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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4 PM

尋找失落的愛情 -【鳳回巢】《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8-9-18 12:34 AM 編輯

【書名】:鳳回巢

【作者】:尋找失落的愛情

【內容簡介】:

  從侯府嫡女,到權傾天下的皇太后。

  顧莞寧這一生跌宕起伏,嘗遍艱辛,也享盡榮華。

  閉上眼的那一刻,身心俱疲的她終於得以平靜。

  沒想到,一睜眼,她竟又重生回了十三歲的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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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5 PM

鳳歸來

第一章 復生

    顧莞寧看著銅鏡。

    銅鏡里的十三歲少女也在看著她。

    鏡中少女,穿著翠綠色的寬袖短衫,領口處繡著纏枝暗紋。縴細的腰肢不盈一握,輕柔飄逸的粉白色百褶裙傾瀉而下,遮住了精致的繡鞋。

    烏潤黑亮的青絲,挽成雙環髻,右側簪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白玉芙蓉。

    修長的脖子上套著赤金瓖紅寶石的項圈,皓腕上戴著一對碧綠的翡翠玉鐲。

    白嫩光滑的皮膚,宛如凝脂般細膩。長而彎的眉毛,好似柳葉縴長秀美。一雙黑亮的眼眸,仿佛兩顆烏溜溜的寶石,流光溢彩。

    豐潤優美的紅唇微微抿起,白玉般的臉頰上顯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窗外的陽光仿佛都傾瀉在這張筆墨難描的容顏上。

    神采奕奕,明艷動人。

    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年輕真好!

    這個時候的她,生的真美!

    顧莞寧伸出白皙縴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光滑的銅鏡,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三十年後自己的模樣。

    陳年舊傷和常年的操心勞碌,令她早生華髮發皺紋滿額。數年垂簾聽政,大權在握,使得她面容冷肅威嚴天成。

    她是端莊嚴肅精明厲害的顧太后。

    宮里所有人都敬她怕她。

    沒有人敢抬頭細細打量她日益衰退的蒼老容顏。

    身為皇后的兒媳,在她面前畢恭畢敬,從不忤逆她的心意。

    幾個孫子孫女每日按時來給她請安,年齡最小的也都規規矩矩,無人敢在她面前撒嬌賣乖。

    就連唯一的兒子見了她也一臉敬重,母子之間,並不親近。

    她心里清楚,其實兒子對她是有些怨氣的。

    身為太后的她,性情強勢,大權獨攬數年,在朝臣心中極有威望。哪怕她並不貪念權勢,在兒子成年後就還政退朝。可她當政時的精明果決,早已令所有朝臣心悅誠服。

    而她的兒子,大秦朝的嘉佑皇帝,生性謙和,寬容大度。守成有余,卻少了雷厲風行的魄力。

    朝臣們欣喜君主的賢明寬厚,私下里不免又有些遺憾。身為天子,嘉佑帝的性情實在溫軟了一些。

    嘉佑帝不是傻瓜,對朝臣們復雜矛盾的心思心知肚明。遇到難以決斷的大事時,總會來她的慈寧宮里商榷一番再做決定。

    她不忍見兒子一臉為難猶豫,明知後宮干涉朝政是大忌,依然對他嚴厲教導。嘉佑帝對她這個手腕高明的母親既敬又畏,既依賴信任她,又暗暗提防戒備。

    她舊疾發作,纏綿病榻兩三年,最終病故身亡。

    嘉佑帝傷心之余,怕是也暗暗松了口氣吧!

    她死了之後,再沒人牽掣他當朝理政,再沒人映襯出他的溫軟可欺,也不會再有人厲聲訓斥他遇事躊躇不夠果決……

    罷了!還想這些沒用的做什麼!

    現在是元佑二十二年,不是三十年後的嘉佑朝。

    她是定北侯府的二小姐,不是深居後宮的顧太后了。

    當朝的天子是元佑皇帝,短命的太子還好端端地活著,體弱多病的前夫,現在還是大秦朝的太孫……

    她重生了!

    重生在最美好的青春韶華之齡。

    一切回到原點!

    所有紛亂還沒開始!

    前世所有的遺憾,都來得及彌補。前世所有的痛苦,可以一一避免。

    蒼天如此厚待她,她實在應該感恩戴德,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

    “小姐又在照鏡子了。”

    二等丫鬟珍珠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圓潤的臉孔上浮著俏皮討喜的笑容。

    一旁的瓔珞笑嘻嘻地接過話茬︰“是啊!自打前幾日開始,小姐就格外喜歡照鏡子。往梳妝台前一坐就是好半天。”

    五天前的夜晚,小姐從噩夢中驚醒。

    醒來後,小姐就有了微妙的變化。攬鏡自照的時間變多了,話語卻少了許多。眼中偶爾流露出復雜得難以形容的情緒,令人難以琢磨。

    珍珠聽了瓔珞的一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姐相貌生的好,又是少女懷春最是愛俏的年紀,喜歡照鏡子也是難免的。”

    瓔珞低聲笑道︰“咱們侯府里有五位小姐,還有寄住在侯府的兩位表姑娘,誰能及得上我們小姐明艷動人。”

    話語中溢滿了驕傲。

    珍珠連連點頭附和︰“說的是呢!吳家表姑娘整日穿金戴銀描眉畫唇,看著也是美人一個。不過,到了我們小姐面前,就如螢火和月光爭輝!”

    瓔珞掩嘴一笑︰“喲,小珍珠的嘴皮子越來越麻溜了。要是小姐聽到這番話,心里不知多高興。”

    兩個丫鬟聊的興起,聲音早已傳進了屋子里。

    大丫鬟琳瑯性情沉穩持重,聽著珍珠和瓔珞閑扯,心中有些不喜,皺著眉頭說道︰“這兩個丫頭,實在太聒噪了。”

    說著,站起身來走到門邊,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

    珍珠瓔珞見了琳瑯,立刻老實了,規規矩矩地站好。

    琳瑯低聲數落了幾句︰“你們兩個在門口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讓人瞧見了,豈不會笑話我們依柳院沒規矩。”

    聲音不大,語氣卻頗為嚴厲。

    珍珠瓔珞被訓得不敢抬頭。

    一旁的玲瓏幾個笑嘻嘻地看熱鬧。

    坐在梳妝鏡前的顧莞寧轉過身來,看著門口似遙遠又無比熟悉的一幕,心里涌起陣陣難以言喻的唏噓感慨。

    她身邊有兩個管事媽媽,兩個貼身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並八個三等丫鬟。三等丫鬟做些跑腿灑掃的粗活,有資格進閨房伺候她的,只有六個一等二等丫鬟。

    四個二等丫鬟各有專長。

    珍珠天真可愛,廚藝極佳。

    瓔珞活潑俏皮,擅長梳妝。

    還有精明干練擅長賬目的琉璃,沉默少言精通醫術的珊瑚。

    兩個大丫鬟,分別是玲瓏和琳瑯。玲瓏是定北侯府家將首領顧柏的女兒,自幼習武,每日貼身護著她的安危。

    琳瑯是乳母祝媽媽的女兒,比她大了兩歲,自幼陪伴她一起長大,情分最為深厚。

    在她遭遇心上人和親人的背叛傷害時,琳瑯陪著她一起傷心落淚。

    在她痛苦彷徨猶豫不決時,琳瑯一直安慰鼓勵她。

    她下定決心斬斷情絲毅然嫁人,琳瑯隨著她一起出嫁,成了她的左膀右臂。

    之後宮變遭逢亂世,她帶著兒子狼狽逃亡,東躲西藏被身手高強的死士一路追殺。在最危急的時刻琳瑯挺身而出,替她擋下了要命的毒箭!

    她活了下來!

    琳瑯卻在最美好的雙十年華隕落。

    其余幾個丫鬟也因為不同原因陸續身亡。

    只余下身手超卓的玲瓏,一直陪著她,直至她領兵殺退強敵報仇雪恨奪回一切。可惜,玲瓏因為滿身舊傷,壽元大大受了損,不到三十歲就香消玉殞。

    她入主慈寧宮,成了大秦歷史上最年輕的太后,執掌朝政,風光赫赫。

    無人知曉她親眼目睹身邊重要親近的人一一離世時的淒涼悲傷。

    重生而回,看著她們一個個如記憶中的鮮活精神,她忽然覺得,身體里沉積了多年的另一個自己也跟著活了過來……

    “好琳瑯,你別板著臉訓人了。”顧莞寧的眼角眉梢俱都含著笑意,聲音輕快悅耳︰“瞧瞧你,才十五歲的年紀,整日沉著臉,看著倒和祝媽媽差不多。”

    語氣中滿是戲謔。

    玲瓏幾人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被訓的抬不起頭的珍珠和瓔珞也情不自禁地彎起了唇角。

    琳瑯無奈地看了過來,小聲嘀咕抱怨︰“小姐,你總這麼慣著她們。日後奴婢可管不住她們幾個了。”

    清晨耀目柔和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落在琳瑯端莊秀麗的臉龐上。薄薄的嗔怪,顯得眉眼生動。

    顧莞寧心中一陣柔軟,輕笑著說道︰“誰敢不聽你的,只管告訴我。我給你撐腰!”

    琳瑯被這一句話哄得轉嗔為喜,心情瞬間愉悅了起來︰“小姐,時候不早了,該去榮德堂了。遲了,夫人怕是又會不高興。”

    提起定北侯夫人,顧莞寧眼里閃爍的溫暖笑意瞬間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譏削和冰冷。

    定北侯夫人沈梅君……

    一切紛擾,都由她而起!

    如果不是她做下的荒唐錯事,如果不是她的是非不明輕重不分,如果不是她的偏心偏執,自己又怎麼會一步步走到絕境?

    嫡親的生母,那般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涼薄心狠得荒唐可笑。說出來,怕是沒人會相信……

    琳瑯沒等來顧莞寧的回應,略有些詫異地抬起頭,試探著問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小姐和夫人這對親生母女,素來不算親近。不過,小姐在禮數上頗為周全。往日每天都是這個時辰去榮德堂,然後隨著夫人一起去正和堂給太夫人請安,從不曾偷懶懈怠過。

    顧莞寧抿了抿唇,扯出一個淡薄的笑意︰“沒什麼,剛才想到一些事,一時失了神。不是要去榮德堂麼?現在就走吧!”

    說著,站起身來,不疾不徐地向外走。

    父親定北侯顧湛在邊關戰死已有三年。

    如今,三年的孝期已經守滿了。

    算算時間,沈氏也快按捺不住,要有所“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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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6 PM

第二章 母女

    大秦建朝已有百余年。

    高祖皇帝當年起兵爭奪天下,顧氏先祖曾是高祖皇帝最親信的家將,為高祖皇帝沖鋒陷陣,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高祖皇帝坐上龍椅之後,分封有功之臣,顧氏先祖被封為定北侯。高祖皇帝賞賜顧家丹書鐵券,爵位世代承襲。

    從顧氏先祖傳到顧湛這一代,已有一百多年。顧家的兒孫一輩接著一輩駐守北方苦寒之地,為大秦戍守邊關抵御外敵。

    顧家的男子鮮少壽終正寢,大多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世代累積的戰功和一條條隕落的性命,鑄就了顧家的榮耀輝煌。也使得定北侯府,成為大秦武將中當之無愧的領袖。

    三年前,匈奴鐵騎突襲雁門關,顧湛親自率兵迎敵,不慎中箭身亡。主將身亡兵心潰散,定北軍被匈奴鐵騎大敗。連顧湛的屍體都沒能搶回來。

    匈奴鐵騎闖入關內數十個城鎮,燒殺搶掠足足一個月之久,才退回關內。

    顧湛雖然戰敗,卻以身殉國,屍首無存。

    元佑帝並未降罪于定北侯府,反而下令厚葬顧湛的衣冠,並讓顧湛的庶出兄長顧淙承襲了定北侯的爵位,接替顧湛駐守邊關。

    這一切,足以昭顯天子對定北侯府的恩寵。

    顧湛死了,定北侯府依然屹立未倒!

    對顧莞寧來說,父親顧湛是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她出生不滿一年,顧湛就領兵去了邊關,期間數年未回京城。

    顧湛死亡的噩耗傳來。顧莞寧只能看著顧湛生前的畫像,在心中默默地勾勒著父親的模樣。

    七年前,定北侯夫人沈梅君不遠千里去邊關尋夫,直至懷上身孕才回京城。因為路途奔波勞累傷了胎氣,沈梅君懷孕七個月便早產生下兒子。

    顧湛終于有了子嗣,顧家嫡系後繼有人。

    沈氏的定北侯夫人位置也牢不可破,無人能撼動。

    如今定北侯的爵位已由顧淙承襲,顧淙的妻子吳氏也有了誥命。可提起定北侯夫人,依然是沈梅君。

    吳氏心里是否憋屈,不得而知。

    總之,沈氏一直安然地住在定北侯府的正院里,執掌侯府中饋內務。

    ……

    顧莞寧領著琳瑯玲瓏進了榮德堂。

    一身青色衣裙梳著雙丫髻的丫鬟笑吟吟地迎上前來︰“奴婢見過小姐。夫人剛才還在念叨著小姐呢!可巧小姐就來了。”

    是沈氏的貼身丫鬟碧彤。

    碧彤約有十七八歲,容貌白皙俏麗,一臉笑容,頗為討喜。

    碧彤在沈氏身邊伺候數年,從三等小丫鬟做起,一直熬到了四個一等大丫鬟的位置之一。伶俐圓滑自不用說。見了顧莞寧,分外熱絡殷勤。

    這也是理所當然。

    顧老侯爺死的早,留下了三子一女。長子顧淙幼子顧海都是庶出,只有顧渝顧湛姐弟是太夫人姚氏所生。

    顧渝十五歲時嫁入皇家,做了齊王妃。十年前隨著齊王就藩,將世子留在京城,代齊王夫婦盡孝。

    顧湛和沈氏成親多年,聚少離多,只有一子一女。

    庶出的長房倒是子女頗豐,共有兩子兩女。庶出的三房也有兩女一子。

    顧莞寧顧謹言姐弟,是侯府正經嫡出,也是太夫人真正的血脈。在侯府中的地位,遠勝過其他堂兄弟姐妹。

    顧莞寧對碧彤淡淡一笑︰“你去通稟母親一聲,就說我來給母親請安了。”

    碧彤笑著應了,轉身打起珠簾,進了內室。

    顧莞寧深深地看了碧彤窈窕的背影一眼。

    沈氏執掌中饋多年,收攏了不少丫鬟婆子。不過,這榮德堂也算不上鐵板一塊無機可趁。就拿碧彤來說,她是顧府的家生子,親娘老子兄長都是顧家下人,根系都在顧家。對沈氏的忠心當然是有限度的。

    稍微花些心思,將碧彤拉攏過來不算難事……

    片刻過後,碧彤滿臉笑容地回轉,請顧莞寧進了內堂。

    ……

    定北侯夫人沈氏,安然地端坐在內堂里。

    膚白似雪,烏發如墨,目似秋水,眉若遠山,瓊鼻櫻唇。

    美麗,端莊,優雅。

    年至三旬,看著卻如雙十佳人。

    為亡夫顧湛守孝已滿,沈氏依然穿著素色的衣裙,臉上不施脂粉,滿頭的青絲挽成最簡單的發髻,發上插了一支式樣最簡單的金釵。

    如此簡單的衣著穿戴,絲毫無損沈氏的傾國美色和動人風姿。

    顧莞寧的容貌肖似父親顧湛,美得明艷耀目灼灼其華,和氣質清冷淡雅如寒梅的沈氏並不相似。

    想來,這也是沈氏待她這個女兒疏遠冷淡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當年費盡心思討好沈氏,換來的卻是沈氏的漠然。她失落難過之余,只能一次次地安慰自己,母親天生冷清冷性,心里憐惜疼愛她,也不會輕易流露出來。

    很快,沈青嵐的出現,扇了她重重一記耳光。也打碎了她對沈氏所有的期待和幻想。

    原來,沈氏不是天生冷漠。

    原來,沈氏也會露出那樣溫柔愛憐的笑容。

    原來,沈氏也會那般全心全意地疼愛一個人。

    只不過,那個人不是她罷了!

