有人都端了面碗,楚秋雨瞧著蓮生神色不對,低聲問她,「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蓮生的小嘴兒張了張,冷不防地掉了眼淚。

  楚秋雨嚇了一跳,趕緊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蓮生扯了袖子狠狠抹著眼淚,咬著嘴唇說道:「雨姊姊,我想大哥,我想跟著這些人去礦上看看。」

  礦上?

  楚秋雨皺了眉頭,她沒去過銅礦山,可從麵館來往的客人嘴裡聽說過,那處地方並不好。倒不是如何簡陋,而是罪囚集中的地方,幾乎沒有女子。蓮生雖然年紀小,但容貌很好,若是去了,有個好她想開口勸阻,然而小丫頭紅著眼圈兒,實在可憐,再想想那個坐在囚車裡,依舊挺直了背脊的男子……

  「你等一下,我去求求老爹,陪你一起去。」

  楚秋雨扔下蓮生跑去扯了父親的袖子到了櫃檯後,低聲道:「爹,蓮生說是想她大哥呢,我也從來沒去過礦上,不如趁著有車方便走動,我倆跟去看看,明早再隨車一起回來……」

  「不行!」不等閨女說完,楚富貴就把腦袋搖成了波浪鼓,「你當那是什麼好地方呢,那裡住的都是罪囚,哪天不死幾個人啊。你們兩個小丫頭絕對不能去,萬一出事了,讓老爹怎麼活?」

  楚秋雨卻是不吃老爹這套,笑嘻嘻地抱了他的手臂,搖晃道:「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就是好奇,去看一眼就行哪,再說了,蓮生也是好久沒見她大哥,她年紀那麼小,太可憐了。

  「每隔兩月都要路過咱們家店裡的那個姓邢的礦上管事,和您不是很熟悉嗎?您實在不放心的話,我到了礦上就去找他,好不好?」

  「哎呀,你這丫頭,怎麼就不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呢?那地方實在不是姑娘家去的啊!」

  楚富貴氣得踩腳,想狠心罵幾句,但一見閨女噘嘴的委屈模樣又心軟了。

  「唉,你等著,我去同這些官差說說,人家萬一不想捎帶你們,你們就趕緊給我歇了心思。」

  「好,謝謝爹。」

  楚秋雨趕緊麻利的揀了四盤小菜,讓老爹端了送去主桌,不知那些官差是真喜歡羊骨湯麵還是難得大方,居然點頭同意了。

  楚富貴苦了臉,楚秋雨卻是趕緊帶了蓮生去樓上拾掇東西。

  如今天氣酷寒,簡直是滴水成冰,即便麵館裡生了爐火都感覺不到多少暖意,更何況是礦上了。

  楚秋雨把自己最厚的襖裙和棉披風都找了出來,想了想,把老爹的一件半舊羊皮襖也塞進包裹。

  轉而琢磨著礦上許是沒什麼好吃食,又跑下樓裝了一罎子羊骨湯,裝了二十桶手工掛麵,再看見先前蒸的大棗饅頭,還有各色醃制小菜都揀了一些。

  蓮生更是把這些時日攢下的小吃食和點心,外加練習針線時候做的棉鞋都帶上了。

  楚富貴見兩個小姑娘這個樣子,真是哭笑不得,但還是塞了一個荷包、兩罎子燒刀子,外加一隻楚東和昨日送來的燒雞。

  「把這些帶給邢管事,爹以前當兵的時候,同他睡一個帳篷,還算親近。你們在礦上有事就找他安排,他想必給爹幾分薄面。不過你們也不要惹事啊,明早趕緊回來,若不是擔心你大嫂趁著我不在搬空麵館,我真該同你們一起去……」

  楚富貴嘮嘮叨叨地囑咐個沒完,聽得楚秋雨又是好笑又是心暖。

  「放心,爹,我一到礦上就找邢管事,等他把晚上的住處安頓好,然後再去看道陽。」

  楚秋雨信誓旦旦同老爹保證,之後在官差們上路的時候,帶著大包小包跳上了馬車。

  楚富貴站在門前,心頭滋味很是複雜。閨女方才一口就叫出了道陽的名字,想必銅礦山一行也不全是為了成全蓮生吧……

  不知道是今年第幾場風雪了,在車隊重新上路不到半個時辰又落了下來。

  因為楚富貴塞給車隊管事一皮袋燒刀子,這紅臉管事待楚秋雨和蓮生兩個小姑娘還算客氣,安排兩人坐了自己的馬車。

  許是路途枯燥,他喝得半醉就詢問她們去礦上所為何事?

  蓮生正要開口說話,卻被楚秋雨搶過話去——

  「我爹有個當兵時候的好兄弟,我叫他邢叔叔,在礦上當管事。我爹惦記天寒,讓我們去送些吃食酒水。」

  「呀,我倒是沒看出來,楚掌櫃還是退伍老兵呢,真是失敬。」

  大樑皇朝重軍功,只要在戰場上廝殺過的,回到故里都很受人尊敬,特別是傷殘兵卒,每月還能拿到朝廷的錢糧,儘管不多,但也代表了朝廷不忘為國犠牲的英雄們。

  「大叔客氣了,我爹都下了戰場二十年,倒是大叔們還要頂風冒雪為朝廷辦差,實在辛苦,讓人佩服。」

  楚秋雨若當真是普通的十六歲小丫頭,也許還真不會應付,但前世怎麼說也活了三十年,又開了手工掛麵作坊,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見到的人多了,也就歷練出來了。

  果然,官差聽了這話很覺受用,對兩個小丫頭更是關照起來。

  一路無話,壓著越來越厚的積雪,車隊終於到了礦上。

  遠遠就有礦上的大小管事們迎了出來,眼見他們寒暄得熱鬧,楚秋雨就扯了蓮生跳下馬車,尋個兵卒塞了幾十文錢,托他去找人。

  很快,那兵卒就帶了消息回來,說邢管事走不開,請她們到排房那裡去見面。

  楚秋雨又請那兵卒幫忙拿了東西,然後牽著蓮生,深一腳淺一腳往排房的方向走。

  先前在外邊還不覺得,這會兒越走越近才發現,這礦山實在比她們想像中要大得多,也……簡陋得多。

  接連三座大山,遠遠看著就像筆架一般,高高聳立雲端之下。半山腰上,隱約能看見有座山洞,洞口黑黝黝的,不知下邊有多深。洞口外停了些獨輪手推車,想必是平日用來運銅礦石的。

  山腳左側是一座座作坊,裡面許是火爐之類的東西在煉銅,作坊邊上呼呼冒著黑煙;右側山腳則簡單又乾淨許多,最前一排是石頭堆砌的房子,足有四、五十間。

  這樣的暮色裡,有些屋裡已經亮起了油燈,有的則還是暗沉,至於石頭房子後邊,那些看不出形狀的帳篷,和用粗樹幹雜亂堆成的棚子就更是黑漆漆一片了。

  楚秋雨看得心頭髙高提起,握著的蓮生的小手也是冰涼。

  好不容易走到排房前,邢管事也迎了出來,一見楚秋雨的模樣他就笑道:「雨丫頭怎麼來了?你家老爹整日把你當眼珠子一樣藏著,居然還會放你到這裡來?」

  楚秋雨笑著指了指那兵卒手裡的酒罈子和燒雞等物道:「邢大叔可是說錯了,閨女再重要也沒兄弟重要啊,這不,我家老爹見到今日有順路的馬車,就讓我給您送好酒和下酒菜來了。」

  「哈哈,你這丫頭好一張巧嘴。」邢管事被哄得笑聲朗朗,隨後引著她們進了屋子。

  屋子不大,分了一裡一外兩間,外邊有桌椅茶具,應是用來待客的,裡邊就是睡覺的臥房。

  說了幾句閒話兒,看過了楚富貴帶來的東西,邢管事笑道:「雨丫頭說吧,你們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我可不相信你們大老遠一趟路來就是為了來看我個糟老頭子。」

  楚秋雨笑得調皮,應道:「那我就不瞞叔叔了,我爹先前給我買了個丫鬟作伴兒,這小丫頭的哥哥就在咱們礦上做工,我也被她鬧得沒辦法了,平日她也乖巧,就陪她來走一趟,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給叔叔做羊骨湯麵,我連羊雜碎湯都裝罎子帶來了,只要放鍋裡熱一熱,下了麵條,扔把蔥花,澆兩勺辣油最是發汗了。叔叔多吃兩碗,就是去冰原走一圈都不怕冷了。」

  「哈哈,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多。」

  礦上這裡日子清苦,平日做飯的也是罪囚裡挑揀出來的人手,味道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這會兒聽到楚秋雨說得生動,邢管事都要流口水了,他笑道:「好,那叔叔就勞煩你下廚了,不過,我還有幾個同僚,不好吃獨食,要連他們一起請來吃面了。」

  「好啊,叔叔,但我可忙不過來,我的幫手你也要讓人趕緊尋來啊。」

  邢管事痛快答應了楚秋雨的要求,「你這丫頭!放心,礦洞裡馬上就下工了,你們可以去洞口等著,見到人就帶回來,別誤了飯時就成。晚上我給你們安排一間屋子,明早你們早點回去,萬一你掉了一根頭髮,你爹要跟我發火了。」

  聞言,楚秋雨帶著蓮生謝了又謝,接著拿著東西去了邢管事安排的屋子。

  邢管事的貼身小廝很是有眼色的抱了罎子去排房盡頭的灶間,重新添火熬煮,楚秋雨就帶著蓮生走去礦洞洞口。

  這座礦洞也不知道開採了多少年,隱隱有冷風從洞口吹出來,晃動了楚秋雨和蓮生身上的披風。

  楚秋雨連忙護著蓮生往後退了退,正是這樣的時候,突然礦洞裡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隱約的呼喝聲。

  漸漸,聲音越來越大。

  當第一個黑乎乎的人影走出來的時候,楚秋雨同蓮生看得徹底呆住了。

  這還能叫做人嗎?

  看著身形很高的漢子,痩骨嶙峋,身上襖褲破爛得比街邊乞丐還不如,臉上手上黑得簡直如同剛從墨汁裡撈出來,除了兩隻眼睛還在晃動,簡直就是一具從地獄走出來的僵屍……

  蓮生嚇得死死握住楚秋雨的手,「雨姊姊,我哥……」

  「別怕,你哥是個聰明人,不會吃太多苦頭的。」楚秋雨這般安慰著蓮生,其實心裡也是沒底,畢竟那隨後湧出來越來越多的人群,實在同先前那人沒什麼區別。

  她們在打量礦工的同時,礦工們同樣也是目不轉睛地打量她們。

  銅礦山這裡都是各地流放來的罪囚,原本也有女子加入,可惜都堅持不過一個月就死了,慢慢就成了男人的天下。

  如今眼前突然出現兩個千嬌百媚的女孩,就像烏黑的泥塘裡盛開的兩朵蓮花,要說有多顯眼就有多顯眼。

  有人蠢蠢欲動,想要上前,卻被跟在後邊的兵卒一腳踹了回去。

  有兵卒走過來喝斥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楚秋雨趕緊把準備好的銅錢塞了過去,笑道:「我們是邢管事的家裡人,過來也是尋人說幾句話。大哥通融一下,一會兒我要給邢叔叔煮羊骨湯麵,大哥不嫌棄就過來吃一碗暖暖肚子。」

  那兵卒得了銅錢,又聽說有吃的,自然臉色就好起來。

  不等他再說什麼,人群裡突然有人驚喜喊道:「蓮生!楚姑娘!」

  楚秋雨趕緊扭頭望去,只見衣衫襤褸的人群裡沖出來一個年輕男子,頭髮有些蓬亂,衣衫比之別人稍微整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裡去,唯一還算熟悉的就是被熏黑的五官了,特別是一雙眼眸,清亮有神,好似蘊含了深邃的海洋一般……

  這不是分別一個月的道陽,還是誰?

  「大哥!嗚嗚!」蓮生小跑著迎上前,抱住自家大哥就哭了起來。

  道陽也是紅了眼圈兒,想要伸手摸摸妹妹的頭髮,又覺手實在太髒了,於是尷尬的懸在半空。

  他遠遠望著楚秋雨笑了笑,神色裡三分感激,七分驚喜。

  來到這礦區一個月了,越生存下去,他越慶倖當初沒有為了所謂的骨氣放棄求救,否則柔弱的妹妹肯定早就屍骨都凍僵了。

  他親眼看到一個女犯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後凍死,也親耳聽過太多的悲慘之事,親口吃了一個月的糠團子,甚至同人打了無數次動輒半殘的架,他越發想念過去的日子。

  奇怪的是,他不想京都的繁華,家裡還沒落魄時的富貴,反倒是想念驛站麵館裡那個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端著羊肉湯麵到他面前的姑娘。

  那奶白色的湯汁上漂著碧綠色的蔥花,胖乎乎的麵條香軟可口,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醒來後,他像在夢裡真吃到了一般,身體有了力量,下礦刨礦石,打架揮鎬頭,讓他能在這個以前根本想像不到的人間煉獄裡活了下來。

  如今再次見到了他唯一的妹妹,還有那個姑娘……

  楚秋雨掃了他一眼,見道陽除了有些消瘦狼狽,倒不像受傷的模樣,於是就同兵卒說道:「這位大哥,邢管事說讓我尋個人幫忙燒火煮面,您看……不如就讓這人跟我們過去如何?您放心,但凡有事,您儘管去尋邢管事。」

  那兵卒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說道:「成,那趕緊走吧,這些罪囚都野著呢,突然發狂嚇到你們就不好。」

  「好,謝謝大哥,一會兒一定到灶間去尋我,吃碗羊肉面。我家麵館就在陽關驛站旁邊,很有名氣啊。」楚秋雨沒有過河拆橋,依舊邀請兵卒去吃面。

  那兵卒見她不是客套就笑了,點頭應道:「那好,一會兒我就去討碗面吃。這鬼地方,整日跟著吃礦灰,我也開開葷。」

  隨後,他吆喝著礦工們走了,留下楚秋雨趕緊上前同道陽見禮,又替蓮生擦了眼淚,囑咐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帶你大哥回排房去,我去灶間煮面。」

  「好。」蓮生乖巧應了,扯了哥哥往排房走。

  她這般模樣倒是惹得道陽很好奇,從前當初在侯府裡,妹妹除了自家娘親的話,可是誰也不肯理會的。

  楚秋雨沒有空閒關注這兄妹倆如何敘舊,她到了灶間的時候,大鍋裡的羊骨湯剛剛煮沸,那小廝正偷偷盛了一碗,喝得有滋有味,突然見到楚秋雨過來,他還有些臉紅,尷尬解釋道:「我嘗嘗味道。」

  楚秋雨麻利的尋了圍裙穿上,笑道:「這還沒下麵呢,一會兒面煮好你再嘗嘗,保管味道更好。」

  小廝放了心,趕緊幫忙將楚秋雨帶來的罎子和箱子搬過來。

  陽關一地,因為地處大樑西北,沒有竹子,所以楚秋雨夏秋時候做好的掛麵就直接用油紙包了起來,防潮防腐。

  她拆了十包灑進湯鍋,中間空心的手工細長掛麵很快就在羊骨湯裡翻滾起來。

  她囑咐小廝幫忙看管火候,自己去刷洗碗筷,把家裡帶來的幾樣小菜,連同那只燒雞扯得細碎,加上油炸花生米,正好湊了六個菜。

  小廝麻利的裝上託盤,送去邢管事的房間了。

  邢管事分管礦上的罪囚,這差事沒什麼油水也不算露臉,只是個二等小人物,所以今日府城來人,也沒輪到他去陪酒說話。

  正好,他就喊了幾個同樣差事的兄弟,一起在自己房間聚聚。

  將楚秋雨送來的兩壇烈酒拆開泥封,正好小廝就把小菜送了來,六道小菜算不得多豐盛,但可是比平日的飯菜強上許多,又勝在滋味好,眾人都是讚不絕口。

  有人就問起來,「邢老哥,你這是在哪裡買來的酒菜,不會是去陽關鎮了吧?也沒看你出門啊。」

  邢管事搖頭,有些得意的笑道:「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上邊管得嚴,誰敢私下出去啊,是我一個老兄弟家裡的閨女特意來探望我,親手整治了這些酒菜。平日咱們兄弟有禍事都一起擔著,如今有了好事自然也要跟你們一起享受了。」

  「好,我就喜歡老哥夠義氣。」

  眾人都是笑起來,但是幾碗酒下肚,難免就有些燒心,於是有人呼喝著那小廝,「去大灶間看看,有沒有餅子或者米飯,整治一些送來。」

  那小廝張了嘴剛要說話,就聽見門外有女子脆生生的聲音笑道——

  「叔叔們別著急,羊骨湯麵來了。」

  小廝趕緊幫忙開了門,便見楚秋雨笑盈盈端著大託盤進來。託盤裡擺了六隻青花大碗,碗裡盛了滿滿的熱湯麵,那熱湯油汪汪,麵條白生生,一股盈漫滿室的鮮香味道,立時讓眾人都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邢管事趕緊指著楚秋雨同眾人笑道:「這就是我那世侄女,雨丫頭。她在陽關驛館旁邊開了間麵館,生意可是紅火著呢。」

  這些官差或多或少都在驛館住過,聞言紛紛笑道;「哎呀,今日可是有口福啊,不想在礦山居然能吃到羊骨湯麵,真是作夢都要笑醒的好事。」

  「就是,楚姑娘大老遠來,還勞煩你下廚,我們真是沾了邢老哥的光了。」

  楚秋雨給眾人福了一福,也不羞怯,大大方方笑道:「各位大人同我家邢叔叔是兄弟,那自然也是雨兒的叔叔了。侄女給叔叔做碗面吃,豈不是應該?以後叔叔們饞了,不方便去麵館,就讓人捎句話,侄女立刻飛跑過來。」

  「喲,這丫頭會說話,爽快,哈哈!」

  「可不是,到底爹爹是退伍的老兵,別的沒學,倒是是說話爽快啊!」

  眾人不管是真心,還是看在酒菜和羊肉面的情面上,都誇讚了幾句。

  楚秋雨一一笑納,末了又給眾人倒酒,真是做足了晚輩的低姿態。

  眾人也真是餓了,一碗湯麵很快就見底,吃完後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拍著肚子說道:「咱們的肚子受苦多少時日,如今可是終於享享福了。」

  楚秋雨趕緊道:「叔叔們這話說得侄女都心酸,一碗湯麵值得什麼。以後叔叔們路過麵館,一定要留下吃頓飯,侄女給你們炒幾個好菜,保管叔叔們滿意。」

  「哈哈,好,以後一定去,暫時還是再給我們再添一碗面,吃個痛快吧!」

  眾人都是笑起來,那小廝也是個有眼色的,趕緊搶了託盤和空碗去盛面。

  楚秋雨又給眾人倒酒,趁機同邢管事求情,「叔啊,我那小丫頭看見她哥哥受苦,哭得怪可憐的。她平日勤快,伺候我爹也極盡心,我看著不忍心,您看礦上有沒有什麼輕省的活計,給他換一個,他識文斷字,想必什麼都做得來。」

  邢管事瞪了她一眼,裝了為難模樣道:「你這丫頭,就是濫好心,你以為礦洞裡的事這麼簡單啊,說換就換了。」

  楚秋雨苦了臉,很是委屈的樣子。

  眾人見此,自然要問,結果聽到只是要給一個罪囚換個輕省活計就笑道:「我還當什麼大事呢,你若說要放個人出礦山,那是不容易,可換個活計那還不簡單?叔叔們別的能耐沒有,就是整日管著那些罪囚的。放心,雨丫頭,你邢叔叔不管,還有我們呢,前日那個計數的老武不是蹬腿了嗎?就換這小子上,不用下礦吃灰,只動動筆桿子就成。」

  「真的?那我可要好好謝謝叔叔們了。」

  楚秋雨歡喜的眉開眼笑,趕緊給眾人倒酒,小蝴蝶般地活潑。

  邢管事指著眾人道:「你們啊,還沒吃到這丫頭做的好菜就這般疼她,這事一口就應下來,可讓我沒法做人了啊!」

  眾人都是笑起來,「誰讓你這個做叔叔的不疼侄女了,說起來,我家裡大女兒也這麼大了,一晃眼就半年沒見到,也不知道有沒有雨丫頭這麼聰慧?」

  「那自然是有的,淑兒那丫頭我見過,端莊文靜,將來嫁個好人家,你就等著女婿孝順吧。」

  很快,小廝就盛了湯麵送上來,眾人一邊說閒話一邊又吃起來。

  楚秋雨惦記道陽兄妹,找了個藉口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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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33 AM

【第七章 也許是緣分】

  返回灶間的時候,正巧先前兵卒帶了兄弟來吃面,楚秋雨招呼好他們,又趕緊裝了兩碗送回暫住的房間。

  道家兄妹都是紅著眼睛,顯見方才說起別後之事沒少掉眼淚。

  楚秋雨見不得這樣的氣氛,笑道:「道大哥,蓮生可是同你告狀,說我待她不好了?」

  「沒有!」蓮生趕緊擺手,「我說姊姊對我特別好。」

  道陽也道:「我還沒多謝楚姑娘待蓮生照料有加。」說著話,他欲起身行禮。

  楚秋闌趕緊攔了他道:「我不過開個玩笑,你們還當真了。趕緊吃面吧,再晚一會兒怕記連湯都沒了。」

  蓮生把碗裡的羊肉往哥哥碗裡揀,順口問道:「雨姊姊,這裡人連麵條都吃不上嗎?那他們平日都吃什麼?」

  楚秋雨剛要應聲,道陽卻是搶了話過去,「吃饅頭餅子,也能吃飽。」

  蓮生點點頭,顯見是相信了。

  但楚秋雨卻是皺了眉頭,想了想就去灶間拿了兩個糠團子回來。

  所謂的糠團子,就是碎稻殼或者麥殼,混合少量的包穀粉做成的乾糧,大樑即便最窮苦的人家也很少吃,因為實在太過粗糙,難以下嚥不說,排出去也困難,有的人還曾被活活憋死。

  蓮生自小長在侯府自然是不知道這些,流放的一路上又有哥哥護著,後來更是留在麵館,雖然要做些活計,但吃喝卻是不差。這會兒見到糠團子,好奇的咬了一口,結果下一瞬就吐了出來。

  楚秋雨望了一眼神色裡很是不贊同的道陽,說道:「這就是你哥哥嘴裡的饅頭餅子,這裡的礦工每日都用這個填飽肚皮。你哥哥方才那麼說,是不想你擔心,但是我覺得你大了,多明白一些人間疾苦是好事。」

  道陽臉色一黯,他知道楚秋雨並不是覺得蓮生長大了,而是在指道家沒落的事實,若是蓮生還像從前一般嬌養得不知世事,以後必定會吃虧。

  他自然也懂這個道理,但做為兄長,還是本能的希望妹妹不懂事一些的好。

  不過,暫時看來,把妹妹託付給楚家真是他活了二十年最正確的決定,眼前這個年紀並不大的姑娘,真的把妹子教導得很好。

  蓮生想著哥哥每日都要吃這樣的東西,心疼的又掉了眼淚,把面碗直接推到哥哥面前,自己則抓了糠團子大口吃了起來。

  道陽伸手去搶,焦急道:「快吐出來,你吃不了,晚上該肚子疼了。」

  「哥哥能吃,我也能吃!」蓮生卻是倔強,死命往下嚥,噎得臉色通紅。

  楚秋雨見此趕緊喂她麵湯,搶了糠團子道:「行了,你嘗嘗什麼味道也就罷了,萬一晚上肚子疼,我和你哥哥又要操心。」

  蓮生想了想,點了頭。

  楚秋雨把自己的面分了蓮生一半,招呼兩兄妹道:「快吃吧,吃完再說話。」

  道陽深深望了她一眼,轉而低頭大口吃肉喝湯撈面,很快就把兩大碗面吃得乾乾淨淨。

  楚秋雨這才說道:「我方才走了人情,明日你就不用下礦了,許是調換去計數。」

  「真的?」蓮生驚喜的立刻喊了出來,她方才可是聽哥哥說了很多,雖然不知道礦洞裡如何危險,但只想想也知道一個人整日困在山洞裡是如何可憐的事了。

  道陽也是眼睛一亮,然而開口卻是問道:「楚姑娘走人情,花用了多少銀子,還是……」

  「怎麼,你要還我人情啊?」楚秋雨笑道:「你放心,我沒用銀子,就是應了一頓酒菜罷了。」

  道陽放了心,面對這般善良伶俐的姑娘,他實在不願說出這裡的人折磨女子是如何的殘忍。

  「好了,吃飽喝足都早點睡吧,明日我和蓮生還要跟著運銅車一起回去呢!」

  楚秋雨也不讓道陽出去,生怕有不知情的兵卒再把他攆回後邊的破爛帳篷裡去。

  她親自去送了碗筷,然後又打了盆熱水給道陽洗漱。

  道陽只洗了臉和手腳,那水盆就比墨都黑了,蓮生出去倒水,免不得又哭了一鼻子。

  楚秋雨安頓蓮生上床躺好,拿了被子鋪在桌子上。道陽個子高,整張桌子躺不下,雙腳搭在窗臺上倒也勉強。

  許是很久沒有這般吃飽喝足,臉腳又洗得乾乾淨淨,他很快就蓋著羊皮祆睡著,打起了呼嚕。

  楚秋雨遲疑了一下,還是拿了他換下的棉祆坐在床邊,借著昏暗的油燈縫補起來。

  蓮生想要搶,卻被按進了被窩。

  路上奔波,小丫頭也累了,蓋著棉披風也睡了。

  楚秋雨一針一針,竭盡全力想要把這件破爛不堪的棉襖縫補整齊,頓覺頭都大了一圈兒,自然也沒有發現外屋桌子上的人已經收起了呼嚕,一雙清亮的眸子正順著門縫,深深望著她投射在牆上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今日突然見到妹妹和楚秋雨的時候,道陽的心裡是如何的激動,堂堂八尺男兒,幾乎要忍不住掉了眼淚。

  原本讓他痛恨也奪走很多罪囚性命的大雪,因為站了一大一小兩個姑娘而變得多彩起來,妹妹穿了天藍色的棉披風,辮子梳理得整齊,還戴了一朵小小的珠花,小臉紅潤很多,顯見被照料得很好。

  楚秋雨則穿了一件火紅色的斗篷,領口袖口都鑲嵌了白色兔毛,襯得本來就嬌俏的臉孔更是靈動,好似突然掉落在人間的仙女。

  這樣的仙女,不是來探望別人,只是為了他而來……

  那一瞬間,之前受過的所有委屈好像都不重要了,他甚至感謝上天降了這些苦難,若是沒有這場大難,他又怎麼會遇到這樣的姑娘……

  夜深了,楚秋雨終於把棉襖整治好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躺在蓮生旁邊就睡下。

  第二日一早起來,蓮生發現身邊不見人影,哥哥不在,雨姊姊也不在,不禁慌忙去找,最後在灶間裡發現兩人,一個燒火,一個熬粥,她這才破涕為笑,「我以為你們都走了,不要我了!」

  「傻丫頭,趕緊洗把臉,一會兒吃了飯咱們就要跟車回去了。」

  楚秋雨打了熱水招呼蓮生,蓮生看著哥哥很是不舍,但這個時候邢管事卻是找了過來。

  楚秋雨趕緊迎上去打招呼,「邢叔叔,早飯馬上就好了。」

  邢管事卻是笑道:「你這丫頭,還真以為叔叔就看飯親啊。」

  說罷,他掃了一眼剛剛站起身的道陽,瞳孔微微一縮。武義侯府的事實在太大,就算這裡遠離京城,多少也聽說過一些。他倒是沒想到,楚秋雨想要他關照的人會是武義侯府的小侯爺。

  不過,昨晚已經答應了,而且又不是大事,他也不準備反悔惹得侄女鄙視。

  「你就是雨丫頭說起的那個?放心,一會兒吃過飯就去礦洞找陳校尉,他會安排你計數,不用再下洞了。」

  「謝管事,大恩大德道陽沒齒難忘。」

  若說先前在麵館裡,道陽還有些清高孤傲,如今一個月的非人苦難已經把他磨礪得圓滑了許多。

  果然,邢管事聽到這話臉色好了許多,喝了一碗粥,吃了幾口小菜就走了。

  很快,昨晚的小廝來催促,「車隊要走了,你們也趕緊過去吧。」

  楚秋雨帶來的包裹空了,吃食更是一乾二淨,也沒什麼拾掇的,帶著蓮生就往礦區門口趕去。

  蓮生捨不得哥哥,很是哭了一場。

  道陽也隨在後邊,沉默至極。

  楚秋雨遠遠瞧見了馬車,生怕道陽被看到,萬一惹了人眼,邢管事也不好照顧他,於是就攆人道:「你快回去吧,別擔心蓮生,萬一有難事就捎信去麵館,若是能幫,我一定會幫。」說罷,她就牽了蓮生往前走,卻聽得道陽高聲問了一句——

  「楚姑娘為什麼這麼盡心盡力?」

  楚秋雨回頭,秀氣的雙眉皺了起來,遲疑了一下,應道:「也許是緣分吧!」

  遠處那車隊管事已經看到她們,「快上車,正好中午趕到麵館,還能再吃碗熱面。」

  「欸,來了!」

  楚秋雨一邊應著,一邊扯著蓮生就跑去了馬車旁,抬腿爬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道陽眼望著車隊漸漸走遠,緊緊握住拳頭,「緣分嗎?是說蓮生,還是說……我?」

  可惜,伊人遠去,已經沒人能回答他了。

  馬車轆轆碾壓著殘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襯得車廂裡越發安靜了。

  許是因為車隊裡運載了很多銅錠,先前同車那個管事改為騎馬,隊前隊後地照應,馬車裡就只剩了蓮生和楚秋雨。

  楚秋雨推開一條窗縫看向外邊,雖然白雪覆蓋了整個世界,但總有那麼一兩座山峰露出不屈的脊樑,或者黝黑,或者蒼黃,倒是給這片慘白的世界添了那麼幾分色彩,不至於太過沉悶,讓人喘不過氣來。

  蓮生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抱住她的胳膊小聲道:「雨姊姊,你也心疼我哥哥嗎?」

  「啊……」楚秋雨聽得一愣,轉而有些臉紅,卻是應道:「我自然是不想你哥哥吃苦的,姊姊可能是聖母,總想天下人都活得好。」

  「什麼是聖母啊?」

  「這個……嗯,就是心底慈悲的女子。」

  「我想以後姊姊能嫁給我哥哥……」

  楚秋雨本來以為小孩子好騙,幾句話就能把蓮生糊弄過去,沒想到小丫頭卻越說越離譜。「說什麼呢小丫頭,回去可不要當著我爹的面說啊,萬一他老人家生氣,可就不讓咱們來看你哥哥了。」

  「好,我不說。」

  果然這招對付小丫頭最好用了,蓮生老老實實躺下來,好像生怕楚秋雨消失一般,抱著她的大腿不放手。

  楚秋雨好笑,給她蓋了披風,就要繼續看風景,不想蓮生又咕噥了一句——

  「我還是想讓姊姊當我嫂嫂,我哥做那個上門女婿,老爹就會同意了。」

  楚秋雨沒想到這丫頭把分家那日的話都記在了心裡,又想想那個改變很多的人,她卻是歎了氣。

  「蓮生,你還小,你不懂,你哥哥是不會做上門女婿的,你們道家……」

  「我家早就沒了!」蓮生卻是哭起來,「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外祖母和舅舅都不肯救我們,我爹又沒有兄弟。我就不想我哥下礦,成日看不到我哥哥。」

  「好、好,蓮生不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楚秋雨聽得心酸,趕緊安撫小姑娘。

  沒想到她卻是不依不饒,「那雨姊姊答應嫁給我哥哥了?」

  「答應,答應。」楚秋雨被逼得沒有辦法,敷衍了一句,終於哄得小姑娘安生許多。

  陽關驛館樓上,最髙的瞭望臺上,楚富貴已經頂著冷風站了半個時辰了,好不容易見到遠遠有車隊返回,樂得趕緊跑了下去。

  「哎呀,閨女終於回來了。」

  楚東升正在擦抹護欄,聽得動靜就道:「爹,你慢點兒,車隊過來還得一會兒呢。」

  楚富貴卻是不聽他的,急忙擺擺手就走掉了。

  剛剛去換水回來的青雲撇嘴道:「你看,我就說你是山溝裡撿回來的吧?全家人就小姑是親生的。」

  楚東升自從分了家就有些後悔,畢竟先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多熱鬧,有事一起商量,他也覺得有主心骨,如今除了媳婦兒整日嘮叨,日子過得乏味極了。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說的,因為媳婦兒懷孕了,他要當爹了。

  「哎呀,方才忘了告訴爹你有身孕的事了。」

  青雲得意的挺挺肚子,笑道:「沒事,他們知道也沒什麼用處。我下午回娘家住兩日,讓我娘給我做些好吃的。」

  楚東升苦了臉,就以丈母娘雁過拔毛的脾氣,媳婦兒住兩日,他最少要給二兩銀子,比住客桟、吃飯館還貴很多……

  不說楚東升如何心苦,就說楚秋雨跳下車,一見老爹凍得臉色泛青,怎麼會猜不出他必定是登高望遠了,忍不住埋怨道:「爹,你怎麼又吹風,萬一染了風寒怎麼辦?快進屋,我給你燒碗姜湯喝。」

  「哎呀,我身子好著呢,哪裡就這麼嬌貴了。倒是你,一路受苦了嗎?礦上住得好不好、冷不冷啊?」

  楚富貴真是把閨女當眼珠兒,不過分開一晚就上下打量個沒完。

  不等楚秋雨應聲,跟在後邊的車隊管事就笑道:「楚掌櫃,你們父女快別說了,給大夥兒煮碗羊肉湯麵吃才是正經活計。」

  「哎呀,怠慢了,快進屋,一路上多虧您照料我家閨女呢,快先喝碗熱茶。」

  楚富貴一迭聲的客套著,引著眾人往裡頭走。

  楚秋雨也不敢耽擱,喊了蓮生燒火,趕緊把老爹早起熬好的羊骨湯煮沸,下了掛麵,直到招呼眾人都吃上了,這才同老爹說起閒話。

  聽到礦上日子那般艱苦,楚富貴也是咋舌,偷偷瞄著閨女的神色不帶驚恐,他猜著定然是沒見到什麼悲慘之事,於是也就放了心。

  「這麼說起來倒是真可憐,下次再有車隊路過,給你邢叔叔送吃食外,也給蓮生的哥哥捎帶一份吧。」

  「好,爹最好了,我說我這麼心軟善良是像了誰,原來是像了爹啊。」

  楚秋雨拍老爹馬屁的功夫越發純熟了,惹得楚富貴笑個不停。

  父女倆正笑得熱鬧,車隊眾人吃好了,兩人趕緊送車隊上路,又送走一干老客人,麵館這才徹底清靜下來。

  楚東升送走媳婦兒,回來時候沒有飯吃,就來老爹和妹子這裡蹭飯。

  楚富貴這才知道自己做了爺爺的消息,氣得是吹鬍子瞪眼睛。這樣的喜事,楚家添丁進口居然不先告訴他反倒回娘家去了,這是哪裡的禮數?

  楚秋雨不捨得大哥跟著吃掛落,趕緊勸著老爹,又是炒菜又是溫酒,算是簡單慶賀了一下,哄得老爹終於見了笑臉。

  沒兩日,青雲終於從娘家回來了。

  她那得意揚揚,高挺著還沒顯懷的肚子的模樣,惹得麵館裡的客人們都覺得好笑。

  楚富貴見此本來還很是歡喜的心,立刻就消了大半,開口攆人道:「快回驛館去吧,這裡亂。」

  青雲沒聽出公爹的嫌棄,還以為自己母憑子貴,公爹也開始心疼她了,於是越發得意了,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爹,放心,您的孫子喜歡看熱鬧,我啊,領他四處走走。」

  老輩兒的規矩,懷孕不足三月是不能說的,否則容易保不住胎。

  這青雲倒好,不但四處走動,甚至還大張旗鼓嚷著肚裡是兒子。

  楚富貴聽得惱怒,想說幾句,又覺是兒媳,不如閨女那麼親近,於是就黑著臉不說話。

  楚秋雨生怕老爹氣壞了,上前扯了個藉口說道:「爹,我這裡掛麵不夠了,您幫我去庫房取幾把回來啊。」

  楚富貴如何不知道閨女的用意,不是他偏心,論起孝順,一萬個兒媳也不頂閨女一個。

  「好,我一會兒就去。」

  楚秋雨見老爹臉色好多了,就要繼續去灶台忙。

  可惜他們父女倆不同青雲一般見識,青雲卻蹬鼻子上臉的主動挑了事。

  「哎呀,小姑,你小侄子跟我說他餓了呢。」

  楚秋雨一愣,兩個月不到的胚胎,估計也就比葡萄大點兒吧,難道就會說話了?

  青雲見她發愣,自覺抓到了把柄,故意提髙了聲音又道:「怎麼,小姑,平日大夥不是都說你大方好客嗎?如今給懷了小侄子的嫂子煮碗面都捨不得了?」

  麵館本就不大,冬日裡為了保暖又關了門窗,這聲音眾人自然聽得很清楚。

  一眾食客們都是一邊吃著麵條,一邊轉頭望了過來,顯見有好戲看,都很感興趣。

  楚秋雨皺了眉頭,淡淡應道:「瞧嫂子這話說的,就是肚子裡沒有孩兒,家裡也不能差你一碗面啊。我就是好奇,孩兒不是生下周歲後才會說話嗎?怎麼咱家小侄兒這麼聰明,在肚子裡兩個月就會嘴饞想吃面了?」

  青雲被噎得臉紅,卻是梗著脖子辯解道:「我是他娘,自然知道。」

  楚秋雨也不同她爭辯,平白讓人看了笑話,再說她本來也不是小氣的人,怎麼會捨不得一碗面?

  她轉身就要走,青雲又喊道:「記得多盛些羊肉,別吝嗇的只盛湯。」

  楚秋雨回頭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抬腳再走的時候,青雲又道——

  「還有,小姑啊,少放點鹽,把我鹹到了,你小侄兒該不舒坦了。」

  這回楚秋雨沒理會,繼續往前走,青雲居然再接再厲,又加了一句「還有,小姑氣我不知分寸要吃面,也別往碗裡吐口水啊……」

  「閉嘴!」

  楚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暴怒地喊出了口,「你給我滾出去,再敢說一句,我就踹死你!我們楚家不缺你這樣的潑婦生娃!趕緊滾!」

  楚富貴猶如一頭發怒的野獸,若不是心有顧忌,真想把這個潑婦像雞崽子一樣捏死。

  青雲眼見公爹額頭的青筋都暴起,眼珠都要瞪了出來,她也嚇壞了,趕緊起身往外走,臨到出門前還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爹捨不得一碗面就說,罵我做什麼?不吃就不吃!楚家不疼我們母子倆,以後我兒子生下來就姓趙!」

  「匡啷!」

  楚富貴忍無可忍,抓起一隻茶碗就砸到了她腳邊,「滾,別逼我讓老大休了你!」

  青雲驚得差點跳起來,落荒而逃。

  楚富貴胸脯劇烈起伏,鬍子都飛了起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同眾人歎氣道:「各位,讓你們看笑話了,真是……家門不幸啊,唉!」

  「老哥,別這麼說,誰家還沒幾個敗家兒女啊!」

  「是啊,你這不是還有閨女孝順嗎?」

  「話說,當初你怎麼給老大娶了這樣的……潑辣媳婦?」

  楚富貴也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我家老大憨厚,脾氣軟和,我怕他以後自立門戶被人欺負,就想著尋個厲害點的媳婦,哪裡想到這媳婦是個這般蠢的。」

  「老哥可是想岔了,趙家老頭兒好賭,老婆子又是出名的鐵公雞,能教導出什麼好閨女來。前幾日有人給我家老二提趙家的三閨女,我家夫人死活不同意。如今看來,倒是拒絕得好啊,這樣的媳婦娶進家門就是攪事精啊!」

  「可不是,嫂夫人看得明白啊。」

  眾人說著話就改了話頭,說起了兒女親事。楚秋雨也怕老爹當真氣壞了,趕緊裝出焦急模樣,讓老爹去幫著取掛麵。

  楚東升許是聽到媳婦兒訴說「委屈」,趕緊過來趴在門外探看,楚秋雨見了心裡直歎氣,偷偷沖著他擺擺手。

  老話說,娶了媳婦忘了娘,無論前世今生,她真的是看過很多這樣的例子,於是就越發想要個貼心的小閨女,可惜如今良人還沒見到,閨女自然也是沒影子的事。

  不過,若是嫁給那個人,生個同他一般英俊的兒子也不錯……

  哎呀,想什麼呢?

