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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千尋 - 寶姑娘離宮後【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10:1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痛死她了,要不是她現在連眼皮都沒力氣睜開,她真想爆打他一頓,
他自己算算嘛,給了她那麼多承諾,他真正做到的有幾個?
在皇宮初見,他說懂她的身不由己,能將她毫髮無傷地救出困住她的皇宮,
甚至連他親哥皇上都敢算計,可是結果呢,她摔下山谷斷了腿= =
不過這是皇后橫插一手壞了計劃,他也治好了她,她勉強不計較,
後來他帶她回蜀王府,把她寵得跟公主似的,幾乎是有求必應了,
他寵得她乖乖地交了心,所以當她發現整座府裡的人都「不是人」,
他是頂了蜀王身子的狐王爺,雖然嚇個半死,但很快就恢復過來,
只想要跟心愛的他一生相守,可他卻突然一改態度,逼她嫁給他姪子,
只因她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能幫未來的狐王度劫,順利坐上王位,
那他說好的等了她幾百年?說好的給她一生幸福呢?敢情只是放屁兩聲?
偏偏這次不管她怎麼鬧騰他都不心軟,後來她也放棄掙扎了,
她懂他的為難不得已,況且他也說了仍會一直守在她身邊,那就這樣吧……
但是——他為什麼又不守信啦!不是說她命格特殊能夠度化雷劫嗎?
雷怎麼全都紮紮實實往身上打?痛得她都要死了……

【出版日期】    2018/6/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51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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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0 02:16 P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千尋

  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遇到對的人】

  當初同學訂婚時,小編真心替她高興,她找到相愛的另一半,兩人決定共組一個家庭,未來會有下一代、下下一代,小編連她的訂婚喜餅都吃了,萬萬沒想到,他們兩人連婚都沒結就散了。

  多年後,這次同學真的結婚了,小編還當了今生唯一一次的伴娘,只是心中一直存在著一個疑問,某日小編找到機會問她,前一段愛情為何分手?

  因為她不夠愛他。兩人的戀情,起因於男方的積極追求,她以為有男方的愛就夠了,甚至點頭同意訂婚。只是男方緊迫盯人,給她喘不過氣的壓迫感,即使兩人已經訂婚,但最終她想明白了,只有單方面的愛是無法走下去的,她理智的選擇分手。

  同學是幸運的,後來遇上她的先生,因為彼此相愛,且互相理解對方,這次小編終於吃到她的喜宴、喝到她的喜酒。

  只有單方面的愛是不夠的,小編想到這個故事裡的女主角敏敏。

  皇上是愛她的,但敏敏並不愛他,且心裡很明白,她若選擇皇上,待在後宮,很可能早早就去見已逝的爹娘。她想要自由,明知青梅竹馬的關驥已有心愛的人,仍硬是當他的妾,雖然只是有名無實的妾,但讓三個人都痛苦。

  直到她遇上男主角——蜀王卓藺風,才明白何為心動,她會時時想著他,想要時時賴在他身邊。即使因為她受重傷,兩人待在谷底,事事不方便,吃的是酸的果子,但她卻覺得天天都很開心,因為有他在身邊。

  在皇宮時,雖然錦衣玉食,雖然皇上寵她,可她不開心,因為皇上不是對的那個人。在關府,對於關驥而言,他愛的是妻子,敏敏不是對的那個人。

  而當對象是卓藺風時,敏敏在乎對方,且對方也在乎她,即使遇上重重阻礙,相愛的兩人努力去克服,終能相守,他們是幸福的。

  若你還是孤單一個人,希望早日找到對的那個人!不是單方面喜歡,而是彼此相愛的那個人。



【楔子】 哥哥不見了

        朝暾初升,炊煙裊裊,小狗沒睡飽,仍半瞇著眼,蔫蔫地趴在牆角,養在後院的豬隻卻已經餓得呼嚕呼嚕叫,低喚主人快快餵食,勤勞的婦人們早已在灶前忙得滿身大汗。

        村尾一戶人家住了兄妹兩人,妹妹十四歲,長得甜美可人,長期勞作,皮膚卻依然白嫩,是該說親的年紀了,可惜沒人上門,因為她的哥哥既瘸又傻,家裡全仗著她養活。

        但這樣的傻子,卻生了一副相當違和的模樣,不僅僅是俊秀而已,而是好看得教人無法別開眼,他的氣度比起京城的貴公子半點不差,若是換上一身女裝,肯定比女人漂亮許多。

        爹娘早亡,於妹妹而言,哥哥不是她的負擔,而是支柱,兄妹倆感情相當好,好到……誰都無法缺了誰。

        靠在窗邊,她慢條斯理地幫哥哥梳頭髮,握在掌心的頭髮又滑又亮,像上好的絲綢。

        他們家窮得買不起皂角,但哥哥的頭髮……不,不只是頭髮,哥哥全身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只覺得聞起來讓她份外有安全感。

        「不許亂跑哦,今兒個發工錢,我給哥哥帶油雞回來。」

        「好。」哥哥笑得滿臉憨厚,他最喜歡吃雞了,因為妹妹喜歡吃雞腿,所以他也愛。

        「無聊的話,給院子的花澆澆水吧。」她家哥哥很厲害,養的花花草草比誰家的長勢都好。

        「好。」

        「過幾天就是爹娘的祭日,咱們得備點東西祭拜爹娘。」

        「好。」

        「今天會出大太陽吧,哥哥把棉被拿到外頭曬曬好不?」

        「好。」

        兄妹倆很喜歡聊天,這就是他們的聊天方式,一個說著生活瑣碎,一個乖順應聲。

        頭髮梳好、早飯吃過、碗筷洗好,所有的事情都全都做完,但……

        她和王哥哥在鎮上的飯館做事,每天兩人都會結伴上工,所以……她笑眼瞇瞇地望著哥哥,說:「王家哥哥還沒到呢!」

        哥哥眉開眼笑地回視著她,張開雙臂。

        她很高興,哥哥永遠知道她沒說完的話是什麼,誰說哥哥癡傻,分明是再聰明不過。

        妹妹用最快的速度坐到哥哥腿上,窩進他懷裡,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氣味,她愛極了這股味道。

        抱著妹妹,他輕拍她的背,像小時候那樣。

        「哥,昨天李香被大廚罵了。」

        「為什麼?」

        「她偷了隻豬腳,可……也不算偷呀,那是客人不吃的,丟掉多浪費吶,她不過是想拿回去給她奶奶吃,李奶奶活了一輩子沒嚐過幾次肉味兒,你說慘不慘?」

        「慘。」

        「以後我要努力賺錢,讓哥哥天天都吃得上肉。」

        「好。」

        他們說著說著,天大亮了,王家哥哥出現在門口。

        看見他的身影,哥哥皺起眉頭,下意識抱緊妹妹的腰,不想她走。

        這是每天要固定上演一回的依依不捨,妹妹笑著親了親哥哥的額頭說:「沒事,下了工我會盡快回來,哥哥要乖乖待在家裡等我哦!」

        叮囑半晌,妹妹走出家門,他拖著瘸腿,跟在妹妹身後,直到看不見影子了,才轉身回家。

        他澆花、曬被子,他無聊地趴在窗口,等待妹妹從小路那邊走回來。

        可他沒等到妹妹,卻等來天空一片烏雲,烏雲越來越濃、越來越厚,壓得人心沉重。

        突地,他感覺到一陣莫名心悸,又來了,隱隱的不安再度升起。

        頭轉得飛快,他看看上下,再看看左右,明明沒有人在耳邊說話,可是他……他必須離開這個家、離開妹妹,離得遠遠的……

        因為不離開……就會……

        像是什麼東西閃進他的腦海中,他猛然抽氣,彈起身,一瘸一瘸地往屋外跑,好像有人在身後追趕。

        他知道了,他是真的知道了,他不離開,妹妹就會有危險,會像爹娘一樣死掉!