    ……想及往事,顧莞寧眼中閃過一絲譏削的冷笑,很快隱沒在眼底。

    顧莞寧走上前,行了個標準的襝衽禮︰“女兒給母親請安。”

    沈氏淡淡地嗯了一聲︰“你今日來的還算早。言哥兒還沒來,稍等上一等。待會兒我領著你們姐弟兩個一起去正和堂請安。”

    定北侯府傳承百年有余,極重門風孝道。太夫人健在,三個兒媳每日的晨昏定省是絕不能少的。

    所有兒孫晚輩,也是如此。

    話音剛落,門口便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

    很快,一個男童出現在眾人面前。

    男童約有七歲,眉眼精致,漂亮得讓人舍不得移開眼。半大的孩童,正是淘氣搗蛋的年齡。這個男童卻是少見的文雅清秀,舉止有度。

    進來之後,男童一本正經地抱拳,喊了聲母親,又轉向顧莞寧︰“姐姐今日倒是來的早。”

    這個男童,正是顧謹言!

    顧湛唯一的兒子,顧家唯一的嫡出血脈,定北侯府將來的繼承人!

    顧莞寧看著當年疼愛至極不惜為他做任何事的胞弟,心里涌起的,卻是復雜得難以名狀的情緒。

    憎惡,厭棄,憤怒,懊惱,還有悔之莫及……

    然而,她的面容是那樣的平靜自然,眼中流露出和往日一般的明朗笑意︰“我今日起得早,便來得早了一些。”

    比做戲,誰能及得上執掌朝政後宮數年的她?

    看到兒子,沈氏冷漠淡然的神情陡然變了,眉眼間俱是溫軟的笑意︰“阿言,早飯吃過了沒有?”

    顧家家規嚴謹,男孩到了五歲,不得和母親同住。免得長于婦人之手,被養出嬌慣溫軟的性子。

    沈氏再心疼愛子,也拗不過顧家家規。

    顧謹言從五歲起搬到榮德堂後面的聽風居里,每日和其他堂兄弟一起進顧家族學讀書習武。

    顧氏族學在京城赫赫有名,讀書習字還在其次,更注重兵法布陣武藝。重武輕文,在京城眾多族學中堪稱獨樹一幟。

    不少和顧家交好的武將勛貴,爭搶著將兒孫送到顧家的族學來。

    顧謹言進了族學之後,每日沈氏也只有早晨晚間才能見上兒子一面。顧謹言笑著答道︰“回母親的話,我五更就起床洗漱,扎馬步練拳半個時辰,然後沐浴更衣,早飯已經吃過了。”

    沈氏聽得十分心疼︰“你才七歲,身子骨還沒長成,應該多睡會兒。怎麼起的這麼早?又是扎馬步又是練拳的,可別傷著身子。”

    “我知道母親心疼我。”顧謹言一本正經的應道︰“不過,大哥他們都是五更起練武。我雖然年幼幾歲,也不能偷懶躲滑。”

    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看著有些可笑,更多的卻是可愛。

    這樣的顧謹言,又有誰能不心生歡喜?

    前世,她對這個胞弟一直十分疼惜,百般呵護。沈氏對顧謹言的偏心,在她看來也是理所應當的。

    畢竟,顧謹言是二房唯一的男丁,也是她們母女將來最大的依靠。

    很久以後,得知了所有真相的她,才驚覺當年的自己是何等無知可笑……

    顧莞寧心中愈發復雜難言,下意識地將頭扭到一旁,不願再看這母慈子孝的一幕。

    沈氏拉著顧謹言的手,細細詢問衣食起居,一派關切。那份慈愛和溫柔,幾乎要溢出眼角眉梢。

    對站在一旁的顧莞寧卻不管不問,頗為冷淡。

    一旁的丫鬟和管事媽媽們早已司空見慣。

    顧謹言倒是沒忘了自己的親姐姐,沖顧莞寧揚起笑臉︰“姐姐,你今日怎麼一直都沒說話?是不是嫌我話多了不樂意理我?”

    沈氏略略蹙眉,看了過來。

    顧莞寧定定神,淡淡笑道︰“沒有的事。我剛才是見母親和你說的熱鬧,這才沒插嘴。”

    顧謹言素來喜歡這個性情爽朗明快的長姐,聞言笑著走過來︰“姐姐,我們隨著母親一起去正和堂給祖母請安。”一邊說著,一邊來拉顧莞寧的手。

    還沒踫觸到,手背就被拍了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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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6 PM

第三章 祖母

    顧謹言的手尷尬地落在半空。

    那張精致可愛的臉孔上,滿是驚愕和委屈。

    姐姐今天是怎麼了?

    為什麼會這麼用力地拍開他的手?他的手背都被打痛了。

    往日,她可是最喜歡拉著他的手去正和堂的。

    沒等顧謹言委屈地張口,沈氏已經霍然變了臉色︰“莞寧,你這是做什麼?好端端地,為什麼打阿言的手?”

    那張似梅花般清冷自持美麗動人的臉孔,此時繃得極緊,看著顧莞寧的目光透著森冷不善。

    顧莞寧原本還有些微歉疚之意,見了沈氏這般神情,深藏在心底的怨懟和恨意頓時涌了上來。

    為什麼?

    沈氏怎麼有臉問她為什麼?

    顧謹言的真正身世,沒人比沈氏這個親娘更清楚。

    沈氏費盡心機,生下兒子,頂著顧家的姓氏,成了顧家唯一的嫡孫。將來定北侯府世襲的爵位和偌大的家業都會是顧謹言的……顧家百年基業,就這麼落入沈氏母子手中。

    好深的算計!好毒的心腸!

    當年知道真相之後,她既傷心絕望又萬分痛苦,幾乎崩潰。

    她毅然嫁給病重的太孫。有了太孫妃的身份,她才得以保全自己。也有了身份資格暗中籌謀,對付所有曾背叛傷害過她的人……

    過程中的種種艱辛磨難不提也罷。

    不過,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領著兒子重新踏入皇宮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再無半點柔軟和溫情。哪怕是對著生母和有一半血緣關系的胞弟下手,也絲毫沒有猶豫過。

    重活這一回,知悉所有晦暗扭曲的隱秘的她,絕不會心軟!

    該報的仇,該出的惡氣,她會一點不漏地討回來!

    “母親息怒。我一時失神,沒察覺是阿言來拉我的手,剛才的舉動,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顧莞寧面不改色地應道。

    顧家尚武風氣濃重,男子人人自幼習武,女子也要學些騎射的本領。這一輩的五個女孩里,顧莞寧的騎射是學的最好的,身手也遠勝過其他堂姐妹。

    沈氏輕哼一聲,依舊沉著臉。

    現在還不是和沈氏撕破臉的時候。

    顧謹言對自己的真正身世一無所知,現在還只是個天真可愛的孩童罷了。

    顧莞寧沖著顧謹言歉然一笑︰“阿言,我剛才是不是打痛你的手了?手給我看看。”

    顧謹言被顧莞寧這麼一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現在一點都不痛了。剛才是我大驚小怪,嚇著姐姐了。”又仰著小臉對沈氏燦然一笑︰“母親,你別生姐姐的氣了。我們一起去給祖母請安好不好?”

    沈氏的怒容撐不住了,笑著嗯了一聲。

    一家三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和和美美地一起去了正和堂。

    ……

    長房三房的人已經都到了,正和堂一派熱鬧。

    長媳吳氏和三兒媳方氏,各自領著兒女站在太夫人姚氏面前。

    太夫人年近六旬,滿頭銀絲,額上眼角俱是皺紋,唇角含笑地看著孫子孫女,面容慈祥可親。

    不過,沒人敢小覷了這位貌似溫和的太夫人。

    老侯爺英年早逝,留下一堆婦孺孩童。顧家旁支對爵位虎視眈眈。是太夫人一手撐起了定北侯府,保住了爵位,將三子一女都撫養成人。

    再到後來,長女顧渝嫁入天家做了兒媳,唯一的嫡子顧湛成親不滿三年就去了邊關,領兵打仗戍守邊關,立下赫赫戰功,成了大秦朝武將的中流砥柱,簡在帝心。

    太夫人有這麼一雙出眾的兒女,足以驕傲地抬起頭顱。

    庶出的顧淙顧海,對這位堅強精明處事公正的嫡母,只有感激尊敬,從無半點不滿。三個兒媳和滿堂的孫子孫女,在太夫人面前更是畢恭畢敬。

    三年前顧湛戰死身亡的噩耗傳回京城時,太夫人當場口吐鮮血昏迷過去。醒來痛哭了一場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庶長子顧淙請封爵位。

    只從此事,便能看出太夫人的精明厲害之處。

    顧湛死了,嫡出的孫子顧謹言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想承襲爵位,至少也要等到顧謹言長大成人。

    與其讓爵位空懸,倒不如先讓庶長子承襲爵位。日後,顧謹言娶妻生子,再襲爵位也不遲。

    太夫人沒有隱瞞自己的心思,將這個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顧淙夫婦。

    顧淙萬萬沒料到這個爵位會輕飄飄地落到自己頭上,驚喜之余,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太夫人這個條件。

    吳氏一開始當然也是高興的。時間長了,心里開始覺得不是滋味。

    丈夫是定北侯,她才是正經的定北侯夫人,這侯府里的事務也該由她來執掌才是正理。這榮德堂,沈氏住了十幾年,也該讓出來給她才對!

    偏偏府中上下都對沈氏執掌中饋的事毫無異議。

    她這個長房長媳,依舊和以前一樣,每月領些月例,想額外支出銀子置買東西,還得看弟媳的臉色……

    沈氏母子三人翩然進了正和堂。

    原本正和吳氏閑話的太夫人,立刻抬起頭來,笑容親切和藹︰“言哥兒,寧姐兒,你們兩個都到祖母這兒來。”

    之前笑得敷衍,說話也漫不經心,二房的人一來,笑容才真正延伸到了眼里。

    到底是嫡親血脈!

    太夫人這顆心,總是最偏著二房的。

    吳氏心里酸溜溜地想著,面上卻揚起熱絡的笑意︰“二弟妹,快些過來坐,位置早就給你留著了。”

    沈氏在妯娌中地位超然,也最得太夫人歡心。吳氏雖是長嫂,在這個弟媳面前卻生生矮了一個頭,特意留了最靠近太夫人的位置。

    沈氏淡淡應了句︰“多謝大嫂。”

    然後施施然坐下了。

    吳氏看著沈氏美麗優雅的側臉,心里那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既窩囊又憋屈。

    一旁的方氏倒是平和多了。論長論嫡,都輪不到三房。她爭不過,索性伏小做低,樂得省心自在。

    在顧家,女人們的地位榮耀都是靠男人用命博來的。

    顧湛死了,如今在邊關打仗受苦的人是顧淙。一走就是三年未歸。想回來,要麼是垂垂老矣不能再上戰場,要麼就是馬革裹屍。她倒寧願丈夫沒什麼出息,至少能待在京城守在她身邊。

    妯娌三個坐到一起,不管心里各自在想什麼,表面上看一團和氣。除了沈氏天生一張清冷的模樣話語少了些,吳氏和方氏都頗為健談。

    ……

    這一邊,太夫人親切地詢問道︰“言哥兒,你近來課業學得如何?有沒有覺得吃力?”

    顧謹言乖乖答道︰“回祖母的話,孫兒課業還能應付,不算吃力。”

    太夫人笑著點點頭,又看向顧莞寧︰“寧姐兒,你前幾日做了噩夢,這幾天氣色看著不如以往,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別被噩夢驚著了。”

    太夫人的目光里,是遙遠又熟悉的溫和慈愛。

    顧莞寧看著滿頭銀絲滿額皺紋的祖母,鼻子陡然一酸。

    那一年,她被沈氏和沈青嵐聯手逼至絕境。絕望之余,她破釜沉舟,決意要嫁給病重的太孫沖喜。

    素來最疼愛她的祖母,又氣又急,怒罵她一頓。可惜到了那個時候,已經無法阻止無力回天了。

    祖母忍著傷心難過失望,為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

    她出嫁後不久,祖母就病倒了。

    原本只要好生將養,便能慢慢痊愈。不料,沈氏竟暗中在湯藥里做了手腳。

    祖母一病不起。

    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在產房里拼命生下兒子。沒等將喜訊送到定北侯府,就驚聞了祖母病逝的噩耗。

    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她痛不欲生。

    她哭了一整天,也落下了見風流淚的毛病。

    可哭的再多也沒用了,祖母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後來,她親手除去了沈氏,為祖母報了仇。只是,逝者已逝,世上唯一全心全意疼愛她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恨沈氏,更恨自己。

    如果她當年能夠更聰明更冷靜,如果她沒被背叛嫉恨沖昏了頭腦,如果她不是堅持要嫁給短命的蕭詡,性情堅韌的祖母就不會心力交瘁大病一場,也不會被沈氏害了性命。

    蒼天垂憐,讓她重回到十三歲這一年,也令她和安然無恙的祖母重逢。

    太夫人見顧莞寧眼中水光點點,先是一怔,旋即皺著眉頭問道︰“說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哭了?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還是哪里不舒服?快些告訴祖母!”

    下一句沒出口的話當然是︰不用怕,凡事都有祖母給你撐腰!

    顧莞寧鼻子愈發酸澀,心里卻涌起熟悉的暖流。

    是啊!

    一切都重來了!

    沒什麼可怕的。

    這一世,她會守護所有在意的人。再沒人能傷害到她們一星半點。

    “祖母這麼疼我,這府里哪有人敢欺負我。”顧莞寧眨眨眼,將淚水逼了回去,唇邊漾開甜笑,像往日一般撒嬌賣乖。

    太夫人被逗得開懷一笑。

    沈氏悅耳的聲音忽然響起︰“兒媳有件要緊為難的事,思來想去,只得厚顏和婆婆商議。”

    太夫人笑容不減︰“有什麼事,只管張口說就是了。”

    顧莞寧眸光一閃,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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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7 PM

第四章 重演?

    “前些日子,我接到了五哥的來信。”

    沈氏不疾不徐地說道︰“五哥是我娘家三房的獨子,比我年長一歲,自小和我一起長大,感情素來親厚。自從我出嫁到京城後,這麼多年來,和他再無書信來往。沒想到他會寫信給我。”

    沈氏的五堂兄?

    太夫人在腦海中迅速地搜索了一圈,意外地發現自己竟毫無印象。

    沈氏生于西京長于西京。當年顧湛偶爾路過西京,和年少時的沈氏有了一面之緣,為沈氏的絕色姿容傾倒,執意要娶沈氏為妻。

    太夫人對唯一的愛子親事,自是格外上心。特意命得力的管事媽媽去了西京一趟,細細地打聽了沈家的情形。

    沈家雖比不得京城勛貴,也是詩書傳家的名門望族。沈氏美貌無雙,擅琴棋書畫,有西京第一美人之稱。

    抬頭嫁女,低頭娶媳。

    太夫人拗不過顧湛的堅持,很快應了這門親事。請了官媒登門提親。

    以沈家的門第,和定北侯府結親,無疑是沈家高攀。不出所料,官媒登門後,沈家喜出望外,很快便應了這門親事。

    婚期原本定在當年年底,不料沈氏在入冬之際受了風寒,生了一場重病。沈氏體弱,病情時好時壞,養了近一年才痊愈。

    第二年年底,沈家人送嫁到京城,苦等了一年的顧湛,終于如願以償地娶了沈氏。

    京城離西京路途遙遠,這些年來,沈氏從未回過娘家,除了書信年節禮來往,走動並不密切。

    沈氏的幾個堂兄,太夫人都是見過的。

    這位沈五爺,卻從未露過面。

    “沈五爺特意寫信來,可是有什麼事請托?”太夫人將心頭浮起的一絲疑惑按捺下去,溫和地詢問。

    這麼多年沒有來往,忽然寫了信來,必然是有事相求。

    沈氏輕嘆一聲︰“五哥自幼飽讀詩書才學出眾,十六歲時就中了舉。是沈家這一輩兄弟中天賦最出眾的一個。他本該很快到京城來參加會試,考中進士謀取功名光耀門庭。”

    “只可惜,十幾年前他騎馬時不慎落了馬,落下了腿疾,行走有些不便……”

    說起往事,沈氏眉尖輕蹙,美麗清雅的臉龐似籠上了一層輕紗,美得令女子也要動容。

    大秦科舉制度嚴苛,男子身有疾病或殘缺者不得參加科舉考試,更不得為官。

    身患腿疾的沈五爺,自是和仕途絕了緣分。

    太夫人聽了,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惋惜。怪不得沈五爺這些年從未來過京城。原來其中還有這麼一層緣故。

    吳氏在一旁聽的有些不耐,插嘴問道︰“二弟妹,你說了半天,我還是沒聽懂。沈五爺特意寫信來,到底是有什麼事相求?”

