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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5:38 PM

申醜-【春時恰恰歸】《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8-29 12:11 AM 編輯

【書名】:春時恰恰歸

【作者】:申醜

【內容簡介】:

    小橋流水人家,枯藤老樹……不不不,沒有枯藤老樹也沒有昏鴉,桃溪一地,市井繁榮、河流清澈,二月桃花遍開。

    一個想要帶父出嫁的秀才養女,一個父亡母嫁有弟撫養的衙門都頭,雙雙都是婚姻困難戶。

    她從未奢望過此生的婚姻幸福,一生一世一雙人。

    然而執手走來,貧賤富貴、不離不棄。

    原來此生不曾辜負。

    市井百態,各有故事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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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5:43 PM

    第1章
   
    桃溪縣富饒而美麗,青石鋪路,綠樹成蔭,商鋪食肆鱗次櫛比。每逢三、九之期的市集更是熱鬧非凡,空地橋頭擺滿了附近村鎮過來的農戶小販。

    天光普一大亮,鎮上商鋪便陸續開門營生,各色吃食小店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炊餅、蒸糕、肉餅、撈飯、素面、酸湯……熱氣騰騰,香味縈繞;那邊打鐵的、賣香燭紙錢的、賣布匹的、賣杯盞茶碟的;這邊醫館藥鋪,書肆酒行,胭脂首飾;又有驢市牙行,挑夫腳力。

    漁船收篙依次停在石馬橋邊的小碼頭上,酒樓采購、大戶管事尋著相熟的漁船購買活魚鮮蝦,打了赤膊的漁人撈魚、穿繩、過秤忙得熱火朝天。

    石馬橋邊一家食肆賣得好湯餅,一早便是食客滿門,店小二忙得前腳打了後腳,偏偏店老板不說搭把手,還與食客在二樓臨窗位置上坐下扯起閑篇來。

    “都是我之過,害得阿兄沒了親事。”沈計垂著頭,捏著筷子,幾欲哭出來。

    一邊的陳據笑:“唉喲,你這小人家家倒替你阿兄操心起親事來。大丈夫何患無妻,依我說,此等娘們娶進門,才是敗家的根本。”

    沈計抬了下頭,茫然:“家中也無什麼家產可敗的。”

    在座幾人笑起來,盧繼摸摸自己特特留了的老鼠須,撅著凸嘴啜了口湯,道:“陳大雖是閑漢無賴,這話說得卻有幾分道理。尚未過門,便撥拉著算珠子計算夫家的仨瓜倆棗,讓不過八九歲的小叔子分家別過,這等婦人,眼中心中只有黃白之物,半點廉恥都無。為妻不賢,為嫂不慈,將來為母可能教子?沈小郎,你是讀書之人,此間道理難道還想不通嗎?”

    何鬥金也道:“賴老屠能養出什麼好的來?他那婆娘更是石頭裡也要榨出二兩油。大郎便算不得英雄好漢,也是堂堂八尺男兒,受這等娘們要挾,真個把弟弟分出去,在桃溪還有什麼臉面可言?不說別個,小弟第一個便不與往為。”

    邊說邊喚店小二拿酒來,對身側沈大郎沈拓道:“大郎,小弟平素就佩服你的為人,這門親事,退得好。”

    店小二苦著臉送酒上來,耳聽小東家在那敲桌拍手叫好,心說:好個屁,老婆都沒了,還好呢。

    沈拓與何鬥金喝了一杯酒,又為弟弟挾了一筷子小菜,道:“阿弟,你只專心讀書,旁的事,不用多加理會。你阿兄難道只配得這樣的小娘子?”

    沈計愣了愣,看了自己兄長一眼。沈拓身量極高,精壯干練,樣貌周正,雖為衙役卻得縣令青睞。父亡母嫁後,更是一力擔起長兄之責,讓他念書識字,在他心中,實沒有什麼人比及得阿兄半分,阿兄匹配得世間最好的小娘子。

    只是,沈計心知失了這門親事,阿兄再說一門好親卻是難上加難……

    想了想,收起哀容,只道:“阿兄,我明白了。”

    沈拓頓時笑了,又舉起酒碗道:“咱們聚在一塊,難道就說這掃興之事?來,喝酒。”

    盧繼捏著胡子,嘿嘿一笑,更顯賊眉鼠目:“話雖掃興,只是婚嫁卻也是終身大事。大郎,哥哥與你說一門親事可好?哪怕算不得好親,與賴老屠家的一比,卻不知好上多少!”

    “你能說得什麼親事?”何鬥金斜睨著盧繼,“好你個盧老驢,平日在那扯卦旗行騙就算了,連兄弟都不放過?不厚道不厚道啊。”

    “胡說,測字看相算命自有玄妙,怎說是行騙?”盧繼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你去打聽打聽,桃溪相師!中,我算不得第一,也論得到第二。”

    陳據聽了,用袖子掩著嘴咕咕笑:“盧天師知天知地知桃溪。”

    盧繼拾起筷子兜得兜腦得便敲向陳據:“陳大狗,你還要不要與我討酒水喝?要不要閑錢的?再多言,攆你街上曬你的狗尾巴去。”

    陳據忙拱手討饒:“好哥哥,我再也不敢。等下我與你說羊李村蘇富戶老爹快死之事,現下你快說說你那門好親。”

    沈二郎離座衝盧繼揖了一禮:“小子在這煩勞盧大哥了。”

    盧繼老臉一紅,忙扶起沈計,清清嗓子,道:“我要說的也不是旁人,是二橫街何老秀才家的小娘子。”

    幾人都愣了愣,何鬥金半晌道:“是聽聞何老秀才有一個收養的小娘子,真是奇也怪哉,這麼多年,竟好似沒這個人般。”

    陳據平日走街躥巷,消息再靈通不過,也摸摸腦袋道:“模糊得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怕是長得見不得人。”

    沈拓退親之事不過幾日,一時倒有點不好意思,只得沉默不語。

    “你們急什麼,聽我細細說。”盧繼翻了個白眼,用筷子扒拉著鹽水豆子,道,“說起來,何家祖上真正是個大戶人家,還出過大官,住得五進大院,穿得金披得銀,呼奴喚婢好一場富貴。奈何,子孫不肖,竟無一出息子弟,到得何秀才這一輩,家業早已敗落了下來。好在何老秀才幼時還讀得起書入得起學,原還想著做做天子門生,振興家業,誰知連考個舉人都是屢試不中,生生得拋費了僅有的家底,至此,何家也歇了心思,只期後來子孫有上進者。

    何秀才原也有生子,二子一女,俱沒有養下來,生三子時何家娘子年齡也大了,身體又不好,孩子沒生下來,自己也撒手西去。何秀才心灰意懶,只道命中如此,葬了妻兒後也不續娶,待得老娘歸了天,真是天高地闊僅此一身,只渾渾噩噩渡日。

    十多年前遽州大澇,沃野成海,屋倒樹傾,一夜之間不知毀了多少良田,死了多少人。有不少流民流入桃溪,其中一戶人家,全家九口,災中去其五,途中去其二,到得桃溪只剩一個三四歲的毛孩子和一個不良於行奄奄一息的老父,沒得幾日,老父也去了。

    這女娃竟也懵懵學了人家插草,跪在一領破席邊,賣身葬父。

    何秀才看得心酸,摸出幾兩銀子,買了副薄棺,幾吊紙錢幾副香燭,叫了幾個閑漢,幫女娃葬了父親。也是二人的緣分,一個無父母家人,一個無妻兒老小,原該這二人做一對父女。

    何秀才一念起,將女娃領回家中,又去官府備了案,記了名,自個拿筆將女娃記入族譜,買了三牲祭品,告天告地告先祖,望天地先人知何家有此一女。

    何秀才不事生產,何家娘子撒手西歸前囑咐丈夫,道:郎君是個讀書人,操心不來柴米油鹽醬醋茶諸事,家中恆產皆已變賣,妾去後,郎君何以為繼?妾擅自作主典賣家中傳給長媳的首飾釵環,買了二橫街的一處商鋪,郎君也不必費心經營,只租賃出去,得的銀錢儉省些應足以應付一年花用。郎君切記,哪怕再不趁手,也不可將此變賣。

    妾是福薄之人,嫁與郎君十數載,夫妻愛重,家婆慈愛,生平所憾掙命也不能給郎君留下一男半女。妾去後,他日郎君另娶新婦,兒孫繞膝,清明寒食,盼君憶妾幾分。

    何秀才聽了此話,泣道:若娘子身去,殘生再無趣味,哪會有什麼新婦。

    娘子又道:郎君可否應妾一事?妾曾有三願,二願已不可償,唯剩一願,郎君願不願妾心願得償?”

    妾身將去,惟願郎君身體康健,此後黃泉人間,陰陽兩相隔,相見也只夜半夢中。

    盧繼拿筷子敲著杯碗,唱道:“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日日常相見。”唱罷,喝盡杯中殘酒,長嘆一聲:“何秀才收養了那女娃兩年後,大病了一場,不得不賣了居住的小院,帶著女兒搬入了商鋪後院。

    何小娘子年幼卻極為懂事,何秀才病時,難為她小小年紀內外操持,床前榻下服侍湯藥。只那商鋪賃與他人開了家雜貨鋪子,開門營生,人來人往,三教九流極為繁雜。何小娘子因此深居淺出,生怕招惹了禍事。

    日月如梭,十多年彈指即過,垂髫又總角,豆蔻十三余,十五及笄可為婦,何小娘子長大成人,何秀才卻是垂垂老矣。

    別看何小娘子靦腆沉默,見個人更是低眉垂首,半個字都不肯多言,心中卻極有主意。她不願拋父嫁人,扔下老父孤伶伶一人無人服侍,有心招婿上門。只是這上門女婿又有幾個是好的,何秀才相看了幾個,不是好吃懶做,就是身有殘缺,哪肯點頭應允。便又與何小娘子細細分說,良人難覓,終身大事不可草率馬虎。何小娘子最後只得道,便是不招婿,也要嫁個接了何秀才家去養老送終的,否則,她寧可不嫁。”

    沈拓聽了半晌,此時道:“這何小娘子倒是有情有義。”

    何鬥金道:“只這點便比賴老屠的小娘子強出幾座山去。”

    盧繼拿眼看著沈拓,笑道:“如何,這算不算得是一門好親?”

    沈拓此時也不矯情,想了想道:“大哥你也知我家中情形,父喪母嫁,我又只是一個衙役,下九流的行當,何家雖落魄,到底書香門弟,小弟怕是入不得何老秀才的眼。”

    “此話差矣。”盧繼不以為然,搖頭道,“時令事移,今日梁上銜泥燕,昔時築巢王謝家。若是百年前的何家,怕是連看門的都瞧不上我們這些人物,現下的何家比之市井尋常人家又有何異?前塵往事有如過眼雲煙,作不得數,作不得數。我只問你,若是何小娘子願嫁,大郎可願婿替子職,贍養服侍何老秀才?”

    沈拓鄭重道:“婿為半子,必視若父善待之。”

    盧繼一擊掌,道:“有你這話便好。”輕聲道,“老哥我有五成把握可成此事。”

    何鬥金聽了這話,笑:“老驢頭,世間之事,大都不過五五之數,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老哥教你個乖,世間之事,話萬不可說盡。”盧繼笑,“事須用心,話留半分,方是為人之道。”

    陳據好奇問道:“盧大哥怎對何老秀才的家事知道得這般清楚?”

    盧繼道:“你們有所不知,你們嫂嫂先前做過何家娘子的貼身侍女,何家娘子待她極好,半文錢未要就放了契,臨行還贈了銀,恩同再造。你們嫂嫂現下都念著何家娘子,提及以往還要哭上一回。”

    沈拓揖禮道:“此事便多勞大哥費心了。”

    “我們知交,何須如此多禮。”盧繼道,“大郎的這杯喜酒,我定要吃的。”

    聽他這麼說,陳據何鬥金都撫掌起哄打趣,幾人又說笑了幾句這才散了桌各自歸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5:46 PM

    第2章
   
    盧繼拎了卦旗出了酒肆,搖著鈴兒邊招徠生意邊往二橫街走去。何秀才賃出的商鋪就在眼前不遠處,位置好,鋪面小,賣些針頭線腦、籮筐刷子、糕餅點心、油酒糖醋等雜物,擺放隨意,又雜又亂。

    何秀才平常不在前門出入,而是在偏側開了扇小門,他有些讀書人的酸腐之氣,見不得雜貨鋪內介日為了一文二文的阿堵物爭得面紅脖子粗,干脆找人將商鋪和後院砌牆封死。

    盧繼在鋪子裡包了包油果子和一包桃干,這才去拐進胡同敲門。

    不稍片刻,何秀才應門迎客,見是盧繼,笑倒:“你來得倒巧,阿圓剛與我炸了盤桃花魚下酒。”何秀才口中的阿圓正是何家小娘子何棲,小名喚作阿圓。

    “啊呀,這是我的口福,阿圓炸得好魚。”盧繼抽抽鼻子,聞到了院中絲絲魚香味。桃花魚產自桃溪,不過指長,干炸酥脆,腌制鹹香,只是收拾起來費事了些。

    何家小院又窄又小,不宜種樹,便種了一盆盆的花草,襯得小院生機勃勃。一邊支了張小桌,桌上一壺酒,一碟炒青豆,一盤干炸桃花魚。

    何小娘子何棲聽到人聲,早去廚房燙了干淨杯箸送上來,衝盧繼屈膝行了一禮:“阿圓見過盧叔,阿叔可曾用過飯?空腹飲酒不利養生。”

    “阿圓不必忙,我確實是用過飯才過來的。”盧繼忙擺手。

    “阿爹這幾日心裡不舒坦,阿叔陪阿爹好好喝幾杯。”何棲垂眸低笑,又轉身進去整治下酒吃食。

    兩家姿態親密,隱隱有幾分通家之好的模樣。

    原本何秀才讀書人一個,書生意氣。盧繼卻是個算命的,批命相士之中自也有能人大拿,如孔明,如伯溫都擅面相八卦,街頭巷尾這些擺攤搖鈴的,卻是十算九騙,憑些套話技巧蒙騙些銀錢渡日,盧繼算不得騙子,亦差之不遠。

    若不是盧繼妻子與何家有段因由,兩人實不會有所交集,先前上門不過應付,這些年人情往來下來,倒是越走越近。

    何秀才消瘦清雋,一襲青袍,頗有魏晉之風,拉了盧繼在小桌邊坐下,親自與他倒酒。

    “何公這是為了什麼生氣?”盧繼見他眼下隱隱怒意,出聲詢問。

    何秀才怒道:“前面陳大可恨得很,竟要與他家三郎求娶阿圓,他家三郎一個無賴閑漢,成日偷雞摸狗,賭錢喝酒。”何秀才一想起陳三郎的形容,氣得兩手發抖,恨聲道,“明年鋪子不租賃與他們家。”

    盧繼皺眉:“陳大平日瘟頭雞一般,倒也敢開這個口。”

    何秀才哼了一聲,越想越氣,將酒杯重重置在桌上:“他家竟是沒一個好人,形容粗鄙,滿腹算計。”

    盧繼難得見何秀才氣成這樣,付度陳大家開口求親時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忙勸道:“理他們作甚?不租與他們便不租與他們,倒不必為他們生這一場氣。”

    “便是閑置也不賃於這些腌臜人。”何秀才一想起陳大家說的話,胸中一股濁氣。阿圓雖不是他親生,卻早已記入何家族譜,鄭大家竟說阿圓是父不知母不詳的孤兒,這是當他死的?

    “何公與這些小人生什麼氣?”盧繼道,“沒得氣壞了身體讓阿圓擔心。”

    何秀才嘆氣:“這些腌臜人侮辱起人來真令我恨不得立時將他們打殺出去,將阿圓許給這種無賴子無異毀她一生。”

    “何公一片慈父心腸。”盧繼輕聲道,“只是阿圓的婚事到底難辦。”

    “阿圓是個強脾氣。”何秀才又是心酸又是感動,“我這個老父拿她半點辦法也無。”

    “阿圓亦是為何公著想。”盧繼道,“女兒一旦嫁人,便是別姓人家,又有多少婆家情願兒媳為娘家過多操心勞力?回趟娘家也得家婆夫君點頭答允,半點不由己身,阿圓也是因此不願拋父嫁人。何公眼下康健,他日若有個萬一呢?身邊起居無人照料,連遞個消息都難,讓阿圓怎麼放心。”

    何秀才搖頭:“阿圓年幼不知利害,怎能因行將就木的老父耽誤終身大事?世道於女子本就艱難,她一無兄弟姊妹幫襯,二無良人依靠,將來如何安身立命?我縱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盧繼摸摸鼠須,沉呤片刻:“何公若是信得過盧某,不如盧某來保一樁媒。”

    何秀才一怔,問:“不知是哪家兒郎?”

    “這人何公就是不識,也應聽過幾耳朵。”盧繼道,“我說的不是別人,就是縣裡的都頭沈拓。”

    何秀才想了想:“倒是知道一二。”又皺眉道,“衙役辦的雖是公差,卻只是吏役,不是正經官府中人,有良有賤。來做衙役無非兩種:一是征來服役的,二是當地豪強刺頭,這個沈都頭是因何做衙役?”

    盧繼輕咳一聲:“這個沈大郎良民一個,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幼時愛耍槍弄棒,有身極俊的功夫。”見何秀才眉頭緊鎖,忙又道,“何公不若聽我把他好與不好之處與何公細說清楚?”

    恰時何棲用葷油炒了一盤豆芽並一攢盒的干果送上來佐酒,盧繼知道何家的婚事何小娘子自己不肯點頭便成不了事,於是笑道:“阿圓是個心中有成算的,不妨坐下來一塊聽聽。”

    何秀才本想拒絕,但因盧繼開口,倒也不好多說什麼。

    何棲一慣低眉垂眼,黑鴉鴉的頭發,梳了個垂鬟分肖髻,額發厚長,硬生生地擋了半邊臉。

    盧繼往常也不曾細細地看過她,這麼精心一打量,心裡倒有幾分疑惑,先前只覺阿圓皮膚黑黃、樣貌普通,誰知眉眼五官形狀竟十分秀致。本欲再看幾眼,見何秀才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模樣,只得哈哈幾聲作罷。

    倒是何棲用手掩嘴輕笑了一下。

    何秀才瞪著盧繼:“繼兄還是說說那個沈大郎的情況。”

    “哈哈,是是是。”盧繼忙收回心神,清了清嗓子道,“這個沈大郎就是桃溪本地人士,現年也不過十九歲,很有幾分俠氣,交游廣闊,重情重諾,言出必行,當得起一諾千金四字。兩家若成事,他自會奉養何公,以他重諾的脾性,何公身前身後兩事無憂,這為其一;其二,他武藝了得,又做了縣裡的都頭,平日做的便是巡邏治安的差使,既在街市上有威信,亦在桃溪明府跟前有臉面,將來明府調任若是有心舉薦,未必沒有前途;這其三,沈家雖說父亡母嫁,家中無老人幫扶照料,反之亦無公婆討好伺候,過去便可當家作主,是難得清靜的日子。沈父生前做過衙門師爺,心有謀算,也置下了一進寬敞的宅院,東郊幾畝山林,家中雖不富貴,倒也無憂。”

    何秀才微一沉吟:“那繼兄再說說不好之處。”

    “這不好之處也有三。”盧繼道,“一便是沈母,她雖別嫁,可血脈親緣如何切割得斷?沈父去世時,沈大郎不過十四歲,沈二郎將將五歲,長子尚未成年,幼子不過垂髫。沈母卻能狠心卷了家中細軟聲稱是自個的嫁妝嫁於東街的貨郎,可見其心性涼薄狠毒。這沈母在李貨郎將中生活安穩倒也罷,若是生變,怕還是要來糾纏沈家二子。

    二則是沈二郎,當初沈師爺令幼子念書,只當能寫能算,將來做個賬房管事,生活自有著落,取個大名還叫沈計。豈知沈二郎機敏好學,舉一反三,沈師爺又驚又喜,心中生出一股豪氣,盤算著以二子的資質,將來蟾宮折桂、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非無望之事。這執念一生至死也放不下,死前仍握著長子的手,讓他不要斷了次子的學業,沈大郎豈有不應的?沈父去後,沈母又拋子另嫁,家中的出息,大半倒供了沈二郎讀書。何公是讀書人,自是深知讀書不易啊,筆墨紙硯,束修書籍,若學有所成,考試時差途旅費能省儉得哪個?