        他得跑快一點、跑遠一點,不可以被妹妹找到……他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但他就是曉得……快跑……

*             *             *

        雨下得好大,但是她護在懷裡的油雞還溫熱的。

        她想著哥哥啃雞頭的模樣,想他撕下雞腿,餵到她嘴邊說「妹妹吃」的笑臉,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哥哥更寵她。

        「謝謝王哥哥,我先進去。」

        「小心腳下,路滑。」

        「嗯,明兒個見。」

        妹妹旋身,打開院門,走進屋裡。

        眉心微皺,下這麼大的雨,哥哥怎麼沒把被子收起來?屋裡也沒點蠟燭,是被雷聲給嚇著了嗎?

        微微一笑,肯定是,哥哥最怕打雷了。

        快步進屋,把油雞放在桌上,燃起蠟燭,她熟門熟路地走到床邊蹲下來,朝著床底下喊,「哥哥,快出來,我帶油雞回來了。」

        可是她並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怎麼可能?躲到哪兒去了?

        她飛快地把屋裡每個能夠藏人的角落都找一遍,哥哥不在……他去哪裡了?

        這種雷雨交加的天氣,哥哥向來不敢出門的,難道是被壞人抓走了?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次次翻著已經找過的角落,家就這麼小……

        突地,一聲驚雷砸下,地面跟著震動起來,她猛然轉頭,上回也是這樣的雷雨,哥哥……

        狠狠倒抽了一口氣,她顧不得大雨傾盆,連傘都沒拿,急著往山上跑去。

        她越跑越慌、越跑越心驚膽顫,又去山上了嗎?都說了,那些樹護不了他呀,哥哥怎麼就這樣不聽話,村人說山上有狗熊,如果哥哥碰上了……

        不會、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她心裡一邊安慰自己哥哥一定不會有事的,眼淚卻搭著雨水落個不停。

        「哥哥,你在哪裡?」

        她跌倒了,再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一身泥濘、滿臉泥漿,可她顧不得摔得全身疼痛,直直地往前跑,彷彿那裡有誰在召喚她似的。

        她終於跑到山腳下,仰著頭,雨水早已將她渾身淋得溼透,可她不覺得冷,只覺得害怕,害怕哥哥被狗熊叼去……

        看著黑暗的林子,她用雙手圈著嘴,用盡力氣大喊,「哥哥!」

        哥哥有很厲害的耳朵、很靈敏的鼻子,只要聽見她的聲音,他會馬上出來的……

        「哥哥!」她再喊。

        哥哥知道她害怕一個人,肯定很快就會回家……

        「哥哥!」

        她不斷地喊,喊得喉嚨痛了、啞了,仍然不肯停下。

        轟!一道閃電砸下,照亮半片山林,她嚇壞了,大聲哭喊,「哥哥—— 」

*             *             *

        黑黝黝的山洞裡,他趴在潮溼的地上,體無完膚,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燒焦味兒,他被無數道雷連番轟過,痛得無法動彈。

        閉上眼睛,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妹妹,妹妹的笑、妹妹的哭……

        一道突兀的聲音穿過雨幕而來,鑽進他耳裡。

        「哥哥!」

        他猛然坐起,焦黑的皮膚因此而裂開,血滲了出來。

        那是妹妹,是他的妹妹!

        妹妹在哭,他要出去找妹妹,可是不行啊,他要是出去,妹妹會死掉的……

        他陷入猶豫矛盾,此時的他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感到心被妹妹的哭聲撕成兩半。

        他怔怔地睜著眼,淚水在臉頰上蜿蜒成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0 05:47 PM 編輯

【第一章】 想要逃離皇宮

        時值初春,天氣卻比往年熱得多,敏敏已經換上夏衫,她坐在屋簷下躲太陽。

        宮女在旁打著涼扇,被攪動的微風迎面吹來,帶起縷縷青絲。

        低頭,飛針上下,一朵紅豔海棠在白絹上現形,對於刺繡,敏敏沒有太大的天份,繡功之所以了得,是為著長日漫漫,得尋點事兒來做,就這麼熟能生巧給磨出來的,否則一門心思全用來算計,多累人啊!

        大野靜靜地趴在她腳邊,雕像似的一動也不動。

        大野是條狼狗,關驥送的。

        那年敏敏十歲,她失去爹爹,剛出生的大野失去牠的娘。

        如今三年多過去了,現在的大野是條成犬,體型健壯,毛皮黑得發亮,一雙眼睛炯亮有神,站起來比她的腰還高。

        後宮為著安全問題,沒人能夠養這麼大的狗,唯獨敏敏例外,因為她是最受皇上疼寵的女子,有大野在,誰也不敢欺負她。

        敏敏的爹叫做章鄴,驍勇善戰,打過無數的仗,鄰國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即使是敵手,也肅然起敬。

        章鄴一生都在沙場上奮戰,最終也死於沙場,算是死得其所,卻可憐了膝下獨女。

        敏敏五歲失去娘親,爹在邊關,連娘的喪事都無法參與,那時候的她只有滿心的恐懼、哀傷。

        她的姑姑章雲,十五歲進宮,因為得力的哥哥在前方以命抗敵,護得國家安穩,皇帝為了讓章鄴安心打仗,即使她膝下無子,還是封她為雲妃。

        敏敏的娘親過世後,皇上作主把敏敏接進宮中,養在雲妃膝下。

        雲妃對她疼愛備至,得了什麼好的,全往她跟前送,皇帝對敏敏更是百般疼愛、慷慨大方,不患寡而患不均,在後宮受寵並非好事,因此敏敏表面風光,日子卻沒有想像中的舒心。

        幸而章鄴只要回京城,就會把女兒接回府,章鄴疼愛女兒,常抱著女兒說話,一講便是一個下午,所有的話題全是娘和姑姑。

        姑姑常說,我們是妳爹最在乎的人,只要我們好,他便好了。

        於是每回見著爹,敏敏總挑好的說,講得好像她有多麼喜歡住在宮裡似的。

        敏敏三歲那年,章鄴帶回一個男孩,他是關相爺的孫子,名叫關驥。

        那幾年關驥留在章家的時間比待在相府裡多,章鄴有心、關相爺有意,想把這兩個孩子湊在一起。

        章鄴把關驥當成女婿栽培,而關驥和章若敏,雖然相差七歲,但感情深厚。

        十歲那年,對敏敏而言,是淒風苦雨的一年,爹爹戰死沙場,好不容易懷上孩子的姑姑乍聞惡耗,從階梯上滾落,導致小產,失血過多而亡,在同一個月內,她失去最重要的兩個人,從此世間再無血脈相連的親人。