  楚秋雨趕緊拍打自己的臉頰,收斂了心思切起海帶絲,倒是看得燒火的蓮生好奇不已。

  「雨姊姊,你怎麼打自己的巴掌啊?」

  「沒什麼,有些困倦。你好好燒火,晚上歇著的時候趕緊把你的荷包縫完。」

  蓮生聰慧,讀書識字算術都是一點就通,偏偏就是對女紅沒有天分,一個荷包耗時七、八日還是縫得歪七扭八。

  果然,聽見這話,小丫頭立時苦了臉,也沒心思糾結方才的事了。

  



【第八章 樂極變故生】

  日子照舊不緊不慢的過著,天氣雖然也是一日冷過一日,卻沒有再下大雪,路面被壓實之後,來往馬車方便許多,麵館的生意也就算不得冷清,總能坐滿一半的客人。

  楚富貴先前把驛館的職司給了大兒子,家裡存銀給了二兒子,免不了手頭就緊張起來。

  楚秋雨的私房錢都用來買了蓮生,一時間父女倆都覺得賺錢這事迫在眉睫。

  但是陽關驛館附近,別說什麼有什麼特產,就是能打些野物賣進城的高山都沒有。楚富貴有些犯愁,楚秋雨倒是穩紮穩打,就拿自己的小麵館開啟了發展大計,不斷推出新吃食,每日一款,花樣不斷翻新。

  前世時,弟弟因為父母突然離世受了打擊,患上了嚴重的厭食症,那時候只靠她這個姊姊支撐,她白日裡忙碌,晚上還去飯館打工,能拿些微薄的工資不說,也能偷學一些手藝回來,做些可口的吃食哄弟弟吃些。

  待弟弟的厭食症痊癒了,她也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這羊肉湯麵就是那時候學會的。

  說起這個,倒是不知道她突然出了意外,弟弟是不是又要傷心的犯了厭食症?但她也沒有辦法,只能期待弟弟長大了,也會堅強許多。

  總之楚秋雨因此能花樣百出,今日蒸了面皮透明的水晶羊肉燒賣,明日是五彩餃子,後日又是醬骨頭,大後日是灌湯包……吃得一眾老客人是讚不絕口,恨不得日日都來捧場,有時候也帶了親朋一起。

  這般七、八日後,麵館的名頭就傳開了,連鎮裡幾間酒樓的掌櫃都上門了。

  幾個掌櫃把所有新品嘗了一遍,笑呵呵說起這些吃食在麵館做個搭頭賣,實在可惜了。

  於是,早有準備的楚富貴就把人請去後院喝茶。

  又過了幾日,水晶燒賣、灌湯包等等就成了鎮裡酒樓的招牌點心,而楚秋雨的妝盒裡也多了幾張薄薄的銀票,楚富貴是歡喜得走路腳步發飄,自家半輩子沒賺到的銀子,閨女不過幾日就賺到了,怪不得閨女要找上門女婿,這樣的閨女嫁到誰家都是挖了楚家的聚寶盆啊。

  隔壁驛館的青雲,嗅著麵館的香氣,饞得口水流成了河,但想起公爹的暴怒模樣,她又不敢過去討打,只能整日裡叫駡丈夫,憋著心思想要生個兒子,一舉揚眉吐氣……

  「小孩小孩,你別哭,到了臘八就殺豬。小孩小孩你別忙,過了臘八就是年!」

  所謂腰裡有錢,心裡不慌,楚秋雨因為賣了吃食方很是發了一筆小財,心裡歡喜,眼見明日就是臘八了,她就琢磨著去趟鎮裡,豬肉之類可以小年左右再採買,但是布料和棉花卻是要先買回來,做新衣裙還要功夫,老爹一套,她自己一套,蓮生一套,還有隔壁驛館那裡,即便再不喜大嫂,也要給未出世的小侄兒準備些被褥衣衫。

  這般林林總總,她列了一張單子,趁著中午清閒的時候跟老爹請假。

  「爹,我帶蓮生進城去買些布料,家裡人過年都穿套新祆子,好不好?」

  楚富貴待閨女那就是眼珠子,自然無有不應,末了還一個勁的囑咐道:「別捨不得銀子,給自己扯兩塊錦緞,顏色鮮豔一些,還有珠花啊、簪子啊,看中了就買。」

  「好。」

  楚秋雨應得爽快,如今沒有哥哥嫂嫂,不必有那麼多顧忌,能自己當家作主,想必這次也能買得痛快。

  蓮生聽說要進城,也很歡喜,她正是貪玩的年紀,整日在麵館裡雖然有吃有住,但到底還是留戀京城的繁華。

  一大一小兩個姑娘拾掇好了,不等搭乘客人的馬車去鎮裡,正好遇上楚東和回來送臘八米。

  若是論可靠,自然是自家二哥,楚秋雨同蓮生歡快的跳上馬車出門了。

  陽關鎮其實很小,但卻是大樑最靠近西疆的城鎮,偶爾有冒險去北原等地的商隊會在這裡落腳,採買物資,如今又正值臘月,十裡八鄉的百姓都來置辦年貨,所以唯一的一條商街當然很是熱鬧,幾乎行人都要摩肩接踵了。

  楚東和不放心妹子,還想跟著妹妹,但楚秋雨卻攆他回去,畢竟雜貨鋪裡只有二嫂一個人打理,多有不便。

  楚東和想了想,也就依了妹子,畢竟相對一比,自家媳婦兒比妹子可要柔弱多了,論精明能幹都沒有妹妹一半。

  楚秋雨辭別了哥哥,便帶著蓮生挨家鋪子逛起來。

  這家大棗真是紅豔飽滿,來兩斤!那家的芝麻糖很香甜,來半斤……姑娘家逛街總是對這些小吃食沒什麼抵抗力,到了布莊門口的時候,兩人手裡都沒少提東西,出來招呼的小夥計看得都笑得彎了眉眼。

  因為布莊掌櫃也常去麵館吃面,很是熟識,楚秋雨也不客套,直接要小夥計幫忙取了個籃子,把東西都裝好,這才開始挑揀布料。

  難得過個自個兒當家作主的新年,楚秋雨大方的扯了一塊萬字紋的綢緞,打算給老爹做件新襖,又買了一塊紅緞子,想繡了長命百歲給小侄子做肚兜,至於她自己則選了一塊緋色和一塊象牙色的錦鍛,盤算著秀幾朵迎春花也算討個好彩頭。

  至於蓮生還在孝期裡,就選了一塊青色和一塊木白色細棉布,做套襖裙也是足夠了。

  選好了料子,又選針線和棉花,另外還有一些不成塊的邊角錦緞碎料,楚秋雨是挑得心滿意足,最後大包小包地出了布莊,正巧有馬車在找活計,兩人招了手,馬蹄噠噠聲裡就踏上了歸程。

  打開一包芝麻糖,楚秋雨同蓮生一邊分著吃一邊說笑,偶爾打開窗子看看風景,真是少有的愜意。

  可惜,好景不長,馬車還沒等到麵館,遠遠就聽見有吵鬧聲。

  麵館門前不知道為什麼聚了幾十號人,有麵館裡的老客人,也有附近的幾戶牧人,平日麵館都是從他們手裡買羊,相處很親近的,而人數最多的是黑衣官差,好似正在拉扯著什麼人。

  楚秋雨心裡突然狂跳起來,一把扯住蓮生,叮囑道:「你在車上別下來,我去看看。」

  她也來不及等蓮生應聲就跳下車去,提起裙角跑到麵館門前。

  有個牧人眼尖,見到楚秋雨過來趕緊嚷道:「好了、好了,楚姑娘回來了!」

  人群應聲散開了大半,正巧讓疑惑的楚秋雨看清了情形,也驚懼隆怒得幾乎目訾欲裂。

  原來,楚富貴和楚東升居然被人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一個官差抬腳正要踹人。

  楚秋雨瞬間紅了眼睛,飛跑上前,舉起手裡的籃子就砸到那官差身上。「住手!你憑什麼打我爹,那官差被砸個正著,眼見籃子裡滾出來的都是什麼糖炒栗子、芝麻糖一類的零食,瞎得瞪眼罵道:「毆打官差,你也不想活了!」

  「對,我就是不想活了,大樑沒有天理了!我爹年輕時候上陣殺敵,二十七顆人頭外加一身傷病,換了這個驛丞的職司,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憑什麼說綁就綁?」

  楚秋雨叉著腰,死死瞪著那個官差,吃人一樣地兇狠,嘴裡說話又快又清楚。

  「今日你們不把話說明白,我就是死也要去找個說理的地方,府城不行,我就進京,進京不行,我就去告禦狀!再沒有辦法,我就一頭撞死在宮門口,我看看到底有沒有人為我們楚家主持公道!」

  許是沒有想到楚秋雨一個小姑娘會如此剛烈兇狠,一眾官差們都聽得有些愣神。

  最後還是那個被砸的官差先開了口,「你爹和你大哥涉嫌窩藏逃犯,我們要帶他們回去問話。」

  不等他說完,楚秋雨就髙聲打斷他的話,「涉嫌?什麼叫涉嫌,就是你們還沒有證據證明我爹和大哥犯了罪!那你們有什麼資格這麼綁人?難道我爹為國征戰,保了大樑如今的太平日子,到老還要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涉嫌被這麼對待?大樑還有說理的地方嗎?」

  「是啊、是啊,楚驛丞可是個好人啊,這陽關鎮誰不認識他啊!」

  「就是啊,都沒有證據就抓人,實在太讓人寒心了。」

  一旁的老客人和牧人們也是紛紛開口為楚家父子求情,「不如先把人松了綁,有話好說,驛館在這裡,楚家的麵館也在這裡,他們就算犯錯也跑不了啊。」

  一眾官差互相對視一眼,都是有些猶豫。

  楚秋雨極力壓住火氣,趕緊遞上「梯子」,「我不是為難各位官爺,實在是我家老爹當年殺蠻人的時候沒少留暗傷,如今這般躺在雪地上,若是有個好歹,明白事理的人知道是我爹身子不好,若是不明白的怕是要說各位官爺隨意打殺一個對大樑有功的老兵呢。屋子裡有熱茶,有火爐,不如官爺們坐下來,想問什麼儘管問,我們一家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聽到這話,官差們神色果然緩和了許多。

  那先前要打人的官差點點頭,眾人趕緊七手八腳幫忙把楚富貴和楚東升扶了起來。

  許是這事鬧了有一會兒的功夫了,父子倆的臉色都有些青紫。

  楚秋雨心疼不已,真想直接揮刀把這些官差都砍了,但是理智又告訴她必須忍耐,因為隱約間有個想法讓她心驚肉跳。

  眾人簇擁著官差和楚家人進了麵館,很快就圍坐下來說話。

  楚富貴和楚東升喝了熱茶,都是好過許多。楚富貴擔憂的掃了閨女一眼,生怕她再同方才一般,當真惹怒了這些官差,楚家絕對占不了便宜。

  又想起方才被五花大綁踩在地上的慘痛、閨女那些狠厲之言,楚富貴恨不得抱著閨女大哭一場。

  他活了半輩子,雖然說疼閨女,到底還是覺得兒子會支撐門戶,沒想到關鍵時候卻是閨女救了他。

  原來,一個孝順閨女真是比兒子還要可靠啊。

  但這個時候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他勉強打起精神,開口問道:「各位官爺,說起來也是我嘴笨,方才沒有及時解釋清楚,造成了一場誤會,如今安生下來,眾位有什麼話就問吧,我楚富貴雖然是個不入流的小驛丞,可總是每月拿著朝廷的八百文俸祿,絕對不會做出違犯國法之事。」

  這話裡有軟有硬,不但點明了自己也擔著朝廷的差事,甚至還表了一番忠心。

  一眾官差們聽了都有些尷尬,方才一時著急,倒是沒有顧慮太多。

  領頭那個官差就要開口說話,不想蓮生卻是從門外走了進來,雖然繞過眾人,偷偷走去楚秋雨身後想說話,但小丫頭原本就是個美人胚子,這些時日在楚家吃住都好,胖了一些之後,美貌就更是顯眼了,特別是自小出身富貴之家,那種印在骨子裡的驕傲和矜持,就算她只穿了棉布衣衫也遮擋不住。

  那領頭的官差就有些看呆了眼,惹得別的官差和一眾老客人們也都看了過來。

  楚秋雨見此,心跳得越發厲害,趕緊把蓮生往身後推,「上樓去,有事我來處置。」

  蓮生原本老老實實地等在馬車上,無奈那車夫心急回鎮子去,就催著要車錢。蓮生手裡沒有銅錢,拎了包裹進來想找楚秋雨說一聲。

  她本就聰慧,這會兒也覺得不對勁了,扭頭就要回後院,卻是有些遲了。

  「站住!」那領頭的官差猛然暴喝一聲,「這丫頭是不是道家的?」說著他也起身大步上前就要抓蓮生。

  楚秋雨下意識地把蓮生護在身後,「官爺有話好說,她一個孩子而已,已經賣給我家做丫鬟了,先前姓什麼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那官差許是覺得蓮生確實年紀小,又想起楚秋雨方才的模樣也是有些發怵,於是勉強收了手,冷著臉說道:「在礦上做苦工的道陽潛逃了。」

  「什麼?!」

  「不可能!」

  楚秋雨和蓮生齊齊驚呼出聲,蓮生絕對不相信自家大哥會扔下她獨自逃跑,她掙扎著就要上前質問官差,卻被楚秋雨死死拉住了。

  「這位官爺,道陽身在礦山,那裡守備森嚴,他既然有心逃脫,就是不想被捉住,又怎麼會來我們麵館呢?再說了,蓮生雖然姓道,但早賣給我家做丫鬟,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道陽了,他們兄妹若是有聯繫,蓮生同哥哥遠走髙飛多好,又怎麼會隨我從鎮裡回來?」

  「是啊、是啊。」楚富貴雖然腸子悔得都要青了,但這會兒也不捨得閨女一個人面對官差,趕緊幫腔道:「那個道陽當初也只是從這裡路過,到了礦山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我們楚家可是同他一點干係也沒有啊。」

  「哼!」那官差卻是冷哼,一臉不相信的模樣。

  「有人舉報說,你家姑娘去礦上看過道陽,還同他住在一個屋子裡。」

  說起來,這官差到底對楚秋雨方才的頂撞存了怨氣,說話很是有些難聽,而且故意略過了蓮生也同住一屋的事實。

  果然,聽到這話眾人都是面面相覷,皺起了眉頭。女兒家別的都不重要,貞節名聲卻是重中之重,平日瞧著楚姑娘是個孝順懂事的,沒想到這般輕浮。

  楚富貴惱得幾乎要跳起來,這時候什麼也顧不得了。「你放屁,我閨女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你含血噴人!今日這事你們就算想甘休,我楚富貴也不會同意,我這就上京去告禦狀,給我家閨女討個公道!」

  說著話,他就要往門外走,外邊別說下雪,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攔著他護著閨女。

  一眾官差都是有些傻眼,說起來這楚家父女倒是感情真好,為了老爹,文文靜靜的小姑娘瞬間變得比母夜叉還厲害,而為了閨女的名聲,病歪歪的老爹也是變身老虎,恨不得生吞活人……

  「咳咳,我不管你們一家子怎麼胡攪蠻纏,總之,今日這小丫頭必須帶走。我就不信把她扒光吊在旗杆子上,道陽會不出現!」那官差乾咳幾聲,上前就要抓蓮生。

  楚秋雨自然是不准,一個抓一個攔就拉扯開了。

  在這樣緊急的時刻,突然門外有快馬跑來,來人一下馬就往屋裡飛奔,「都住手啊,誤會、誤會一場!」

  楚秋雨死死把蓮生護在自己和櫃檯之間,一見來人是邢管事,激動得眼淚都差點淌了下來。「邢叔叔!」

  楚富貴上前一把抓住邢管事的袖子,喊道:「邢老弟,你可來了,今日這事……唉!」

  「老哥放心,都是誤會一場,我說兩句就好了。」

  邢管事不好多說,手下暗暗用力捏了捏楚富貴的手,隨即笑呵呵地走向幾個官差,說道:「幾位兄弟,今日這事可真是誤會了,我們礦山的人也沒仔細找就往上送了消息,結果今早在山溝裡發現道陽的屍體,想必是逃跑的時候被凍死了,野獸都把屍體啃了大半,這不,我趕緊跑來報個信兒,倒是勞煩你們白跑一趟了。」

  不等那些官差說話,聽見大哥死得如此淒慘,蓮生已經是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楚秋雨卻是無心照料她,撒腿就跑去後院上了樓,很快又趕了回來。

  果然那領頭的官差正指著蓮生說著什麼,楚秋雨趕緊避過人眼往邢管事手裡塞了些東西,邢管事挑了挑眉,笑著請那領頭的官差去後邊說話。

  楚秋雨趁機背了蓮生送到灶間的一張小椅子上,一碗溫水下肚,蓮生醒了過來,放聲就要大哭的時候卻被楚秋雨狠狠捂住嘴巴,「別哭,你大哥沒死,你若是再惹禍,怕是你先被抓走了。」

  蓮生大大的眼睛死死瞪著楚秋雨,好半晌眸色裡的震驚和驚恐才退了下去,用力點頭。

  楚秋雨悄悄松了一口氣,轉而探頭去看,邢管事已經同那個官差一起說笑著往門口走去,楚富貴陪在後邊不時附和兩句,一派和諧模樣,好似方才那場衝突就是一場狂風暴雨,如今雨過天晴又是豔陽天……

  馬蹄聲裡,一眾瘟神終於被送走了,楚家人連同一眾客人和牧人都是好半晌沒人說話,畢竟方才實在太驚險了,這般容易就解決,誰也沒料到。

  楚秋雨這才從灶間出來,團團福了一福給眾人行禮道:「各位叔叔伯伯,今日雖說是虛驚一場,但是我爹和大哥都受了些寒涼,難免對眾位也是招呼不周了,不如今日就請各位叔叔伯伯們先行一步,改日我親自下廚做幾桌好菜,好好謝過各位叔伯今日的仗義援手。」

  陽關地處西北,比之江南或者是京城之人少了幾分柔弱,多了幾分豪爽,楚秋雨這會兒脆生生明說家裡有事,又要擺酒席道謝,眾人哪裡還會怪罪,都是點頭贊她懂事又禮數周全,紛紛告辭離去。

  待關了鋪門,楚富貴第一個癱倒在椅子上,「今日這事再來一次,我這把老骨頭怕是就要交代了。」

  楚東升也是怯懦的點頭,轉而看向自家妹子,很是有些愧疚,「還是妹子厲害,我實在嚇得不知道怎麼辦。」

  楚秋雨擺手,方才也是一時激憤,這會兒平安無事了,她也覺得身上乏力,「我也是嚇得厲害,但還能怎麼樣?真讓他們把你和爹帶走啊,到時候用了刑,你就是沒做過,怕是也要順著他們的話招供了。」

  楚東升嚇得縮了脖子,卻是想起一事,「妹子,你方才給邢管事的是什麼東西?」

  「能有什麼?」楚秋雨肉疼得心都在哆嗦,「先前賣食方得了一百兩,都給那些人了,若不然他們能走得那麼痛快嗎?」

  「一百兩!」

  楚東升扭頭瞧著從灶間走出來的蓮生就有些想發火,當初要收留這麼個小姑娘,他就不贊同,甚至分家的事他也將一股怨氣都記在了蓮生身上,如今聽到為了她又花了這麼多銀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了。

  楚秋雨多聰明的人,一見哥哥的模樣就趕緊岔開話題,「大嫂呢?她還懷著身子呢,可別嚇出個好歹……」

  不想楚東升臉色更不好了,「她一見我和爹被綁起來,當時就跑回娘家去了。」

  楚秋雨翻了個白眼,所謂大難臨頭各自飛,雖說青雲不識字不懂詩文,可如今不是把這句話運用得很好嗎?

  「行了,都別說了,老大回去照管驛館吧!」楚富貴許是累了,開始趕人。

  楚東升有些後悔方才說了實話,生怕老爹要他休妻,趕緊起身回了隔壁。

  楚富貴攆了兒子,卻是皺著眉頭,沒有起身。

  楚秋雨以為老爹是心疼那些銀子,湊到他面前笑道:「爹,我還有很多吃食的方子呢,咱們再賣兩張,照舊過個肥年啊。」

  楚富貴卻是搖頭,低聲問她道:「閨女,你說道陽真死了嗎?我看著不像啊,那小子看起來就是個有成算的,若沒有把握怎麼會在這樣的大冬日逃跑?他已經換了輕省的活計,等到春暖花開再走豈不是更好?更何況你邢叔叔方才給我使了眼色,明擺著道陽的死訊不是實話……」

  到底是人老成精,楚秋雨這一刻對自家老爹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爹,我也是這麼想的,道陽那人看起來不像沒有準備就逃亡的愣頭青啊,再說了,方才邢叔叔說那屍體被野獸啃了,可能都面目全非了,那就更不能確定是道陽了。」

  「大叔,雨姊姊,我大哥真沒死嗎?」

  蓮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巴掌大的小臉上掛了兩行淚珠子,真是分外可憐。

  楚富貴就是想埋怨兩句,這會兒也是說不出來了。

  「唉,你也是個可憐孩子。別想那麼多,你爹娘一定會保佑你大哥平安無事的。」

  楚富貴拍拍蓮生的肩膀,終於起身回自己屋子躺一躺,畢竟上了年紀,方才那般折騰,著實耗費了很多精氣神。

  「咱們晚上再說。」楚秋雨扯了蓮生一同去忙,「你快去幫老爹燒炕,他今日受了寒,我這就熬姜湯。」

  「好。」蓮生乖巧的抹了眼淚,趕緊去後院抱樹枝子。她雖然年紀小,卻也能分出好歹來,對楚家父女極信任,畢竟不是誰家都能傾家蕩產救一個陌生丫頭的,而且還是兩次。

  當然,她更不希望自家大哥真的死了,她要相信大叔和雨姊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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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34 AM

【第九章 怕啥來啥】

  楚富貴躺在熱炕上,喝了姜湯,暖暖和和地睡了過去。

  聽到消息趕來的楚東和很是心急,楚秋雨私下同二哥說了一遍事情經過,又親手做了大鹵面,讓蓮生去隔壁喊了楚東升,兄妹三個難得吃了一頓清清靜靜的團圓飯,倒是把心裡的驚恐平復許多。

  飯後,楚東和又趕回鎮裡去了。

  夜裡楚富貴醒來,楚秋雨伺候著他喝了一碗肉粥,這才徹底放下心,回房睡覺。

  不想,蓮生居然還沒睡,一直在等她回來,小丫頭抱著枕頭鑽進了楚秋雨的被窩,沒一會就哭得她中衣濕透。

  「雨姊姊,我夢見我哥哥被狼吃了。」

  「不哭,夢都是相反的,說不定你哥哥如今在哪裡吃香喝辣呢。」楚秋雨說這話的時候,實在有些咬牙切齒。

  就算道陽沒有被抓到,也沒有被狼吃掉,那也不能說他這次出逃是成功的,畢竟他們楚家和蓮生都受了他的連累。

  若不是她今日拚死撒潑,將人攔了下來,自家父兄就要被抓走拷問了;若不是邢管事來得及時,她又舍出了家裡所有存銀,蓮生這會兒也被掛在旗杆上了。

  雖說男子漢行事要不拘小節,但這小節可是涉及到恩人和妹妹,難道就不該仔細謀算安排嗎?

  只是這些話她也只能在心裡抱怨,可不能同蓮生這個小丫頭說啊。

  蓮生卻是個聰慧的,想起白日裡聽到的話,道:「雨姊姊,你放心,我長大了,一定會把今日的銀子還給你,很多,很多。」

  楚秋雨怎麼會把小孩子的童言童語當真,笑著附和道:「好,姊姊等你還個聚寶盆來,以後每日在家數銀子就好了。」她給蓮生好好蓋了被子,摟著她單薄的小身子睡下。

  蓮生緊緊往她懷裡貼了貼,輕聲道:「姊姊,你真像我娘。」

  「嗚嗚,姊姊好傷心啊,我才十六歲,有那麼老嗎?」

  「呵呵,我是說像我娘一樣好。」

  「好吧,我接受你這個讚美,睡吧。」

  窗外夜色昏沉,屋子裡也是伸手不見五指,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相互依偎著躺在一處,互相取暖也互相支撐,看得偷偷從窗縫兒跑進來的冷風都心疼的歎息……

  計畫從來都沒有變化快,原本楚秋雨打算再琢磨幾樣吃食,打開名氣之後照樣賣了,把先前送出去的銀子賺回來,還有邢管事幫忙轉圜,也要送份厚禮。

  可惜,不知是她同道陽住了一晚的消息傳出去了,還是當日楚家被官差闖門的事眾人有所忌憚,總之麵館的生意居然減了一半,大不如前。

  楚富貴很是有些心急,隔壁那個「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青雲幸災樂禍,裝作關心的模樣過來行嘲諷之事。

  「小姑啊,這年輕姑娘吧,是不是勤快聰慧不重要,能不能賺銀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本分,要清白,咱們家婆婆去世得早,你真是吃虧了。」

  楚秋雨手裡忙著揉面,對於這個差點把口水噴到案板上的嫂子實在生不出什麼親近的心思,於是淡淡應道:「可不是,若是娘親活著,也要教教兒媳什麼叫同甘苦共患難,不至於家裡有事就各自逃命。」

  青雲被戳了心窩子,前幾日那些官差突然上門,她也是嚇壞了,第一想法就是往娘家跑,保命第,哪裡有什麼同甘苦共患難的想法,如今被道破,顏面上自然有些掛不住。

  她還想說點什麼扳回一城,但楚家戰鬥力最強的老爺子又爆怒的摔了一個茶碗,不必說,她照舊是跳著腳、白著臉地跑掉了。

  楚富貴偷偷瞄著閨女的臉色,生怕閨女想不開。

  楚秋雨卻是笑道:「爹,以後告訴大哥別讓大嫂來了,您老再發脾氣,咱家就要再添一批茶碗了。」

  楚富貴看著閨女的笑臉,心裡舒坦很多,勸道:「閨女別生氣啊,最近天氣冷,這生意才……」

  「爹放心,我曉得。中午我要去鎮裡看看二哥、二嫂,不等太陽下山就會回來。」

  楚秋雨手下忙著,很快身旁的油鍋裡就滋啦啦響了起來,香氣也盈滿了整個大堂。

  一根根金黃色的麻花在油鍋裡翻滾,轉而又加入幾個沾了芝麻的糯米團子,星星點點夾雜在麻花之間,俏皮又可愛。

  楚富貴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探看,那些吃面的老客人也是開口詢問。

  楚秋雨麻利的揀出一盒子,剩下的就裝了盤子,每桌送一份算是小心意。

  她也來不及吃午飯,囑咐了老爹和蓮生幾句就讓楚東升趕馬車送她去了鎮裡。

  也不知道她變了什麼魔法,晚上回來時候盒子空了,袖子裡又多了兩張銀票。

  楚常貴提心吊膽一下午,見到閨女這個樣子就歡喜得眉開眼笑。

  不必說,他家最精明強幹的閨女又成了小富婆。

  但他可是不會多問,只是說道:「快進屋,一路上冷了吧?爹給你熬姜湯了。」

  倒是青雲很是好奇小姑子到底為什麼喊了自家男人一起去鎮裡,可惜盤問了楚東升半晌,楚東升也說不明白,弄得楚東升的腰上又青了幾塊,疼得他很是委屈。

  他不是不想告訴媳婦兒,實在是沒看懂啊。

  兄妹倆去了鎮上,接了二弟就拐去了唯一的一家點心鋪子,沒想到一向和氣的妹子難得滿嘴刻薄的把人家的點心眨低得一無是處,惹得小夥計差點打人。後來那家掌櫃出來了,請了妹妹和二弟去後邊喝茶,再出來的時候妹妹手裡的盒子沒了,二弟卻是一個勁兒的嚷著以後談生意一定要帶著妹子,再次晉升為小富婆的楚秋雨,終於覺得在這個寒冷的冬日裡心裡暖和了。

  眼見臘月過了一半,人人都懶于出門,楚家父女商量後索性關了麵館,貓冬歇業了。

  邢管事那裡一直沒有消息再傳來,但那些官差也沒再登門,顯見那場彌天大禍是躲了過去,但蓮生夜夜作惡夢,非要楚秋雨抱著才能入睡。

  楚秋雨知道她是惦記哥哥,可沒辦法,如今能夠保全自家人就不錯了,她再沒有能力去幫忙打探道陽的下落。

  臘月二十那日,楚富貴讓楚東升趕著馬車去了礦山,帶了烤羊腿、烈酒、燒雞還有大鍋的醬骨頭,外加整整一筐的炸麻花和各色饅頭包子,當然還少不了手工掛麵——這是楚秋雨給邢管事準備的謝禮,考慮到他比較友愛同僚,帶的吃食又多又實惠。

  第二日,楚富貴回來後明顯眼皮有些腫,不必猜也知道,必然是醉酒之後留下的。

  楚秋雨讓蓮生掩好房門,她親自給老爹倒了一杯濃茶。

  楚富貴喝了,這才打起精神笑道:「放心吧,你邢叔叔說了,那具屍體是礦山為了躲避上邊懲罰特意安排的,不是道陽,但是道陽逃跑了是事實。」

  「嗚嗚,我哥沒死!」蓮生瞬間成了淚人,惹得楚秋雨也是心酸。

  「好了,人沒事就好,別哭了。」楚秋雨趕緊哄著小丫頭,「他那麼大的人了,只要沒死,別的就不用擔心了。」

  楚富貴也道:「是啊,馬上過年了,咱們也好好拾掇一下家裡,過個好年吧。」

  蓮生擦了眼淚,也是點頭。

  「二十三,糖瓜黏。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推麥穀。二十六,燉羊肉。二十七,宰年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坐一宿,大年初一滿地走!」

  大年三十這一日,家裡吃食用物都準備好了,楚秋雨帶著蓮生一邊笑嘻嘻念著童謠,一邊把楚富貴寫好的春聯貼在門口。

  雖然楚秋雨寫字更好,但寫春聯一般都是家裡老人的權利。楚富貴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前,手裡拿著毛筆認真寫著一肥豬滿圈!金難滿架!抬頭見喜……

  蓮生看著老爹寫的字有些歪歪扭扭,捂著嘴偷偷笑個不停。

  楚富貴虎著臉瞪她,轉而自己也是笑了起來。

  「行了,我一個戰場殺人的兵卒出身,會寫字就不容易了,可不要拿我跟秀才比。」

  「那倒是,我爹最厲害了,秀才就只會搖頭晃腦讀書,手無縛雞之力,我爹上陣能殺敵,拿筆能記帳撥算盤,簡直文武雙全。」

  「哈哈,我閨女最會說話了,爹聽了就是髙興。」

  楚秋雨的拍馬屁神功再次哄得老爹笑聲朗朗,正好楚東和夫妻倆帶著年貨回來守夜過年,進門就道:「爹怎麼這麼高興,家裡發財了?」

  楚秋雨趕緊迎了過去,「我哄爹說笑呢,後院東廂房的大炕都燒好了,快讓我二嫂去躺躺,別累到了。」

  楚富貴聽到閨女這話說的奇怪,再望向兒子得意的模樣,立時瞪眼問道:「難道二媳婦也……」

  「是啊,爹,您要當祖父了。」楚東和小聲應了一句,上次也是陪著妹子去點心鋪子賣食方之前他才知道,就同妹子說了兩句,沒想到妹子倒是能忍,今日居然是他親口報喜。

  「好,好!」

  楚家一連娶了兩個兒媳,卻是兩年都沒有動靜,如今一說懷孕,就結伴都有了,這如何讓老爺子不歡喜?

  許是因為過年的關係,當然也有先前那兩個茶碗的功勞,青雲也早早跟著楚東升過來,並且管好了自己的嘴巴,沒有說什麼不好聽的。

  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著瓜子花生,說說閒話兒,倒也熱鬧。

  待得晚上吃了飯,包了餃子,楚秋雨就背著嫂子們先煮了一碗,然後添了些點心和小菜,提著燈籠,領著蓮生去了道夫人墳前。

  蓮生抱著娘親的墓碑哭了好久,說起哥哥逃走的事,最後給娘親磕了頭,要娘親保佑哥哥平安。

  楚秋雨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把吃食擺放整齊,然後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對於這個臨死都在為女兒尋找希望的婦人,沒有人能夠不尊敬。

  她如今待蓮生好一些,教導她照顧自己,學著為人處世的道理,就是做到當日的承諾了。

  北風呼嘯,並沒有因為是新年就溫柔多少,楚秋雨勸著蓮生早早回去,蓮生抹著淚,跟在楚秋雨身後回家。

  到了自家院子,正好碰見青雲從二樓下來,而二樓除了楚秋雨的閨房就是庫房,不必說,她這是偷偷打探公爹和小姑子的家底呢。

  楚秋雨冷冷望了她一眼,也不理會,進了鋪子裡就開始張羅著炒菜、煮餃子。

  蓮生有些著急,一邊燒火一邊伸頭望著外邊。

  楚秋雨點點她的腦門,低聲道:「放心,我都鎖起來了。」

  蓮生這才見了笑臉,許是知道因為自己讓楚家兩次「傾家蕩產」,那之後,她就把銀錢看得特別重,生怕楚家再吃了虧。

  很快,酒菜端上了桌,白生生的餃子也裝了盤。楚東升和楚東和放了一串爆竹後回來,凍得手通紅,不過依舊沒攔住他們偷偷捏了一個餃子吃。

  鮮香的蒜苗豬肉餡兒,惹得兩人都是捨不得往下嚥,好好品味一番吞下肚了才嚷著好吃。

  楚富貴得意道:「這是你們妹妹用陶盆種了蒜,放在屋裡養了一個月才得了一把兒,當然好吃了。」

  聽到這話,青雲的筷子就專門往餃子盤裡招呼,鈴鑼也沒少吃,畢竟冬日裡能見到一點兒綠色實在太難得了。

  吃了年夜飯,眾人說了一會兒話,蓮生年紀小就有些熬不住了。

  楚秋雨帶著她上樓去小睡,小丫頭即便在被窩裡依舊扯著楚秋雨的衣袖,依賴至極。

  楚秋雨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小丫頭的背,耳裡聽著遠處隱隱約約的爆竹聲,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年真是「精彩」,前世今生算在一起,沒進過一次警局的她,居然連官差都反抗過了,如今想想還想不通當時怎麼就那麼大膽?

  希望新的一年,家裡人都健康,所有人都順心如意。

  逝去的人得以新生,流落的人平安無事……

  大年初八,店鋪開張的好日子,楚家麵館也是忙碌又熱鬧,很多老客人趕來捧場。

  早起就殺好的肥羊已經下了鍋,羊骨湯的香氣順著大開的門戶飄出老遠,惹得路過的一支商隊忍耐不住,紛紛停了車,進來吃上一碗,享受一口熱食。

  楚秋雨得了賣食方賺錢的好處,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進行到底,前幾日又做了些酥餅,只有成人拳頭大小的酥餅,油炸得金黃,沾了幾粒芝麻,咬下一口酥脆得掉渣,中間的糖心更是甜美,幾乎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愛。

  喝著羊骨湯,吃著小菜,再一手接著碎渣、一手拿著酥餅咬一口,別提多美味了。

  有些老客人留了長鬍子,免不了鬍子上沾了餅渣兒,很是有些滑稽。

  蓮生出去送了幾次酥餅,每次都笑得小臉通紅,惹得楚秋雨瞪了她幾眼,但是她自己也忍不住笑。

  眾人的目光投到一大一小兩個小姑娘身上,忍不住笑著同楚富貴打趣幾句,「雨丫頭手藝太好了,誰家娶去真是掉福坑裡了。」

  至於蓮生,卻沒人多說什麼。

  楚富貴覺得有些不對勁,仔細打量幾眼。

  有句話說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蓮生因為娘親亡故,雖然是過年,依舊是一套米白色衣裙,襯了一件青色比甲,實在足素得很,偏偏這般顏色襯得她眉眼越發秀麗,甚至還隱隱帶了幾分嫵媚。

  楚富貴心頭忍不住咯噔跳了一下,紅顏薄命,有時候女子容貌太好了不是福氣,反倒是禍事。

  道家已經落魄,楚家能給蓮生提供個暫時避難之處已經是盡到全力,若是這孩子因為容貌再招惹來什麼禍事,這可如何是好?

  心裡存了這樣的顧慮,第二日楚富貴就不讓蓮生到大堂裡幫忙了。

  蓮生不明所以,楚秋雨卻猜到兩分,於是就讓蓮生只在灶間,清閒時就回樓上讀書,或者做做女紅。

  如此過了幾日,就在父女倆以為他們多心的時候,他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一日,麵館已經打詳,楚秋雨同蓮生在樓上說閒話做針線,突然聽到有人在樓下喊叫,楚秋雨放下手裡的衣裙去探看,就見青雲一手扶著腰一手握著樓梯的扶手,喘著粗氣爬上來。

  「大嫂,出什麼事了?」

  「哎呀,有件大好事,鎮裡迎春閣的花老闆來了家裡,想要買蓮生去學琴,足足給了三十兩銀子,可咱們爹就是不同意,還要把人家攆出去。你快去看看吧,這樣的好買賣,我爹也是看著都是親戚才給搭個橋,哪想到咱們爹根本不領情。」

  青雲一口氣說了這些話,有些顛三倒四,但楚秋雨還是聽明白了,狠狠皺起了眉頭。

  迎春閣,別看名字這麼詩意,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就是整個陽關鎮的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

  老闆姓花,聽說是個心狠手辣的,有買來的姑娘性子烈,還被她活活打死過,風評可是差到極點。如今找上門要買蓮生去學琴,就是傻子也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而大嫂娘家爹牽線搭橋,想必是得了好處了。

  她開口想要說話,卻被蓮生在後邊扯了襖子,「姊姊,別賣了我!」

  小丫頭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雖然不知道迎春閣是什麼地方,但本能的不想離開楚家。

  「放心,你哪兒也不去,姊姊還指望你幫忙煮麵呢。」楚秋雨趕緊安撫小丫頭。

  青雲卻是撇嘴,「小姑真是想不開,花老闆可是出了三十兩啊,買兩個丫鬟都夠了,哪個不比蓮生勤快懂事啊!」

  楚秋雨惱她唯利是圖,冷了臉色,應道:「大嫂,那迎春閣可不是好地方,你少把花老闆掛在嘴邊,別人還以為你跟她很熟悉呢。」

  說罷,她拉著蓮生就回了屋子,也不管青雲的一張臉紅脹得跟豬肝一樣。

  「哼,一個死丫頭有什麼好寶貝的,還不是嫌銀子少!」

  青雲恨恨罵了一句才回到前堂,人家花老闆可是給了趙家五兩銀子的好處,這下怕是拿不到了,想想就頭疼……

  楚富貴好不容易攆走趙家人同那個花老闆,待得上樓見到閨女臉色不好,蓮生也是小臉煞白,就道:「放心,人被我打發走了。」

  楚秋雨跟蓮生都是松了一口氣,特別是蓮生,大眼睛裡盈滿了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楚富貴越發煩躁。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十章 傷我老爹斷你腿】

  不知道到底是誰傳了消息出去,花老闆上門買人不成的事,著實讓麵館又紅火了一把。

  來客數足足比平日髙了三成,有時候甚至會滿座,不必說,進項自然也是豐厚很多。

  但楚家父女卻都是歡喜不起來,眉頭皺得一個比一個深。

  因為這些新客不關心羊骨湯麵是不是美味,不關心酥餅是不是酥脆,只是開口就要見花老闆相中的小美女,實在是惹人討厭至極。

  楚秋雨特意私下詢問聽到消息趕回來的二哥,原來那花老闆是有名的眼睛毒辣,凡是被她相中的女子,經過調教都會是一等一的花魁,如今在府城頗有美名的那位胡麗娘就是她的手筆,不知她是在哪裡見過蓮生一眼,找上門來。

  雖然買人不成,但蓮生美人胚子的名頭卻是坐實了。

  陽關鎮雖然算不得富庶,但是年前年後正是清閒的時候,閒人多了,自然就要找個樂子,而小麵館裡藏著絕世小美人,都揣著個英雄救美心思的男人們也就都自發地聚了過來。

  上門都是客,抬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進了麵館吃面,錢照付,就是多問幾句,總不能攆人吧?

  於是,楚秋雨同楚富貴再氣惱厭煩也得笑臉迎人,而蓮生根本就被藏在樓上沒下來。

  藉口都是現成的,天寒,病了。

  不過,這一日就是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下去了。

  天氣一進正月便一日暖過一日,待得快到上元節的時候,朝陽一露,甚至都有融雪的跡象。

  日上三竿,楚家麵館大開門板,又用草簾子擋住還有些寒涼的北風,陽光從容地投射到屋裡,雖然沒有多少暖意,卻是讓人忍不住心情大好。

  楚秋雨走到門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後長長吐了出來,好似要連同多日的鬱悶也一同拋棄掉。

  她抬起頭,冬末的陽光照在她的桃紅小襖上,襯得臉色也多添了幾分紅潤。

  正是難得清閒自在的時候,一道聲音極其殺風景的響了起來——

  「萬豪賢弟果然沒有說謊,陽關鎮這鄉野之地還真是出美人。」

  楚秋雨猛然扭頭望過去,只見不遠處停了三、四輛馬車,六、七個穿了錦緞衣衫,頭上插了玉簪,大冬日依舊搖著扇子的公子哥正看著她擠眉弄眼。

  不必說,這又是一波慕名前來的尋花問柳客。

  她皺了眉頭,轉身就進了麵館。

  「喲,好,還是個脾氣烈的,我喜歡!」

  幾個年輕公子見她這般,不但沒有氣惱,反倒是哈哈大笑,一搖三晃的挺著胸脯進了麵館。

  走在前頭的小管事狗腿的趕緊拉椅子伺候幾位公子坐下,又高聲呼喝道:「人都死光了嗎,還不趕緊過來伺候?」

  楚富貴剛剛在閨女那裡得了提醒,還沒從灶間走出來就聽到這話,很是厭惡的皺起眉頭,但做生意,也不好一打照面就跟人起衝突,他只能擠出笑臉,上前笑道:「幾位公子大駕光臨,想要吃些什麼呢?」

  「當然是想吃小美人了,就方才那個。」

  一個穿了寶藍色長衫,身形同某種可以殺了吃牠肉的動物很像的公子,隨口應了一句。

  不必說,立時又引起眾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幾位老客人本來正在低聲說些閒話,突然聽到這般吵鬧的聲響都是扭頭過來,不知誰認出了幾個紈褲中的某人,悄悄同楚富貴打了個手勢。

  楚富貴點頭,心裡卻是犯愁。有時候,真正有權有勢的富貴人反倒好伺候,因為他們會顧忌官聲或者風評口碑,而就是這些紈褲子弟才最讓人頭疼,平日仗著家裡的勢力胡作非為,家裡有長輩護著,不知收斂為何物,若是在外邊吃了虧,家裡還會幫著撐腰。

  這般得罪不得、打不得,也就成了人人忌諱的存在。

  沒想到今日居然都跑來他們這個偏僻小鎮的麵館來了,實在是倒楣透頂。

  「好了,都拿出斯文來,別嚇到了裡面的小美人。」

  坐在主位的一個青衣公子,顯見地位最髙,他一開口,眾人都有所收斂,也讓楚富貴松了一口氣,可惜,他下一句卻是——

  「就是要吃,也要抱進房裡再細細品嘗啊。」

  「哈哈,小伯爺說得對,不愧是京城揚名的‘惜花公子’,我們佩服、佩服!」

  眾人拍起馬屁,越說越有些不堪入耳。

  楚富貴聽不下去地催促道:「幾位公子吃點什麼呢?我們麵館的羊骨湯麵最是美味,還有小菜也都不錯。」

  那藍衣胖公子朝著小管事一揚下巴,小管事立時掏出一錠銀錁子扔到楚富貴懷裡,撇嘴高聲吩咐道:「我們公子天生富貴,過來走一趟已經是你們的榮幸了,又怎麼會吃你這裡的豬食?別廢話,趕緊把你們鋪子那個小美人喊過來,讓我們公子品鑒一二。還有方才那個穿了桃紅小襖的姑娘,可是外邊傳說的麵條西施?也一併叫來,少爺不會少了你的賞賜。」

  楚富貴恨得暗自咬牙,閨女可是他的心頭肉,他楚家人就是餓死,也沒有為了銀子就把閨女喚出來給人家賞玩的事!

  「匡當!」銀錁子被扔回桌子上,楚富貴黑著臉孔直接道:「對不住了,幾位公子,我們這裡不是迎春閣,幾位不吃面就趕緊坐車回鎮裡吧。」

  許是沒有想到楚富貴會如此回應,幾個紈褲連同那個小管事都愣住了,轉而卻是暴怒。

  「嘿,老東西,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們公子看中你們家姑娘是你家祖墳冒了青煙!還不趕緊把人帶來,否則你這店也不要開了。」幾個軌褲自恃身分,小管事卻是不管不顧,當即就罵出了口。

  楚富貴當年也是抬手殺人的角色,怎麼會把他的叫囂放在眼裡?

  「好,你有膽子就讓我看看怎麼開不了店?大不了我就去府城告狀,年輕時候上戰場殺敵,老了還得讓自家閨女伺候你們這些東西,大樑難道沒天理了?」

  楚富貴也不甘示弱,直接扭頭就走,明顯不招待了。

  那小管事上前去就要扯人,罵道:「老東西,你敢?!你知道我們公子是什麼人?」

  「什麼人?不就是府衙師爺的外甥嗎?你們再不滾,我就去府衙問問府尹老爺,到底還能不能管好手下的狗腿子了?」

  楚富貴雖然退伍多年,手上功夫也沒完全扔了,一個翻手就躲開了小管事的拉扯。

  那藍衣胖子就是那位師爺的外甥,聽到自己的名頭不好用,臉色漲紅得好似豬肝,一巴掌拍著桌面就站了起來,「好,就算我是狗腿子的外甥,但這位可是京城來的小伯爺,還不好好伺候,得罪了小伯爺,小心把你們全家都扔去礦山吃灰!」

  那位被他幾句話推到前邊的公子正是穿了青衣的那位,原本在京城因為調戲女子惹了禍,被老爹「發配」到府城吹冷風,偶然結識了這一群狐群狗黨,吃喝玩樂,眾星捧月,也算歡喜。

  今日被師爺外甥攛掇著來陽關這個偏僻之地尋美,怎麼想都是手到擒來之事,居然還要同在京城那般折戟沉沙嗎?

  禦史的閨女我摸不得,一個小小麵館的閨女若是還搞不到手,那臉面要往哪裡放?

  「放肆!狗東西!本少爺難道還配不得一個村姑?快把人送出來,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

  若是平日,一眾老客人們定會幫腔兩句,或者轉圜一二,但這些紈褲的來頭實在有些大,人人都是有些遲疑,畢竟力所能及幫把手是一回事,許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楚富貴盯著一眾軌褲們好半晌沒有說話,末了就往後邊去了。

  一眾紈褲們都是有些得意,藍衣胖子哈哈笑道:「狗東西,嘴上說得厲害,其實就是想要好處罷了,不過是個姑娘,換一場榮華富貴,真是百求不得的好事。」

  「就是,我們杜公子若是不來陽關,他就是想攀附,帶著美人去京城,還不見得能見到杜公子的顏面呢。」

  幾人七嘴八舌地說得熱鬧,不經意間一扭頭,卻是驚恐的跳了起來。

  「哎呀,不好!」

  「快跑,老東西瘋了!」

  原來,楚富貴根本不是回後院去喚閨女,而是尋了多年不用的長刀,單手提著,明晃晃地殺了回來。

  「我砍死你們這些下作東西!讓你們打我家閨女的主意!狗東西,憑你們也配!」

  都說閨女是老爹前世不曾娶到的情人,每個老爹幾乎都把閨女疼到了心坎裡,如今讓人家這般逼迫,把他的寶貝閨女掛在嘴邊褻瀆,楚富貴徹底變身成暴怒的野獸,紅著眼死命護著自家閨女。

  大堂裡的人不管是老客人們,還是紈褲們都沒有想到他是如此烈性,驚慌之下抱頭鼠竄,狼狽至那小管事雖最是瘦弱,但跑得也最快,竄出門外就梗著脖子髙喊,「快來人,有人要殺公子們被吩咐守在馬車邊的七、八個護衛,正湊在一起埋怨主子不知道體恤,這麼冷的天兒都不肯讓他們一起進麵館喝碗熱茶,此時突然聽得這喊聲都是驚了一跳,轉而抽出腰側的長刀沖了進去。

  楚富貴正揮著長刀攆得那個藍衣胖子哭爹喊娘,長刀橫掃過去,直接砍散了他的髮髻,玉簪落地,叮噹有聲,顯見是粉身碎骨了。

  藍衣胖子跪地痛哭求饒,還沒等磕頭,終於等到護衛們救駕,於是直接改了口,「給我殺了他,剁成肉泥!」

  楚富貴眼見進來七、八個對手也不怯場,哈哈大笑地迎了上去,「來得好!」

  七、八個護衛分了五個護住紈褲們,剩下三個就同楚富貴戰了起來。

  楚富貴是戰場出身,招式直接,刀刀狠厲,但很耗費力氣。

  三個護衛招式花稍,狠厲不足,卻勝在人多、年輕有力氣。

  於是不過十幾招打下來,楚富貴就落了下風,一個不小心背上挨了一刀,鮮血噴濺而出,迅速濕透了他的棉襖,也嚇得幾個老客人都是驚呼。

  楚秋雨本以為避一避就好了,但在樓上做什麼都是心慌,乾脆囑咐蓮生幾句,自己轉而下樓來看看情況,沒想到一掀開簾子就見老爹被砍的一幕,她心疼得目皆欲裂,嘶聲喊道:「爹!」

  那護衛還要再砍一刀,藍衣胖子卻捨不得美人了,趕緊開口攔阻,「住手,別傷了美人!」

  那護衛遲疑了一瞬,接著把刀收了回去。

  楚秋雨撲到楚富貴跟前,三兩下就扯開他開花的棉祆,露出背上足足有半尺長的血口子,楚富貴的鮮血像不要錢似的,嘩嘩地往外淌,看得眾人都是心驚。

  「閨女,別怕……爹沒事!」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樣的時候楚富貴最怕的還是閨女擔心。

  楚秋雨卻是沒有功夫說話,甚至連面前幾個貪婪打量她的紈褲都沒有心思理會,她滿心滿眼都是怎麼才能把老爹的血止住。沒了誰都行,唯一不能沒有老爹!