    再者讀書科舉,無異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結果未可知。”

    盧繼覷了眼何老秀才,怕傷了他的顏面,不好多說,本朝科舉解試、省試、殿試,省試不過,連解試都要重頭再考。何老秀才便是如此,到老也在省試、解試之間打轉。秀才也不過是個雅稱,說到底只是個讀書人。

    何老秀才呵呵一笑,他年過半百,功名一事也早看淡,只笑:“讀書亦可明理,明理方可修身,沈二郎稚齡兒童,理應念書識字,哪怕不為功名也不可斷了學業。”

    盧繼一拈鼠須,揖禮奉承:“何公是讀書人,方有高見,尋常百姓平日只為銀錢所憂,哪管明不明理。”轉臉看了眼一旁的何棲,又道,“且不論讀書之事,沈二郎半大小子一個,一衣一食,一鞋一襪俱不能少。常言道:長嫂如母,二郎說不得要由長嫂操持。”

    “他們兄弟殊為不易啊。”何老秀才感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理應相互扶持照料。”

    盧繼續道:“再者就是三,這沈大郎退過一門親。”

    何老秀才又擰起眉頭:“這又是為何?”

    “沈父在世時曾與沈大郎說了一門事,他曾與賴豐交好,沈家有子,賴家有女,年歲相當,便定下了兒女親事。後來賴豐做起殺豬賣肉的行當,這幾年生意順風順水,也經營著四五間鋪面大的肉鋪子,家中也買了侍女奴僕,人人都叫他賴老屠。賴老屠的女兒長得標志,手裡心裡都打得一手好算盤,她娘也是個算計的,這母女倆思及早年的婚事,一個二個都不滿意。賴娘子不願女兒吃苦受窮,賴小娘子也不滿沈家大半銀子供一個前程不知的小叔子。母女一合計,使人告訴沈大郎,婚後須分家別過。她亦不虧待沈二郎,家中銀錢一分為二,沈大郎為長子理應繼承宅院,為不使兄弟身無片瓦無處安身,另使銀子在他處買屋宅與二郎置家為業。

    沈大郎聽後勃然大怒,哪肯應下這等沒道理的條件。心知賴家無心婚事,這才亂提要求,令他心生退意。

    他是雷厲風行之人,婚姻結的兩姓之好,既一方無意,何須強求。只道兩家婚事乃沈父在世所約,不曾交換過庚帖,先前所換信物也已遺失,顯是兩家無緣,婚約之事就此作罷,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這倒怪不得沈大郎。”何老秀才微微嘆息,一時心思百轉。盧繼所說他自是相信,沈大郎既有品性又有擔當,的確是好男兒,轉而又覺得他失怙失恃,又是一個差役。

    “那……何公覺得這盧某保的這莊媒可還……”盧繼看著何老秀才,湊近壓低聲音,“恰當?”

    “……”何老秀才頗為嫌棄地推開盧繼的菊花臉,“容我考慮考慮。”

    “自然自然。”盧繼忙點頭。

    何棲執壺為二人添酒,這時卻問:“阿叔,沈家大郎因何成了都頭?”

    “哦。”盧繼笑,“倒也是莊軼事。桃溪有家富戶,姓牛,家財百萬,牛家二郎是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平日只領著一眾豪奴打手東游西逛、招貓逗狗。這日見到一個賣花女,生得十分秀美,牛二郎這人不大壞,卻是個輕浮浪子,他見賣花女俏麗,就出言調笑了兩句。賣花女驚嚇之下,大聲呼救,恰逢沈大郎經過,打抱不平,遂出手把其中一個仗勢豪奴打個半死。這官司打到了縣令跟前,本是一清二楚之事,誰知那賣花女後見牛家富貴,生起攀附之心,倒反咬了一口。沈大郎驚怒之下,失了言語,倒是牛二郎吃了一驚之後哈哈大笑,他官也不告了,交待事情經過,自認了罰。季明府見這一干無事生非之人就來氣,罰了牛家的銀兩,又斥責了賣花女,對沈大郎倒起了愛才之心,要他來做了個都頭,領管著縣中治安之事。”

    “倒是個俠義之人。”何棲微笑誇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5:52 PM

   第3章
   
    日漸西沉,晚霞滿天,何家父女苦留不住盧繼在家用飯,何棲便將一只風鴨用繩子拎了遞與盧繼。

    “這是家中自做的,阿叔讓嬸嬸用紹酒蒸了吃。”何棲見盧繼要推辭,笑,“阿叔再客氣就見外了。”

    盧繼只得接了,笑道:“我怕拿了家去,惹你嬸嬸一通打。”

    “你啊你啊。”何老秀才拿手指點頭他,搖頭直笑,將盧繼送出門去。

    盧繼想了想道:“小娘子的親事,要是何公不得主意,盧某尋個機會何公親見沈大郎一面如何?”

    “你且家去,我心中有數。”何老秀才點頭,“容我幾日,成與不成,我都使人與你說明白。”

    盧繼聽他語氣,估摸著有幾分意思,也不好催得太過,心滿意足地告辭離去。

    何老秀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街口,這才回轉身關了院門,何棲在院內忙前忙後的收拾桌案碗筷。

    “你忙了一天,坐下歇歇,那些桌碗先放在一邊,不用理會。”

    何棲道:“阿爹你知道我,見不得髒亂,也沒什麼要歸置整理的,片刻的功夫便好。”拉了旁邊的竹椅,“阿爹吃多酒,不要站著,仔細頭暈。”

    何老秀才心中不知怎麼,只覺難受。

    十多年了,當年那個懵懂的小丫頭學著旁人賣身葬父,也不管己身將落何處,現下又為他這個養父耽誤了終身大事,來此人世一遭,盡受苦楚。

    他為她取名阿圓,卻是人不得團圓,事不得圓滿。

    何棲何棲,何枝可棲?是他誤了她啊。

    “阿爹?”何棲輕喚一聲。

    何秀才握住她的手,傷懷道:“阿圓,是阿爹誤了你啊。如今你的親事,不上不下,哪個女兒家帶父出嫁的?這些說親的,只這沈大郎最為靠譜,也只是粗漢莽夫,行的差役之事,名聲不佳。你本可配個清貴的讀書人,哪怕做不得官,或應募或舉薦在府衙中做個押司筆吏,到底是正經的差使。”

    “阿爹好好的怎麼又傷感起來?”何棲歪了歪頭,一副小女兒的情態,“若不是阿爹,阿圓怕是死生不知,鴉反哺,羊跪乳,我若是置阿爹不理,豈不是禽獸不如?”

    “胡說。”何老秀斥責,“阿爹這一生,一事無成,一無所得。寒窗幾十載,於功名無望;結縭十多載,子女無服而殤,妻蘭摧玉折;為人之子,不曾顯親揚名,聊報寸暉。惟在不惑之年一時意氣收你為女,敏慧秀美,純孝體貼。倘你阿娘在世,必愛你入骨,她是講究之人,懂得香事茶事之雅,也通內宅後院俗事。偏偏你只有我這麼一個不通庶務的老父,也沒個長輩教導指點這些女子安身立命的瑣事。”

    “阿爹說的什麼話,阿爹撫養我成人,其間不知多少艱辛,所費心思不知凡幾。”何棲聲氣微哽。

    一場車禍到了這個年代不明真實待考的古時,成了一個三四歲的逃荒女童。大災之年,人心惶惶,不過幾日,這具身體的生身父親一命嗚呼。她守著生父瘦骨嶙峋的屍身,毫不懷疑自己同樣會活不下去。

    是真的無路可走,人生地不熟,又無親戚投奔。雖說遭災的是鄰州,但源源不斷衣衫襤褸的災民刺激著桃溪民眾的神經,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誰知本地會不會也有災禍臨頭?人人縮緊衣食銀錢以備不時之需,即便官府壓制,城中米價急升,街上行人來去匆匆,早早閉門謝戶,生怕流民鬧事。

    她一個女童,也只有賣身一法。為奴為僕還是好的,就怕落入不堪之處。

    可她不想死,她剛經歷過了一場死亡,不想再死一次。

    她想活,再難也想活下去。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日她茫然地跪在街頭,吶吶地喊著賣身葬父,一領破席蓋著她生父已經發青僵硬的屍體。有人衝著她指指點點,留下一聲嘆息,好心人將一個熱騰騰的炊餅塞進她手裡,還沒等咬上一口,便讓一邊餓狼似的乞兒強搶了過去。

    一個人在她身前停了下來,布鞋沾了點泥,青袍的一角被風一吹拂在她跪倒在塵土中的膝蓋上。

    他半晌沒動,於是她抬起了頭,對上一張削瘦失意的臉,一個中年人,書生的模樣。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干涸的喉嚨讓她發不出半點聲音。然後,這個有點憂郁的書生伸出一只干淨修長的手擦拭了一下她髒兮兮的臉,俯身將她抱在懷裡。

    “阿伯為你葬你父親,你且隨我家去吧!”

    他幫她葬了生父,就葬在城外荒郊,幾杯薄酒幾碟鮮果,點了香燭紙錢送別亡魂。

    老樹昏鴉,涼風卷著白色的紙錢,魂幡呼呼作響,也不知是人聲貓叫,一聲似有似無的嗚咽。

    “不怕。”他牽了她的手,領她回去。

    麻衣麻鞋的衰服磨得她皮膚隱隱作痛,她只緊緊攥著他的手,如同攥著最後的救命稻草,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生怕落後半分。

    他將她收養為女,又取了名字,記進家譜之中。自此,她成何家之女,一個有父有家之人。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終於有了一個可讓她生存下去的落腳之地,她入目所見終於不是一片虛無荒誕。

    她在這世上是真正的一無所有,只有阿爹這一個親人,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拋下阿爹不管的。何棲收回心神,心下暗道。

    “阿爹覺得沈大郎不好,女兒卻覺得他不錯。”

    “哪不錯?”何秀才不滿。

    “他因弟有所慮,我為父有所憂,大家誰都不占誰的便宜,誰都不吃誰的虧。”何棲認真道,“若盧家阿叔所言不虛,沈大郎既有主意,又重情義,可見他心中自有杆秤,不會做貪妄小人的行逕,你待他三分,他自會還你五分。再者,他父亡母嫁,身邊也沒什麼族親,家中人口簡單,既不用操心姑婆家翁,也不用應付叔嬸伯娘,兩相便宜。”

    何秀才看了她一眼,嘆道:“阿圓,夫妻之道哪可這樣秤斤論兩、計算得失的?我只盼你得如意郎君,舉案齊眉、和睦美滿。”

    “像阿爹與阿娘這樣的,可遇不可求。”何棲搖頭。如她阿爹這般,哪怕愛妻故去不肯納娶二色的,在這世間少之又少,別說百裡挑一,萬裡也挑不出一個來。

    古時的情種情痴,大都一面寫著流傳千古的悼妻詩,一面偎著愛妾嬌娘紅袖添香。時下送親朋好友美妾是件風流雅事,丈夫出去喝酒應酬,可能回來身邊就多了美嬌娘,上司送的,朋友贈的。家中有美妾,外間還置外室,更兼花樓裡紅顏知己。只要男人不犯寵妾滅妻的蠢事,左一個美人右一個嬌娘,絕對無損男人品德,若該男性擅詩擅畫擅曲,更成一段風流佳話。

    何棲對這個時代的男性不抱幻想。

    晚間何棲只簡單做了湯餅,葷油蔥花,清香可口。何秀才到底因女兒的親事心緒難解,草草吃了幾口就睡下了。

    自打女兒大後有人說親,何秀才就沒有不生氣的。那些個媒婆,盡是六國賣駱駝的,嘴上就沒一句實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何秀才一個讀書人,本就不擅應付這些婦人,每每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偏何棲又說不嫁人,要招婿在家,那些上門的就更不堪了,娶不上老婆的,游手好閑的,內裡藏奸的,甚至年過半百的。何秀才再好的涵養也黑了臉,抄起棒槌就敲了過去,打得那個胡子一把的書生抱頭鼠躥,逃到外間,隔著院牆還喊‘紅棠玉梨本共春,休教春殘花落盡。”於是,何秀才直接追打出了院門,回來之後還恨聲道“無恥之尤、無恥之尤。”

    何秀才再不肯同意招婿上門,只道那些子弟郎君個個面目可憎,無一可取,要何棲斷了這念頭。

    何棲見他著實氣狠了,也知他定了主意之後就再難還轉,只得改了口風,說要帶父出嫁,否則她便跪死在門口或做個姑子去。

    何秀才對著何棲黑了半個月的臉,何棲只當不見,成日笑嘻嘻地逗趣討好。何秀才無法,撫著女兒的秀發,低聲道:“阿圓,我知道你待阿爹之心,可阿爹待你之心又該如何?”

    “阿爹只看著女兒便好。”何棲輕輕偎在何秀才身邊,“日日看著阿圓,親看著阿圓是否添衣加餐,看顧著阿圓不受人欺負。”

    何秀才鼻子發酸,他老了,哪看顧得了她。

    “阿爹只盼阿圓執手之人顧你得失,念你喜樂,苦難不棄,榮辱不離。”

    他同天下所有一心為女的老父親,奢望女兒將來的年月中,除了幸福,其余皆不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5:56 PM

    第4章
   
    這邊何沈兩家議著親事,那邊賴屠戶帶著學徒鄉下買了生豬回來,得知家中婆娘竟與沈家退了親事。當下大怒,張開蒲扇大手,一巴掌就把賴娘子扇倒在地,怒道:“你這個無知蠢婦,干的好事。誰與主意退了沈家親事?”

    賴娘子被打得懵了半天,從地上爬起來,嚎哭著一頭撞向賴屠戶懷裡,尖著噪子:“好個殺才混賬,竟動起手來。你打啊,你打啊,你今日打殺了我明日再娶個好的來。”

    賴屠戶瞪著牛眼:“你道我不敢?你既蠢又蠹,生生禍霍了女兒的一門好親,你再大聲試試?”

    “什麼好親?屁個好親。”賴娘子見他臉色有異,心中有點害怕,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搶天哭地,“沈大他爹是個短命鬼,娘不是正經人,還要養個無底洞的兄弟,他一年才得幾兩銀子?女兒嫁去,跟著他喝西北風嗎?”

    “你屁事不懂。”賴屠戶氣得一腳踹了桌椅,“蠢婦蠢婦。沈大是做什麼的?他是縣裡的壯班都頭,統領著巡邏治安,他又是魔星殺胚,結交著江湖人士,那些個無賴地痞哪個不與他臉面。咱家殺豬賣肉,年景好,略紅火些,就有眼紅挑釁蓄意滋事,訛你銀錢,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有沈大做了女婿,哪個敢上門?”

    “狗屁。”賴娘子狠啐一口,“你倒把他捧得天大,到底不過一個當差的,衙門一個錄事小吏都比他體面。咱家結識著縣丞,還要嫁女討好一個差役?有縣丞看顧,我看哪個地痞來敲咱家的銀錢,也不怕燙他的手。”

    賴屠戶見她說不通,心頭火起,上前就又是一巴掌,怒道:“我每年費著三四百貫的銀錢、四季鮮豬討好著縣丞,莫不是擔在這些雞零狗碎的瑣事上?誰個人情不用在刀刃,就你這個無知蠢物殺雞用著牛刀還自以為得意。”那些當官眼大心黑,拿著他血汗錢,莫非動動嘴皮子訓斥幾句地痞流氓就了事?這銀子憑得好掙。

    賴娘子這才品過味道來,半晌抽噎著:“你平日倒凶悍,殺豬剔骨,又領著這些個徒弟,倒怕起那些無賴閑漢來。”

    “你懂甚?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賴屠戶看著自家婆娘腫如豬頭的臉就是一陣倒胃,“咱家是做買賣的,和氣生財,成日喊打喊殺,誰個上門買你豬肉?莫非桃溪就我一個賣肉的不成?”

    賴娘子嘴硬道:“你倒為自家的生意謀算半天,也不管女兒死活,將她往那窮窩裡送。”

    “誰個不管?誰個不管?莫非我還虧待了女兒女婿?”賴屠戶氣道。

    “管什麼?管你大頭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賴娘子一聽不干了,跳起來,立著吊梢眼,“你竟大方的,拿著家中的銀子,貼補著姓沈的人。別家一個女兒三個賊,你倒還做個幫凶,挖起家中的牆角來。”

    “你再他娘胡咧咧,我休了你家去。”賴屠戶只恨當初為了學殺豬的手藝娶了這麼個蠢婦,真是氣死他了。

    賴娘子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嗆聲,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眼下親也退了,再沒反悔的理。”眼見賴屠戶又要發火,道,“依我說,沈家這門親實算不得什麼。我想將女兒說與何家大郎,何家本與我們有生意往來,他家開著偌大的腳店,又兼幾家食肆,說不得有萬貫的家財。那何家大郎長得周正,也是個交游廣闊的,比那沈大郎不知強出多少去。”

    賴屠戶聽了,狐疑地掃了賴娘子一眼,搓磨了一下指尖:“何家願意做親?”