        章鄴臨終,將未酬壯志託付給關驥;章雲臨終,求皇上照顧章家最後血脈。

        就是在關驥扶靈返京時,把大野交給了敏敏。

        敏敏,大野的娘親護著章叔到最後一刻,往後妳也要護著大野,到牠生命最後一刻。

        她點頭應下,抱著瘦小的大野,彷彿又有了親人。

        這兩年被戰爭洗禮過的關驥,越發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他成為不少京城淑媛的夢中良人。

        而隨著年紀增長,敏敏承襲母親的容貌,帶著七分稚嫩清純的瓜子臉,線條明晰完美,膚白如雪、眉如墨染、眸如點漆,整個人雪雕玉琢、素淨纖巧至極。

        她並不知道自己絕麗的容貌會讓後宮嬪妃心生危機,以至於人人對她厭惡疏離,她和這個後宮格格不入,沒有說話的對象,更沒有朋友,她像被關在籠裡的金絲雀,有著絢麗的羽翼,卻寂寞異常。

        因此大野對她份外重要,關驥對她更重要。

        她討厭後宮,憎惡這個地方,恨不得插翅飛出去,她日夜盼著關驥回京,期盼他把自己帶出這座金碧輝煌的囚籠。

        「姑娘,關將軍進宮啦!」柔月匆匆從外頭進來。

        放下針線,她慌張起身。「真的嗎?」

        「是,關將軍在御書房。」

        消滅吳國的消息傳回來的那一天,皇帝召敏敏過去,激動地握住她的肩膀說—— 

        名師出高徒,妳的驥哥哥果然幫朕拿下吳國!

        敏敏也很高興,那是父親的心願吶。

        「大野,我們走,找驥哥哥去!」她帶著滿臉笑意,輕快地說著,一人一犬快步往外跑去。

        柔月凝視著敏敏的背影,心裡帶著些微歉意,她是德妃的人,德妃是關驥的妹妹,入宮兩年,去年底剛產下皇子。

        德妃性子敏感,閱人的本領早已修煉成精,她發現隨著章姑娘容貌長開,皇上態度轉變,章姑娘的美貌之於德妃是重大威脅,所以章姑娘不能再留在宮裡。

*             *             *

        敏敏覺得快要飛起來了,連一刻鐘她都不願意待在宮裡。

        驥哥哥此番進宮,皇上定要表彰他,那麼他會請旨賜婚嗎?

        臉紅心跳,羞澀在眼底現形,她很開心,數年翹首盼望,終於讓她等到一個可以自由呼吸的機會。

        快步跑到御書房前,御前伺候的裘公公守在外頭,一看見她,他堆起滿臉笑意,那笑在他臉上劃出幾道溝渠。

        「姑娘要見皇上嗎?先等等,皇上和關將軍說事兒呢!」

        「好。」她乖巧地點點頭。

        拂開額前散髮,她蹲下身,輕輕順著大野的毛,湊近牠耳邊低聲道:「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你喜歡驥哥哥對吧,以後我們跟他一起生活好不?」

        她實在太快樂了,笑容掩都掩不住,兩手圈抱住大野的脖子,把頭埋進去。

        並沒有等太久,關驥便從御書房出來,敏敏快步迎上前。

        「驥哥哥。」她的眼珠子黑黝黝的,像泡在蜜裡的龍眼子,喜悅讓她整個人發亮,美得教人別不開眼睛。

        關驥摸摸她的頭,笑道:「我們家敏敏長大了,大野也長大了。」

        「驥哥哥也是。」她用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自己只到他的胸口。

        他掐掐她比蛋還滑嫩的臉頰,帶著驕傲的口吻說:「驥哥哥早就長大,我現在可是立下功勞的大將軍。」

        他抑不住滿臉得意,功成名就的他,不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

        「爹爹知道,會深感安慰。」

        提到章鄴,關驥濃眉輕蹙,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口氣帶著隱忍和悲愴,「敏敏,我替章叔報仇了,我親手將當年殺死章叔的敵將斬殺於馬下。」

        敏敏激動地投入他的懷裡,她高興得一塌糊塗,也哭得一塌糊塗。「謝謝驥哥哥,謝謝……」

        關驥將她輕輕拉開,彎下腰,用衣袖為她拭淚。「找一天,我領妳出宮祭拜章叔。」

        「好。」她點頭。

        「我給妳帶了不少東西回來,整理好後,就命人送進宮。」

        「先放在驥哥哥那裡吧,搬來搬去,多麻煩。」她早晚要嫁進相府的。

        她的話讓他微微一頓,帶著兩分不自然,「不想先睹為快?這次我弄回不少好東西。」

        「驥哥哥給的全是好東西。」她湊近他耳邊說:「明珠公主要嫉妒死了。」

        關驥嘆息,他答應過章叔,會好生照顧敏敏,小丫頭長大了,一門心思卻撲在他身上,這不是他樂見的狀況。

        他深吸口氣,隱晦地道:「敏敏越來越漂亮,驥哥哥一定會好好把關,替妳尋個好夫婿。」

        敏敏傻住了,她的好夫婿不就是他,為什麼要另外尋?爹和關爺爺分明說過……

        她的表情讓關驥有些不忍,但有時候狠心是為了對方好。

        「往後再不必打仗,皇上想讓我進兵部,到時留在京裡的時間多,驥哥哥一定給敏敏掌掌眼。」

        如果剛才那句沒聽清楚,這句話就夠明白了,所以驥哥哥不願意娶她嗎?

        被拋棄的感覺像一把刀橫過胸臆,她呆呆地看著他,始終想不清楚哪個環節出了錯,怎麼會這樣?

*             *             *

        敏敏進御書房時,皇帝正在批閱奏摺。

        皇帝勤政,在位十數年,西取吳國、東靖倭寇、南平蠻夷。

        皇帝年僅三十,保養得宜又長期習武,精氣神旺盛,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

        驥哥哥曾經說過—— 

        皇上以德服人,以仁治天下。

        她並不懂朝政,但深信皇上能得到驥哥哥這樣的稱讚,定是個好皇帝,是天下百姓之福。

        「敏敏來了?」皇帝放下筆,朝敏敏招手。「到朕這裡坐。」

        裘公公馬上抬來一張杌子放在皇上腳邊。

        她乖巧地坐到小杌子上,仰頭望著皇上。

        看著她的臉,皇帝心情微動,小丫頭眉眼長開,模樣越來越像茹歆。

        當年她的娘才貌雙全,京城男子人人想要求娶,可她心有所屬,眼裡只容得下章鄴,而他……

        皇帝拉起她的手,道:「吾家有女初長成,不曉得要便宜哪家臭小子。」

        他的眸光太奇怪,浮動著教人看不清的情緒,敏敏蹙眉,隱約不安在心底擴散,她拽緊帕子,指甲陷入掌心。

        皇帝又道:「朕著實不捨,不如敏敏留在宮裡,陪朕一輩子好不?」

        倏地,她臉色發青,倒抽一口氣,抬眼與皇上對視。是玩笑,對嗎?