  蓮生許是聽得動靜,也從後邊跑了進來,看得一眾紈褲都是眼睛發亮,「果然是美人胚子,好好調教,肯定是個好貨色!」

  楚秋雨卻是回身高喊,「蓮生,去把針線筐和那匹白棉布拿來,還有櫃子裡的傷藥,快!」

  蓮生早就看見血人似的楚富貴了,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慌忙扭頭去找東西。

  很快,棉布和傷藥都取來了。

  楚秋雨麻利的用棉布把楚富貴的傷口擦抹乾淨,然後跟他說了幾句話,只見楚富貴咬牙點點頭,接著她便捏起針線,把她老爹的皮肉當成衣衫,迅速地縫了起來。

  「嘶!」一眾老客人們都是年紀不小了,幾個紈褲和護衛們也自認見識不淺,但這般把活人當衣衫縫起來的事情卻都是第一次見。

  老客人和護衛們還好,幾個紈褲卻是下意識縮了肩膀,那個小管事更是夾緊了雙腿,努力不讓自已尿褲子。

  這到底是美人還是屠夫啊,見到傷口不暈不哭,反倒做起了針線……

  他們這般沉默,倒是給了楚秋雨充足的時間,很快就把老爹的傷口縫完,轉而又上了傷藥,嚴嚴實實地裹上了棉布條。

  隔壁的楚東升聽到動靜,這會兒終於趕到了,結果一見自家老爹和妹妹都是血人一般,嚇得他差點昏厥過去。

  「爹,妹子!」說著話,他就要往前撲,楚秋雨卻是厲聲喊住他「大哥,快去給爹請大夫!」

  楚東升腳下一頓,正在猶豫的時候,卻聽見門口有人笑道——

  「不用找大夫了,我就是大夫。」

  不等話音落地,外邊就走進來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身形瘦小,一張笑臉,雖然發須皆白,精神卻極其矍鑠。走在他身後的男子身形高瘦,古銅膚色,濃眉大眼,很是英俊勇武的模樣。

  蓮生本來端了水盆想要給楚秋雨擦一下血跡,可只看了年輕男子一眼就扔了水盆,大哭著沖了上「大哥,嗚嗚,大哥!」

  原來,年輕男子正是「潛逃時候被狼吃掉」的道陽。

  道陽緊緊抱住妹妹,雙眸卻是直直望向抱著楚富貴坐在地上的楚秋雨,三分愧疚七分歡喜的說道:「對不住,我來晚了。」

  楚秋雨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了眼淚。

  先前老爹差一點被官差帶走,她沒有掉眼淚,方才老爹被砍傷,她也沒空閒掉眼淚,但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消失很久的人只說了幾個字,就讓她徹底崩潰了。

  她低了頭,悄悄在肩頭抹去眼淚,卻是沒有應聲,努力扶了老爹想要站起來。

  道陽趕緊放開妹妹,上前幫忙。

  幾個紈褲這時候也回過神來了,就像主角被人搶了戲一般,自然不甘心。

  那藍衣胖子第一個跳起來,叫囂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多管閒事!」

  道陽冷冷掃了他一眼,不等他開口說話,那位京城來的杜公子卻是驚恐的尖叫起來,「啊,道陽!你不是死了嗎?鬼啊!」

  到底是在京城混跡的,又是年歲差不多,杜彥方才就覺得蓮生的名字有些耳熟,這會兒再見到道陽卻是驚恐至極。

  先前道家的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畢竟道家家主可是跟著皇上從小一同長大,從龍之功不說,外加征戰沙場多年,功勳卓著,否則也不會被封為武義侯,但這麼一個人物最後居然因為反叛的罪名被抄家,若不是有朝中幾個老將求情,怕是直接丟掉性命的就不止武義侯一個了。

  「鬼啊!快殺了他,殺了他!」

  杜彥越想越怕,哮嚷著去推身邊的護衛趕緊揮刀殺人。

  那白鬍子老頭兒本來正滿臉興味的想要蹲身看看楚富貴的傷口,聽到這聲音,惱得一甩袖子,罵道:「聒噪!」

  那杜公子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老頭子喝斥,開口就要罵回去,卻突然覺得暈乎乎的,下一瞬就一頭栽倒在地。

  其餘紈褲和護衛也頓覺不好,可是不等反應,也同杜彥一般都倒了下去,眨眼間,地上就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片。

  楚秋雨驚得挑起眉頭,卻沒說什麼,直到道陽幫她將老爹扶到桌面上趴著,這才問向白鬍子老頭兒,「老伯,您能給我爹開藥方嗎?要補血補氣的那種,若是有好的刀傷藥就更好了。」

  白鬍子老頭兒眼裡興味更濃,反問道:「你不好奇我怎麼讓他們倒下的?你不害怕?」

  楚秋雨搖頭,「我雖然沒見過,但聽說過,不外乎是毒粉藥粉。我不管老伯什麼身分,只要能把我爹治好,我就信您。」

  「好丫頭,道陽這小子眼光夠毒辣,真是太合我老頭子的胃口了。」白鬍子老頭兒笑得爽朗,接著又道:「放心,你爹這是小傷,包在老頭子身上了。不過做為診金,你要把方才縫合傷口的法子教給我。」

  「好。」前世時有回自己跌倒,小腿被銳石劃了一道血口子,到了醫院上了麻藥醫生就是這麼幫她縫合,她不過是依樣畫葫蘆。

  一老一小迅速達成協議,那老頭兒直接從懷裡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粒藥丸給楚富貴吃了,楚富貴臉上慢慢恢復了些血色。

  楚秋雨抬腳踹了旁邊的一個護衛,見他不吭聲依舊昏著,她回頭問道陽,「你這般出現,可是事情都處置好了?」

  道陽點頭,剛要說話,楚秋雨又問道:「那我為我爹報仇,你能護住我嗎?聽說這裡還有一個京城來的。」

  「放心,你想做什麼儘管做。」

  道陽抬起頭,掃向一眾紈褲,眼裡閃過一抹冷酷狠厲,「敢打我妹妹和……你的主意,他們罪該萬死!」

  「那好,幫個忙。」

  楚秋雨直接掀翻了一張桌子,扯了一個軌褲就把他的一條腿擱了上去。

  這是……

  道陽輕挑眉梢,手底下也跟著忙起來。

  很快,七個紈褲公子七條腿,外加那個揮刀的護衛的兩條腿,如同菜攤上的蘿蔔,齊刷刷地擱上了桌子。

  接著楚秋雨二話不說,去灶間拿了擀面棍來就挨個砸了上去。

  「挵擦!挵擦!」

  骨頭斷裂的聲音雖然輕微,但在如此寂靜的屋子裡卻極其清晰。

  本來已經暈過去的軌褲和護衛,因這劇烈的疼痛醒了過來,哀嚎不斷。

  「哎喲,我的腿,疼死我了,救命啊,救命啊!」

  楚秋雨卻是充耳不聞,死死咬著嘴唇,高舉著擀面棍一個一個砸了過去。

  「我讓你們打我爹,我讓你們色膽包天,打死你們這些混帳!」

  最後一個輪到的就是那個砍傷楚富貴的護衛了。

  楚秋雨有些力竭,重重喘了兩口氣,還要再繼續的時候,手裡的擀面棍卻是被道陽一把搶了過去。

  「哧擦,哧擦!」

  乾脆俐落的兩下,那護衛就徹底成了殘廢,就是養好腿傷,以後怕是走路也會受影響。

  楚秋雨站在哀嚎翻滾的紈褲和護衛們中間,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前世今生,連殺雞都不曾動過手,如今卻這樣狠辣地打折人腿……

  道陽看她的模樣,還以為她是害怕這些軌褲報復,於是低聲安慰道:「放心,我保護你。」

  楚秋雨回神,瞪了他一眼,應道:「大不了逃亡去,總不會凍死山溝,被狼啃了大半屍首吧!」

  道陽尷尬的摸摸鼻子,先前情況緊急,不容他仔細籌謀,本不願連累到楚家,如今看來還是給人帶來麻煩了。

  他們兩個在這裡「竊竊私語」,卻是忘了屋子裡還有很多大活人,幾個老客人嚇得簡直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平日只看楚家姑娘勤快伶俐,哪裡想到她還有如此狠厲的一面。仔細想想,自己先前沒有什麼惹她惱怒的地方吧?否則一個不好就被她把腿擱在桌子上敲折,這可真是太恐怖了。

  倒是白鬍子老頭兒很是歡喜,笑呵呵道:「這丫頭來做媳婦兒我喜歡,脾氣夠烈,手段夠狠……」扭頭瞧見楚富貴的黑臉,他趕緊改口,「哈哈,老兄弟,你這傷重,還是先睡一覺吧。」

  說著話兒,他手一揮,楚富貴也不情願的「睡」了過去。

  另一邊道陽同楚東升一起往車上抬人,幾個老客人也趕緊尋了藉口,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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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36 AM

【第十一章 騎兵包圍麵館】

  三輛車裝了十幾人也還算寬敞,道陽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三輛馬車就順著路往鎮上去了,當然半路上那馬兒若想要改個道兒,或者停下歇息一會兒,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他還有妹妹要安撫,還有別情要敘,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姑娘等著他討好不知道白鬍子老頭兒給她爹喂了什麼藥,楚富貴一直熟睡,幸好沒有發燒或者再失血的跡象,楚秋雨放心許多,又喊了楚東升去鎮上抓藥煎藥,她則忙著給眾人準備晚飯,也給老爹做些好吞咽克化又補血氣的吃食。

  白鬍子老頭兒背著手在楚家內外轉了幾圈,又同道陽兄妹去道夫人墳頭行了禮,剛剛轉回麵館就嗅到濃濃的香氣,驚喜的扭頭對道陽嚷道:「好小子,原本還以為你吹牛,沒想到你這小媳婦兒的手藝真是不錯。」

  道陽臉上一紅,生怕楚秋雨聽到,趕緊往屋裡張望。

  灶間裡熱氣繚繞,大鍋裡羊骨湯正歡快帶著羊骨和雜碎翻滾,楚秋雨手裡握了一把白生生的麵條,熟練的灑進鍋裡,很快麵條就漂浮起來。她用筷子攪了一下,回身去菜墩上切菜,尋盤子盛小菜,忙得是腳不沾地,偏偏又是忙而不亂,流水一樣,看得人忍不住就會被她吸引。

  蓮生笑嘻嘻推了推自家發呆的老哥,又蹦跳著進去給楚秋雨幫忙。

  她也在灶間幫忙幾個月了,燒火,煮面,切菜也都熟練,這反倒讓剛剛回過神的道陽越發驚奇,要知道,從前在府裡的時候,妹妹可是連菜刀都沒摸過一下,果然,苦難會讓人迅速成長,他的妹妹,長大了……

  很快,大碗的羊骨湯麵就端上桌,酸辣蘿蔔條、醋拌海帶絲、酸筍,外加一小簸籮的麻花和酥餅,惹得眾人是無暇旁顧,只記得低頭猛吃猛喝。

  楚秋雨上樓給她老爹喂了一碗雞湯,挑簾子進來正好看見道陽同白鬍子老頭兒抱著圓滾滾的肚子,一副撐到不行的模樣。

  道陽生怕楚秋雨笑話,趕緊坐直了身體,「你忙完了,趕緊也吃碗面吧。」

  倒是白鬍子老頭兒很是不客氣的打了個飽嗝,吩咐道:「雨丫頭,給我準備個住處,最好有炕,睡著舒坦。」

  楚秋雨瞧著蓮生也推開了碗,就笑道:「我爹就住在後邊,他隔壁的房間也盤了大炕,我這就讓蓮生引您過去歇息。」

  蓮生自從看到哥哥平安歸來,頓覺雲開霧散,什麼苦難都過去了,所以比之先前真是歡快很多。

  聽到這話,她連忙跳下椅子,嚷道:「好啊,雨姊姊,你同我哥哥好好說話,記得幫我罵他幾句,害我天天晚上都嚇得作惡夢。」

  「好。」

  楚秋雨給自己盛了一碗面,眼見蓮生蹦蹦跳跳引著白鬍子老頭兒走了,她這才坐在桌邊,靜靜吃道陽極有眼色的把空碗筷都收拾下去,回來後終究還是忍耐不住,望著她被油燈點亮的眉眼,低聲問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逃出礦山去了哪裡,又是怎麼回來的嗎?」

  楚秋雨掃了他一眼,扯了帕子擦抹微微蒙了汗跡的額頭,這才應道:「你想說自然就說了,不想說我問也沒用。還有,你平安回來,蓮生不用惦記就好,這丫頭幾乎要把眼睛哭瞎了,又有人覬覦她容貌好,整日來搗亂,你若是不回來撐腰,怕是我也護不住她了。」

  「那你呢,沒……惦記我?」

  道陽不知為何就是不願看她這般神色淡淡的模樣,他印象裡的姑娘,或者刁蠻任性,或者傲氣淩人,要不就是端莊安靜,謹守禮儀,唯獨沒有楚秋雨這般冷清穩重得好像老人一般,她就算不會撲到他懷裡哭訴委屈,起碼也該為他平安歸來歡喜吧?

  「我?」楚秋雨挑挑秀氣的眉頭,仔細分辨心頭的滋味,慢慢才道:「你平安歸來,我當然歡喜。」道陽眼睛一亮,稍顯冷硬的臉部線條軟化下來,可惜,歡喜還沒太久,楚秋雨又添了一句——

  「你若是有事,蓮生怕是以後要受苦了。」

  道陽臉上的歡喜立時垮了下來,他還想說什麼,到底又咽了回去,大大喝了一口茶水,這才說起他當初為何逃亡。

  原來,當日楚秋雨和蓮生去礦上探望過後,他雖然換了輕省活計,不用下礦洞了,但日子也算不得多好過,不過和那些掙扎求活的礦工一比,卻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沒幾日,他所住的帳篷裡來了一個老頭兒,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罪,不但每日要下礦洞,而且下了工還要受其餘礦工的欺壓,常常連糠團子都吃不上。

  道陽想起自家無辜被砍頭的老爹,心有所感,對他多有照顧,甚至連楚秋雨留下那些他輕易不捨得吃的點心也都進了老頭兒的肚子。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某一天晚上,他突然驚醒,發現帳篷裡安靜得出奇,平日的呼嚕聲、磨牙聲甚至罵人聲都不見了,而那老頭兒坐在他旁邊,笑得詭異。

  不等他高喊質問,老頭兒就從懷裡拿出一塊玉佩,上頭居然刻了一個「道」字。

  這下道陽就是再蠢也猜到這老頭兒同自家有些干係,果然老頭兒坦誠自家是江湖人,當年曾意氣用事得罪過權貴,那時還沒有被封為武義侯的道將軍仗義出手救了他一命,他雖然有心報恩,但官匪兩條路,總是不好來往。

  結果武義侯的死訊傳到耳裡,他才後悔莫及,趕到京城,又聽說道陽母子被發配到這裡,於是找了過來,故意惹怒一個管事被扔到礦洞幹活兒。

  觀察試探一番,他自覺道陽品行同大將軍當年很是相似,這才道明身分。

  若是先前道家還沒有落魄,對於這樣的「江湖騙子」,道陽是一個字都不會信,但如今道家連普通農家都不如,就是再蠢笨的騙子也不會騙到他頭上來,想必這個老頭兒說的是真心話。

  最重要的是,老頭兒既然能無聲無息的把帳篷裡的人全放倒,那就是在醫藥方面有所涉獵,而當今聖上正是因為中了毒箭昏迷不醒,所以皇后太子一派才有機會假傳聖旨掀翻了道家,若是能讓聖上解了毒清醒過來,道家的冤屈就會昭雪……

  原本他還想從容謀畫,但計畫趕不上變化,某一日從礦上的管事嘴裡聽說,太子藉口說,處置朝事起來名不正言不順,半個月後就要登基為帝。若是被太子當了皇帝,就算日後真相大白,為了維護皇家臉面,也沒人會為道家伸張正義了。

  於是一老一少匆忙間從礦山出走,一路奔去京城,因為趕時間又不好走漏消息,自然就不能同楚秋雨道別,這才有了官差上門,後又誤傳死訊的事。

  說到這裡,道陽就沒有再說。

  楚秋雨也聰明的沒有再問,至於到了京城,一老一少怎麼混進皇宮,怎麼治好了皇帝,怎麼阻止了太子和皇后的陰謀,其中得到了誰的幫助,又答應了人家什麼條件,雖然沒有經歷過宮鬥,可她出意外穿越之前可是看過很多宮鬥電視劇,多少也猜得到其中有多複雜。

  原本以為這些事離她很遙遠,沒想到就發生在身邊,甚至隱隱也把她捲入其中……

  楚秋雨用力搖搖頭,趕緊把心裡的念頭甩了出去。如今的日子是她的最愛,平靜安寧,她可不想打破。

  「皇上已經給你家裡平反了?」

  「是,已經讓大理寺徹查了,不過是走個過場,聖旨也下了,我承繼了武義侯的爵位,侯府大門重新打開……」道陽眼裡有絲激動,想讓家門榮光重新恢復,只做到這樣是不夠的,他還要有足夠的戰功,才能支撐起武義侯府的榮耀,甚至還要比以前更加發揚光大!

  只不過,武義侯府如今最缺的卻不是這些,而是一個女主人……

  「楚姑娘……不,秋雨,你能……」雖說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道陽就是覺得眼前的姑娘是個有主見的,若不經過她的同意,就算打動了楚富貴也無法抱得美人歸。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可惜才說了一半,門外就響起馬蹄聲陣陣。

  轟隆隆,猶如夏日驟雨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迅速碾壓過來,蓮生白著小臉從樓上沖下來,眼裡的驚恐在油燈下分外明顯。

  道陽心疼得厲害,伸手要抱妹妹,怎知蓮生卻直接沖進楚秋雨懷裡,他尷尬的收回手,摸摸鼻子,心裡越發愧疚。許是他不在的這些日子,一大一小兩個姑娘沒少這般相依為命吧,以至於在妹妹心裡,他這個哥哥都沒有嫂子可靠。

  嫂子?

  道陽挑挑眉毛,心裡突然為了這兩個字甜蜜起來,忍不住嘴角也高高翹起。

  楚秋雨低聲安慰了蓮生兩句,想了想才對道陽道:「怕是先前那些人尋仇來了,你若是有把握解決,不如多等一會兒再出去。」

  道陽聽得疑惑,但也點頭應了下來。

  麵館外,一隊兩百人的騎兵已經整齊集結,帶兵的統領是個三十幾歲的大鬍子,不知是不是為了威懾麵館眾人,迅速包圍了麵館,任憑騎兵們扯著馬匹嘶鳴。

  初春的夜晚格外安靜,這般吵鬧的動靜很快就引得周圍的牧民披衣出帳篷來探看。

  隔壁驛館的二樓裡,青雲只探頭看了一眼就驚叫一聲縮了回去,嚇得正要出來的楚東升趕緊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聽著是馬隊的聲音啊!」

  「哎呀,別問那麼多,趕緊拾掇東西銀子,跟我回娘家躲躲!」

  說著話,她就飛跑去收拾細軟,那副麻利的樣子根本不像懷孕幾個月的婦人,簡直比武人的身形都俐落。

  楚東升想起上次媳婦兒躲回娘家的原因,立時臉色也是變了,跑去窗邊看了一眼,果然樓下一群黑壓壓的騎兵,手裡的長刀反射著清冷月光,讓人心底生寒。

  他扭頭就要下樓去看老爹和妹子,冷不防卻被青雲抓住袖子,惱怒罵道「你幹什麼去,還不跟著我趕緊逃?你不要命了?!」

  「那是我爹和我妹妹,我跑了,他們怎麼辦?」

  楚東升掙扎著就要離開,青雲急得撒了潑,罵道:「那個該死的小狐狸精,平日在老爺子跟前攛掇著老爺子偏心也就算了,如今還要帶著全家跟她沒命嗎?我要走,我害怕,我要回娘家!」

  「好,要走你走,我是楚家人,我不能走!」

  楚東升難得硬氣一次,扭頭就下了樓,留下青雲扯著脖子喊——

  「你走了,咱倆就完了。和離!你們楚家死光了也同我沒干係,不要去趙家找我!」

  「行,和離!我們楚家不連累你。」

  楚東升的聲音遠遠傳來,氣得青雲踩腳,拎了包只趕緊也下了樓。

  附近的牧民本來還猶豫是不是要過去麵館看看,突然見到青雲找過來很是驚奇,但看在二兩銀子的情面上,很快就牽了馬送她回趙家。

  楚秋雨剛去後邊看了自家老爹,生怕他焦急擔心,沒想到白鬍子老頭兒,也就是道陽新認下的義父沈老爺子很是有心,已經陪在老爹旁邊說著話了。

  兩個老人家,一個是年輕時候上陣殺過敵,一個是混跡江湖,閱歷豐富,說起話來居然很是投緣。楚秋雨見狀放了心,給兩老張羅了一些茶水點心就回到前邊。

  楚東升拎著柴刀匆忙過來的時候,就見道陽喝著茶水,妹子和蓮生則吃著瓜子,不時說笑兩句,一副和樂融融的模樣,好像門外那些包圍麵館的騎兵不存在一般,一時間,他反倒覺得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楚秋雨見到大哥這副模樣,趕緊笑著把他拉到桌邊坐下。

  「大哥,我大嫂呢,是不是嚇到了?」

  「哦,她啊,我們方才和離了,她帶著細軟回娘家了。」

  楚東升還有些懵,聽得妹妹問,順口就應了,末了回過神來怕妹子擔心,趕緊又添了一句,「她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妹子別擔心。倒是你們……外邊那些人怎麼辦?」

  楚秋雨心裡偷偷歎氣,她方才攔了道陽一會兒,就是想在大難臨頭的時候試試人心,沒想到自家大嫂還是第一個逃走了。

  說實話,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大嫂,也不願意大哥一直被大嫂壓制著,沒有主見不說,跟家裡也不同心。

  如今,不管一次還是兩次,大嫂都不能同患難,想必大哥再蠢笨,心裡多少也留了些怨氣吧,只要以後不被大嫂牽著鼻子走,她就沒有枉作小人,白費心機。

  「大哥別擔心,道公子已經恢復了爵位,外邊這些人很快就會退走。我擔心爹那裡,不如你去守著爹和沈老爺子吧,這裡有我呢。」

  「真沒事?」楚東升狐疑的掃了一眼道陽,見他只穿了一身普通的棉袍,頭上插了木簪,雖然依舊俊朗剛毅,沒了當日初見的落魄,但這也絕對不是新任武義侯的富貴架式啊。

  這人不會是騙人的吧?

  楚秋雨看得好笑,自家大哥一向憨厚,想什麼都表現在臉上,惹得道陽尷尬的咳了又咳。

  楚秋雨搶了大哥手裡的柴刀放到桌上,推著他往後走,安慰道:「大哥,你就放心吧,一切交給我。」

  楚東升倒是清楚自家妹子的本事,於是心裡再疑惑也只能挑開門簾去尋老爹了。

  此時,麵館外的騎兵們卻好似示威上了癮,那大鬍子統領高聲呼喝道:「麵館裡的人聽著,給你們一刻鐘功夫出來磕頭認罪,否則別怪本將軍大開殺戒,一把火燒了鋪子!」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一眾騎兵們都是髙舉手裡的刀槍高聲附和,頗有氣勢。

  屋裡,道陽放下手裡的茶碗,眼裡閃過一抹鄙夷,「這些蝦兵蟹將,也不過是嚇唬老百姓最拿手罷了,真上了戰場怕是第一個尿褲子。」

  說罷,他許是覺得在姑娘家面前如此說有些粗俗,趕緊起身補救道:「你們安坐,我出去處置一下馬上回來。」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一眾騎兵們正拍馬屁拍得熱鬧,冷不防見到麵館的大門慢慢打開,都是下意識停了下來,弓箭手甚至已把箭支搭在弦上,畢竟他們得到的消息是這麵館裡藏了一個擅使毒藥的江湖匪類、一個罪臣逃犯,還有狠毒的女魔頭,簡直是龍潭虎穴一般,否則他們早就直接沖進去打砸了,哪裡還會如此嚇唬個沒完。

  道陽施施然跨出門檻,雙眸冷冷掃過一眾騎兵,嘲諷道:「邊疆不平,諸位不去保家衛國,如此興師動眾圍捕百姓,真是好氣魄啊!」

  那領頭的大鬍子統領皺了皺眉頭,他雖然長相粗豪,心思卻細,眼見道陽如此模樣,完全不似逃亡的罪囚那般狼狽,不禁心裡犯了嘀咕。

  「道公子,在下敬佩武義侯的勇武忠誠,但上頭有命,在下不得不遵從,得罪了!」說罷他拱拱手,轉而就要讓手下上前抓人。

  道陽卻是冷笑,接著從懷裡掏出巴掌大小的一塊權杖。

  即便月光清冷,暗夜昏沉,但權杖的金光還是晃得眾人有些發怔。

  「金牌?」

  大鬍子統領有些遲疑,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大步上前,仔細辨認後立即撲通跪下。

  「末將金旭,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自家統領如此模樣,他身後的兵卒們自然也不敢怠慢,撲通撲通下餃子似的趕緊跳下馬,跟著跪了一地。「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道陽站在臺階上,抬頭掃向一眾跪趴在地上的將士,突然豪情萬丈,對於權勢的渴望如同春日的種子埋進黝黑的土壤,抑制不住的瘋長起來。

  沒有權勢,他就是礦坑裡的一個罪囚,而僅僅因為一塊權杖,他就能號令這麼多人放下刀槍,乖乖俯首……

  「聖躬安,起來吧。」

  金旭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爬了起來。

  他偷偷瞄了道陽一眼,有些尷尬的咳了幾聲,小心翼翼問道:「不知這位大駕光臨,末將冒犯了,還望大人海涵。」

  道陽擺擺手,淡淡應道:「不知者無罪。」

  金旭這才偷偷松了一口氣,不等再道謝,又聽道陽道——

  「回去同你們府尹說一聲,就說聖旨已下,武義侯恢復爵位,而這麵館裡住的是本侯未過門的妻子,昨日被登徒子冒犯,本侯出手教訓一二,若是對方有任何質疑,儘管上奏摺告狀,本侯接著就是了。」

  許是消息過於令人震驚,金旭足足呆了半晌才猛然彎腰行禮,「末將見過侯爺!先前多有得罪,還望侯爺大人大量。」

  「放心,本侯還不至於同你一個馬前卒計較。把本侯的話傳回去,你的罪就贖清了。」

  「謝侯爺不罪之恩。」

  金旭也不敢多停留,匆忙集結人馬,灰溜溜的跑掉了。這一趟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抓捕行動,沒想到如此鎩羽而歸,特別是新任武義侯透露出來的消息太多了,多到他也不知道真假——

  先前昏迷不醒,幾乎要殯天的皇上醒來了,能下聖旨了?

  以背主之名被皇后、太子聯手斬殺抄家的武義侯府翻身了?

  那是不是說,皇后、太子已被醒來的皇帝這般想著,金旭越發用力揮舞手裡的鞭子,抽得身下的駿馬撒開蹄子瘋跑。

  跟在他身後的兵卒們雖然不知事情如何,倒也明白大樑的天怕是已經變了,起碼先前被打斷了腿,叫囂著要楚家千刀萬剮的幾個執褲,是再沒有耀武揚威的機會了……

  不說金旭一行人如何連夜趕回府衙去報信,只說道陽吹了會兒冷風,平靜了紛亂的心緒,扭頭進屋的時候,他本來以為會見到兩張擔憂的臉,沒想到大堂裡卻是空空如也,別說人影兒,連油燈都要滅掉了。

  人都到哪裡去了?

  正是疑惑的時候,他突然聽見灶間裡有動靜,於是悄悄走了過去。

  灶間裡的柴火正燒得劈啪作響,灶膛旁邊的小木凳子上,蓮生乖乖坐著,一臉垂涎的望著大鍋裡。

  楚秋雨穿著圍裙,正用笊籬攪和著鍋裡的吃食,一種白生生、圓滾滾的小雪球漂浮在鍋裡,光看著就覺得香甜軟糯。

  灶膛裡的火光有些泛紅,映得楚秋雨和蓮生的臉孔都泛著健康的紅潤,蓮生許是忍不住垂涎,伸著小腦袋越發往鍋裡靠,也不怕熱氣熏到。

  楚秋雨好笑,伸手彈了下她的腦門,又取了青花小瓷碗,先盛出兩顆小雪球遞給她,「嘗嘗熟沒熟?小心燙到舌頭。」

  蓮生歡呼一聲,趕緊找了勺子戳破一顆小雪球,那雪球裡的餡料就流淌了出來,一個微黑,一個淺黃。

  蓮生美美的挨個嘗了一口,髙高舉起了大拇指,笑道:「太好吃了,雨姊姊,你就是廚神再世!」

  楚秋雨嗔怪地瞪她,「廚神不是個大胖子嗎,你看我哪裡胖了?」

  「哈哈!」不等蓮生補救,道陽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楚秋雨驚了一跳,回過神後一邊盛小雪球一邊問道:「都處理好了,這麼快?」

  「當然,不過幾句話就打發了。」道陽有些心不在焉,眼睛老往那些臥在大碗裡的小雪球上瞟去,「這是什麼點心?以前從來沒見過呢!」

  「啊,這是我家鄉那裡每到正月都要吃的小點心,叫湯圓,香甜可口,就是不容易消化,不好多吃。」楚秋雨隨口應了一句,又攆道陽去喊人。「幫我去把沈老爺子和我大哥都喊來,方才擔驚受怕得厲害,這會兒吃點甜食緩緩神。」

  「好。」道陽痛快應下,扭頭往後邊去了。

  蓮生早吃完了兩顆小湯圓,這會兒小狗一般乖巧的舉著勺子跟在楚秋雨後邊,順便幫自家大哥泄個底。

  「楚姊姊,你不知道,我大哥從小特別愛吃甜食,但是我爹說男子漢就該吃苦,不讓我哥吃呢。」

  「你爹可能想要你大哥更有毅力,儘早幫他撐起侯府的門戶,但是這其實同喜不喜歡食甜沒有干係,有時候太累了,吃點甜食反倒解乏又能安神。」

  「真的?」

  「當然了。」

  「那雨姊姊以後多給我做些好吃的。」

  道陽站在門後,聽著兩個姑娘的對話,嘴角的弧度怎麼也平復不下去。

  甜食果然是所有人的最愛,別說還有些驚慌的楚東升,就是沈老爺子也是吃得讚不絕口,可惜湯圓不好消化,楚秋雨只給了他一碗就不肯再添了。

  眾人吃飽喝足,各自散去打算好好睡一覺,結果卻被瘋跑而來的楚東和嚇了一大跳。

  楚東和白日裡並沒有聽說家裡出事的消息,但是稍早前青雲不知道受了她爹娘什麼攛掇,跑去拍雜貨鋪的門,非逼著楚東和借她二十兩銀子。

  楚東和覺得哪裡不對,真真假假幾句話就從青雲嘴裡套出實情,於是把懷孕的媳婦兒送回娘家之後,連忙趕了過來。

  他許是太心急,也沒穿披風,甚至連帽子都沒戴,這會兒凍得眉毛上都掛了霜,手臉也腫了起來。

  「爹呢?大嫂說有人來抄家,家裡出事了,嚇死我了!」

  楚秋雨真是恨死青雲了,她怕是以為楚家人都死定了,跑去雜貨鋪騙銀子,打算給自己多攢點錢傍身呢。

  楚東升也是氣惱,「我去找她,這個死婆娘,看我不打死她!」

  「行了,大哥,她不是說和離了嗎?不是咱們家人了,你還理會她做什麼?」楚秋雨趕緊攔了大哥,又趕緊安慰一臉慌急的二哥,「爹受了傷,不算嚴重,沒有性命之憂,在屋裡歇著呢,你不放心就去看看。」

  楚東和聽了連忙大步往老爹屋裡去了,楚秋雨攆了蓮生去睡,又安排道陽同沈老爺子住在一屋,這才也去看老爹,果然,爺仨個已是哭成一團。

  楚東和跪在炕前,「爹,都是兒子的錯,兒子不開鋪子了,兒子搬回來,伺候您老人家。」

  楚東升也是抹眼淚,想想先前總是聽媳婦兒的話,很是惹老爹生氣,也跪了下來,「爹,兒子不楚富貴亦是紅了眼圈兒,原本以為這次真是要去見閻王爺了,長刀砍下來的時候,他也驚恐至極,倒不是怕這麼死了,而是怕兒女們沒人庇佑,特別是閨女,還沒成親,當真被那些紈褲抓去折磨,他就是死也閉不上眼睛啊。

  好在,峰迴路轉,道陽回來了。他已聽沈老頭兒說了這些時日的經過,聽完也是感慨連連,但說到底,送走蓮生之後,楚家又能回到原本的平靜日子最好,而且以後有了武義侯府庇佑,也沒人再敢欺負到頭上了。

  「都別哭了,都是成家立業的漢子了,這個模樣讓我怎麼放心閉眼睛。你們妹子還小,還沒成親,但也比你們能幹有主見多了。我跟著你們妹子過日子挺好,你們都各自忙去,不用回來煩我。」

  楚東升和楚東和抹了眼淚,儘管明知道老爹這麼說是不願他們跟著費心,但還是打定主意,以後要想個辦法照應老爹。

  楚秋雨躲在門外跟著抹眼淚,若說這一世有什麼最讓她珍惜的,就是家人之間的這份溫暖疼愛了。

  前世爸媽去世得早,對於弟弟,她是當兒子養的,並沒有體會過這種被全心全意保護和寵愛的感受,不想這一世居然被上天加倍補償,父親和哥哥們都是如此疼愛她,即便這個世界有很多缺憾之處,科技不發達,律法不健全,但依舊讓她慶倖自己做了楚家的閨女……

  


【第十二章 三個條件】

  雞叫三遍後,東方天空露出了魚肚白,魚鱗般的雲層托著太陽一點點升起,照亮了整個世界。不論悲喜,不論貧富,新的一日都是這般公平的來臨了,每個人都是一樣,擁有十二個時辰,並不會因為身分地位而有所差別對待。

  楚家經歷昨日驚心動魄的驚魂記後,今日沒有開鋪門,當然,就是開門也不會有客人上門。

  若說有什麼速度最快,非流言莫屬了,怕是一晚功夫,楚家閨女手持擀面棍,把人腿當木棍一般敲斷的驚悚故事已在陽關鎮是家喻戶曉的消息了。

  特別是昨晚的騎兵包圍麵館,更是讓人驚恐,這會兒沒人來看看楚家是不是死光了,也算是全了鄉親的情分。

  楚秋雨倒是想得開,反正流言這東西傳得快也散得快,不過三、五日,興許誰家媳婦兒生個龍鳳胎,或者誰家兒媳忤逆婆婆,楚家這些事就被扔到腦後去了。

  左右沒有客人上門,就當家裡繼續歇年假。

  早晨不適合吃得太油膩,但總覺得這樣的時候不吃些好的慶賀一下,好似少些什麼。

  於是她帶著蓮生開始包鉸子,楚東和趕車去接了鈴鑼,進門時候正好趕上熱騰騰的鉸子出鍋。

  相比青雲,鈴鑼雖然也沒好到哪裡去,但是識大體這點還不錯。

  楚富貴也被扶著到了前堂,昨日的刀傷因為及時縫合止血,又喝了兩次藥,眼下已經好了很多。

  道家兄妹加上沈老爺子還有楚家五口團團圍坐,吃餃子,說閒話,倒有些補吃年夜飯的氣氛。

  楚富貴還罷了,沈老爺子在江湖漂泊了一輩子,這樣吃飯的機會少之又少,於是鬧著要喝酒。

  楚秋雨無法,溫了半壺酒,楚東升、楚東和外加道陽都陪著喝了一杯,饞得楚富貴眼睛都快紅了,可惜身為傷號,不能沾酒。

  飯後,鈴鑼主動幫著小姑子洗碗,蓮生想要幫忙,也被她請了出去,那個客氣有禮的模樣看得楚秋雨無奈又好笑。

  不過八口人,加一起也就一盆碗筷,楚秋雨三五下就洗完了,鈴鑼幾次想問什麼也沒找到機會,這會兒也心急了,直接問道:「妹子,這個道家真是京城裡的大官嗎?」

  楚秋雨不想多說,即便楚家在危難時候幫了道家,道家若是感恩,自然會在楚家有難的時候同樣施以援手,但要是楚家自恃有恩,做了什麼出格的事,興許這份恩情反倒成了楚家的催命符也說不定呢。

  「唔,我也不清楚,應該是個富貴人家,不過這同咱們也沒什麼干係,過不了兩日,他們就回京城去,咱們還是照舊過日子。」楚秋雨說著話,改了話頭兒,「倒是大嫂,昨晚匆匆忙忙跑掉了,說是跟大哥和離了呢!」

  「是嗎,我就說大嫂做人不地道,哪有遇到事就撇下婆家人自己走掉的啊,上次大哥就不該讓她進門。」

  果然,鈴鑼一聽小姑子說起妯娌對頭在家裡大難之時偷跑的事,眼睛都亮了,恨不得多踩幾腳,最好當真和離了才好。

  姑嫂兩個說得正熱鬧,就聽見有人拍門。

  楚東升開門探看後,卻是神色古怪的捏著幾張拜帖進來。

  「呃,外邊有人要拜見武義侯,還……賞了我一錠元寶。」說著話,他亮了亮手心,一錠小巧的五兩銀元寶躺在他的手心,真是不知道該為了人家把他當成奴僕惱怒好,還是為了這筆小財歡喜好。

  楚秋雨瞄了一眼正對坐說話的道家兄妹,回身笑著囑咐大哥,「人家給你的,你就拿著唄,左右已經幫他們把拜帖拿進來,也算出過力了。」

  說罷,她把拜帖往道陽眼前一放,轉而招呼蓮生,「走了,蓮生,上樓去拾掇一下行李,省得走時落下什麼。」

  蓮生小臉一黯,可憐兮兮地望向哥哥。

  道陽沖著妹妹輕輕點頭,示意她不要擔心,這才拿起拜帖看了看,不必猜也知道,必定是那些紈褲的父祖一輩,生怕武義侯府以後找他們的麻煩,趕緊來補救了。

  這些人說起來都是陽關附近的地頭蛇,他即便是京城來的強龍也不好壓制太過,更何況楚家還在這裡,怎麼樣都不能結仇。

  相信這些人也是想到這點,才有膽量跑來尋求和解吧。

  「楚大哥,請他們進來吧。」

  楚東升瞧著女眷們都避開了,這才應了一聲,去開了大門。

  道陽起身迎上兩步,幾位老者帶了捧著各色錦緞和雕花盒子的小廝、長隨,魚貫進了這個平日他們都不屑落腳的小麵館。

  後院倒座房裡,楚富貴正同沈老爺子喝著茶水、嗑著瓜子,楚富貴靠在軟墊上,臉上血色幾乎恢復如常,免不得要多謝沈老爺子。

  沈老爺子可是對他有兒女孝順很是羨慕,年輕時候漂泊江湖,等想起來要成家生子也年紀大了,外加多少留了一些恩怨,也怕給兒女留下禍根,於是就一直孤家寡人了。如今若不是去救了道陽,道陽感恩認他做了義父,怕是蹬腿那天連個摔瓦盆的人都沒有。

  兩個老爺子正說得熱鬧知心,楚東和卻是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楚富貴納悶了,問道:「讓你去看看前邊來了什麼人,你怎麼回來了?」

  楚東和張了張嘴,猶豫著該不該說。若是說了,老爹要生氣,可這事瞞住不說,他也實在生氣。

  楚富貴是個急脾氣,見兒子這般就把手裡的瓜子砸了過來,「你倒是說啊,要急死我啊。」

  楚東和無奈,這才說道:「前邊來的幾個人都是陽關鎮上的大戶,還有府城的,就是那些被妹子打斷腿的公子的家裡人。」

  「怎麼,他們要找你妹子麻煩,討要傷藥費?」

  「不是!」楚東和咬咬牙,一口氣說道:「他們口口聲聲說妹子是侯爺夫人,我惱了,他們還說是道公子昨日當著那些官兵的面兒說的……」

  「什麼?!」

  果然,楚富貴大怒,火冒三丈,自古兒女的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這個當爹的都沒聽說,更沒有媒人上門,楚家半點不知情,怎麼閨女就成了人家的媳婦兒了?

  一想起放在眼睛裡疼了十幾年的閨女就這麼不明不白被人家定了,楚富貴心肝都要氣炸了。

  「快扶我出去!我要問問這小子,憑什麼壞我閨女的名聲?」他掙扎著要下地,「我就說這家人不能救,給家裡添了多少亂不說,如今居然還恩將仇報!」

  沈老爺子也是心裡大罵道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樣的事總要先把楚家人搞定再往外說啊,如今外人先知道,到了楚家這裡就成了仗勢威逼,同搶人家閨女有什麼區別?

  「哎呀,老弟別生氣,許是昨日那事有些不好處置,道陽為了護著雨丫頭,這才尋了個藉口吧。

  你趕緊躺著,小心傷口裂開了。」

  楚東和也上前幫忙安撫老爹,楚富貴一腳蹬在兒子身上,大罵,「你這個沒用的東西,若是你出人頭地,你妹子又怎麼讓人家搶佔了去?我的閨女啊,爹對不起你啊,護不住你就算了,如今想給你出頭都不能啊!我還不如死了!」

  楚富貴平日也是個爽快脾氣,今日不知道怎麼就犯了倔脾氣,許是閨女被「欺負」就像是挖了他的心肝吧。

  屋子裡正亂著,道陽終於趕了過來,後邊跟著同樣黑了臉的楚東升。

  方才楚東和轉頭往後邊來,道陽就覺得不好,昨晚一來是心裡所想,口中就說了出去,二來也真是為了震懾那些紈褲的家族,哪裡想到,今日這些人上門賠罪送禮,就把楚家當成道家的姻親,話裡話外透著巴結,於是也就瞞不住了,本來他還想著今晚再請義父同楚家求親,沒想到就差一步……

  「老爺子息怒,都是我的錯。」

  道陽一掀長袍,單膝跪地,神色很是鄭重,誠懇說道:「當日,道家被抄家發配,滿門親族沒有一人願意冒險伸援手,沒想到經過陽關這裡,卻得到了楚家的幫助。您老人家舍了壽材給我娘,特別是楚姑娘,冒雨給我娘請大夫、打理妝容,讓我娘得以乾淨下葬,甚至拿出全部積蓄買下蓮生,照料有加。這般大恩大德,我們道家無以為報。」

  他這話說得沒有任何花稍客套,一句一句都是實打實,聽得楚家父子三個都是臉色好了許多。

  沈老爺子偷偷沖著道陽點點頭,道陽受了鼓舞,趕緊又道:「但是,我想娶楚姑娘為妻並不是因為想要報恩,我傾慕楚姑娘的人品髙潔,心善又聰慧,為人圓融,特別是敬老扶幼,我想同她這樣的好姑娘共度一生。還請楚老爺子恩准,我道陽必定一輩子待楚姑娘如珠如寶,絕不虧待。」

  若說先前他的話讓楚家父子心裡狂湧的老醋止住了,那最後這段盛情誠摯的表白更是徹底的打動父子三人,紛紛想著,雨丫頭嫁了楚家是如何風光,如何享福了。

  只是楚富貴還是有些捨不得,雖然沒有繼續發火罵人,但眉頭依舊緊緊皺著。

  道陽見此,有些心急,趕緊同沈老爺子使眼色。

  沈老爺子偷笑,卻也不敢輕忽,畢竟這個義子媳婦他也是滿意得緊,這個時候不幫忙,萬一義子不能抱得美人歸,以後自己的口福絕對沒了。

  「老弟,你聽老哥一句勸啊,雨丫頭是個有主見又能幹的,自己當家作主習慣了,將來若是嫁到別人家裡,總有公婆管教,有妯娌小姑口角,日子過得不知道多憋屈呢。但若是嫁進道家,一來沒有公婆在堂,二來蓮生同她親近得像親姊妹一般,道陽又是在危難時候同她相識,算是患難之情,總比別的夫妻要好相處,也更可靠,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嗎?我太喜歡雨丫頭這個兒媳婦,有我壓著,道陽小子若是敢欺負她,我就一把藥粉送他去跟爹娘團聚……」

  「咳咳!」聽到義父越說越離譜,道陽趕緊乾咳兩聲打斷,搶過話頭兒道:「還請老爺子給我一個機會。」

  楚富貴歎氣,想了想就道:「這事先不要再提,待我問過閨女再說,她若是願意,那一切都好,若是她不願意,你就趕緊回京去,我們楚家不留你。」

  道陽大喜,趕緊道謝,「多謝老爺子開恩。」

  沈老爺子笑駡道:「還叫什麼老爺子,趕緊叫伯父。」

  道陽從善如流,趕緊又行禮,口稱,「多謝伯父。」

  楚富貴冷冷哼了一聲,顯見對於閨女要被搶走這事還是有些不甘心。

  這麼一折騰,眼見也快到了正午,楚秋雨和蓮生聽見沒了動靜,就下樓來準備午飯,鈴鑼也過來幫忙,但她笑得實在曖昧又古怪,惹得楚秋雨很有些不自在。

  大堂裡的桌子上幾乎堆滿了綾羅綢緞和各色首飾,還有裝滿白花花銀錁子的盒子,看得第一個進屋的鈴鑼直了眼睛,轉而驚呼道:「哎呀,怎麼這麼多好東西?」

  蓮生應道:「剛才那些人是來賠罪的,這都是賠禮吧。」

  楚秋雨有些為難,這些東西放在大堂裡,一會兒做飯可就沾染油煙氣了。

  正這時,道陽走了進來,對著楚秋雨笑道:「這些東西都是給你賠禮壓驚的,你收起來吧。」

  楚秋雨開口就要拒絕,道陽卻是比她更快,又添了一句,「還有給楚伯父的藥費。」

  楚秋雨還是想拒絕,但不容她多說,楚東和已經掀開簾子喚她道:「妹子,爹讓你去說幾句話。」

  「好,來了。」

  楚秋雨以為老爹不舒坦,無暇多顧,又不願二嫂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樣太丟自家臉面,還是先收下再說,於是拜託蓮生道:「幫我把東西拿上樓吧,晚上我再整理。」

  「好。」蓮生笑著應了,眼見楚秋雨去了後邊,她就笑嘻嘻同哥哥擠擠眼睛。

  道陽紅了臉,扭頭也跟去了後邊。

  楚秋雨進屋的時候,就見楚富貴靠在被子上,正望著視窗發呆。雖然只有四十幾歲,但兩鬢已經有些灰白了,想必又當爹又當娘這麼多年,其中辛苦必然是說不出來的吧。

  楚秋雨心裡酸澀,臉上卻笑得甜美,「爹,你喊我來什麼事啊?我正要做飯呢。二哥早晨帶來的魚很新鮮,我打算紅燒,您覺得成嗎?不想吃紅燒的話我就換成清蒸。」

  「都好。」楚富貴招手示意閨女上前,然後扯扯她的辮子,拍拍閨女的肩頭,差點紅了眼圈兒。

  「想當初,你娘生了你之後就走了,我帶著你啊,為了找人家要一口奶喝,足足走了四個月,後來又是喂米湯、喂羊奶,這才勉強把你養大。許是爹爹沒把你照料好,你自小就身子弱,爹都怕你夭折了,沒想到前幾年你大病一場,身子反倒硬實起來,又無師自通學會了做麵條,然後開了麵館,爹高興啊,睡覺都能笑醒了。」

  「爹,你說這些做什麼?」楚秋雨低頭看著老爹佈滿裂紋的手,喉頭哽咽,「都是爹照料我長大,否則沒有我的今日。」

  楚富貴聽不出閨女話裡的玄機,他偷偷抹一把眼淚,這才說道:「先前分家時,你說要招贅,爹還很髙興,但是後來想想,還是覺得不成。咱們楚家有你大哥、二哥承繼香火,不需要你招贅,再說了招贅的女子都是有缺陷的,你是好姑娘,怎麼能讓人暗地裡話病?爹不捨得,但若是把你嫁出去,整日伺候公婆小姑,同妯娌勾心鬥角,爹更不捨得。

  「一時間爹就難住了,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總在想這事兒,沒想到可能是好心有好報,道家落難,你一直在幫忙,如今終於有回報了,道家小子剛才跪地說要娶你……」

  「爹,我不嫁……」不知為何,她聽見道陽求親突然心慌起來,下意識喊了一句。

  楚富貴趕緊拉住閨女,低聲勸道:「說什麼傻話,哪有閨女不嫁人的?你聽爹說,先前爹也不想你嫁進道家,富貴人家事情太亂,但沈老哥說得也沒錯,道家沒有高堂,蓮生同你感情又好,道陽……暫時看著也是個不錯的,你嫁進道家比一般人家都好啊。」

  「爹,我……」楚秋雨有很多話想說,但一時間都堵在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難道要說她看不慣男子三妻四妾,道陽身為侯爺,總不能只娶她一個吧?最重要的是,她就喜歡這樣安寧自在的日子,榮華富貴是好,但相對來說也不自由,還有,她不放心把老爹交給兩個兄長照料,嫁進道家自然不能帶著老爹……

  可是這些話若是說了,老爹和家裡人都不會理解不說,老爹還會覺得成了她的累贅。

  「閨女,爹也不逼你,是你的一輩子,你總要自己願意才好。爹就是同你說說,你自己拿主意,爹……都依你。」說到底,楚富貴還是心疼閨女,真是一點委屈也不願意讓她受。

  其實有句話他沒說,經過昨日那事,閨女就是留在陽關鎮也怕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楚秋雨腦子裡亂成一團麻,雖然猜得到道陽的心意,但這般突然的提親,她還是有些措手不及,也接受不了。

  起身離開屋子,抬頭時天空居然飄著細碎的雪花,可惜天氣到底暖了,不等落到地上就開始融化。

  有幾片雪落到臉上,冰冰涼涼的,楚秋雨終於覺得好過許多。

  也許老爹說得有道理,既然免不得要嫁,不如就給自己選個好的,畢竟後半輩子還有幾十年要活,相比那些不熟悉的男子,道陽是個好人選,但有些事還是要再想想,若是能符合她心意更好,比如……

  蓮生一邊幫忙拿盤子,一邊偷偷瞄著正往外盛著紅燒魚的楚秋雨,心裡如同小貓抓撓一般,好奇得不行,但她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咬著嘴唇就是不肯問出口。

  楚秋雨拾掇好了所有菜色,不經意間見到小丫頭這副樣子,忍不住笑了。

  「行了,再咬下去嘴唇就破了。」說罷,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吃過飯,告訴你哥哥去後邊樹林旁,我同他說幾句話。」

  「好。」蓮生歡喜得眉開眼笑,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一般。

  飯菜很豐盛,六菜一湯,有紅燒魚、醬大骨、蒜苗炒雞蛋、木耳炒肉、小雞燉蘑菇、海帶燉豆腐,外加一碗奶白色的羊雜湯。

  楚家的年夜飯也不過如此了,但楚家父子三個卻是沒有胃口,道陽倒是想多吃幾口,不過被楚家父子三個當仇敵一般看著,他就是再好的食欲也不好下筷子。

  如此倒是便宜沈老爺子,邊吃邊贊個不停,想起以後經常能吃到這些好菜,更是歡喜至極。

  一頓飯眾人吃得是神色各異,心思不相同。

  好不容易等到飯桌撤去,道陽早早去了院子後邊不遠處的樹林,等了沒多久,楚秋雨就挎著籃子出來了。

  柳綠色的小襖,配了鵝黃色裙子,遠遠看著就像春日剛發芽的柳條,分外的賞心悅目。

  道陽自認也見過很多容貌出眾的女子,但這個邊關姑娘每次見著都讓他挪不開眼睛。

  楚秋雨走近,見他這副呆頭鵝的模樣,有些害羞的瞪了他一眼,招呼道:「走吧。」

  「哦。」道陽連忙跟了上去,抬手接過籃子,才發現裡面放了些供品,還有黃紙和香燭,這才猛然想起,自從來了這裡還不曾給娘親磕過頭,於是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他做為兒子沒想到的事,楚秋雨居然都記在心上……

  這樣好的女子,若是不能娶回家,怕是娘親都會在九泉之下埋怨他吧!道夫人的墳頭拾掇得很乾淨,擺好供品,道陽就跪倒,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想起娘親走後的艱辛,他實在很想哭幾聲,但看看身邊認真清掃著殘雪的楚秋雨,他又笑了起來。

  楚秋雨打掃完墳頭周圍,抬手扯了帕子檫汗擦手,望見道陽傻笑的模樣,實在很想翻個白眼。

  愛情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不管多嚴肅多冷酷的人,只要陷入愛情當中就會變得白癡,或者乾脆傻掉了。

  愛情?