    “唉喲。”賴娘子得意道,“怎麼也有八分准,何娘子親露的口風哪會有錯。女兒嫁過去便是長媳嫡婦,插金戴銀少不了的富貴日子。”

    賴屠戶琢磨一番,若真與何家結親倒的確不錯,輕哼一聲:“等成了事你再搖你的尾巴。”說罷一甩袖子出門,“晚間不回來,不必與我留門。”

    賴娘子知道他在外間買了屋宅養了個外室,晚上肯定住狐媚子那了,蹬著門檻罵負心漢,短命鬼,殺千刀的。又咬牙暗道:早晚要治死賤人。

    賴小娘子躲在房中聽她爹娘打鬧了半天,耳聽沒有動靜了,這才出來扶著賴娘子,悄聲道:“也不知白給那賤婦多少銀子,抵得多少豬肉。”

    賴娘子抹淚:“也不知賤人使了什麼妖術,迷得你爹暈頭轉向。”

    賴小娘子眼珠一轉:“阿娘受了委屈,也不與舅舅說道說道。”

    “別說你舅舅,你那些個舅舅也不是好的,一個兩個鑽錢眼裡,你那些舅母沒有銀子哪支使動得她們。”賴娘子撫著胸口氣道。

    “阿娘糊塗了,總比銀錢落入不相干人手裡要好。”

    賴娘子一聽,衡量一番,雖然娘家兄嫂為人可厭,銀錢給他們總比賴屠戶花費在女人肚皮上強些,也省得娘家說她富貴了不拉拔兄弟。拉了賴小娘子的手,道:“還是囡囡有主意,沈家的這門親事算是了了,你只一心做那何家婦。”
    賴小娘子羞怯怯把頭一低,抿嘴微笑。

    賴屠戶看似凶橫粗魯,卻是個精細人。估摸著沈拓當差歸家的時辰半路將人截了下來。

    “大郎大郎,與世叔吃杯酒去。”賴屠戶一把扯住沈拓衣袖,不由分說將人拉進了一邊的酒肆中。

    沈拓無法,道:“賴世叔,我不吃酒,二郎還在等我歸家用飯。”

    賴屠戶早治下一桌子酒席,嘆道:“大郎與世叔生分了。唉,世叔對不起你爹啊,委屈了你,當年……不提也罷。我也是上輩子沒燒高香,修下這等無知的婆娘,竟趁我下鄉自作主張退了兩家親事……”

    沈拓不願多提此事,接了酒杯,沉聲道:“世叔不必介懷,家父去世時兵荒馬亂,先前信物確實不見蹤跡,想必天意如此。”

    賴屠戶聽他這樣說話,心知不結仇已算好的,兩家曾有的那點情份也只能到此為止。沈拓為人他略知一二,他既非以德報怨之人,亦不是落井下石之輩,但是,哪天若犯到他的手上他也不會跟你講什麼情面。

    “事已至此,世叔也不多說那些廢話,總是我賴家對不住你,只盼大郎切莫視我為仇。”

    沈拓輕笑:“世叔多慮了,不至於此。”

    賴屠戶盯著沈拓半晌,苦笑:“那便好那便好。”

    “小侄就不陪世叔吃酒了,二郎年幼,怕是等得心焦。”沈拓起身道。

    “你去吧。”賴屠戶無奈,只能放他離開。

    越看沈拓心底便越是可惜,少年老成、行事穩健,這些年屢逢家變倒把周身的那點子莽撞戾氣磨得光滑內斂,此等兒郎若得機遇……可惜啊,可惜,家中蠢婦,只把明珠當瓦礫。

    賴屠戶帶著一肚子郁氣去桃枝弄的外宅,他養的外室本就體貼小意,見他不高興更是打疊起百般的柔腸來,燙了酒,嬌滴滴地與他執壺,等把半壺黃湯灌下去,賴屠戶面無耳赤地半癱在椅子上,這才嬌聲問道。

    “郎君今日是怎麼了?氣呼呼的。”

    “別提了,黃臉婆娘盡壞事。”賴屠戶趁著酒勁,將事都與外室說了。

    外室掩著紅嘴,微瞪著眼,吃驚道:“啊呀……好生可惜!奴家也曾遠遠見過沈都頭一面,好俊的人物。不過,家中姐姐怕是另有打算,哪個做娘的不盼女兒嫁得如意郎君,郎君怕是誤會姐姐了。”嘴上假惺惺勸著,心裡樂開了花。

    “她那榆木腦袋。”賴屠戶冷笑。

    賴娘子說要與何家結親,他乍一聽也著實心動,只是一深思,就知此事大難。何家如今的當家主母是續娶,何家大郎何鬥金不是個好性之人,他的婚事何娘子未必作得了主。

    若是賴娘子說婚事三四成把握,這事反倒有可為,她卻一口咬定有八分,話說得越滿事就越荒唐。自家婆娘是個蠢的,別人拿根棒槌給她她就當了真,蠢還不自知,旁人不來哄騙她,她反而湊上去要占便宜,等雞飛蛋打就一通嚎哭。

    唉,休又休不得……

    賴屠戶嗅著外室身上似有似無的熏香,迷迷糊糊地想:早知就……不,早知如此他還是會娶她的,沒他老丈人教他一身殺豬的手藝,哪來的今日富貴。

    沈拓切了些熟肉帶回去,家中只有他們兄弟二人相依為命,連個老僕都沒有,平素飯食都是應付了事,或在街上買些肉餅蒸糕,或是一頓煮了兩頓的粥飯,晚間熱熱就又將就了過去。若他晚間當值不回家,沈計便獨自去街上買碗湯餅、餛飩裹腹。

    這幾日因沈拓親事,沈計自覺拖累了兄長,不免悶悶不樂,沈拓因此推了朋友交際,早早散衙歸家。有兄長陪伴,沈計臉上雖有笑模樣,私下還是郁愁不解,心思聰敏之人本就多思,沈計的脾氣又有點孤拐,因辱生恨,暗地尋思他日定要報今時之仇。

    沈拓哪裡知道弟弟鑽了牛角尖,只當他還在為賴家毀親內疚,自他退了親,身邊諸人倒比他本人還要憤慨。

    連桃溪縣令季蔚琇都知曉了此事,出言安慰道:“不過一個賣豬肉家的小娘子,退便退了。”

    程縣尉往日就愛沈拓為人,時常喚他去充當一日半日的教頭,聽聞他退親一事,倒生起結親之意。他家中有個侍女,生得秀麗可愛,又有一手好針線,被他娘子認了干女兒,品貌脾性俱配得沈拓。

    回家與他娘子一說,程娘子微一沉吟,卻道:“此事不妥,沈都頭乃是季縣令親手提拔之人,說是親信也不為過。夫君人品方正,自沒拉攏的心思,但難保別人不作他想。”

    程縣尉笑:“娘子怕是多慮了。”卻把話頭按過,不再提及。

    沈拓的那些個兄弟知交,更是摩拳擦掌,只待沈拓點頭,便糾結人手去找賴家的麻煩。鋪兵都頭還道:“大郎受了委屈,季明府也看在眼裡,我們下手私密些,他們睜只眼閉只眼只作不知。”

    沈拓哭笑不得,不許他們生事。成親一事不過父命,他原本可有可無半點沒放心上,賴家退親,也不過生氣賴家手段下作、言語不堪。

    現在提的人多了,沈拓倒生出似乎是該娶妻成家的念頭。家中冷灶寒衾,毫無煙火之氣,四時八節更是冷冷清清。
    一時又想起盧繼說的何家小娘子,他不識她,也不知她到底是個什麼脾性,卻無端覺得她應是佳婦。

    這念頭一起,頓生期盼之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02 PM

    第5章
   
    沈拓沒急,何秀才父女也沒急,倒是盧繼這個拉纖保媒的有點急,在家背著手跟拉磨驢似得打轉,怎麼何秀才那就沒了消息呢?

    盧娘子沒好聲氣道:“嫁女擇婿又不是小事,這才幾天,你便急成這樣。”

    “我這也是為大郎操心。”盧繼道,“他與我生死至交,我又痴長他多歲,他家中沒什麼人,最親的親戚也不過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姑祖母,我少不得要為他謀劃一二。”

    “你心疼大郎,怎麼不心疼阿圓?”盧娘子偏心何棲,“阿圓就不可人憐?”

    盧繼一擊掌:“所以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啊。”

    “何郎君怕是想為阿圓找個讀書之人。”盧娘子心中也覺沈拓與何棲二人合適。

    “難、難。”盧繼在心中盤算一番,放下心,“這人間萬事,哪有心想便能所成的。”又與盧娘子道,“若阿圓與別家小娘子那般出嫁,自匹配得家世清白的讀書人家。只那時,何公如何?老無所依啊。阿圓要是嫁得近,婆家慈愛,也不過十天半月歸家來看老父一眼;要是嫁得遠,一年半載都不得回轉。娘子,咱們也要為何公打算啊。”

    盧娘子微蹙著眉:“將心比心,為人父母寧可不要這份打算。”

    盧繼笑:“因這方方面面,我夜間思來想去,再沒比與大郎結親更四角俱全的。”

    他夫妻二人正說著話,他們家才不過六歲在院中玩耍的小三郎領著在一個街上挎籃子賣荸薺果的名喚阿貓的進來道:“阿爹,這賣荸薺果的要找你。”盧小三邊說邊看籃子,饞得將手指塞進了嘴裡。

    阿貓大方地給了一個荸薺果給小三,道:“盧相師今天怎得沒在街上算命?二橫街的秀才公托我遞話給你,叫你去他家一趟。”又抱怨說,“相師在家中,累我多繞這些許路。”

    盧娘子輕啐一口:“你這小伢兒話倒多,我不信秀才公讓你白跑這一趟。”

    阿貓笑:“那是,哪有白幫人跑腿的理。”

    盧娘子掩嘴輕笑,讓他包一包果子:“那你還要說嘴?”

    阿貓剛得了兩個銅板,又在這賣出一包果子,喜得眉開眼笑,嘴裡忙賣好:“我就嘴多,愛胡瞎說,下次再不會。”又睃了盧繼一眼道。“盧相師到秀才公家去,上門做客怎好空手,不如再買一包果子帶去?”

    盧繼哈哈大笑:“你倒會做生意。”他理了理衣襟,道,“我算不得客。”

    阿貓見推銷不出去,扮個鬼臉,拎著籃子跑了。

    何秀才一見盧繼,便喝道:“好你個盧繼,我道你怎麼說盡沈大的好話,原來你二人是拜把的兄弟,敢情為了兄弟拿話誑騙於我。”

    盧繼急著叫屈:“何公何公,舉賢不避親。我雖與沈大情誼非凡,但他若是個泥豬賴狗,無論如我也不會將他說與阿圓。再者要論親近,阿圓還喚我一聲繼叔,我一算命蔔卦的,蒙何公不棄,也喚我一聲盧兄弟。”

    何秀才冷哼一聲,又見盧繼一臉奸笑,硬聲硬氣地道:“十八寶福寺齋會,人多擁擠,我年老體邁,顧不周全,不知那個沈大有沒有空相護一二?”

    “這不得空也得有空。”盧繼喜道,“我作主替大郎應下。”

    何秀才冷笑:“你倒大包大攬,別到時沈大郎有差事脫不開身。”

    盧繼道:“若是如此,是盧某看錯了大郎,親事作罷,不可誤了阿圓終身。”

    何秀才聽他這麼說,這才微點了點頭,阿圓雖算不得嬌養,卻也是寵愛著長大,不是任由人差辱的。

    寶福寺是桃溪一個大寺,香火旺盛,香客雲集。寺裡的和尚又是擅經營的,置買了林地,種了無數桃花,二月時節,花開如雲,香沾衣袖,不知多少名人雅士、達官顯貴慕名而來。因此,寶福寺又被稱為千桃寺。

    千桃寺除開佛誕法會,每年三月十九又有齋會,寺內和尚在桃林講佛送素齋,那些有名有姓的貴人能得一席素宴,平頭百姓趕早的得些素包方糕。因是春日時節,桃花盛開,就算不衝著素齋,家家戶戶攜家帶口去千桃寺踏青春游,年輕小娘子著春裝挎春籃采采春菜,雖不比三月三,卻也熱鬧非凡。

    齋會那日難得好天氣,春光明媚,春風微暖。何棲換了一身嫩色的春衫,挽了個墮馬髻,插了一枝桃花桃木簪,又微微描了眉,點了口脂。

    何秀才看著姿容逼人的女兒,顯些一口氣上不來,黑著臉冷道:“你平日調制的那些黑粉呢?”

    “阿爹,兩家既有心,我再藏頭露尾,倒顯小人嘴臉。”何棲輕笑。自她日漸長大,顯露出驚人的美貌來,何秀才便不令她隨意外出,生怕惹了眼招來禍事。只是何家小門小戶,又沒個僕人雜役,哪能嬌養在深閨?何棲便調制了擦臉的香粉,又拿頭發擋了臉,十分的美貌也只剩下了三四分。

    現在何秀才要見沈家大郎,如不出意外,這門親事也有八分准了。既然如此,她也須拿出誠意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何秀才還是一甩袖子,老大不開心。女兒不願嫁,他不開心,女兒親事有了眉目,又覺不舍心疼。

    沈拓不好大大咧咧上門,帶著沈計與盧繼在桃溪亭相候。沈計手心裡直冒汗,開口道:“阿兄帶上我怕是不妥……”

    盧繼笑:“有何不妥,齋會好生熱鬧。要不是我家那幾個猴崽子頑皮得很,我也帶上全家出游。”

    沈計眨了眨眼,明白過來,這是拿齋會遮掩,成了自是皆大歡喜,不成彼此也留了臉面。沈大郎、何家女婚事本就艱難,再傳出不好的名聲,這兩一個不用娶一個不用嫁了。

    沈拓遙遙見一輛馬車在人流中緩步而來,何秀才親趕著車,青袍長須,一派魏晉之風。他原先倒沒甚感覺,等見著何秀才,卻緊張起來,翻身下馬,拍了拍衣袍,生怕有什麼不妥貼的地方。

    心道:以前也見過何秀才幾面,只當他是個落第秀才,今日再見,居然是個文人雅士。自己一個粗夫,雖識得字,卻萬萬做不出文章,品不來佳句。

    何秀才見沈拓也是吃了一驚,沈拓身量極高,脊背挺拔如松,五官深邃,劍眉入鬢,鼻梁直挺,英氣逼人。又見他朝自己彎腰揖禮,雖有些拘束,卻不卑不亢。心下倒有了幾分滿意。

    “沈都頭不必多禮。”何秀才托起沈拓,“都頭事務繁多,老朽怕是給都頭添麻煩了,。”

    沈拓忙道:“何公切勿多慮,我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難得尋個機會帶二郎出來游玩散心。”

    在一旁裝鵪鶉的沈計連忙上前見禮,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他長得和沈計完全二般模樣,眉目如畫,秀致至極。

    何秀才見了十分喜愛,牽了沈計的手,笑著問他讀了什麼書,聽他應答得體,有心想考教一番,到底不是時候,不好多問。

    盧繼與沈拓互換了個眼神,面上神色都是一松。

    離得千桃寺越近,行人越發擁擠。沈拓也棄了馬,令沈計在馬上坐好牽著走,盧繼接了何秀才鞭子,一步三停趕著車,生怕衝撞了行人。

    “往年寶福寺齋會,縣裡明府都要親往,都頭不在明府身邊當差可有不妥?”何秀才問。他嫌千桃寺三字輕浮,不愛宣之於口。

    沈拓道:“現任明府不偏僧道,寺廟法會道觀道場,他都不親往,說是一視同仁,去便要都去,干脆都不去,反倒清淨。”

    “季明府倒是妙人。”何秀才和盧繼都笑起來,“明府清廉,愛民如子,是桃溪百姓之福。”

    “何公有所不知,季明府出身侯門世家,為官既有手段又有依仗,所缺不過資歷二字。”沈拓道,“三年一過,必調任會回京。”

    “這一回去,想必青雲直上。”盧繼感嘆。

    “都道朱門奢爛多出紈绔,卻也底蘊不同,非是蓬戶人家可比。”何秀才道。豪門子弟有書不肯念,蓬門貧戶則無書可念,更遑論人脈交情。

    沈拓笑:“季明府行事雖有些傲氣,卻是個為民辦事的。他來之後,桃溪治安好了不少。原先衙內偷奸耍滑、憊懶仗勢的吏役不知換了多少個,勒索敲詐雖不能明令即止,也再沒先前那般明目張膽的。他又背靠侯府,桃溪的富戶豪門也不敢與他嗆聲頂杠,生怕成了出頭椽子,被抓了個典行。”

    “時日尚短呢。”何秀才道,“他們往常仗著百萬家財,蓄養著豪奴打手,打點著上下官員,橫行無忌慣了,過不來安份的日子。”

    沈拓這話卻不接,面上只是笑笑。依他看,季明府怕是盼著他們犯事,來個殺一儆百,只這樣窩在水底,反倒不好辦。

    盧繼道:“我聽陳大說羊李村富戶蘇老爹的死大有蹊蹺,可真?”陳據這種無賴漢,平常干的就是打聽這些小道私隱。

    “這事卻不是我管。”沈拓道,“不過,季明府已派了快班都頭去查證。”

    “子孫不孝啊。”盧繼搖頭。“若真因爭產致使老父亡故,禽獸不如。”

    何秀才輕撫了一下長須,道:“逐利之人,萬事皆可拋。”

    盧繼使了個眼色給沈拓,女婿為半子,岳父是大人,你怎麼也要說幾句好話來聽聽。沈拓半點也沒領會盧繼的意思,還與何秀才說起那些殺妻滅子的各種惡行來,害得盧繼顯些抽畜了眼皮。

    何秀才看在眼裡,打趣道:“子為這是患了眼疾?怕是不好醫。”盧繼字子為,自打何秀才知道盧繼與沈拓是香火兄弟,便再也不與他稱兄道弟,亂了輩份。

    盧繼被逮個正著,厚著臉皮,指著沈拓道:“何公,此子是個木頭,笨嘴拙舌的。”

    “都與你一樣舌燦如花倒好?”何秀才冷聲。

    何棲從在車內聽著他們說話,心裡只是想笑。偷偷掀開車簾,打量了沈家大郎的背影幾眼。此人極高,身形挺直如出鞘之劍,胡服長靴,沒有帶帽只束了發,收拾得十分干淨利落,也不知是因為今日特地所為,還是平素便是如此。

    沈拓警覺身後似有一道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他的背上,他是習武之人,當下便要回頭看個仔細,又驚覺不妥,只微微轉過了臉。

    車上素色車簾早已合擾,隨著車輪滾動,如水般得漾開,密密遮擋了車上麗人身形,隔開了那道大膽探究的目光。

    笑意就這麼不受控制得爬上了他的嘴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08 PM

    第6章
   
    何秀人這一行人既不燒香,又不爭搶那素齋,一路緩行慢步,等到了千桃寺,齋會早已結束,除了香客俱是觀景之人。

    富戶豪門拉了帷布自成一方天地,平頭百姓倒是自在,溪畔桃林游玩賞景,一些擅鑽營的小販,交與寺廟些銀錢賣起瓜果茶飲來,連寄住在廟裡的書生都出來期盼偶遇美嬌娘,做著成就一段佳話的白日夢。

    何秀才一路對著沈拓旁敲側擊,心中早已願意了一大半,春色正好,放緩了神色。

    何秀才對千桃寺十分熟悉,他早年妻兒亡故母親去世時,生出避世之心,寺內主持推說他塵緣未斷,死活不肯給他剃度。何秀才執拗起來,愣是在廟裡住了小一年的時間,無事就跑去和主持下棋,他那一手爛棋哦,主持苦不堪言,默念經文才能讓自己平心靜氣。