        「敏敏,章將軍曾想與關家結親,但當時沒有立下婚書,兩家不過是口頭約定,如今事過境遷,妳爹已經不在,而關驥前途似錦。」

        這是在暗示她,她不是關驥最好的選擇?所以方才皇上同驥哥哥已經談妥了,要毀了父親遺願?

        「是人走茶涼嗎?」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冷笑。

        皇帝嘆道:「關驥立下大功,他不要任何賞賜,只求朕為他和薛虹茜的婚事作主,往後朕還要重用關驥,必須施恩,教他順心,敏敏明白嗎?」

        薛虹茜是七品小官的女兒,出身不高,攀不上關家門第,但她與關驥情投意合,兩人早已約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關驥心知與薛虹茜的婚事必定得不到長輩同意,出征前便求皇上允諾,待消滅吳國、凱旋歸來,下旨為他們賜婚。

        原來是有了心儀之人啊……多年盼望成了空話一場,敏敏感覺到濃厚失望壓迫著胸口,心一陣陣地絞痛著、翻騰著。

        見她不語,皇帝又道:「為大局著想,行不?」

        心疼得太厲害,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可是她的心在大聲吶喊,她不要為大局,她要自私自利!抬起眼眸,她固執地望向皇上。

        皇帝對上她的目光,堅持地道:「朕已經答應關驥,妳留下吧,朕封妳為妃。」

        這話像一記悶雷,直直地轟向她的腦門,與皇上目光相對間,她突然明白了德妃的暗示、皇后的防備,還有其他嬪妃們的厭惡,原來是她自己太笨,一直沒發現皇上有這樣的心思。

        她的喉嚨彷彿被人狠狠掐住,她將下嘴唇咬得滲出血絲,卻好似不覺得疼。

        怎麼辦?她成了困獸……

        「敏敏,別令朕為難。」皇帝的口氣嚴厲了一分,卻有更多的無奈。

        這一瞬間,她迫切地想逃,想掙脫一切,跑得遠遠的。

        皇帝嘆了口氣,想摸摸她的臉,她卻下意識躲開,盯著他的目光帶著濃濃的警戒防備,像被關在柵欄裡的小獸。

        她害怕他?這樣的念頭讓皇帝心中微惱,他硬起口氣道:「敏敏,關驥求到朕跟前,是抱持破釜沉舟的決心,這樣妳還是非嫁不可嗎?那不是結親,而是結仇!」

        她寧可結仇,也不願意在這裡多待一刻鐘。

        「即使朕許妳大好前途,妳還是非嫁關驥不可嗎?」

        雞皮疙瘩冒出,冷汗涔涔,敏敏飛快點頭,是的,她害怕與驥哥哥結仇,但更畏懼皇上賜予的「大好前途」,如果都是不歸路,她想選擇較為輕鬆的那一條。

        皇帝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丫頭和她的娘一樣固執。

        當年放手茹歆,他有多不捨,可如今瞧瞧,在她眼裡,他竟是個壞人了?

        皇帝咬牙,帶著兩分惡意嘲弄,「如果是妾室,妳嫁嗎?」

        皇上這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不,再難再懼,她都只能往前進,因為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丈深淵……

        於是她語氣堅定地說:「我嫁。」

*             *             *

        「為什麼?」關驥目光凜冽、口氣冰冷,彷彿他們是陌生人,彷彿她從來不是他最疼愛的敏妹妹。

        他的態度讓敏敏滿肚子的話宛如被冰凍,滿腹的歉意被消融,難堪逼出她的驕傲,逼得她無法折腰,她扯開一抹冷笑,說道:「我以為驥哥哥很清楚,當年爹爹是以什麼心情栽培驥哥哥的。」

        「妳這是挾恩求報?」

        一斧頭,心被砍成兩半。她竟是挾恩求報的女人?他真有能耐啊,一句話就讓她感覺自己真下賤。行啊,他都這麼說了,她有什麼好不認的?

        「是驥哥哥親口允諾要照顧敏敏一輩子的。」

        「我會照顧妳,但不是用妳想要的方法。」

        「若我只想驥哥哥用我要的方法照顧我呢?」

        「不可理喻!」不……他是來談判的,不能讓怒氣淹沒理性,於是他握緊拳頭,深吸口氣,強壓下怒氣,試著勸退她,「我與虹茜相知相愛,我們中間不需要橫插一人。」

        「我才是先到的,我沒怨恨薛氏捷足先登,憑什麼她不允許我橫插一腳?」

        「跟她沒有關係,是我不願意娶妳,我不喜歡妳,我只想和虹茜共結連理。」

        她故意嘲諷道:「那可怎麼辦才好,我也只想和驥哥哥共結連理。」難道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好,都只是在虛與委蛇?想到這裡,敏敏覺得心跳頓了一下,而且明明太陽這樣大,她怎會感覺到一陣接一陣的寒意透進骨頭裡?

        「講講道理,等妳長大,妳會碰到妳喜歡的男人,他會比我更寵妳、疼妳,那時候妳便會了解,於妳而言,我不過是個哥哥。」

        敏敏苦笑,這些天她想透澈了,皇上的妥協是建立在對父親的虧欠上,皇上允諾過父親會促成此事,若對象不是驥哥哥,承諾便可以不遵守了,對吧?

        所以她不能錯失驥哥哥,他是她唯一的選擇,她再沒有其他機會。

        「我不要。」

        「嫁給我,妳不會幸福。」他苦口婆心地勸道。

        幸福從來與她無緣,五歲失母,十歲失父、姑姑撒手人寰,獨留她在這個吃人的地方苦苦掙扎,他是她逃出升天的唯一方法,所以她不能講道理,只能唱反調。

         「不嫁給驥哥哥,我也不會幸福。」

        「我心裡沒有妳,在我身邊,妳還不如待在宮裡。」

        他明知道她痛恨後宮,為了擺脫她,他竟然要她留下?人為了自己的幸福,到底可以多自私?

        算了,她沒有退路了,只能強行前進。「我不想討論,驥哥哥決定吧,兩個都娶,或者兩個都不娶?」

        「敏敏,我錯看妳了!」關驥激動抬手,眼看就要往她臉上甩巴掌。

        大野不給他機會,縱身一躍,用力將他撲倒在地。

        關驥氣到失去理智,想也不想雙掌橫劈過去。他有武功在身,情急之下沒控制好力道,大野被打飛,身子撞上牆面後,重重墜地。

        一個鷂子翻身,關驥穩穩站立,怒火未消的他,在大野落地之前,一腳踹上牠的腦門,牠頭一偏,昏了過去。

        敏敏望著滿臉狠戾的關驥,顫慄不已,她的強嫁讓驥哥哥如此失控?