  想到這個詞,她突然臉紅起來。

  為了掩飾尷尬,她趕緊吸了一口氣,喚著道陽回去了,一邊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一邊說道:「我聽我爹說起你求親的事了,說實話,楚家同道家結親是我們楚家高攀了。」

  「不——」道陽開口就要反駁,卻被楚秋雨打斷——

  「你先不要說,聽我說完。」

  她整理一下思路,才道:「但是就像我爹說的,道家沒有長輩,蓮生同我處得也好,你……也是熟悉的……」

  「僅僅是熟悉嗎?」道陽忍不住,還是又插嘴道。

  楚秋雨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臉色卻更紅了,她索性應道:「好,我對你也有好感。」

  道陽的臉也紅了,眼角眉梢都透著喜意。

  楚秋雨卻開始潑冷水,「但我喜歡寧靜的生活,不喜歡京城那繁華之地,而且高門大戶裡的勾心鬥角我也不擅長,所以……我有幾件事要問你,你若是能做到,那我們就……成親。若是你做不到也別勉強,你提親一事就當沒發生過,從此我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道陽皺眉,裝了一肚子的千言萬語卻都在楚秋雨的目光下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微歎口氣,道:「你說,我都答應。」

  「別說大話,我要你鄭重考慮過了再答覆我,若是答應我卻做不到,那就別怪我到時候下狠手,雖然我是個普通的邊關姑娘,但我定能做到,你一定不要懷疑這點。」

  楚秋雨神色很是鄭重,見他點頭後續道:「第一,我若是嫁你,自然要到京城去,但是我要帶著我爹,我爹的吃喝穿戴都不必你操心,不過你要保證沒人能欺負我爹。」

  「好,這個是應該的,若是連岳父都保護不了,我這個武義侯也沒臉活下去了。」

  「第二,我是天上的鳥兒,關在籠子裡不能活,就算嫁給你,打理內宅是我分內之事,但是你也不能阻攔我開鋪子做生意,這是我的愛好,也是我安身立命的根基,萬一將來你變心,待我不好,我也有養活自己的辦法。」

  道陽皺眉,很想說不會有那一日,不過還是點頭,「好,京城很多內宅女子也都有嫁妝鋪子,平日也需要打理。」

  楚秋雨聽到這話,才知道這方面自己想岔了,但挑明瞭總比悶在心裡強。這般想著,她又打起精神再道:「最後一件事,就是……我見不得你身邊有別的女子,小妾、陪房、丫鬟都不成。我嫁給你,就只有你一個夫君,你娶了我,自然也要眼裡只有我一個妻子,若是你做不到,依舊要三妻四妾,不管是任何原因,即便我們已經生兒育女,那麼也要和離。與其那時候反目成仇,不如現在考慮清楚的好。」

  說完,楚秋雨長長籲了一口氣,壓在心裡的話說完了,真是輕鬆很多。不管道陽如何決定,起碼她已經為了這段還沒開始的感情努力過,也認真考慮過了,就算沒有結果,她也不會後悔。

  「你仔細考慮一下,若是不能做到,我也不會怪你。」

  道陽定定望著轉身推門進了院子的女子,心頭滋味很是複雜。

  他不是沒有聽說過奇女子,什麼牆頭跳舞,助將士們提高士氣,擊敗蠻人的方紅玉;什麼隱身相府三十年,最終為父報仇的趙四娘……但都沒有眼前這個女子的特立獨行,她居然要一個男子只守著她一個,置祖宗禮法不顧……

  不過為什麼他不憤怒失望呢?想起那句「我眼裡也只有你」,他心頭居然隱隱泛起了甜蜜。

  也許,有了這樣的女子陪伴一世,當真已是邀天之幸,不需要其它任何凡俗女子襯托她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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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38 AM

【第十三章 聖旨到】

  不論人世間如何上演悲歡離合,太陽照舊每日升起,大地漸漸回暖。

  楚家的早飯剛剛端上桌,眾人卻發現少了一個重要的人——道陽。

  楚秋雨不好詢問,但楚富貴好不容易支撐著出來吃飯,就是打著防備道陽這只狐狸打著將自己閨女叼走的主意,哪裡想到連狐狸的英姿都沒看到,不禁問道:「道陽呢,沒人喊他吃飯嗎?」

  沈老爺子老神在在地喝著肉粥,偶爾吃一筷子酸筍,很是愜意模樣,顯見是知道道陽去向的。

  不等他說話,蓮生便道:「我哥說他回京去辦些事,起早就走了。」

  小丫頭偷偷瞄了瞄楚秋雨,心裡還藏了一句話沒有說,大哥可是要她好好看住未來嫂子的,等大哥回來就是娶嫂子回京的時候。

  眾人都不會讀心術,自然不知道小丫頭腦子裡在想什麼,只想著這昨日才剛剛求親,今日就沒了人影兒,難道是嚇跑了,還是京城有什麼急事?但就算天塌地陷也得把親事這麼大的事定下來啊!

  楚富貴黑了臉,不說話,楚東升和楚東和更是不敢出聲。

  楚秋雨皺了皺眉頭,也是低頭喝粥。

  一時間圍滿了人的飯桌居然只剩了喝粥的淅瀝呼嚕聲。

  飯後,也沒人有心思開鋪門做生意。

  楚富貴一邊扶著桌邊溜達,一邊往回攆楚東和夫妻,「你們都回去吧,我這傷馬上就好了,眼見都正月二十了,開門做生意正是好時候呢。」

  楚東和卻有些不放心,鈴鑼也是心裡有所惦記,低著頭都不說話。

  這時候,楚秋雨抱了兩匹錦緞、一盒子的胭脂水粉從後邊進來了。

  「二嫂,這綢緞和胭脂你都帶回去吧,錦緞給我小侄兒做兩套衣衫,胭脂等我小侄兒出生之後你再抹,否則不小心吃進肚子裡,對我小侄兒不好。」

  「好,好。」鈴鑼盼的就是這個,接了錦緞和胭脂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楚東和見狀暗自搖頭,若是再住下去,自家媳婦兒說不定又要打妹子東西的主意,莫不如回家去了,若有事自己來回跑也就是了,左右不過二十幾裡遠。

  這般想著,楚東和夫妻就告辭了。

  可是事有湊巧,剛剛出門,不等上馬車,就見趙老漢扶著大嫂回來了。

  西北之地因為臨近牧場,馬匹比之別處要便宜許多,但凡家底殷實一些的,像楚家這樣的都有一輛馬車代步,但趙家老少都好賭,家裡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連銅板都沒幾個,更別說馬車了。

  所以青雲跟著自家老爹一路走回來,早就累得氣喘吁吁,遠遠見到楚東和往車上放綢緞,又扶著鈴鑼上車,她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楚東升,你這個窩囊廢!就不知道趕車去迎一迎我啊!」

  楚東升正幫著弟弟牽韁繩,突然聽到自家媳婦兒的聲音,扭頭皺眉看過去。「你不是說和離嗎?還回來做什麼?家裡細軟都被你拿走,你不是楚家人了。」

  「你……」青雲被堵了嗓子,還想再罵,但到底還是有些心虛。

  一旁的趙老漢趕緊上前幫著閨女說話,「青雲那晚也是一時害怕,我已經罵過她了,再說她肚子裡懷著孩子,及時躲回娘家也是為了保全楚家的血脈啊。」

  楚東升嘴笨,明知道這兩父女說得不對,但也反駁不了。

  倒是楚東和很是不滿大嫂三番兩次在家裡有難的時候跑走,於是笑著嘲諷了一句,「那大嫂真是多心了,若是有難,大嫂不躲出去,我們楚家也會想辦法保全大嫂的。大嫂既然是好心,何必還喊出了和離才走?」

  「呵呵,」趙老漢乾笑兩聲,自覺不是能說會道的楚東和的對手,於是抬腳往鋪子裡走,「我老親家呢?聽說他收了不少重禮,有沒有好酒啊?」

  青雲聽到這話,也忘了剛才的惱怒了,拉了車門裡的鈴鑼就道:「聽說小姑巴結的那個罪囚是個侯爺,鎮裡大戶都來送禮了?快跟我說說!」

  鈴鑼雖然也喜歡佔便宜,卻還顧忌著臉面,見她這般模樣就扯回了自己袖子,裝了難受的模樣喊著楚東和,「夫君,咱們回鎮裡吧,風吹得頭疼呢。」

  「好。」楚東和應了一句,又低聲囑咐黑了臉的楚東升,「大哥,你以後可要多拿主意才好。」

  楚東升聽出弟弟的擔憂之意,重重點點頭。

  大堂裡,聽到趙老漢送青雲回來,楚富貴也沒客套,剛剛坐下就直接道:「趙老哥可是來取文書的?雖然當日家裡有事,但老大和你家姑娘已經商量好和離了,而且你家姑娘也把家裡的細軟都帶走,那些細軟就當我們楚家給她的傍身之物,一會兒再寫張文書,以後生了孩子,你們若是不願意養就送回楚家來,別的就沒什麼,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青雲上次離家再回來,楚富貴一句話沒說,原本她以為這一次也會如此呢,沒想到卻聽到公爹說要寫和離文書,驚得她好似晴天霹靂劈到頭頂,徹底傻眼了。

  趙老漢也有些急了,不說閨女平日好吃懶做,在鎮裡名聲如何不好,就是如今肚裡還揣著個孩子呢,若是當真和離,誰家願意娶她回去啊,那豈不是就砸在娘家了。「哎呀,親家,他們小夫妻不過是開個玩笑,你怎麼也跟著當真了?」

  說著又上前打躬作揖,姿態放得很低,「我家青雲脾氣直,若是平時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親家多擔待。老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青雲肚子裡還揣著楚家的孫兒呢,怎麼能拆散他們?」

  楚富貴舉起茶碗,慢悠悠地喝著,無論趙老漢怎麼說都不為所動。

  再一再二不再三,身為楚家媳婦兒,但凡有難就卷包只逃跑,這實在太讓人惱火了,楚家不求她為了楚家犠牲什麼,起碼也該有個一家人同甘苦共患難的心思吧。

  「楚家最近事情多,以後說不得還有什麼七災八難,不好連累趙家閨女跟著受苦,還是寫文書吧。」

  「爹,我……我錯了!我當時也是害怕,一時心急才那麼說的,我肚子裡還懷著您的孫子呢,我……」

  青雲方才拚命給楚東升使眼色,楚東升都不肯幫忙說一句話,而公爹口口聲聲要寫文書,她真有些害怕了。這次在娘家住了兩日,拿回去的銀錢都被爹娘搜刮走了,一日三餐見不到半片肉,甚至連饅頭都吃不飽,想起在楚家的日子,她就有些後悔,特別是聽說鎮裡大戶都給楚家送了厚禮,她更坐不住了。

  沒想到這回楚家當真不要她了,可若是回娘家,每日吃苦受累不說,還得聽著爹娘為了賭錢吵鬧……她用力搖搖頭,再看看沉默的楚東升,還有神色裡看不出喜怒的小姑子、嚴肅惱怒的公爹,終於服軟了。

  「爹,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說著話,她跪下磕了頭。

  楚富貴掃了一眼偷偷扭過頭的大兒子,心裡歎氣。自己的兒子他自己知道,大兒子不如二兒子精明,不如小閨女聰慧有主見,是他最擔心的一個,若是當真和離,不說以後兒子會不會一蹶不振,還要搭上一個孫兒……

  「罷了,既然你有心認錯,就看你以後如何行事,若是再有任何不妥之舉,我們楚家絕不留你!」

  「謝謝爹,我一定不會再有下次了。」青雲歡喜應聲,趕緊起身站到楚東升身邊。

  楚東升被媳婦兒扯了袖子,掙了兩下沒掙開,也就那樣了。

  趙老漢以為雨過天晴,笑道:「親家,你看這日頭也要到晌午了……」

  「啊,親家是個大忙人,家裡怕是還盼著你消息呢,那我就不留你了。以後若是想閨女了就讓人捎信來,我讓老大送媳婦回去多住幾日。」

  趙老漢原本還想蹭頓好飯,聽到這話趕緊告辭了。

  楚秋雨扶了老爹回屋子,眼見老爹臉色不好就道:「爹,你放心,大哥這次也知道好歹了,以後不會再都聽大嫂的了。」

  「唉,你大哥啊,就是那麼個面瓜脾氣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楚富貴揮手,轉而又問起道陽的事,「那小子回京做什麼去了,怎麼都不先打聲招呼?」

  楚秋雨淺笑,「我也不知道,倒是蓮生說很快就會回來。」

  「哼,這小子若是敢……我就打斷他的腿。」

  楚富貴神色氣憤,看得楚秋雨好笑,開玩笑道:「爹怎麼搶我的本事,我可是‘斷腿女魔頭’呢!」

  果然楚富貴笑起來,「我閨女這麼善良,怎麼是魔頭?別理外邊那些人,家裡不是得了好多綢緞嗎?你自己多做幾身衣裙。」

  「好啊,爹。」

  父女兩個說了幾句話,楚秋雨就去前邊準備午飯了。

  青雲正鑽在灶間裡,掀開盆碗尋吃食,突然見到小姑子進來就有些尷尬,摸著肚子找藉口道:「妹子,你侄兒餓了,有沒有吃的?」

  楚秋雨打開櫃子取了幾個酥餅給她,淡淡應道:「只有酥餅了,嫂子將就著吃吧。」

  「不將就,不將就。」青雲拿起一個酥餅就往嘴裡塞,絲毫不管碎渣掉落在胸前,髒了襖子。

  楚秋雨也不管她,逕自琢磨著中午做些什麼菜色,雖然少了道陽,但多了青雲,一樣是一大家子人吃飯。

  她不說話了,青雲可是忍不住,自覺得了酥餅吃,小姑子就待她同以前一樣了,於是大刺刺地直接問道:「小姑,我聽說那個什麼侯爺看中你了,要娶你呢,你可記得多給家裡要些聘禮啊,不說公爹年歲大了,你大哥是個沒能耐的,你二哥根本不管家裡,你若是要個幾千兩銀子聘禮,到時候嫂子幫你管著。」

  「大嫂這話還是不要說的好,道陽只是來接蓮生,同我們楚家沒有任何干係。」

  楚秋雨有些心煩,畢竟道陽一句話都沒留下就走了,誰知道他到底打什麼主意,難道是被她的條件嚇跑,或是京城那邊還有什麼青梅竹馬,或者扯不斷的情緣,如此匆忙趕回去是去處置安撫……

  青雲是個沒眼色的,也沒發現小姑子臉色不好,想想即將到手的豐厚聘禮,她恨不得哈哈大笑。

  「到時候,我讓你大哥給家裡買個好院子,再買幾間鋪子,不用做活每月就有進項了。」

  楚秋雨抬手從櫃子裡拿了一根棗木的擀面棍出來,順手揮舞了兩下,笑道:「嫂子看看這根擀面棍,你躲回娘家那日,我就用它敲折了那些公子哥兒的腿呢,最是堅硬好用。你要不要試試?」

  試試?

  青雲瞧著那擀面棍隱隱對著自己的腿,忍不住後背一涼,小姑子這所謂的「試試」,絕對不是讓她揮擀面棍,恐怕是拿她的腿試試擀面棍吧?

  「呃,我這剛回來,還要回驛館拾掇一下,就不幫妹子做飯了啊。」

  青雲端著裝著酥餅的大碗,落荒而逃。

  楚秋雨翻了個白眼,開始和麵烙蔥油餅。有些人真是賤骨頭,好聲好氣的就以為你好欺負,反倒又打又罵才更管用……

  —日,兩日,五日……一晃眼道陽走了已經半個月了。

  楚家麵館也開門有十幾日,不知是出於巴結的目的,還是想看個熱鬧,或者單純就想看看愛好敲斷人腿的「女魔頭」,麵館的生意好到爆炸。

  楚秋雨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別說隔壁的楚東升,就是鎮裡的楚東和都趕回來幫忙了。

  楚秋雨睜開眼睛就忙得腳不沾地,晚上還要縫製衣裙,實在累得厲害,但也有一點好處,就是沒有時間想道陽是不是變心了。

  這一日,好不容易下午時候客人少了一些,她趴在櫃檯裡想要核對一下帳冊,算盤剛剛拿起來,不等撥一下就開始路面震顫起來。

  如今已經算是經歷過幾場大風大雨的楚家人,很是熟練的望向門外的官路。

  因為這種震顫,除了有大批的馬隊到來外,絕對不會有這般效果。

  果然,那來路上已經是煙塵滾滾,一隊百十人的騎兵隊正迅速跑來,旌旗招展,蹄聲隆隆。

  楚東升和楚東和聚到門口,隱隱把妹妹護在身後。

  青雲原本坐在後門口吃面,想要扔下碗跑掉,又有些不敢,於是小聲道:「我去照顧爹。」說罷掀開簾子躲去後院,楚家三兄妹誰也沒搭理她。

  漸漸,煙塵被剛剛有些暖意的北風吹散,露出當先那匹馬背上的人樣貌。

  古銅膚色,墨眉星眸,高挺鼻樑,厚唇緊抿,魁梧的身形……不是道陽又會是誰?

  楚秋雨微微垂了眼眸,掩蓋眼底滿滿的喜色,扭頭躲回櫃檯後邊繼續撥算盤,不過數目對不對就不能要求了。

  楚東升和楚東和也是歡喜,連忙向驚慌的一眾客人解釋,「莫怕,是家裡人。」

  眾多客人就問起是哪個家裡人?

  不等楚家兄弟解釋,那馬隊已到了門前,道陽當先飛身跳下馬背,大步進了門。

  他的雙眸迅速在屋裡掃了一圈,待看見櫃檯後臉色微紅的楚秋雨,滿身的風塵僕僕和冷硬瞬間軟化下來。

  「大哥、二哥,我回來了。」

  「回來好,回來好。」楚東升和楚東和趕緊應聲,喜道:「你不打聲招呼就走了,家裡人都惦記你呢。」

  道陽來不及敘舊,趕緊道:「去請伯父和我義父,接聖旨!」

  聖旨?

  楚家兄弟愣了愣,轉而都是驚得跳起來,往後瘋跑而去。

  楚秋雨也出了櫃檯,疑惑道:「怎麼還有聖旨,是下給我家的?」

  道陽笑著搖頭,柔聲吩咐道:「快去準備香案,一會兒要用。」

  楚秋雨點頭,知道不是細說的時候,皇權威重,耽誤一點都容易被人抓了把柄治罪。

  家裡桌子倒是不缺,直接搬一張放在門前,再擺上一隻香爐,供上三盤點心吃食,一個簡單的香案就算拾掇妥當。

  楚富貴被兩個兒子攙扶著走了出來,一臉疑惑激動,而蓮生則攙扶著沈老爺子,一派輕鬆的模樣。

  很快香燭點上了,那高坐在馬上的太監也跳了下來。

  明黃色的聖旨展開,眾人包括麵館裡的客人們都齊齊跪倒在地,一串串華麗的詞藻從太監嘴裡宣讀出來,聽得眾人是雲裡霧裡。

  道陽很是好笑的看著他思念了多少日的姑娘,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撇嘴,忍不住微微湊了過去,小聲給她解釋著聖旨的含義。

  原來,皇帝感念武義侯忠誠無二心,卻因奸人陷害受難,幸好有楚家援手,特別是楚秋雨善良聰慧,特別封為陽關郡主,從此後陽關鎮方圓五十裡,糧稅商稅都是楚秋雨的俸祿,最重要的是——賜婚武義侯為正妻!

  道陽與其說是解釋給楚秋雨聽,其實更是給楚家所有人解惑。

  果然聽到楚秋雨受封郡主,還是皇上親自賜婚給道陽,楚家上下都是歡喜至極,楚富貴一連磕了十幾個頭,激動得不能自己。

  要知道他在戰場上拚殺了兩年多,無數次遊走在死亡邊緣,才得了這個不入流的小小驛丞,如今閨女一鳴驚人,成了皇上親封的郡主,從此陽關鎮就算是自己地盤了,這是何等的榮耀啊!簡直是楚家祖墳都要冒青煙的大好事!

  更別說,皇上賜婚道陽,以後成了武義侯夫人,就是住在京城,也沒人敢因為閨女的貧寒身世說一句閒話……

  「謝皇上洪恩,皇恩浩蕩啊!」

  楚秋雨接了聖旨,見老爹依舊在磕頭,趕緊上前扶了一把。雖然她也對皇權畏懼,何相比起父兄還是差了很多。

  那宣旨的太監原本還等著楚秋雨客套幾句,見她居然第一個去扶老父親,眼神閃了閃。

  一旁的道陽趕緊從袖子裡摸了一件東西塞了過去,「內侍大人莫怪,陽關郡主是出了名的孝順。」

  那太監年紀不大,笑呵呵點頭。「陽關郡主自然是好的,否則皇上也不會下旨封賞。恭喜武義侯得如此賢良女子相伴。」

  「謝大人吉言。」

  自古都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即便承繼了侯爵,道陽依舊待這些內侍客客氣氣,不是有所圖謀,實在是備著關鍵時刻,這些人不要扯後腿就好。

  楚秋雨這會兒勸好了老爹,也是過來說話,「內侍大人一路遠來,路途勞頓,若是不嫌棄就進麵館吃頓便飯吧,陽關窮困,沒有山珍海味,但一碗羊骨湯麵還是地道。」

  「哈哈,一路上咱家可是沒少聽侯爺說起郡主的好手藝,有這等榮幸自然要叨擾了。」

  眾人說笑幾句就進了麵館,不管老客人新客人,即便再想留下看熱鬧,這會兒也得要告辭了。

  楚家大方免了眾人的飯錢,惹得眾人都是笑,「楚老哥,等著喝你家雨丫頭……不,郡主的喜酒啊。」

  「對啊,到時候一定要給個薄面,讓我們來沾沾喜氣啊。」

  先前還總鬧著閨女說背上疼,要來些好酒好菜吃的楚富貴,這會兒後背也不疼了,腰板挺得筆直,連連拱手點頭,「一定,一定!」

  很快,麵館裡就清靜下來。

  現成的羊骨湯,下了面又炒幾個菜,加了幾碟酸筍、甜辣蘿蔔一類,一桌簡單的飯菜就端了上來。

  那內侍神色很有些複雜,論起來,這可是他吃過最簡陋的酒席了,但偏偏心裡卻不覺得受了怠慢,再看看圍坐在一旁的楚家父子和道陽,還有笑著給眾人分筷子的楚秋雨,他才明白原來這飯菜裡多了一種叫作親情的東西。

  果然,那麵湯喝下去,好似整個五臟六腑都暖了起來,就一口小菜,胃口大開。

  楚秋雨帶著蓮生忙碌著又找了一口大鍋出來,分了一半羊骨湯過去,看著不夠就添了幾瓢水,臨時煮幾十碗面送了出去。

  一眾兵卒們原本遠遠瞧著飯館裡吃得熱鬧,知道沒他們的分,逕自尋了避風處拿出乾糧墊墊肚子,有些嘴巴不痛快的,還要偷偷罵兩句楚家都是榆木疙瘩,就不知道送兩桶熱水出來給大夥解解渴。

  結果剛說完,一碗碗熱騰騰的羊骨湯麵就送了出來,奶白色的湯汁上,襯著圓滾滾的空心麵條,還有碧綠的蔥花和一小塊酸筍、兩瓣蒜頭,簡直想得細緻又周到。

  每個人都道了謝,這才接到手裡,粗瓷大陶碗格外保溫,那熱度通過掌心一直傳到心裡,讓很多人都好半晌沒說話。

  楚秋雨扯帕子抹了一把汗珠,心裡慶倖家中的麵條是現成的,這要是現擀麵條,怕是她不累死也要手臂殘廢了。

  「大家遠路而來實在辛苦了,楚家貧寒,只能招待一碗湯麵,還望大家不要嫌棄。」

  「姑娘……不,郡主折煞小的們了。」

  一眾兵卒們都是客氣回應,楚秋雨笑笑就回去了。

  待得那內侍吃飽喝足,出門準備告辭的時候,見到一眾兵卒們都往楚東升抬出來的大筐裡送碗,很是有些驚訝,轉而又是笑了起來。

  



【第十四章 不帶嫁妝】

  終於送走一群人,麵館裡再次清靜下來,楚家四口和道家三口互相看看,都有些扭捏。

  楚家是還沒從閨女被封為郡主,又賜婚的大喜事裡回過神來,道家則是歡喜終於夢想成真,有了皇上賜婚,這婚事就是鐵板釘釘了。

  蓮生抱著楚秋雨的胳膊,笑嘻嘻嚷道:「雨姊姊,以後你就是我嫂子了。」

  楚秋雨忍不住紅了臉,雖然前世今生她加一起活了三十幾年,但論及婚嫁還是第一次啊,她有心想上樓避一避,又覺得這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不能不在場。

  索性,她大大方方開了口,「爹,關於親事,我有話要說。」

  「好,好,你說。」楚富貴原本就疼閨女,如今更是如珠如寶,但凡閨女所說,無有不應。

  楚秋雨望向道陽,問道:「你答應我的,都記得吧?」

  「當然,你儘管安排,都聽你的。」道陽朗聲應道。

  沈老爺子忍不住打趣,「還沒成親呢,就什麼都聽媳婦兒的了。」

  道陽同楚秋雨頓時都鬧了個大紅臉,沈老爺子哈哈大笑,同楚富貴說道:「老弟,這對小兒女還真是般配啊,天定的姻緣。」

  「是啊、是啊。」楚富貴如今也是怎麼看女婿怎麼順眼。

  楚秋雨覺得自己再讓他們說下去,臉上都能煎雞蛋了,於是趕緊說道:「我當日同道陽說過,不是一個人嫁進武義侯府,我出嫁要帶著爹,因為我說過要給爹養老,大哥、二哥孝順但是心粗,我不放心。另外,若是沈老伯不願在江湖漂泊,也請留在侯府養老,同我爹作個伴兒不說,我必定待老伯同父親一般孝敬。」

  楚富貴嘴巴張了半天,心想說閨女,出嫁沒有人帶著爹的,但離開閨女,長年見不到一面,他只要想想就心肝疼啊,於是拒絕的話就堵在了嘴邊。

  至於沈老爺子更是瞬間紅了眼圈兒,雖然道陽叫他義父,他也答應著,但其實他心裡明白,他不過是個混跡江湖的老光棍兒,以後偶爾能去侯府住幾日,吃頓安生飯,就是道陽夫妻厚道了,不想如今楚秋雨沒過門就說要奉養他終老,這如何能不讓他歡喜感動?

  「好,既然爹和老伯都不反對,這事就這麼決定了。」楚秋雨笑著拍了手,接著轉向兩個哥哥,「不是我不帶大哥、二哥去京城,實在是以後陽關就是我的封地,沒有信得過的人在這裡看著我不放心,若是陽關有什麼事,壞的是我的名聲,是楚家的根基。」

  「妹子,你不用說了,我們懂。你放心,我和大哥一定幫你把陽關看好了。」

  「是啊,妹子放心。」

  楚東升和楚東和都是趕緊應聲,楚秋雨猶豫了一瞬,這才又說道:「第二件事就是……道陽答應我,這一輩子隻娶我一個,沒有任何侍妾通房,若是他不能遵守,我們就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今日爹和哥哥們,還有沈老伯和蓮生都給我做個見證。」

  「什麼?」

  她的話音落地,眾人就驚呼起來。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說富貴人家,就是農人多收了兩鬥麥子也要買個小妾呢,堂堂武義侯年少有為,怎麼可能只有一個正妻?

  楚秋雨卻是轉向道陽,眼裡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道陽點頭,應道:「對,當日我答應秋雨了,而且我先前進京求聖旨賜婚的時候,已經同皇上說過,皇上也答應了,從此我道陽只有秋雨一個妻子。」

  眾人方才只是吃驚楚秋雨的霸道、醋勁大,這會兒聽見道陽居然答應,而且求了皇上的口諭,他們就只剩下抽冷氣的分了,這要多喜歡一個女子,才能為了她放棄所有美人啊……

  楚家人想清楚之後都是喜形於色,畢竟自家妹子以後不用同別的女子爭風吃醋,這是多好的事啊。

  沈老爺子當然更沒有意見了,自從楚秋雨方才說要奉養他終老,他就把她當閨女看了,天底下有哪個老爹不希望閨女得到夫婿的專寵呢?

  至於蓮生,在她眼裡,什麼女子都比不上她的雨姊姊。

  「那你們商量吧,我……先上樓了。」

  楚秋雨把該說的都說完了才記得害羞,轉身走掉了,惹得眾人都是笑個不停。

  末了商量起婚期的時候,楚家兄弟不淡定了,原來皇上因為先前昏迷,很多忠心臣子包括武義侯都遭到了陷害,如今為了安撫剩下的臣子,就急需一場喜事拉抬京城低迷的氣氛。

  正巧道陽去求旨意賜婚,皇帝順理成章地答應下來,而武義侯的婚事也成了整個京城期待的大事,自然不能拖得太久。

  楚富貴倒也不是個拘泥俗禮的,乾脆把家業交給兩個兒子,就打算跟著閨女進京。

  楚東升還是守著驛館,楚東和回來照管麵館和老宅,至於鎮裡若是要建郡主府,他們也要輪流去照管。

  眾人商議完就早早睡了,第二日一早,剛剛吃了飯,西漠府衙的幾個參事,還有陽關鎮的幾個地保代表,外加礦山那邊兩個大管事都上門來拜訪了。

  楚秋雨換了昨日隨著聖旨一起送來的大禮服,貴氣端莊,言談誠懇又穩重,完全沒有小戶人家閨女的怯懦,看得一眾來客都是驚奇又佩服。

  但涉及修建郡主府,秋日還要交接稅收,楚秋雨並不熟悉,道陽自然而然的接過話頭。

  小夫妻倆還不等成親,就練手給來客上了一場「混合雙打」,待得來客們出門還有些恍惚,互相對視一眼,都很是感慨了一句——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沒想到咱們陽關這小地方,還出了個如此厲害的女子。」

  不說眾人如何收起了小覷楚秋雨的心思,只說道陽特意找了一個時日,同楚富貴一起去了一趟礦上,楚秋雨知道是去尋邢管事說話了。

  不論他當初找人偽作成道陽的時候,是為了給礦上脫罪還是當真為了掩護道陽,都算是給道陽幫了忙,如今武義侯府重新崛起,也就是他得到回報的時候了。

  二月初三,剛過了龍抬頭,楚家門外就開始送別了。

  因為楚秋雨要在京城出嫁,所以陽關這裡楚家就不擺酒席了,但這可不耽誤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還有那些有心巴結的人送賀禮,所以除了楚家父女的行李,光是賀禮就裝了兩輛馬車,眼饞得青雲恨不得把眼珠子變成鉤子,把那些好東西全都勾回來才好呢。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一行六輛馬車還有府城派來的一隊百人府兵護衛,踩著晨光上路了。

  道陽一路負責指揮府兵們打尖住店,或者安營,很是看不慣府兵的懶散,畢竟楚秋雨如今是郡主,他是侯爺,該有的排場和儀杖還是要有,於是越發打定主意要去南疆把當初父親留下的那些親衛召集回來。

  不說他如何盤算,只說緊趕慢趕,半個月後,車隊到了大樑京城。

  楚秋雨雖然前世看慣了鋼筋水泥、摩天大樓,並不覺得大樑京城如何雄偉,但這種純然的古風還是讓她新奇,她不禁掀了車簾偷偷探看,果然,相比陽關那種小地方,京城繁華太多了。

  蓮生也很是興奮,但想想城池依舊,爹娘卻是不在了,小丫頭又有些難過。

  楚秋雨放下車簾,看見她的神情,便摟著她,問她哪家鋪子的點心好吃,哪家鋪子的首飾最精巧……蓮生年紀小,忘性也大,很快就興致勃勃地說開了。

  道陽騎在馬上,引著車隊往城南走,偶爾聽見車裡傳來的歡聲笑語,忍不住也是翹起了嘴角。

  城南槐樹巷,一處安靜又乾淨的小巷子,因為巷口有棵大槐樹而得名。巷子裡有座三進院子,修整得寬敞又大氣,楚秋雨幾乎是一下車就喜歡上了這裡,楚富貴和沈老爺子也是分外滿意。

  說起來,痩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尚且有三兩釘子呢,當初道家興盛的時候,這小院子是道陽買下來,留著避免家裡拘束,偶爾同友人小聚的地方,為了不被老爹發現,用的名字也是假名。

  沒想到道家出事後,這裡反倒能留下來,先前他同沈老爺子偷偷進京,就住在這裡。

  如今顧慮到楚秋雨要在京城出嫁,他就把楚家人先送到此處。

  楚秋雨心思靈透,自然是為了他的百般照顧而歡喜。

  眾人落腳後的第一頓飯,格外豐盛。飯後,道陽帶著有些不情願的蓮生回侯府去了,因為要準備聘禮,還有佈置府邸,沈老爺子想了想也跟著去。

  一時間偌大的院子裡,除了一對看門的老夫妻,就剩下楚家父女。

  楚秋雨倒覺得自在,內外看了一遍,開始列單子準備親事所要用的東西。

  先前那幾個紈褲家裡送的賠禮,除了綢緞等物,還有二百兩銀子,出發後那些大戶人家送的賀禮在路上她賣了大半,也有三百多兩,加一起足有五百兩,聽起來很多,在陽關足夠買一間好宅院,或者買下兩間旺鋪,可惜這裡是大樑的京城,寸土寸金,就是這座小院子,也是沒有一千兩都買不下來的。

  這麼一對比,這五百兩就有些雞肋了,若是花用吧,實在有些緊巴巴,若是不用,又不能空手嫁進侯府。

  楚富貴也知道閨女為難,心裡自責,若是楚家富庶一些,也不必閨女為嫁妝犯愁了。

  但現在也不是自責的時候,於是他出主意道:「閨女,咱們再賣幾張點心方子?」

  楚秋雨聽了苦笑,這辦法方才也在她腦海裡閃過了,但又被她否決了。

  前世她也不是什麼廚藝世家傳人,或者讀過什麼美食學校,不過是有天分,又為了照顧弟弟,多少學了那麼一些罷了。

  平日自家人吃個新鮮,或者偶爾救個急還成,但那些點心方子也不是取之不盡的,而且還要留一些壓箱底啊,誰知道什麼時候用得到呢。

  想來想去,只有她的看家本領最值得依靠了……

  「爹,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一定置辦一份厚厚的嫁妝。」

  楚富貴見閨女說得信誓旦旦,想起道陽對閨女的喜愛,便以為道陽會送銀子來,遂也就放了心。

  道陽倒真是這麼打算的,因為婚期很急,官媒上門時便把問名請期之類都合併成一次處置了,三日後,道家的聘禮就送到小院,那豐厚程度,惹得槐樹巷附近的鄰人都趕來看熱鬧。

  道陽事先請了一個品級不髙的老將軍夫人來小院幫楚秋雨張羅,那老將軍夫人是個和氣又精明的,見到聘禮很是誇讚了一番,轉而又指點楚秋雨把聘禮分出一半,添了些楚秋雨路上親手給道陽趕制的衣衫鞋襪,然後又讓人送回武義侯府。

  鳳冠是武義侯府送來的,但霞帔確實沒有時間自己繡了,楚秋雨咬咬牙,在繡莊裡買了一套,順道又在木器鋪子裡選了個雕花精緻的檀木盒子。

  待到出嫁那日,道家派來抬嫁妝的人有些傻眼,因為根本沒有太多東西可抬。

  按理說,郡主出嫁,禮部都該有規制和賞賜的,甚至還要負責置辦大半嫁妝,可誰知楚家這裡根本見不到禮部的半兩銀子、半塊尺頭,而楚家自己也沒採辦什麼,眼下楚家院子裡的箱子只有那剩下的一半聘禮——八隻箱子,十六人足矣。

  楚富貴因為習慣了閨女當家,所以也沒詢問過,到了出嫁這日才知道閨女根本沒置辦嫁妝!

  老頭子急得直接掉了眼淚,「閨女啊,咱們楚家是窮,但是一套普通嫁妝還買得起,你怎麼……

  哎呀,你怎麼這麼委屈自己啊!」

  楚秋雨剛被兩個喜婆給開臉,上妝,疼得就差齜牙咧嘴了,頭上的鳳冠、身上的霞帔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再眼見老爹哭得可憐,她真是覺得頭大如鬥。

  「爹啊,你不要這麼說,我可是準備嫁妝了。」她說著話指著桌上的雕花櫝木盒子,「這裡面裝了一張方子,足夠我一輩子吃喝不愁。您就不要擔心了,道陽是娶媳婦兒,又不是指望我的嫁妝吃飯。就是指望我吃飯也沒什麼,這張方子足夠了。」

  「那也不成啊,你以後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話,爹捨不得啊!」

  楚富貴是真傷心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得一旁的喜婆和那老將軍夫人想勸都不知道說什麼,畢竟女子出嫁連套盆桶都不帶的,絕對是前無古人也肯定後無來者。

  她們只知道這個未來的武義侯夫人來自邊關,卻不知道原來邊關的姑娘都是如此嗯,特立獨行。

  楚秋雨正想勸說的時候,正好前院來報,說道陽來迎親了。

  她趕緊披上蓋頭,親手捧了那只檀木盒子,由喜婆攙扶著去了前廳。

  因為道家還在熱孝,道陽沒有穿大紅喜袍,而是身著一件玄色繡蒼鷹的長衫,腰紮玉帶,頭戴金冠,也是襯得他意氣風發,神采奕奕。他一進大廳,就發現楚富貴腫著眼睛,顯見是哭過了,但神色又帶了懊惱,不像是單純地捨不得閨女。

  於是他望向那位老將軍夫人,老將軍夫人也是個能說會道的,就道:「郡主心疼老太爺,沒有置辦嫁妝,只抱了一隻寶盒……」

  楚秋雨聽到這話卻是打斷了將軍夫人的話,直接問道陽,「侯爺,若是我沒有嫁妝,你可願娶?」

   「當然。」道陽正自責思慮不周,讓岳丈和妻子受了委屈,聽了這話答應得乾脆又響亮,「我道陽的妻子,自然由我讓她錦衣玉食,有沒有嫁妝毫無干係。」

  那老將軍夫人等人,連同院子裡的挑夫們都是聽得新奇又感慨。這陽關郡主出嫁不帶嫁妝就已經夠奇特了,結果武義侯居然也高喊不要嫁妝。

  這兩人真是……絕配!

  楚秋雨隔著蓋頭,笑得清脆又歡喜,舉了舉手裡的檀木盒子笑道:「侯爺,我其實帶了嫁妝,只不過不是俗物,這個盒子是個寶盒,以後會賺來無盡的金銀。」

  「夫人的聰明才智本身就是寶,能娶到你是我道陽的福氣。」

  「吉時到!郡主出門了!」

  楚秋雨轉身,道陽也是搶上前幾步,一同跪倒給楚富貴磕頭。

  「爹,我嫁了。」

  「好、好,閨女啊,以後伺候夫君,照料小姑,打理內宅,務必克儉持家。」雖然閨女說好帶他一起過日子,但出嫁就是出嫁,從此後閨女的頭上就要多一個「道」字了。楚富貴心酸啊,忍不住又掉了眼淚,「還有,千萬……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是,爹。」

  「岳父大人放心。」

  楚秋雨同道陽一起磕了三個頭,末了起身,道陽一把將楚秋雨打橫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楚富貴捨不得,緊緊跟在後邊,眼見要到二門了,被沈老爺子拉了回去,看得老將軍夫人同喜婆們都是驚奇,天底下這般疼閨女的爹真是不多見。

  沈老爺子尷尬的解釋了一句,「郡主從出生就沒了娘,都是楚老弟親手帶大的。」

  「怪不得,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來、來,廂房裡備了酒菜,方才辛苦各位了,吃杯水酒解解乏吧。」

  沈老爺子見楚富貴的模樣已是無心招呼客人,只能接過了這個重任。

  不說小院裡如何,只說道陽抱了楚秋雨放進八人抬的花轎裡,一路吹吹打打往侯府去了。

  原本武義侯府覆滅又崛起就讓人連連稱奇又感慨,如今年輕的武義侯還在父母熱孝裡就娶了親,女方出身西北邊關小鎮,因為對武義侯有恩,所以武義侯特意同聖上求了聖旨賜婚,而聖上待武義侯不管是愧疚也好,是當真喜愛也罷,順手封了這位西北姑娘一個郡主名號,賞了一座小鎮做封地,這一樁樁一件件加在一起,就讓武義侯的大婚成了整個京城人都關注的事。

  只是眾人再如何談論也沒想到,這位新上任的武義侯夫人,居然……沒有嫁妝!

  白色高頭大馬上是笑容滿面的年輕武義侯,英武俊秀,身後穿紅掛綠的吹打班子,再後面就是八人抬花轎,花轎之後就是嫁妝了,一抬,兩抬……八抬,然後就沒了。

  沒了?

  不論是站在路旁的百姓,還是坐在街邊酒樓茶館包廂裡的閒人們都是狠狠擦了眼睛。

  武義侯夫人、聖上親封的郡主,居然只帶了八抬嫁妝,甚至這八抬有可能還是侯府送去的聘禮又帶回來的……

  喝茶的撒了茶水,吃飯的噴了飯粒。

  迎親隊伍走到哪裡,哪裡就像被消了音似,安靜得詭異。

  待得隊伍通過,又突然轟一聲吵雜起來,那股喧鬧簡直像要把整個京城都掀翻一般。

  「這陽關郡主到底家裡有多窮啊,出嫁居然都不帶嫁妝?」

  「是啊,我就知道陽關是個小鎮,聽說土地貧瘠,也沒什麼特產。」

  「那也不至於這樣啊,武義侯不是特意同皇上求了賜婚嗎?那怎麼不替郡主置辦些嫁妝,這般模樣多丟臉啊!」

  「還有,既然是郡主,禮部應該幫著準備嫁妝,是禮部忘了,還是來不及?」

  眾人議論紛紛,說得口水飛派。

  道陽卻是不理會這些,他端坐在高頭大馬上,忍不住想起當初家裡被降罪時,他正在外邊同一眾紈褲喝酒,突然就被抓住,五花大綁,連家門都沒進,直接裝進囚車同母親妹妹一起被押解出京,若不是聽到路人議論,他甚至不知道父親帶著冤屈被砍了頭。

  道家的天突然塌了,往日見了他都是笑臉相迎的人,那一日都站在路旁指指點點,他看過去,他們都會把臉扭開,或者乾脆吐口水,好似生怕同他沾染一點兒干係,就會被帶累倒了楣。

  平日的狐朋狗友都沒了影子,幾乎把侯府門檻踏破的母族親戚也都憑空消失一般,病弱的母親被套著枷鎖,吊在囚車裡,年幼的妹妹抱著娘親哭泣。

  而他沒有任何力量改變什麼,怒吼叫駡只會引來更多人嘻笑指點。

  那些時日,不只是道家的天塌了,他出生二十年構建的世界也塌陷了……

  原本以為,從此他就落入了地獄,無邊的黑暗,可是上天不曾放棄他,無盡的苦難和黑暗裡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姑娘,他看得出來,她對他們一家不是憐憫,而是一種感同身受和憐惜。

  對,就是感同身受,有些奇怪,卻讓他倍覺溫暖。

  如今武義侯府重新崛起,而他也終於迎娶了心愛的姑娘,她是恩人也是愛人。

  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是如何狂喜,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來給她「加快速度,小心誤了吉時!」

  道陽揮手吩咐下去,意氣風發的模樣看得路旁眾人更是討論不斷。

  「看樣子武義侯很喜歡這個陽關郡主啊。」

  「當然,若不是也不會求聖上賜婚了。」

  「興許是裝出來的笑臉呢,其實心裡不知道多惱怒。」

  武義侯府重新踏入京城的權貴行列,武義侯大婚,府邸裡自然不像城南小院那麼冷清,此際是賓客滿門,喧鬧沖天。

  陽關郡主沒帶嫁妝、空手出嫁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傳了回來,眾人當真親眼看到,雖然驚奇,到底還是比路人強許多,沒有當面問出口的。

  待得拜了天地,楚秋雨就被送入洞房。

  喜婆和丫鬟們潮水一般湧進來,這個去撥床上的花生大棗,生怕硌到這位新夫人,那個趕緊倒了茶水送到新夫人嘴邊,殷勤備至的模樣,惹得楚秋雨很疑惑,但也沒有說什麼。

  很快,她的疑惑就解開了。

  蓮生笑嘻嘻地跑進來,湊到她身邊坐下,小聲問道:「雨姊姊,這些下人還算恭敬吧?哼,前日讓我打了幾個板子,立刻都老實了,否則她們都欺負我小,偷懶呢。」

  楚秋雨頓感好笑,摸索著握住她的手,勸道:「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傳出去該說你被我帶壞了。」

  蓮生皺了皺小鼻子,很有些不滿,「方才我還聽見她們說嫂子沒帶嫁妝呢,本來想明日再打幾板子的。」

  「呵呵,傻丫頭。」楚秋雨從袖子裡摸出那個檀木盒子,「嫂子帶嫁妝了,只不過不是那些木器綢緞首飾,以後你就知道了。」

  蓮生好奇,還想摸摸那個小盒子的時候,道陽卻是突然進來了。

  一見姑嫂兩個頭靠頭說話,他心頭更暖,上前道:「蓮生,一會兒給你嫂子安排一些熱飯菜墊肚子,我還要去前邊,晚點兒回來。」

  「大哥去吧,嫂子這裡有我呢。」蓮生笑嘻嘻同哥哥擠眼睛,「嫂子都進門了,怎麼能讓她丟了?」

  楚秋雨聽得臉紅,但還是囑咐道:「道陽……呃,夫君少喝酒,傷身。」

  夫君?