    知客僧也認識何秀才,禮了聲佛,笑起來:“何公多日未來,主持很是想念。”

    “我倒想與他下棋,怕是主持今日不得閑。”何秀才頗為遺憾。

    知客僧一面讓小沙彌管著馬,一面在肚腹誹:你一來,主持恨不得日日不得閑。

    何棲下車時戴了一頂幕籬,輕紗擋了全身,沈拓不敢直視,只知一道裊娜的身影籠在如霧的輕紗下,影影綽綽,更添風姿。

    沈計仗著年紀小,倒是打量了幾眼,又覺此舉太過失禮,自己反倒害羞起來,躲在一邊頭都抬不起來,他隱隱看到何家小娘子衝他笑了一下。

    “我既然來了寺中,便找相熟的和尚討一杯清茶喝喝。阿圓難得出來,寺內開得好桃花,去游賞一番,只別折花枝,有好些小沙彌看管著。”何秀才頓了頓,半晌不甘不願地道,“都頭和二郎也去看看,別衝撞貴人。”

    沈拓愣了愣,揖禮應是,覷了何棲一眼,竟紅了臉。

    盧繼一把揪住要同往的二愣子沈計,笑:“今日寺外好些賣新鮮吃食的,我帶二郎去嘗個鮮。”

    何秀才瞪著眼,恨不得敲死多事的盧繼,真是白認這個算命的。

    盧繼早拉了沈計一陣風走了,邊走邊說:“我算命相面,實是道門子弟,我又一身道服,別給僧人趕將出來,快走快走。”

    何棲又想笑,生生忍了下來。

    何秀才無法,恨恨地揮手:“你們去吧,這裡香火煙氣的。”又叮囑,“早些回來,桃花也沒什麼看頭,枝枝葉葉相似,年年歲歲相同,得一時片刻新鮮就好回轉。”

    沈拓望著何秀才遠去的背影還有點發愣,束手束腳揖禮:“何……小娘子。”

    何棲屈膝回禮:“見過沈郎君。”

    沈拓看不清楚何棲的模樣,何棲卻是躲在冪籬將他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看完之後,生出一個念頭:這回賺了,這個沈拓放在現代就是一個極品美男,肩寬腿長,又帥又有型,還性感。時下審美喜歡文質彬彬的小白臉,沈拓這樣的反倒不怎麼受歡迎。可何棲不同啊,即便在這裡生活十多年,她還是不大欣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美男。

    長得好的人總能占些便宜,尤其這種堪比男模的,即便這種相親會面令人心生尷尬。

    二人僵立片刻,一同沿著小徑往桃林走去。

    千傾的桃林,花開時節實是盛景,遠遠望去,如同紅雲堆疊,美不勝收。溪流穿林而過,文人名士席地而坐,挑了九曲八彎的溪段曲水流觴,撫琴吟詩作畫;幾個健僕相護的小娘子帶著小丫頭在那賞花嬉戲;也有青年男女笑顏相對,未開言,各自紅了臉,自有絲絲情誼染上眉梢;善心信徒買了小魚在溪邊放生,魚兒擺擺尾巴,掠過落花吐幾個泡泡隱入水中。

    偌大的桃林似乎熱鬧得沒有清靜地方,沈拓身高腿長怕何棲跟得吃力,放緩了腳步,無限美景沒有半分落在他的眼中,滿心滿思只有身邊這個尚且不識真容的娘子。

    她也許將是他的妻。

    一思此,沈拓整人都不對勁起來,手腳都無處安放。

    何棲一味跟著走,疑惑這個人到底要走到哪裡去,隔著輕紗她都能感到行人奇怪的目光,整個桃林再沒兩個悶頭走路的男女。

    沈拓終於在林間一角停了下來,此處較偏僻,只有一個小沙彌躺在樹下睡覺偷懶。

    “你……”沈拓想問走得累不累,又覺得這樣問十分唐突。

    何棲噗哧一笑,取下冪籬,雙眸笑意盈盈:“我可是令沈郎君不自在了?”

    沈拓怔怔地看著對面的麗人,她身後的千傾桃林頓時失了顏色,淪為可有可無的背景。

    自此世間再無此美景,人間再無此麗色。

    他只看得到她流轉的眉眼,點點紅唇,如同晨間開得正正好的花,顧盼不舍,又不忍將它折下花枝讓它失了顏色。舍又舍不得,折又不忍折,只得任自已心痛如割。

    “我不知你生得這般好模樣。”沈拓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他並非君子。

    何棲看著他,笑了:“紅顏枯骨彈指老,一二十年過後,我也不過是雞皮鶴發的老婦。沈郎君,我原本是遽州人,家中父母兄弟姊妹俱在災年去世,我要是沒有遇見阿爹,怕也不過是一個孤魂野鬼,都說無來之處,亦無可歸之處。我不比郎君,郎君在這名有姓,又有血脈至親,而我不過一個不祥之人。”

    沈拓將一只手背在背後,輕握成拳:“小娘子又怎會是無來之處之人,你原籍在遽州,現在則是何家之女,官府明細可查。若說不祥,我也好不到哪去,父去母嫁,也就比你多一個同胞兄弟。何公待小娘子視若己出,我母卻拋子另嫁。”

    何棲垂下雙眸,長睫掩掉眸中的狡黠:“是啊,再沒阿爹待我這般好的。”

    沈拓忽然福至心靈,道:“……沈某家父早去,家中又無長輩,我待何公只有敬重有加的。”

    “郎君言出必行,我自是相信。”何棲道。

    沈拓想了想,竹筒子倒豆:“沈某家中有一進宅院,雖不常修繕,還算寬敞,通算起來也有八九間的屋子,除卻我與二郎,還有一個朋友在家中寄住,他在原籍犯了事流落在此,明府賞識作了馬快都頭。先父在世時在城郊買了幾畝山林,只都是尋常樹木,年份又小,做不得家具不值什麼銀錢。我在縣衙做事,一年能得個二三十兩銀子,有二郎念書拋費,我又是手上散漫的,沒甚積蓄。”沈拓越說越汗顏,他手上不留錢,加上交游多為人仗義,要麼接濟了好友,要麼喝酒花費了出去。

    何棲雙眼一彎:“家父不擅庶務,還是阿娘在世時為長遠計與阿爹買了一處鋪面,租費也不過應付一年花銷。你我不過半斤八兩。”

    “我先前退過一門親。”沈拓道。

    “我知,非你之過。”何棲應道。

    “我略通些拳腳功夫,也識得字,只做不來文章。”沈拓又道。

    “我女紅一般,裁得衣做得鞋,卻繡不來花。”何棲也道。

    二人相視一笑,一時倒親近了幾分。

    春風如酒醉人,春光又太好,春花裡的麗人鮮艷明媚,沈拓已經微熏在這樣的時光裡。他不由地想笑,笑意柔軟了他的眉眼,他的銳氣都成了溫潤。

    她也不由地笑了,在這異世,在這異鄉,她遇見了一個人,沒有說過幾句話,卻令她感到快樂。

    至少這一剎那,兩世年歲,他令她感到喜悅。

    一枝桃花橫在水邊,開著累累花朵,沈拓看見她鬢邊的桃花簪,又見小沙彌在樹下睡得正香,抬手將花枝折了下來,遞與她。

    何棲接過花枝,摘下一朵,插在發間,越發襯出杏臉桃腮來。

    小沙彌翻了個身,揉揉眼睛坐起來,看著春光裡的一對的璧人,傻眼了半天。沈拓和何棲這對賊一時有點心虛,手裡的桃花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沈拓偷偷將花枝拿過,藏在了背後。

    小沙彌眼尖,回過神,跳起來:“你們是壞人,攀折桃花,師叔說這些花兒都會結出仙桃,供給神仙吃的。”

    “我與你買下可好?”沈拓郝顏。

    “我不……”小沙彌坐在地上,互蹬著兩只腳,“師叔讓我看著桃枝,誰知卻被你們折了,晚間不給我飯吃還要打我,嗚嗚嗚……”

    “你師叔這般凶?”何棲一時也不知小沙彌說真說假,見他不過五六歲,虎頭虎腦,坐在地上只差撒潑打滾,拿了自己的手帕為他擦臉。

    “施主你真好看。”小沙彌抽抽鼻子,紅著小臉,“和我阿姊一樣好看。抱!”

    何棲正待伸手,沈拓過來一把將小沙彌扛在肩上,小小年紀居然是個小色胚。

    “你師叔是哪個?我帶你去與他好好說情。”

    小沙彌在沈拓肩頭扭扭小身子,很是可惜,將嘴巴一撇:“看你長了幅聰明相卻是個蠢笨的,還特特說情,將那花枝扔在水中,哪個會知?”

    “原來是個憊懶的小混球。”沈拓伸手拍了下小沙彌的屁股,“怪不得會躲懶睡覺。”

    “你們攀折花枝是實,還說我哩!須買紅果討好我。”小沙彌又斜眼,“現在哪個還拿花枝討好佳人的。”

    沈拓真想將他扔下去:“我看你不像佛子,倒像紈绔子。”

    小沙彌只笑嘻嘻一抬下巴。

    一路回到寺中,小沙彌遠遠看到一個胖和尚,掙扎著下地,飛也似地朝胖和尚撲了過去,邊跑邊喊:“師叔又藏了好吃的在懷中。”

    “胡說。”胖和尚假模假樣地豎著眉毛,做出凶悍的模樣,“你今日是不是又到哪躲懶去了?經念了沒,功課做了沒?有沒有唐突香客貴人?”

    “我明明看見你懷裡有油紙包,明明就有。”小沙彌跳腳夠向胖和尚懷裡。

    胖和尚雖胖,卻十分靈活,三兩個躲開來,向沈拓和何棲一揖佛禮:“寺中小弟子頑劣,讓二位施主見笑了,若有得罪之處,萬望見諒。”

    何棲還禮道:“小佛子天真爛漫,令人喜愛,倒是我二人攀折了花枝,壞了寺中規矩。”

    小沙彌躲在後面探出腦袋扮了個鬼臉,胖和尚看了她二人一眼,又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惜花人因憐花折花,小僧觀二位好事將近,此花為媒,願二位施主此生和睦、平安喜樂。”

    胖和尚躬身又施了一禮,這才帶了小沙彌離去。

    何棲聽到小沙彌追問:“師叔怎麼知道那個女施主與呆頭鵝好事將近,你別個看他們一男一女,就在那胡謅。幸許他們是兄妹呢?”

    “你又放肆了,出家人不打妄語,姻緣天定,三生石上自有名姓。”遠遠又聽胖和尚壓低聲音,“你莫非是個傻的?哪個兄妹互贈桃花的?他們家要默許他們相會,眼下郎有情妾有意,自是好事將近。”

    何棲手執桃枝,桃花人面相映,只覺臉上發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14 PM

    第7章
   
    一趟千桃寺之行,何秀才點了頭,何棲也願意,何沈兩家的婚事便提上了議程。

    何家將要嫁女,沈家將要娶婦,何秀才悶悶不樂,沈拓喜笑顏開,盧繼這個做媒的更是心中得意,自付再沒比這樁婚事更合適的了。

    一事不勞二主,沈拓正兒八經請了盧繼去提親。

    他們這兩家,一個家中沒了主事長輩,沈拓又不願母親回家主事,仗著與盧繼的情份,只將事交托與他;另一個家中有長輩卻是個知禮不通事的,婚嫁六禮何秀才自是一清二楚,只是操持不來,於是,事又落在盧繼身上。

    盧繼這倒楣的媒人,差點沒把腿跑細。

    一大早去沈家與沈拓說:“成親又不是小事,何公又是個講規矩,一抬小轎抬進門的那是妾侍之流。六禮能簡不能省,納采諸物,干果鮮肉隨意些不打緊,只雁不可少。木雁也可,活雁最佳,實在不得拎只鵝也能湊活。眼下這時節,木雁活雁街市均有現賣的,只是活雁價高,沒個二三兩銀子,怕是買不來。”

    沈拓有些羞愧,道:“盧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平日沒個計劃,有今朝沒他日的,手上拮據,若不是明府得知我在議親,又贈了我十兩銀子,怕是更不趁手,現在少不得要精打細算些。施翎擅箭,明日差不多要回轉,我琢磨著拉了他去,親獵一只雁來。”

    “這倒好,既省了花費又全了體面。”盧繼經他提及,這才想起寄住沈拓家中的都頭施翎來,因他做的緝拿查案諸事,一旬有十日不在家中。又道,“眼下也只這件要緊的事,其它倒可慢慢操辦,事緩則圓。你與何小娘子年歲也不小了,今年若有吉日,只在今年把事辦了,不必拖到明歲。你家屋舍總要修繕,聘禮總要預備,你結交的親朋又有哪些個要宴請?唉!你家中沒有理事的人,總要你自己捊個清楚。再者你母親那邊又是個什麼章程?問名納吉下聘總不能沒個長者在場。”

    沈拓道:“我阿娘那邊支會一聲便成,她願來自是坐主位高堂,不願來也就作罷。宴禮我到時去請姑祖母操持。”

    盧繼心下沒少咒罵沈母,別家夫亡另嫁,沒一個如沈母這般沒臉沒皮的:“只盼不生事端。”

    “她現在是李家婦,也生兒育女的。”沈拓慢聲道,“我與二郎沒在她心裡眼裡,不知李家子又如何?李貨郎不過窩裡橫的軟腳蟹,若不識好歹生事……”

    盧繼只得道:“你收些性子,你現在雖也頂門立戶,不過兄弟二人,成了家卻是擔了妻兒老小,行事再不能草率隨心。”

    “盧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沈拓見盧繼擔心,心中感動,“小弟父母緣薄,卻有知交好友操心勞力,到底沒有白活這一遭。”,拍拍沈拓的胸口,“這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沈拓不由笑,拱手道:“全賴大哥保的好媒,你我兄弟何時尋個空閑,不醉不歸。”

    “誒……這酒可不是隨意打發的。”盧繼拿拇指一沾鼠須,笑道,“你放心,我留著你大婚時再與好好算這賬。”

    出了沈家,盧繼家去匆匆用了幾口飯,又趕去了何家。問何秀才道:“何公,阿圓婚禮諸事你可有預備?”

    何秀才瞅他一眼,皺眉:“唉,身無長物,家中也只鋪子值點錢,娘子身去後留下一副釵環,家中還有書籍,到時盡給阿圓帶去。”

    盧繼跌足:“鋪子實在,釵環在理,書籍更是風雅。家具、衣裳、食具、祭器呢?要打家具總要尋買木頭,再找巧手木匠。咱們尋常人家,花梨、楠木自不考慮,只是衣箱、桌案幾凳總要兩樣木料,樟木防蟲、柏木有香、櫸木質堅;衣裳再不多,四季各一;陶盆瓷碗茶盤匙箸酒杯總要置辦;燭台香爐祭壺禮器,純銀還是鎏銀?喜服喜被喜帕,遮臉的扇子,阿圓自己親做便得,其余一應事物,總要何公打理,難道讓阿圓自去街市買辦?”

    何秀才老臉一紅,他哪知道這些,只想將家底盤攏盤攏,一應當作嫁妝給女兒帶過去,不成想還這麼瑣碎。

    想了想道:“尋常木料總也要找有年份的,這個我過幾日尋摸一番。其它事物我實不通,不如請你家娘子幫阿圓參詳參詳?”

    盧繼心道也只能如此,交與何秀才置買他還不放心哩。別人一百文能買的東西,何秀才到手卻要兩百文,他自個還半點不知自己吃了虧。

    “納采那日,何公還需在家中擺了香案,供幾樣糕點鮮果祭祭天地,圖個吉利。再者,備幾樣回禮,不拘什麼。”盧繼見何秀才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只得細細紛說,“情理上,女家只收活雁,其余見禮一一退回男家,這退也要有個講究,添置一二換置一二都是周全,全樣送回豈不顯得女家吝嗇小氣?”

    “原是如此。”

    “兩家既知根底,不過走個樣子,干果、茶點、米面何公挑揀個幾樣便可。”

    何秀才一個頭兩個大,拉了盧繼去書房,鋪紙磨墨:“你再細細說了,我一一記下,免得遺漏。”

    何棲送茶點過來,就見盧繼一副欲生欲死的模樣,看到她,還感嘆:“難為你了。”

    何棲在家也不再遮頭遮臉,盧繼那日心裡依稀料到幾分,只沒料到她生得如此之好,怪不得沈拓那廝眉梢眼角俱是喜意,這等佳人,真是便宜那個臭小子。

    “何公藏了這麼久,倒把我也瞞住了。”盧繼嘆氣,他干的是相面的營生,又沒少見何棲,先前竟是沒看出來。

    何秀才看了眼女兒離去的背影,痛心疾首道:“那又如何,還不是要嫁與別個人家。”

    “……”盧繼端起茶碗,一氣飲了半盞,“你們倆家並作一家過,日日得見,嫁不嫁也無甚分別。”

    “怎會無甚分別?一謂何家女,一謂沈家婦。”何秀才憤憤道,又衝盧繼搖頭,“你沒嬌女,自是不明白此間心情。”

    盧繼氣結,他家只有三個小子,一個比一個猴,一個比一個皮,天天招貓逗狗上房揭瓦,盧娘子在家中跟著三子屁股後轉就能累得去掉半條命,家裡竹條都打劈了幾根。

    “我本想多留阿圓幾年……”

    “阿圓也不小了。”盧繼無語,“別家小娘子這般大,都做娘了。”

    何秀才幽幽嘆口氣:“我只當她還是八、九歲的模樣,梳個雙丫髻,還散亂了一個。”傷感一會,抱怨,“沈家提親也略急了些。”

    盧繼暗暗翻個白眼,正色道:“哪裡會急,滿打滿算,一應事物備齊,等到成婚也得年底左右。若不得吉日,說不得還到明年。”

    何秀才又啰嗦:“沈大郎看著倒好,也不知到底什麼品性,我竟沒有仔細考察。”

    盧繼無法,陪著他絮叨,也知他們父女相依為命多年,心中不舍。

    何秀才不舍,何棲也是感傷,心情很復雜,為人女為人婦,肯定是兩樣生活。

    推開小窗,一院堆放的花草,枝葉經春雖綠,那些綠卻還是新綠,透著嬌嫩;花也只是花苞,欲開還休得躲在葉間;一只長腿蜘蛛偷偷在枝丫間結了個網,捕了只小蟲,用蛛絲裹了個渾圓掛在蛛網上。

    她在這一方天地生活了十多年,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閉著眼都能數出來。古時的生活乏味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沒什麼娛樂。她又是個女子,不好隨意在街市走動,這個朝代沒有宵禁,夜市繁榮卻和她沒甚干系,不過節日才能湊湊熱鬧。