    方氏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沈氏略一猶豫,才說道︰“五哥妻室早亡,一直未曾續弦。身邊只有一個愛女,閨名青嵐。嵐姐兒今年十四歲,眼看著快到了說親的年齡。五哥便想著讓嵐姐兒到京城來投奔我這個姑姑。”

    日後也能在京城說一門好親事。

    原來只是這麼一樁小事!

    太夫人失笑︰“虧你鄭重其事地這麼說了半天,原來只是這等小事。我這把年紀了,最喜歡熱鬧,巴不得府里的人多熱鬧一些。”

    對顧家來說,接納一個來投奔的表姑娘,確實算不得大事。

    別的不說,現在顧家就住著兩位表姑娘。一個是太夫人娘家的佷孫女姚若竹,另一個是吳氏娘家的佷女吳蓮香。

    再多一個沈青嵐也無妨。不過是收拾一處空院子,每個月多些花銷用度罷了。

    就連吳氏聽了,也覺得此事無關緊要,笑著附和道︰“婆婆說的是。嵐姐兒來了,正好給寧姐兒做個伴。”

    沈氏難得覺得吳氏說的話順耳,含笑道︰“大嫂說的是。莞寧一個人住在依柳院里,空空蕩蕩的,不免有些孤單寂寞。我想著,也不必另外給嵐姐兒收拾住處了,就讓嵐姐兒住到依柳院的西廂房里,和莞寧作伴……”

    “不必了!”

    一個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沈氏的滔滔不絕。

    ……

    沈氏笑容一僵,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顧莞寧也微笑著看了過來,清亮的眼中卻毫無笑意︰“我習慣一個人獨住,不想和人同住。”

    拒絕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情面。

    沈氏既驚愕又難堪,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如果不是在正和堂,只怕她現在已經陰沉著臉訓斥出聲了。

    不過,太夫人一向最疼愛顧莞寧。當著太夫人的面,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不得不收斂幾分。

    沈氏硬是將心里的怒氣壓了下去,擠出一個笑容來︰“莞寧,嵐姐兒在西京長大,從未來過京城。乍然到我們侯府來,若是讓她獨住一個院子,怕是不太習慣。你的依柳院這麼大,讓她一並住下也無妨。她聽話懂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顧莞寧扯了扯唇角︰“母親剛才也說了,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五舅舅,也從未見過青嵐表姐吧!既是如此,母親又怎麼敢斷定她聽話懂事,不會給我添麻煩?”

    沈氏︰“……”

    “再者說了,遠來是客。我們顧家不缺待客的院子,也不缺伺候的下人,更不缺每個月的月例銀子。讓青嵐表姐住進我的院子里,本是母親的一片好意。在別人看來,只怕會覺得我們怠慢了親戚。”

    顧莞寧慢條斯理地說完這番話,又沖太夫人撒嬌︰“祖母,孫女說的對不對?”

    “對對對,寧姐兒說的有道理。”

    太夫人樂呵呵地點點頭,然後和顏悅色地對沈氏說道︰“寧姐兒不慣和人同住,你就另挑一個院子給嵐姐兒。需要什麼家具擺設,讓人去庫房里找一找,或是打發人出府置辦。”

    太夫人一張口,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了。

    沈氏心有不甘,卻不得不強顏歡笑︰“多謝婆婆。”

    縮在袖中的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

    長長的指甲掐入掌心,一陣陣細微的刺痛。

    顧莞寧是定北侯府嫡出二房的嫡女,身份矜貴,不言而喻。平日里來往的,都是京城勛貴世家的嫡出小姐,其中還有宗室貴女和郡主之流。

    沈青嵐住進依柳院,就能和顧莞寧朝夕相伴同進同出。能隨著顧莞寧一起出門做客,會很快融入京城頂級閨秀圈。將來想謀一門好親事,也會容易得多。

    萬萬沒想到,顧莞寧竟然拒絕得這般干脆利落,不留半點余地!

    ……

    顧莞寧冷眼看著沈氏難掩不快的面容,心中冷冷一笑。

    前世沈青嵐入府前,沈氏也是這般說辭。當年的她,一心想討好自己的母親,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

    然後,沈青嵐住進了依柳院,和她以姐妹相稱。

    她愛屋及烏,對沈青嵐掏心掏肺,領著沈青嵐和閨閣密友相識,一步步地融入京城閨秀圈。

    貌美多才楚楚動人的沈青嵐,很快嶄露頭角,在京城漸漸揚名。也很快有了愛慕者和世間難尋的好親事……

    一切都如沈氏所願!

    而她,在知道了真相之後,才驚覺自己當年是何等的愚蠢可笑。

    現在,沈氏還想重施故技……呵呵,真是痴心妄想!

    “母親,青嵐表姐什麼時候能到京城?”顧莞寧冷不丁地張口問道。

    沈氏未及多想,張口便答︰“算算日子,最多五六天就該到了。”

    顧莞寧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尾音上揚︰“西京離京城路途遙遠,一路上就是乘船,也得半個多月。沒想到,青嵐表姐這麼快就要到京城了。看來,青嵐表姐思京心切,連母親的回信也等不得了。”

    沈氏︰“……”

    太夫人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接納一個來投奔借住的表姑娘不算什麼。

    不過,沈青嵐父女這樣的做法也著實讓人膈應。

    太夫人對這位尚未謀面的沈家小姐,頓時生出了幾分不喜。

    沈氏心中暗暗懊惱,強忍住瞪顧莞寧一眼的沖動,忙向太夫人告罪解釋︰“前些日子接到五哥的來信,我心中歡喜,沒等稟報婆婆,就自作主張寫了回信。五哥接了信後,便領著嵐姐兒收拾行李來了京城。”

    “都是兒媳思慮不周,還望婆婆不要怪罪。”

    太夫人淡淡一笑︰“罷了,左右都是些小事。一家人說話,有什麼怪罪不怪罪的。”

    比起之前,態度已經冷淡了許多。

    沈氏心中一緊,有心想再解釋幾句,卻也知道此事越描越黑,訕訕地住了嘴。

    吳氏最樂見沈氏吃掛落,故意笑著“解圍”︰“二弟妹這麼多年沒見過娘家人了,接到五舅爺來信,心中激動高興也在所難免。二弟妹一時忘了回稟請示婆婆就寫了回信,也是情有可原。”

    沈氏笑容愈發僵硬,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似的,呼吸不暢。

    眼角余光看到顧莞寧漫不經心的樣子,心里氣不打一處來。

    這丫頭,今日處處和她作對!

    成心讓她在眾人面前出丑丟人下不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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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7 PM

第五章 憋悶

    沈氏滿肚子火氣,卻無處可發。

    這里是正和堂,一家子老少加上兩位表姑娘都在。當著眾人的面,她不能也不便隨意訓斥數落顧莞寧。

    顧莞寧還嫌氣得她不夠似的,一臉好奇地問道︰“母親,五舅舅這次送青嵐表姐過來,是打算將青嵐表姐一直留在顧家吧!那五舅舅要怎麼辦?也一並留下嗎?”

    ……這丫頭,盡說些戳心窩子的話!

    沈氏恨得牙癢,卻不好不答︰“我和你五舅舅多年未見,也不清楚他是怎麼打算的。得他到了京城再說。”

    說的含糊其辭。

    不過,在場的都是心思靈透之輩,自是能看出沈氏的真正心意。

    這麼說,分明是想留下沈五爺一並住進侯府了。

    太夫人唇角的笑容悄然隱沒。

    收留沈青嵐也就罷了,沈五爺住下可就不太合適了。侯府內宅里都是女眷,沈五爺是姻親也是外男,長期住在顧家多有不便。

    這個沈氏,往日看著還算周全,此次行事卻太輕率了……

    “也就是說,若是五舅舅肯留在京城,就會和青嵐表姐一起住進我們侯府了。”

    顧莞寧看著沈氏滿心憤怒卻不得不強自隱忍的樣子,心里無比快意,繼續戳沈氏的心窩︰“說起來,五舅舅是母親的堂兄,不是外人,在我們顧家住下本也不失禮。不過,現在除了三叔之外,我們顧家內院都是老弱婦孺。有男子住著,著實不便。”

    “母親若想留五舅舅住下,不如另外尋一處小一些的宅院。既能就近照顧五舅舅,又避了嫌。”

    顧莞寧的聲音清亮悅耳,語氣歡快,一副嬌俏的小女兒姿態。

    沈氏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來,別提多憋屈了。

    是,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讓沈五爺一並留下。

    之前沒說,就是不想讓眾人議論閑話。等沈五爺到了侯府住下,造成既定事實了,太夫人總不好張口攆人。到時候,一切都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沒想到,顧莞寧竟當眾揭穿了她的心思。還說出這麼一番讓她無力招架的話來……

    實在太可惡了!

    等到了私下里,非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顧莞寧等了片刻,沒等來沈氏的回應,眼中流露出些許委屈︰“母親是不是怪女兒多嘴?女兒真的別無他意,只是為了我們侯府的名聲著想罷了。”

    說著,又淚眼汪汪地看向太夫人︰“祖母,我剛才說錯話,惹得母親不高興了。祖母替我向母親說個情,讓母親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浮著一層薄薄的水汽,仿佛隨時會變成水珠滴落下來。

    格外惹人憐愛疼惜。

    太夫人心里一軟,不假思索地拉起顧莞寧的手哄道︰“你剛才說的話,祖母字字句句都聽進耳中了,沒有半點不妥之處。你母親怎麼會怪你。”

    說著,瞪了沈氏一眼。

    目光中不無警告之意。

    太夫人執掌侯府多年,沉下臉時的威壓和氣勢,絕非沈氏能比。

    沈氏心中一凜,後背冒出了一身冷汗。太夫人輕易不動怒,此時沉著臉,是真的不高興了。

    “莞寧,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恨不得日日將你捧在手心里疼愛,怎麼舍得生你的氣。”

    沈氏逼著自己放柔了表情,聲音也格外溫柔親昵︰“你也別胡鬧了。這麼大的姑娘,還膩在祖母身邊撒嬌賣乖。也不怕你大伯母三嬸娘看了笑話。”

    那副假惺惺的慈母樣子,看著既虛偽又惡心。

    顧莞寧心中冷笑不已,臉上卻露出了怯生生的表情︰“母親,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麼?不會是哄祖母高興,轉過身就狠狠罵我一頓吧!”

    沈氏︰“……”

    沈氏美麗清雅的臉孔不小心有些扭曲,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怎麼會。”

    顧莞寧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母親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又膩在太夫人的身邊,“悄聲”說道︰“要是母親罵我,祖母可得為我撐腰。”

    沈氏︰“……”

    太夫人被顧莞寧俏皮可愛的樣子逗樂了,滿口應了。有意無意地又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硬生生地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

    給太夫人請了安之後,顧家的晚輩們先行告退,去了族學。

    顧家族學就設在定北侯府。從後院劃出一大塊空地,拉了圍牆,另外開了門,便于顧家兒郎進學。

    顧家的族學還特地設了女學。讀書習字,詩詞書畫,都有涉及。每日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學習騎射武藝。

    當然了,女學的騎射課程,要比族學那邊輕松多了。喜歡的多練,不喜歡不想練也沒人管。

    族學和女學,中間只一牆之隔。族學要從外面的門進去,女學的門則設在後院這一邊。

    顧謹言隨著堂兄們一起往外走,漂亮的小臉上沒有笑容,有些低落。

    姐姐今天是怎麼了?

    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母親不喜。

    而母親,口中說著不介意,看著姐姐的目光卻是那樣冰冷不善……和看著他時的溫柔寵溺全然不同。

    母親這麼疼他,對姐姐卻一直不冷不熱的。

    就算喜歡兒子,對唯一的女兒,也不該是這樣的態度。

    他已經七歲,不是懵懂無知的孩童了。有些事,他已經漸漸看出不對勁了。

    父親死了,二房只剩他們母子三人。他們應該親密無間,應該是世上最親近最關心彼此的人,不該是這樣……

    顧謹言瞄到顧莞寧的身影,下意識地要追上去。

    “四弟,”大堂兄顧謹行及時地阻止了他︰“那邊是去女學的路。”

    顧謹言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謝大哥提醒。我剛才失神了,差點就走錯了。”

    自以為掩飾得天衣無縫,渾然不知那張心事重重的小臉早已出賣了他的真正心情。

    顧謹行心中有數,卻未挑破。

    沈氏母女之間的異樣,人人都看在眼底。不過,這到底是二房的家事,他身為長房長子,不宜多嘴。

    ……

    少女們這一邊,可就熱鬧多了。

    “二妹,你是不是和二嬸娘鬧別扭了?”大堂姐顧莞華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莞華是顧淙的長女,也是顧家小姐中最年長的一個。今年剛及笄,容貌秀麗,溫婉可人。

    顧莞華比顧莞寧年長兩歲,在顧莞寧面前從不擺長姐的架子,反而處處謙讓。顧莞寧對這個性情溫和的大堂姐也頗為敬重,兩人感情親厚,相處得頗為融洽。

    顧莞寧目光微閃,淡淡一笑︰“這倒沒有。”

    沒有才怪!

    剛才那一幕,大家可都看的清清楚楚。

    一旁的表姑娘吳蓮香眼珠一轉,嬌笑一聲道︰“寧表妹就別瞞我們了。依我看,寧表妹妹是擔心那位沈姑娘來了之後,二嬸娘會偏心沈姑娘,這才心里不痛快吧!”

    這個吳蓮香,是吳氏嫡親的佷女,眼楮不大,滴溜溜轉得格外靈活。皮膚略略黑了些,不算白皙,嘴唇略厚。不過,正值青春妙齡,也算得上俏麗。

    吳蓮香相貌和吳氏不甚相似,性子卻像足了八分。

    心眼小,愛記仇。

    搬弄口舌,無事生非。

    剛才那幾句話,分明是在影射沈氏平日對顧莞寧的冷淡。

    顧莞寧皮笑肉不笑地瞄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應道︰“吳表姐真是聰慧伶俐,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竟連這些也看出來了。”

    “是啊,我心里確實不樂意。不知道從哪兒冒出的表小姐要到我們顧家來住,要分走母親對我的關心。換了誰能高興?”

    吳蓮香︰“……”

    吳蓮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顧莞寧這是指桑罵槐……不,根本就是明著打她的臉。

    她也是來投奔顧家的表小姐!整日里圍著吳氏轉討好吳氏,說話行事常常搶顧莞華的風頭。

    也虧得顧莞華性子隨和溫柔,很少計較。她也就厚著臉皮,將自己當成了侯府小姐。顧莞寧剛才這一番話,毫不留情地揭開了她的遮羞布……

    “吳表姐千萬別誤會。”顧莞寧閑閑地又補上一刀︰“我剛才是在說青嵐表姐,可不是在說你。吳表姐素來知進退懂分寸,怎麼會做出那等喧賓奪主惹人討厭的事。”

    吳蓮香笑的僵硬極了︰“寧表妹說的是。”

    論身份,顧莞寧是顧家唯一的嫡女,也最得太夫人歡心寵愛。顧莞華姐妹幾個遠遠不如,她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更沒底氣和顧莞寧較勁。

    撇開身份,單論口舌,她也遠不是口舌犀利的顧莞寧對手。

    不,不只是口舌犀利。

    剛才顧莞寧目光掃過來的時候,帶著難以言喻的威勢和凜然,讓人心慌意亂心生敬畏。她甚至生不出一絲一毫反抗的念頭……

    這肯定是她的錯覺!

    顧莞寧再厲害,也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怎麼會有那樣凌厲的氣勢和眼神?

    一定是她看錯了!

    吳蓮香在心中反復寬慰自己,接下來,再也沒敢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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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8 PM

第六章 忠僕

    比起吳蓮香,另外一位表小姐姚若竹就識趣討喜多了。

    姚若竹和顧莞寧同齡,生的皮膚白皙,容貌秀氣,舉止斯文。

    姚若竹早年喪母,父親遠在泉州做知府,一直沒有續弦,無人照料她的衣食起居。在離京之前,姚大人將年幼的姚若竹托付給了太夫人。

    這一托付,就是五年。

    姚若竹是太夫人嫡親的佷孫女,太夫人顧惜有加。顧莞寧因著祖母的緣故,對姚若竹也格外和善親切。

    姚若竹說話慢聲細語,聲音悅耳︰“寧表姐姐是顧家正經的嫡出小姐,二嬸娘口中雖然不說,心里最疼的就是寧表姐了。不管誰來,也越不過寧表姐去。”

    前世的她,也是這麼天真的認為。又怎麼能料到沈青嵐父女進京背後有那樣錯綜復雜的隱情?