  兩個簡單的字徹底點燃了道陽心裡的狂喜,嘴巴闔也闔不上,走出門時還暈陶陶的,看得一眾丫鬟小廝們都是驚奇,先前他家侯爺可是整天冷著臉,他們做事都戰戰兢兢,沒想到還有這般笑得個傻子似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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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40 AM

【第十五章 麵館遍地開花】

  三月初,正是春日姍姍而來的時候,陽關那裡許是殘雪還沒融化乾淨還有些冷,但千裡外的京城卻已有了暖意。

  心急的年輕女子們早就脫了祆裙,換上薄薄的衫裙,惹得路過的學子或者路人們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武義侯府裡,丫鬟小廝們各司其職,打掃庭院的、採買蔬菜柴火的,還有修剪花木的,都是勤快又認真。

  都說一個府邸,最重要的就是當家主母,若是先前他們還不相信,如今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原本還以為新夫人會等幾個月再接掌後院,結果成親第二日他們就都被召集起來,重新分配了活計,各有分工。

  有人不服管教,有人投機取巧,有人仗著是內務府分來的,惹事試探,結果都被楚秋雨毫不客氣的攆了出去,轉而又重新定了月銀等級等規矩,做好的抬身分,做不好就降級。

  一番連削帶打,不過七、八日就把整個府邸上下歸攏得井井有條。

  最重要的是,夫人說了,在侯府做到五十歲,即便不幹活也每個月有月銀可領,甚至十歲以下的孩子不用幹活還能讀書識字。

  這簡直是天大的好事,每日聽著前院倒座房裡孩子們讀書聲音朗朗,眾人就覺得渾身都是力氣,當然,也是因為大灶裡伙食日益豐盛的關係。

  楚秋雨端了一盤鍋烙進屋的時候,蓮生正同道陽因為最後一個鍋烙的歸屬互不相讓,突然見到嫂子又送來這麼多,於是歡呼一聲就沖了過來。

  「還是嫂子最好了,我哥太壞了,一盤子吃了大半,最後一個還跟我搶。」

  道陽有些臉紅的放下筷子,心虛道:「我不過是玩笑,怎麼就又同你嫂子告狀了?」

  楚秋雨好笑,趕緊把盤子放到桌上,招呼道:「喜歡吃就說一聲,雖然我沒帶嫁妝,但侯府還不至於吃不起一盤子羊肉韭菜餡兒的鍋珞啊。」

  道陽挑眉,冷著臉問道:「下人們說閒話了?不必心軟,多打幾頓板子……」

  「哎呀,不是啊,我不過是隨口一說。」楚秋雨趕緊補救,親手夾了鍋烙給兩兄妹,這才又道:「與其說不喜人家說閒話,還不如說我更心急賺銀子呢,先前皇上不是已經把家裡的產業歸還回來了嗎?我想重新整理……」

  「這些後宅的事你自己處置就好,不必同我報備,就是別太累了……」道陽大口咬著鍋烙,好似萬事不關心的模樣,是信任也是懶惰。

  楚秋雨真是聽得哭笑不得,這人就不怕她把道家的產業都折騰沒了啊?

  「那好,我最近就開始籌畫了,待得幾間鋪子都拾掇好了,我要抽出一小半進項去開間小麵館,到時候有了利潤再分侯府兩成。」

  「何必分得這麼清楚,」道陽雖然不關心這些瑣事,卻不願妻子生分,「左右都是你的,賺了銀錢你收著就好。」

  「那怎麼成?蓮生還沒出嫁呢,帳目還是要分明白。」

  楚秋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還要再說的時候,蓮生卻道——

  「我不要銀子,嫂子每日給我做好吃的就成。」

  「對,這鍋烙一會兒給我帶一盒子,秦老將軍上次吃了一次餃子就念念不忘,我再不帶些吃的去孝敬,怕是老將軍都要紅眼睛了。」

  道陽如今掛了個遊擊將軍的名頭,整日往返於京城和五十裡外的御林軍大營,負責練兵事宜,雖然辛苦,卻著實鍛煉得比先前結實穩重很多。

  楚秋雨生怕他突然調過去,不被同僚們接受,於是經常讓道陽的親兵帶些點心吃食過去,沒想到迅速收攏了一大批的忠實食客。

  這秦老將軍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待道陽如同子侄的一個長輩,所以楚秋雨極願意孝敬他,就道:「正好廚下還熬了魚肉粥,義父拉著爹練什麼辟氣,不吃飯呢,倒是可惜了一鍋好粥。」

  楚富貴同沈老爺子就住在侯府東側一座小院子,也單獨開了門,算是侯府裡一個獨立的小世界,平日出門方便,過來團聚更方便。

  兩個老人家起居坐臥都在一起,這些時日相處得越發融洽,沈老爺子死活要教楚富貴養生之道,楚富貴也真是打算多活幾年,多享受幾年福,於是就折騰起來了。

  道陽也覺得好笑,道:「以後你不忙了,給老爺子們尋個活計吧,這般下去怕是要餓出個好歹。」

  「好,那你晚上早些回來,我做火鍋。」

  「好……呃,你中午也多睡一會兒,別太累。」

  道陽說這話實在有些心虛,青年人初嘗情事滋味,自然是每晚都要征伐一番,常常是媳婦兒昏睡過去才打住……

  楚秋雨瞬間臉色紅透,偷瞄一眼蓮生,見她好似沒聽出什麼,這才瞪著道陽攆人道:「趕緊走吧,路上小心。」

  「好。」

  候在門外的兩個丫鬟極有眼色,一個去尋大氅馬鞭,一個則去廚下準備食盒。

  很快,道陽就出城去了。

  楚秋雨草草吃了一口飯就拉著蓮生同她一起坐車出了門,雖然皇上下旨歸還了道家的產業,但就像侯府一樣,只剩了一個空殼,早就物是人非,有些鋪子裡的人都走光了,更別提庫房,簡直空得餓死老鼠。

  蓮生看了氣惱至極,畢竟從前娘親也帶著她來過,那時候鋪子裡有多熱鬧她最清楚不過,如今已是徹底被掏空了。

  楚秋雨倒是沒有氣憤,道家先前那般模樣,誰也想不到還能東山再起,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幾乎是人的本能,這些鋪子如今沒被連房梁都扛走,已經很不錯了。

  她一時也沒有什麼好生意,於是乾脆讓管家貼出招租的告示,待得消息傳出去,京城百姓又多了一個茶餘飯後的話題。

  「陽關郡主不善理家,把侯府的鋪子都出租了。」

  「一個偏僻之地出來的小戶姑娘,能有什麼見識?」

  「就是啊。」

  雖然這般說著,但是有心人還是趕緊去同侯府的管家談租金,這侯府的十幾間鋪子都在大街上,位置極好,不管租下來做什麼買賣都虧不了。

  楚秋雨卻是不理會這些,得了租金就趕緊張羅起自己的「聚寶盆」計畫。

  城南城北兩處比較熱鬧的集市口,兩家簡陋的小鋪子被買了下來。

  某個道陽休沐的日子,楚秋雨又換了男裝,夫妻兩個扮成了兄弟去了一趟人市,買回了八個婦人,還有她們的孩子,大大小小十幾個。

  道陽繼續去大營點卯,楚秋雨就安排孩子們去讀書識字,然後辟了一個院子,帶著婦人們整日忙個不停。

  又過了幾日,城南城北的市集上,兩個「楚家麵館」就低調地開張了。

  沒有請什麼說書先生,也沒請舞獅子的鬧騰,麵館安靜得有些過分,但是當濃濃的羊骨湯香氣惹得市集上眾人都是好奇探看的時候,麵館就打開門戶請客,只要進門就是客,每人都有一大碗羊骨湯麵,外加一碟小菜。

  這等好事,眾人當然要去摻和一下。

  於是小小麵館裡,整整一日都是人頭攢動,喧囂至極。

  那熬得香濃、半點兒腥膻之氣都沒有的羊骨湯,還有白生生的空心麵條,酸辣開胃的小菜,配著紅彤彤的辣油,或者是兩瓣大蒜,吃得眾人是讚不絕口。

  口碑這東西,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總之,靠著免費試吃這一招,麵館算是打響了店招。

  第二日雖然不再免費吃面,但依舊是門庭若市,畢竟才十五文一碗,有肉有湯有面有小菜,十分實惠啊。

  不論是進城買菜的,還是附近趕集溜達的,或者是循著香味找來的,都是肚子咕嚕地叫起來,然後吃飽喝足、帶著一臉滿足地離開。

  有人好奇那羊骨湯怎麼就那麼鮮,有人好奇那麵條怎麼做成圓滾滾,而且中間還是空心的,有人則喜歡小菜爽口開胃……總之不過三、四日,楚家麵館是徹底出名了,日日客人爆滿,光熬湯的羊就要一頭,更別說那包裝整齊的乾麵條,簡直是一車車往麵館運。

  沒人知道這麵館背後的東家是誰、麵條從哪裡來,就是羨慕麵館生意好,當然也有人羨慕得厲害了就轉成嫉妒,嫉妒多了又成了恨,於是有些心急的傢伙先動了手,吃飽喝足之後不給銀子,反倒掀桌子、砸椅子討要「地皮稅」。

  那充當掌櫃的婦人,還有幾個負責煮面、跑堂的婦人們並沒有驚慌,只是送信讓家裡來人。

  結果得意揚揚的地痞等到的不是銀子,而是兇神惡煞般的侯府親兵,剛剛被侯爺從南疆之地召回來,幾十個親衛帶著家眷們正都是閑著無事,這般表忠心的機會怎麼會放過?

  更何況主母的產業生意好,他們的家眷也能謀個差事,家裡孩子讀書識字,在府裡白吃白喝也不心虛啊。

  地痞們被打得鼻青臉腫地堆在麵館臺階下,向整個京城宣告了楚家麵館的來歷,也狠狠掮了那些碎嘴說楚秋雨不會理家的人一巴掌。

  地痞們同他們背後的人都是吃驚不小,沒想到一個小小麵館的靠山居然如此強硬,當然再也不敢再去觸黴頭。

  沒過半個月,東城西城又開了兩家麵館。

  待得夏日來臨,枝頭已經開始有蟬鳴的時候,楚家麵館就像蒲公英種子一般,隨處安家,遍地開花,偌大的京城就有八家,附近的縣鎮或者府城也有了楚家麵館的分店。

  幾乎每家麵館都有一家武侯府的親兵,外加收容的落魄婦人,偶爾也有半大孩子,總之都是苦命流落之人。這些人,從苦難裡突然被救出來重新做人,都是感激至極,忠心有加,做起活兒更賣力。

  然而此時武義侯府裡,楚秋雨正對著滿院子的麵條架子犯愁。

  隨著麵館越開越多,需要的掛麵也多,原本只辟了一個院子做麵條,人手四、五個,如今已經發展成三座院子外加二十個人手,卻依舊有些不夠用,而且武侯府深宅大院的,日照陽光都不充足,麵條曬乾也不充分。

  「怎麼,眉頭皺成這個樣子?」

  道陽好不容易早回一日,就見嬌妻對著麵條架子發呆,銀白色的麵條掛在金黃色木棍垂落,彷佛天上落雨被定格,而他的嬌妻就是雨裡的精靈。

  先前京城還到處傳說陽關郡主窮瘋了,如今人人都在豎大拇指。他的嬌妻本身就是一個聚寶盆,足足頂得過幾百抬嫁妝。

  楚秋雨感受到身後寬厚而熟悉的懷抱,放心的依靠進去,懊惱道:「好好的侯府被我變成麵條作坊了,偏偏這個作坊還不合心意。」

  「呵呵,」道陽嗅著嬌妻身上的淡淡香氣,笑道:「原本還想過幾日給你一個驚喜,今日看你這個樣子,就先說吧。」

  「咦,什麼驚喜啊?」楚秋雨扭頭,眨巴著大眼睛,一臉雀躍地望著自家夫君,哪裡還有平日對待下人們的威嚴模樣。

  道陽愛極她這個樣子,恨不得立刻回內室去,但看看大亮的天光,還是忍住了。

  「皇上賞了我一座莊子,就在城外二十裡,宅院是建在山坡上,朝陽,想必最適合你做麵條作坊了。」

  「真的?皇上他老人家真是太好了,改日我一定要請他吃飯。」

  楚秋雨喜得口不擇言、大言不慚,抱著道陽親了又親,惹得道陽笑個不停。

  「哦?陽關郡主真這麼說?」

  皇宮裡,雖然外邊已經很熱,愛美的姑娘都穿了紗衫,但有一處佈置得很是精緻的屋子裡依舊半關了門窗,顯得有些悶熱。

  不過坐在書案後的皇上卻沒有半分不適,儘管皇后與太子已經受到了懲罰,可他身體裡的餘毒依舊在搗亂,讓他變得畏寒至極。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就因為他一句酒後氣話——「太子頑劣,許是不合適承繼江山」,就惹來這場背叛,搭上了他最忠誠的兄弟加護衛。

  原本他想把公主下嫁給道陽當作補償,沒想到道陽卻是長跪,只願求娶一個待他們一家有恩的邊關小鎮女子。

  邊關呈送的密報上,女子的孝心讓他動容,於是應了下來。

  如今隔一段時間,偶爾聽聽關於陽關郡主的消息,成了他不多的放鬆時刻。這個他隨口封的郡主當真是個有趣的,出嫁不帶嫁妝,只拿了一張麵食方子,如今已把麵館開得比他的密探堂口還多,而且間間生意興隆,簡直是日進鬥金,再沒人能說她是空手進門。

  以至於京城如今流行在閨女出嫁的時候都帶一張方子,或者吃食,或者釀酒,或者一種繡法,倒是成了一種習俗。

  這個郡主有點兒意思……

  「聽說禮部那邊沒給郡主嫁妝?」

  伺候在一邊的太監是皇帝身邊最忠心的一個,即便先前皇帝昏迷不醒,人人都去巴結皇后太子,他也是不離不棄,甚至冒險讓沈老爺子給皇上診治,可以說,皇上如今還能喘氣,這老太監占了一半的功勞。

  也因為如此,他說話便少了一些忌諱,直接道:「聽說禮部侍郎同安寧長公主駙馬交好,許是聽了些什麼吧。」

  皇帝冷哼,眼底閃過一抹不屑。安寧長公主同他不是一母同胞,不過仗著先皇寵愛,獲得的封地極為富庶,平日行事也張狂,先前外甥女看中道陽,在他的默許之下,兩家訂親,沒想到道陽出事後,武義侯被殺,長公主府居然第一個去退親,讓人心寒又不齒。

  如今他重新掌權,道家翻身,他的公主大姊怕是後悔了吧?

  不過,她如何後悔都無所謂,但把手伸到朝堂上,實在不該啊……

  「既然禮部侍郎同長公主駙馬交好,就調他去公主府當個長史吧。」

  帝王之怒,可以血流成河,也可以殺人不見血。

  三品禮部侍郎突然變成個公主府長史,想想這落差,簡直是摔得粉身碎骨了。

  老太監心裡感慨,嘴裡卻是趕緊應了。

  窗外初夏風光正好,太陽還沒有那麼毒辣,暖洋洋地照射著禦花圔,有鳥雀在樹枝跳躍,很是歡皇帝突然興起了出去走動的想法,「走吧,去武義侯府走走。」

  「啊?」老太監有些吃驚。

  皇帝見狀笑道:「陽關郡主不是要請朕吃飯嗎?擇日不如撞日,走吧。」

  臨近月底,這兩日也是楚秋雨最忙碌的日子,不只是侯府的帳目要核算,就是各處麵館的帳冊也送來了。

  蓮生也被她抓了來幫忙,一起核對帳冊。

  蓮生的教養嬤嬤有些來頭,是道陽從宮裡請回來的,倒不是道陽覺得嬌妻教導不了妹妹,實在是京城這裡的高門大戶都有這樣的規矩,若是沒有教養嬤嬤教導的閨秀,說親的時候就會受到阻礙。

  楚秋雨待這個教養嬤嬤很客氣,吃喝穿戴都不曾怠慢,但若是她覺得哪裡不對,也不會沉默,比如這個時候。

  「蓮生,不要覺得整理帳冊、撥打算盤是什麼骯髒之事,人活在世,要吃喝穿戴就離不開銀子,而如何憑藉自己的本事賺到銀子也是一門學問,所謂技多不壓身,沒人能跑到多少年後去看,若是一直富貴,衣食不愁自然是好,但萬一遇到了難事,自己會賺銀子,總能一家人吃飽喝足不是?再說了,哪個大戶人家的主母當家理事不需要整理帳冊數銀子啊?」

  「嫂子說得對,以後多教我查帳理財,至少我能數得清自己的嫁妝有多少啊。」蓮生笑嘻嘻應聲,白嫩的小手把算盤撥得劈啪有聲。

  那管教嬤嬤氣得乾瞪眼,想了想就藉口身體不好,回去歇著了。

  楚秋雨與蓮生同時伸手對擊一下,蓮生歡喜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

  楚秋雨點點她的腦門兒,「我這般護著你,可不是讓你跟嬤嬤對著幹吵架啊!不過,這些人的話好的可以聽一聽,若是你覺得不適合或者不喜歡,可以不聽。她們雖然名為教導嬤嬤,只是教授規矩,為人處世的道理不見得是對的,懂嗎?」

  「懂。」蓮生笑嘻嘻應著,「嬤嬤要敬著,規矩禮儀要學著,但是其餘的我才不聽她的。」

  「聰明的丫頭,方才我讓廚房的人包鉸子了,中午你大哥說要回來,咱們吃鉸子!」

  「好啊、好啊!」

  「以後別偷懶,廚房活兒還得再學起來。技多不壓身,自己想吃的時候方便做不說,將來出嫁後也多個孝順老人的法子。」

  「哎呀,我知道了,嫂子,你真是比我娘還嘮叨。」

  姑嫂兩個正是說笑的熱鬧,突然有丫鬟來報——

  「夫人,陳家老夫人同兩位舅爺來了。」

  楚秋雨與蓮生對視一眼,都是皺了眉頭。

  當日道家突然生出變故,老侯爺被砍了頭,侯爺夫人帶著子女發配邊關,外人不幫忙就算了,陳家做為侯爺夫人的娘家居然也是不聞不問,甚至還扯了個藉口躲出京城,一副生怕受連累的模樣,讓人心寒至極。

  後來道家重新崛起,陳家估計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如今厚著臉皮上門,恐怕還是有所圖謀吧「來人,把他們攆出去,我們道家沒有這門親戚。」

  蓮生想起母親死得淒慘就心裡恨意濃重,若不是外祖家見死不救,母親實在傷心失望大病不起,也不會死在半路。若是外祖家稍稍使些銀錢,娘一路少受些苦,也能堅持到如今,重新過上好日子,有嫂子孝順,有她跟大哥在身邊,娘該有多享福啊。

  楚秋雨也是清楚那些舊事,但陳家怎麼說都是老侯爺夫人的娘家,被攆出府門,他們加油添醋地說出去,人家怕是都要以為侯府如何不通情理呢。

  「算了,讓他們去大廳坐了,我們馬上過去。」

  那個丫鬟應著出去,楚秋雨就帶著蓮生去翻揀衣櫥。越是對付這般勢利眼的小人,越強勢些才好。

  若是先前幾個月還有些為難,如今她可開了幾十家麵館,儘管是薄利多銷,但一個月也有上千兩的進項,她可說是財大氣粗,前幾日著實替自己和家裡人添置了很多新衣裳和首飾,如今倒是派得上用場。

  姑嫂兩個換了衣衫,梳妝打扮一番,這才施施然去了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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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40 AM

【第十六章 御賜墨寶】

  陳老夫人正拄著拐杖大罵,「侯府的人都到哪裡去了?長輩上門也不理睬,難怪人家說小門小戶的女子娶不得!」

  「咦,這位老夫人難道是在說我嗎?我如今可是皇上親封的郡主,也就是實打實的皇族,難道皇族也是小門小戶?那誰家是髙門大戶呢,陳家嗎?我倒是不知道一個三品的鴻臚寺卿,居然比皇上還厲害了?」

  楚秋雨也是個嘴巴伶俐的,走到門口聽到陳老夫人說話不好聽,立即反駁了回去。

  陳老夫人被堵得心口疼,抬頭望去就見門外走進來一個年輕婦人,穿了一件大紅錦緞對襟衫子,細細的金絲在袖口衣襟上繡著纏枝蓮紋,下頭配了象牙色錦緞百褶裙,裙擺上隱約也能見到金絲蓮花紋,同衫子互相呼應,腳上踩了一雙桃紅色繡花鞋,鞋頭鑲嵌了兩顆大珍珠,走動間震顫不停,晃得人眼花。

  再看婦人的容貌算不得驚豔,卻甜美嬌俏,很是親切可人,長髮盤成百花髻,除了新開的鮮花別沒有別的裝飾,耳上和手上是羊脂白玉的耳墜和鐲子,越發襯得她的五官柔和生後邊隨著的蓮生則穿了碧綠色襦裙,罩了一件象牙色小衫,幾粒珍珠充當扣子,同她頭上的珠釵還有耳朵上的葫蘆耳墜、手上的粉色珍珠手串相映襯,中和了她五官裡蘊含的三分妖媚,多了三分嬌憨。

  這……難道就是傳言中來自邊關的窮苦郡主?

  陳家母子三個都有些遲疑和驚訝,楚秋雨卻是簡單打量了他們幾眼就坐到了主位上,蓮生乖巧地站在了她身後。

  陳老夫人回過神來,想起方才說的話被逼上了死角,於是換了套路,「蓮生啊,快來給外祖母看看。」邊說邊扯了帕子,只一下就抹得眼睛通紅,「嗚嗚,可憐的孩子啊,這幾個月吃苦了,可惱的是我這老婆子病重,等知道侯府出事的時候,想救你們娘幾個都來不及了。」

  陳老夫人說著話就要去扯蓮生的手,卻被蓮生冷冷躲開了。

  楚秋雨開口道:「陳老夫人請自重,婆母去世前同我說過,她已經同陳家再沒干係了,我們也不必再把陳家當姻親。」

  「放肆,這是什麼話?一個晚輩居然不敬長輩,這是誰家的規矩?」那個年紀稍長的男子惱得站了起來,喝斥道。

  稍顯年輕的男子卻好似還有點良心,低聲勸著,「大哥,有話好好說,大姊她興許存了怨氣,才這般吩咐……」

  「不可能,大姊最是顧家,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絕情絕義的話?」陳家老大陳信眼神不時瞟向楚秋雨,那用意實在太明顯了。「怕是某些人說了假話,生怕我們陳家插手侯府,妨礙了她把侯府的家產搬空吧?」

  「才不是,我嫂子……」蓮生正要說話,卻被楚秋雨扯了一把,隨即冷聲道——

  「婆母去世之前同蓮生說過什麼,我並不知道,但我初見婆母的時候,說實話我並不知道她是還有娘家人可依靠的。一個錦衣玉食了半輩子的貴婦人,被架在囚車裡站了足足十幾日,秋雨澆透了淡薄的衣衫,頭髮散亂,連支發簪都沒有,臉色慘白,奄奄一息。曾經的侯爺夫人跪在泥地上給我這個鄉下姑娘磕頭,只為了讓我想辦法收留她的女兒,不希望她的女兒去礦山送了性命。

  「她去世的時候,模樣狼狽得尚且不如鄉下婦人,我親手給她整理的衣衫,梳理的頭髮,插了發簪,我家老父親讓出了自己的壽材,這才安葬了她。這般淒慘的死去,固然是命運不公,但也大半是人為,若是有人肯幫忙打點一下,有人肯一路護送照料,婆母絕對不會那麼早早病死。

  「若我是婆母,一輩子受她恩惠的娘家人在如此艱難的時候躲得不見蹤影,甚至不肯收留她的兒女,我也會心寒至極,再不願做陳家女!」

  蓮生早就忍耐不住,哭泣出聲,「我娘說她下輩子絕對不會再托生在陳家。」

  陳老夫人和陳信都是聽得有些尷尬臉紅,想要解釋幾句,又覺得張不開嘴。

  而陳家老二陳仲已經哽咽起來,「大姊,我對不起你啊。」

  楚秋雨拍拍蓮生的手,又道:「我一個外人,只因為敬佩婆母一片慈母之心,尚且對陳家多有怨怪,蓮生同侯爺心裡怕是更惱恨,所以以後還是不要走動的好。再過一年多,滿了孝,侯爺便會將婆母的靈柩挪回京城與公爹合葬,到時候若是你們還知道反省,就來燒幾張紙,求他們諒解吧。」

  陳仲連連點頭,陳信黑著臉不說話,倒是陳老夫人很是不甘心。

  從前因為女兒關照娘家,偌大的侯府就同陳家的後花園一般,雖不至於金銀財寶、綾羅綢緞盡讓他們隨意取用,但起碼也是沒缺過,可如今換了個鄉野丫頭當家,以後就不能進門了嗎?

  不成,還是要想想辦法……

  「蓮生,你淑清姊姊一直很是惦記著你,她平日在家也是無事,明日讓人送她過來陪你說說話,若是你受了委屈也有人給你作主撐腰。」

  「我不要!」蓮生立時拒絕。

  陳老夫人聞言立即以老賣老地強硬道:「你這孩子跟外祖母客套什麼,你以前不是最喜歡你淑清姊姊嗎?外祖母的話也不聽了嗎?」

  楚秋雨挑眉,毫不客氣的開了口,「老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暗指我苛待蓮生不成?這你就不必費心了,當初蓮生餓得半死,是我給她煮面吃,不是你嘴裡那個什麼淑清姊姊。還有,你也不要指望送個表姊妹過來,上演什麼日久生情或者酒後爬床的戲碼,我是西北女子,不擅長陰謀詭計,卻最會耍擀面棍。你還沒聽說吧,我上次一連敲斷了幾個紈褲公子的腿,如今還都躺在家裡哀嚎呢,老夫人若是不怕送來個好好的孫女,抬回去變成殘廢,那就儘管送來!」

  「你……你這個潑婦,侯爺怎麼就眼睛瞎了,娶了你進門?」

  陳老夫人氣得口不擇言,結果就聽門外有人應道——

  「陽關郡主是朕賜給武義侯的正妻,你這是在說朕眼睛瞎嗎?」

  一身雨過天青色長衫的皇帝,身後跟著老太監和道陽就那麼慢悠悠的進門了。

  廳裡眾人都有些怔愣,一是不知道門外站著人,二是不知道這人居然是皇帝!

  「皇上萬歲萬萬歲!」

  楚秋雨第一個回過神來,拉了蓮生跪倒在地,陳家人也是如夢初醒,慌忙跪倒。

  「你就是陽關郡主?」皇帝抬手虛扶了一把,笑道:「起來吧,看樣子朕替道陽賜了個好夫人啊。」

  「謝皇上誇獎。」

  楚秋雨又磕了一個頭這便站了起來,也把皇帝的誇讚接了下來,半點沒有客套,態度自然至極,惹得皇帝哈哈大笑。

  「朕聽說你要請朕吃飯,正好路過門口就進來了。」

  楚秋雨偷偷瞄了一眼道陽,見他輕輕點頭,於是笑著應道:「既然皇上不嫌棄,那臣婦就獻醜了,正好家裡中午吃鉸子,我再炒兩個小菜就開飯。」

  「好!」

  「家裡還有義父泡的藥酒,補身是極好的,臣婦也給皇上燙上小半壺?」

  「好!」

  一老一少兩個就這般一來一往地說了起來,好像皇帝變成了普通人家的老爹,而楚秋雨就是得寵又厲害的小女兒,說的人自然,聽的人也歡喜,卻讓一干人都看傻了眼。

  楚秋雨隨即出去張羅午飯了,留下皇帝還有些意猶未盡,只覺方才對話太短,但是再看看地上跪著的陳家人,他又冷了臉色。

  做為皇帝,他是從來沒有錯的,道家的慘事他雖然自責,卻更多的是將怨氣出在沒有援手的那些人身上,而陳家就是最該伸出援手卻躲得最遠的那一個。

  「你們滾吧,以後不要再出現在侯府。」

  「是!是!」

  陳家兄弟打著哆嗦應了聲,趕緊攙扶著老娘匆忙跑掉了。

  蓮生本來還有些拘謹,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便上前拿了茶壺給皇帝倒茶,轉而又打開了點心盒「皇上,請您嘗嘗我們家裡的點心,都是我嫂子親手做的,味道特別好。」

  「哦,是嗎?你嫂子不是做麵條最美味嗎?朕記得西北邊關還有人叫她麵條西施。」

  皇帝說著話,捏了一塊梅菜燒餅咬了一口,配上熱呼呼的紅棗茶,倒也舒坦,於是語氣就更溫和了。「你小小年紀,先前吃了不少苦,是不是也怨怪朕啊?」

  「回皇上,民女本來想過,若是皇上好好的,我爹娘就不會死了。但是嫂子跟我說,有些事是命運安排,我們反抗不了,皇上也是無辜的,可能心裡更難過。我以後長大嫁人,日子過得好,就能告慰我爹娘在天之靈。而且我因為吃過苦,更懂事,也算是沒有白吃苦。」

  蓮生好似都沒有考慮,就直接把她和嫂子之間的對話說了出來,完全不做偽裝。

  皇帝很是滿意,從他坐上龍椅開始,就已經很少聽到這樣的真心話了。

  楚秋雨生怕道陽兄妹倆不好應付皇帝,眼見廚娘已把她早晨調好的餡包了餃子,餡料和麵團還剩了一點兒,索性包了幾十個餛飩,放在羊骨湯麵裡一同煮了,最後又炒了兩個簡單的菜,這就親自盯著丫鬟往廳裡傳菜。

  皇帝正逗著蓮生說實話,見到飯菜上來也就收了話頭兒。

  棗紅色的八仙桌上,放了五隻碧綠色淺口荷葉碗,碗裡盛了奶白色的湯汁,湯汁中間是一團白生生的麵條,麵條四周圍了八個元寶一樣小巧的餛飩,不知是什麼餡料,餛飩皮裡隱隱露出一點點淺紅還有碧綠之色,很是鮮活的模樣。

  再看桌子中間,當真就擺了兩盤菜,一個香椿炒雞蛋,一個黃瓜炒木耳,剩下就是一盤餃子與幾碟子醃菜,很是簡陋,但也分外家常。

  那老太監乾咳兩聲就要開口,畢竟皇帝是一國至尊,什麼時候吃過這般簡陋的飯菜啦?

  皇上卻是攔了他,笑道:「這樣就好。」

  楚秋雨洗了手,給皇上剝了幾支酸筍芯兒,笑道:「皇上,嘗嘗我家的餃子與羊骨湯麵,也算是體驗民生了,我家的羊骨湯麵,城裡城外的百姓們都喜歡呢。」

  皇上聽得有趣,問道:「聽說你那麵館利潤頗為豐厚?」

  「是啊,我還想著義父這些時日有些閒不住,整日裡帶著我爹辟谷不吃飯,家裡的雞鴨鵝也都要被他練習縫合傷口給禍害沒了,我就打算給他老人家開家醫館,只收藥材成本,看診免銀錢,也算給侯府多累積福德。」

  楚秋雨說著話,遞了勺子給皇帝,然後就坐在道陽下首準備開吃了。

  蓮生見此也大大方方坐了下來,一時間就剩下老太監一個站在一邊瞪眼了。

  楚秋雨見狀招呼他道:「這位總管,坐下來一起吃啊,我準備你的份了。」

  老太監張了張嘴,很是想說這不是飯菜多寡的問題,是誰也沒有資格同皇上平起平坐吃飯啊。

  但皇帝卻覺得這樣吃頓飯新奇至極,生怕老太監掃興,就道:「你若是不習慣就端去一邊吃。」

  老太監無奈,趕緊端了自己那碗餛飩湯麵坐到一旁的小茶几後。

  皇帝舀了一勺湯喝下,融融暖意好似一直從嘴裡流淌到心裡,分外舒坦,再嘗嘗小菜,特別酸爽開胃,一口咬開餛飩,裡面的蝦仁和韭菜也很是鮮美,還有白生生的空心麵條,勁道十足又爽滑,當真美味。

  當然比之宮裡的禦廚,這碗面還是簡單了,但其中蘊含的味道卻是特別不同。

  楚秋雨吃了半碗,就替老少三個剝酸筍,道陽多搶了一個,惹得蓮生瞪眼睛,結果盤子裡最後一支就被皇上不動聲色的送進了嘴裡……

  一頓飯吃得不快,說些家長里短,倒也熱鬧。

  以至於吃完之後,皇帝很有些意猶未盡,畢竟這樣好似普通人家父親與兒女一起吃頓便飯的感覺,實在太難得了。他沉吟了那麼一瞬,就道:「今日的飯菜很不錯,朕要打賞,說說你們要什麼吧?」

  身為皇帝說出這樣的話,就相當於財大氣粗的土豪直接甩一張空白支票啊。

  道陽同蓮生都望向楚秋雨,兩兄妹也好奇她會如何回復皇帝。

  楚秋雨想了想,這才開口求道:「臣婦想求皇上賞幾個字,因為臣婦即將開起來的藥堂取個名字,以後藥堂惠澤百姓,百姓們也能日日感受到皇上的愛民之心。」

  「好,朕沒想到陽關郡主會有如此胸襟氣魄。」

  皇帝這一次是真正對楚秋雨刮目相看,能放棄絕大的誘惑,一心行善,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筆墨伺候!」

  道陽立刻去取了筆墨紙硯,皇帝大筆一揮,「惠民藥堂」四個大字躍然紙上,接著他又取下荷包,掏出私印蓋了上去。

  楚秋雨很是歡喜,小心吹著墨蹟,生怕不小心碰到蹭花了。

  皇帝深深望著這個有些猜不透的好姑娘,再看看一旁笑著幫忙尋紙鎮的蓮生,眼底閃過一些讓人看不清的東西……

  吃飽喝足的皇帝,終於出了武義侯府的大門,道陽極有眼色的護送皇上回宮,留下楚秋雨和蓮生這姑嫂倆,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良久,蓮生才拍著胸口道:「哎呀,嚇死我了,皇上怎麼突然來了?」

  楚秋雨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原本就知道皇帝英明神武,今日見了才知道,皇上更是仁善和氣呢。」

  「是啊,我爹都還比皇上嚴肅呢。」

  姑嫂兩個說笑幾句,就喊丫鬟來拾掇桌子,之後攜手去後院繼續核對帳冊。

  京城做為整個大樑的首善之地,自然最是繁華不過,不過行人如織的南城商街、西城牛馬市附近的熱鬧程度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此處賣牛馬,就少不了馬具和車廂、農具和各色鐵器,而來往的人多了,也免不得要墊墊肚子,於是這裡有很多家賣吃食的小鋪子,來客多是為了生計奔波之人,還有各色匠人。

  這一日天氣很是炎熱,街市裡又開了一家藥堂,看診的老先生笑呵呵很是和氣,說看診不要銀錢,一旁幫忙的老漢也是熱情,藥費特別便宜。

  慢慢的,惠民藥堂的名聲就傳了開來,也吸引了無數窮苦之人前來看診,待得聽說藥費甚至可以用青菜柴禾或者幹活計代替,眾人更是歡喜至極。

  但從來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惠民藥堂的生意好了,其餘的藥鋪生意就難做了。

  於是,先前發生在楚家麵館的那些骯髒事又找上了藥堂。

  這一次,地痞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那個看起來像彌勒佛一樣和氣的老大夫揮揮手就把他們都藥倒了,待得醒來已經是跪在門前,一抬頭對上門上匾額,身子卻半點兒也動不了。

  老大夫也不打罵他們,就扔了一句,「看吧,什麼時候看出匾額有哪裡不同,就放你們回去。」

  一眾地痞們被曬得脊樑冒油,眼神幾乎要把匾額看穿,但是依舊沒看出什麼蹊蹺來。如此足足跪了兩日一夜,別說地痞們要被折磨死了,就是半個京城都聽說這件稀奇事。

  很快,就有閒人趕來一探究竟,準備給百姓們解惑,結果也是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麼門道來。

  最後,還是某個三品官家裡的公子算是誤打誤撞地喊出了一句,「呀,這匾額是皇上墨寶!」

  四個字猶如鎮宅之寶,從此以後,惠民藥堂門前宵小絕跡,明裡暗裡再沒人敢來生事,畢竟誰也不是傻子,一個藥堂能得到皇上的墨寶,那背後的東家怕是大有來頭。

  果然,有心人查探後,都是驚得瞪大了眼睛。

  原來這藥堂的東家是陽關郡主,也就是武義侯夫人,因為請皇上吃了一頓家常飯,特意求了這個墨寶做賞賜。

  就因為一頓家常飯?

  不,顯見不可能,只能說,皇上待武義侯府實在是榮寵有加,這個時候去得罪武義侯府簡直是自尋死路啊。

  不說藥堂裡如何忙碌,只說楚秋雨得了城外的小山莊簡直是如獲至寶,大院子裡除了留個住處之外,其餘都變成掛麵作坊,天色好的日子,從山下遠遠望去,銀白色的麵條掛滿整個山坡,隨風飄動的樣子實在是讓人震撼,又覺有趣。

  路過的人免不了要問一句,於是隨時隨地都能下鍋的掛麵開始行情走俏,出門在外時常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但只要有一口鍋、有一瓢水就能煮碗熱呼呼的麵條果腹,這實在是絕好之事。

  而侯府也是越來越興旺,道陽剛剛被升了兩級,已經具備了獨立領軍一萬的資格,跑起西山大營也就越發勤快了。

  宮裡的五公主因為年歲到了,要到上書房讀書,皇帝又下旨把蓮生召進宮做伴讀,雖然隔日才進宮一次,但蓮生也是忙得不行。

  楚秋雨只好把麵條作坊託付給管事,一心一意照管家裡。

  許是前世看多了宅鬥宮鬥的小說戲劇,楚秋雨一直對皇宮沒什麼好感,總覺得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對於蓮生進宮做伴讀,她實在很擔心,不只跟義父討要了活血化瘀的藥膏,還給蓮生準備了一袋金珠子和一盒子精緻的小吃食。

  至於道陽那裡,軍營都是漢子,一大盒醬骨頭,從麵館裡取兩個煮好的羊頭,剝了羊臉肉,每日讓隨從親衛一起提著就是了。

  蓮生被嫂子的緊張感染,很是有些忐忑,結果晚上回來之後,不屑的說道:「先生居然在教《三字經》,我早就倒背如流了,算學先生更是好笑,還要我在一炷香內算出十道題,結果那題目簡單得我都不想做。」

  「不許嘲笑先生。」楚秋雨放了心,抬手敲了小姑子的腦門兒,又問道:「你不會是出什麼風頭了吧?」

  「沒有,我哪裡有那麼笨啊!」蓮生笑嘻嘻抱住嫂子的胳膊,撒嬌道:「嫂子,我就比先生規定的時辰早了那麼一點點,背書也同五公主一樣呢。」

  「這就好,聰明的姑娘。」楚秋雨實在歡喜小姑學會了藏拙,狠狠在她細嫩的臉上親了一口,「四公主、五公主還有那些皇子們都好相處嗎?」

  「還好。」蓮生也在嫂子臉上親了一口,感激道:「還是嫂子聰明,先前他們都不太理我,後來下課休息的時候,我把嫂子準備的點心和零食拿出來送他們吃,他們都很喜歡,就同我說話了。」

  「那好啊,嫂子別的不會,做吃的還不犯愁。明日嫂子做糖衣花生滿口香,後日你再帶去一些。」楚秋雨認真囑咐道:「但是你記得無論什麼時候,裝吃食的盒子都不能離開你的身邊,若是離開了就不要再拿給那些皇子和公主吃,就是吃的時候,你也要同他們一起吃,絕對不要落下,懂嗎?」

  「懂,嫂子,你放心,我知道。」

  「好,嫂子相信你。」

  道陽回來時,見到嬌妻和妹子湊在一處言笑晏晏,他也不禁露出了笑臉。「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哥,嫂子明日給我做滿口香,不給你吃!」

  蓮生小丫頭脾氣又開始逗弄起哥哥,果然道陽眼裡喜色一閃。

  「什麼滿口香?醬肉嗎?」

  「不是,一種小吃食,香甜酥脆的。」楚秋雨偷偷同夫君使了個眼色。

  道陽眼底笑意更濃了,嘴裡卻道:「我明日忙,怕是吃不到了,讓蓮生多吃點兒吧。」

  蓮生看哥哥不上當,覺得無趣,噘起了小嘴巴。好在,沈老爺子和楚富貴從藥堂回來了,沈老爺子手裡拎了一包糖炒栗子,楚富貴則拿著閨女最愛的烤紅薯,這下別說蓮生,就是楚秋雨都是歡呼著迎了上去。

  「義父最好了,怎麼知道我這幾日就想吃糖炒栗子?」

  小丫頭嘴甜,哄得沈老爺子眉開眼笑,「喜歡吃就說,明日還給你買。今日進宮,有沒有人欺負你啊?若是有,一定跟義父說,義父有得是辦法給你報仇。」

  「沒有、沒有,嫂子做的點心他們都愛吃,還讓我後日再帶些去呢。」

  蓮生剝了一個栗子塞到沈老爺子嘴裡,搖頭笑道:「那些皇子和公主真可憐,沒吃過透明的餃子,也沒吃過羊骨湯麵,就是酥餅、麻花、麻團、湯圓……也沒吃過。」

  「哈哈,也就你嫂子才有心思琢磨這些東西。你以後若是帶進宮,一定要小心,懂嗎?」

  「懂,嫂子說過了。」

  另一邊,楚秋雨也同老爹一起吃紅薯,鮮甜的紅薯烤得外皮焦黑,裡面卻金黃軟糯,實在是美味至極。

  楚秋雨吃得一臉滿足,楚富貴看得卻是氣惱,忍不住敲打女婿,「整日不知忙些什麼,連個紅薯都不知道買?」

  道陽尷尬的摸摸鼻子,卻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趕緊從袖子裡掏出一支玉簪,笑道:「今早路過首飾樓,進去走走,就買了這個。」

  楚秋雨拿起來細看簪頭的祥雲紋,有些想笑,這個紋飾簪子多半是年老婦人才戴,哪裡有她這種新媳婦兒戴的,不過夫君這種行為可是該鼓勵,於是她直接插在腦後,笑道:「真好,謝謝夫君。」

  道陽紅了臉,乾咳兩聲,「開飯吧,餓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楚秋雨吩咐著丫鬟把早就準備好的晚飯端了上來,一家人老老少少邊說閒話兒邊吃喝,很是熱鬧,但美中不足就是……沒有孩子。

  沈老爺子和楚富貴都忍不住瞄向楚秋雨的肚子,楚秋雨怎麼會猜不出,但她卻是不急,她如今滿打滿算還不到十八歲,過早生孩子傷身體不說,也怕保不住。

  而且,孩子是緣分,上天既然不辭辛苦把她送到這個世界來,就不會讓她這輩子有太大的遺憾,更何況她的麵館、藥堂,每日都在行善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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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41 AM

【第十七章 我要嫁皇子】

  西山大營裡,因為駐紮著護衛皇上安危的御林軍,每隔一旬就要輪換一半人馬進宮值守,因此訓練起來很是忙碌嚴苛。

  這一日,幾輪衝鋒對陣下來,分屬兩隊的將領聚在一起歇息閒話。

  有人眼尖發現,道陽不時從袖子裡摸出點東西塞到嘴裡,於是依仗著平日交好,又年紀相當,就偷偷過去一把搶了道陽袖子裡的荷包。

  「好啊,道陽,你偷吃東西!」

  眾人都是笑起來,惹得道陽發急道:「哎呀,別扯壞我的荷包。」

  那年輕將軍揀了一粒圓滾滾的小吃食扔進嘴裡,發現很是香甜酥脆,嚷道:「你們都嘗嘗,這小吃食真不錯。」

  眾人都是閑著無事,不管喜不喜歡吃甜食都蜂擁而上,將那袋小吃食瓜分得乾乾淨淨,道陽心疼得嘴角直抽,那可是嬌妻早起做的,如今就這般進了狼口,也不知道家裡還有沒有。

  眾人倒也不白吃,都很有良心的一致誇讚起楚秋雨來。「郡主真是賢慧,原本以為她必定是個脾氣火爆的邊關女子,沒想到還有如此好手藝。」

  「是啊,上次送來那個醬骨頭,下酒真是太好了。」

  「對、對,還有那個辣雞爪。」

  誰說男人不八卦、男人不喜歡吃零食,一群將軍聚在一起差點說得淌了口水。

  道陽心裡得意,順口應了一句,「改日讓內子準備一桌酒菜,到我府上聚聚……」

  「太好了,小子,就等你這句話呢。」不等眾人歡呼,輪值老將軍已經是哈哈大笑著應了下來,「你這個榆木疙瘩,終於主動開口了,再不開口,我都要直接找郡主去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道陽無奈,只能約定了下個休沐的日子到府上一聚。

  轉而眾人重新忙碌起來,道陽想起先前剛來大營時眾人的冷漠疏離,對比現今的融洽,再次感慨自己得了個好妻子……

  之後楚秋雨用心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美味量又足,甚至把兩壇自陽關帶來的燒刀子開了,喝得一眾老少將軍們,站著進府來,幾乎是橫著回家去的。

  於是,眾人免不了隔三差五就來侯府叨擾,陽關郡主賢慧又好客的名頭也就傳了出去。

  同樣,隨著蓮生一次次進宮,美食攻略也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小丫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也更喜歡去讀書了,甚至有一日居然把宮裡的皇子公主們帶回來作客。

  那日,盛夏的天氣實在太炎熱,枝頭的蟬鳴叫得人心煩,楚富貴照舊去城裡城外各個麵館走動,美其名是幫閨女巡視產業,沈老爺子則是在惠民藥堂坐堂,如今被百姓們喚作「神醫」,老爺子自覺找到了人生的最好歸屬,幾乎早出晚歸,自然在家裡也見不到人影。

  楚秋雨想要午睡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爬起來做霜淇淋吃。

  前幾日本來就要做給蓮生吃,許是小丫頭這一段時日被她養得太好,居然在日前來了初潮,疼得死去活來。她吃驚的同時自然不敢做冰品惹她垂涎了。

  正好今日小丫頭上學不在家,她偷偷實驗一下,自己也解解饞。

  廚房的兩個廚娘都是最早從人市上買回來的,先前跟著做掛麵,後來搬到山莊作坊的時候,兩人年紀有些大了,又沒有兒女就求著主子留下來。

  楚秋雨索性把她們安排到廚房,沒想到兩人都有底子,教什麼菜色上手都極快,倒是讓她省了不少心。她們都是簽了死契的,性命同侯府的榮辱息息相關,自然也可靠忠心。

  眼見主子又過來了,兩個廚娘都是趕緊攆走了瞌睡蟲,笑著迎上來。

  「夫人可是又想做什麼新鮮吃食了?」

  胖乎乎的劉嬸子是個愛說笑的,當先問出口,痩弱又寡言的王嬸子就笑著拿出槳洗乾淨的圍裙,楚秋雨笑著點頭,簡單同她們說幾句,帶著兩人忙了起來。

  霜淇淋說起來複雜,其實用料卻極簡單,不過是牛奶雞蛋,外加糖霜或者蜂蜜罷了。

  但準備到一半,楚秋雨卻發現一件大事——侯府有冰窖,去年卻因為出事沒存冰塊……

  無可奈何之下,霜淇淋臨時改成水果刨冰,順便又教了兩個廚娘怎麼用硝石制出乾淨的冰塊。

  這般忙碌了大半個時辰,一碗裝著黃桃西瓜和草莓等等的水果刨冰就做好了。

  楚秋雨狠狠挖了一口塞進嘴裡,滿足得恨不能仰天大叫。

  簡直太涼爽了!

  什麼是幸福,就是數九寒冬的一碗熱湯,還有三伏天的一口刨冰了。

  劉嬸子和王嬸子看得好笑,也是忍不住地吞咽口水。

  楚秋雨不是吝嗇的人,揮揮手就吩咐她們自己做了嘗嘗。

  沒想到這時有小丫鬟跑來稟告,「夫人、夫人!大小姐帶了幾個小姐和公子回來,說是一起讀書的朋友,請您去看看呢。」

  一起讀書的朋友?楚秋雨立時放下勺子,難道是皇子公主們?