    上元節買的兔子燈,從年初掛到端午,破敗了才丟棄掉。

    好在還有書籍可以打發時間。

    何秀才是個愛書之人,他是寧可少吃一碗飯也不肯舍去一卷書,病時賣了屋也要將書一冊一冊在箱中裝好帶在身邊,平日也是時時翻閱,待到秋高氣爽,又一冊一冊鋪曬在院中。

    得閑就教何棲讀書寫字,道:縱學不來作詩寫文章,也要能寫能看,腹有詩書自有錦繡。

    介日看似無事,卻也忙忙碌碌的,洗衣做飯,歸整打掃。跟隔壁許大娘學了裁衣做鞋,第一次做的衣服針腳粗陋,何秀才還是笑呵呵地穿了,整一個月都是高興模樣。

    何秀才偶爾出門釣得鮮魚,親下廚去了鱗,片成魚膾,細細碼在瓷盤上,調了蔥芥醬,父女二人在院中執杯對飲。

    何秀才早些年身體不佳,常年吃藥,身上家中都是苦藥味,也就這幾年漸漸康健,帶著她種起花草來,或是野外尋的蘭草,或是討買的花種,雖無一名品,卻是四時花開不斷,點綴了狹窄的青磚小院。

    前世她是一個孤兒,那些燈紅酒綠、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漸漸模糊起來。太遠了,又隔了一世,看不見摸不著,不像這個小院,觸手的真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19 PM

    第8章
   
    月升中天,何棲拆了頭發,看了會書,眼睛漸漸發澀,正准備吹燈安睡,關窗時見何秀才坐在月下獨飲。

    春寒未消,又有寒露,也不知酒有沒有溫,這樣坐著非生病不可。何棲轉身拿了一邊將將要做好的衣袍,輕手輕腳地開門,想送給何秀才披蓋。

    只走了幾步,就聽何秀才自言自語道:

    “娘子,阿圓今歲要定了親事,定的是本縣沈家大郎沈拓,他是縣內的都頭,品行可靠。若是娘子相看,怕嫌棄他粗俗,不是體貼的模樣。你去得早,沒親見阿圓,生得極為不俗,又聰敏,讀書認字舉一反三,比別家兒郎還要強些。你要是教她繡花合香品茶,她定也學得極快,梳妝染眉,這些我更是半點也教不來。我也不知如何教她夫妻相處之道,是敬是愛?如何又能舉案齊眉?遷就了委屈,隨性了又凶悍。

    你我多年夫妻,從來沒紅過臉,我也不知你先前是否暗中垂淚、咽氣吞聲。現在想想,娘子愁眉不展,不知有多少心事不曾訴說,我為夫,卻未曾為你分擔絲毫,這是我之過啊!只遺憾來世方能補償一二。

    今日因阿圓親事,我倒鬧了一場笑話,說與你聽,我知六禮卻半點不懂操持,原來嫁妝竟要置辦這些雜物瑣碎,子為怕是在肚中取笑於我。

    這本是娘子操心的事,為她梳妝,帶她交際,應對節禮,相看夫婿……將來你我坐在堂前,看她一身紅妝拜別父母,帶一臉喜意由夫婿陪伴三朝回門,以你的性子必親手調制羹湯,細細詢問夫婦可還相合,姑翁是否慈愛,若有妯娌是否和睦。

    如今,只我一人手忙腳亂應對,半點主意也無,罷,不說這些。

    晌午翻出娘子的嫁妝單子,顏色竟還鮮紅,上面的諸物竟沒留下幾樣,那些舊物也不知落入了何家何戶。

    經年未見,為夫已經兩鬢霜染,再見面,怕娘子要嫌棄我蓬頭歷齒。

    你我有女,阿郎囡囡有阿姊,清明寒食、中元寒衣、冬至除夕再不會半點香火一碗涼漿也無,阿圓做得好吃食,二郎肯定喜歡,他是個貪嘴的……

    娘子幫我好好看顧著阿圓,我粗心疏落的,看顧我們女兒此生順遂。

    你若能親見她一面多好!”

    何棲聽得心酸,拭掉腮邊的眼淚,換上笑顏,若無其事喚道:“阿爹又在與阿娘說話?也不多加件外衫,若是凍著了,仔細阿娘與你生氣。”她邊說邊將手中衣袍披在何秀才身上。

    “你快有了人家,我總要告訴你阿娘一聲。”何秀才摸著手中新衣笑道。“怎這麼晚也不睡?晚間少看書,看壞了眼睛。”

    “正要睡呢。”何棲將竹椅搬到一邊,怕絆腳。“這晚間好重的露氣,濕漉漉的,不如阿爹也早些歇息。”

    “這就回,這就回。”何秀才起身,“你也去睡。明日將你阿娘留下的舊物翻揀翻揀,收著也是霉壞了。”

    何棲應了一聲。

    何娘子嫁進何家時,何家雖無初時風光,家中還算殷實,兩家門戶相當,帶進的嫁妝也有好幾十台,只是後來家中去的去的,病的病,又一一典當變賣,待到何娘子身故,攏共也只剩下了一個箱子。

    何秀才觸景傷情,平日只將這些歸置一隅,輕易不去動它。

    朱紅箱子嵌螺鈿葡萄紋,壓了一枚銅鎖,何棲見箱子漆面光亮,顯然保養妥當,估計何秀才雖然不開箱,卻時常擦拭。

    何秀才拿一把小銅鎖開了箱子,經年之物,保管再好也難掩陳舊之氣,將東西一件一件取出,零零種種,有何娘子用過的妝匣,也有手帕、小衣……

    何棲打開一個漆盒,裡面竟放著幾枚梅花金鈿,樣子細巧,花形各異,有開盛的,也有含苞的,估計是一溜插在發間。

    “這是你阿娘的心愛之物,本應隨葬的,我留下作個念想。”何秀才拈起其中一朵,昔年他也曾在她對鏡埋妝時,親手為她描眉插花,笑道,“容你阿爹小氣一回,這樣就不留給你了。”

    “阿娘的事物,阿爹都好生收著……”何棲仔細放好,輕聲道。

    “物放著就成了死物。”何秀才搖頭,又取出一副鎏金花釵,“這原就是我和你阿娘為你們攢的,只顏色不好,改日去街市找個金匠重新鏨一遍。”

    箱中還有一條秋色輕紗披帛,用紅線細細繡著寶相花,這卻是何娘子親手做的。

    “阿娘好巧的手。”何棲摸著上面的繡花,贊嘆。她在這上面沒有天份,也沒有耐心。

    “你阿娘在閨中也是嬌養著長大,平日調香繡花最為雅致。”何秀才難掩傷感,“嫁與我後,再沒這些閑心,經日憂心柴米油鹽俗事。”

    “阿爹,外祖家不與我們往來嗎?”何棲試探著問。

    何秀才嘆道:“都沒人了,你外祖……”他不好非議長輩,道,“內宅有些混亂,妻妾多,子嗣卻不豐。你原有個庶出的舅父,卻也是個胡鬧的,成日不學無術,待你外祖去世,家業敗落,更是日日買醉。你舅母不堪忍受,和離歸家。你阿娘沒少接濟你舅父,他起初還常常過來打秋風,後見妹妹也日漸拮據,無顏再上門。有年冬日,喝醉酒,失足跌進了河中。”

    內裡詳情,何秀才嫌齷齪不願與何棲細說。

    何娘子娘家姓齊,齊外祖這人極為貪花好色,他嫌棄發妻林氏資容平庸,又仗著家中頗有家底,左一個右一個往家裡買妾侍姨娘,這些個美人天天爭風吃醋,恨不得打成烏眼雞。林氏修得跟個佛似的,只管教養著女兒,其余一概不理。待到庶子一出生,齊外祖自為得意,把那個妾抬舉得跟當家主母似的。

    家中如此烏煙瘴氣,何娘子姊弟感情自好不到哪去。何娘子嫁後,與何秀才夫妻和美,林氏放下一樁心事,多年透支著精氣所牽念的也不過女兒,這一放心,身體極速敗壞下來,沒一兩年便撒手西歸。她一去,齊外祖更加肆無忌憚,再豐厚的家財也經不起他這般折騰,更何況齊家早已是個空架子。

    齊大郎雖是庶出,卻是齊家僅有一男,自小溺愛非凡。他生母侍婢出身,沒什麼見識,也是一味寵愛,好好的一個小郎君,養得比女子還要嬌貴。

    齊外祖一死,齊家樹倒猢猻散,那些個嬌娘美妾一個一個頭也不回自尋出路。

    齊大郎哪能撐起家業來,直把齊家敗個精光,自己還日日醉生夢死,做些白日發財夢。經人挑唆幾句,便上門尋出嫁的阿姊接濟,今日要食,明日要銀,沒皮沒臉一味糾纏。

    何娘子欲待不管他,到底於心不忍。其時,何家也不寬裕,將上何家小郎君因病夭折,何家一片愁雲慘霧。何娘子這邊親子亡故,這邊阿弟不爭氣,雖然夫君百般寬慰,心中還是有如油煎。

    這日齊大郎照常醉熏熏來何家借銀,聽何娘子與侍女商量著典賣金手鐲。

    只聽侍女在那泣道:“娘子管他作甚?疥癬一般,又沒個足,這樣下去何時到頭?老太太再體諒大度,時日多了,也會生出不滿來。”

    何娘子不作聲,半日方道:“我娘家親人只有這一個阿弟,以往雖不大親近,他幼時卻生得雪團一般,極為可愛,我也抱過他,喂過他吃食,他搖搖擺擺走路不穩,也追在我身後一聲聲喚我‘阿姊’。怎忍他凍死餓死?”

    齊大郎聽後,呆立半晌,拿袖子一抹臉,轉身出了何家,再也不曾上過門。

    他失足淹死後,喪事還是何家操辦的,整理遺物,家中不過破桌跛凳,連個像樣的家俱也無,最後在床鋪底下找到一枚玉佩,卻是齊家舊物。齊外祖在世時,腦子偶有清醒,給一對子女親手雕了兩塊玉佩,一雕花葉,一雕瓜果。

    何娘子拿著那塊玉佩,百般滋味無法言說,最後也只是低嘆一聲,將那玉佩掛於齊大郎腰間葬於地下。

    何秀才先時深厭齊大郎,他一文弱書生,氣得狠了還動了老拳,直打得齊大郎口鼻鮮血直流。

    人死萬事皆休。

    齊大郎早已腐朽白骨,他愛妻也與世長辭。如今再想起,倒只記得迎親那日,齊大郎一身棗色錦袍,肅著玉白的臉,衝著他道:姊夫要記得待我阿姊好。

    物是人非啊。

    “都是積年往事了。”何秀才不置多詞。何娘子那塊玉佩後來也做了隨葬,算全了他們這段略為苦澀荒唐的姊弟情。
    何棲理著箱中的舊物,猜踱著色彩剝落的舊事。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個家族的敗落,常常連帶著親家同枝。她原先總以為何家冷冷清清,不過她與何秀才父女二人,連個走動的親戚都沒有。其實真要翻起族譜,卻也是枝枝葉葉,蔓蔓連連,只不過著隨著變動,親近的故去,疏遠的愈遠,慢慢就失了聯系成了陌路。

    何家從高門大戶到現在的尋常人家,百年的歷歷光陰,曾經的富貴權勢俱已沒了隱蹤。何娘子與何秀才還講究著風雅,到她頭上,風雅也已流俗,講究也是矯情。倒是一冊冊書還能蹤根究底,稍憶往昔繁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24 PM

    第9章
   
    沈拓在肉鋪切了兩刀鮮肉,拎了一壺新豐酒,他姑祖母家就在桃溪臨水街,夫家姓曹,家中開著棺材鋪。

    當年沈家老翁擇婿時說:人一世,缺衣少食或富足安康,只沒有不死的。除開荒年災月,實在死太多,別說棺材連破席子都沒有,這平常年間死了人,再窮也要買副薄棺。嫁給賣棺材的不怕沒飯吃。

    沈姑祖母鬧著不願嫁,哭得淚眼漣漣,說:一屋子死人睡的棺材,我晚上還睡不睡的?

    沈家老翁一翻白眼,說:你怕個屁?等棺材都用不起的時候再怕不遲。

    沈姑祖母還是哭:我膽小……

    沈家老翁咕噥樂了:唉喲,你還膽小?我把你嫁給曹九,我都怕你把他給打哭了。

    氣得沈姑祖母摔門走了,一個月沒理他爹。

    沈姑祖母年輕頗具悍名,她生得尖臉柳葉眼,細細吊梢眉,一張櫻桃嘴,說出的話跟刀子似的,專往人心窩子裡戳,性子又好強。曹九生得牛高馬大滿臉凶相,又做的死人生意,卻是面團脾氣,在妻子面前任憑揉扁搓圓,半個不字都沒有。因此,沈姑祖嫁後比在閨中還要厲害幾分。

    沈母還在沈家時,極怕這個姑婆,偶有上門也是縮頭縮臉陪著笑臉說好話。沈父去後,沈母沒多時就起了另嫁之心,沈姑祖母疑心她早與李貨郎有私,給自個侄兒帶了好大一頂綠帽,只沒有實證發作不得。

    等沈母盤點了自己的嫁妝,恨不得把家中值錢的器物都賤賣了換銀錢。沈姑祖母得了消息,領著三個兒媳婦將沈母堵在了沈家,拖出一條長凳,橫坐在沈家門口,將沈母罵得狗血淋頭。

    她年輕時是個嬌小的小娘子,老後骨頭縮了,又微駝了背,風干的臉尖尖的下巴,坐那惡形惡狀跟什麼精怪似的。三個兒媳婦卻是膀大腰圓,拿著竹杠、棒槌,沈母敢硬跑了出去,直接亂棍打死。

    “別家娶婦,沈家也娶婦,結果娶回你這麼個賊偷來。賊不走空,也帶不走這笨重的家什,你比賊還厲害,連個針頭線腦也不給我兩小侄孫留下。莫非他們不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我一把年紀哪怕再活一世也沒見哪個做娘有你這麼毒的心腸,吃一斤砒、霜都毒不死你。你夫婿屍骨未寒,你倒勾搭了野漢子,妓子都比你莊重。賤婦你嫁便嫁,又作賤起沈家子來,可憐我那侄兒喲,做了烏龜忘八,你在天有靈怎麼也不找這賤婦說道說道。”又哭沈祖父,“大郎你個糊塗蟲,看看,看看,你給兒子討的什麼婆娘。扔下兩個小郎跑了也就算了,這等賤婦留著也髒沈家的地,偏她貪心不足,連地都要給她挖去三尺,心肝脾肺都爛透了。唉喲,我的兩個侄孫孫可怎麼活哦,這是要他們的命啊。”

    沈母散著頭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姑婆,這實是我的嫁妝,我拿自己銀子置買的……”

    “呸,敢情你在沈家這麼多年,倒養了我侄兒全家?”沈姑祖母一口唾沫啐過去,“好大的臉,紅口白牙都成你的功了?我侄兒好賴還是縣裡的師爺,在這桃溪也是有名姓的人物,倒靠你這個賤婦養。”

    曹大媳婦拄著竹杠,撇嘴道:“阿娘你聽她胡咧咧,她爹一個腳力,給人扛貨送信賺個胡口錢,她有個屁的嫁妝。”

    曹二媳婦也道:“搜一搜就知真假,你看她妖妖調調妖精的模樣,不知搜刮了多少金銀去。”

    曹三媳婦文雅些,問沈母道:“表叔做著師爺,縣令門客,除了俸祿少不得還有賞銀。沈家有屋有地,莫不是比你家還差?”

    沈母哪敢答,只管跪倒在地哭得昏天暗地。沈拓抱了沈計,冷臉站在一角。

    “我也想問問你娘家給了你多少體己。”沈姑祖母道,“興許你爹不是腳力,竟是個人不知的官?不哭不哭,這哭得倒是可憐,你既然不知,我老人家也不問,總歸你爹知道,我只問你爹去。”

    沈母泣道:“這與我阿爹有何干系?姑婆這是要我的命,左右今天也出不了沈家門,如你們的意死在這裡可好。”她邊說邊尋死覓活,一會找繩投繯,一會找剪子抹脖子。

    曹大媳婦笑,彎腰對沈姑祖母道:“阿娘,依兒媳看她爹也是個可憐的,養出這麼個女兒來,幾輩子的臉面都丟盡,也不知桃溪還有哪個頭暈眼花敢娶她們家的小娘子。”

    曹二媳婦一敲棒槌,粗聲道:“尋屁個剪子,好厚的門板,只管撞上來,撞不死我再敲你一棒槌。”

    三媳婦則道:“倒不如去問問李貨郎,莫不是他們早已經商量好了要謀算沈家的家財。”

    沈姑祖母一斜眼:“哼,我早讓大郎們去堵李貨郎,指不定我那侄兒都是他們治死的,少不得還要報官。”

    沈母一聽曹大郎他們居然去找李貨郎,這讓她以後在李家如何立足,委頓在地淚如雨下:“你們竟是如此狠心,半點活路都不與我留。我在沈家勞心勞力,服侍姑翁,又養了兩個小郎,竟沒得半點的好?”

    沈家這邊鬧成一團,李貨郎那邊被曹大他們一堵,嚇得腿都軟了。曹家三子俱隨了他們爹,凶神惡煞的。

    曹二更是不知道哪不對,赤發豹眼黑臉,活脫脫鬼差模樣,半夜立人窗前能把人嚇去半條命,眾人都說曹家棺材賣多之故。曹九也是一個奇葩,三子裡他最愛二子,還取了個小名叫‘魁醜’。

    沈姑祖母產子後從穩婆手裡接過二子,驚得差點把他給扔出去,心中還僥幸,幸許養養能好些,結果越大越醜,吃得還多,直愁得掉眼淚,拉了曹九的衣袖罵:“殺千刀的,成日魁醜魁醜,生生叫得比鬼還醜,以後哪討得到媳婦。”

    比鬼還醜的曹二一把將李貨郎拎得雙腳離地,抬手想打,又瞥了眼李貨郎的弱身板,擔心一不小心打死了李貨郎要吃官司,生生忍了下來,只瞪眼道:“賣雜貨的,你吃了豹子膽,敢拐了我表弟的媳婦,還合謀沈家家產。”

    “實……實無此……事。”李貨郎上下牙打顫,恨不得暈死過去,連連討饒。

    曹大道:“你倒撇得快,那婆娘在沈家刮地皮,說不得就是你的主意。”

    曹三眼見他二兄快把李貨郎捏斷氣了,趕緊接手押了背:“好不好與我們去沈家分說個清楚。”

    李貨郎哪敢不依,自個就躬身縮背領了頭。曹二攆在他身後:“說,你是不是早與那淫婦有私?”

    李貨郎死回不認,一口咬定是見沈母孤寡可憐,又說會幫著照料沈拓兄弟。

    曹三一腳飛了過去:“放你娘的臭狗屁,我家表侄兒還要你個奸夫照料?”