    “但願如姚表妹所言。”顧莞寧扯了扯唇角,隨意地扯開了話題︰“夫子昨日布置的課業,你們都背好了沒有?待會兒夫子可要一個個檢查的。”

    顧莞華最是謙和,聞言笑道︰“我勉強背上了幾句,今日怕是過不了關了。”

    顧莞敏嘆氣︰“我也背得結結巴巴,待會兒定會被夫子數落。”

    顧莞敏今年十二歲,在顧家這一輩的小姐中排行第三。

    顧莞敏的生母是吳氏的陪嫁丫鬟,生她的時候難產身亡。顧莞敏自幼被養在吳氏名下,和顧莞華同進同出頗為親密。

    在一眾少女中,顧莞敏的容貌不算出眾,臉孔有些扁平,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大姐三姐平日最勤奮用功,若是你們兩個都被夫子責罵,今天我們幾個誰也躲不了了。”顧莞琪淘氣地扮了個鬼臉。

    顧莞琪是三房長女,今年十一歲,在堂姐妹中排行第四。

    她生的嬌美可愛,性子活潑,唇邊總掛著討喜的笑容。

    年齡最小的顧莞月是顧莞琪的庶妹,今年只有五歲,剛開蒙讀書。連字還沒認識幾個,夫子布置的課業自是和她無關。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謙虛,顧莞月插嘴道︰“諸位姐姐不用擔心。夫子雖然愛板著臉,其實脾氣好的很,不會罵人的。”

    眾人都被逗樂了。

    女學里的幾位女夫子各有所長,負責教學的內容各自不同。誰課業落後了,少不得被委婉地數落幾句,罵人卻是不會的。

    她們都是顧家花了重金聘來的,拿著顧家的銀子,對侯府里的眾小姐自是要盡心盡力。

    顧莞月天真爛漫的樣子十分可愛。

    顧莞寧摸了摸她的包包頭,笑著說道︰“如果夫子生氣罵人,五妹可千萬記得替我們求情。夫子一向最喜歡五妹,五妹一張口,夫子肯定會心軟,或許就不會責罰我們了。”

    顧莞月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十分認真地點頭應了。

    顧莞寧心里一暖,捏了捏顧莞月圓潤白嫩的小臉蛋。

    定北侯府的男人們在外征戰殺敵流汗流血,這才有了顧家女眷們優渥富貴的生活。太夫人治家嚴明,極重家風,侯府內宅也因此一片安寧。

    這一輩的堂兄弟姐妹,堪稱和睦友愛。

    不討人喜的吳蓮香是例外。不過,以她那點淺薄的心計,沒本事在顧家掀起什麼風浪。

    沈青嵐父女的到來,徹底打破了定北侯府的平靜。

    沈氏的偏執私心陰暗瘋狂,將整個顧家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祖母病逝後,幾個堂兄弟都去了軍中“歷練”,無一生還。

    顧莞華顧莞敏出嫁的早,受的牽累少一些。顧莞琪卻被沈氏做主嫁給了年過半百的吏部侍郎做繼室,天真可愛的顧莞月生病無人過問,年少夭折。

    短短幾年間,定北侯府眾人死的死亡的亡逃的逃,幾乎都沒落得好下場。

    後來,她親手報了仇,卻已滿目蒼夷舉目無親。

    縱然權傾天下,坐上了至高無上的位置。她心里依舊有著深深的遺憾和悔恨。

    幸好,一切有了重來的機會。

    她會守護好定北侯府,守住所有的親人。

    ……

    女學的課程排的並不緊張。

    上午一個半時辰,眾人一起讀書習字作畫。中午各自回院子,吃飯午休。

    到了下午,練琴吹簫下棋,可以任意選擇喜好的學習一個時辰。最後半個時辰是騎射武藝課,所有人都得參加。

    負責教導眾小姐武藝的陳夫子十分寬厚,只重點教導對這門課真正感興趣的人——比如顧莞寧。其他偷懶躲滑不肯用功的,陳夫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勉強。

    上陣殺敵畢竟是男子的事。身為顧家女兒,練習騎射是為了強身健體,撐著顧家尚武的門風。學得好一點差一點都無妨。

    和其他幾位聘來的夫子不同,這位陳夫子原本是顧家家將的女兒,閨名慧娘,自幼隨其父練了一身好武藝。被太夫人看中,在太夫人身邊做了一等丫鬟。

    這也是定北侯府的慣例。每個主子身邊,都有武使丫鬟,保護主子安危。

    陳夫子在太夫人身邊伺候數年,說話行事謹慎有度,頗得太夫人器重歡心。二十歲的時候,被太夫人做主許配了婚事,嫁給了侯府里的季姓家將。成親一年後就生了兒子。

    後來,陳夫子的丈夫隨著定北侯顧湛去了邊關,在戰場上殞命。陳夫子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太夫人憐惜她,想讓她改嫁。陳夫子卻執意不肯,獨自將兒子季同養大成人。如今季同已經是顧家年輕一輩家將中的佼佼者,頗受器重。

    陳夫子閑著無事,太夫人便派她到了女學里,做了教小姐們騎射武藝的夫子。

    陳夫子早就被放了奴籍,可她一直視自己為顧家奴婢。縱然做了夫子,對著顧家諸位小姐們,依然戰戰兢兢頗為恭敬。

    別說數落訓斥了,就連大聲說話都極少。

    也因此,騎射練武反倒成了眾人最喜歡的一門課程。

    一邊慢悠悠地練拳,一邊說說笑笑。累了隨時可以休息,還可以喝茶吃點心閑聊,著實愜意。

    一堆軟綿綿的花拳繡腿中,顧莞寧顯得格外惹眼。

    她換了一套淺藍色的女子武服,貼身的武服勾勒出少女動人的身姿,身材高挑,腰肢縴細,胸前也有了起伏的曲線。

    目光專注,神采奕奕。

    一套熱身拳,打得行雲流水,利落漂亮。更難得的是,出拳時干脆利落,頗有力道。

    陳夫子忍不住頻頻注目。

    顧二小姐對練武既有興趣又有天分,在眾人里一直是佼佼者。不過,往日也沒這般出色。這幾天就像忽然開了竅一般,進步神速……

    正想著,顧二小姐已經氣定神閑地停了手。俏臉上泛起絲絲紅暈,白里透紅,宛如桃花般姣美奪目。

    顧莞寧走了過來,恭敬地喊了聲“陳夫子”。

    不知怎麼地,對著那雙平靜清亮的眼眸,陳夫子竟有些局促,忙應道︰“二小姐不必多禮。前幾日教的這套拳,二小姐已經練的頗有火候,今日可以不必再練。接下來的時間,二小姐移步去那一邊練射箭吧!”

    顧莞寧點點頭,溫和地笑道︰“勞煩陳夫子多多指點。”

    陳夫子一直對祖母忠心耿耿。

    祖母病逝後,陳夫子不願為沈氏所用,自請為祖母結廬守墓。

    季同則領著顧家所有家將追隨顧莞寧母子,一路逃出京城。身形和她最相似的珊瑚喬裝改扮成她的模樣,和季同一起引開了追兵。最終雙雙隕落,屍骨無存。

    幾年後,顧莞寧大仇得報,領著兒子到祖母的墓前燒香磕頭時,看到的是年已半百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陳夫子。

    當陳夫子恭敬地跪下,喊著二小姐的時候,她滿心酸楚淚盈于睫。

    為了顧家,陳夫子死了丈夫,唯一的兒子也不得善終,孤苦一人守著祖母的墳墓,卻毫無怨言甘之如飴。

    她這個做主子的,虧欠陳夫子的實在太多了。

    她賞賜了一座府邸給陳夫子,又封了陳夫子“一品忠義夫人”的誥命,奉養陳夫子安度余生。

    只可惜,陳夫子做了忠義夫人之後,壽元不長,短短幾年就生了重病去世。

    身邊的人一一離去,顧莞寧心里的柔軟也漸漸逝去,慢慢地越來越冷硬。

    重生在青春韶華之齡,對顧莞寧來說,最大的驚喜就是得以和故人一一重逢。比如眼前只有三十六歲姿容颯爽目光明亮的陳夫子。

    顧莞寧是顧家最矜貴的嫡女,明艷動人,美麗奪目,在眾小姐中是最出挑拔尖的,素日里性情也有幾分高傲。

    像此刻這般溫言軟語,著實少見。

    陳夫子頓時受寵若驚,忙笑道︰“教導二小姐是我分內的事,不敢擔勞煩二字。”

    顧莞寧清楚陳夫子的性情脾氣,縱然有心親近,也不宜操之過急。免得示好不成,反而嚇壞了陳夫子。聞言淡淡一笑,並不多言。

    陳夫子果然更習慣這樣的顧莞寧,暗暗松了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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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9 PM

第七章 練武

    前世經歷種種磨難坎坷,九死一生。身邊的人為了保護她一一死去。

    顧莞寧深恨自己少時不知世事險惡,沒下過苦功練武,沒有自保之力。這一世重生而回,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不會再嫁給太孫,不會再做什麼太孫妃。

    血雨腥風的皇位之爭,和她再無關系。

    她要做的,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在未來數年里,謹慎地保護家人。

    要做到這些,當然不是易事。不說別的,只沖著謀逆作亂的齊王是顧家女婿這一條,想撇清關系就是難之又難的事。

    心思狠毒偏心至極的沈氏,外表楚楚貪念榮華的沈青嵐,性情軟弱搖擺不定的顧謹言,精明厲害的姑母齊王妃,野心勃勃雄才大略的齊王,還有青梅竹馬最終卻辜負了她的齊王世子……

    一一數來,她要對付的仇敵著實不算少。

    幸好,她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籌謀。

    現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認真習武。至不濟,也可以自保。

    顧莞寧站在離箭靶五十步之處,取出箭,穩穩地拉開手里的弓弦,然後瞄準,放箭。

    嗖地一聲,白羽箭飛了出去。

    正中靶心……並沒有!

    離正中心還有三指左右的距離!

    顧莞寧略略皺眉,對自己頗為不滿。

    站在一旁的堂姐妹們卻齊齊鼓掌道好︰“二妹的射箭之術愈發精進了。”

    “是啊,站在五十步之外還能射中箭靶,實在厲害。換了我,箭早就脫靶不知飛哪兒去了。”

    “四妹,你練箭的時候,我們可沒人敢站在旁邊。保不準那支箭會飛到哪兒呢!”

    眾少女如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嬉鬧說笑。

    顧莞寧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又從箭囊里取出一支白羽箭,再一次搭弓射箭。這一次,總算中了靶心。頓時又惹來一片贊揚聲。

    顧莞寧呼出一口氣。

    “二小姐進步神速,實在令人欣慰。”陳夫子也是滿臉快慰,笑著誇贊。

    女子天生體力臂力不及男子。男子練箭從二十步練起,女子練箭卻是從十步練起,用的是特制的小一號弓箭。

    顧莞華等人還在三十步外練箭,顧莞寧已經能在五十步外開弓射箭,還有這樣的準頭,委實令人贊嘆了。

    “陳夫子謬贊了。”顧莞寧微微一笑,明人的臉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令人目眩︰“我這點微末箭藝,不過是些花架子,看著好看罷了。我知道陳夫子擅長射箭,往日我不肯吃苦,也沒用心請教。以後還請陳夫子認真教導我。”

    說著,鄭重地行了一禮。

    竟是一副要正式拜師的樣子。

    陳夫子一愣,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二小姐快快請起,真是折煞奴婢了。”一著急,昔日的稱呼又冒了出來。

    顧莞寧站直身子,抬起頭,目光清亮︰“夫子,你願意教我嗎?”

    二小姐不是在說笑!

    她說要練箭習武是認真的!

    陳夫子楞了片刻,定定心神,低聲道︰“二小姐願意學,我自會傾囊相授。只是,練箭習武十分辛苦。只怕二小姐吃不了這份苦。”

    二小姐平日嬌生慣養,哪能吃得了練箭的苦。

    那縴細柔嫩如玉的手指,要是被磨出老繭,也實在可惜。

    顧莞寧一眼便看出陳夫子的顧慮,斂容道︰“陳夫子,只要能學好武藝,我不怕辛苦。”

    “可是,太夫人和夫人那邊……”

    “祖母和母親那里,我自會去說,你不必憂心。”顧莞寧神色淡然,語氣卻篤定從容。

    陳夫子莫名地心安踏實了,想了想,終于下定了決心︰“好!從今天起,就請二小姐每天多留半個時辰。”

    每天半個時辰練箭習武,時間太短了。至少也得再加半個時辰。

    顧莞寧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

    ……

    一旁的顧莞華等人,一開始並未將顧莞寧要練箭習武的事情當真。直到課程結束,眾人和陳夫子一一告別,唯有顧莞寧巋然不動,才驚覺不對勁。

    “二妹,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顧莞華滿臉驚愕︰“你真的要留下多練半個時辰麼?”

    顧莞寧笑著嗯了一聲。

    “二姐,你這樣也太辛苦了。”顧莞琪忍不住勸道︰“上了一天課,肯定很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著吧!”

    身為閨閣千金,每日讀書習字彈琴下棋才是風雅的事。等及笄之後,說定親事,還要學算賬管家之類的瑣事。

    她們生活的天地,是內宅後院。箭術武藝對她們來說,沒什麼實際的用途。平日偶爾練一練,就當是強身健體了,實在沒有勤學苦練的必要。

    斯文秀氣的姚若竹也連連點頭附和。

    吳蓮香還記著上午被顧莞寧譏諷得無地自容的事,不敢輕易插嘴。不過,卻是一臉看熱鬧的神情。

    顧莞寧目光在眾人臉上打了個轉,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們是在擔心我吃不消。放心吧,我既是決定了,自然能撐得住。實在疲累,我也不會硬撐著。你們都先回去吧!”

    眾人勸不動她,只得各自離開。

    練武場上,只剩下陳夫子和顧莞寧兩人。

    陳夫子脾氣綿軟,手下的功夫卻毫不含糊。她沒說什麼,只拿起弓箭,站在五十步之外的地方,嗖嗖嗖連射三箭,箭箭都中靶心。

    然後退開十步,又是三箭。

    再退十步……

    一直退到百步之外,依舊是連射三箭。每一支箭都穩穩地射中靶心。

    靶心中間,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白羽箭。一共十八支箭,沒有一支在靶心外。

    好穩的箭法!

    好高明的箭術!

    顧莞寧看的嘆為觀止。

    連射數箭,陳夫子臉不紅氣不喘,沖顧莞寧笑了一笑︰“二小姐想練箭術,至少也得練到這個程度,才算小有所成。”

    “半個時辰內,要練習射箭兩百次。”

    陳夫子自幼隨著父親苦練箭術,這些年來一直練習不輟,箭術極佳。平日不喜誇耀,難得打開了話匣子,倒是滔滔不絕起來。

    “這幾天二小姐站在五十步之外,等練到每箭都中靶心,就多退十步。直至練到百步中靶。”

    “不過,就算練到這一步,也不算什麼。只要肯下苦功,百步中靶不是難事。想真正用上箭術,得學會射活靶。百步穿楊,飛禽走獸俱在箭下。真正的神箭手,輕易不動箭,出箭無虛發。”

    “我練箭數年,百步穿楊沒問題,卻算不得什麼神箭手。到底沒像男子那樣上過戰場經歷過真正的廝殺,箭術再難有寸進了。”

    陳夫子臉上流露出一絲遺憾,很快又笑著自責︰“瞧瞧我,一感慨起來沒完沒了,讓二小姐見笑了。”

    “我自幼習武,在太夫人身邊伺候數年。得了太夫人的青睞,為我許配了婚事,放了奴籍。如今太夫人讓我做了小姐們的夫子,教導小姐們練箭習武。這份幸運,不知讓多少人眼熱。如此還奢求更多,委實太不知足了。”

    眼前的笑顏,悄然和腦海中那張堅毅蒼老的婦人容顏重合。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陳夫子卻始終如一,從未變過。

    顧莞寧心中涌起難言的感動感慨,溫言道︰“陳夫子是性情中人,一切都是由衷肺腑之言,我聽著只覺得神往,怎麼會見笑。”

    二小姐和以前真的不同了!