  「你們再做幾碗這樣的刨冰,一會兒送去大廳。記得,除了你們,別人都不准進灶間,做好也是王嬸子直接送去。」

  「是,夫人。」

  無論是大小姐帶去宮裡的吃食,或是侯爺帶去大營的,楚秋雨常這麼吩咐,王劉兩人已經習慣了,自然是趕緊應下。

  楚秋雨這才脫了圍裙,趕緊去了大廳。

  蓮生坐在主位,客座上坐著兩個年紀相當的小姑娘,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屁孩兒。楚秋雨簡單掃了一眼,笑道:「難得我家蓮生帶朋友回來玩,正巧今日家裡做好吃食,幾位公子小姐有口福了。」

  蓮生跳下椅子,笑嘻嘻抱住嫂子胳膊,嚷道:「嫂子,你又做了什麼好東西了?我們一路走得渴了,有沒有西瓜汁和桃汁兒?我同四公主、五公主說過了,嫂子可不要讓我丟臉了啊。」

  「你啊,真是個饞丫頭。」楚秋雨點點小姑的腦門兒,嗔怪她道:「還不先給我介紹客人,就知道吃。」

  蓮生吐吐舌頭,趕緊介紹道:「這是四公主、五公主,這邊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不知公主和殿下們大駕光臨,妾身有失遠迎。」楚秋雨沒有跪地磕頭,只是微微福一福身,接著笑道:「本來今日偷偷做了一點冰品,打算趁著蓮生不在我自己飽飽口福呢,各位公主和殿下們來得巧,若是不嫌棄,也幫妾身嘗嘗味道如何?」

  小孩子們哪有不喜歡甜食的,更何況他們平日便是蓮生那只帶在身邊的食盒的忠實俘虜。

  兩個公主努力裝著文靜的點點頭,但小臉上已有了笑意。

  四人中年紀最長的三皇子開口道謝,「勞煩侯爺夫人了。」

  倒是那個小皇子拍手叫好起來,「好、好,蓮姊姊家裡的點心最好吃了。」

  楚秋雨見四皇子額頭上都是汗,走過去拿了帕子給他擦了擦,笑道:「既然殿下喜歡吃我們府上的點心,待得走時再拿一盒回去。」

  「謝夫人。」四皇子的娘親只是一個宮女,死得也早,平日除了身邊的嬤嬤也沒人待他這般親近,突然被如此溫柔對待,就有些紅了小臉兒。

  很快,王嬸子就端著大託盤將刨冰送來了。

  白得幾乎透明的白瓷淺口碗裡裝了大半碎冰,冰上堆了五顏六色的水果丁,淋了黃褐色的蜂蜜,撒了星星點點的白芝麻,還不等吃到口中,只那麼看著,就讓幾個皇子公主口水直流了。

  蓮生也是喜得不行,小臉上滿滿都是得意,招呼眾人道:「殿下、公主,快嘗嘗我嫂子的手藝。」說罷,她拿起勺子就挖了一口,吃得滿足又愜意。「唔,好吃、好吃。」

  即便身分再髙貴,總是幾個半大的孩子,雖然極力控制著速度,一碗刨冰也很快見底了。

  四公主一邊用帕子擦嘴一邊笑著贊道:「這真是本宮吃過最美味新奇的冰碗了,夫人當真是好巧的心思,宮裡禦廚都不及您的手藝。」

  五公主脾氣更是直爽,笑著附和道:「是啊、是啊,宮裡的冰碗有種腥味,我不喜歡,但是夫人做的這個清爽又好吃。先前蓮生總說夫人如何聰明手巧,今日才知道是真的呢。」

  三皇子好似是個文靜害羞的性子,只點頭道謝,四皇子卻鬧著還要再吃一碗。

  楚秋雨卻是吝嗇起來,勸道:「四皇子若是喜歡吃,下次再來吃就好,這刨冰寒涼,不好一次吃太多,否則殿下肚子疼,妾身就要被拉去打板子了,殿下也不想妾身受傷,然後就不能給殿下準備點心了對吧?」

  四皇子紅了小臉,忙不迭的點頭。

  楚秋雨笑起來,「昨日我讓人在花園搭了樹屋和秋千,本來要給蓮生一個驚喜,正好公主和殿下來作客,不如一同去玩玩吧。」

  「好啊、好啊。」

  小孩子的注意力極容易被轉移,很快就隨著蓮生去了花園。

  武義侯府的花園沒有別人家的那般精緻,花圃少,但大樹多,枝葉繁茂的,樹下綠草如茵。

  兩條手腕粗的繩子、一塊木板搭成的秋千,就讓兩位公主興奮的挎著裙角跑前跑後,銀鈴般的笑聲不斷傳出。

  旁邊一棵最是茂盛的槐樹上,木頭釘成的小屋小巧又精緻,從一把小梯子上去,三皇子和四皇子都笑得闔不攏嘴,木屋裡鋪著厚厚的地毯,窗子上也有紗簾防蚊蟲,倚在可愛的大玩偶上,手裡擺弄一下九連環,或者乾脆摸本書看看,讓兩個皇子都是不願下來。

  楚秋雨讓人送了水果和點心過去就沒再去打擾,花園裡完全成了少男少女的世界。

  直到太陽落到西山頭兒,公主和皇子們才戀戀不捨的告辭回宮去了,楚秋雨一人送了一盒點心,公主們還得了軟軟的玩偶,惹得四皇子滿眼羨慕,楚秋雨就給他多添了一小袋的香酥花生,許諾下次一定給他也做一個,這才打發這群小祖宗歡歡喜喜上車了。

  蓮生瞧著偷偷鬆了一口氣的嫂子,上前小心翼翼地說道:「嫂子,讓你受累了。」

  「招待你的朋友是應該的,不過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姑嫂兩個正走在遊廊裡,家中僕役們忙碌,並沒有人在跟前,於是楚秋雨就低聲嚴肅問道:「說,三皇子是怎麼回事?」

  蓮生變了臉色,咬了咬嘴唇,神色裡滿滿都是倔強。「嫂子,你說過我是姑娘家,總要嫁人的。」

  「對啊,我是說過,但我也說過,姑娘家嫁給誰很重要,否則後半輩子就會後悔。」楚秋雨抓住小姑子的手,很是有些擔心。

  蓮生卻倔強的低下頭不說話,半晌才道:「嫂子,我就是不想再被流放做罪囚了,不想看著娘親重病只能掉眼淚,擔心哥哥出事,夜夜睡不著……」

  「傻丫頭。」楚秋雨聽得心酸,雖然她已經極力待這孩子好,本以為已化解了她心裡的陰影,沒想到她心底還是沉甸甸的壓著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以後會一直好好的,再說了,一切有你哥哥呢!」「嫂子,我爹是大樑最英勇的將軍,結果呢,還不是說被砍頭就砍頭了。若是宮裡有人,或者家中的勢力根深蒂固,就不會被抄家流放了。」

  小丫頭一反平日的嬌憨可愛,變得精明又冷靜,著實讓楚秋雨吃驚。她還想勸幾句,小丫頭卻是拉了她的手,道——

  「嫂子,你相信我。皇上先前被皇后和太子聯手奪權不成,如今很是忌諱外戚,母族勢力龐大的皇子他絕對不會選擇,而母族式微的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四皇子年歲太小,怎麼想都是三皇子最合適,他本身性情又溫和,很是念舊,待他的乳母丫鬟都是照料有加,只要我們家裡厚待他,他將來坐了那張椅子,絕對不會虧待我們道家……」

  「好了、好了,你先別說這些,晚上我同你哥哥商量一下。」

  楚秋雨聽小姑越說越不成樣子,趕緊攔住她,姑嫂兩個第一次有了分歧。

  道陽回來的時候,老爺子們都已經坐到飯桌旁邊,蓮生也乖巧的幫忙盛飯端湯,但他就是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對勁。

  待得吃了飯,楚富貴好似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沈老爺子拉走了。

  孩子們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如今他們也只是跟著來養老定居過日子,老人該放手的時候就該放手。

  蓮生磨磨蹭蹭,很是有些忐忑,但還是回房去了。

  道陽揮手摒退丫鬟,然後抱了嬌妻坐在窗下,問道:「怎麼了,今日可是累了,還是下人不服管教?你儘管打罵或者發賣,不必顧忌。」

  「若是能打罵發賣就好了,別說罰了,就是多說一句我都心疼呢。」楚秋雨歎氣,身子向後依了依,嚴嚴實實縮在夫君懷裡,這才說道:「蓮生今日帶了皇子和公主們回來玩耍,我瞧著蓮生……有些不對勁呢,好似想要嫁給三皇子。」

  「什麼?」道陽立即就皺了眉頭,相比起楚家父兄的護女成狂,他對待妹妹也不遑多讓,畢竟道家就剩下他們兄妹兩個。「你可是問過她了,是不是會錯意了?」

  「問過了,蓮生許是因為先前的流放之事留了心結,不如你去同她說說吧!」楚秋雨又歎氣,勸道:「她年紀還小,在我看來,找個安穩人家、人品好的男子最好不過了,什麼權勢都沒有她後半輩子的安穩幸福重要,但蓮生脾氣擰,我沒敢深說。」

  「好,你歇會兒,我去看看她。」

  道陽放開嬌妻就出去了,楚秋雨怎麼都覺得心裡悶得慌,於是拿了針線做起來。

  初始來到這個時空,她很笨拙,總覺得手工縫製不如機械方便,但熟練之後,反倒愛上做這活計。怪不得現代那麼多人癡迷手作,果真有種讓人沉靜的魔力。

  一條袖子還沒縫完,道陽就回來了,臉色不算好,眼圈隱約也有些紅。

  楚秋雨聰明的沒有再問,只是張羅著吩咐丫鬟送了熱水進來洗漱,然後早早歇下了。

  夫妻倆半晌沒有說話,到底還是道陽把嬌妻攬到了日益變得寬厚的懷裡。

  「蓮生的婚事就隨她的意吧。」

  「好,」楚秋雨輕輕應了一句,寬慰夫君,「蓮生生得好,也足夠聰明,再說還有我們呢,嫁誰也不會讓她吃虧。」

  「唔。」道陽把臉埋在妻子如雲的秀髮裡,嗅著鼻端淡淡的花香,終於好過許多。

  就在楚秋雨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耳邊又傳來一句——

  「我一定要強大到足以保護你們,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

  這一句話徹底點燃了道陽身體裡的熱力,幔帳落了下來,錦被翻湧,一室春光……

  第二日道陽吃了飯就去了西山大營,留下楚秋雨一邊紅著臉捶腰,一邊在小炕桌上奮筆疾書。

  蓮生帶著小丫鬟偷偷在門口探頭探腦,又同守在屋裡的兩個大丫鬟使眼色,兩個大丫鬟正不知道如何應聲,就聽楚秋雨開口道——

  「趕緊進來,做那個怪樣子做什麼?」

  「嘻嘻,嫂子。」無論心裡揣了多驚人的野心,在嫂子跟前,蓮生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丫頭。她照舊過去抱住嫂子的胳膊撒嬌了一會兒,這才問道:「嫂子,你一早寫什麼呢?帳冊不是核對完了嗎?」

  「我寫你的課表呢。」楚秋雨吹了吹墨蹟,遞給蓮生,「既然你有心……嗯,更進一步,嫂子幫不上大忙,但也要盡我所能的幫你籌謀一下。看看吧!」

  蓮生狐疑的接過紙,越看越是瞪大了杏眼,「這麼多……」

  「當然。」楚秋雨揮手攆了丫鬟們出去,吩咐道:「沒有大事不要讓人近前。」

  幾個大小丫鬟趕緊行禮退到院子裡,連拾掇花木的粗使婆子都趕走了。

  楚秋雨透過打開的窗扇掃了一眼,沒看到什麼人影,這才低聲說道:「你既然要坐那個位置,如今就要開始準備了。最是無情帝王家,後宮佳麗三千,與其依靠你的美貌和帝王的寵愛,不如再添一些小手段,若是用不上最好,若是能用得上,許就是救命的關鍵時候了。」

  「嫂子,」蓮生指了那密密麻麻的課表,有些遲疑地問道:「這些東西都要學嗎?」

  「技多不壓身,來,我跟你說說這些東西的用處,頂頂重要的是這個醫道,你即便不能學得精深,起碼要會分辨藥材,知道常用藥方對身體的利弊,最好還要會配些防身的藥粉,這不是讓你害人,但防人之心卻不能沒有,懂嗎?我晚上就同義父說說,想必他老人家一定樂於教你。」

  楚秋雨一樣樣說給小姑子聽,「還有廚藝,雖然你先前學了一些,但只是皮毛。皇宮禦廚自然是手藝髙超,但就是山珍海味吃久了也會膩煩,這時候你若是做上一兩道家常小菜或者養生羹湯,自然更得夫君喜愛。有句老話,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這個我懂,」蓮生搶著應聲,「我哥就是,大營裡再忙也要回來吃飯,而且每次帶了那些同僚回來喝酒,聽著人家誇嫂子,他都得意得不行。」

  楚秋雨聽得臉紅,伸手捏了小姑子的鼻尖,又接著說下一項,「女紅不要求你像繡娘一樣精通,起碼會縫個荷包伴著夫君,將來有了孩兒也能親手做些貼身衣物。剩下這些宮禮就要跟著嬤嬤苦練了,還有……閨房之事……」

  「哎呀,嫂子,這個你怎麼也寫啊?」

  蓮生羞得臉色通紅,一雙手捂著眼睛,很是可愛嬌憨。楚秋雨看得心裡又酸又軟,這個世界到底還是有不好的地方,這麼小的孩子,放到現代才剛上國中呢,在這裡居然就要開始籌謀婚事了,甚至生育。

  「陰陽交融,天地人倫,這沒什麼好害羞的,母以子貴,你想坐上那個位置,並且坐得穩,子嗣是最重要的事,若是後宮的所有子嗣都是你所生,或者大半是你生的,將來大樑天下不分道家一半都不可能,懂嗎?」

  「懂,嫂子。」蓮生放下了手,輕輕靠在嫂子懷裡,「我捨不得離開你跟大哥,但是……」

  「不說這些了,蓮生,只要你選定了目標就去努力,我和你大哥支持你,不過任何時候你都要記得,什麼權勢富貴都不重要,只有你的健康和性命最重要。」

  「嗚嗚,嫂子。」蓮生聽到最後哭了起來,雖然嫂子只比她大了那麼幾歲,卻彌補了她缺失的母愛。

  「好了,不哭,明日進宮,後日你就要開始忙碌起來,今日是最後清閒一日,嫂子帶你逛街去,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去哪裡去哪裡。」

  「真的?」

  「當然,趕緊穿戴漂亮,咱們走!」

  姑嫂兩個歡歡喜喜地換了漂亮衣裙,坐上馬車,真的是逛了一整天才回來。

  待得晚上,滿心惦記的道陽從大營趕回來,見到嬌妻和妹子兩人嘰嘰喳喳地分享戰利品,不禁覺得自己的擔心多餘了。

  自此,就像楚秋雨說的那般,蓮生開始忙了起來,進宮陪讀的時候,反倒成了最清閒的日子,其餘在家時則是忙得團團轉,不是在灶間學廚藝,就是在繡房同針線奮鬥,或者同老嬤嬤練習起居坐臥的一切規矩,有時候為了一個福身姿態優雅,練習到汗流滿面,就連晚上睡覺也不能放鬆,泡在裝了羊奶的澡盆裡背誦《湯頭歌》,嗅聞各色藥材,常常是抱著書本睡去,又在雞鳴時候早早爬起。

  偶爾,宮裡那四個年紀相當的公主、皇子會來侯府玩耍,楚秋雨竭力想些好吃食和小玩意招待他們,默默替小姑不斷加分。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日升月落,眼見夏末秋初,秋去又冬來,蓮生應對課業越來越嫺熟,身形也同風吹一般的長了起來,居然比楚秋雨都髙了半個頭,眉眼更是褪去了稚嫩,原本的三分嬌媚變成了滿滿的十分。

  安靜坐下來讀書的時候,如同侍女圖一般美好嫻雅,玩耍笑鬧的時候,又如花仙子般靈巧歡快,惹得三皇子的目光時刻隨著她打轉。偶爾去宮裡讀書回來,馬車後還有膽大的紈褲子弟「護送」。

  楚秋雨防患於未然,早早就安排了八個護衛隨車,這才稍稍放心,不過沒多久後,她就有些顧不得小姑的事了。

  原因很簡單,一來要過年了,武義侯府雖然沒有多少人家需要走動,但對於第一次操辦的楚秋雨來說還是有些焦頭爛額。二來,因為她遲遲沒有傳出好消息,就有人開始動起了小心思。

  前幾日,道陽被一個同僚拉去家裡喝酒,若不是及時脫身,怕是就要收了同僚的遠房「表妹」做小妾了。甚至坐鎮大營的髙將軍都笑說要把族裡侄女給道陽做侍妾,最可氣的是,府裡的丫鬟也有蠢蠢欲動的。

  對於外人,楚秋雨暫時無力還手,但對幾個丫鬟可是不會客氣,直接拿出她們的賣身契,送了她們重新回歸人市,讓她們給自己挑揀個「好主子」。

  這般一番打壓下來,漸漸就有流言傳了出去,京城人人都道:陽關郡主善妒不容人。

  楚秋雨倒是不在乎,蓮生卻同人吵了兩回架,道陽也在一次酒宴上聽說了,勃然大怒,道:「道家只有一個女主子,就是陽關郡主,即便陽關郡主不能生育,道家便過繼子侄延續香火,我道陽是不會納妾。當日道家身陷囹圄,只有陽關郡主與我同苦共難,如今道家家道復蘇,也只有她一個有資格站在我身邊同享榮耀。」

  一席話震驚了在場所有人,傳揚出去也瞬間把楚秋雨變成了整個大樑女子都羨慕的物件。

  即便情濃時候,每個女子都得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許諾,但又有哪個男子做到了?

  不都是將血淚吞回肚裡,還要臉上帶著笑替男人把新人抬進門。

  為什麼一個西北的鄉野女子能得到這樣的幸福?

  有女子不服氣,詢問過自家夫君,結果男人卻是輕飄飄扔出一句「我若成了流放罪囚,你會傾其所有救我嗎?」

  女子回答,「會。」

  可惜誰都聽得出這個字裡的心虛和歎息,就是她們願意,家裡怕是也不准許吧。

  所以,有些幸福不是偏愛某些人,實在是某些人付出了別人所不能付出的,自然也就得到了別人不能得到的,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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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42 AM

【第十八章 再度賜婚】

  不說外邊如何流言蜚語,只說楚秋雨算算自己年紀也將十八歲了,差不多能夠頂住生育的重任,於是就尋了沈老爺子把脈,開始煮些溫補的藥膳頓頓吃著。

  眼見大年將近,家裡越來越忙碌,楚秋雨盼著道陽回來幫她一把,沒想到道陽卻又升了一級,成了西山大營裡除了髙將軍外權柄最重的將軍,自然就更忙了,別說幫忙打理家事,就是回家吃飯都少之又少。

  終於熬到了大年夜,一切事情都歸於平靜了,道陽帶著妻子妹妹進宮吃了一頓夜筵,好在回來的時候還算早,楚秋雨親自下廚,把事先準備好的食材煎炒烹炸,搶著做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三人給兩位老爺子磕頭,又給滿府丫鬟僕役發了紅封,一家人才坐下來吃頓安生的團圓飯。

  侯府外,整個京城都是鞭炮聲不絕於耳,偶爾有頑童的喧鬧聲傳來,平添三分童趣和熱鬧。

  飯後,兩個老爺子帶著蓮生去院子裡也放了鞭炮。蓮生本來就膽子大,偶爾還會把鞭炮捏在手裡,點燃後扔在丫鬟們腳邊,嚇得丫鬟們四散逃避,尖叫聲、笑鬧聲,瞬間就把整個府邸點燃了。

  「蓮生又調皮了,若她是男兒身,不知道要迷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許呢。」

  楚秋雨裹著大氅,只留了一張笑臉在外邊,身後依著夫君,且笑且言。

  道陽攬著嬌妻在懷裡也是笑起來,「許是你太嬌慣她了,小時候還算文靜,如今倒是有些野小子的模樣了。」

  「嬌養女兒,窮養兒子,閨女在娘家時候不鬧一鬧,嫁人之後可就沒這機會了。」

  小夫妻倆靠在一起說笑,夜色雖寒,心裡卻暖。

  當然生活還是有些微不如意,比如楚東和來信說大嫂娘家仗著她名頭為禍鄉里,這事也煩得很,但瑕不掩瑜,楚秋雨如今吃穿不愁,夫妻恩愛,家人健康,真的別無所求了。

  大年初一祭拜先祖,初二回門,初三宴請親朋,初四……眼見大年就要過去了,宮裡卻突然傳來消息,原來是一向身體虛弱的二皇子又病重了,所有太醫都被喚進宮中,而且再沒被放出來。

  道陽也是接了緊急皇命去了西山大營,再沒回來。楚秋雨隱隱覺得,這事許是沒有表面那麼簡單,很是蹊蹺。

  果然,沒幾天當日陪著皇帝來家裡吃面的老太監上門了,親自請走了沈老爺子。

  楚秋雨終於確定,這次病倒的恐怕不是二皇子,而是……皇帝!

  宮裡開始上課了,她雖有心把蓮生留在家裡,但苦於沒有好藉口,道陽又不在,只能拉著蓮生囑咐了好多話,轉而又給她帶了足夠多的金珠子,還有些零碎的「小東西」,這才放她進宮。

  同先前那些太醫和沈老爺子一般,原本該晚上就回來的蓮生也被留在宮裡「陪伴」五公主了。

  楚秋雨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滿地轉,看得楚富貴是心疼又後悔,若是閨女留在陽關嫁個普通人家,是不是就不必像如今這般焦心?

  但再想想女婿的孝順、閨女如今的錦衣玉食,他又歎了氣,凡事都有代價,窮人勞力,富人勞心好在,事情很快就有了轉機,沈老爺子同蓮生在上元節的晚上一同回了家。

  不等楚秋雨問詳細情況,就有宮裡太監趕來宣旨。

  「道家嫡女蓮生,貌美端莊,賜婚皇三子,四月十六完婚。」

  簡簡單單二十幾個字,就定下了蓮生的後半輩子。

  楚秋雨驚訝得無以復加,但蓮生卻是一臉興奮。

  沒多久後楚秋雨也聽說,同時還有一個重臣之女被賜婚給剛剛痊癒的二皇子。

  群臣雖然聽到些風聲,但也被皇上布下的迷魂陣迷惑得暈頭轉向。

  但不管外人如何,道家可是要為蓮生的親事忙碌起來,聖旨上說得清清楚楚,四月十六日完婚,聽起來還有三個月時間,好似很充足,但要繡嫁衣、置辦嫁妝、打制木器,瑣碎又繁複,最耗費心神。

  不同于楚秋雨當初嫁進道家,她出身就是邊關小鎮,禮數上欠缺一點,或者行事出格一些,別人頂多笑話一句就罷了,如今蓮生可是要嫁給皇子,稍有怠慢就會被扣個藐視皇權的大帽子,剛剛重新崛起的道家還擔不起這個名頭。

  江南的胭脂水粉、東北的皮毛、東海的珍珠、西南的藥材……流水一樣的採購回來,再被分門別類收藏好,等著大婚之前裝箱子。

  同樣的,武義侯府的存銀也像流水一樣的淌出去,甚至到最後都有些不足,楚秋雨就把麵館的進項挪了一部分出來填補。

  待得蓮生聽說後,抱著嫂子很是哭了一場。天下間,捨得用自己的私房給小姑子置辦嫁妝的,也就楚秋雨一個了。

  道陽自然隨後也知道了,他沒說什麼,但平日行事疼愛嬌妻的同時,更多了一些敬重。

  武義侯府上上下下忙碌了幾個月,當大地徹底回春,護城河畔的柳林綠個滿眼的時候,蓮生就要出嫁了。

  前一日中午,難得道陽早早趕了回來,可兩位老爺子去了藥堂,只剩了道陽夫妻和蓮生一同用飯。

  一家三口人團團圍坐在桌邊,這個給蓮生夾菜,那個給她盛湯,雖然極力在笑,但誰心裡都捨不得。

  蓮生喝了一口湯,想說些什麼,不等開口,眼淚就掉在了湯碗裡。「嗚嗚,我不想離開家!我捨不得嫂子和大哥。」

  楚秋雨也是紅了眼圈兒,勸道:「蓮生,不哭,有人欺負你,你就讓人回來送信兒。」

  道陽握住酒杯,也是低聲道:「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你一定……一定要顧好自己,家裡不指望你幫忙。」

  「嗚嗚,嫂子,哥,我……我,嗚嗚,我不想嫁了!」

  楚秋雨趕緊給她擦眼淚,「說什麼傻話,三皇子性情溫和,溫文爾雅,你這火爆脾氣,同他做夫妻最合適不過了,皇上好眼光。」

  蓮生也知道這麼說不妥,哽咽道:「嫂子放心,三皇子待我很好,我就是捨不得家裡。」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個女子都要成親的,再說你還不是嫁去遠處,都在京城裡,總有許多見面的時候。」楚秋雨給她夾了一筷子糖醋魚,「快多吃點,這糖醋魚你最喜歡,偏偏你做的味道就是不正宗,趁著沒嫁人呢,趕緊多吃兩口。」

  但是魚肉還沒放進蓮生面前的盤子裡,楚秋雨嗅得那股酸甜之氣,不知道怎麼就覺得刺鼻,轉而胃裡翻湧,一扭頭就吐了出來。「嘔,嘔!」

  吐了第一口,嘔吐就像終於找到出口,一口接一口吐個沒完沒了,把道陽兄妹看傻了。

  楚秋雨只覺膽汁都要吐出去了,想有人扶一把,又見道陽那個呆傻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摸了一個湯碗扔了過去,「快去……尋義父,嘔!」

  「啊!」道陽終於回過神來,跳起來就往外跑。

  楚秋雨擦了一下嘴,終於好受許多,蓮生也是回神過來,湊上前緊張兮兮的扶住嫂子問道:「嫂子,你是不是……」

  「別說,等義父診脈之後……」楚秋雨吐得都沒有力氣了,擺手示意小姑不要說,老輩兒人講究一個「閉口福」,什麼事情沒有定數的時候輕易不要說出口,會把積攢的福氣洩露,讓事情有變故。

  蓮生興奮得小臉通紅,一迭聲的喊著丫鬟們,「把地上拾掇乾淨,扶夫人回房,再換紅棗茶來漱口。」不說侯府裡如何忙亂,只說道陽騎馬一路瘋跑奔往城西的藥堂。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縱馬免不得就要嚇到路人,甚至踩翻在路旁的菜攤和雜貨,惹得百姓怨聲載道,好在很快就有侯府的侍衛跟了出來,幫忙善後賠償,百姓們雖然氣惱,但沒虧了銀錢也沒受傷,也就罷了。

  這時正好有一群大家小姐借著天氣晴好的名頭出來遊玩,回城時候順路到了酒樓,剛剛坐定,打開窗子,不等欣賞街景就見武義侯打馬而過,都忍不住好奇起來。

  其中一個體態有些圓滾的閨秀捏著點心,一邊吃得香甜一邊嚷道:「方才那個是武義侯吧,急著去做什麼?」

  「不會是被那個什麼陽關郡主打了吧?我可是聽說陽關郡主兇悍善妒,家裡丫鬟都不准靠近武義侯呢。」

  女人好八卦從來不分年紀大小,誰說這些養在深閨的小姐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單純白紙?

  另一個面相有些刻薄的小姐也接話道:「就是啊,我家山莊那邊有個丫鬟,就是侯府賣出來的,聽說因為給侯爺端了一碗醒酒湯就被打個半死發賣了。從來都是聽說,如今親見才知道這小地方的女子就是娶不得,小家子氣,若是我啊,就直接把丫鬟開臉得了,不過是個玩意兒。」

  「哎呀,呂姊姊說什麼呢,還沒成親就說這個,多羞人啊。」

  旁邊一個神色略顯稚嫩的閨秀用帕子捂著嘴,羞得臉色通紅,惹得眾人都是笑起來。

  「有什麼不能說的,平日家裡嬤嬤們恨不得連睡覺都管著不能喘氣重了,今日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再不能隨便說話那還鬧著出來做什麼?」

  「就是啊,家裡憋悶的慌。」最初說話的那個閨秀附和,轉而卻道:「不過,我聽說,武義侯待陽關郡主很是寵愛,曾在酒宴上說,一輩子隻娶陽關郡主一個,不納妾也不要通房。若是真的,郡主……真是好福氣。」

  她的話音剛落地,就見同伴們拚命使眼色,她猛然望向屋裡唯一一個沒有說話的人——

  榮華郡主,很是後悔方才沒有顧忌,口不擇言。

  榮華郡主雖然同楚秋雨一樣品級,都是郡主,但兩個郡主還是有些不同,楚秋雨的封地偏遠,也不是皇家血脈,而榮華郡主卻是安寧長公主的嫡女,要喚皇上一聲舅舅的,封地和俸祿都高很多,自小錦衣玉食長大,受盡寵愛。

  當初道家沒有敗落的時候,道陽即便不算成器,但在一眾軌褲子弟裡也算出眾的。一次春獵時候,他射殺了一頭黑熊,得了皇上的賞賜,那個意氣風發的樣子,榮華郡主一眼就被融化了,鬧著要長公主去求了皇上,兩家定了親。

  可是道家突然出事,長公主直接退了親,雖然這算不得是背信棄義,可說出去還是不好聽,以至於榮華郡主十八「高齡」了都沒有高官顯宦之家上門說親。

  如今再說起道陽同陽關郡主多恩愛,簡直是在榮華郡主臉上抽巴掌,而且是正反抽……

  榮華郡主五官還算精緻,身形也算苗條,有驕傲的條件,然而這會兒臉上實在黑得有些難看,她若說些什麼,難免會落個嫉妒的名頭。不過她是真的嫉妒啊,早知道道家會如此迅速崛起,甚至進門就沒有公婆壓制,她當初就不會讓母親去退親。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無論家裡人還是好友都勸過她多少次,但她心底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去,讓侍衛去打探一下,侯府出了什麼事?」

  小丫鬟應聲下了樓,留下一眾大家閨秀趕緊轉了話題,但也是人人都好奇,到底侯府出了什麼事?

  道陽一路打馬跑去藥堂,沈老爺子正在給病人抓藥,聽得楚秋雨出了事,扔下秤盤子就跳上馬跑了。

  道陽急得跳腳,深恨自己設想不周,沒有多帶一匹馬來,好在護衛很快趕到,他隨後便追了回去。

  待得進了侯府後院,沈老爺子已經給楚秋雨診上了脈,眾人幾乎都是屏住呼吸,生怕打擾老爺子判斷。

  沈老爺子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好,最後收了手,掃了眾人一眼,哈哈笑道:「天大的好事啊,咱們府裡要添新丁了。」

  新丁?

  道陽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蓮生卻是第一個尖叫起來,「啊,我要當姑姑了,我要當姑姑了!」

  楚秋雨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雖然一直有所盼望,但是當願望成真的時候,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要做娘了,她的肚子裡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過不了一年就會出生,成長為一個漂亮的小閨女或者頑皮的兒子……

  「雨兒。」道陽走上前,顫抖著手想要摸摸她的肚子,但卻有些不敢,日日在大營裡練兵變得越發魁梧的男子漢突然就掉了眼淚。

  這是道家的血脈啊,他道陽的孩兒,道家新的希望和延續眾人悄悄退了出去,把這樣幸福的空間讓給了小夫妻倆。

  楚富貴匆忙從外邊趕回來,跑得滿頭大汗,一迭聲的嚷著,「我家閨女怎麼了,哪裡不舒坦?沈老哥,你快說啊!」

  沈老爺子趕緊擺手,在他耳朵邊說了幾句,楚富貴立刻樂開了花,差點手舞足蹈起來。

  「哈哈,哈哈,我當外公了,我當外公了!」

  「是啊,我也當爺爺了。走,喝酒去!」

  「對,喝酒、喝酒!」

  兩個老爺子喜得勾肩搭背,一起喝酒去了,蓮生也是興奮得不行,吩咐滿府上下厚賞。

  待得楚秋雨睡了一覺醒來,聽說她懷孕的事已是滿府皆知,就是想攔著也沒有辦法了,只能心裡暗自警醒,以後要越發小心,畢竟孩子月份還小,什麼意外都會發生。

  這般琢磨著,她就讓道陽在忠誠的親衛裡尋找,若是誰家有習武的姊妹便接到身邊來,護衛也好,給她作伴也罷,陪著她到孩子出生再說。

  道陽如今是有妻萬事足,自然是無有不應。

  本來,楚秋雨這般想多少有些被害妄想症的嫌疑,沒想到還真就派上了用場,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第二日不等天亮,就有宮裡特地派來的喜嬤嬤來伺候蓮生沐浴更衣開臉,楚秋雨最後再查點一回小姑的嫁妝,打賞宮裡來的太監宮女、抬轎子和嫁妝的腳夫,忙得簡直腳不沾地。

  好不容易太陽升到了半空,出門的吉時到了,蓮生一身大紅喜服,頭戴赤金嵌了寶石的鳳冠,又罩著紅蓋頭,一身隆重奢華。

  楚秋雨眼睛酸澀,極力忍著不舍,握住蓮生的手,想說什麼卻是哽咽了。

  想當初她剛剛救下這丫頭的時候,還是個瘦痩小小的孩子,怎麼好似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皇家兒媳、皇子正妃,難道苦難當真是成長最好的催化劑,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上的?

  道陽也是紅了眼圈,但還是低聲催促道:「蓮生,趕緊給爹娘的靈位和長輩們磕頭吧,別誤了吉時。」

  蓮生低聲應了,款款跪在八仙桌前,桌上供了老侯爺夫婦的靈位,一左一右則坐了滿臉不舍的沈老爺子和楚富貴。

  沈老爺子身為道陽義父,對道家有恩,絕對禁得起這一跪。

  倒是楚富貴極力推辭,但蓮生堅持,道陽也是支持,因為楚家待道家兄妹也有大恩。

  兩位老爺子受了跪拜,沈老爺子開口囑咐依舊去不掉江湖習氣,「閨女啊,好好出門去吧,別擔心家裡,你照顧好自己,別受委屈,若是有人欺負你,儘管捎信回來,義父給你出氣!」

  蓮生帶著哭腔應聲,「謝義父,您老照顧好身體,蓮生走了。」

  楚富貴一直把伶俐的蓮生當小閨女看待的,如今好似又感受到當日嫁女兒的心酸不舍,趕緊附和道:「對,千萬不要受委屈,我雖然老了,但幫著沈老哥給你撐腰還是行的。」

  一旁的兩個喜嬤嬤聽得偷偷咧嘴,見過多少嫁娶,從沒聽過家裡長輩這般囑咐女兒的,這道家到底從哪裡尋來這麼無禮的長輩啊?

  蓮生聽得是淚水漣漣,縮在袖子裡的雙手緊握成拳。

  兩個喜嬤嬤卻是不敢再等下去,生怕耽誤時辰,上前催促道:「侯爺,小姐該出門了,誤了吉時怕是不好。」說著話,她們就要上前攙扶蓮生。

  蓮生卻是輕輕掙開,轉了個方向,又給嫂子磕了個頭,「嫂子,蓮生走了。我哥和道家就交給你了,嫂子的大恩大德,蓮生銘記在心。」

  楚秋雨再也忍耐不住,蹲下身子抱著她哭道:「傻丫頭,一家人說什麼恩德,嫂子就盼著你好好的,不要你報答。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那些教過你的話一定不要忘了,嫂子一定想盡各種辦法去探望你……」

  「嗚嗚,嫂子,我捨不得你!」

  姑嫂灑淚相別,滿府的人看看院子裡上百抬的豐厚嫁妝,還有相擁在一起、捨不得分開的姑嫂兩個,真是羨慕又感慨,長嫂如母,怕是也就做到這個地步了吧。

  天潢貴胄娶親,自古沒有親自迎娶的,三皇子自然也不會例外。

  楚秋雨眼見蓮生要自己走出去上轎,就推了道陽一把,惱道:「咱們道家能容忍我不帶嫁妝進門,也就不差你一個親自送親的兄長。還不趕緊去,我等你回來。」

  「好。」早就心疼至極的道陽聽到妻子這麼說,立時上前背著妹子送進花轎,轉而上馬護送妹妹往皇宮去了。

  兩個喜婆幾次張嘴想勸幾句,都被道陽冷冷的目光瞪了回去,末了,兩人也就放棄了,心裡萬般後悔,先前怎麼不搶著去接二皇子妃,非要來道家接三皇子妃,雖然賞銀豐厚,但她們老傢伙實在操不起這心啊,整個道家就沒有遵守規矩的人嗎?

  別說兩個喜婆,就是京城眾人也是看得驚奇。

  普通人家新郎官上門迎娶,而皇家皇子若是在宮門口迎接,就是對新妻莫大的榮寵了,但怎麼也沒聽說過新娘家裡兄長送親的啊!

  還有那上百抬的嫁妝,即便京城很大,道家離得皇宮算不得近,但這邊眼見都走到宮門口了,那邊才要出了侯府大門,衣衫鞋襪,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金銀玉器,甚至是田莊、鋪面、屋舍,但凡能想到的,幾乎在嫁妝裡都能看到。

  有人忍不住讚歎又有些疑惑,「道家不是被抄過一次家嗎?這才多久啊,怎麼就有餘力置辦這麼體面的嫁妝?」

  「你忘了道家那位帶了‘聚寶盆’進門的郡主了,先前多少人嘲笑,如今怕是都羨慕得眼珠子泛紅了呢。」

  「對啊,這般說,道家大小姐倒是有福氣,得了這麼個好嫂子。」

  伴著一路的議論紛紛,蓮生的轎子進了宮門,道陽騎在高頭大馬上,直到最後一抬嫁妝進宮門,這才拾掇了滿心的不舍回家去了。

  前院裡,一眾賓客們坐在擺滿酒菜的桌旁,見到他回來,紛紛拉著他說笑要罰酒。

  將門嫁女,原本來賀的賓客自然多半是武夫,拚起酒來也是沒個節制,道陽心裡不舍妹妹,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於是,不等楚秋雨招待一眾剛剛熟識的女眷們吃完飯,前邊就傳來消息,各家老爺連同男主人都倒下了。

  各家女眷連忙告辭,楚秋雨原本還想借著這個機會同夫人們多相處一會兒,畢竟以後要常走動,結果計畫徹底被打亂了。

  她只能吩咐丫鬟趕緊把準備好的伴手禮拿了出來,笑道:「今日嫁小姑,準備匆忙,不曾照料周全,這兩盒子點心都是我親手做的,還望各位夫人不要嫌棄,帶回去給孩子們吃個新鮮。」

  「哎呀,有沒有那個糖衣花生?上次我家將軍從軍營裡回來可是著實抱怨了兩句,說我這老太婆治家無方,連個下酒的花生都不如侯府的好吃。」

  說話的是西山大營裡高將軍的老妻,雖然年紀大了,但豪爽的脾氣不改,惹得眾人都是笑起來。

  「老夫人放心,我裝了半盒子呢。咱們家裡這些將軍啊,看著上陣殺敵各個英勇,其實私下裡都同孩子一般喜歡甜食,我家將軍每次回來也抱怨,每日都被‘打劫一空’。」楚秋雨湊趣道,做出一臉苦相,「改日不如咱們再聚聚,我把幾樣甜食的方子給大夥都發一份,你們各家自己做去,我家也省點米糧。」

  「哈哈,你們看郡主精乖的,連這點兒米糧也捨不得。成,我作主了,咱們改日來取方子自己做,省得她總抱怨。」

  高老夫人猜得出楚秋雨有意交好眾人,順手遞了一架梯子。

  眾人也都是聽得歡喜,紛紛道謝,儘管她們是正室夫人,但家裡一堆狐媚子對男人虎視眈眈的,她們多一樣爭寵的本事也沒有壞處啊。

  送走一眾賓客和女眷後,楚秋雨也是累得有些頭昏眼花,待得安頓了夫婿洗漱睡下,忍不住困乏,她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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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43 AM

【第十九章 舌戰群雌】

  不知道睡了多久,楚秋雨只覺好似有些不對勁,於是慢慢睜開了眼睛。

  道陽一手撐頤,一手把她輕輕圏在懷裡,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有些複雜深邃。

  楚秋雨微微一笑,往他懷裡拱了拱,啞聲問道:「酒醒了?」

  「唔,」道陽回過神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記,很輕柔,「以後,我一定對你更好。」

  楚秋雨笑得無奈,「怎麼,今日嫁了妹子知道捨不得了?說起來養閨女最虧了,嬌養了十幾年,最後送到人家去了,我就盼著我肚裡這個是兒子,咱們娶個兒媳待她好就是了,萬一是閨女……十八年後又得送出門,要是人家對閨女不好,我鐵定心疼死了。」

  「不會!」道陽變了臉色,咬著後槽牙道:「誰敢欺負我閨女,我就把他吊起來抽鞭子。」說罷,他好似還有些不放心,又道:「你這一胎最好生個小子,便是我們道家長子,以後能保護妹妹。」

  「是不是最好一直生小子,這樣就只要娶人家姑娘進門,不用再嫁姑娘了。」楚秋雨拆穿了道陽的如意算盤,笑著在他胸前蹭了蹭,「孩子是上天的恩賜,兒子女兒都好。」

  「好,我知道,就是……就是捨不得。」

  「放心,無論是蓮生還是咱們的女兒,都是聰明伶俐的,不會輕易讓人家欺負了去。」

  「好。」

  夫妻倆抱在一起,低聲細語說了幾句,都覺心情好了很多,待得起床簡單吃了頓晚飯就又睡下了。

  第二日,道陽照舊去大營當值,第三日就是蓮生回門的日子。

  她換了一身大紅的錦緞衣裙,頭上戴了寶石首飾,看起來多了幾分貴氣,分派太監宮女做事也很是俐落,但依偎在三皇子身邊時又如小鳥依人一般溫柔乖巧。

  楚秋雨看得欣慰又心疼,命人擺下豐盛的酒席。沈老爺子和楚富貴也沒出門,一家人遣開宮女太監,團團圍坐,一邊說笑一邊吃喝。

  三皇子初始還有些不習慣,畢竟他的母妃只是一個宮女,記憶中這麼熱鬧的飯桌就只有年節時候的宮筵,但父皇坐得高高在上,別人身旁都有母妃,只有他和四弟形單影隻。

  如今這般老老少少地圍坐在一起,兩個老爺子不時鬥鬥嘴、搶搶好菜,舅兄對著自己使勁瞪眼睛,好似自己欺負了他的妹妹,而嫂子則笑著給他布菜盛湯,自家的小妻子則活潑的像只小蜜蜂,一會兒撒嬌要吃蝦子不肯剝殼,一會兒要喝湯,折騰得笨手笨腳的舅兄手忙腳亂,嫂子和兩個老爺子笑著不肯幫忙……這樣的飯桌真是熱鬧又親切啊。

  好不容易吃完飯,楚秋雨就笑道:「花園裡的秋千和樹屋都整理好了,你們去那裡睡會兒吧。宮裡不缺房間,倒是樹屋不多,權當新鮮了。」

  果然,三皇子興匆匆牽著蓮生走掉了,看得楚秋雨好笑的直搖頭,身分再高貴總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再珍惜的團聚日子也就只這一日,待得太陽西落,又到了回宮時候,蓮生扁著小嘴兒很是捨不得,撒嬌道:「嫂子,我想多在家裡住幾日……」

  「說什麼傻話,出嫁從夫,好好照料三殿下,不能耍小孩子脾氣。」楚秋雨抬手替她整理鬢角碎發,哄勸道:「嫂子給你準備了幾盒子點心,你若是想吃,就派人送個信來。」

  「好,嫂子,殿下喜歡吃糖衣花生,我做不好,你記得多給我裝一些。」

  「好。」楚秋雨哭笑不得的打趣,「你這眼淚還沒擦乾,就惦記給殿下討要吃食了,真是女生外向……」

  眾人都是笑起來,惹得三皇子有些臉紅,但望向蓮生的眼神越發溫柔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初夏悄悄溜走,盛夏帶著滾滾熱浪強勢來臨。

  樹上的知了好似都沒了力氣,半死不活的叫幾聲就躲在樹葉後邊乘涼了。楚秋雨也是恨不得把自已變成小狗,整日吐著舌頭就能散熱了。

  本來懷著身孕,她就有些不舒坦,整日懶懶散散,什麼都不想做,如今再被這樣的天氣一蒸,實在有種被蒸熟的蝦子的錯覺。

  正是無趣的時候,卻是有人送了一封請帖,原來安寧長公主要辦賞花宴,地點選在城外的清泉山莊,只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清涼的地方,應是個夏日的好去處。

  只是安寧長公主這人她不熟識,她想了想就派人去給蓮生送信,結果蓮生回信說她也收到請帖了。

  有身為皇子妃的小姑子作伴,楚秋雨放心許多,左右道陽這幾日當值不在家,她也不需要同誰報備,到了日子就略略打扮一番上了馬車。

  清泉山莊真是名副其實的好地方,馬車到了山莊裡,楚秋雨一下車就聽到了潺潺流水的聲音,隨著引路的丫鬟一路走進去,整個山莊真是處處有流水,清澈至極,偶爾微風吹過,涼爽的水氣吹得人很是舒坦。

  身邊小丫鬟忍不住低聲攛攝道:「夫人,侯府也買一處這樣的山莊就好了,省得夫人晚上熱得睡不著。」

  「一年裡不過就是這麼一、兩個月悶熱,為此買個莊子,白白空上大半年,實在有些可惜。」

  楚秋雨笑著撩了一把路邊假山上淙淙流下的泉水,心底實在喜愛,但卻沒有也買一座的打算。

  不等小丫鬟再說什麼,旁邊卻有人笑得尖利——

  「果然是西北的蠻人,就算得了郡主的名頭,嫁了侯爺也是小家子氣。」

  楚秋雨皺眉扭頭看過去,就見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三、五個閨秀,不管容貌如何,衣衫都是華貴至極,首飾也沒少往身上穿戴,很是有些金銀珠寶展覽樹的模樣。

  那些閨秀見她不反駁,還以為她軟弱怕事,於是越發囂張起來。

  「聽說侯府先前砸鍋賣鐵湊銀子,風光嫁了大小姐,如今喝粥都要數米粒。先前我還不相信,如今倒是親眼所見了。」

  這個開口的閨秀說話實在很尖酸刻薄,她上下掃視楚秋雨的衣衫首飾,冷笑道:「侯爺也真是,這般上不得檯面的人放在府裡藏著也就算了,還打發出來見人,真是……」

  眾人都是捂著嘴巴笑,連同她們身後的丫鬟婆子們也是滿面嘲笑。

  楚秋雨冷哼,她原本不過是想出來走走解解悶,哪裡想到居然是場鴻門宴。這些美麗如同溫室花朵一般的小姐,如此不知死活的惹上她,那就讓她們見識一下野花的厲害好了。

  「我雖然出身自西北荒涼之地,但還知道髙低貴賤,知道什麼叫忠孝,沒想到京城之地、天子腳下的閨秀們居然如此愚蠢不知禮。

  「一來我是皇上下旨賜封的郡主,武義侯夫人,二品誥命,你們連品級都沒有,見面不知行禮,反倒口出狂言,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大家禮儀?也不過如此,還不如我們西北之地的牧民,雖然整日與馬羊打交道,可還知道一個‘禮’字怎麼寫。

  「二來我們侯府雖然出了熱孝,但身為道家兒媳,為過世長輩多穿兩年素服本是一片孝心,沒想到反倒成了你們奚落侯府貧困的說詞,難道侯府富足,我就該像你們一樣把家裡所有首飾都掛在身上出來作客嗎?