    李貨郎又護臉又護臀,哭喪著臉:“是是是,是我說錯話,再不敢提。”

    曹二又不滿意了,怒道:“你要做人後翁,卻半個屁都不放,真他娘小氣堅吝。”

    李貨郎見他們存心生事,只閉牢嘴巴,一路趕緊趕慢,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到沈家把事了了,送走這三個閻羅。

    一進沈家門,汗都不敢抹,白著臉對沈母道:“三娘算了吧,你只把衣裳帶了家去,其余的都給大郎二郎,我總少不了你一口飯吃。”

    說罷兩人相對流淚,倒是一對鴛鴦的模樣。

    沈姑祖母惡心得夠嗆,要待搜沈母的包袱。沈母咬著嘴唇,痛心疾首,轉眼看到站在角落裡的兩個兒子,棄了李貨郎跑過來一把抱住沈拓泣道:“大郎,大郎,你就看你阿娘被人如此欺侮嗎?我生你養你,你可有半分回報於我?”又去強抱沈計,“二郎,阿娘的命好苦啊。”

    沈拓只把拳頭捏得作響,問道:“阿娘要待如何?”

    沈母哭道:“你是我子,我是賊,你難道是賊子嗎?”

    沈拓幼年習武弄棒,大後又愛與那些個浪蕩子、強人廝混,很有幾分匪氣。開口道:“子不擇母,無論阿娘如何模樣總是生養我之人。”言下之意:賊子就賊子,他也沒辦法。

    沈母被狠狠地倒噎一口氣,瞪著淚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計年幼,陡經大變,人都是懵的,愣愣地輕喚了一聲:“阿娘!”

    沈母一下子又哭起來,有如摧心摘肺,一面流淚一面將沈計的手包在自己手心裡,愛憐道:“大郎不計自己名聲,可曾為二郎想過半分?你阿父生前念念不忘要他讀書認字,他大後,入書院念書、為官做宰可有臉面?”

    沈姑祖母見她拿沈拓兄弟說事,氣得跳腳:“你倒還要臉面,你拋子另嫁,有個屁的臉面?還為名聲計,名聲不過你腳底爛泥。”

    沈拓氣狠,一拳砸向院內擺著一只荷花缸,手上一片血肉模糊,那些血順著指尖淌在地氤成一小灘。道:“金銀之物隨你帶走,家中的其它事物卻不由你動,你莫不是讓我和小郎賣屋乞食?”

    沈母心下大喜,卻握著自己的心口道:“我到底是你們阿娘,怎會棄……”

    “還有。”沈拓打斷她,“你既嫁入李家,只過你的安生日子,不要帶出我沈家不好的話來。若我聽到一字半句……阿娘是知道我的,自小生得壯,力氣大,揮得刀耍得槍,在外也不少惹事生非,惹急了我,出手沒個輕重說不好就打死個把人。”

    沈計掙脫母親,抱著沈拓的大腿躲在他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沈母。沈拓摸了摸他腦袋,又看了眼抖抖索索站在院中的李貨郎:“我看李家郎君生得很俊,只弱了些。”

    沈母和李貨郎雙雙被嚇得一抖,二人這時才想起沈拓的凶名來,這是個禍胎。沈母訥訥地:“大郎莫要錯想了阿娘……”

    沈姑祖母見事已至此,令兒媳推搡著沈母:“拿了你的包袱快滾,離了沈家的地,省得沈家列祖列宗不得清靜。”

    沈母和李貨郎無法,灰溜溜地相偕離去。

    沈拓外祖父倒真是個老實人,只窩囊,女兒做出這等事,他又不得其法,氣得病了一場。舅、姨更覺丟人,成日裡躲著人,又怕曹家找他們麻煩,索性在縣裡生活艱難,干脆舉家搬回鄉下過活。連著兩個嫡親的外孫,也不知羞於得見還是什麼緣故,少有來往。

    沈姑祖母著實心疼沈拓兄弟,平日也是多加照料,時不時叫人喊兄弟二人家去用飯。沈拓是在市井混的,身邊之人三教九流俱全,也漸通人情事故,每到曹家必有禮到,平素得了一些新鮮的吃食玩物也要玩曹家送上一份。

    親戚間常來常往親疏自然不同。

    沈賴二家退親時,沈姑祖母氣得在家念了半天的佛,與曹大商議送副棺材給賴家肉鋪。倒是曹九捧著小酒盅勸道:“這事掩在袖裡就算了,鬧出去有什麼好聽的?”

    沈姑祖母捶著曹九:“我難道不知不好聽?只是氣不過。”

    曹九往後一靠,兩眼一眯,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時日長著呢!阿沈,這親退得好啊,退了才是沈家的福氣。”

    沈姑祖母一尋思,是這個道理,這才拋開不再生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27 PM

    第10章
   
    曹家棺材鋪生意很不錯,沈拓去的時候正有一個錦袍男子帶著僕役在買棺材。

    “這位郎君你看,這副壽棺面漆棗紅色,金粉五蝠拱壽文,木質堅硬,敲之‘砰郎’有聲,聞之有異香,蟲不咬不蛀,實乃長眠佳選。”曹大笑眯眯地在那推介曹家店最好的棺材。

    錦袍男子跟著上前敲了幾下棺木,然後道:“這便是最好的棺木?我聽聞好的棺木敲之有如擊金叩玉。”

    曹大一頓,掃了錦袍男子一眼,笑道:“這位郎君莫不是在消遣我?敲之有金玉之聲,非千年楠木或陰沉木不可得,那種棺木落水不浮,千年不朽,萬金尚且難求,也只王侯將相配享,尋常人家哪個敢用?”

    錦袍男子臉上訕訕,也不問價,晃悠一圈,帶著僕役走了。

    “晦氣。”曹大輕輕啐一口,對沈拓道,“大郎來了,今日不當差?”

    沈拓將肉酒遞給曹大,嘴角不由帶出一分笑意:“表伯,我近日與二橫街何秀才公家議親,事准了,來與姑祖母討些主意。”

    曹大吃驚,喜道:“竟有這等好事?”攜了沈拓的手將他去後宅,路過回廊喊,“二醜,你表侄要定親了,快些出來,我們中午好好吃上一杯。”

    曹二正帶著幾個學徒做棺材,一身刨花味,衣擺頭上還掛了木屑,出來疑惑道:“賴家不是賴親了?娶他家小娘子有什麼好喜的,你未來丈母娘一個缺口鑷子。”

    “你棺材做糊塗了?”曹大道,“不是他們家。”

    “二表伯,定的是何秀才公家的。”沈拓一想起何棲就想笑。

    曹二聽後搖頭:“讀書人家的?不好不好,酸裡酸氣的。”

    曹大抬手給弟弟一巴掌:“天下小娘子隨你挑不成?你怎麼不與表侄說個好的來?”

    曹二咧開嘴笑:“我自己的婆娘尚且是半哄騙來的,哪敢給侄兒保媒。”曹家三兄弟,曹二長得最醜最魁梧,卻是最能做細致活的。壽棺的繪彩均出自他手,比他爹曹九還畫得出色幾分,他又扎得一手好燈籠。

    曹二媳婦簡氏也是個潑辣的,生得白嫩豐腴,頗有幾分風情。她家中赤貧,又有許多兄弟,她爹圖曹家的銀錢把她嫁給了曹二。

    簡氏早聽聞曹家二子面醜如鬼,哪裡肯依,在家鬧得翻了天去。

    她娘淌淚說:醜又什麼打緊,又不耽誤你穿衣吃飯。

    簡氏反唇相譏:竟說好聽的話哄騙?要是真為我打算,我也是依的。你們不過為的曹家的銀錢賣了女兒,別說曹二長得醜,他便是傻子跛子是火坑你們也是要把我推進去。

    她滿心不願嫁,曹二倒趁她上街偷看過她幾眼,覺得她脂豐膚白水靈眼,很是滿意。時不時地扎了五彩燈籠,畫些花鳥送與她。簡氏萬料不到曹二竟是個風雅之人,那燈籠扎得極是精細討巧,端得心靈手巧,曹二面如惡鬼之說八成是好事之徒誇大其辭。

    於是收起厭惡之心,歡歡喜喜地嫁了。

    嫁後才知被這個醜鬼給騙了,醜是真的醜,巧也是真的巧。曹二又是個顧家疼老婆的,曹大曹三得閑還會喝花酒見個相好什麼,曹二除了做棺材帶小徒弟,得空也只陪著妻兒。三個妯娌裡,倒是簡氏過得最舒心。

    時日一長,簡氏再看曹二倒看不見醜,透著特別的魅力。

    曹家三子俱已娶妻生子,分居未分產,把左右的屋舍買了下,聚居在一塊。主宅是個二進的宅院,前一進前頭的鋪面賣棺材,後頭請了長工學徒加棺木。曹大是長子,與父母住了主宅的後一進。

    沈姑祖母曹沈氏跟前也買了個小侍女服侍,平日無事也只管吃吃齋念念佛,操心操心兒孫小事;曹九年輕時就是好脾氣,歲數大了更是心寬體胖,白花花一大蓬的胡子,將棺材鋪交與三子做了甩手掌櫃,養了只黑毛寮歌,背著老妻偷偷喝酒吃肉。

    人老就愛熱鬧,二老重孫子都有了,曹沈氏雖收斂了年輕時的脾氣,還是個厲害的角色,兒媳孫媳在她面前也不敢應付敷衍。

    曹沈氏先前還與曹九說起沈拓,憂心沈拓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又罵賴家不厚道,咒賴家豬肉爛鋪子裡頭。可巧沈拓上門,頓時眉開眼笑,喜得拉了沈拓的手,抱怨道:“大郎可有時日沒來姑祖母家中,你表哥前日挖了好些春筍,家中又有火腿,我叫你大伯母中午做燜筍給你吃。”

    沈拓扶了曹沈氏坐下:“也就姑祖母惦念我。”

    曹沈氏嘆:“你沒個好命,家裡長輩都死絕了,也只剩我一個半只腳進棺材的,再不惦著你就沒個疼的人了。”至於沈母這個長輩,曹沈氏一語就將她歸進死人裡。

    曹大討他娘歡心,笑:“阿娘,大郎有喜事說與你知呢。”

    沈拓將盧繼保媒與何家議親的事細細說給曹沈氏聽。曹沈氏聽得仔細,皺了眉問道:“何家小娘子竟生得這般好?”

    沈拓點頭:“桃溪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曹大曹二有些不信,雙雙說:“大郎,你怕心頭歡喜,誇大了吧?”

    沈拓心道:在我心眼中,別說桃溪,便是天下也再無第二個。口中卻道:“我也不知,不過何小娘子確實生得好。”

    曹大曹二打量著沈拓的模樣,大家都是男人,有些心照不宣,何家小娘子到底如何不清楚,卻是個美人沒跑。

    “老天還是疼憨人啊,表伯恭喜大郎了。”曹大為長不尊在那衝著沈拓擠眉弄眼,曹二跟著猥瑣地笑。

    “呸呸呸,什麼疼憨人。”曹沈氏將佛珠慣在一邊,“好什麼?有甚好恭喜的?大郎他娘也是個顏色好的,結果呢?大郎,娶婦當娶賢,這顏色好的靠不住。”

    “好。”曹九眯著眼,“大好,顏色好的話,更是大好。”

    “我打死你個老不差的。”曹沈氏抬手就給了曹九一下,立著眼,“你倒說出個三六九來。”

    曹九撫著胡子,聲音昏昏欲睡:“阿沈你想啊,何家是個什麼光景,若何小娘子是個貪圖富貴的,將那何老秀才撇在一邊,憑著顏色什麼人家去不得?便是作不得當家主母,作個妾侍總使得。這些年也沒見何家有好女的風言風語,可見她是自重。她好,何老秀才也是好的,多少人家養了好女兒,恨不得賣去換場富貴。這門親好啊,大郎是個有福氣的。”

    曹沈氏細想一番,確實如此,又問道:“那你與何家女結了親,就接了何老秀才家住?”

    “這是自然,說好要奉養何公,怎能出耳反爾。”沈拓點頭。

    “也罷,她家就她一個,還有個鋪子,一年總有出息。既然她帶著老父出嫁,鋪子自也要帶進沈家,倒也不算虧。”曹沈氏細細算了一筆賬,深覺這門親結的既不賺也不虧。

    沈拓哭笑不得,他又怎會貪圖何家的鋪面?只是這話卻不好在沈姑祖母面前說。“左右我還有二郎要養,少不得她操持勞心。”

    “哼,她既嫁與你,那便是她的本份。”曹沈氏不以為然,又想了想,“你既要結親,少不得諸多花費,我知道你臉皮薄,不會自己跟我張口,姑祖母卻不能不管你!”掀著眼皮掃了兩個兒子一眼,“阿大,阿二,你倆做表伯的可不許小器。”

    曹大曹二苦笑:“阿娘當我們兄弟是什麼人?侄兒要成親,我們三兄弟一毛不拔,豈不是成了笑話。”

    沈拓起身道:“姑祖母,姑祖公,大伯,二伯萬萬不可,若如此,我豈不是成了上門乞銀的,這銀子我是萬萬不會伸這手。”

    曹沈氏道:“大郎別發強驢脾氣,你年小不知成婚花費,零零總總,總是沒個夠。婚姻大事,總要辦得體面些,才顯得你對妻族的敬重。”

    “姑祖母,沈拓這身家,一清二白的,何必非強爭這個體面。”沈拓正色道,“我有十分便與她十分,我只五分卻做出十分的樣子,那也只是欺她,弄個表面光亮而已。何家也是知我的根底,若是因此心生不滿,又何必與我結親。”他自信何家小娘子絕不是這般計較之人。

    曹大笑:“大郎啊,你就是好強了些,不過男兒家有身硬骨頭是好事。”又道,“你結親要不要請表伯們喝喜酒的?你既請我們吃喜酒,難道我們不隨禮的?”

    “隨禮是隨禮,幫襯是幫襯,隨禮是姑祖母家與我家的情誼,幫襯是卻非本份。姑祖母一家已經對我照料良多,我再不能占這樣的便宜。”沈拓執拗起來,又微紅了臉,道,“只還有事要托賴姑祖母,家中沒有理事的人,成親諸禮,到時要煩勞姑祖母與伯母們操持。”

    “你放心,這事不消你說,這是姑祖母應當的。”曹沈氏一口應下了。她年輕時的柳葉眼成了小三角眼,現在微眯著,透著精光來。心裡道,她不操持難道由著沈母跑回來作威作福的?要是帶了李貨郎這個後父來做主位,她非得嘔出半斤血來。

    曹二道:“你就我們家一門親戚,我們不幫忙誰去幫忙?你那舅家只知在鄉下作窩,甩手一問三不知,不擔半點干系的,還能指望他們?”

    沈拓也不反駁,他舅舅,姨母都是好人,好人有時做的事,卻讓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還有件事卻須大伯二伯幫忙。”

    “你只管說。”

    “阿爹先前在郊外買了幾畝山林,有好些樹木。”沈拓道,“樹齡不大,不抵什麼大用。我想著大伯幫我看看可有能賣的?與木材商牽個線,做棺板、梁柱、椽木的,不拘什麼價格都可。”

    曹大摸摸胡子,看著沈拓哈哈大笑,搖頭道:“大郎啊,你到底是年輕不懂啊。也罷,午間你三叔歸家,我讓他領你一趟,你是身在寶山不識寶啊。”

    沈拓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有心追問,曹大卻故作神秘只擺手不肯作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30 PM

    第11章
   
    曹家三兄弟曹大賣棺材,曹二做棺材,曹三卻是管著板材買賣,常在外頭走動,午間回來聽了沈拓之言,笑:“大兄還在那拿捏個半天不肯與你明說。大郎你是縣裡的都頭,街市上做買賣的哪個不識你?你要賣東西,尋常商戶哪個不開眼壓你的價?咱們既有勢,不欺人,卻也可以方便行事。”

    又搓了搓手,道:“你不知,自你做了都頭,我在外買賣都比先前順利。”

    沈拓呆了呆,他是半點沒往這上頭想,雖然在外行動,小商小販各種殷勤,也只當他們賣個好,遇上賊偷地痞得些關顧。道:“我左右也只是一個衙役都頭。”

    兩家近親,曹三索性開了天窗說亮話:“雖說衙役沒個品階,到底也是公差,都道‘官不惡役惡’,小鬼比起閻王還要難纏些。尋常人家,沒有官司不平哪個見得縣丞縣令的,日日得見的還不是衙役公差,你們手裡拿著王法,真有心作威作福,欺了他們,又去哪裡分說。無事何苦得罪你們?買貨賣貨,與誰不是買?豈會不給你們方便?前些年差役張狂得狠,竟比得賊匪,也只季明府到任,才收了爪子。

    大郎你行事端正,又有俠心,從不干仗勢欺人的事。只是權不在大小,你又管著縣裡街市,商戶自給你臉面。”

    沈拓皺眉欲待說什麼。

    曹三又道:“大郎,我們做事既然無愧於心,借個方便又如何?便是你家季明府,也有買著屋宅或令家生開著鋪面營生,不過借勢而為。”

    沈拓到底不是迂腐的性子,琢磨片刻,道:“到底賴三表叔教我。”

    “也罷,我領著你走一趟。”

    曹三領著沈拓找了桃溪一個叫許直的木材商,買賣雖經營得不大,卻是實誠人,與曹三也有幾分交情。

    “曹老三?你這大下午怎麼跑這來?快快來我這喝一杯。”許直遠遠見到曹三就在那招手,等見到沈拓,心裡打個突,“這不是沈都頭嗎?難得稀客,快請快請!不知上門是?”這官差上門總沒個好事。

    曹三見他變了臉色,心裡好笑,道:“許七,你慌什麼腳?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我能做得什麼虧心事,不似你,背著老婆喝花酒被打成爛豬頭的。”許直揭曹三的底,又叫妻子茶點上來,“都頭喝杯茶解渴。”

    “我婆娘又不是夜叉,又不會打殺我。”曹三也不生氣,夫妻豈有不打鬧的。“不與你說笑,有事找你呢。”

    沈拓收起心中一分羞意,在那坐得筆挺,倒還似平常挎刀尋街的都頭模樣:“許叔,沈某想與你做筆買賣,家中有幾畝山林,有些杉柏,想賣與許叔做梁柱屋櫞。”

    許直再沒料到沈拓上門竟是為了賣樹,暗暗松了一口氣,又思量沈拓冷不丁得賣樹八成銀錢不趁手,是不是高價收了賣個好。

    沈拓機敏,端著茶杯道:“不瞞許叔,我家那樹還未長成,只眼下有用錢之處才提前賣了。許叔與旁人如何做買賣,就與沈某如何做買賣,萬沒叫許叔平白吃虧的道理。”

    許直打量沈拓不像說假的,徹底把心放下,一口應承下來,又道:“不知都頭家山林離得遠不遠?不如領許某親去看看也好估價。”

    曹三道:“對,總要看個分明。近得很,傍晚便可回轉。”

    沈家的山林在郊外甜水溝,離得並不遠。

    靠地吃飯殊為不易,前朝時農戶除了田地收成要交稅,便連種棵樹也有雜稅,徭役又多,百姓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生生被逼出反心來。本朝的太祖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早年據說連大字都認不得一籮筐,唯一的老娘還在災年被餓死了。既活不下去,干脆加入了義軍,從一個小卒一路殺將上去統領義兵,最後得了天下。太祖做了皇帝後,第一件事便勾了雜稅,又減了賦稅,天下百姓一片歌功頌德,恨不得給給太祖供上長生牌位。

    種樹不再上稅,但若是買賣卻有商稅。

    “再一個,以免涸澤而漁,你家砍了多少樹,就得補種上去多少。”曹三和許直在山林裡轉悠幾圈,果然都不甚粗壯,拍拍其中一棵,“都道十年樹谷,你阿爹作了遠計,只是這山林置買的遲了點。”

    沈父的確是做了遠計,他原料想著,長子年歲漸長,將來成家置業的,自己總能支應;只是次子念書,若有所成,必少不了另有一筆花費。因此將積攢的家底買了山林,盤算著這些樹木再將養個十幾年,盡可成材,到時足以支應家中開銷,再者山林是恆產,將來分交與兩子也算有個交待。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沈父愣是沒算到自己早死,發妻又卷了家中余錢別嫁。長子撫養著次子,別說置產,娶妻都困難。

    沈拓道:“眼下支應不開,也只能因小失大了。三表叔,我想著將山林一分為二,一半留給二郎,二郎那一半一根樹也不動。我這一半,揀了那些有模樣的賣掉。”

    曹三看了半天,心中還是覺得可惜,便連許直也道可惜。沈家山林大半是杉木,看大小也有七八年的樹齡,再過十來年,著實不是一筆小數目。他既做了表叔,兩家又親厚,少不得要為沈拓打算,拉了他到一邊問道:“大郎你不用抹不開臉,你只說你手上有多少銀錢?聘禮又打算用多少?”