    換成以前,二小姐斷然不會折下身段,這般溫和客氣地和她說話。

    今天受寵若驚的次數太多了,陳夫子驚訝過度,反而鎮定了下來。

    不管二小姐是為了什麼原因改變,總之是好事一樁。既然二小姐一心想練武,她竭盡全力教導二小姐就是了。

    ……

    酉時正。

    天色漸暗,榮德堂里已經燃起了粗大的燭台,燈火通明。

    沈氏沉聲問大丫鬟碧玉︰“我讓你去依柳院請小姐過來,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碧玉比碧彤大了一歲,能言善道,行事伶俐,是沈氏最得用的大丫鬟。聞言忙恭敬地答道︰“回夫人的話。奴婢剛才去了依柳院,琳瑯說了,小姐今日在陳夫子那兒多留了半個時辰練箭,身子疲乏勞累,晚飯就不過來了。明天早上再來給夫人請安。”

    沈氏柳眉一擰,聲音里滿是不快︰“好好的姑娘家,就該讀書習字練琴作畫,哪怕是多學些女紅廚藝,也是好的。學練箭做什麼?難不成以後打算上戰場不成?”

    “這丫頭,真是越發任性不像話了。”

    沈氏的語氣里滿是風雨欲來的怒氣。

    碧玉不敢插嘴,唯唯諾諾地低著頭。

    一旁的碧彤也立刻垂下頭,唯恐被無辜遷怒。

    因為白日的事情,沈氏憋了一肚子火氣無處可泄,越說越是惱怒︰“碧玉,你現在再去依柳院一趟,讓莞寧立刻過來。就說這是我親口吩咐的!”

    碧玉心里暗暗叫苦,硬著頭皮應了一聲,就待退下。

    就在此刻,一個熟悉的男童身影走了進來。

    太好了!救星來了!

    碧玉眼楮一亮,忙迎了上去行禮︰“奴婢見過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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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19 PM

第八章 交鋒(一)

    來人正是顧謹言。

    沈氏滿臉的怒容還沒來得及收斂,盡數落入顧謹言眼中。

    “母親在為何事生氣?”顧謹言走上前,關切地問道。

    沈氏滿肚子的怒火,在見到兒子之後,頓時消失了大半,故作輕描淡寫地應道︰“也沒什麼大事。我打發碧玉去請你姐姐過來用晚飯,她今日多練了半個時辰的箭,說身子疲累不過來了。”

    “我想著,再累也不至于連到榮德堂來的力氣都沒有。正打算讓碧玉再去依柳院一趟。”

    “還是算了吧!”顧謹言想也不想地勸道︰“練箭確實最耗臂力體力。姐姐既是累了,就讓她好好歇著。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也不遲。”

    沈氏瞄了顧謹言一言,唇角似笑非笑︰“你倒是一心向著她。”

    顧謹言理所當然地接過話茬︰“那是當然。我只有這麼一個嫡親的長姐,不向著她向著誰?”

    只有這麼一個嫡親的長姐……

    沈氏目光一暗,不知想起了什麼,眼底涌起復雜難言的恨意。

    她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茶碗。

    縴細的手背青筋畢露。

    “母親,你怎麼了?”顧謹言被沈氏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惹得母親不高興了?”

    沈氏回過神來,將心里洶涌澎湃的情緒按捺下去,柔聲安撫道︰“沒有的事。我剛才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一時有些激動,和你無關。”

    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扯開話題︰“晚飯已經擺好了。莞寧不來,我們也不必等了,現在就去用晚飯吧!”

    顧謹言有些疑惑地看了沈氏一眼︰“母親真的沒事麼?”

    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再有幾天,五哥就要領著青嵐來了……

    再忍上幾日就行了!

    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出什麼差錯,更不能惹來任何人的疑心。

    沈氏暗暗定定心神,露出顧謹言最熟悉的微笑︰“母親什麼時候騙過你。快些隨我到飯堂去,免得飯菜涼了。”

    顧謹言素來聽話,乖乖點頭應了。

    沈氏見總算把他糊弄過去了,暗暗松了口氣。

    ……

    隔日清晨。

    休息了一夜,顧莞寧酸疼的胳膊恢復了一些力氣,總算能穩穩地端著飯碗了。不過,動作免不了比平日遲緩一些。

    琳瑯忍不住說道︰“小姐,還是讓奴婢喂你吧!”

    “是啊,反正這里也沒外人。”身材窈窕面容俏麗的玲瓏也是一臉心疼︰“沒人會笑話小姐的。”

    顧莞寧聽得失笑不已︰“行了,你們兩個別大驚小怪的。我昨日多練了半個時辰的箭,胳膊酸疼也是難免的。過上幾日,適應了就會好了。”

    琳瑯略一猶豫,張口勸道︰“練箭太辛苦了。依奴婢看,小姐還是別練了。陳夫子也斷然不會因此生氣的。”

    玲瓏立刻接過話茬︰“琳瑯說的對。練箭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奴婢自小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現在也不過練至百步開弓射箭的地步。小姐每天都在內院里待著,又有奴婢隨時在一旁伺候。箭術練得再好也派不上用場。何必這般折騰自己。”

    顧莞寧淡淡一笑,並不多解釋︰“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

    那段生死逃亡朝不保夕的歲月,早已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中。縱然之後數年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她也從未忘懷過昔日的狼狽痛苦。

    現在勤練箭術,將來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這點辛苦實在不算什麼。

    琳瑯和玲瓏伺候顧莞寧幾年,熟知她的脾氣,知道再勸也是白費口舌。無奈地對視一眼,各自怏怏地住了嘴。

    ……

    丫鬟們好糊弄。

    沈氏可就沒那麼好打發了。

    沈氏昨天憋了一肚子火氣,今天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剛一進正和堂,就迫不及待地當著太夫人的面發作了。

    “婆婆,兒媳有些話,實在不吐不快。”

    “莞寧昨日在女學里多留了半個時辰,隨著陳夫子練箭,還對陳夫子說,以後每天都是如此。這麼大的事,她不和長輩商議就自作主張,實在是肆意妄為。”

    “她一日日大了,主意也越來越高。我這個當娘的,是管不住她了。只得厚顏請婆婆多多管教她。不然,兒媳日後實在無顏去地下見她的父親……”

    沈氏先是滿臉怒容,說到後來,卻哀傷難過起來。

    太夫人聽了這番話,反射性地皺眉看了過來,眼中滿是不贊成︰“寧姐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氏眼眶微紅,拿著帕子輕輕擦拭眼角。

    宛然一個憂心女兒卻無力管束的可憐母親!

    好精湛的演技!

    顧莞寧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流露出委屈之色︰“母親還沒聽我解釋,就先給我定了罪。祖母也不想聽聽孫女心里的想法麼?”

    顧家這一輩共有四個孫子五個孫女。

    太夫人最看重最疼愛的,自是顧莞寧姐弟兩個。

    顧謹言年紀尚小,自出生以後一直養在沈氏身邊,和太夫人的接觸不算太多。

    顧莞寧卻自小黏著太夫人,相貌又肖似其父顧湛。真論寵愛,她才是太夫人的心頭寶,無人能及。

    太夫人一見顧莞寧盈然欲泣的樣子,頓時軟了心腸,聲音也柔緩了下來︰“誰給你定罪了。你這丫頭,也不知隨了誰,受不得半點委屈閑氣。你母親說你幾句,你也聽不得。這副脾氣,將來嫁了人可怎生是好。誰家能容得下這麼大脾氣的兒媳。”

    最後這一句,不知是在說顧莞寧,還是有意無意數落小題大做的沈氏。

    沈氏擦拭眼淚的動作頓時有些僵硬。

    顧莞寧瞬間破涕為笑︰“還是祖母最疼孫女了。孫女以後誰也不嫁,就一直留在祖母身邊孝順祖母。”

    “又說傻話了。女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祖母身邊多的是伺候的人,少了你這個淘氣搗蛋的,祖母還能省點心多活幾年。”

    太夫人嗔怪地瞪了顧莞寧一眼,眉眼卻舒展開來,眼里也有了笑意。

    顧莞寧心里有些酸澀,聲音略略低了一些︰“祖母,孫女說的都是真心話。”

    前世那樣熾熱的愛過恨過,後來心如灰燼,不得已嫁了人,還生了兒子。可她的心里,猶如一潭死水,再也沒漾起過半點漣漪。

    這一生,她不會再嫁人!

    不會再傻乎乎地捧出一顆真心任人踐踏!

    太夫人只以為顧莞寧是出于少女的羞澀不願多提嫁人之類的話,不由得莞爾一笑︰“好好好,都依你。你不想嫁人,以後就一直留在祖母身邊好了。”

    顧莞寧順著太夫人的話音道︰“這可是祖母親口答應過的,以後可不能逼著孫女嫁人。”

    沈氏暗暗咬牙。

    不是在說顧莞寧自作主張習武的事情麼?

    怎麼話題忽然又轉到嫁人不嫁人了?

    太夫人果然是個偏聽偏信又偏心的老糊涂,被顧莞寧幾句話就哄得樂呵呵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莞寧,你別左顧言他。更別仗著祖母疼你,就任性肆意為所欲為。”

    沈氏放下手中的帕子,語氣頗有些嚴厲︰“你老老實實地說清楚,昨天練箭的事,到底是誰慫恿你的?是你身邊的丫鬟,還是陳夫子?”

    想攀扯她身邊的人?

    顧莞寧目光一冷,看向沈氏︰“這是我自己的主意,和她們都無關。”

    ……

    那清冷銳利的目光,和顧湛生前如出一轍。

    沈氏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眼前這個明艷奪目高傲的少女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女兒。是她血脈的延續。她應該愛她如生命如至寶!

    就算為了定北侯夫人的身份,她也該表現出身為母親的疼愛和憐惜。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每當看到那張神似顧湛的臉孔,看到顧莞寧的神采奕奕顧盼飛揚,她的心底就會涌起無窮無盡的怨懟和痛苦。

    被逼著和心愛的人分離,被逼著嫁給毫無感情的丈夫,還生下了他的孩子。她心中只有憤恨和憎惡,哪里來的憐愛疼惜?

    她實在無法勉強自己喜歡這個女兒。

    所以,平日對顧莞寧也格外冷淡。

    母女兩個的疏遠,在定北侯府的內宅里不是什麼秘密。吳氏方氏她們都心知肚明,更瞞不過人老成精的太夫人。

    顧湛早逝,她留在侯府守寡養育一雙兒女。太夫人對她這個兒媳,不便苛求太多。對顧莞寧格外疼惜縱容,也不無憐惜補償的心思。

    顧莞寧對她這個母親,平日還算順從,從未像這般頂過嘴。

    更未用那樣陌生又銳利的目光看過她。

    是哪里出了差錯?

    為什麼顧莞寧忽然就變了?

    沈氏沒來得及細想,耳邊又響起顧莞寧冷然的聲音︰“母親對我有什麼不滿,只管沖著我來,不要攀扯到我身邊的人。”

    聽聽這是什麼語氣?!

    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沈氏隱忍的怒火瞬間升至頂點,霍然站了起來,保養得猶如少女一般白嫩的臉孔漾起憤怒的紅暈︰“顧莞寧!你怎麼敢這般和我說話?你的書都讀到哪里去了?哪本聖賢書教過你,可以這樣頂撞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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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20 PM

第九章 交鋒(二)

    沈氏清冷自持,美麗優雅,極少在人前動怒發脾氣。

    像此時這般怒喝,更是前所未有的失態!

    顧莞寧不但沒慌亂請罪,反而譏諷地扯了扯唇角︰“母親這麼說,我實在愧不敢當。我自問言行舉止都無差錯,對母親也沒有絲毫不敬之處。”

    “倒是母親,只聽聞我練箭一事,連問都沒細問,就出言指責于我。還口口聲聲認定了我身邊人在慫恿我。我若是半句都不辯解,只怕母親現在就要拿下我身邊的丫鬟還有陳夫子,一一問罪了吧!”

    和沈氏的暴怒正好相反,顧莞寧神色平靜漠然,氣勢卻半點不落下風,甚至猶有過之︰“母親就一點都不想知道,我心里是怎麼想的嗎?”

    沈氏被噎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面對那雙冷漠中含著指責的眼眸,沈氏難得的有了一絲心虛。卻強撐著不肯表露出來︰“你身為侯府嫡女,要學的東西多的是。習武射箭是男子們的事,你一個閨閣少女,學了這些又有何用?”

    “母親此言差矣。”

    顧莞寧目光一閃,淡淡說道︰“我們顧家以武起家,世代戍守邊關保家衛國。尚武的風氣,是從先祖那一輩就傳下來的,早就烙印在每一個顧家子女的血液里。也因此,顧家的女學開設了武藝騎射課。”

    “堂兄他們自小就要練武學習兵法,成家有了子嗣後,隨時都會被派去邊關上戰場,以一己之力報效朝廷。戰場上刀劍無眼,隨時會流血犧牲,顧家的男子從來不會膽怯退縮。”

    “身為女兒身,我很遺憾沒有這樣的機會光耀門庭振興顧家。”

    “我想習武練箭,一來是為了繼承父親遺志,不讓任何人小覷了顧家的女兒。二來,是為了強身健體。哪怕日後長居內宅,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總是好事。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能更好地撐下去。”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將來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清楚。我現在多花些時間精力練武,說不定有朝一日就會成為我保命的手段。”

    “敢問母親,我的行為到底有何不妥?”

    顧莞寧挺直胸膛,身姿傲然。

    全身上下散發出凜然睥睨的氣勢!

    沈氏呼吸一窒,竟沒了和顧莞寧對視對峙的勇氣。

    ……

    “好!說得好!”太夫人聽的熱血澎湃,激動不已︰“這才是我顧家的女兒!有傲氣,有傲骨!你父親九泉之下有知,也一定以你為傲。”

    提起死去的兒子顧湛,太夫人既驕傲又心酸,眼中閃過一絲水光。

    顧莞寧放柔了神情,看向太夫人︰“祖母,我一直以自己是顧家女兒為傲。”

    “好孩子!”太夫人握著顧莞寧的手,語氣里有一絲淡淡的遺憾︰“你若身成男兒身該有多好。”

    顧家這一輩的孫子共有四個。

    長房的顧謹行舉止端方性情嚴謹,卻失之果決。

    顧謹知是長房庶出,沉默少言,存在感稀薄。

    三房的顧謹禮八歲,二房的嫡孫顧謹言只有七歲,年齡太小了,還都是一團孩子氣。

    滿眼看去,竟沒一個能及得上當年的顧湛,就是比起顧淙顧海也多有不及。太夫人每每想及這些,心里總難免有些後繼無人的悵然感慨。

    現在看來,顧家的兒郎們,竟不如一個十三歲的閨閣少女有風骨有傲氣!

    顧莞寧挑了挑眉,傲然一笑︰“我雖是女兒身,也不會弱于任何男子。”

    前世那個執掌朝政數年殺伐果決的顧太后,瞬間回來了。氣勢威壓迅速彌散,讓人不自覺地生出誠服敬畏。

    就連老于世故的太夫人,也被震懾了一下。眼底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是啊!

    顧家有兒郎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顧家的女子要撐起內宅後院和各府來往打交道。定北侯府的榮耀,從來都不是只屬于男子的。

    太夫人含笑看著顧莞寧,張口道︰“寧姐兒,你想做什麼只管放手去做。有祖母在,誰也阻撓不了你。”

    沈氏面色一變︰“婆婆……”

    “你暫且退下,我有些話要單獨和你母親說。”太夫人沖顧莞寧溫和地一笑。

    顧莞寧應了聲是,對著太夫人和沈氏各自行了一禮,翩然退下。

    ……

    沈氏看著顧莞寧翩然離去的身影,心血翻涌,目光沉沉,面色難看。

    太夫人瞄了沈氏一眼,頓時收斂了平日的溫和,目光中流露出幾分凜冽。仔細看來,竟和顧莞寧剛才的神情十分肖似。

    “沈氏,我特意支開寧姐兒,是為了給你這個當娘的留幾分顏面。”太夫人冷冷說道︰“今日的事,就此作罷,以後無需再提。”

    這麼多年來,太夫人對沈氏這個兒媳還算滿意,像此刻這般冷言冷語的,幾乎從未有過。

    沈氏面色微微泛白,想低聲應下,卻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婆婆,我也是一心為莞寧著想,這才出言詢問。沒想到她竟出言頂撞,態度惡劣。她今年十三歲,再有兩年及笄,年齡也不算小了。這樣的脾氣可要不得,應該好好管教才是……”

    太夫人抬頭看了過來。

    眼神森冷,目光如電。

    沈氏心里一寒,剩余的話生生地卡在嗓子眼里。

    “你平日偏心言哥兒,對寧姐兒疏遠淡漠,我這個老婆子眼未花耳未聾,都看在眼里聽在耳中。不過是顧著你的顏面,沒有說穿罷了。”

    太夫人緊緊地盯著沈氏,一字一頓︰“你真以為我是老糊涂了不成?”