        驚惶蹲下身,她顫巍巍地將大野抱起,淚水順著雙頰滑入大野濃密的毛髮之中,怎麼辦,前有狼、後有虎,難道無論進與退,她最終都只有死路一條嗎?

        看著她無助的模樣,關驥後悔了,他知道自己做得太過,但他不肯妥協,只能虛張聲勢道:「妳看見我多殘暴了,不合我的心意,就是這般下場,章若敏,這樣妳還想嫁給我嗎?」

        她嚇他、他逼她,她不懂,兩人的關係怎麼會變成這樣?「驥哥哥……」

        「別喊,若妳非要嫁給我,就是這個下場。」他硬起心腸,指向大野。

        「你會殺我嗎?」她也硬了心腸。

        怎麼可能!看著她的淚水凝在眼底,頑強地不肯低頭,他一時無語。

        「不殺,我就嫁。」輕輕地,她吐出一句話。

        他恨得一個拳頭砸向桌面,楠木桌子應聲裂開,那一聲敲上關驥耳膜,也震懾了敏敏的心版。

        恨恨甩袖,他一把將大野搶走,他知道自己出手有多重,大野需要大夫。

        敏敏眼睜睜地看他帶走大野,心碎一地。大野是她唯一的依靠,沒有牠,她能同誰講話?他不會殺她,卻想要用帶走大野來逼死她嗎?

        敏敏環抱雙臂,背靠著牆,緩緩滑坐到地上,蜷縮起身子。

*             *             *

        哪有人如此作踐自己?虧她出生高貴,竟要淪為妾室?聽過強娶的,還沒聽過強嫁的,如此厚顏行徑,教人不齒。

        風言風語,在後宮迅速傳播開來。

        敏敏一語不發地往前走,她剛從德妃那裡回來,德妃讓她安心備嫁,驥哥哥定會迎娶她。

        這是顆定心丸,卻吞得她很傷心,若是旁的女子碰上這等事,怕是要七尺白綾上吊自盡,可她不想死,她頑強地活著。

        行經御花園,敏敏聽見爭鬧聲,舉目望去,看見明珠公主正在與越王起爭執。

        皇太后福澤深厚,替先帝生了三個兒子,越王卓藺邯、皇帝卓藺驤以及蜀王卓藺風。

        都說天家無親情,為那張龍椅,弒兄屠弟之事屢有所聞,可是這樣的情況並未發生在這三兄弟身上,因為先帝防範未然,把所有可能掐死在萌芽階段。

        越王卓藺邯年少早夭,臨終前將兒子託付給蜀王卓藺風,因此卓淳溪三歲便襲爵為王,是當今最年輕的王爺。

        敏敏沒見過蜀王,卻看過越王幾次。

        越王年十七歲,身形頎長、朱面丹唇,他的五官美麗,猶勝女子,而那雙不解世事的眸子,清澈得像一汪湖水。

        這樣漂亮的男子,世間少見,不管男人女人都會被吸引,敏敏也不例外,可惜他害怕大野,常常有多遠離多遠,而大野也好似同他有仇,每回見著都對著他威脅警告的低吠。

        越王的性情單純得像個七歲孩子,眾人都在私底下說他是個傻子,若非皇太后和蜀王偏寵,後宮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雖然卓淳溪腦袋不好,蜀王卻從未放棄他,把他當眼珠子似的護著,教他讀書練字,教他習武強身,簡直把他當成親生兒子,可蜀王自己也不過二十二歲,想當人家的爹,還差得遠。

        而蜀王是宮人們津津樂道的人物。

        他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且允文允武,是朝廷棟梁,京城清流學儒對他推崇備至,邊關武將對他甘拜下風,他魅力無敵,凡經過的地方,就會有女子失神傻笑……

        所有的形容,都把他說得像天神一般,敏敏常會覺得困惑,為什麼先帝當初不挑選他繼位?

        「不賠我裙子,不准你走!」卓明珠伸開雙臂擋在卓淳溪身前。

        她是皇后娘娘所出,驕縱任性是出了名的。

        「又不是我弄壞的。」卓淳溪鼓著腮幫子辯解。

        「就是你,你不從樹上跳下來,我怎會摔倒?」

        「妳膽小,不關我的事。」

        「傻瓜、笨蛋,是你害的,就關你的事!」

        「我不傻,妳才是傻瓜。」卓淳溪漂亮的臉龐帶著笑,令人雙眼為之一亮。

        「你居然敢罵我?我要告訴母后!」

        「我才不怕。」

        敏敏本不想摻和,但下一瞬,公主的鞭子竟然刷地往卓淳溪臉上抽去,而他竟然沒有閃躲,臉頰立即浮現一道刺目的紅腫。

        一個吃痛,卓淳溪翻掌朝卓明珠胸口打去,宮女見狀連忙撲身護住公主,硬生生挨下一掌,宮女沒站穩,抱著公主踉蹌幾步,砰的一聲,雙雙摔倒在地。

        卓明珠狼狽至此,還不依不饒,剛站穩就高舉鞭子亂甩,可惜沒甩到卓淳溪,卻甩到敏敏身上。

        敏敏強忍著疼痛,勸道:「公主要不要先回去,召太醫看看有沒有哪裡受傷?越王也是,都先回去吧。」

        發現敏敏看著自己,卓淳溪馬上揚唇一笑,天真浪漫的純美笑容,映在他那張比女子更美麗的臉龐上,讓人呼吸一窒,差點兒喘不過氣。

        見自己都快氣死了,兩人還在眉來眼去,似是在嘲笑她,卓明珠說話更加難聽了,「怎麼?關將軍勾引不成,就想勾引小傻瓜?」

        她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嫡長女,從不吝嗇給人難堪,再加上對敏敏的妒恨早已積沙成塔,瞅著機會,便要尋她穢氣。

        卓明珠又道:「妳這張狐狸臉就該配個傻子,何必招惹關將軍?仗著父皇疼寵也不能這樣,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下賤的,急巴巴送上門……」

        她不顧形象哇啦哇啦罵個不停,就是想要好好羞辱敏敏一番,她說得正熱烈,卻沒想到重重的啪一聲,她……挨耳光子了?

        五根鮮紅指印在頰邊,熱辣辣的感覺襲擊,明珠公主不敢置信地望著卓淳溪。

        敏敏也被嚇著了,詫異地睜大眼瞅著卓淳溪。

        迎視敏敏的目光,卓淳溪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解釋道:「她罵妳。」

        卓明珠從未挨打過,這會兒卻被個傻子給打了,她氣得肝痛、腸痛,全身上下都痛,她狂跳腳,張牙舞爪地往敏敏臉上抓去。

        見狀,卓淳溪忙抱起敏敏東竄西跳,讓卓明珠使盡力氣也追不到。

        卓明珠抓起鞭子在空中甩個不停,瘋了似的猛叫狂跳,卓淳溪卻把這當成遊戲,抱著敏敏,腳下速度越來越快,每次卓明珠的長鞭落空,他就笑得越加歡暢。

        「來人,把他們給我抓起來,給我狠狠地打……」卓明珠哭得無比淒慘。

        宮女太監們滿臉為難,看看公主,再看看越王和敏敏姑娘,無所適從。

        卓明珠見自己鬧成這樣,眾人還不肯相幫,大怒之餘,竟回身將鞭子朝太監宮女身上抽去。

        沒人敢還手,轉眼眾人身上都見血,事情越鬧越不像話,突然間,鞭子停了,卓淳溪轉頭一看,笑著喊道:「三叔。」

        敏敏跟著轉頭,當她的視線與來人相觸時,心兒猛地一抽,沒來由的熟悉、沒來由的心悸、沒來由的親切溫暖……這究竟是什麼樣莫名其妙的情緒?