  「不知禮,不知孝,這就是京城的大家閨秀?那我還是做個你們嘴裡的西北蠻荒女子吧。」

  「你,你——」

  一眾閨秀小姐們整日在後宅罵幾句丫鬟就算「戰鬥」了,哪裡像楚秋雨前世賣掛麵混跡市場,來了這個時空又開麵館,可謂是經風霜鬥雪雨,別的或許不行,吵架絕對是把好手。

  眾人被堵得張口結舌,氣得臉紅脖子粗,卻也找不出反駁之言。

  最後還是一個紫衣女子開口解了圍,「這位就是陽關郡主吧,果然同傳聞裡一般豪爽。」

  「恕我眼拙,請問您是……」楚秋雨直覺這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子身分不簡單,而且隱約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類似敵意。

  那女子笑笑沒說話,但旁邊卻有人討好似的回答——

  「這位是榮華郡主,長公主的嫡女。」

  楚秋雨眼神閃了閃,微微低頭行了一個平禮,笑道:「原來是郡主,不知長公主在何處安歇,我正想去多謝她邀請我來此賞花。」

  「母親早起身子不適,留在長公主府沒有過來,今日只有我們一起賞花遊玩。郡主不要客套,隨意就好。」

  榮華郡主笑著道,但楚秋雨怎麼都覺得她的笑意沒達到眼底,於是下意識問了一句,「郡主可是看到三皇子妃了,我正有事尋她,想必她早就到了吧?」

  「哦,說起來巧了,三皇子妃也是出門時候臨時有事,已是派人送信來,說下次再一起賞花。」

  榮華郡主又吩咐宮女太監們,「山頂望雲亭風景最好,把果子點心都擺過去吧。」隨即又熱情招呼楚秋雨,「郡主請吧。」

  楚秋雨點頭,但抬起腳步卻是突然扭頭嘔了一口,眾人都是皺了眉頭。她一邊用帕子掩住了嘴角一邊道歉,「對不住了,懷了身孕就是經常這樣。郡主還請先上山,我漱漱口就過去。」說罷,她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去車裡尋那罐酸梅,送來給我壓壓嘔意。」

  「夫人,是那只青花小罐子嗎?我好像忘記拿了。」小丫鬟有些惶恐,眼淚就在眼圈裡含著,可憐兮兮的模樣。

  沒想到楚秋雨一巴掌就掮了過去,「該死的奴婢,明知道我離不了酸梅止嘔,居然還忘在家裡!」

  小丫鬟捂著臉,委委屈屈地哭起來。

  一眾閨秀們看得眼裡多了一絲鄙夷,鄉野之人就算吵架是把好手又怎樣,到底還是缺了底蘊,誰家主子會當著外人的面教訓奴婢的啊?粗鄙之人就是粗鄙之人,虧得她們方才還以為低估了她。

  「走吧,咱們先上山等郡主吧。」

  榮華郡主做為主人招呼著閨秀們,一邊說笑一邊上了山,留下楚秋雨「惱怒」的數落著小丫頭。

  楚秋雨眼見眾人走遠,卻是換了口氣,「小青,趕緊出去尋王貴兒,讓他去西山大營找侯爺來救我,今日這賞花會怕是有些不好。」

  「那夫人,咱們這會兒就回家去吧?」小青也是個機靈的,早擦了眼淚,一臉擔憂的恨不得立刻把主子背回家去。

  「這是人家地盤,可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再說,我也想見識一下這些大家閨秀的手段,總之讓王貴兒喊了侯爺快些過來就是。」

  見機靈忠心的小丫頭聽話去了,楚秋雨遂扶著另一個丫鬟小紅的手往山上走。

  說起來這處清泉山莊真是不錯,山不是人工堆疊的假山,居然是天然形成,而且山腰和山頂各有一處泉水,修建了獸頭出水口,出水口下有大理石砌成的池子,養了些紅鯉魚,很是賞心悅目。

  楚秋雨也不著急,當真邊走邊賞景,很覺舒心。

  但無論山路多長,終於有走到底的時候,眾多閨秀等得心浮氣躁,好不容易見到楚秋雨的身影,忘了先前被堵得臉紅脖子粗的窘迫,紛紛開口嘲諷道——

  「某些人就是粗鄙不知禮,哪有主人等客人的啊。」

  「就是,為了她一個人,都不能開席,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誰知道呢,人家不是懷了身孕嗎?可不要說了,萬一人家說肚子疼,咱們說不定還會被扣個什麼罪名呢。」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得痛快,然後等著楚秋雨反擊,不想楚秋雨卻換了套路,只見她怯生生掃了眾人一眼,很是歉意的開了口——

  「對不住,我實在失禮了,就不在這裡惹諸位小姐們生氣了,今日暫且告辭,改日我再設宴給諸位賠罪。」

  說罷,她轉頭就要下山,驚得一眾閨秀們都是瞪眼,卻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方才還如母老虎一般力戰眾雌呢,怎麼突然就變成像兔子一般可憐了?

  但這會兒想要把話收回來已經晚了,只能幹瞪眼著急。

  好在還有一個榮華郡主壓陣,她親自起身去拉住楚秋雨,笑道:「陽關姊姊怎麼就惱了,不過都是玩笑罷了。我們平日走動,怎麼也是這麼幾個人,正是無趣呢,今日有幸結識姊姊,我們都是歡喜,難免嘴上沒個分寸,你可不要在意啊。」

  楚秋雨也不好執意離開,就隨著她往裡頭走,嘴上笑道:「哦,原來京城閨秀都是這麼彰顯歡喜和教養的,倒是同我們北地的鄉野婦人差不多,見著親切呢。」

  這是在罵她們同潑婦一個樣子?

  一旁閨秀們氣得幾乎要吐血,但卻是不敢說什麼了,生怕楚秋雨又有藉口說要離開,她們的計畫可就泡湯了。

  榮華郡主跟眾人使了個眼色,很快宮女太監們就重新上了溫茶和點心,還有時新果子。

  楚秋雨雖然猜著這些被嬌寵慣了的大家小姐們不敢在吃食上做手腳,但還是只挑揀了時新果子。旁邊一個閨秀按捺不住,又挑開了戰火,「陽關郡主來自北地,怕是沒吃過這果子吧?那不如多吃一些,以後回鄉跟熟識之人講講,也沒白嫁來京城一次。」

  「嫁都嫁來了,怎麼就說起回鄉?劉姊姊這話讓人好沒有頭緒啊。」有人出頭,自然就不缺架梯子的幫手,立刻有人接話。

  那位劉小姐掃了一眼低頭吃得香甜的楚秋雨,冷冷哼了一聲,眼神極惡毒。「男子多薄情,最是好色,陽關郡主不但沒色,還是憑藉恩情要脅侯爺才能為正妻,怕是沒幾年侯爺就厭倦了,或者發現某些事,忍受不了分開了呢。」

  劉小姐說得痛快,最後才好似很後悔一般捂住嘴巴,假意道歉,「哎呀,我一向心直口快,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若是不小心傷了陽關郡主的心,您可不要怪罪啊。」

  「不會、不會,郡主氣量大著呢,更何況你說的還是忠厚之言。」旁人趕緊笑著幫腔,只不過這安慰也是處處藏著刀子。

  楚秋雨拿了帕子擦手,倒是看不出什麼氣惱模樣,那位劉小姐的話就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讓眾人頗感無力。

  不想這時候楚秋雨卻是輕飄飄扔出一句,「我們夫妻如何就不勞煩各位費心了,畢竟這是我們家事,諸位如果對所謂家事好奇,不如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說,就是不知道這京城裡有哪位公子喜歡心直口快的女子?不過劉小姐放心,我家侯爺的同僚頗多,都是青年才俊,以後我會多問問的,若是有喜歡劉小姐這樣性情的,豈不是成就一段好姻緣?」

  劉小姐聽得白了臉,她雖然平日行事刻薄,又嘴巴惡毒,但這都是私下在家裡,要是真的傳出了她喜歡背後道人長短、議論人家夫妻如何,她這輩子也別想嫁出去了。

  這般想著,劉小姐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眾人也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一局怎麼又輸了?

  榮華郡主恨得暗自絞著手裡的帕子,恨不得把眾人臭駡一頓,七、八個人對付不了一個鄉野女子,實在是無用至極。

  說到底,還是要她準備的後手……

  「咱們不說這些家長里短,萬一傳揚出去,明明劉妹妹關心郡主,倒成了背後道人長短的長舌婦,那可就不美了。」榮華郡主笑得溫和又親切,轉而吩咐宮女,「去把那盒子寶石取來。」

  宮女應聲去了,她這才略帶得意的道:「前幾日進宮,皇舅舅正好得了南疆小國的貢品,選了一盒子寶石賞我把玩,今日正好帶來,大家幫我看看,適合鑲嵌些什麼首飾才好。」

  「呀,還是郡主有福氣,南疆的寶石就是有銀子都買不到。」

  「是啊,郡主膚白貌美,最好的是脖頸修長,不如做一條項鍊戴戴?」

  只要是女子就沒有不愛美的,提起首飾都是興奮起來,個個恭維不停。

  楚秋雨挑挑眉,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著手裡的果子。

  很快,先前那個宮女就捧了一隻檀木雕花盒子走了過來,待得盒蓋打開,眾人都是看得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盒子裡裝了足足有十幾顆寶石,顏色各異,反射了陽光更是美得耀眼。

  其中一顆藍寶石足有鶴子蛋大小,橢圓如水滴,可不是正好適合做一條項鍊。

  女人的喜好都差不多,對於閃光之物沒有抵抗力,楚秋雨也不例外,免不了對那盒寶石多看了幾眼。

  榮華郡主的眼底閃過一抹輕蔑,轉而把盒子傳給眾人把玩。

  到了楚秋雨手上,她就揀起那顆藍寶石仔細打量幾眼,笑道:「郡主最好用珍珠穿條煉子,墜了這寶石會更耀眼呢。」

  「真的,那我就聽陽關姊姊的,明日就讓宮裡內務府的匠人幫我做一條。」

  榮華郡主笑著應聲,眾人滿臉羨慕,接著紛紛說起自己得意的首飾,一時間倒也熱鬧,而那盒子寶石就放在桌子上,不曾再有人動過。

  宮女們又添了果子,換了新茶,負責照料楚秋雨的那個宮女尤其殷勤,半蹲著身子替她斟茶,起身時候卻不慎踩了裙角,差點歪倒在楚秋雨身上。

  楚秋雨下意識扶了她一把,見她還要跪倒磕頭,輕輕擺手表示無事。

  那宮女神色有些複雜,匆匆行禮後退下了。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有人提議作畫,把這山水美景留在紙上。

  楚秋雨不會這些文雅之事,自然是不反對也不贊同。她正琢磨著是不是找個藉口,早些告辭回家的時候,突然聽到拾掇桌子的宮女驚叫出聲。

  「哎呀,郡主……寶石……寶石少了一塊!」

  眾人聞聲都是驚得松了手裡的茶盞,連忙問道:「怎麼可能?快找找,是不是掉在桌子上了?」

  榮華郡主也是喝斥宮女,「亂喊什麼,讓我看看。」說著話,她就要了盒子,那顆最大的藍寶石已經不在盒子裡了。

  她頓時變了臉色,連聲吩咐道:「還不趕緊找!」

  一眾宮女太監連同閨秀們都是趕緊幫忙低頭找尋,但無論桌上還是地上,或者是錦墊後都尋過了,依舊不見藍寶石的蹤影。

  楚秋雨也以為是宮女不小心掉在哪裡了,翻遍了自己腳下的位置都是乾乾淨淨,忽地她心裡一咯噔,覺得這事有哪裡不對勁。

  但眼下不給她多想的功夫,坐在榮華郡主另一側、一名穿了緋色衣裙的少女已經開了口一「既然寶石丟了,亭子裡四處也找不到,那定然就是被偷了,只是到底是誰偷了,懷疑誰都不好,不如我們都翻翻自己的荷包以示清白吧。」說罷,她就把自己腰上的荷包扯了下來,抬手倒出裡面一把小玉梳還有幾粒山楂丸。

  其餘閨秀見此也是趕緊解下荷包,紛紛往外倒東西,一時間各色小首飾、用物占了半張桌子。

  楚秋雨也去扯荷包,卻突然覺得重量有些不對,於是腦子裡電光石火般明白了一切。

  還沒想好如何應對,一個宮女迅速扯走了她手裡的荷包,笑道:「郡主怎麼這麼遲,是不是累了,那奴婢就代勞了。」說著話,她就打開荷包,將東西倒了出來。

  不出楚秋雨意料,那顆藍寶石立時掉了出來,砸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也讓亭子裡徹底安靜下來。

  「呵,先前陽關郡主最是看好這顆藍寶石,沒想到已經喜歡到想要偷偷據為已有了。」

  劉小姐興奮得兩眼放光,很有些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歡喜。自從見了楚秋雨,她就一直被壓著打,這會兒終於得到還手的機會,她怎麼會放過?

  「鄉野之人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說話沒有教養也就罷了,如今還做出這麼下作的事,武義侯府也是大樑數一數二的武將之家,沒想到娶回來的當家夫人居然是個賊,這要傳揚出去可要丟盡顏面了。」

  「就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才還假模假樣地幫著尋找呢,豈不知寶石就在她荷包裡!」

  一眾閨秀們別看平日都養在各家後院,卻都使了一手好棍法——痛打落水狗打得那叫一個痛快。

  小紅急得團團轉,開口就要替主子辯解,卻被楚秋雨扯了袖子。

  楚秋雨冷冷掃視眾人,最後望向面色隱隱帶著得意的榮華郡主,淡淡一笑,「我雖然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同郡主結怨,但今日倒是見識了郡主的好手段,佩服至極。」

  「陽關郡主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榮華郡主皺了眉頭,很是為難的樣子,「若是平日,郡主說一句喜歡,這寶石我就送你了,但最近正好要到皇舅舅壽辰了,我想著用這顆寶石做條鏈子,戴去給皇舅舅看看,所以才更在意一些,沒想到郡主居然喜歡到不告而取,這就有些讓我難辦了。」說罷,她略帶委屈的問道:「若不然郡主在其餘寶石裡選一顆?」

  她這般作態,讓眾人越發的同情起她來,紛紛嚷道:「郡主,您可是長公主的嫡女,何必如此維護這個粗鄙村婦的顏面?」

  「對,就該把她做賊的事宣揚出去,讓她在京城存身不得。」

  「就是,堂堂郡主是個賊,真是讓人不齒!小家子出來的女子就是眼皮子淺,一顆寶石就讓她暴露本性了,居然是個賊呢!」

  眾人越說越難聽,榮華郡主卻不再勸。

  任憑楚秋雨再大度,這般被人從頭奚落到尾,最後還要被栽贓做賊,也實在忍耐不下去了。她抬手砸了手裡的茶碗,厲聲罵道:「都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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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43 AM

本帖最後由 ping68 於 2018-7-22 11:45 AM 編輯

【第二十章 道家人的手段】

  眾人嚇了一跳,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待得回過神來還想再說的時候,楚秋雨卻是目光如刀地掃了過去一「你們也知道我是堂堂郡主、二品誥命夫人?那誰給你們膽子對我如此無禮?」

  「哼,身分再高不也是個賊!」

  不知誰小聲回了一句嘴,惹得楚秋雨冷笑,「就算我做了賊,榮華郡主報了官,那自有大理寺查問,你們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在我面前說長道短?再說了,是非曲直,沒有定論,你們只看見寶石從我荷包裡掉出來就說我是賊,那我還說方才給我倒茶的宮女故意栽贓呢!把人給我找出來,一同送到大理寺大刑伺候,看看她會不會供出受誰指使陷害我!」

  榮華郡主變了臉色,但嘴上依舊說道:「陽關郡主,你若是真喜歡這寶石同我說也不是不能送給你,如今事情敗露就要拖我身邊的宮女下水,反過來誣陷我的宮女,這實在……」

  說著話,她居然扯了帕子抹起眼淚,把受了委屈卻又要極力求全的模樣演了個十足。

  眾人看得更是氣惱,紛紛嚷著,「護衛呢?去大理寺尋人來拿賊!」

  「就是,皇上都說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侯爺夫人又怎樣,偷了東西就是賊!」

  楚秋雨懷了身孕,本就算不得舒坦,方才被氣得厲害,這會兒又吵得厲害,不禁就有些頭暈氣短,煩躁之下站了起來,惱怒道:「原本就覺得宴無好宴,沒想到居然見識了這麼一出大戲,今日真是沒有白來。你們想報官、想出去宣揚就宣揚,我奉陪到底!不過那個倒茶的宮女可不要不小心跌死,否則你們就是殺人滅口!別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到時候誰的名聲臭大街可就不一定了。」

  榮華郡主臉色變了變,一眾閨秀們也是有些心虛,但是眼見楚秋雨扶著丫鬟的手就要下山,人人都是有些不甘心。

  其中一個離門口最近的閨秀伸手扯住楚秋雨的袖子,「你不能這麼走了,把話說清楚啊!」

  楚秋雨煩躁的抬手想要揮開她,卻不想一旁的宮女卻悄悄伸出一條腿踢了她一腳。

  楚秋雨膝蓋一軟,眼見就要栽下石階,危急時刻小紅奮力一扯主子,然後猛跪在地上,生生頂住她。

  楚秋雨趴在小紅身上,雙眼望著下邊一級級陡峭的石階,真是背脊發寒。

  今日還是大意了,她沒有想到這些養在深閨的「嬌花」們是如此狠毒,栽贓不成還要她一屍兩命!這到底是什麼仇,什麼恨啊?

  亭子裡眾多閨秀一時也是有些愣神,她們沒想到方才那麼驚險楚秋雨都能躲過去,難道這粗鄙女子真像京城百姓傳言的那般,是個有大福氣的人?

  榮華郡主恨得咬牙,正猶豫要不要宮女太監再補上一腳的時候,突然聽見山下傳來一聲大吼一「秋雨!」

  這聲音帶著三分淒厲七分驚慌,瞬間劃破了整個山莊,也驚得一眾閨秀們慌張望去。

  只見山下正有一人大步跑上來,黑色盔甲罩著魁梧的身形,棱角分明的臉上滿滿都是憤怒,這不是武義侯還能是誰?

  「啊!」眾人亂成一團,「武義侯來了,快、快,怎麼辦、怎麼辦?」

  榮華郡主更是臉色一片慘白,她猛然站起身,眼睜睜看著曾經心儀的男子大步上前,一把將別的女子摟在懷裡,她恨得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好不容易擠出一個笑臉,開口問道:「陽哥哥,你怎麼過來了?」

  可惜,道陽連一個眼神都不肯施捨給她,滿心都是懷裡的嬌妻。

  方才接了消息,一路從西山大營打馬跑回來,闖進山莊,剛到了山下就見楚秋雨彎腰趴在丫鬟身上,下邊是陡峭石階,只要再向前一點,他的妻兒怕是就沒命了。

  那一刻,他在軍營裡摸爬滾打,鍛煉得日益堅強的心差點「砰」地一聲碎裂,除了怒吼一聲、飛奔而來,他再也想不到別的。

  他已經失去了爹娘,嫁了妹妹,如今只有妻兒,若是他們再出一點事,他不知道他的長刀要沾染多少人的鮮血,哪怕是女子……

  即便是炎炎夏日,但亭子裡的氣氛卻是越來越冷,凍得一眾閨秀們忍不住縮了肩膀。

  好在楚秋雨終於緩過神來了,許是熟悉的懷抱讓她安心,於是萬般委屈都頓時湧上了心頭,「道陽,嗚嗚,夫君,她們欺負我!」

  她緊緊抱住道陽的脖子放聲痛哭,完全沒了方才舌戰群雌的凶焊模樣,彷佛受了欺負的小孩子見到大人撐腰,半點不落的把她進了山莊所聽所遭遇的都說了一遍。

  末了指著榮華郡主說道:「她一直裝好人,躲在後邊指使這些人針對我,也是她主動拿寶石出來給我看的,借著倒茶往我荷包裡塞寶石的宮女也是她安排的。」

  榮華郡主急忙擺手,辯解道:「陽哥哥,你聽我說,不是像她說的那樣……」

  可惜,道陽的目光比三九寒冬還要冷上三分,根本不帶半分憐惜。「還有誰?」

  楚秋雨又點了那劉小姐的名,「她嘲諷我上不得檯面,又說你會厭棄我,白嫁到京城裡來,又誣衊我是賊,說話沒有教養……」

  「你!」劉小姐聽得惱怒,但她說的話確實都是自己說過的,辯駁不得。

  楚秋雨也不理會她,又指著一旁滿臉忐忑的一個閨秀和宮女說道:「方才她扯了我的袖子,這個宮女泮了我一腳,我差點就摔下去了。」

  想起方才的驚險,楚秋雨怕得更厲害,身子忍不住又哆嗦起來。

  道陽心疼得咬牙,小心翼翼把她交給小紅扶著,這才起身,不等眾人回過神來就一把拎起那個宮女直接甩下石階,宮女甚至沒來得及求救,一路慘叫著摔了下去。

  十幾丈高,足足一百多級臺階,待得滾到平地,那宮女已摔得血肉模糊,一動不動了。

  一眾閨秀們驚得紛紛捂了眼睛,驚叫著躲藏。

  只有榮華郡主極力支撐著身體,咬牙應道:「這是宮裡借調過來的宮女……」

  「若方才跌下去的是秋雨,那麼如今血肉模糊的就是我道陽的妻子,皇上親封的陽關郡主!」道陽彎腰抱起楚秋雨,鋼刀一般的目光帶著殺氣,最後一次刮過眾人,「今日這事沒完。」

  說罷,他大步走下石階,踩著那宮女尚且沒有變涼的血跡,石階上印出淺淺的血腳印,一步步就像踩在眾人的心上,沉重又恐懼至極。

  畢竟都是溫室裡養大的花朵,怎麼經受得了這麼狂猛的北風「摧殘」,膽子小的閨秀們一翻白眼軟倒在地,驚得那些太監宮女驚聲尖叫,亭子裡亂成一團。

  當初楚秋雨生怕老爹在京城的日子無趣,藉口自己身為郡主不好打理生意,就把麵館交給老爹,不過帳冊都是月底送來侯府核算,楚富貴平日不過是坐了馬車到各家麵館走走,有什麼小事處置一下就罷了。

  而沈老爺子那裡過了最初的忙碌,後來尋了一個口碑不錯的年輕大夫來坐堂,不必整日留在藥堂。

  這一日兩人早起就約好去城外的嵩山寺遊玩,外加給家裡馬上就要到來的小生命求個平安符,安安心,結果兩人玩了一日,歡歡喜喜帶著平安符還有街上買的吃食回來,卻發現他們的寶貝閨女(兒媳)居然出門不平安,這還得了!

  楚富貴跳著腳的到處尋傢伙要去算帳,氣得眼睛都紅了,誰敢欺負他的女兒,他就是拚著腦袋不要也得給女兒報仇。

  沈老爺子則直接取了藥箱,給兒媳診脈開藥,黑著臉忙個不停。

  道陽緊張得額頭上都是汗珠子,眼見義父如此,更是一顆心都拎在了嗓子眼兒。

  「義父,秋雨到底如何?可是傷到了?」

  「哼!」沈老爺子眼明手快在楚秋雨手肘上紮了一根銀針,眼見楚秋雨臉色泛白,不禁開口罵道:「虧你還是個堂堂武義侯,連自家媳婦兒都護不住,雨丫頭好不容易懷了身孕,還不到三個月最是危險的時候,居然受了這麼大的折騰,孩子保不保得住就看天意了。」

  「什麼?」道陽臉色慘白一片,他的孩兒、道家的血脈就要這麼沒了嗎?

  楚富貴更是抱著閨女放聲大哭,「閨女啊,都怪爹沒本事啊!怎麼就讓你嫁到這裡受苦受罪啊!

  爹對不起你,爹帶你回家,咱們不待在這兒了,咱們回陽關!」

  楚秋雨除了肚子微微有些抽痛並不覺得太難受,但義父紮在她手肘上的銀針卻是又麻又癢,想要說話卻沒有力氣,只能看著老爹痛哭無法勸慰。

  但這看在道陽眼裡,嬌妻好似在忍受著絕大的苦痛,又堅持著不肯哭出來,以至於眉眼都緊皺在起了。

  他心裡疼得好似被萬箭穿過一般,想起那亭子裡的幾個閨秀,還有主使這一切的榮華郡主,他的眼睛漸漸變得血紅,握緊了拳頭,大步沖出門。

  楚富貴還抱著閨女痛哭,哪裡顧得上別人,倒是楚秋雨急壞了,她倒不是怕事的人,但萬一道陽盛怒之下不知道分寸,就給侯府惹禍了。

  沈老爺子抬手拔下銀針,勸慰立刻就要說話的楚秋雨,「丫頭放心,道陽怎麼鬧都不會有事,反倒說這個時候鬧一鬧有好處。你喝了安神湯就好好睡一覺,想得太多你肚子裡的孩兒就真保不住了。」

  什麼叫真保不住了?

  楚富貴抹了幾把眼淚,這才回過神來,原來閨女和外孫都沒有大事啊。

  他喜得也顧不上埋怨沈老爺子,趕緊一迭聲的勸著閨女,「聽你義父的,好好睡覺,什麼都不用你管,有爹呢!」

  楚秋雨先前確實也是嚇到了,喝了安神湯後,很快就睡了過去,自然就不知道因為她,京城裡又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今日本是大朝會的日子,議完國事,幾個閣老和文武大臣都留下陪著皇上說說閒話兒,或者京城趣事,皇帝今日也是精神不錯,還留了臣子一同用膳,可誰知飯桌還沒撤下,就聽得禦書房外有喧嘩之聲。

  皇帝皺眉道:「進來。」

  黑著一張臉的道陽甲胄罩身,帶著輕微的血腥之氣就沖了進來,不等眾人反應,他猛地跪倒,言不發地磕起頭來。

  「砰、砰!」頭顱重重磕在金磚地面上,沉重至極,聽得君臣們都忍不住挺直了腰背。

  「武義侯,你這是何意?有話起來說!」皇帝開了口,很是不解這個倔強的小子到底因為何事而這般模樣。

  然而道陽卻是不肯起身,堅持地磕了九個頭,這才抬起頭來,還不等說話就放聲大哭起來。

  「皇上,臣請辭武義侯和西山大營的差事,歸去北地為亡母守靈!」

  「這是什麼話?」

  有道是帝王無情,但大樑皇帝卻是個極念舊情的人,道家老侯爺是自小伴著他長大的護衛,最是忠心無疑,不想又因為他,堂堂大將軍死得冤枉至極,也曾被他叫一聲弟妹的武義侯夫人死在西北邊關之地,好在道陽得了江湖高人相助,捨命籌謀救醒了他,也間接救了大樑。

  他執意把西山大營的兵權交給道陽,又把蓮生嫁給他看中的皇子為妃,就是為了補償道家,也是認同了道家的忠誠。

  如今道陽這般痛哭,著實嚇了他一跳,要知道這孩子當日救醒他,說起父母先後去世時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這到底是怎麼了?

  「到底誰欺負了你,說,朕給你作主!」

  道陽也不客氣,把嬌妻參加賞花宴,如何受到刁難、陷害,以至於如今垂死,肚中孩兒不保的事,末了又磕頭大哭。

  「皇上,臣已經求了恩准,一世只娶陽關郡主一人,若是她和孩兒有兇險,我道家就斷子絕孫了。為了保我道家一脈香火,還求皇上恩准臣退隱邊關,臣即便身在邊關,也會為皇上守護大樑安危,只要有道家一日,就沒有蠻人能踏進大樑一步!」

  「放肆!這些女子家中平日是如何教導,居然如此蛇蠍心腸!」

  皇帝惱得厲害,楚秋雨可是他親封的郡主,如今被人如此欺辱,豈不是也沒把他這個皇上放在眼裡。再者,各家閨秀理應是知書達禮、安靜端莊,怎麼會行事如此惡毒?特別是還占了個外甥女名頭的榮華郡主,實在是讓他失望透頂。

  「傳朕旨意,榮華郡主行事失儀,閉門思過百日,抄寫《女誡》千遍,著教養嬤嬤嚴加教導,其餘幾女進宮服侍,即刻執行。」

  早有稟筆太監麻利的寫了聖旨,用了玉璽後趕緊匆匆傳旨去了。

  皇帝起身,親自扶起額頭已經青紫一片的道陽,歎氣道:「朕派御醫同你一起回去,多帶些藥材補品。放心,陽關郡主不會有事,同她說,朕還想再吃一碗她煮的餛飩呢。」

  本來在座的眾臣提心吊膽想了半晌,自家閨女是不是跟著榮華郡去賞花了,還想著同皇上求求情,結果眼見皇上待道陽比皇子還親切,趕緊滅了心思,搭上一個閨女沒什麼,萬一把自己都搭進去,家裡就徹底沒指望了。

  道陽又謝過皇上,匆匆帶著太醫和大批的藥材補品回侯府。

  以沈老爺子的手段,當然讓太醫查出楚秋雨是如何「病弱」,於是太醫皺著眉頭,安慰幾句就回宮覆命去了。

  道陽守在楚秋雨床頭,一步也不肯離開。

  楚富貴有些捨不得,想多說兩句,卻被沈老爺子拉走了。

  倒是楚秋雨很歡喜,自從成親後,道陽一直在外奔波,很少有這樣安靜陪著她的時候,兩人依偎在一起說說當初相見情景,說說成親時候遭人詬病,說說府邸裡的瑣事,還有蓮生出嫁,越發覺得親近了。

  他們小夫妻倆是幸福了,外邊卻是天翻地覆,鬧得沸沸揚揚。

  榮華郡主那裡還好說,畢竟是皇家血脈,皇上還是留了情面,只是閉門思過加抄書,但另外幾家閨秀卻是倒了大楣。

  聖旨上只說是進宮服侍,這「服侍」兩字可是大有文章,進宮做宮女是服侍,做嬪妃也是服侍,相比起來,後者自然更好一些,但別忘了皇帝已經五十幾歲,又大病一場,先前疑似病危的事實。

  所以不論哪個結果,進宮就是跳進火坑。

  幾個閨秀哭得是要死要活,畢竟好好的大家小姐做不成,進宮後不是做奴婢就是守活寡,誰也不想啊。

  幾家夫人更是哭天搶地,大罵不已,但很快就被匆匆趕回來的男人們捂了嘴巴。

  如今家裡只要把閨女送進宮去,對外說起主動伺候皇上,還能博取個忠君的美名,若是鬧起來,消息傳開,以後家裡別的兒女親事都要受影響。

  可是各家男人打算得是不錯,就是忘了流言這東西的神奇之處,越捂越傳得厲害。

  於是不到一日,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榮華郡主設下圈套,一眾閨秀幫手,差點害死了陽關郡主的消息。

  有人就問:「榮華郡主可是長公主的嫡女,金枝玉葉,陽關郡主是西北邊關過來的,按理說沒有什麼仇怨啊,怎麼還鬧出這樣的事?」

  這一問簡直勾起了無數人的訴說欲望,這個應聲道:「兄弟,你是外地來的吧?」

  「就是,若是咱們京城的怎麼會不知道榮華郡主同武義侯府原本可是談婚論嫁過?」

  「什麼?還有這一說,各位快給兄弟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路邊、酒樓裡、茶館中……這樣的對話處處在發生。

  而道陽與榮華郡主那段過去,又給這場風波添了桃紅色的翅膀,迅速往京城之外飛去。

  待得幾個閨秀入宮那日,喜好看熱鬧的京城百姓幾乎是「夾道歡送」,嘴上不敢說,但心裡卻感謝皇上把這幾個惡毒女子都收到身邊「管教」去了,否則嫁去誰家都是禍害人啊。

  原本眾人以為這事就算完了,長公主府安靜得好似墳墓,沒吵沒鬧,幾家人也認了倒楣,送了閨女進宮,至於以後是託人情把閨女再撈出來,還是打點銀錢讓閨女在宮裡過得好一些,那都是後話了,不想,眼前這事卻是又有了新發展。

  蓮生當日也是收了請帖的,左右宮裡無事,去的又是長公主的山莊,就想著走一趟,順便見見嫂子。

  可是臨出門的時候卻有小太監來稟報說,三皇子肚子不舒坦,她就匆匆去瞧了,結果發現三皇子只是茶喝得有些多,多如廁了幾次,她實在有些納悶,只是三皇子也很歡喜她如此擔心自己,小夫妻倆又親近幾分,她便也不多追究了。

  不想第二日,她身邊的大宮女就來稟告,「娘娘,侯爺夫人昨日去赴賞花宴,被榮華郡主和幾個閨秀設計陷害,如今……怕是腹中胎兒不保。」

  「什麼?」蓮生也不是傻子,瞬間想到三皇子腹痛的誤報,若不是因為這事耽誤,她就會同嫂子起參加賞花宴,就是誰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著皇子妃的面算計她娘家人。

  怎知人家不但出手,甚至連她也一同算計了!

  「該死的賤婢!」蓮生一連砸了兩套茶碗,惹得三皇子趕來探看,蓮生一頭沖進他的懷裡,哭得幾乎氣絕。

  三皇子只知道陽關郡主被算計的事,不知道他也是其中一環,待聽到蓮生哽咽說完前因後果,也是惱得臉色漲紅,就算他沒有母族可倚靠,在朝中也沒有什麼根基勢力,但總是皇子、天家血脈,若是這般被人算計都不出聲,以後豈不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動動心思都能拉他當墊背?

  「愛妃,咱們宮裡不是還缺人手使喚嗎?我這就去內務府要人,必定給你要幾個‘合心意’的好人手。」

  三皇子說著話氣衝衝地走了,蓮生立時抹幹眼淚,哪還有方才的嬌弱模樣。

  既然侯府沒有給她送消息,就是兄嫂不想讓她跟著擔心,但身為道家閨女,怎麼可能忍氣吞聲不出頭?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就是派人回家去問也無濟於事,不如專注在如何報仇一事上吧。

  嫂子和侄兒若是平安無事,那自然什麼都好說,但若是有事,總要送幾個「乘巧聽話」的奴婢去黃泉之下跟隨伺候啊。

  計畫沒有變化快,那些剛剛買通了內務府的幾家家主,就發現女兒被盛怒的三皇子「討要」去做了皇子妃的奴婢。

  三皇子妃是誰啊,道家的閨女,陽關郡主的小姑子……這下用腳指頭想也能猜到他們閨女的下場必定淒慘無比。

  但他們就是急得把頭髮揪光也是毫無辦法了,誰讓他們的閨女犯了錯,人總是要為錯誤付出代價倒是皇帝聽說三皇子要走了他「欽點」進宮的閨秀,不但沒氣惱,反倒笑得暢快,惹得一眾宮女太監都是詫異,只有服侍了皇上半輩子的老太監明白其中緣由。

  就同「慈不掌兵」是一個道理,性情溫和的皇帝也不會是個好皇帝,如今三皇子終於任性一次,不再跟以前一樣顧慮重重,亮出了不算鋒利的爪子,這對於盼著兒子成材的皇帝來說,只會歡喜,又怎麼會自覺被冒犯而惱怒呢?

  再說幾個閨秀進了三皇子夫婦住的宮殿裡,很是忐忑,可是沒有想像中的鞭打、辱駡,只是土炕涼了一些,飯菜少了一些,倒也算是放了心,只想著熬過風頭,家裡人一定會把她們救出去的。

  可是沒兩日她們就開始覺得不對勁,炕涼就免不了患上一些說不出的毛病,比如時刻想要跑淨房,飯菜少得常常在她們來到飯桌的時候一口不剩,這般連餓帶病,閨秀們就受不了,湊在一起合計著,攔住三皇子去路,狀告皇子妃惡毒。

  蓮生這幾日也沒少下功夫,早在三皇子跟前念叨了無數次,「殿下,我氣得睡覺都不舒坦,但是怎麼辦,我就是下不了手,不敢打她們,也不敢讓她們幹活兒,萬一她們傳信回家裡……殿下該被那些大人算計為難了。」

  三皇子感動得無以復加,外邊都說皇子妃脾氣潑辣,其實從兩人相識,皇子妃就待他溫柔至極,如今因為心疼嫂子被算計,終於要他作一次主,最後還怕他被為難而猶豫,連幾個奴婢都不敢出手教訓。

  身為夫君、身為大樑皇子,居然讓妻子活得如此小心翼翼,簡直是奇恥大辱!

  就在這樣的時候,幾個閨秀打扮得花枝招展,攔住了三皇子去往上書房的路,幾個人都是哭得梨花帶雨,紛紛訴說三皇子妃如何惡毒、如何苛待她們,懇求三皇子為她們作主。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還是幾個美人呢。

  一眾宮女太監們都以為三皇子必定會軟化,哪裡想到三皇子卻是勃然大怒。

  「蓮生身為皇子妃,處置幾個奴婢還要前思後想,生怕為我惹來非議,而你們卻如此囂張,公然誣陷皇子妃,抹黑皇家,罪該萬死!來人,給我打,一人二十板子,再敢不服管教直接杖斃!」

  二十板子?杖斃?

  幾個閨秀嚇得都忘了哭,她們以為會有的憐惜呢?作主呢?為何事情跟她們想得完全不一樣?

  宮女太監們卻是沒給她們再想下去的機會,直接拎人去打板子。

  一時間,慎刑司裡鬼哭神嚎,差點讓幾個閨秀鬧得掀了屋頂。

  消息傳出去,那幾家人自然是心急如焚,但京城百姓,特別是窮苦百姓卻是拍手稱快。

  睡個涼炕、少吃一頓飯就叫苦連天,那他們整日風裡來雨裡去的討生活,甚至凍餓得半死,是不是也要攔著皇子討公道啊?

  消息傳進侯府的時候,楚秋雨正靠在窗下的軟榻上,一邊吃著道陽喂到嘴邊的補品,一邊愜意的透口氣。這幾日被家裡人「看管」著臥床靜養,不能出屋,著實有些憋悶。

  「蓮生這樣怕是對她的聲名有礙,左右我也沒有大事,不如讓人給她送個信吧。」

  道陽卻是搖頭,「不必,蓮生知道分寸,你就把身體養好,旁的事不用你費心。」

  楚秋雨扁扁嘴,很想說這樣「幸福」的日子有些無聊。

  沈老爺子同楚富貴坐在一邊喝茶,順便監督楚秋雨多吃多喝,見狀就笑道:「放心,丫頭,這事就算鬧得更大也不全是因為你,京城過不了兩年就要變天了,道家若是因為這事躲開,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楚秋雨不明白朝堂之事,但是瞧著道陽也是贊同點頭,不禁歡喜起來,「難道要出京嗎?最好回陽關,我還想把我的封地治理成最繁華的邊城呢。還有我的麵館、老窯洞……」

  「對,還有那些老街坊,不知道如今什麼樣子了?」

  楚富貴也是接話說起來,父女倆越說越說熱鬧,沈老爺子同道陽互相對視一眼,卻是笑而不語。





【第二十一章 衣錦歸鄉】

  日升月落,很快又是七、八天過去了,京城百姓們的嘴邊從來都不缺少新鮮事,他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已經從閨秀為奴變成禦史夫人大鬧青樓,繪聲繪影地說起禦史大人光著屁股滿樓跑,人人都是笑得恨不得噴了茶水。

  原本還期待著禦史大人的花邊新聞過後又有什麼笑料發生,卻不想先前的舊聞又熱鬧了一回。

  據說,被皇上勒令在家閉門反省抄寫《女誡》的榮華郡主,喝著小酒啃了根雞腿,第二日早起就長了滿臉的紅疙瘩,從美貌女子變成了無鹽再世。

  先前一直沉默的長公主這下可亂了分寸,偷偷摸摸請了無數大夫上門,可惜,個個都是束手無策。

  有個大夫被長公主逼迫得沒有辦法,只好開了一副藥方,結果榮華郡主臉上的疙瘩不但沒有消退,反倒越長越大,甚至有些還破掉流膿,味道其臭無比,別說長公主一家,就是奴婢下人們都是退避二舍。

  這下可出了大事,長公主府裡亂成一團。

  「嗚嗚,我不活了,娘啊,我沒臉見人了!」

  榮華郡主早沒了從前端莊矜持的模樣,衣裙皺巴巴不說,頭上因為要戴著帷帽遮醜,只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這會兒有些頭髮已經糊到臉上,很是狼狽。

  天下哪個閨女都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啊,長公主心疼得厲害,想要上前抱著閨女勸慰兩句,但剛一近前劇烈的惡臭就熏得她差點兒吐了,只能不著痕跡的躲開兩步。

  「榮華啊,你別著急,娘這就進宮去求皇上派太醫過來,保管很快就把這些疙瘩治好,你先好好在家等著。」說著話她就要進宮。

  駙馬爺卻難得是個明理的,伸手扯住長公主,喝斥道:「榮華年歲小,行事沒有分寸,難道你也一樣嗎?皇上下旨要榮華在家閉門思過,抄書贖罪,結果她倒好,喝酒作樂才得了這樣的怪病,如今進宮去求皇上派太醫,你怎麼開口?」

  長公主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閨女卻是不能不管,「那也不能看著榮華就這樣毀容了呀,本來先前同道家退親就傷了她的閨譽,若是再頂著一張麻子臉,還怎麼嫁得出去?」

  事關女兒的後半輩子,駙馬爺再生氣也不能坐視不理,於是歎了氣,到底同長公主一起進了宮。

  好在,皇上還算寬仁,一來看在駙馬爺做過他伴讀的情分上,二來長公主難得收了囂張跋扈,伏低做小。他也沒有追究榮華郡主的陽奉陰違之罪,讓太監去太醫院把所有當值的太醫都派去長公主府。

  可惜,不知道榮華郡主到底喝了什麼酒,臉上的疙瘩擦了無數藥膏、喝了無數藥湯,就是沒有要痊癒的跡象。

  太醫們被長公主罵得狠了,索性也耍了無賴,有說榮華郡主做了虧心事觸怒神靈的,有說榮華郡主自小胎裡帶毒,如今被酒勾出了毒根,這才發作了……總之,藉口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唯獨就是沒有解決辦法。

  長公主大發雷霆,把所有太醫都趕了出去。

  太醫們被趕得不是丟了帽子,就是崴了腳,又是狼狽又是丟了顏面,盛怒之下便忘了「保密」,於是榮華郡主變成惡臭醜女的消息就榮升為百姓嘴邊的最大消息。

  這一日,三皇子體恤蓮生被幾個奴婢氣得精神不好,特意去求了皇恩,准許她回娘家探望。

  於是,許久不見的姑嫂兩個,狂喜之下直接在花園的秋千旁開了茶話會。

  說起榮華郡主如今的淒慘模樣,蓮生歡喜得恨不得手舞足蹈,「讓她欺負到我道家頭上,活該!

  真是罪有應得,最好讓她整張臉都爛掉才好,看她以後還怎麼出門見人。」

  若是先前,楚秋雨說不定還會爛好心的勸上幾句,但想起當日榮華郡主喊過的那兩聲「陽哥哥」,她心裡的陳年老醋就氾濫了,點頭道:「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怕是她平日壞事做得也不少,否則也不會得這樣的怪病。」

  「就是,若不是怕殿下覺得我惡毒,我都想去長公主府看個熱鬧了。」蓮生坐在秋千上,一邊晃悠著一邊吃著葡萄,分外愜意,「老天爺真是太公平了,不畏權貴,懲惡揚善,不分貴賤。」

  楚秋雨聽了好笑,還想再說話的時候,楚富貴同沈老爺子就連袂走來了。

  沈老爺子到了近前,攔了要起身的楚秋雨和蓮生,小聲笑道:「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個別號叫老天爺啊。」

  楚秋雨同蓮生眨巴了兩下眼睛,都是猛然張大了嘴巴。「義父……」

  「哈哈,不可說。」沈老爺子捋著鬍子,一張臉也笑開了花兒。

  「欺負了我的兒媳婦,差點害了我孫兒,若是還讓她逍遙過日子,那我沈半瘋的名頭豈不是白叫了?」

  楚富貴難得沒有同他抬杠,連連作揖道謝,「晚上備上一桌好酒菜,我要好好謝謝老哥。」

  「正好蓮生在這裡,也別等晚上了,一會兒我就下廚,再把侯爺請回來,咱們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楚秋雨最喜歡熱鬧,趕緊就張羅起來。

  道陽聽說妹妹回來了,自然是快馬加鞭趕回府來,一家人團團圍坐,雖然蓮生出嫁才一、兩個月,卻好似一年那麼久,眾人噓寒問暖,把初為人婦的小丫頭感動得眼圈兒都紅了。

  飯後眾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蓮生就要回去了。

  楚秋雨又忙碌著給她裝吃食,幾乎大半都是按著三皇子的喜好安排。蓮生自然知道嫂子是在替她費心討好夫君,心裡又暖又熱,抱著嫂子的胳膊不想離開。

  但再歡喜的團聚總有分別的時候,大宮女和太監已經在催促了,蓮生依依不捨的行了禮,末了又跑去沈老爺子面前,小聲問了句話,沈老爺子答話的聲音更低,卻是笑得蓮生差點兒軟了腿,一路「花枝亂顫」的回宮去了。

  楚秋雨不知這兩人說了什麼,反正蓮生帶著笑走了就好。

  之後,又過了七、八日,長公主把京城附近的鄉野大夫也請了一遍,到底還是沒有治癒榮華郡主的辦法,不知得誰提醒,終於「記起」武義侯府裡還住了一位救醒皇上的神醫。

  於是,再三為難之下,她就帶著厚禮上門。

  不必說,整日笑得同頑童一般的沈老爺子發了飆,直接連人帶東西給扔了出去。

  安寧長公主也是個厲害的,直接就那麼披頭散髮地去了皇宮,跪在皇上面前哭得是要死要活。

  皇帝沒有辦法,只好讓人宣了道陽進宮。

  道陽正在西山大營練兵,接了旨意快馬趕回,一身的盔甲還沒來得及卸去,古銅色的臉頰上佈滿細密的汗珠,更是為他添了三分陽剛之氣。

  長公主第一次後悔當初不該因為道家出事就立時悔婚,若是稍微堅持那麼幾個月,是不是這樣的好男兒就是榮華的夫婿了?

  可惜,世界上賣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可買。

  皇帝到底還是看不得一向驕傲的異母姊姊這般狼狽,於是輕咳兩聲,說道:「道陽啊,不論先前有什麼誤會,如今都已經過去了,陽關郡主母子也安然無恙,你看,不如請沈老爺子出手給榮華診治一番,如何?」

  道陽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一身黑色甲胄迎著大殿外面照射進來的日頭,閃著幽光。

  「皇上,不是臣不答應,實在是老爺子的脾氣怪異,又最是疼惜秋雨,所以……」

  他的話沒說完,但誰都聽得出來,沈老爺子還在惱怒榮華郡主算計楚秋雨的事,不肯出手給榮華郡主診治。

  安寧長公主一聽這話就急了,惱怒的嚷道:「他一個江湖郎中,又住在侯府,你說一聲他必定遵從的啊。道陽,你若是惱了當初退親儘管直說,本宮給你賠禮,但榮華是無辜的,她一直對你……」

  「長公主慎言。」道陽想起當初到母親囚車前退親的公主府管事是何等輕蔑的嘴臉,他的目光更冷了。「就算陽關郡主心懷開闊,不會計較流言,但榮華郡主還沒出嫁,長公主的話傳出去怕是對榮華郡主不利。至於臣……心裡只有陽關郡主一人,以往不曾,以後也不會對任何人動心。」

  「你……」長公主又氣又急,幾乎要昏厥過去,深吸口氣後可憐兮兮地望著皇帝,「皇上,求您開恩啊。」

  皇帝歎氣,實在無法,只能又道:「道陽,沈老爺子如何才能出了這口氣?」

  道陽又磕了頭,這才應道:「先前老爺子曾說京城人心易變,不如邊關淳樸,臣也有意請旨戍守邊疆,還望皇上恩准。」

  戍守邊疆?