    沈氏後背直冒冷汗,不敢和太夫人對視︰“兒媳不敢。”

    不敢?

    太夫人扯了扯唇角,眼里毫無笑意︰“今天只有我們婆媳兩個,我倒要問問你,寧姐兒到底是哪里入不了你的眼?你這個親娘,對她沒有半分憐惜不說,反而處處挑刺找茬。要是讓外人見了,指不定以為這是別人肚皮里生出來的。”

    沈氏額上也開始冒出細密的冷汗,慌忙辯解︰“婆婆誤會兒媳了。莞寧是兒媳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怎麼會不疼惜。”

    “哦?”太夫人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平日里對她的衣食起居不聞不問,見了面冷冷淡淡,遇到任何事都挑她的不是。你就是這麼疼惜她的?”

    沈氏︰“……”

    沈氏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跪下請罪︰“都是兒媳的不是。平日里對莞寧多有疏忽,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還請婆婆責罰!”

    做母親的,對女兒的疼愛應該是與生俱來的。

    沈氏一張口就是“責任”,這哪是一個母親應該有的態度口吻?

    寧姐兒生性聰慧敏銳,焉能察覺不出沈氏的冷漠。怕是早就對沈氏失望寒心了吧!

    太夫人眼中閃過濃濃的失望之色。

    太夫人沒有說話,任由沈氏跪著。

    沈氏嫁入定北侯府十幾年,平日養尊處優高高在上,這般戰戰兢兢跪著不敢抬頭的情形,已經數年都不曾有過了。

    幸好此時沒有外人,沒人看到她此時狼狽的模樣。

    沈氏垂著頭,膝蓋隱隱作痛,額上冷汗涔涔。

    過了許久,太夫人才淡淡說道︰“罷了,你起來吧!”

    沈氏提在嗓子眼的一顆心終于落回原位,老老實實地應了聲是,然後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

    太夫人不疾不徐的聲音在沈氏耳邊響起︰“侯府內宅這一攤瑣事,平日都由你打理。你又要照顧言哥兒的衣食起居,對寧姐兒偶有疏忽也是難免的。以後寧姐兒的事交給我,你也少操些心。”

    這是在警告她,以後不準再刁難顧莞寧!

    沈氏氣短胸悶,神情僵硬︰“都是兒媳不孝,婆婆這把年紀了,還要讓婆婆操心。”

    太夫人懶得和兒媳口舌較勁,揮揮手道︰“今兒個說了半天話,我也乏了,你先回去!”

    ……

    回了歸蘭院,沈氏陰沉著臉,摔了一整套名貴的宋窯瓷碗。

    價值數百里的瓷碗,短短片刻就成了滿地碎片。

    碧玉碧彤等人噤若寒蟬,無人敢張口勸說。

    沈氏在人前是優雅高貴清冷自持的定北侯夫人,極少動怒。只有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才熟悉她真正的脾氣。一旦發起火來,少不得遷怒身邊的人……

    果然,沈氏冷冷地瞥了碧彤一眼︰“碧彤,你傻站在那兒做什麼。”

    碧彤心里暗暗叫苦,戰戰兢兢地走上前,蹲下身子,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一不小心,手指被鋒利的碎片劃破了,迅速滲出了血珠。

    碧彤反射性地“嘶”了一聲。

    “蠢貨!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伴隨著沈氏的怒斥,一個茶碗蓋飛了過來,正好砸中了碧彤的額頭。

    碧彤只覺得額上火辣辣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紅腫了一片。

    真是倒霉晦氣!

    碧彤暗暗咬牙,臉上卻不敢露出半點怨懟不滿,一聲不吭低著頭繼續收拾。

    碧玉目不斜視,垂手束立。

    夫人正在氣頭上。這種時候,誰敢為碧彤說情?

    待碧彤將地上收拾的干干淨淨,一旁的鄭媽媽才咳嗽一聲張了口︰“碧彤,這里暫且不用你和碧玉伺候了,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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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20 PM

第十章 隱秘

    鄭媽媽年過五旬,頭發花白,額上眼角都是皺紋。目中閃著精光,看著便是個精干厲害的婦人。

    鄭媽媽是沈氏乳母,沈氏出嫁,鄭媽媽一家子做了配房,隨著沈氏一起到了定北侯府。在顧家一待就是十幾年。

    她熟知沈氏所有的隱秘,對沈氏忠心不二,深得沈氏信任器重。

    如今鄭媽媽年歲漸長,沈氏不忍她操勞忙碌,沒再讓她領什麼差事。只讓鄭媽媽待在身邊,閑來無事陪著自己說說話。

    歸蘭院里的所有丫鬟婆子都清楚鄭媽媽在沈氏心目中的分量,平日里討好巴結的大有人在。

    在沈氏大發雷霆的時候,也只有鄭媽媽敢出言勸慰。

    鄭媽媽一發話,碧玉碧彤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立刻退了下去。

    “碧彤,你額上又紅又腫。我那兒有一瓶藥膏,待會兒就拿過去給你敷上。”出了屋子,碧玉一改剛才的沉默不語,熱絡又殷勤。

    假惺惺!

    剛才沈氏發怒的時候一聲不吭,現在倒是來示好了。

    碧彤扯了扯唇角,聲音頗為冷淡︰“不必了。我不過是個賤皮賤肉的丫鬟,這點苦頭算什麼。你的藥膏,還是留著日後自己用吧!”

    說完,轉身便走了。

    碧玉踫了一鼻子灰,也有些羞惱,沖著碧彤的身影啐了一口︰“呸!給臉不要臉!”

    然後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

    “……鄭媽媽,我心里真苦。”

    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在屋子里響起。

    在自小喂養自己長大的鄭媽媽面前,沈氏沒再端出定北侯夫人的架子,紅著眼眶哭訴道︰“我不過是數落莞寧那丫頭幾句。她不但不聽我的,還出言頂撞。太夫人偏心莞寧,為了她竟罰我跪了半天,斥責一頓不說,還讓我以後都別管莞寧的事。”

    “我可是莞寧的親娘。難道我還會害了她不成?”

    “說到底,那個老東西根本就沒真正把我當成一家人。表面上和和氣氣的,心里一直防著我呢!”

    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沈氏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淚痕,美麗的臉孔陰沉而扭曲。

    鄭媽媽低聲寬慰道︰“天底下的婆婆大多都這樣。說起來,這些年太夫人對夫人也算不錯了。沒抓著內宅不放,痛痛快快地將管家的權利給了夫人。侯爺去世三年,爵位給了大爺,這管家的事務還在夫人手里。”

    沈氏冷笑一聲,並不領情︰“顧淙顧海都是庶子,顧湛才是她唯一的親生兒子。她當然不想便宜了大房,自是要將管家的權利留在二房,可不是為了我。”

    鄭媽媽委婉地開解道︰“話是這麼說,不過,總是夫人得了面子和實惠。有太夫人撐腰,大房也翻不出風浪來。夫人若是和太夫人鬧翻了,豈不是便宜了吳氏?”

    “這道理我何嘗不清楚。”

    沈氏一臉忍辱負重的神情︰“所以,今天這口悶氣我只得忍下了。”

    遲早有一天,她要將今天受的屈辱加倍地還回去!

    鄭媽媽一手養大沈氏,對她的性子了如指掌,低聲說道︰“太夫人一日老過一日,還能活幾年?這定北侯府,遲早是夫人的天下。將來……想出這口悶氣,多的是機會。”

    這句話可算是說到沈氏心坎里了。

    沈氏神色稍緩。

    鄭媽媽順勢勸了下去︰“小姐還小,不懂夫人的一片苦心。她既是想練武,夫人索性就由著她。等她吃過了苦頭,自然就知道夫人對她的好了。”

    提起顧莞寧,沈氏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譏削又凜然的俏臉,陡然有些心浮氣躁。脫口而出道︰“真不知道,我怎麼生出這麼一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說到忤逆長輩,沈氏當年做的事,可比顧莞寧“厲害”多了……

    鄭媽媽心里暗暗嘀咕著,口中當然不敢明言,笑著說道︰“小姐是定北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身份尊貴,有做王妃的姑母,嫡親的表哥是齊王世子。性子矜傲些也是難免。”

    是啊!

    京城閨秀里,有誰能及得上顧莞寧的家世才貌?

    親事也無需多費心。自有如意夫婿和榮華富貴的未來等著她。

    想到這些,沈氏沒什麼喜色,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神色反而晦暗了幾分。

    鄭媽媽略一思忖,便猜到了沈氏心情低落的緣故,不動神色地扯開話題︰“算算日子,最多再有三四日,五爺和嵐姑娘就要到京城了。這麼多年,夫人還從未見過嵐姑娘。嵐姑娘今年十四了,不知生的什麼模樣,性情如何。”

    提起素未謀面的佷女沈青嵐,沈氏的神色立刻柔和了下來,輕輕說道︰“五哥年輕時清俊無雙,滿腹詩書,才氣出眾。他的女兒,相貌性情自是不會差的。”

    “是啊!”鄭媽媽笑吟吟地附和︰“奴婢想著,五爺擅琴棋書畫,嵐姑娘跟在五爺身邊這麼多年,一定是個才貌雙全的美人。”

    沈氏眉頭舒展開來,忍不住想,嵐姐兒會生得像五哥,還是……會像母親多一些?

    真想立刻就看到他們父女兩個!

    沉寂壓抑了多年的心思,像野草一般在心頭瘋長。

    沈氏心念一動,幾乎無法克制自己,下意識地握住了鄭媽媽的手,嘆息著呢喃︰“鄭媽媽,我真的好想五哥,好想嵐姐兒……”

    聲音極低,幾乎聽不清。

    鄭媽媽面色微微一變,反手用力握緊了沈氏的手,急促地低語︰“夫人,慎言!”

    沈氏手掌一痛,神色恍惚。

    “這些話,萬萬說不得。”

    鄭媽媽加重了音量,聲音里滿是警告︰“就是想也得少想。這府中上下,多的是太夫人的耳目眼線。夫人一定要謹言慎行,絕不能流露出半點不對勁。”

    “就算是五爺和嵐姑娘到府里住下了,夫人也要謹守規矩俗禮。否則,一旦被人察覺出蛛絲馬跡,不但夫人身敗名裂。就連五爺和嵐姑娘也絕沒有好下場!”

    “奴婢說的話,夫人一定要聽進心里。以後絕不能再這樣了!”

    沈氏終于回過神來。

    想到剛才的失態,後背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懊惱不已,低聲道︰“鄭媽媽說的是。剛才是我一時忘情失言,以後萬萬不會了。”

    鄭媽媽見沈氏面色蒼白驚魂未定的模樣,心頓時軟了下來。

    沈氏剛生下的時候頗為瘦弱,躺在她的懷里,像一只小貓。她花盡心思,一點一點地將沈氏喂養大。親眼看著她長成風姿綽約的少女,看著她倔強固執地愛上不該愛的人,看著她滿心絕望地嫁入定北侯府……

    朝夕相伴三十年,在她心里,沈氏比丈夫兒子的分量還要重的多。

    “夫人這些年受的苦,奴婢都看在眼里。”鄭媽媽柔聲安慰︰“再等幾天,五爺和嵐姑娘來了,夫人就能日日都見到他們。也算苦盡甘來了。”

    “日後……總會有辦法,讓夫人如願以償。”

    沈氏輕輕嗯了一聲,秋水般的明眸中閃過一絲水光,很快又隱沒在眼底。

    鄭媽媽說的對。

    這麼多年她都熬過來了,再耐著性子等上幾日。

    很快,她就能見到五哥和嵐姐兒了。

    ……

    “夫人回了院子後,大發雷霆,摔了一整套茶碗。碧彤收拾的時候,被夫人用茶碗蓋砸中了額頭。”玲瓏低聲稟報︰“後來,夫人只留下了鄭媽媽說話。”

    至于夫人和鄭媽媽到底說了什麼,卻是無從打探。

    顧莞寧淡淡地嗯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鄭媽媽是沈氏最忠心的走狗,對沈氏所有的隱秘過往了如指掌。沈氏所做的那些齷齪事,少不了鄭媽媽在背後出謀劃策。

    這個時候,鄭媽媽一定會勸沈氏暫且隱忍不發,耐心等沈青嵐父女入府吧!

    “……後來,碧彤和碧玉似乎鬧了些口角,各自回屋去了。”玲瓏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一稟報。

    玲瓏是顧家家將首領顧柏的女兒,自幼隨父親習得一身好武藝,比顧莞寧年長三歲。自十二歲起被太夫人選中送到顧莞寧身邊貼身伺候,至今已有四年。

    玲瓏身手利落,頭腦靈活,心思敏銳。平日除了負責貼身保護顧莞寧的安危之外,還肩負著打探府中各處消息的重要任務。

    幾天前,顧莞寧特意吩咐玲瓏,要格外留意榮德堂里的動靜。

    榮德堂里大小丫鬟足有二十多個,大半都是家生子。其中和玲瓏相熟的就有三四個。玲瓏沒費多少力氣,就將榮德堂里的事打探得一清二楚。

    顧莞寧略一思忖,吩咐道︰“玲瓏,你去找一瓶上好的藥膏,明日找個機會給碧彤送過去。記著,不要讓別人知曉。”

    玲瓏訝然地抬頭︰“小姐……”

    這是想拉攏碧彤?

    “碧彤和你年齡相若,自小就相識。你們兩個本就有幾分交情,私下來往也不惹眼。你待會兒去找琳瑯,讓她取一百兩銀子給你。”

    顧莞寧淡淡說道︰“這銀子要怎麼用我不管,總之,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里,將碧彤拉攏過來。”

    碧彤是榮德堂里的一等大丫鬟,每天貼身伺候沈氏。有碧彤做眼線,就能清楚地掌握沈氏的一舉一動。

    玲瓏斂容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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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21 PM

第十一章 拉攏

    第二日早晨,玲瓏悄然進了榮德堂。

    這個時辰,沈氏正領著一雙兒女在正和堂里給太夫人請安。

    有頭臉的大丫鬟都跟著去了正和堂,碧彤額上頂著一塊明顯的紅腫淤青,不宜出去見人,憋憋屈屈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聽到敲門聲,碧彤忙去開了門。

    見了來人,碧彤微微一怔︰“玲瓏,怎麼是你?”

    玲瓏是顧莞寧的大丫鬟,平日常出入榮德堂,和碧彤也算熟絡。聞言嘆道︰“我聽聞你昨日挨了夫人的掛落,今日特意過來看你。”

    一邊細細打量碧彤的額頭,一邊蹙眉道︰“瞧瞧你這額頭,傷得可不輕。怎麼也不擦些藥,要是留了印記,以後就別想在主子面前露面了。”

    碧彤苦笑一聲︰“我不過是個皮粗肉厚的丫鬟,哪里就這般嬌貴了。”

    頓了頓又道︰“夫人這幾日心情不好,我正好借著養傷避一避。也免得無意中沖撞了夫人。”

    語氣里不免流露出幾分怨氣。

    玲瓏從荷包里取出藥膏,塞到碧彤手里︰“就算要避上幾天,也得用些藥膏。”

    裝著藥膏的是半透明的玉白色瓷瓶,晶瑩通透,握在手中涼意沁人。

    碧彤也是識貨之人,瓷瓶一入手,就知道不是凡品,忙笑著將瓷瓶還回來︰“怎麼好意思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玲瓏抿唇一笑,親熱地按著碧彤的手︰“不瞞你說,這是小姐特意讓我送來的。我若是這麼拿回去,差事沒辦好,少不得要被小姐數落。好碧彤,你快點將藥膏收好,就當是幫我這一回了!”