        她原以為卓淳溪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可是他,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子嘴唇和臉形,卻架構出一張教人無法別開眼的完美臉龐。

        逆著光,他頎長的身影臨風而立,一雙清潤眼眸彷彿看透世情,只是眉眼微彎,便格外生動,一身白衣飄飄,除塵若仙。

        卓明珠的手腕被蜀王抓得疼,嬌嬌地輕喊一聲,「王叔抓痛明珠了。」

        鬆開手,卓藺風不冷不熱地道:「妳馬上就要尚駙馬了,怎麼還是如此孩子氣?」

        卓明珠噘起鮮紅嘴唇道:「是堂兄的錯,他先動手打我的。」

        「妳又不是不知道他腦子不好使,還同他計較?」

        「不是我計較,是他非要護著那個賤女人。」

        卓藺風的視線順著卓明珠指的方向看去,落在敏敏身上,好看的眉形微攏,他下意識向她走近,垂睫,嗅到一絲幾不可辨的氣味,眼底眸光閃過,那是……

        會嗎?是嗎?可能嗎?驚喜、狂熱的心潮洶湧翻騰。

        但卓藺風表面上不動聲色地吩咐道:「來人,送公主回去。」

        宮人們鬆口氣,忍著身上疼痛,連忙簇擁著明珠公主離開。

        鬧事的走了,卓淳溪還玩不夠似的,一路跟上,衝著卓明珠喊傻子,又氣得她暴跳如雷,可這一回宮人們可是把公主給護得緊了,不讓公主再有機會和越王打起來。

        園子裡只剩下卓藺風和敏敏對視,滿地的落葉,風一颳,帶起些許蕭瑟落寞,她知道不應該這樣看著男人,可是她無法別開眼,仰著頭,從他的眉眼鼻唇,一寸一寸地細細望著,像是怕少了兩分專心,就會錯失什麼似的。

*             *             *

        「妹妹,餓了,想吃肉肉。」小少年望著她,癡憨的笑,映在他精緻的臉龐上,讓人看不出絕望。

        一場大水,爹娘死於瘟疫,留下十歲的她和癡傻的瘸子哥哥,這樣的生活,她是該絕望的呀,可是哥哥在、他的笑容在,她就覺得日子充滿希望。

        「我給哥哥偷雞去,哥哥在這裡等我,別亂跑哦!」

        她抱抱哥哥,在哥哥髒兮兮的臉上用力親一下,軟軟的唇碰上軟軟的臉頰,這一親,她覺得就算餓了一整天,依然精力充沛。

        「妹妹小心。」他也環住妹妹,啵啵啵,在她臉上額上手上連親好幾下,然後也覺得好像沒有餓得那麼厲害了。

        「好。」

        他看著妹妹的背影漸行漸遠,癡憨的眼底帶起一絲憂慮,如果自己不要那麼容易餓,不知道有多好。

        他坐在原地等著,等到天黑、等到天亮、等到將近中午,視線始終定在妹妹離開的那個方向。

        他從不認為妹妹會丟下自己,他相信她一定會回來,雖然她已經去了好久好久,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得很難受。

        終於,在太陽快要落到山的另一邊時,妹妹瘦小的身影出現了。

        他興奮不已,勉強站起來,想快點跑到妹妹身邊,但他瘸得厲害,只能一拐一拐慢慢拖著身子往前行。

        妹妹的額頭破了一個血洞,兩、三行鮮血漫過她稀疏的眉毛,落在頰上,她的右臉高高腫起,推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可是她很得意地笑著。

        她從懷裡拿出一個肉包子,說:「哥哥對不起,沒有雞,只有這個。」

        倏地,他放聲大哭。

        看著哥哥哭,妹妹的臉上仍是堆著笑意,可是眼淚卻一串一串掉得飛快,淚水和鮮血混在一起,染出一片刺目鮮紅。

*             *             *

        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敏敏仰頭看著他,淚水卻不受控製地往下掉,淡淡的酸、微微的澀在舌間氾濫,但矛盾的甜,卻在心中緩緩填塞。

        「我認識你嗎?」她問。

        他笑而不答,但心裡卻回答:是的,在一千多年前,在我初生之際。

        「還喜歡吃桃子嗎?」他問,青澀又酸得讓人牙根發軟的桃子。

        完全牛頭不對馬嘴,但她卻忍不住點頭回應,「喜歡,我要種讓人酸掉牙的。」

        他揚眉,還是一樣啊,點點頭,他回道:「我給妳送一點過來。」

        她再次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她看著他,始終停不下笑意。

        然後他伸手摸摸她的頭,低聲說:「以後想哭就哭,不要再委屈自己。」

        他知道她很委屈?他知道她連哭泣都要再三斟酌強忍?

        兩句再普通不過的安慰,卻勾出她大量傷心,她張大雙眼凝視著他,接著眼眶泛紅,眼淚潸然而下,她下意識拉住他的衣袖,低低啜泣著。

        她哭得很認真,沒注意到他的手輕輕地劃過一圈,風再也吹不進來,聲音透不進來,而圈圈裡頭,變得舒服而溫暖。

       他深吸口氣,說不出是欣慰滿足還是心疼,他伸出雙手,將她環抱在懷中。

*             *             *

        這對敏敏來說是個很詭異的經驗,她居然在陌生男人面前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最後甚至哭倒在對方懷裡。

        她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卻很盡情,而且哭完之後,她覺得心裡頭的委屈好像沒有那樣嚇人了。說真的,若再有機會,她還想再在他懷裡哭一次。

        這是不對的行為,男女授受不親,這是要浸豬籠的,何況事情發生在人來人往的御花園,她想,會出大事吧?

        以妾位下嫁,她的名聲已經壞到了極點,再加上這一樁,不曉得會掀起多大波瀾?會不會恰好給了驥哥哥機會,讓他以不想她這麼委屈為由,強行退親?

        可是真的好奇怪,整個後宮上下竟然沒人提起這件事?是因為蜀王位高權重,無人敢得罪?