    沈拓嘿嘿一笑,道:“也不過四五十兩,我統籠著算一下,想湊個百兩銀子。納征下聘所用布匹、首飾、鮮豬、干果等再加上現銀,用上五六十兩。余下修繕屋宅、置辦酒水宴席雜事。”

    曹三聽他這糊塗賬,顯些想吐血,罵道:“你他娘要辦多少酒水?你小子有多少親朋要請?一兩銀子也能辦得上等的席面,你他娘要費幾十兩銀?聘禮不說,這是你給你娘子的體面心意,多少也沒個准。你家屋宅也只是被糟蹋得雜亂些,不過補些瓦片,補漆梁柱,這些表叔家就能與你做好,你到時只費個一二銀子請那些學徒長工吃個酒宴便罷。儀仗花車不用你小子考慮,我們又不是死人,讓你自個張羅這些憑個心酸。”

    沈拓被罵得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這……總要往寬裕裡打算,免得臨到頭後手不繼的。”

    “這倒是個理。”曹三氣哼哼,“不如這般:你這山林先不必大動,先揀出有年份的賣個十來兩,將納征用銀留出來。到時再看請期請的是什麼吉日?寬緩些年底或明歲,你總又有銀錢進益,要是婚期緊,再作打算。”

    沈拓摸摸鼻子,道:“我與何家結親,本就是我高攀,想著總盡自己全力方不委屈何家小娘子。”

    “我看是因為何小娘子生得美貌。”曹三斜著兩只眼,“我聽二兄說何小娘子生得天上有人間無,如同青娥素女下凡。”

    沈拓被打趣得如同滾水燙過的蝦子,道:“她脾性也是極好的。”

    曹三笑:“你才見她一面,統共也說不了幾句話,就能知道脾性?你二伯娘還以二兄是個風流才子呢。”

    沈拓認定何棲是個好相處的脾氣,他也不反駁,只面上透著笑意。看得曹三直搖頭,他這表侄是沒救了,大雁都沒送過去,就已經迷暈了頭,那何小娘子不是天仙,倒像狐狸精。

    許直這才知道沈拓原是為了婚事花費賣樹,忙道喜道:“竟不知道都頭好事將近,恭喜恭喜,預賀都頭夫妻和美,多子多福。”

    “承你吉言。”沈拓謝過。又將剛與曹三商議之事說與許直,“原說要盡賣的,沈某卻又出爾反耳,許叔切莫見怪。”

    “誒,都頭實是多禮,自古買賣哪一口而定的,自是商而後定。”許直道,“許某也沾沾都頭的喜氣。除開此趟的買賣,都頭不管何時來找許某,許某自都接下。”

    這自然好,沈拓抱拳道:“有勞許叔,沈某婚時,許叔來吃一杯喜酒。”

    “都頭相邀,哪敢不去啊。”許直樂了。能結交沈拓,他自然樂意。

    這次買賣做的,三人皆是心情大好。曹三與許植拿草繩綁了看中的樹木,另使人砍了運回去炮制。

    晚間,許直親自送了十四兩銀子來,沈拓接了,笑:“許叔別吃虧就好。”

    許直道:“托大說一句話給都頭,在商言商,商人又怎會做賠本的買賣。都頭若是看得起許某,將來山林的木材成長,還賣與我。”

    這話沈拓一笑置之,並不應他,道:“沒個七八年不成材,到時誰知什麼光景,許叔也打算得忒遠了些。”

    許直雖有心想搭上沈拓,今天一番交道下來,知道他不是什麼好糊弄的,再者中間又有曹三指點,倒顯出幾分滑溜來。他也不心急,又絮叨幾句揖禮告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廝熱情得很。”一個人騎了匹白馬,慢悠悠地從一旁角落踱了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34 PM

    第12章
   
    這人生得極為好看,目如晨星,唇若海裳,膚白更是欺霜賽雪,端得是色如春花,艷色奪人,正是縣裡的馬快都頭施翎。

    施翎原是芨州人,他面如好女,身段風流,常被人當作優伶面首之類的尤物。偏偏性子糟糕,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打人。他在原籍被一個富家子調戲,摸了他的手說要拿銀買了他養在外頭,施翎哪肯受這辱,暴起來操起酒壺就砸了過去。

    他下手本沒什麼分寸,又喝得半醉,邊打還揪著富家子罵:“想養爺爺,爺爺的拳頭須教你識得爺爺是哪個?調戲我?爺爺是你的活祖宗。”

    富家子早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個膽大的下僕上去一探鼻息,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小郎君被打死了……”

    施翎酒醒了一半,上前將兩指壓在富家子頸側,果然沒了動靜。輕哼一聲,摸出身上所有的銀錢在酒肆買了壺梨花釀,道:“自古殺人償命,我既打死了他,自會去投官。都道梨花釀色白清冽,回味有甘,當得千金買醉。名不虛傳,果然好酒。”

    一壺梨花釀喝完,施翎果然自己去府衙投案。

    芨州州府與皇室沾親帶故,是個愛美之人,美衣美食美人皆是心頭所好。見了施翎簡直神魂顛倒,將袖子掩了臉,跑回去跟他娘子道:此等美人,怎忍讓他碾落泥中,與腐泥蛆蟲同污。

    他娘子一翻白眼,知道他犯了老毛病,又觀此案,富家子調戲在先,施翎受辱殺人在後。州府娘子也是個烈性人,這些商賈賤業,仗著家財街上看了長得好的就要上去調戲恨不得搶了家去的,打死了活該。遂給自家夫君吹了吹枕頭風,道:施小郎雖然殺了人,但哪個有點血性的男兒肯當街受這等欺辱的,若換了我,子孫根都給他打爛。

    芨州州府胯間一涼,堆起笑臉討好家中河東獅,他本就舍不得殺施翎,順水推舟判了個流放,還假惺惺道:你殺人罪大,不可輕赦,此生歸不得故裡。

    歸不得故裡算個屁啊。

    施翎父母早亡,名義上是跟著兄嫂過活,卻是他自個西家蹭飯東家借喝,稍大點,兄嫂連面子情都不要,將他趕了出去。施翎無法在一個破廟落腳,跟著廟裡的老和尚一同吃住,還學了一身的武藝。

    老和尚早已亡故,對故裡施翎實無半點的牽念。

    芨州州府還不放心,特特寫了封給季蔚琇,言道此子不俗,煩勞看顧一二。施翎將信揣在懷裡,帶著州府夫妻贈的衣銀,臨行前跪倒在地,大禮拜別。

    芨州州府忍痛揮淚:如斯美人、如斯坎坷。

    一路押解至桃溪,芨州兩個衙役與季蔚琇交割了文書。兩個衙役想著施翎是個大方的,州府又喜愛他,不如賣個好。於是堆著笑臉道:“季明府,這廝脾性粗魯,卻有一身好武藝,我家太守愛才,心中頗為看重。

    季蔚琇半信半疑,他識得芨州州府,又看施翎一路風塵卻不掩麗色,八成是看人生得好才法外開恩。但兩個衙役的模樣又不像說謊,叫了沈拓過來與施翎比試。

    施翎一路戴著腳銬手銬,不得半點自由,整個人骨頭都快僵了。活動了幾番手腳,見沈拓將衣擺別入腰間,執刀擺了一個架式。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知道來人必是個中好手,頓時見獵心起。

    一場比試下來,二人頓生惺惺相惜之心,季蔚琇更是看得見才心喜,辟來做了馬快都頭。

    沈拓本就好交游,又見他沒個落腳之地,便讓他在家中安頓。二人相見恨晚,日益親近,施翎又見他養著幼弟,勾起心事,只把沈拓當兄長看待。沈拓也只當多了個弟弟,平日更是管著施翎不叫他衝動做事,生了氣也是劈頭蓋臉一頓打,全沒半點見外。施翎也是個賤皮子,別個戳他一根手指頭,他還要還回來,挨了沈拓的打心裡還有點高興。

    “何時歸來的?”沈拓拉了他的馬,拍拍馬頭,笑問道,“二郎念了你許久。”

    施翎問道:“賣了什麼與那商販?”

    沈拓答道:“我快定親了,將家中的樹木賣一批與他。”

    施翎吃了一驚,隨即喜上眉梢:“我離家才多久,哥哥竟定了小娘子?是定的哪家的?”又皺眉,“哥哥定親我定要送一封厚厚的紅封,今日起要節省幾分,再不與他們吃酒去了。”

    二人邊走邊說,施翎直替沈拓高興,將帶來的粽子糖給出來迎接的沈計,一彈他腦門道:“二郎邊去吃糖,我與你大兄說些大人的話。”

    沈計接了糖,無奈道:“施大哥成日將我當孩子哄。”氣呼呼地塞了顆糖在嘴巴裡跑去書房看書了。

    “哥哥快與我說說這些時日的事。”施翎急不可待地道,“怎得我一回來竟像翻了好幾年。”

    沈拓無法,把賴家退親,盧繼保媒,千桃寺相看都說。

    “獵雁算個什麼?明日蘆葦蕩多獵幾只,別家送一只雁,咱家便送兩只給嫂嫂。”施翎磨著拳頭,恨不得立時拉了沈拓去大顯身手。

    “你那案子查得怎麼樣?別誤了明府的事。”沈拓哭笑不得。

    “查清楚了,倒不是謀害。那蘇富戶是被兒子給氣死的,他年老體虛,子孫又為家財天天打得跟爛羊頭似的,一時血不歸經,氣上不來,一命嗚呼。”施翎搖搖頭,又想起什麼,拿眼看著沈拓。

    沈拓一挑眉:“你有話便說,做什麼怪形狀。”

    施翎撓撓頭,為難道:“那案倒與哥哥還有幾絲瓜葛。”

    “與我?”沈拓奇道,半日也想不出自己與蘇家有什麼牽連。

    “蘇富戶是個為老不尊的,大把年紀了還養著美貌的小妾。”施翎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道,“哥哥的阿娘不是再嫁貨郎李家嗎?那個小妾就是李貨郎的姊妹。眼下蘇富戶死了,他那幾個兒子怎會養她,少不得要歸轉家去。”

    “李家之事,與我又有什麼相干。”沈拓厭惡道。

    “我看那個妾不是省油的燈。”施領提醒道,“哥哥好事將近,須提心一二,要是大喜之日鬧出事,於哥哥和未來嫂嫂面上都不好看。”

    “我倒想看看他們有沒有這膽。”沈拓冷笑,“真把我當泥不成?”話雖如此,到底還是留了意。

    門外洗了果子送來與阿兄的沈計拿手捏著托盤,心中燃著一點星火,蘊著一絲的惡意,只待風起,便是燎原之勢。

    這些人,太惹人厭了,不過看他沈家可欺,一個一個不讓阿兄與他過安穩的日子。

    翌日施翎將案件交托清楚,拉了沈拓,加一個愛湊熱鬧的何鬥金。三人捉了五六只雁,又興起在水裡摸了整兩罐的螺螄小蝦。

    “還好是這個時節,再過些時月,這些雁可要飛走了。”施翎將大雁綁了翅膀,掛在馬背上,還自語道,“你們也是沒個好運,遇上我離了隊歸不了家,只是為了我哥哥的婚事,你們就生受了吧。”

    何鬥金笑罵:“他娘的,是哪個捉得歡快的?”

    沈拓懶得理會二人,拿了野菜葉喂大雁:“只別讓我養死了,二郎心細,回頭讓他照料。”

    何鬥金看小蝦鮮美,道:“回頭去我家食肆,讓食手料理了,再燙壺好酒,把小郎也接了來。

    施翎兩眼一亮,連連點頭。
    “你們將那蝦留出些給我。”沈拓出聲道。

    “哥哥要蝦做什麼?”施翎道,“喂雁好生可惜,就酒鮮美得狠。”

    何鬥金卻是歡場浪子,嘻嘻一笑:“大郎他日怕是個拄杖落手的。”

    沈拓辯解道:“何老秀才也是好酒之人,我只是送與他佐酒。”說罷搶過陶罐一拍馬,一陣風似地去了。

    何鬥金急了,在後頭喊:“大郎,留些許給我們吃酒。”

    沈拓哪聽得見,自己一氣快馬先回了桃溪,將繩子在罐口套了個拎手。待到了二橫街,卻躊躇起來,騎著馬在外頭徘徊了半天。眼看日將西沉,黃昏微紅的陽光將何家探出院牆的一支金腰兒染成暈暈的桔色,這才鼓起勇氣下馬去敲門。

    何秀才也有點納悶,這時候會有誰上門?

    “何公。”沈拓忙揖禮。

    “都頭。”何秀才微微有點訝異,也不請進,只在門口笑問,“大郎這時來可是有事?”

    “我今日得了好些活蝦。”沈拓把陶罐遞與何秀才,“何公讓小娘子整治了做下酒菜。”又偷偷摸摸得往院內看了一眼,哪有什麼人,只有一院浸在夕陽中的懶懶似睡的花草。

    “大郎有心了。”何秀才手上一沉,險些摔了陶罐。

    沈拓心知輕易也見不到何小娘子,只是心中難免失落,道:“何公若無吩咐,晚輩先告辭了。”

    “大郎且住。”何秀才眼皮子一搭,有點不情願似地喊,“阿圓,把書房裡的那塊墨拿出來讓大郎給小郎帶去。”

    沈拓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挺直了背等在那。“多謝何公。”

    “是與你家小郎的,與你卻不大相干。”何秀才嘴硬補上一句。

    “是是,晚輩只是代二郎謝何公厚愛。”沈拓笑著答。

    抬眼間,只見何棲窄袖紅裙,梳著垂練髻,插了一枝海棠花,手中托了一個托盤,眉間笑意淺淺,弱柳拂風般到了他的面前。

    “都頭。”何棲微施一禮,見他呆愣愣的模樣,本想取笑一二,只是何秀才立在一邊不好放肆,只得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何小娘子。”沈拓想,自己見她,似乎說得最多就是這四個字。

    “阿圓,將墨給大郎。”何秀才用鼻子噴著氣,“他家小郎定在等大郎歸家。”

    何棲將托盤中小包袱給沈拓,沈拓很不舍,又沒辦法,只好垂頭喪氣地接了。何秀才才不管他們兒女小心思,巴不得他早早離去,揮手趕蒼蠅似地將人趕走。

    何棲趁何秀才不背,偷偷回首衝沈拓一笑,伸指在自己腮邊點點。雖無一言,沈拓偏知道她在笑自己呆傻。

    呆便呆罷,他也覺得自己呆得狠。騎在馬上將綠皮包袱打開,裡面除了一方墨,竟還有三個小荷囊,並一張小花箋,言明荷囊是做給他與沈計、施翎的,又道手藝粗陋,望郎君莫要嫌棄。

    沈拓將小花箋疊好並三個荷囊細心放入懷中,等見了沈計與施翎,卻對此半字不提,只將半路買的一包芝麻薄皮和一壺酒給二人。

    惹得沈計和施翎二人對視一眼,很是不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39 PM

    第13章
   
    何秀才將手中沉甸甸的陶罐放到廚房,嫌棄道:“倒是巴巴送些河鮮來。”心裡其實很是熨貼。

    何棲也不去戳穿他,拿了木盆將螺螄河蝦倒出來,又用了竹編漏勺將蝦子撈了,螺螄仍用清水養著:“趁還活著,我與阿爹清煮了。”

    “太多了些。”何秀才吃驚地看著裝了小半竹籃的活蝦,“也不知適量而為。”

    “只見嫌少的,哪有嫌多的。”何棲拔了一把小蔥,又從窗台一個淺口瓦罐裡刨出一塊生姜。“余的我多放鹽,烤干了放在那,鹹鮮可口,就粥就酒都使得,能經得四五日不壞。”

    何秀才摸摸胡子,知道女兒手藝好,她既說好必然好。

    “阿爹快出去,煙火繚繞的。”何棲道,“一會便好。”熟練得生了火,將剛才未燒盡的木柴重又放進灶眼裡,扇旺了火。活蝦鮮甜,用不上什麼佐料,點了些酒,少許鹽,拍小半塊生姜,熟後再放一把蔥段。

    余下的蝦卻放油煎炒一番,放了生姜重鹽,在鍋裡鋪開,灶裡只用火文烘烤著,待到蝦皮酥脆,蝦肉干香這才盛出來裝碟。

    何秀才吃得高興,又是未來女婿送來的,別有一番滋味。飯後還叮囑說:“既還有這麼多,裝一小罐子給你盧……”一個叔字硬生生地停在了何秀才嘴邊,真是令人氣悶,這叫什麼事。叫叔吧,盧繼這廝和沈拓忘年兄弟;叫大哥吧,何秀才還真不想要這樣的後輩。要真正兒八經的從沈拓那邊論,何棲得喚盧繼伯伯。何秀才一臉的慘不忍睹,最後決定含糊了事,“算了,一個稱呼罷了,叫盧叔吧。”

    何棲笑著應了,她也更習慣叫盧繼盧叔,稱呼而已。把一個竹篩子蓋在木盆上,以防晚間那些螺螄爬得到處都是,看了眼擱置在一邊的陶罐,拿粗布擦了擦,重裝了半罐清水,在院中剪了幾枝黃素馨插在其中。

    何秀才看到,笑:“倒有幾分雅致。不誚萬芳遲,迎春蓬戶門。”

    何棲眨了眨眼,以為何秀才話裡有話,微微紅了臉。何秀才見她眉梢的一絲羞意,這才驚覺自己話裡有暗合女兒與沈拓親事之意,何棲少年老成,難得這副小女兒姿態。當下一樂,到底青春年少,知慕少艾。

    四月六是沈家正式納采之日。

    何家請了盧娘子幫襯,一大早便門院四開,灑水打掃。盧娘子見院中狹窄,暗嘆何家今時不同往日,何秀才住得委屈了,手上只把十來盆花草移到院外。空出空地來擺了供桌,用高盤裝了六樣干鮮果點。

    何棲欲待伸手幫忙,被盧娘子攔了,笑道:“今日小娘子不需動手,只穿得喜氣在房中玩耍便是。”

    何棲聽她將自己當孩子看待,道:“左右我也無事。”

    “那小娘子自去閨中繡帕子去。”盧娘子硬是不肯,又說,“小娘子本應是嬌養的女兒,現在已經隨意了,再不好親自動手的。”

    何棲沒有辦法,只好回自己房中,她算是明白了,六禮除了迎親,其它五禮其實都沒她什麼事,男方來人只須與她父親見禮即可。

    盧娘子也不讓何秀才動手,道:“郎君只須將香爐內的香丸子焚了便可,今日郎君是大人,只端坐高堂等著沈家大媒。”

    何秀才行了一禮:“阿圓納采,倒讓盧娘子這般勞累。”

    盧娘子趕緊避開,又屈膝道:“郎君這是要折煞奴婢。”

    “盧娘子,你早已不是何家婢了,再不可說這話。”何秀才柔聲道。將香爐的蓋子輕輕蓋回去,縷縷清煙從纏枝紋蓋眼透出,氤蘊著消散開來。

    沈家那邊到底知會了舅家和沈母,主事的卻還是曹家,曹沈氏年紀大了,只叫了大子二子夫婦幫忙。

    盧繼是大媒,先至沈家吃了待客的甜湯。沈家連著大雁一共配了六樣禮物,桂圓、干棗、風栗、酥糖,鮮肉,俱用紅綢包了,連那雁都剪了翅膀綁了嘴。

    沈拓問道:“可要我親去?”