    這番話,聽的碧彤受寵若驚,心里熱乎乎的。

    真沒想到,小姐竟這般細心,特意讓玲瓏送了藥膏來。

    相較之下,夫人就顯得太過冷漠寡情了。

    她自十歲起就進了榮德堂,在夫人身邊伺候了六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夫人一發怒,照樣拿她這個大丫鬟撒氣,讓她沒臉。事後問都沒問一聲,更別說送什麼藥膏了。

    玲瓏人如其名,心思最是敏銳剔透。

    見碧彤神色復雜,玲瓏很快便猜到碧彤在想什麼,面上卻故作不知,口中勸慰道︰“我們做奴婢的,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主子不高興了,少不得拿我們這些丫鬟出氣。你也不必太過介懷了。”

    碧彤自嘲地苦笑一聲︰“你說的是。在主子眼里,我們就和屋子里的物件擺設差不多。”

    有誰會在乎物件擺設的心情?

    “這倒也未必。”玲瓏故作不經意地笑道︰“小姐待身邊的人可好的很。平日里溫和隨意,從不責罰。我們有個頭疼腦熱的,小姐會特意讓人請大夫來瞧瞧。要是家中有事了,只要稟報一聲告假,小姐從沒有不準的。”

    “小姐還對我們幾個說過,等過幾年,會為我們挑一門合意的親事,還會為我們準備豐厚的嫁妝。”

    碧彤眼中流露出艷羨之色。

    身為丫鬟,最大的奢求,就是遇上這樣一個寬厚的主子。

    玲瓏看著碧彤,若有所指地說道︰“小姐從不虧待任何心向著她的人。只要肯為小姐出力做事,將來有什麼事求到小姐面前,小姐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碧彤心里悄然一動,下意識地握緊了瓷瓶。

    玲瓏特意來找她,不止是送一瓶藥那麼簡單吧……話里話外透出的意思,實在值得琢磨……

    小姐和夫人,雖是嫡親的母女,素日里卻不親近。這幾天更是針鋒相對,火藥味十足。夫人在太夫人那里吃了掛落,還是因為小姐的緣故……

    夫人執掌著侯府中饋,她在夫人身邊做著一等丫鬟,是天大的體面。本不該生出別的心思。

    可是,小姐是府里唯一的嫡女,身份矜貴。若是能暗中討了小姐歡心,日後說不得就會有一份好前程。

    府里的親娘老子兄妹,都能得到格外的照拂。

    小姐到底想讓她怎麼“出力做事”?

    玲瓏深諳“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拋了個誘餌出來,不再多說。很快將話題扯了開去。

    碧彤隱隱有些失望,又暗暗松了口氣。

    ……

    鄭媽媽一番苦心勸慰,果然起了作用。

    接下來幾日,沈氏對顧莞寧一意練武的事不再過問,一門心思地打點沈青嵐父女的住處。

    琳瑯隨口說著聽來的消息︰“夫人挑的院子,離榮德堂頗近。原來的院名,夫人嫌太過俗氣,改做了歸蘭院。”

    歸蘭院?

    顧莞寧心中默念兩次,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這倒是個好名字。”

    蘭和嵐同音,歸蘭院,寓意著青嵐歸來。

    沈氏對沈青嵐果然格外上心。

    顧莞寧沒有掩飾話語中的嘲諷。

    琳瑯心里也有些忿忿不平,低聲道︰“不過是堂舅爺家里的姑娘,夫人也太上心了。聽說不但改了院名,里面所有的家具擺設也都換過了一遭。夫人的庫房快被搬了大半。”

    依柳院里的擺設優雅奢華,樣樣精致。大多是太夫人私庫里的搬來的,夫人沒怎麼過問。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表姑娘,夫人倒是這般用心。

    兩相比較,委實讓人心中不痛快。

    顧莞寧倒是沒放在心上,淡淡一笑︰“這點小事,不值得生氣。”

    “小姐,你也太大度了。”琳瑯低聲嘟噥︰“這位沈姑娘還沒來,已經惹得你和夫人起了口角鬧了別扭,這都幾日沒說話了。要是真的來了,日後還不知要生多少口舌是非呢!”

    “想生是非,也得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顧莞寧目中冷芒一閃,聲音里透出冷意。

    她是定北侯府的嫡出小姐,是顧家最矜貴的女兒,是京城最耀目的世家貴女。

    前世是她太過天真,被沈氏幾句好聽話和沈青嵐的惺惺作態蒙騙住了,不知做了多少傻事……

    否則,區區一個西京來的沈家表姑娘,憑什麼壓著她的風頭,踩著她往上爬?

    “小姐,”琉璃快速地走了進來稟報︰“沈家五舅爺和表小姐,已經坐船到了碼頭。現在正坐了馬車往侯府來。夫人命人來請小姐現在去榮德堂。”

    定北侯府的馬車已經在碼頭上等了四天,今天總算是等到了沈青嵐父女。

    顧莞寧隨意地嗯了一聲,卻沒動彈。

    琉璃略略一怔,看了琳瑯一眼。

    小姐這是怎麼了?

    夫人可是急著催她過去呢!

    琳瑯不疾不徐地說道︰“既是貴客要到了,小姐總得裝扮收拾妥當了再過去。免得夫人覺得小姐怠慢了貴客。你去打盆熱水來給小姐淨面,再叫瓔珞來為小姐梳妝。”

    琉璃也是個機靈的,聞言頓時反應過來,忙笑著附和︰“是是是,貴客來了,小姐總得盛裝相迎,方顯得慎重。奴婢這就去叫瓔珞過來。”

    ……

    沈氏也在對鏡梳妝。

    大丫鬟碧環心靈手巧,為沈氏挽了個流雲髻。因著沈氏喜素雅,發髻上只插了一支精巧的發釵,點點流甦垂至耳邊。

    碧玉殷勤地捧來一襲新衣︰“夫人,這是今年剛制的春裳。是上好的蜀錦制成的,色澤繁復不失優雅。夫人穿上這身新衣,也顯得氣色更好看些。”

    沈氏嗯了一聲,由著碧玉伺候更衣。

    收拾妥當後,沈氏打量鏡中的自己。

    柳眉淡掃,輕點朱唇。

    薄薄的脂粉,巧妙地遮掩了眼角細細的皺紋。

    梳妝更衣後,鏡中的女子美麗優雅,容光煥發。

    時光待她格外優厚,十幾年的光陰,只給了她成熟的風韻,並未讓她蒼老。

    沈氏眼中含笑,心情頗佳,賞了碧環碧玉各一個赤金手鐲。兩個丫鬟滿心歡喜地謝了恩。待鄭媽媽進來後,便識趣地各自退下了。

    “鄭媽媽,我這樣裝扮如何?”沈氏像個十幾歲的少女一般,明知道自己的美麗,依然心存忐忑,迫不及待地想從他人的口中得到肯定和贊許。

    鄭媽媽笑著誇贊︰“夫人這樣穿戴,看著和沒出閣的時候差不多。”

    沈氏抿唇一笑,眼中閃出異樣的光芒。

    “說起來,老奴也有些年頭沒見五爺了。不知道五爺現在是何模樣。”鄭媽媽又笑著說道︰“好在五爺和嵐姑娘待會兒就到了。”

    沈氏心情愉悅,笑容也比平日深了許多︰“等了這麼多時日,總算是把他們父女盼來了。”

    正說著話,顧謹言便來了。

    沈氏笑吟吟地對顧謹言說道︰“阿言,你五舅舅和青嵐表姐就快到了。我們一起去門口迎一迎他們。”

    其實,應該先打發丫鬟婆子在門口等著。沈青嵐父女到了,沈氏再出去相迎也不遲。這才是定北侯夫人應該有的做派。

    看著沈氏迫不及待的樣子,鄭媽媽默默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顧謹言先是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姐姐還沒來。母親,我們等等她。”

    沈氏笑容一頓,皺了皺柳眉,輕哼一聲︰“我早就打發人去叫她了。偏她事多,到現在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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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21 PM

第十二章 貴客

    沈氏的語氣里流露出濃濃的不滿。

    自上次不歡而散,母女兩個就鬧起了冷戰。每日見面,除了必要的請安寒暄外,幾乎無話可說。

    以前是沈氏疏遠顧莞寧。

    現在是母女兩個互相冷淡。

    顧謹言夾在母親和親姐中間,左右為難,心里頗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輕輕扯了扯沈氏的衣袖,清澈明亮的眼楮中帶著懇求︰“母親,你別生姐姐氣了。她來的遲些,肯定是被什麼事耽擱住了……”

    “有什麼事能比這一樁要緊?!”

    沈氏不假思索地反問,聲音緊繃而尖銳。

    沈五爺是母親娘家的堂兄,多年未見,母親心情急切些也是難免。可是……多年不見的娘家人,難道分量比親生女兒還要重?

    怪不得姐姐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

    顧謹言看看沈氏略顯陰沉的臉色,沒有吭聲。

    就在此刻,大丫鬟碧容恭敬地來稟報︰“夫人,小姐來了。”

    顧謹言眼楮一亮,不等沈氏有什麼反應,立刻轉身迎了出去。很快,便滿臉歡容地拉著顧莞寧的手走了進來︰“母親,姐姐來了。”

    顧莞寧襝衽行禮︰“女兒見過母親。”

    “你總算知道來了。”沈氏忍住冷哼的沖動,不過,語氣也沒好到哪兒去就是了︰“我早就打發人去叫你,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顧莞寧故作訝然︰“莫非五舅舅和青嵐表姐已經到府里了?那我可真是失了禮數,怎麼能讓遠道來的貴客久等。”

    沈氏︰“……”

    顧謹言稚嫩的童音響起︰“姐姐不用擔心。五舅舅和表姐還在路上,沒到府里。”

    “還沒到啊!”顧莞寧長長地松了口氣︰“這就好,母親這麼生氣,我還以為是我沒趕上客人進府失禮了。”

    沈氏臉色泛紅。

    這個丫頭,根本就是成心來氣她的!

    顧莞寧似沒察覺到沈氏的怒意,笑意盈盈地看了過來︰“母親,你瞧瞧我今日這身穿戴可還合適?”

    沈氏按捺住心頭的火氣,略一打量。這一看,柳眉又蹙了起來。

    不是穿戴的隨意不妥,而是穿戴的太過精致了!

    顧莞寧本就生的容色明艷,身為侯府嫡女,養尊處優嬌養長大,身上帶著漫不經心的驕矜和骨子里透出來的從容高貴。即使穿著素衣羅裙,素著一張臉,往人群里一站,依然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今日顧莞寧刻意精心裝扮了一番。

    光潔細膩的臉龐白里透紅,眼眸清亮,紅唇嫣然。戴了一整套的赤金瓖貓眼石頭面首飾。光滑柔軟的雲霞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嵐姐兒在西京長大,就是才貌出挑,氣度見識也一定遠不及顧莞寧。一見面,怕是就被牢牢壓了一頭。

    沈氏心里不快,臉上卻不好表露出來。

    顧莞寧對沈氏的性情脾氣了如指掌,深諳氣死人不償命之道,故作委屈地說道︰“母親怎麼不說話了?我想著今日要見舅舅和表姐,特意花了許多時間裝扮,免得怠慢了貴客。莫非這樣母親還不滿意?”

    顧謹言抬頭看過來,眼神中有些不滿。

    母親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

    姐姐又是讓步又是示好,母親還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沈氏見到顧謹言一臉不高興,很快反應過來,擠出笑容道︰“你這丫頭,又來編排我。我哪里不滿意了。剛才沒說話,是一時看你看得呆住了。”

    又笑著嘆道︰“我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一轉眼就已經長成大姑娘了。裝扮起來,連我這個親娘看著都覺得驚艷。”

    話說的好聽,眼中的不滿也遮掩的嚴嚴實實。

    總算把場面圓了過去。

    顧莞寧沒有揭穿言不由衷的沈氏,抿唇笑了一笑。

    顧謹言再聰慧,到底還是個孩子。看著母親和姐姐言歸于好,格外高興︰“母親說的是,我剛才乍然見到姐姐,也覺得姐姐今日分外好看。”

    說著,又習慣性地去拉顧莞寧的手。

    顧莞寧忍住抽回手的沖動,和顧謹言像往日一般輕聲說起話來。

    現在還不是揭穿沈氏真面目的時候。

    顧謹言的真正身世,也絕不能泄露出去。

    否則,不但有損定北侯府的清名,已經長眠地下的顧湛也會被人恥笑無法安息。

    祖母滿心指望著顧謹言將來子承父業,撐起定北侯府。一旦知道了這麼多年來疼愛的孫子,根本不是顧湛的血脈,年邁的祖母會是何等傷心難過?

    前世祖母就是因為傷神過度病逝,這一世,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要對付沈氏母子不是難事,難的是要瞞過所有人……

    打老鼠怕傷著玉瓶,就是如此了。

    好在來日方長,她可以慢慢籌謀。

    ……

    定北侯府的府邸是高祖皇帝賜下的,離皇宮頗近,只隔了幾條街。步行至宮門處,也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

    隔壁是禮部羅尚書的宅子。國子監祭酒兼太傅林大人的府邸,吏部侍郎崔大人的宅院,內閣大學士傅閣老的住處,也都在附近。

    離宮城更近的府邸,多是親王府郡王府公主府之類的。太子府和齊王府也在其中。

    住在這里的,都是大秦朝最頂尖的官宦世家。

    街道寬敞平坦,可以容納十輛馬車並行。路上打掃的干干淨淨,沒有來往叫嚷的小販,行人也極少,安靜中透著異樣的肅穆。

    標有定北侯府標記的兩輛馬車轉了個彎,進了巷子。

    前面就是定北侯府了。

    坐在馬車里的父女兩個,神色俱有些激動。

    “爹,你這麼多年沒見姑姑了。姑姑真有你說的那樣溫柔和善麼?”十四歲的少女,聲音有些怯生生的,軟糯悅耳。

    男子按捺住澎湃的心緒,沖女兒笑道︰“當然。我和你姑姑自小一起長大,最是親厚,對她的性子脾氣也再熟悉不過。放心吧!她一定會很喜歡你,將你視如己出。”

    少女羞赧地笑了一笑,心里依然忐忑難安。

    沈家在西京是名門望族,聚族而居。

    她和父親獨住在偏僻的院子里,父親腿腳不便,性子又沉默少言,極少出門,和族人的來往也不多。

    父親不出門,她一個姑娘家,早早死了親娘,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鬟綠兒伺候衣食起居。每日隨著父親一起讀書習字練琴作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直長到了十四歲。

    姑姑遠嫁京城多年,和娘家除了年節送禮之外,幾乎從無來往。

    沈家人平日閑談,也極少提起遠嫁的沈氏。

    對她來說,這個姑姑陌生又遙遠。

    當父親和她說要到京城來投奔姑姑的時候,她當時就懵了。長那麼大,她連西京城都沒出過,京城的繁華富庶,對她來說遙不可及。

    在西京住的好好的,怎麼會忽然就要去京城呢?

    京城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她彷徨又不安,懇求父親不要走。

    一向疼愛她對她百依百順的父親,這一回卻異常固執己見。

    她問原因,父親只說︰“你今年十四了,很快就該說親了。有你姑姑在,一定會為你說一門好親事。”

    可是,西京城里也有許多出色的少年郎。

    為什麼一定要背井離鄉去京城?

    她有些委屈,也有些疑惑,卻拗不過難得固執的父親。

    更奇怪的是,離開西京投奔京城的姑姑這等大事,父親誰也沒告訴。暗中收拾了行李,趁著天沒亮就帶她離開了。

    祖父祖母幾年前就去世了,父女兩個獨住在小小的院子里,平日前門大多鎖著,只從後門進出。臨行前,父親又將小小的院子鎖上了。

    大概會很久之後,才會有人察覺到他們父女離開了吧!

    天亮的時候,她隨著父親上了船。

    一路行船顛簸半個多月,身體疲累不說,更令人惶惶難安的,是前路迷茫未知。

    姑姑性情脾氣如何?

    會不會嫌棄遠道來投奔的親戚?