        不管如何,哭過一場後,害怕少了許多,至於嫁人該有的喜悅快樂、盼望,早已蒸發,她只想認命,只想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離開這座牢籠。

        拿起毛筆、攤平紙,她在紙上勾勒圖形。

        敏敏並沒有特別想畫什麼,只是藉此抒發百轉千迴的心思,兩個時辰後,她揉揉發酸的肩膀,再低頭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畫了什麼,迴廊曲折、花徑盤繞,榴花樹下,身形挺拔的男子迎風而立,一身白衣飄飄,氣質超凡。

        看著他的五官面容,她又莫名想哭了,可是她敢發誓,她壓根不認識他,那次在御花園是第一次見面,可是為什麼面對他時,她會有著說不出的悸動、無法形容的熟悉?

        她不懂想再見他一面的迫切感從何而來,但她真的好想再同他訴說委屈,再靠近他……

        這是不對的,非常非常不對,她已經訂下終身,不該和他見面,但……渴望在心口喧囂,她從沒對一個人這樣熱切過。

        腳步聲傳來,敏敏心虛,急急把畫紙折起,往燭火上一放,猩紅的火光很快地將畫紙燃燒成灰燼。

        「時辰不早了,姑娘早點歇下吧,明日便要出宮。」柔月進屋提醒道。

        是出宮,不是出嫁,她要從將軍府嫁進關府,換言之她將待在自己家裡備嫁,整整一個月。

        「好,妳也早點歇下,今晚不需要守夜。」

        「是,姑娘。」

        柔月離開後,敏敏將桌面收拾妥當,起身四下走過一圈,留雲宮是皇上賞給姑姑的宮殿,從五歲到現在,整整九年,她都住在這裡。

        只要是人,離開住過九年的地方,多少會有幾分感慨,但她沒有,她非常不喜歡這裡。

        推開窗戶,她看著天邊皎月,閉上眼睛輕聲道:「姑姑,我要回家了,請妳和爹娘護佑我平安。」



【第二章】 種香

        沒有關窗,在宮裡的最後一晚,敏敏睡得格外安穩。

        樹梢頭,黑影竄出,穿過窗子,來到床邊。

        由上往下,他看著她沉靜溫柔的眉眼,她還是一樣的乖巧溫順、一樣的小心翼翼、一樣的飽嚐委屈。

        伸出手指,輕輕描繪她的五官,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畔低語,「想我嗎?我想妳了。」

        手落在她髮間,慢慢地,冰涼的掌心貼上她額際,修長的指尖微抖,片刻,她的額頭、他的指間接合處,發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卓藺風見著,心微喜。

        他早在聞到她的氣息時就曉得是她,這個動作不過是再次確認。

        找到她,他有說不出的激動、快樂,在無垠的歲月中,在漫漫人海裡,在嚼碎過無數的寂寞之後,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小米。

        實在是太久了,久到她身上屬於他的氣息淡得幾乎聞不到,若非如此,他可以更快找到她,她也不至於辛苦這樣久。

        他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她抱坐起來,勾起她的下巴,慢慢朝她靠近,啣起她的唇,輕輕啄吻,一下接著一下,他品嚐著她的氣味,他在她唇間輾轉來回,他咬破她的唇,也咬破自己的,血珠子在兩人唇間匯集交融。

        突地,空氣中傳來帶著清涼的薄荷香氣,將兩人環繞起來,這個香,香了她的夢境,讓她好夢無數。

        在她身上種香,是他今晚的目的,目的達成,該離開了,但……捨不得呀,看著她的眉眼,看著她的輪廓,看著她恬靜的睡相,虛空的胸臆一下子被填滿,滿足在腹間上揚,控制不住慾望,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冒險,但再危險,他還是想在她身邊躺下。

        他躺下了,她像隻懶貓,發現熱源,便一點一點朝他靠近,蹭了蹭。

        對於她的靠近,他相當歡喜,他把她環在自己身邊,而她纖細的手臂,無意識地橫過他的腰,小小的頭顱貼上他的胸膛,白皙的腿跨過他的腿,直到她霸佔住他的身體。

        敏敏滿足地輕喟一聲,像是終於找到了最溫暖、最舒服的窩巢。

        卓藺風的手臂輕輕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外面的聲音又透不進來了,而圈圈裡面充斥著溫暖、溫馨,歲月靜好。

*             *             *

        風雪漫天,小人兒蜷縮在破舊的床板上,小小的棉被裹住兩人。

        妹妹發燒了,紅紅的小臉滾燙得厲害,她發抖得厲害,連床板都跟著抖動。

        「哥哥,我冷。」

        他解決不來這件事,只能用瘦瘦的手臂用力圈住她的身體。

        他的心很痛,他想哭,卻哭不出淚水,他不停地親著妹妹的臉,不停地說:「不怕、不怕,哥哥在。」

        她不怕,只是難受,像被封在冰窖中。

        「明天林嬸嬸說要給我們雞蛋,有雞蛋吃,妹妹就不生病了,好不好?」憨傻的他盼著天趕緊亮,太陽趕緊升起來,盼著雞蛋救妹妹一命。

        迷迷糊糊間,她應了一聲,「好,小米不生病。」

        他用力把兩管鼻水吸回去,堅定地說:「哥哥會保護小米,小米不會死掉。」不會像爹、像娘那樣。

       「哥哥,好渴……」

        屋裡沒有水,他怕她冷,不敢鬆手,可是妹妹渴呀。

        他很慌,一雙黑靈靈的眼睛四處張望,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揚起笑顏,他咬破手指,讓血流出來。

       他把手指塞進妹妹的嘴裡,看妹妹貪婪地吸吮著,他不由得笑彎了兩道眉毛。

        那是第一次,他知道自己的血可以讓她不生病。

       這個認知帶給他狂喜,從此他的妹妹不會生病,不會像爹娘那樣死去,不會離開他,他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現在,她又在他懷裡了,她不會生病,他不再癡傻,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不再只是空話,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抱緊她。

        他親親她柔軟的唇瓣,在她嘴邊輕聲道:「不怕,以後有我。」

        夜半,雖然姑娘說不必守夜,柔月還是不放心,到姑娘屋裡巡視一回。

        她看了眼床上,沒看見卓藺風,只看見熟睡的姑娘,她微微一哂,吹滅蠟燭,離開內室。

        隔天醒來,敏敏發現自己的嘴唇破了個洞,嘴角微見血漬,她直覺伸出舌頭輕舔,那血……不腥,反而有股難以形容的……甜味?

*             *             *

        離開皇宮,敏敏像隻雀躍的鳥兒,外面的世界好美,外面的天空很藍,外面的空氣……她深吸一口氣,真香。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但驥哥哥……

        算了,不要多想,從現在到進關府,她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她可以無拘無束、自在逍遙,未來再沒有這樣的機會,她必須盡情把握。

        馬車行經大街,她打開車簾往外看,行色匆匆的路人、含著笑意的百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及方向,生活充實而美滿。

        她也想要這樣的人生,可以計劃些什麼,可以朝著目標奮力往前跑。

         而且掙脫了高大厚實的宮牆,生活也變得鮮活明媚,炸糕的甜香、餛飩的鮮香從鋪子裡飄出來,小販的叫賣聲響亮又有活力……敏敏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一景一物,恨不得全把它們收進心底。

        突地,哭聲傳來,她循著聲音調整視線,發現一名女子跪在街邊賣身葬父。

        她難掩詫異,沒想到竟和話本子上描寫得一模一樣,原來傳奇、故事皆取材真實人生,而非全然幻想?