  皇帝挑眉,心裡歎氣更重。相比而言,道陽與他父親老武義侯一般忠心無二,卻又多了三分警覺,也更懂得趨吉避凶。

  罷了,道家就剩這一脈了,既然以後要留著他給新皇保駕護航,如今放出去也算是一種歷練吧。

  「傳朕旨意,武義侯升任西北道大都督,即日出京鎮守邊城。」

  「謝皇上恩典,臣定然誓死護衛西北,絕不讓蠻人踏進大樑一步。」道陽立時磕頭謝恩,眼底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臭小子,出京就讓你這麼歡喜?」

  皇帝心下有些酸澀,久病成醫,他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總想把熟悉的人都攏在身邊,不論是親兒子也好,還是視作侄子的道陽也罷。

  道陽雙目掃過皇上斑白的雙鬢,有些愧疚,但依舊開口應道:「回皇上,陽關郡主身懷有孕,也是念念不忘回去陽關」

  「罷了、罷了,你們都走吧。」皇帝不等他說完,苦笑著擺擺手。

  道陽趕緊退下,安寧長公主眼見他要出宮,也是慌忙跟了出去。

  道陽也是說話算話,到了皇宮門口,翻身上馬,直接高聲扔了一句,「長公主,沈老爺子說過,郡主是酒毒加風邪入體,這才面瘡不退,若想恢復,辦法很簡單,用溫熱的牛糞每日兩次擦面,半個月即可治癒。」

  說罷,他一抽馬鞭就跑得沒了影子,留下長公主臉色青了白,白了黑,惱得幾乎吐血。

  守在皇宮門口的侍衛和太監們憋得差點咬破了舌頭,好不容易看著長公主的馬車走遠,所有人這才哄堂大笑,個個都笑軟了腿。

  堂堂郡主之尊,居然要在臉上抹牛糞治療面瘡,還是早晚兩次……以後榮華郡主不如改叫牛糞郡主算了,恐怕任憑長公主府陪送多少嫁妝,都不會有人想娶一個渾身散發牛糞味的媳婦兒進門了。

  楚富貴雖然最是喜歡坐馬車挨個麵館去巡視,但在他心裡最重要的還是閨女啊。

  自從閨女去赴宴受了委屈,老爺子就沒再出門,好似生怕別人再上門來欺負閨女一般,結果還真被他料對了。

  長公主先前上門就指名要楚秋雨接待,可惜楚秋雨也不是好脾氣的,一句「臥床養病」就打發了。

  長公主自然不甘心,還要耍耍威風的時候,沈老爺子出手了。

  如今聽說道陽被喚去皇宮,楚富貴不禁有些擔心,一邊背著手在屋裡轉圈兒,一邊問著,「閨女啊,你說女婿不會有事吧?你見過皇上一次,皇上可是個好相與的?」

  楚秋雨自然不會傻到說皇上的壞話,誰知道房梁上有沒有趴著密探啊。

  「皇上是明理的仁君,絕對不會無故處罰侯爺的,爹,您就放心吧。」

  「是啊,你快坐下吧,再轉下去都把秋雨轉暈了。」沈老爺子也幫腔道。

  楚富貴瞪著眼睛就要同他鬥嘴,不想楚秋雨居然真的頭暈,歪頭就嘔了一口。

  楚富貴嚇壞了,扯著脖子喊了丫鬟進來伺候,正是忙亂的時候,女婿回來了。

  道陽眼見妻子這般模樣也是嚇得厲害,好在沈老爺子及時把他要跳出胸腔的心臟又按了回去。

  「放心,這是孕吐,女人懷胎都要受的苦楚。」

  楚富貴和道陽這對翁婿這才放下心來。

  道陽上前扶住臉色有些不好的嬌妻,低聲歎氣道:「你吐得這般厲害,一旦上路回陽關,豈不是更受苦?」

  「不會,你別擔心……」楚秋雨笑著說到一半,突然意會過來,忍不住嚷道:「你說什麼,回陽關?」

  道陽笑了起來,點頭道:「對啊,我同皇上請旨駐守邊關,皇上已經准了,即日就可以出京。」

  「呀,真是太好了!」

  楚秋雨歡喜得不行,相對於權貴多如狗、關係錯綜複雜的京城,她更是喜愛民風淳樸的陽關鎮了。

  楚富貴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也不知道郡主府建成什麼樣子了?還有咱們家的老窯洞,回去之後也得重新修葺了。」說著話,他拉著沈老爺子的手又道:「老哥,你一定要跟我住窯洞啊。還有在我家麵館旁邊,給你再蓋一間藥堂,咱們倆作伴兒。」

  沈老爺本就是一張笑臉,這會兒更是眉眼都聚到了一處,「好啊,老弟,你就是趕我我都沒地方去,就賴上你了。」

  眾人正說得熱鬧,楚秋雨突然驚道:「哎呀,咱們走了,蓮生怎麼辦?」

  果然,眾人都是收了笑,雖然蓮生出嫁了,但終究是道家人,如今把她扔在京城,扔在皇宮裡。道陽眼底閃過一抹堅定,勸道:「放心,過不了兩年興許我們還要回來。」

  楚秋雨聽得心裡滋味複雜至極,原來回陽關也不能永久定居啊。不過能回去住兩年也好,起碼能平安把肚裡孩兒生下來……

  一家四口人,兩個是陽關土生土長,一個愛陽關民風淳樸,一個要赴任,似乎都不能也沒有藉口拖延時日。

  於是,不過五日功夫,就在京城百姓沉浸于榮華郡主到底有沒有抹牛糞的猜測中時,道陽就帶著兩百親衛和家裡老少妻兒上路了。

  當初進京時,實在有些匆忙,即便春景美得無法訴說,但眾人都沒心思去欣賞,如今時隔一年多,走在夏日的歸途,炎熱又疲憊,卻覺得分外舒心。

  道陽生怕嬌妻受苦,一路早起趕路,中午熱了就紮營,下午太陽熱度降了就再走兩個時辰,如此雖然折騰一些,但楚秋雨卻一次也沒有中暑,甚至連孕吐都好了很多。

  這般半個月後,一行人終於重新踏上陽關的地頭兒。

  當初離開的時候,雖然有聖旨賜婚,但道陽剛剛接了武義侯的爵位,楚秋雨的郡主也是小得不能再小,如今道陽是坐擁十萬邊軍的大都督,楚秋雨更是名滿京城,開家藥堂都有皇上寫匾額,而且小姑子還嫁了皇子做正妃,一家子不說權勢滔天,起碼也深深紮根在最高階的權貴行列。

  陽關臨近的西漠府大大小小官員再也不敢只派出一個師爺了,無論官階大小都整齊排列在城外迎道陽免不了要應酬一二,楚秋雨卻是歸心似箭,連城門都沒進就帶了老爹和沈老爺子還有五十護衛,直接奔回麵館。

  楚東升夫婦都等在鎮裡的郡主府,而楚東和夫婦則守著麵館,突然見到妹妹和老爹回來,夫妻倆歡喜壞了,連同一眾老客人們都迎了出來。

  「爹,妹子,怎麼沒去鎮裡的郡主府?」

  「哪兒也沒自家好啊,我們當然要先回家了。」

  楚富貴哈哈大笑,轉而又同一眾老客人抱拳行禮,眾人哪裡還敢再受他的禮,紛紛避讓。

  從前楚富貴只是一個小小的驛丞,如今他可是西北之地最有權勢的人物的岳父、陽關地主婆陽關郡主的親爹!

  楚富貴見眾人如此,更是笑得闔不攏嘴,還不等招呼眾人,楚秋雨也被丫鬟攙扶著下了車。

  楚富貴趕緊嚷道:「快回後院去,別曬了太陽。」

  不等眾人開口詢問,他又得意道:「我家閨女剛剛懷了身孕,侯爺可是惦記著呢,若不是府尹那些人把他攔下來接風,這會兒就一起回來了。我也帶了些京城的吃食,各位別嫌棄,先嘗個新鮮,等侯爺趕來,再讓給各位老街坊敬酒。」

  「不敢、不敢。」眾人聽到這話,雖然知道是客套話,但也都覺得臉上有光。

  楚秋雨好久不見這些老客人也覺得親切,跟著說笑兩句,可惜她到底身分不同了,眾人有些拘謹,於是她也就回去後院歇息了。

  鈴鑼不知是不是沒少被夫君「教導」過,還是自覺如今是郡主的嫂子了,性情倒是變得大方很多,說話處世很是麻利爽快。

  她抱著將滿周歲的兒子,帶著楚秋雨的四個丫鬟,沒一會兒就把樓上楚秋雨的閨房,還有楚富貴原來住的大炕拾掇出來了。

  沈老爺子依舊同楚富貴住一屋,在前邊同老客人們喝了幾碗燒刀子,楚富貴甚至來不及抱抱小孫子就跟沈老爺子頭對著頭酣然睡下了。

  楚秋雨也是困倦,但依舊堅持同鈴鑼說話,逗弄一下小侄兒,總算等到道陽趕回來,這才睡了過去。

  待得楚東升和青雲聽到消息,帶著他們的閨女從鎮上趕回來,全家人都歇下了,末了只能先回自家驛館。

  楚秋雨第二日早起聽說了,便把一家人都聚到一起。青雲當初懷個身孕恨不得天下皆知,最後卻是生了閨女,如今倒是懂得做人了,脾氣收斂很多。

  正巧第二日是楚家嫡孫的生日,自覺虧欠了孫子的楚富貴作主,辦了滿月酒,陽關鎮有頭有臉的人家都送了厚禮,鈴鑼自然歡喜,但青雲卻是暗恨自己肚子不爭氣,偏偏趙家人仗著酒醉,居然找上道陽要討個官兒做。

  道陽不理會,直接帶了楚秋雨回去鎮上的郡主府,趙家頓時成了最大的笑柄。

  郡主府修建得還算氣派,雖然沒有南地的雅致,卻盡顯北地的大氣舒朗。楚秋雨裡外看過,很是喜歡,又添了些奴僕就住了下來。

  白日裡,道陽跑馬去幾十裡外的邊關忙碌,晚上或者第二日晚上必定會回來。

  楚秋雨除了每日用心琢磨給他帶些什麼吃食去邊關,就是盯著家裡管事給義父在鎮裡找個好地方做藥堂。

  忙著這些,懷孕前期的不適也就過去了,整日能吃能喝能睡,楚秋雨幾乎是吹風一般地胖了起來。

  這期間鈴鑼又傳出了好消息,楚家又要添新丁了,樂得楚富貴走路都帶著風,當然,青雲暗地裡是沒少氣得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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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7-22 11:47 AM

【第二十二章 大樑第一權貴】

  安靜美好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眼見秋風刮了起來,早晚已有些寒涼之意,閒不住的楚秋雨眼見經過陽關鎮冒險出關去跟蠻人收買牛馬羊和草藥的商隊越來越多,就跟道陽商量,要把邊軍巡邏的範圍擴大一百里。

  果然商隊們大喜,紛紛把陽關鎮當作暫住之地,每兩、三日來往一次,收購運送諸項貨物,很是熱絡。

  道陽見此,也打起了馬匹的主意。

  如此整整一個秋季過後,陽關鎮上多了一家客棧、兩家酒館,還多了一個馬場。

  而道陽上報給朝廷的奏摺裡,也多了五百匹駿馬。

  大樑七、八年前曾跟蠻人大戰一場,如今依舊敵對,戰馬一直緊缺,不想如今透過民間商隊居然買到如此多的馬匹,朝廷大喜,很快就送了嘉獎過來,甚至還給了道陽見機行事的秘密旨意。

  楚秋雨得了這樣的「尚方寶劍」,怎麼會不善加利用?

  於是,小小的陽關鎮忙碌起來,鎮外貧瘠的農田都被她買了下來,預備明年種植牧草,又透過商隊招募一整個小部落,專門養馬牧羊。

  待得冬日的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邊關之外還開了一個商貿集市。

  大樑的商販從陽關運了鹽茶、各色布匹、燈油等民生用物,蠻人就牽了馬牛羊,或者扛了牛皮羊皮趕來交易。

  雖然規模極小,但草原上的消息傳得也不比大樑慢多少,市集是一日比一日熱鬧,惹得楚秋雨若不是礙於肚子越來越大,都想去逛逛了。

  冬雪一場接著一場,臘月也漸漸接近了,市集這才關閉,商隊們也都滿載著收穫回到南方。

  郡主府和楚家上下也都盯著楚秋雨大得厲害的肚子,越來越緊張。

  道陽乾脆假公濟私,藉口處置公務,三、五日才去一次邊關,直接在家陪著嬌妻。

  楚秋雨照舊吃了睡,睡醒了堅持滿地走動。

  道陽那張被邊關冷風吹拂得越發黑沉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小心翼翼,「秋雨,坐一下吧,已經走了二、四圈了。」

  楚秋雨聞言甜蜜又無奈,「義父不是說了,多走走有好處,到時候生產更順當呢。」

  道陽抹了一把頭上的薄汗,只得繼續小心翼翼地繼續扶著媳婦兒走動。

  楚秋雨順勢把大半體重都倚在他堅實的身軀上,問道:「京城那裡可有信來,蓮生總是報喜不報憂,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委屈?」

  道陽也是想念妹妹,但又不願嬌妻跟著惦記,就道:「那丫頭厲害著呢,聽說有個嬪欺負了三殿下的生母,她直接把人接到三皇子宮裡照料,不過殿下的生母已經油盡燈枯,怕是熬不了多少時日了。」

  許是想起自己病逝在這裡的娘親,道陽的聲音有些低,楚秋雨見狀趕緊接話道:「蓮生看起來潑辣,其實心地最好,這事又占著大義。三殿下不好出面維護生母,但蓮生做為兒媳盡了孝道。所謂七出三不出,為公婆養老送終是第一不出,以後就算三殿下另有寵愛,也不會慢待了蓮生。」

  道陽也是點頭,雖然他答應了妻子今生只娶她一個,卻不期望三皇子也會只有蓮生,畢竟男子好色本性,更何況他還在那個位置,將來更是……

  楚秋雨走了幾圈也是有些累了,依靠在軟榻上一邊翻看禮單一邊同道陽商量送往京城的年禮,皇上那裡還好說,先前找到兩條白狐皮,直接獻上去,算是臣子和晚輩的一點心意,髙將軍幾家比較熟識的就是幾匹好馬,外加一些寒地藥材,唯有蓮生那份最實惠,也是最多。

  楚秋雨是恨不得把整個陽關都搬去京城給蓮生,但凡蓮生喜歡吃用的都買回來,還有她親手做的雪貂皮披風、鹿皮小短靴、羔羊皮的護手、雪兔的圍領……簡直是一應俱全。

  另外還有她下廚整治的各色點心,連上元節的湯圓都做了六種餡料,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三皇子的一份。

  若不是家裡人人都跟在身後嘮叨不停,楚秋雨還要再準備更多。

  道陽看著密密麻麻的禮單,很是有些吃味,忍不住抱怨道:「我倒是盼著你肚子裡的是個小子,生了閨女嬌養十幾年嫁去別人家不算,年節還要如此費心費力。」

  楚秋雨不等應聲,沈老爺子就同楚富貴從門外走了進來,沈老爺子也不讓楚秋雨起身,直接抓了她手腕診脈,半晌笑得眉開眼笑,直接扔下了一顆「重鎊炸彈」。

  「放心,雨丫頭肚裡肯定是小子,還是……兩個!」

  「什麼?」眾人喜得驚叫出聲,半晌沒有闔上嘴巴。

  楚富貴一蹦三尺髙,「哈哈,我有兩個外孫了,兩個啊!」

  道陽也是歡喜得抓著嬌妻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楚秋雨一手輕輕摸著肚子,很是吃驚,她雖然也覺得自己肚子大得厲害,卻不知道原來裡面住著兩個小傢伙,這般遭一回罪卻得了雙倍收穫,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道陽當即就滿府上下給了厚賞,人人都是笑顏逐開。

  楚東升和楚東和聽說也跑來湊熱鬧,郡主府裡開了一桌席面,一家人團團圍坐,就著熱騰騰的羊肉鍋,喝著燒刀子,全家男人不論老少有一個算一個地全都醉了過去。

  楚秋雨吩咐丫鬟小廝,把一群醉鬼都安頓好了,終於躺到床上時就覺腰酸背疼,免不了好笑地埋怨幾句,「到底是誰在照顧誰啊?」

  小紅因為當初眼明手快救了自家夫人,之後就一直近身伺候,這會兒笑道:「侯爺和老太爺們也是歡喜,多喝了兩杯呢,別人家想生個男丁可不容易,夫人這裡一下就懷了兩個,放到誰家也恨不得昭告天下啊。」

  「就是啊。」小青端了紅棗湯過來,聽到這話便笑著接話道:「是啊,夫人,我們村裡有一家一連生了六個閨女呢,家裡人哭得跟什麼似的。」

  楚秋雨搖頭,「這家人真是想不開,閨女多好啊,孝順又貼心。這次就罷了,下次我一定要生個閨女,否則豈不是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了。」

  許是自覺受到娘親的嫌棄,肚子裡的兩個小子都鬧了起來,這個握拳那個踢腳的,折騰得楚秋雨差點撒了手裡的紅棗湯。

  小青趕緊上前接了湯碗,小紅也是幫忙扶住主子,緊張道:「夫人,可是小主子鬧您了?」

  楚秋雨點頭,輕輕拍了拍肚子,哭笑不得地安慰他們道:「娘親不過是在說笑,就算以後再生了小妹妹也一樣會疼愛你們啊。」

  可惜兩個小子鬧騰起來沒完沒了,甚至好似在肚子裡打架,楚秋雨被鬧得有些慌,坐直身體正要下榻走動的時候,突然覺得身下一熱。

  小青和小紅一左一右剛要彎腰扶起主子,竟瞧見主子的象牙色裙擺濕了一片,不禁都有些怔愣,轉而驚叫起來,「哎呀,夫人要生了,快去叫人!」

  整個郡主府都因為這句話陷入了空前的忙亂,偏偏老少男主子們都在同周公下棋,小廝們實在沒有辦法,就在外邊鏟雪握成雪團,放在男主子們的臉上。

  果然,睡夢裡的老少主子們都是跳了起來,不等大發雷霆就聽說楚秋雨要生了。

  於是個個火燒眉毛一樣跑去了主院,本來就接來待在府裡的兩個穩婆已經進了屋,指揮著丫鬟們燒水,預備剪刀、乾淨的棉布,還有小衣衫、被子等……

  道陽在窗下急得團團轉,想進去卻被沈老爺子攔住,「急什麼,你進去也幫不上忙。」

  楚富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嚷道:「不是還有一個月嗎,怎麼就生了?我閨女會不會有事啊?」

  楚東升和楚東和也是伸長脖子,齊齊盯著沈老爺子,就怕他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沈老爺子趕緊擺手,「放心,雙生子總是比普通孩子要提前一些時日,雨丫頭脈象好著呢,肯定生起來容易。」

  許是真借了老爺子的吉言,楚秋雨不過折騰了半宿就把孩子生出來了。

  兩個眉眼鼻口都一模一樣的小子,並排躺在大炕上,看得道陽眼淚刷地就淌了出來。

  「秋雨,謝謝你,爹娘在天之靈定然安心了。」

  經歷了家破人亡,捨命逃亡,籌謀崛起,苦難已經讓這個倔強的紈褲公子徹底成為頂天立地的好男人,但是爹娘雙雙過世,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莫大的傷痕,如今道家下一代出生了,還一次就是兩個小子,眼見道家門庭就要興盛起來,他如何能不歡喜若狂?

  楚秋雨累得厲害,勉強睜開眼仔細把燭光下兩個兒子的小臉打量個清清楚楚,這才握著道陽的手昏睡過去。

  夢裡好似又回到前世的家鄉,弟弟賣了家裡的作坊,卻留下了老宅,每年都回來住上一段時間,結婚後也帶著妻兒回來,她的侄兒也是一對雙生子,模樣倒是同她的兒子有五分像……

  她的兒子!

  楚秋雨猛然從夢裡驚醒,伸手抓了身邊的人就問道:「孩子呢?」

  道陽守了半宿,實在堅持不住,剛剛閉了一下眼睛,突然被抓住手就趕緊應道:「孩子被奶娘抱去餵奶了。」

  楚秋雨長長松了一口氣,接著笑道:「這下給蓮生送年禮,正好一起報個喜,她當姑姑了!」

  道陽想起妹妹那個脾氣,估計不知道會歡喜成什麼樣子,於是也笑了起來。

  北風吹,雪花飄,京城的冬日也不會因為這裡住了皇家就如何暖和。

  三皇子一路從光明殿暖閣回來,落了一身的雪花,臉色也是有些灰暗。

  但一進宮殿裡,眼見宮女太監們都是臉上帶笑忙碌著,不禁疑惑起來,轉而想到什麼,臉色也暖了起來。「可是陽關那邊送年禮來了?」

  迎上前的太監總管趕緊笑道:「殿下猜得沒錯,娘娘正在屋裡看禮單呢。」

  三皇子解下披風,挑開簾子進了內殿,就見妻子正一手拿著熏兔腿吃得歡快,一手拿著禮單,滿臉喜色的吩咐一旁的宮女,「哎呀,嫂子還給我做了湯圓!還有酥脆小麻花,母妃可能喜歡吃,一會兒提醒我送一些過去。」

  三皇子聽到這話,連心裡也暖了起來。「蓮生,嫂子又送了什麼好東西來啊!」

  蓮生抬頭,嬌嗔的瞪了他一眼,揮手打發了宮女太監,這才把兔腿遞到他嘴邊,眼見他大大咬了一口,她笑道:「嫂子給咱們送了好多東西來,有你愛吃的幾樣點心,還有嫂子親手縫的披風、短靴和護膝,用的毛皮是大哥去獵的,一會兒你試試。」

  「好。」三皇子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對於皇家來說,最可貴也最難得的就是親情了,有時候他會忍不住羨慕妻子有這麼好的兄嫂,雖然才離開不到半年,但幾乎每個月都會派人送東西來,各種吃食、用物,無所不包,有些其實根本不值多少銀兩,卻很是貼心,惹得他都隱隱盼著北地的車隊到來。

  「北邊可還安寧?武義侯的馬場可張羅起來了?」

  蓮生俏皮的吐吐舌頭,舔舔自己沾了油光的青蔥手指,笑道:「我只顧看禮單了,還沒看嫂子的信呢。」

  三皇子被她的模樣魅惑,忍不住拉了那手指放到自己的口中含著,蓮生癢得咯咯笑個不停,不必說,小夫妻倆免不了又親近了一番。

  待到想起還有家書沒讀時,已經是晚飯時候了。

  宮女正忙碌著往桌子上擺晚膳,三皇子淨了手正要拿起湯杓,就見本來懶洋洋坐在軟榻上的蓮生驚喜地笑著跳了起來。

  「殿下,我嫂子生了!生了!」

  「哦,這麼早?」三皇子隱約記得妻嫂應該是年後生產,因為蓮生預備的小衣衫都不算厚,沒想到還沒過年就有了好消息。

  「對啊,我嫂子生了兩個小侄子,兩個!我當姑姑了!」蓮生喜得滿地亂轉,「怎麼辦,怎麼辦?我給小侄子的東西就備了一份,而且還沒準備好!」

  三皇子好笑,伸手撈了她到懷裡,安慰道:「不急啊,不是什麼大事,一會兒讓人去內務府說一聲,調撥幾個繡娘,兩日就趕出來了。」

  「呀,還是殿下聰明,這辦法好。」

  蓮生毫不吝惜的在三皇子臉上親了一口,絕美的容顏一派天真卻分外魅惑,惹得三皇子乾咳幾聲才勉強壓下又想親近的欲望。

  蓮生會意,臉色也是紅透,趕緊幫忙布菜,念叨著要準備些什麼東西。

  三皇子邊吃邊聽著,心裡分外安寧。朝堂情勢越來越詭異了,病弱的二皇兄雖然沒有如何出頭,但他的妻族卻動作頻頻。反觀自己,妻族居然被父皇遠派到邊疆戍守,若說不被父皇信重,卻是手握十萬大軍,若說信重但又遠在天邊,實在是讓他摸不到頭緒。

  朝臣們也都在觀望,不過支持二皇兄一派的人一打壓他也有人出聲維護,整日都在吵嚷中度過。

  只有回到家裡來,這樣的時刻他才能放心鬆懈一會兒小夫妻倆吃飯吃到一半,突然有光明殿的大太監趕來傳口諭,皇上召見。

  不知哪裡來的默契,小夫妻倆對視一眼,齊齊變了臉色。

  三皇子喊小太監拿了大氅轉身就要出門,蓮生卻死死扯住他。

  「等我一下!」說罷,她三兩步跑回內殿,再回來的時候就往三皇子手心塞了一個瓷瓶。「義父送我的‘消食丸’,方才飯吃得急,若是覺得胃裡不舒坦就吃一粒,可保‘平安’。」

  「好。」三皇子會意,重重握了一下蓮生的手就走進了屋外的風雪裡。

  蓮生站在殿門前,良久都沒有回身,惹得宮女們小心翼翼詢問,「娘娘,再給您換新菜來嗎?」

  「不必,所有飯菜都撤下去,只把西北送來那兩箱甜食取來,緊閉殿門,不是殿下回來任何人敲門都不得打開,誰敢違反命令,任意走動出入,直接杖斃!」

  「啊!是!」幾個宮女從未見過蓮生如此嚴厲的模樣,都是嚇了一跳,趕緊出去傳令。

  很快,三皇子宮裡殿門緊閉,除了兩個守門的太監,其餘人等都老老實實待在屋裡不敢出來。

  這一晚,整個皇宮甚至整個京城雖然籠罩在夜色裡,但有很多人都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盼到天明,宮牆上最髙的鐘樓突然響起了八十一聲鐘聲。

  龍馭上殯!

  蓮生熬了一夜,原本明媚的杏眼裡已是血紅一片。

  殿門前的太監困倦的坐在門洞裡,蜷縮成一團,被鐘聲驚醒之後,如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

  「放肆,還不退下!」

  兩個太監白著臉趕緊跪去了一邊,蓮生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想必,很快就會有人敲響這扇門,門外是深淵地獄還是富貴至極,全看天意了。

  終於,有人的腳步聲迅速接近。

  「砰砰!」門板被敲響,「快開門,幫我稟報娘娘,三殿下登基了,三殿下繼承皇位了!」

  「是小貴子,是跟著殿下一起出門的小貴子!」

  幾個宮女太監歡呼起來,蓮生悄悄鬆開了袖子裡緊握成拳的雙手,悄悄擦去掌心的血跡。

  「開門!」

  兩個太監跳起來開了門,小貴子磕磕絆泮跑進來,喜得是語無倫次,「殿下要奴才回來稟報,殿下要守靈,要登基,要稟報娘娘他平安無事。」

  蓮生擺擺手,極力穩住身形,吩咐道:「本宮知道了,你回去轉告殿下,一切以保重龍體為要,其餘雜事本宮自會安排。」

  「是,娘娘。」

  小貴子磕了頭又趕緊跑了回去,昨晚落了半尺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明顯的腳印。

  蓮生重新回到殿中,乾脆俐落的吩咐了所有事宜,末了攆了宮女太監們,獨自一人站在窗前,良久才抹去兩行喜悅的眼淚。

  「大哥、嫂子,從此大樑再也沒有人能欺得了我道家!這也是送給我侄兒出生的最好賀禮!」

  冬日的寒風吹著她這句承載了多少盼望和苦痛的話,飛躍了千山萬水,到了西北邊關。

  道陽手裡握著急報,良久沒有回過神來。原本他不過是猜測著皇上的心意才請旨遠走,沒想到皇上當真屬意三皇子接掌皇位。

  而他手裡握著的十萬大軍,就是三皇子背後的堅實靠山。

  從此,只要三皇子不是瘋魔自絕生路,道家就是板上釘釘的後族,大樑第一權貴……

  楚秋雨正在家裡規規矩矩坐月子,氣悶得恨不能打開窗子偷偷看看這世界,可惜小青、小紅被沈老爺子簡短「培訓」過後,就變身成了嘮叨的老太婆,這個不准、那個不讓的,惹得楚秋雨真是想要攆人。

  無趣之下,她就只能「調戲」兩個兒子解悶了。

  先出生了一刻鐘的大兒子很是文靜,無論娘親怎麼挑釁都照樣睡得香甜,晚出生的小兒子卻是個行動派,雖然還不見得能看清什麼,卻總是努力想要抓住娘親作怪的手指啃一啃,可見這兄弟倆長大後定然是一文一武,倒也不錯。

  道陽帶著一身雪花進門的時候,正好見得嬌妻摟著兩個稚兒睡得香甜。

  這一刻心裡再多的感慨興奮,再多的訴說欲望都化成了暖意,燙得他眼睛泛紅……

  楚秋雨睡夢裡就覺得有人在望著她,睜開眼見得夫君這個模樣不禁嚇了一跳,「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道陽趕緊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別擔心,沒事,就是……皇上殯天,三殿下登基了。」

  「哦。」楚秋雨應了一聲,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什麼?那蓮生……」

  道陽點頭,下意識地挺高了胸脯,「有我在邊關,掌控十萬大軍,蓮生不可能被錯待!」

  楚秋雨閉了眼睛,待得再睜開的時候,臉上滿滿都是笑意。「夫君,是不是說,以後再回京城,我和兒子就能橫著膀子在京城閒逛了?」

  道陽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他的嬌妻永遠這般神奇,任何時候都能讓他開懷。

  遙想當初那個陰雨連綿的秋日,她穿著桃紅小襖就那般出現在他的面前,火焰般耀眼,也溫暖了他冷透的胸膛。

  他伸手攬了嬌妻在懷,緊緊的,嗓音醇厚又低沉,「感謝有你,秋雨。」

  楚秋雨在他堅實的懷中蹭了蹭,「若是要謝就謝老天爺,把我送過來,等到你。」

  「好,謝老天。」

  道陽不知嬌妻的話裡另有含義,只是手下越發用力,火熱的唇已經覆蓋上她柔暖的紅唇……

  寒冬未竟,但春色卻已悄悄來臨……

  




【番外:進京團圓】

  天下之大,論起風景總是各有千秋,但唯獨有一種風景最是喜人也處處相同,那就是豐收的秋稻田裡金黃色一片,微微還殘留了一些暖意的秋風調皮的在田野裡跑來跑去,吹著稻浪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遠處的旱田裡一根根高高的包穀杆上,是笑歪了嘴的包穀棒子,偶爾還有紅彤彤的髙粱,如同列兵一般站得筆直。

  由北往南的官路上正行走著一隊車馬,護衛百十人,頂盔罩甲,刀槍齊備,個個都騎在高頭大馬上,隱隱護衛著中間的五輛馬車。

  當頭一輛馬車很是豪華,黑漆平頂,雕花窗格,隱隱露出裡面的錦緞流蘇。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從車廂裡傳出來,聽得離得近的幾個兵卒神色都軟了下來。

  車廂裡已經年過二十的楚秋雨,穿著一套式樣簡單的錦緞衫裙,烏黑長髮盤成雙螺髻,插了一支金鳳釵,耳上手上只戴著珍珠耳墜手串,襯著她白淨的臉龐、帶笑的眉眼,更顯溫婉大氣。

  坐在她懷裡的大兒道文已經三歲,就著娘親手裡的書正搖頭晃腦讀得順利,不時扭頭望向娘親,不出意外得了一個吻在額頭,讓他喜得彎起了眉眼。

  坐在父親懷裡的老二道武見此,拿著手裡的小木劍,爬到娘親身邊抗議,「娘偏心,只疼大哥,我也要親親!」

  楚秋雨好笑,趕緊在愛吃醋的小兒子頭上親了一記,果然哄得這小子歡喜得手舞足蹈。

  已經蓄起了鬍鬚的道陽,如今守了三年邊疆,殺敵無數,比之當年少了尖銳莽撞,多了幾分成熟穩重,偶爾眉眼間閃過的鐵血和冷硬,讓人絕對不敢忽視他十萬大軍主將的身分。

  這會兒眼見小兒子手裡的木劍要碰到嬌妻,趕緊伸出大手把小兒子撈到身前,囑咐道:「小心碰到娘親和哥哥。」

  武哥兒吐吐舌頭,收了手裡的木劍,「娘親,我不是故意的。」

  「當然了,娘的武哥兒最乖巧了。」楚秋雨趕緊安慰兒子,接著又問道陽,「還有多久到京城啊?」

  道陽應道:「估摸著路程,還有一個時辰左右。」

  「那可太好了,坐車坐得都要悶死了。」

  「娘、娘,我們家在京城的院子大嗎?有山莊大嗎?」

  「沒有,不過修建得很氣派,有馬場,你們可以在家裡騎馬。」

  「真的?太好了!」

  一家人說說笑笑,時光過得也快,沒多久就能遠遠見到京城的城牆了。

  有斥候快馬飛奔回來稟報道:「大將軍,皇后娘娘的鳳駕在城外迎接。」

  「什麼?蓮生怎麼出宮了?」

  道陽開門下了車,翻身上馬,很快就一馬當先地跑到城門外。

  聽到馬蹄聲,那金黃色的豪華鳳輦上就掀開了簾子,走下一個容貌美豔、氣質高華的美少婦,長長的袍子上金線繡了展翅的鳳凰,夕陽下越發顯得華貴,周圍百姓和護衛們都跪了下去,這正是三、四年沒見到家人的蓮生。

  眼見兄長風塵僕僕地打馬跑來,她忍耐不住,高聲喊道:「大哥!」

  「欸!」道陽朗聲應和,還想說什麼,但想起妹妹的身分,便要下馬跪倒,卻被蓮生直接扯了袖子——

  「自家人,大哥不要這樣,嫂子和文哥兒、武哥兒呢?」

  「在後面,馬上到了。」道陽仔細打量妹子,好似並沒有樵悴痩弱,心下踏實很多。

  很快馬車也到了,楚秋雨母子三個下了馬車,幾乎是腳一落地,楚秋雨就被小姑子抱住了。

  「嫂子!嗚嗚,你怎麼才回來啊,留在關外就不要我了!」

  即便身為皇后,賢名天下傳頌,但在嫂子面前,蓮生依舊是那個最愛撒嬌的小姑娘,畢竟娘親過世之後,楚秋雨就幾乎成了她第二個娘親,一直把她護在懷裡,她如何會不想念,不親近?

  「好了,蓮生,你都是皇后娘娘了,可不好在百姓面前丟了顏面,先回去,有話慢慢說。」楚秋雨趕緊勸,生怕外人說起小姑不好。

  「好,嫂子和侄兒跟我上鳳輦。」

  蓮生堅持,親手牽著兩個侄兒上鳳輦,楚秋雨無法,同自家夫君點點頭也跟了上去。

  道陽騎著高頭大馬給妹妹和妻兒開路,鳳輦的車輪慢慢轉動,漸漸消失在城門處。

  跪地的百姓們這才爬了起來,紛紛羨慕議論道:「道家如今可是苦盡甘來了,聽說老侯爺夫人的棺槨也運了回來,就等著大作法事,要與老侯爺同葬了呢。」

  「是啊,如今侯爺鎮守邊關,皇后娘娘也是頗有賢名,就是陽關郡主都把小小的陽關治理得富庶至極,道家比先前可是更風光了。」

  「這樣的好兒子、好閨女、好媳婦兒,一家攤上一個就是大福氣了,道家倒是一個不落,真是讓人羨慕啊。」

  當然人群中也不乏嫉妒之人,但道家聲勢如日中天,誰也不敢說啥太出格的話。

  碾壓著這樣的羨慕嫉妒,鳳輦一路奔向了皇宮。

  楚秋雨握著小姑子的手,歎氣道:「你大哥雖然嘴裡不說,但就惦記著你在宮裡受委屈呢。」

  「嫂子同大哥說,讓他放心,當初學了那麼多本領,嫂子替我想得周全,怎麼會受委屈?」蓮生笑著說得灑脫,懷裡一左一右抱著小侄子逗弄,歡喜得眉開眼笑。

  楚秋雨自然不會傻到真相信了這些話,帝王無情,哪個後宮沒有傾乳血腥,就是如今的皇帝是個和氣文弱的,這兩年也陸續納了幾十個美人進宮,聽說也有正當寵的,但剛剛見面,她可不想說這些惹蓮生心裡委屈。

  蓮生借著逗弄小侄子,偷偷咽下了心裡的酸澀,拉著兩個小侄子的手摸著她的肚子,低聲道:「文哥兒、武哥兒,姑姑對你們好不好啊?」

  「好啊。」兩個孩子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姑姑,但平日可是沒少得姑姑從京城送去陽關的好東西,吃穿用度什麼都有,更何況爹娘還常在他們耳朵邊念叨呢。「我們想姑姑,我們以後陪著姑姑玩兒。」

  蓮生聽得心暖,手裡越發抱緊了兩個侄兒,「那你們聽姑姑的,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們就說姑姑肚子裡有小弟弟,好不好?」

  楚秋雨驚喜的瞪大眼睛,手也摸上了她的肚子,「蓮生,你說真的?」

  蓮生紅著臉點點頭,「好像是的,我還沒尋太醫看過。」

  楚秋雨趕緊掐指算起來,「你今年十八歲了,身體應該能受得住,但還是要好好調養。孩子這時候坐胎,生下來就是明年三、四月,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候,你月子裡也少遭罪。」

  蓮生聽到嫂子一字一句全是惦記著她的身體,半點也不是歡喜她有了皇子,道家的地位更穩固,心裡更覺溫暖,「嫂子,你們回來真好。」

  楚秋雨沒有說話,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姑嫂之間溫情蔓延開來,惹得兩個孩子也伸出小手,抱抱娘親,抱抱姑姑。

  楚秋雨和蓮生都是笑了起來,一人一個抱在懷裡說些家常。

  很快,鳳輦進了宮門,道陽也下了馬改坐轎子。

  待得到了鳳翔宮,剛剛坐下,皇上就到了。

  眾人免不了一番行禮叩拜,輪到兩個孩子的時候,不知道是他們平日聽父母說多了,還是小孩子不怕生,居然直接抱住皇上的大腿喊姑父。

  皇帝還不曾有自己的孩子,平日又因為身分少有孩童親近,眼下突然被抱了大腿,這感覺簡直新奇至極。

  他一手一個把孩子抱在懷裡,看著一模一樣胖乎乎的孩子,左邊的文靜,右邊的活潑,真是喜得眉開眼笑。「好、好,想吃什麼、玩什麼,跟姑父說。」

  楚秋雨生怕孩子不懂事,惹怒皇上,起身還要勸說,皇帝卻是擺擺手揮退了大殿裡的宮女太監,這才說道:「大哥和嫂子難得回來,今日沒有君臣,只有家裡人,一起吃頓團圓飯。」

  楚秋雨掃了道陽一眼,見他微微點頭,這才坐了下來。

  兩個孩子都是聰明的,平日也沒少扮乖巧從楚富貴和沈老爺子手裡討好處,如今哄起皇帝姑父是駕輕就熟,這個背誦詩詞,那個就耍木刀嚷著要上陣殺敵,替皇帝保衛邊疆,喜得皇帝恨不得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兒了。

  沒多久宮女太監送了禦膳來,外邊天色也暗了下來,有宮女揭開了裝著夜明珠的盒子,頓時大殿裡亮如白晝,兩個孩子新奇不已,慷慨的皇帝立時每人送了一顆,不必說得了兩個大大的香吻,樂得嘴巴更是闔不上了。

  既然皇上發話說不論君臣,就是不想談正事,道陽夫妻也就沒提邊關諸事,如同普通人家裡兄嫂到妹子家作客一般,吃喝說笑,問問家常,倒也很是熱鬧。

  兩個孩子吃飽喝足,終於想起姑姑交代過的事,跳下椅子跑去姑姑身邊,齊齊伸手摸了她的肚子。

  文哥兒說:「姑姑肚裡有小寶寶?」

  武哥兒也是點頭,嚷道:「是小弟弟!」

  「什麼?」皇帝喜得筷子都要拿不住了,他登基三年,但是無論皇后還是後來納的美人都不曾有孕,這會兒突然聽得有嫡子,簡直三魂七魄都興奮的在跳舞。

  「哎呀,皇上,小孩子胡說,當不得准啊。」楚秋雨趕緊拉了兩個孩子到身旁,好似想要訓斥,卻被皇帝攔了下來。

  「不會,小孩子眼睛最是乾淨,怕是看得最清楚。」皇上立時高聲吩咐殿外,「宣太醫。」

  「皇上,」蓮生眼裡泛著眼淚,一手摸著肚子,嬌聲道:「聽說杜太醫的婦科最是厲害,讓他給臣妾看看吧,臣妾想給您生個皇子……」

  「好、好,就要杜太醫!」

  這會兒就是蓮生要天上的星星,皇帝也恨不得摘了來,更何況不過是指定一個太醫。

  再看看道陽一家,他心裡又有些愧疚,這些日子沉迷于那些美人,倒是有些冷落皇后了。道陽鎮守邊關,忠心耿耿,陽關郡主更是一月一次的往宮裡送吃穿用度,好似他還是從前那個無權無勢的皇子一般,悉心照顧,說起來,冷落皇后真是大大的不該。

  不等皇上多反省一會兒,杜太醫就拎著藥箱趕到了,一番望聞問切,終於報喜,「皇后有孕兩個月了。」

  皇帝欣喜若狂,當即封了文哥兒、武哥兒一人一個車騎將軍的虛銜,每年俸祿很是可觀,放眼大樑還沒有誰家孩子有這等福氣,實在是難得的榮寵了。

  蓮生帶頭跪倒謝恩,慌得皇帝趕緊扶她,「以後免不了要嫂子進宮來陪伴你,這就當朕先給嫂子的謝禮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正是這樣熱鬧的時候,突然有太監來報「吳美人腹痛,求皇上去探望。」

  皇帝得了有後的消息正是高興,哪裡肯離開,蓮生卻勸說:「興許吳妹妹也是有孕了呢,不如讓杜太醫去看看。」

  「好,皇后就是賢慧。」皇帝順水推舟就囑咐了杜太醫去看診,結果消息傳回來,吳美人是什麼病症都沒有,但凡長腦子的人都猜得出,必定是吳美人裝病爭寵。

  皇后剛剛有孕,小小美人就敢這般明目張膽地爭寵,可見平日皇后受了多少委屈。

  楚秋雨直接握住小姑的手,「以後嫂嫂常來陪你。」

  皇帝顏面上掛不住,直接吩咐太監把吳美人打入冷宮。

  蓮生勸了幾句,反倒讓皇帝更覺虧欠,帝后兩個不禁握著手,說了幾句知心話,道陽便順勢告辭,帶著妻兒回侯府。

  眼見夜色裡宮門越來越遠,楚秋雨拍著懷裡昏昏欲睡的兒子,低聲歎氣,「夫君,真是難為蓮生了。」

  道陽自然也是心疼,卻道:「這是她自己選的路,總要走下去。放心,我道家的閨女也不是好欺負的!」

  一路無話,到了侯府,早有管家帶著所有奴僕跪拜,一家人草草安頓下來,兩個孩子好似有些不習慣新環境,賴在爹娘身邊不肯走。

  好在主院的拔步床夠大,一家四口睡在一起也不覺得擠得慌,兩個孩子興奮的踢蹬著小腳,不時鬧在一處,後來到底耐不住疲憊,依偎著爹娘沉沉睡去了。

  楚秋雨放下手裡的拜帖,低聲笑道:「明日家裡的門檻恐怕要被踩破了,早點睡吧。」

  「好啊,世人多半踩低捧髙,我們道家如今也算是高處不勝寒了。」道陽說得無奈,又隱隱含了三分驕傲。

  楚秋雨也是笑,秀氣的打了個哈欠,「可不是,那我明日就等著被人家捧成一朵花兒吧。」

  「你一直都是大樑最美麗的花兒。」

  道陽難得說了一句甜言蜜語,哄得楚秋雨紅著臉嗔怪的瞪他。

  夫妻倆微微彎了腰,雙手相牽,另一隻手分別攬了一個兒子在懷裡,以世界最圓滿的保護姿態,安然睡去。

  窗外的月光從窗縫裡投射進來,映照著床前兩大兩小四雙鞋,擺放得整整齊齊,分外的寧靜美好……

  



【後記 那些足夠溫暖我們一生的小事】

  這幾天,我身邊的朋友圈子裡流行刷「知乎」——所謂「知乎」,是個供人提問和回答,能夠暢所欲言的平臺。

  我自認是個比較古板的人,不太追趕流行的腳步,自然對這些時髦的東西很少關注。

  但這一次有些例外,家裡孩子發燒,整晚不敢睡,心慌之時急於尋找一個聽我說話或者知道別人遇到這樣事情如何排解的管道,於是就懵懂跳進了「知乎」的天地。

  從此,無聊是路人,早睡也是奢望了。

  今天要動筆之前,本來還有些茫然,不知道寫些什麼,因為老實講,我最近的生活簡直一團糟,很有些沮喪和疲憊的味道。

  都說,我們同朋友分享了歡樂,那麼喊了就變了兩分,但若是分享了痛苦,那麼你的痛苦不會減少,反倒讓朋友也跟著痛苦了。

  我自然是希望所有看到我文字的人都是開心快樂的,所以我不禁為難要寫些什麼。偶然間刷「知乎」看到一個話題,就是——你經歷過哪些關於人性艱險或者溫暖的事?

  我端了一杯咖啡,慢慢想起從懂事起到如今,記憶裡居然有很多讓我溫暖,甚至過了多年都清晰得彷佛發生在昨日的小事兒。

  第一件,是我讀國一的時候,教授我們英文的老師很嚴厲,當時身形嬌小的我就坐在教室第一排,幾乎每堂課都要被老師提問,若是晚上用功準備,自然會安全通過老師的檢驗,但若是偷懶,就要被罰站。

  小女孩的臉皮總是很薄的,很是不能接受在全班眼前罰站的「災難」。

  有一次發燒,沒有背誦英文課文,老師卻突然叫到我背誦,我慌忙起身的時候,腰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繃開了,聲音之大惹得全班都望過來,我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這時候我的同桌,一個很普通的痩弱男生卻是撿起桌子上的腰帶扣在自己腰上,說:「老師,我腰帶繃開,打到她了。」

  老師愣了一下,擺擺手示意我們都坐下了。

  至今我都無法訴說當時那種「劫後餘生」的慶倖,當然,情竇初開的時候對於這種「英雄救美」

  的橋段也極其沒有抵抗力,那個男生幾乎成為我整個年少青春時的美好代表,可惜,他喜歡班上另外一個女生……

  後來畢業後各奔東西,好多年沒有再相見,也沒有聽說對方的消息,但這並不妨礙我偶爾想起他時,滿心的笑意和溫暖。

  第二件是高中時,我家離學校遠,每日來回得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很是辛苦,當然,辛苦不怕,最怕的就是回家的夜裡自行車罷工。

  有一次,天上下著小雨,我推著又壞掉的自行車在路上走,正好路旁一家修車行裡有人開門倒水,見到我這個樣子就喊了我進門。

  那老闆拿著工具幫我修自行車,老闆娘招呼我吃飯,他們的一雙兒女還給我兩塊牛奶糖。

  我記得離開的時候,那家人還特意點亮了門口的燈,雖然只能照亮十幾公尺遠,卻也溫暖了我回家的夜路。

  父母聽說後便要去謝謝那家人,但當時天色昏黑,我怎麼也想不起那家的位置,自然也就沒有成如今說起來,淡淡的遺憾不禁在心頭蔓延。

  大學畢業後進入社會,的確碰到無數艱險和失望的事,可是我始終相信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相信那些如同種在我記憶裡的溫暖小事。

  有時候,不是這世界上沒有好人、沒有好事,只是我們會因為某些艱險和失望而強硬關閉了我們的心門,也就失去了相信的能力,失去了感受溫暖的機會。

  不知道大家的生命裡是不是也曾有過這樣的溫暖小事?即便在你沮喪和失意的時候,也能瞬間補齊你的正能量,繼續抵擋馬上就要逝去的寒冬,迎接花開的春日。

  我希望,有。

  如果沒有,那麼也會馬上遇到。

  然後某一日也會如同我這樣回憶起來,笑意常掛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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