    聽聞姑姑有一個小她一歲的表妹,還有一個七歲的表弟。不知是否好相處……

    這些念頭,每日在她心頭盤旋。下了船,坐上定北侯府的馬車後,這份彷徨不安就更濃了。

    高大神氣的駿馬拉著寬敞的車廂,車廂里鋪著柔軟潔白的毛毯,里面桌椅爐具茶具樣樣精致。拉開車里的暗格,暗格里放著果脯肉干蜜餞之類的零食,還有些游記之類的雜書。

    車里燃著香爐,一個丫鬟烹茶,另一個丫鬟伺候著點心零食,動作輕柔而仔細。

    她身上穿的是今年新做的嶄新衣裙,用上好的細棉布做的。頭上也特意戴了一支金釵,手腕上套了一對成色還算過得去的玉鐲。

    原以為這樣進侯府,不會顯得寒酸失禮。直到看清那兩個丫鬟的穿戴,她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可笑。

    定北侯府里的丫鬟,穿戴得都比她強些。

    她咬著唇,悄悄看了父親一眼。

    父親不知在想什麼,神色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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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22 PM

第十三章 難堪

    馬車在定北侯府的門前停下了。

    兩個丫鬟打開車門,溫言請父女兩個下馬車。

    少女緊張地扯著男子的衣袖︰“爹……”

    男子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安撫地拍了拍少女的手背︰“嵐兒,別怕,隨爹一起去見你姑姑。”

    面容還算平靜,聲音卻難掩激動的顫抖起來。

    少女咬了咬嘴唇,怯生生地隨著父親下了馬車。

    一抬頭,就見一群人站在侯府門口相迎。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優雅美麗的女子。女子的身側,分別站著一個七歲的男童和一個十三歲左右的少女。

    這個女子,一定就是姑姑沈梅君了。

    少女匆匆抬頭看了一眼,當看清女子的臉龐時,不由得一怔。

    這張臉好眼熟……每天她攬鏡自照,對自己的容貌再熟悉不過。眼前這個女子,分明和她長的一般模樣。

    只是她年少青澀,少了對方那份成熟的風韻和優雅……

    佷女像姑姑是常有的事,可像到這份上也著實少見。

    少女心里陡然涌起親近之意,莫名地生出撲進女子懷抱的沖動。

    沈氏的目光和男子在空中相遇,眼中迅速閃過水光,顫抖的聲音里滿是喜悅︰“五哥,你終于來了。”

    男子壓抑著滿心的激動狂喜,張口說道︰“九妹,我帶著嵐兒一起來投奔,以後免不了要多多叨擾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膠著了片刻,才各自移開。

    沈氏迫不及待地又看向男子身邊的少女,當看清少女的面容時,沈氏情不自禁地濕了眼眶,哽咽著喚了一聲︰“嵐姐兒,過來,讓……讓姑姑好好看一看你。”

    父親說的沒錯。

    姑姑果然很喜歡她。

    少女嬌羞地應了一聲,蓮步輕移,走上前來。

    沈氏握住少女柔軟縴細的手,凝視著盯著少女的臉龐,柔聲道︰“好孩子,這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吧!如今到了京城,就且安心住下。姑姑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住處,缺什麼,你只管告訴姑姑。有姑姑在,這里就是你的家。”

    一番柔聲細語,猶如一股涓涓細流,流淌進心田。

    少女心中涌起陣陣暖流,對這個剛見面的姑姑頓生孺慕之情,輕聲應道︰“是,嵐兒一切都聽姑姑的。”

    ……

    真是感人肺腑的相逢!

    顧莞寧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眼中掠過譏諷的冷意。

    這個相貌清俊無雙的男子,正是沈梅君的堂兄沈謙。

    沈謙此時已年過三旬,依然風度儒雅清俊不凡,可想而知,年少時是何等英俊倜儻。只可惜,沈謙右腿受了傷,落了腿疾,行走時右腿一瘸一拐的,讓人不免心生惋惜。

    沈謙身邊的少女,皮膚白皙,柳眉櫻唇,目若秋水,脈脈含情。身形縴弱,楚楚動人。相貌氣質都和沈氏十分肖似。

    這個美麗少女,自然就是沈青嵐了。

    “母親,這就是五舅舅和青嵐表姐吧!”顧謹言上前一步,笑著抱拳作揖︰“外甥謹言,見過五舅舅,見過青嵐表姐。”

    沈謙看著顧謹言,神色既驚又喜︰“你就是謹言?你今年,應該有七歲了吧!”

    顧謹言一本正經地應道︰“是,再有三個月,我就滿七歲了。”

    明明還是個孩童,偏要做出大人的姿態來,看著十分可愛。

    沈謙貪婪地打量著顧謹言,似有滿肚子的話想說,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沈青嵐笑盈盈地喊了聲“謹言表弟”,然後扭頭對沈謙笑道︰“爹,謹言表弟和你長的頗為肖似呢!都說外甥肖舅,果然不假。”

    “青嵐表姐說的是。”一個清脆悅耳的少女聲音悠然響起︰“祖母常說,阿言長得不像父親。我今日見了五舅舅才知道,原來阿言生的像五舅舅。”

    沈氏笑容微微一僵,飛快地看了神色復雜又有些尷尬的沈謙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笑道︰“莞寧,你又淘氣了。還不快些來見過你五舅舅和青嵐表姐。”

    顧莞寧從容走上前來行了一禮︰“莞寧見過五舅舅,見過青嵐表姐。”

    沈謙此時回過神來,忙笑道︰“寧姐兒不必多禮。”

    沈青嵐還了一禮,喊了聲莞寧表妹,下意識地仔細打量對方一眼。

    兩人年齡相若,身材個頭也相近。

    論相貌,她並不比顧莞寧遜色。

    可不知怎麼地,一見了顧莞寧,她就打從心底里生出不如對方的怯意。

    或許是顧莞寧戴的貓眼石頭面太惹眼了,也或許是雲霞裙上的光華太盛,抑或是那張俏臉上的笑容太過耀目。顧莞寧那份絕色容光和富貴若等閑的氣度,懾得人喘不過氣來。

    相較之下,她身上的穿戴,簡直寒酸得可憐……

    沈青嵐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同齡少女生出了自愧不如的心情,還有一絲隱隱的嫉妒。

    顧莞寧看著沈青嵐,唇角似笑非笑︰“青嵐表姐怎麼一直在看著我?莫非我穿戴得有何不妥之處?”

    洞悉了然的目光里,帶著一絲淡不可察的嘲弄。

    沈青嵐有些被看穿心思的狼狽,擠出笑容道︰“莞寧表妹誤會了。來京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著莞寧表妹會是何等模樣。今日一見之下,方知這世上還有像表妹這般美麗高貴的少女,一時看得呆住了。失禮之處,還請莞寧表妹見諒。”

    此時的沈青嵐,初進京城,心思尚淺,遮掩心緒的本事還差的遠。口中說著漂亮的場面話,表情卻已露出了幾分心虛。

    顧莞寧扯了扯唇角︰“別人若是這般誇我,我便厚顏領受了。青嵐表姐如此盛贊,委實令我汗顏。論相貌氣質,我哪里比得上青嵐表姐。母親也是這般想的吧!”

    沈青嵐︰“……”

    沈青嵐就是再遲鈍,也能察覺到顧莞寧的敵意了,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

    “莞寧!”沈氏半是不悅半是警告地瞪了過來︰“嵐姐兒比你大了一歲,以後你們兩個要像親姐妹一樣好好相處。”

    親姐妹?

    呵呵!

    顧莞寧神色冷淡地應了回去︰“我只有一個弟弟,何來的親姐妹。”

    沈氏︰“……”

    沈氏萬萬沒料到顧莞寧竟會當著沈謙父女的面出言不遜,氣的臉都白了︰“放肆!我平日是怎麼教導你的?你怎麼敢如此失禮?給我立刻向嵐姐兒道歉。”

    沈氏怒火高漲,顧莞寧卻慢條斯理神色從容︰“我說的都是實話,母親為何這般惱怒。我只說我沒有親姐妹,又不是要苛待青嵐表姐。母親這般生氣做什麼。”

    沈氏被噎了一下,心中愈發惱火。

    沈青嵐既難堪又尷尬。

    論身份,她不過是個來投奔的表小姐。沈氏對她雖然親熱和善,顧莞寧卻擺明了並不待見她這個表姐。

    日後住進定北侯府,這樣的尷尬情形怕是還會上演。

    她在西京住的好好的,為什麼要到京城來受這等屈辱閑氣?

    沈青嵐看向沈謙,眼中流露出哀求。

    爹,我們別留在京城惹人討厭了,還是回去吧!

    一向疼愛她的沈謙,此時卻對她眼底的懇求視而不見,對顧莞寧示好地一笑︰“莞寧性情直率,說話耿直,和你娘當年一般脾氣。”

    顧莞寧淡淡一笑︰“五舅舅說笑了。祖母說我的脾氣和父親一模一樣,大概是不太像母親當年的。”

    沈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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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8-2 11:22 PM

第十四章 重逢(一)

    顧莞寧短短幾句話,讓氣氛陡然冷了下來。

    沈氏看著神情尷尬的沈謙父女,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不過,此時此刻不宜再多說什麼,否則,他們父女只會更難堪。

    沈氏當機立斷,很快扯開話題︰“今日風大,我們都別在門口站著了,先進府安頓歇息片刻。待會兒,我再領著你們去見太夫人。”

    沈謙定定神,接過話茬︰“一切有勞九妹了。”

    沈氏扯出一抹笑容︰“五哥這麼說,可就見外了。”一邊說著,一邊拉起沈青嵐的手,溫柔地低聲道︰“嵐姐兒,隨姑姑進去吧!”

    沈氏的溫柔親切,稍稍撫平了沈青嵐的難堪。

    沈青嵐乖乖地應了一聲,隨著沈氏一起邁步進了定北侯府。

    沈謙神色復雜地看了顧莞寧一眼,很快也跟了上去。

    顧謹言略一猶豫,走到顧莞寧身邊,小聲道︰“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五舅舅和青嵐表姐?”

    顧莞寧甚至不肯遮掩一二,當著沈氏的面就讓沈謙父女下不了台。

    顧莞寧神色平靜無波,淡淡應道︰“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必須要喜歡他們父女。他們是母親的娘家親戚,可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來往。忽然就這麼登門來投奔母親,誰知道他們存了什麼心思。”

    不等顧謹言吭聲,又反問了回來︰“你喜歡他們嗎?”

    顧謹言被問的一愣,反射性地答道︰“我覺得五舅舅看著很親切,青嵐表姐也溫柔可人。”

    不知怎麼地,他一見到他們兩個,便打從心底覺得親近。真不知道為什麼姐姐這麼討厭他們。

    顧莞寧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卻什麼也沒說。

    顧謹言覺得顧莞寧有些奇怪,想問卻又不敢張口。

    以前姐弟兩個一直很親近,不知怎麼地,現在見了顧莞寧莫名地多了些畏懼和陌生。他甚至不敢催促顧莞寧快些進府去……

    片刻後,顧莞寧深深呼出一口氣︰“我們也進府吧!”

    顧謹言這才松了口氣,點頭應了。

    ……

    沈謙沈青嵐父女兩人,被一路領著到了歸蘭院。

    衣物行李自有下人安置,沈氏親自領著沈青嵐進了閨房,笑吟吟地說道︰“嵐姐兒,以後你就住在這里。看著可還滿意嗎?”

    雕工精致的木床,樣式新穎的梳妝台,還有各種昂貴稀罕的家具擺件,讓人眼花繚亂。

    沈青嵐長這麼大,何曾見過這般精致的閨房。一想到以後自己就要住在這里,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激動欣喜。聞言連連點頭應道︰“當然滿意。我還從沒見過這麼精致好看的閨房,多謝姑姑。”

    沈氏看著一臉歡喜的沈青嵐,心中涌起絲絲酸澀。

    沈青嵐自出生就沒了親娘。這麼多年來一直隨著沈謙住在偏僻的小院子里,沒穿過像樣的衣服,沒戴過精致的首飾。身邊就綠兒這麼一個小丫鬟……

    相比起錦衣玉食的顧莞寧,沈青嵐活的卑微而可憐。

    站在一旁的沈謙,忽地張口說道︰“莞寧似乎不太喜歡我們父女……”

    沈氏神色微微一沉,聲音也冷了幾分︰“莞寧自幼在太夫人身邊長大,太夫人對她十分疼愛,也養出了她嬌慣任性的脾氣。你們不必理會她。以後我自會好好教導她,放心好了。”

    沒等沈謙說話,沈青嵐已經善解人意地張了口︰“姑姑可千萬別因此責怪莞寧表妹。莞寧表妹和我從未見過面,乍見之下,心中不免有些排斥。待日後我好生地哄一哄她,她自會慢慢軟化態度。”

    頓了頓,又補了幾句︰“爹特意領著我來投奔姑姑,姑姑已經為我費了許多心思。若是因為我,姑姑和莞寧表妹鬧得母女離了心,我也沒臉留在姑姑身邊了。”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十分妥帖。

    沈氏舒展眉頭,愛憐地誇贊︰“嵐姐兒真是知大體懂事。”

    沈青嵐被誇得羞紅了臉。

    “嵐兒,”沈氏親昵地喊著沈青嵐的閨名,看著她的目光里滿是慈愛和溫暖︰“你以前沒過過什麼好日子。以後在姑姑這兒,姑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再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沈青嵐莫名地紅了眼圈,忽然覺得這麼多年來自己真的受了很多委屈,哽咽著喊了聲姑姑。

    然後,沈氏緊緊地摟住了沈青嵐。

    姑姑的懷抱真溫暖。

    她從小就沒了親娘,一直和父親生活。沈謙對她再好,也彌補不了沒有親娘的遺憾。此時依偎在沈氏的懷里,沈青嵐幾乎生出了自己也有母親的錯覺。

    沈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們兩個相擁,俊逸的臉孔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等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重逢的這一天了。

    為了這一刻,就算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鄭媽媽咳嗽一聲,張口提醒道︰“夫人,太夫人和兩位夫人還在正和堂等著舅老爺和表小姐呢!以後表小姐住下了,多的是說話相聚的時間。”

    是啊!她苦苦等了這麼多年,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沈氏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淚痕,沖著沈青嵐沈謙笑了一笑︰“五哥,你和嵐兒隨我去正和堂見一見太夫人。”

    沈謙笑著點了點頭。

    ……

    剛走出歸蘭院,顧莞寧姐弟兩個便迎面過來了。

    沈氏冷淡地看了顧莞寧一眼︰“你還知道過來?”

    顧莞寧神色不變,淡淡應道︰“祖母還在等著我們一起過去。我若是不去,只怕祖母會心中擔憂。”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為了太夫人的顏面,她根本懶得搭理沈謙父女。

    沈氏心里的火氣嗖嗖直冒,卻不得不強自忍耐,放低身段哄道︰“待會兒到了正和堂,見了你祖母她們,你可別再亂說話了。免得惹你祖母不高興。”

    明明是怕沈謙父女在眾人面前出丑丟人吧!

    顧莞寧閑閑一笑︰“母親不用擔心。祖母一向疼我,不管我說什麼,祖母都不會生氣的。”

    沈氏︰“……”

    沈氏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將怒意按捺下去,甚至擠出了一絲笑容︰“你一向聰慧懂事,也怪不得你祖母最疼你。”

    顧莞寧瞄了沈氏一眼,唇角似笑非笑。

    從不肯受半點委屈閑氣的沈氏,今日為了沈謙和沈青嵐著實是放低了身段。

    ……

    沈謙父女都生了一副好相貌,很容易博得別人的好感。

    沈謙是翩翩美男子,雖然腿腳不便,依然瑕不掩瑜。束手而立,唇角含笑,謙謙君子,俊美如玉。

    沈青嵐更是生的美貌動人,雖比不上顧莞寧的明艷奪目,卻自有一股嬌怯不勝惹人憐惜的風韻。

    沈謙領著沈青嵐一起向太夫人行禮問好。

    太夫人將心里的些許不滿遮掩得嚴嚴實實,和顏悅色地笑道︰“五舅爺不必多禮,快些坐下說話。”

    又打量沈青嵐一眼,笑著誇贊︰“嵐姐兒生的真是水靈標致,看著便討人喜歡。看著倒和沈氏當年一般模樣。”

    沈青嵐微微紅著臉福了一福︰“多謝太夫人誇贊。”

    吳氏和方氏也附和著誇了幾句。

    沈氏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驕傲之情。

    顧莞寧忽地笑吟吟地說道︰“祖母這麼說我可不依。青嵐表姐和母親生的一般模樣,我這個嫡親的女兒,倒是半點不像母親。這以後讓人見了,豈不是要取笑于我?人家指不定以為青嵐表姐和母親才是母女呢!”

    此話一出,沈氏陡然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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