    曹大媳婦許氏笑:“你卻去不得,誰家這麼不講究讓小郎君去的?二郎倒是可以去。”

    曹二媳婦簡氏道:“你要是去了,旁人要笑大郎猴急了。”

    “要說猴急,再沒比你家二郎猴急的。”許氏取笑,“真是恨不得搶家去。”

    “呸,不喜不悲的那是廟裡的和尚。”簡氏輕啐一口,她是要作為男方長輩陪同媒人去何家的,“我可要親見一眼何家小娘子,好生瞧瞧是什麼模樣。”

    二人說得沈拓恨不得求饒,還是盧繼不忍心看他坐立難安,道:“兩位娘子,這日頭也升高了,咱們先過禮再回來說笑也不遲。”

    許氏點頭:“我與阿簡實是為大郎感到高興,說笑一二。盧相師說得是,正事要緊,再沒得讓何家覺得沈家輕慢的。”

    在供桌前又倒一遍酒,道:“沈家表兄,你家大郎今日與何家行納采之禮,你在天有靈須庇佑大郎得一佳婦,昏禮諸事順當。”

    喚了沈拓上前行了跪禮,簡氏、曹大、盧繼三才這才拿了六禮出門。

    盧繼捧了雁,到了二橫街胡同,見院門大開,探出院牆的花草都似比往日開得燦爛。盧娘子出來迎三人到了正堂,又奉上香茶。

    兩家雖早已屬意,但還是要裝模作樣有番,盧繼道:“沈家有兒郎、品行端方,適婚之齡,聞何家有佳婦,端莊貞淑。今擇吉日備六禮,求娶何家佳婦,望公納雁應允。”

    何秀才接了雁,算是正式答允了沈家的求親:“何家有女,今吉日允沈家之求。雁飛南北,貴有其所,人有陰陽,應相合相得;雁有序,人有禮,應謙而互讓;雁有其情,脫網不去,人有其意,應白首相顧。”

    “既得佳婦,必珍而重之,舉案齊眉。”

    曹大和簡氏聽得兩眼懵圈,兩人均坐得端端正正的,心說:這何秀才真不是與我們一路的人啊。大郎是個巡大街,咱家是賣棺材的,他舅舅現在是個泥腿子,這半懂不懂啊。也不知何小娘子怎個模樣,若也同何秀才公一般,日日這樣與大郎說話,再來個吟詩作對的,大郎非得減壽十年。

    管他娘的,反正何家收了大雁,這事也就定了,到時再嫌沈家粗俗也反悔不得。

    曹大和簡氏對視一眼,雙雙又堆起笑臉兒。

    盧娘子過來將大雁關在籠子裡,拿米飯拌了菜葉喂它。余下的五禮則收入房中,一一解開看了一眼,再重又用紅綢包好,又拿核桃、柿餅換了酥糖、干棗,只等沈家歸轉時帶回去。

    又去廚房做了蛋酒湯水,一碗兩顆,用兩個托盤托了,匆匆去何棲房中叫她一塊送去待客,也是讓何棲在沈家長者前亮個相。

    何棲正無聊呢,打疊著精神繡喜帕,婚服她還未動手,等問名後再裁剪,布匹倒已經扯了,上好的綢緞,還是青色的,男方的婚服倒是紅色的,所謂的紅男綠女。按禮,女家還要為男方做身衣服鞋襪,男方納征下聘那日,女方收了聘禮再以男方鞋襪衣服回禮。

    盧娘子進來看她扎著針,一朵合歡花繡得好不辛苦。

    “嬸娘莫笑,我於針線上實不怎麼通,繡個簡單的花草已是勉強,鴛鴦蓮瓣實在不行。”何棲看著棚子上的花,自己先笑了,拿遠了倒是這麼一回事,只禁不住細看,。

    盧娘子實在喜歡何棲的大方,她又孝順,嘆何娘子沒福。若不是早去,即便沒有養下兒女,收養了何棲,也可盡享天倫。

    “一根手指還有長短呢,哪有樣樣皆通的。”盧娘子拉她起身,見她今日穿得鮮艷,反挽著雙髻,身上尚可,頭上卻只在發間綁了兩根紅色綴珠絲絛,實在是素淡了點。折了瓶中的一支紅色茶花與她插在側間,又重點了口脂。“你阿娘早年間是個喜歡打扮的,若她在,憑著小娘子的模樣,不知會被娘子打扮得如何好看。”

    “上回阿爹開了阿娘留下的箱子,有條披帛,繡得好生精致。”何棲順著道,“顏色又好看,我打算拿來配了昏服。”

    盧娘子雖不知什麼樣的披帛,她心中何娘子一切事物都是好的,笑誇道:“唉喲,若是長短合適,自然是好。”披帛有長有短,既要搭禮服,自要長及迤地。又拍手,“瞧我這忘性,小娘子隨我來。”

    到廚房,讓何棲托了其中一個托盤。

    何秀才正與盧繼說起兩家問名的事,問名自然也要挑個雙數吉日,又相商到時去哪個寺廟問吉。曹大本來是個會說的,只是他棺材賣多了,嘴皮子過溜,生怕露出市儈的嘴臉來,沒得在讀書人面前丟人。

    倒是簡氏膽大,在旁道:“本來盧相師也會蔔卦,我們小戶人家也沒多的講究,只是他又要當大媒又要問蔔,實是勞煩了他。桃溪寺廟,香火旺,又靈驗的也只是千桃寺,又算不得遠,既親家公與廟裡的和尚相熟,自到千桃寺蔔個吉。”

    “正是如此。”何秀才笑,“早間早去,午間也能得回。”

    幾人議議事,隨嘴又誇誇自己家的兒郎,上門求娶,也不興自謙自貶的,總不能把自家的小郎君說個一錢不值反要對方將女兒下嫁。

    簡氏眼尖,見外面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隔窗一個窈窕的身影,付度其中一個必是何家小娘子,忙打起精神來。

    這一看,簡氏在心裡樂開了,他們家侄兒果然是個好福氣的。真是,誰能知何家竟藏了這樣一個美人兒?

    曹大雖不好太細看,卻也看個八九不離十,心裡呵呵一笑:怪道大郎只差將嘴給笑歪了。

    二人又見她無半扭捏小氣樣,更是滿意,再誇起何秀才養了好女兒時,更加情真意切。蛋酒做得十分美味,放了上好的紹酒,足料的糖,吃得人隱隱上頭,更添幾分喜意。

    三人送了雁,又將五禮帶回,兩家人算是完成定婚第一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11 06:45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8-11 06:48 PM 編輯

    第14章
   
    何棲對著籠子裡的雁犯愁,這還是一只野雁,性子凶,張著嘴只管嘎嘎大叫,吵得人腦仁都疼。何秀才尋思著籠子小,困得它不舒服,橫豎剪了翅膀也飛不走,就將籠子門開了,放它出來。

    這一放出來何家就遭了殃,滿院弄得都是雁糞,何棲氣得棄了掃把,費了九牛二虎的勁都沒把它給攆回籠子裡去,那雁被趕得急了,還會伸長脖子叼人。偏偏何秀才見了覺得有趣,坐那只管撫掌笑。

    “這可能宰了來吃?”何棲也不知裡面有沒有什麼忌諱。

    “好好的吃它作甚?”何秀才道,“也廢不了多少谷物的,養著倒也有趣。”

    “又髒又凶。”何棲越看越覺得這雁趾高氣揚。

    何秀才還道:“它好好的被人捉了來,豈能高興?”

    何棲沒法,只好任憑這只雁在院中耀武揚威,順便禍害花草。

    等得問名那日,沈家又讓盧繼捧了一只雁來。

    盧繼也笑了道:“若依古禮,六禮中五禮都須用燕。現在哪有這麼講究,除開開頭的納采,最後的親迎討個首尾相應的吉利,其余不過拿鵝與木雁代替。只是沈都頭和他兄弟施翎獵了好些雁,五禮便打算全用了雁。”

    這回連何秀才都犯了嘀咕,想想自家小院塞了五只雁的場景……

    二家交換了寫有兒女雙方名諱、生辰八字的紅帖,又說定了十六去千桃寺問吉蔔卦。

    “何公放心,阿圓與大郎必是天作之合。”盧繼笑。

    何秀才蹙了眉,猶豫半會才道:“不瞞子為,阿圓的生辰八字並不實。你亦知道我收養她時阿圓不過三四歲的光景,這麼小,哪清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連年月日都記得模糊。我只把收養她的時辰記成她的生辰。”

    盧繼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一段,生辰八字很是要緊,有些個看重的人家只憑八字結親。輕聲道:“何公收養阿圓,恩同再造,說是再生也不為過,再生之辰也算得生辰。”

    在一旁奉茶的何棲雙眸一閃,對於她來說,何秀才收養她的時辰才是真正的生辰,開口道:“盧叔所言極是,世間只有何家女,遽州那逃難的小女兒早已與父母阿爺兄姊在地下相會,舉家團圓。”

    何秀才知曉女兒的心意,仍舊道:“既要作親,以誠待之,為計只管將阿圓的生辰之事與沈家講明。我先時將這事忘了,現在兩家之事還在議定,若是反悔也有轉寰的余地。我何家不做欺心之事。”

    “何公品性,盧繼只有傾慕的。”盧繼輕嘆,又道,“不過,某也擔個保,大郎再不是這麼個計較之人。”

    “但願如此。”

    盧繼帶回了何棲的庚帖,私下與沈拓說明了此事。沈拓渾不在意,言語間還頗為心疼,道:“阿圓真是不易,若不得遇見何公,都不知是什麼境地。”一個丁點大的女娃,一家人都遭了災,又遠離故土,能活下都是老天垂憐。

    盧繼盯著他,聽他叫阿圓叫得很是順口,饒是兩人相交甚深,但他也算看著何棲長大的,難免也生出自家鮮花被人摘走的不忿之心:“大郎倒是給我個准信,我也好去回何公,以免生出嫌隙來。”

    “盧大哥又不是不知我。”沈拓道,“我豈會在意這些?”

    “那便好。”盧繼心底著實松了口氣。道,“阿圓身世坎坷,卻能逢凶化吉,誰說不是好的命格。”

    “災年荒月,死的人千千萬萬,是天不公。”沈拓道,“阿圓能遇見何公,實是僥幸了。”

    何秀才得了回信,拈須微笑,對沈拓又添了一分好感,對何棲道:“若他介意此事,阿爹是不願將你定與他家的。”

    “便是阿爹願意,阿圓也是不願的。”何棲添了清水給兩只雁,許是有了伴,這兩只扁毛畜生倒安份了一些。生辰八字對於看重之人,著實不是小事,若是放在高門大戶、侯門顯貴更是要命。

    何秀才現在倒慶幸起沈家沈大郎自己就能當家作主,若是上面有父母爺奶,少不得又多生是非。這種心態很有小人之嫌,何秀才頗為自己感到不恥。

    十六乃是問吉之日,一大早簡氏將自己收拾妥當,備了鮮果清香,盧繼懷裡揣了何棲沈拓的生辰八字的描金紅帖,又捧了一只雁。這次卻是沈拓施翎一同去的,施翎差不多算在廟裡長大,簡氏供奉鮮果時,還正重地叩了頭,惹得簡氏一陣笑。

    找了廟裡蔔卦僧,呈上男女八字:“沈家男,何家女,婚嫁之齡,蔔問八字可合,姻緣可定?”

    卜卦僧接了紅帖供奉,合了二人八字:“極佳。”執筆將吉語寫在線箋上“雙雙雁侶宿枝頭,憑賴根莖枝葉牢,凄風寒雨相為顧,臨老相扶不辭勞”。

    盧繼見果然上佳,簡氏更是高興。

    “曹娘子只管在廟中隨意,我卻須去何公那報喜。”

    “盧家大哥,我來送你。”施翎忙道,他是特地騎了馬來的。

    盧繼知道沈拓作了安排,自是點頭應允,結果一路差點沒把肺給顛出來,下馬時腿都差點軟了。

    “阿翎也無須趕得如此急,唉喲我的腰。”盧繼抱怨,“你莫不是被燙了屁股?”

    施翎扶住他,歉然道:“對不住,我實不知大哥身體弱,禁不得急奔。”

    盧繼看了看施翎這張如花似玉的臉,憋悶得狠,將手推開他的臉:“你只少說話,唉喲……”

    帶了施翎進了何家,將雁與蔔得吉語交與何秀才,笑道:“何公,小娘子與大郎天作之合,當結兩姓之好。”

    何秀才也是滿意,鄭重收好,兩家婚事就此敲定。

    盧繼道:“十八吉日,沈家來行納征之禮,何公看可使得?”

    “使得。”問吉後自要納征,何秀才自是應允。見施翎陌生面孔,又生得極好,問道:“這位後生郎君不曾得見。”

    “小子姓施,單名一個翎字,見過何公。”施翎過來揖禮,“我與大郎知交,因在原籍犯……”

    盧繼偷偷就踹了他一腳,心裡直罵:你生得這樣,怎一根腸子通到地?誰個問你打死了人?雖你情有可原,但平頭百姓幾個見過這等事的?你倒好,自個還在那巴巴地說。

    施翎挨了一下,驚覺過來,硬生生轉了話頭:“在縣裡做個馬快班頭。”

    何秀才眼尖得很,將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他也不與施翎計較,只似笑非笑拿眼盧繼,看得盧繼汗都差點下來。吃了茶,推說要回轉沈家回信,拉了施翎鬼攆似得走了。

    等二人去後,何秀才對何棲疑惑道:“天生萬物,不一而足,此子這等相貌說是禍水也不為過,也不知中間有什麼原故。”

    何棲早聽沈拓說家中寄住的好友曾在原籍犯了事,判了流放,所犯之事肯定不小。沉吟道:“沈都頭與他交厚,盧叔又與他親密,品性應可信得過。”

    “我看他目光清澈,言行耿直,不是什麼宵小惡人。”何秀才點頭,“比你那個鬼頭鬼腦的盧叔還要好上幾分,以前不知,竟是兩面光的。”

    何棲聽何秀才譏諷盧繼,噗得笑出聲,盧繼算命測卦,自是有些油滑狡獪。

    “十八納征禮畢,你便算是沈家之婦了。”何秀才傷感一會,心裡倒有些急起來。何棲的嫁妝只備一小部分,其它的都還好,只是家具為難。箱籠定了樟木,有香防蟲,放衣物書籍都很好,桌案幾凳的木頭卻不好求,賤價者何秀才不願用,高價者用不起。

    “你阿娘原先陪嫁過來的一套家什,倒是用得好木頭,只樣式古樸了些。”何秀才道,“阿爹打算請人重新拋了光,新上漆與你陪嫁過去。”

    “阿爹?”何棲皺眉,不贊同道,“哪有將底子都給掏空的?這不好。”

    “你莫非嫌棄是以舊做新?”何秀才這麼多年多少摸清了女兒的脾氣,內疚道,“也是阿爹無能,嫁女連上好的家具都嫁不起。”

    “阿爹明知我並非此意。”何棲無奈。

    “你聽我說。“何秀才道,“這裡原本就窄小,那些家具好些個都沒用上,只堆在西屋中積灰。再者說句厚顏的,你要帶著阿爹去沈家,又不再住這,這般放著也是可惜。你阿娘的這套家具還是請巧手打的,紋理大方優美。”

    何棲心中不是滋味,道:“阿爹這是要將整個家當都給女兒陪嫁過去嗎?”低首一會,索性說道,“我也不瞞阿爹,阿爹是個實誠人,女兒卻是小人心思。嫁與沈家,現在說得團花錦簇的,以後又知是如何?若有不好,我們總要留條後路。家中有屋,雖小也是遮風擋雨之處,手中有財,再少也可得個溫飽不乞憐他人。”

    “阿圓。”何秀才微愣。

    “阿爹,我不欺人,卻也不想任人所欺,總要未雨綢繆方得安穩。”何棲輕聲道。

    何秀才問道:“你信不過沈家?”

    “人之善惡好壞又豈是一朝一夕能知的?”何棲搖頭,“今日好,他日幸許還會生變。女兒不願以最大惡意度人,卻也不願剖心拋肝。”

    “阿圓,難得糊塗啊。”何秀才搖了搖頭,道,“也罷,只是與家俱倒不相干,家中用的其余粗笨的家什誰個會帶過去?”

    何棲想了下,伸手道:“既如此,阿爹便將原本打家具的銀錢另留出來,女兒用匣子裝了上鎖,阿爹自留著當自家的體己。”真遇上事,反正家具笨重還要典賣,還不如銀錢便利。

    何秀才瞪了她一眼,拍開她的手:“你倒比前頭雜貨鋪的陳娘子算得還精。”

    “她豈能算過我的?”何棲笑起來。

    何秀才怒道:“你去裁新衣,不要來啰嗦,阿爹心中自有成算。”

    何棲笑嘻嘻的,反正她是存了這打算,為後路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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