        她突然有股衝動,她不想當個旁觀者,想加入這個世界,於是她吩咐道:「停車。」

        柔月迎上前問道:「姑娘想做什麼?」

        皇上一聲令下,柔月領著十幾名宮女隨她回將軍府伺候,只不過未來她是個小妾,不能帶下人進關府,規矩在那兒,便是皇上也不能擅改,因此等她進了關府後院,柔月等人便會回宮覆旨。

        「我下車看看。」

        敏敏不顧禮儀規矩,自顧自跳下馬車,反正她身份已定,名聲不再重要。

        柔月愣愣地看著她往賣身葬父的女子身前跑去,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疾步跟了上去。

        敏敏蹲下身,輕輕勾起那名女子的臉,著實驚豔。

        這個女子雖然臉上沾著灰,依然漂亮得教人怦然心動,許是擔心美貌惹來麻煩,她始終低著頭。

        「妳叫什麼名字?」敏敏一雙好奇的眼睛直盯著對方。

        「小春。」

        「家裡沒人了嗎?」

        小春點點頭,回道:「爹過世後,家裡就沒人了。」

        「妳願意跟著我嗎?」她的身世讓敏敏感同身受,不由得心生憐惜。

        小春抬眸,馬上回道:「我願意。」

        「那好,我把妳買下,等妳葬完父親,就到威遠將軍府找我,行不?」

        「行。」小春朝她一笑。

        只是淺淺的笑意,就讓敏敏感受到明媚春光。

        敏敏伸手往荷包一探,這才想起阮囊羞澀。在宮裡,只有旁人巴結她的分,哪有她討好別人的理兒?她從不打賞別人,身上自然不會帶錢。

        她轉頭對柔月說:「給我銀子吧,我想買下她。」

        柔月多看了小春幾眼,回道:「姑娘,來路不明的人還是別收在身邊得好。」

        又不是荒年,哪就這麼剛好遇上,何況還有牙行呢,真要賣身,在那裡才能尋到好人家,哪個傻子會在街上拋頭露面,尤其是她這副長相,肯定要招禍的。

        她敢這麼做,莫非……是有人故意佈置的?

        敏敏哪裡想得到這麼多,視線在柔月身上轉過,確定她不會出手相幫之後,垂眸嘆氣,她不該賭氣的。

        她知道爹爹留給自己不少嫁妝,過去姑姑幫忙收著,之後許是交到皇后或某位嬪妃手中。照理說,那些東西該隨她出嫁,可是皇上卻刻意忽略這件事。

        皇上許是想著,沒人沒錢、沒有身分的小妾,定會舉步維艱。他等著她知難而退,等著她後悔。

        為表達自己的決心,她賭氣了,連宮裡用的錦衣華服、頭面珠飾半件都不肯帶走,誰知,這會兒才明白,無銀無錢行路難。

        敏敏指使不了柔月,只能任性犯倔,與宮女們僵持在街邊。

        「姑娘,時辰不早,該回將軍府了。」柔月好聲好氣勸道。

        「妳們先回去。」

         哪能啊,姑娘要是蹭破一塊皮,皇上定會要她們吃不完兜著走,她們可是身負任務的,得在出嫁前這個月裡,勸說姑娘返宮。

        「姑娘,咱們的馬車停在中間,把路給擋住了。」

        「妳們先走。」敏敏又說了一次,口氣多了幾分不耐。

        柔月無奈,看看其他宮女,正猶豫著是不是該退讓兩分,讓姑娘把人買下時,一隻大手橫在敏敏眼前,掌心上放著兩個五兩的銀錠子,緊接著溫潤的嗓音響起—— 

        「夠嗎?」

        敏敏的心狠狠一跳,她順著大手往上看,與卓藺風對上視線的瞬間,她再也忍不住笑開懷。

        是他,真的是他!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難題都能解決。

        她對他有著莫名的信任,看到他會莫名的狂喜,但是眼眶卻會酸酸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看見他,都有流淚的衝動,就像狗看見肉會流口水,螞蟻看見糖會衝向前,純屬直覺反應。

        她不理解自己的直覺,卻樂意接受這份直覺帶來的幸福愉悅。

        「謝謝。」敏敏理直氣壯地收下他的銀錠子交給小春,問:「夠嗎?」

        「夠,謝謝姑娘、謝謝公子。」

        小春用力磕頭,敏敏忍不住皺眉,急急扳住她的肩膀,不許她再磕頭。

        「行了行了,我同妳說,這是蜀王,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以後妳跟著他,一定可以過上安穩日子。」

        很好很好的人?她怎麼會知道?但不管她怎麼知道的,他都欣然接受這個評語。

        「丫頭是妳買的,為什麼要跟著我?」卓藺風好笑地問。

        「錢是你的。」

        「我不缺丫頭,但……」他看一眼她身後使喚不動的宮女,笑道:「妳缺。」

        她失笑,對啊,她很缺,可是……她皺眉頭。

        「怎麼,有問題?」

        「聽說當小妾是不可以帶丫頭進府的。」

        她毫不遮掩,因為在後宮之中什麼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背後話,他肯定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精彩絕倫」的故事。

        卓藺風同意。「確實,要不讓她先跟著妳,等不能跟的時候,我再幫妳收留?」

        她說得大方、他回得自然,好像堂堂大將軍之女淪為小妾很正常,沒什麼不可以。

        他坦然的笑容裡找不到鄙夷輕蔑,於是她也跟著笑了,因為他是第一個不批判她自甘下賤的人。

        敏敏還沒想到要怎麼回他的話,就聽見卓藺風問小春—— 

        「穿著一身素服進將軍府不妥當,妳有其他衣裳嗎?」

        四目相對間,小春低下頭,道:「回大爺,小春沒有。」

        得到滿意的答案,他對敏敏說:「想必將軍府不會有小丫頭的衣服,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幫她置辦些衣飾?」

        逛逛?天,她有多久沒逛大街了?心蠢蠢欲動,可她下意識地看一眼宮女們,面有難色。

        她知道她們的工作不僅僅是服侍,也有監視,也有勸退,她們的月銀並不好賺,她從沒想過為難她們,但是她真的很想逛逛。

        「妳才是主子,她們不是。」卓藺風替她的為難找到臺階下。

        對啊,她才是主子,又不是在後宮裡,現在她最大,她想往東便往東、想往西便往西,身為奴婢,她們還能不遵命?就算皇上要責怪,也只能怪在她頭上。

        想通了之後,敏敏微微一笑道:「妳們先回將軍府,我晚些便回去。」

        柔月有滿肚子的反對,可是當她看到王爺似笑非笑的表情時,時空好似瞬間凝住了。

        沒有聽見任何人說任何話,但她莫名其妙被說服了,莫名其妙地相信,姑娘跟王爺去走走逛逛是再正確不過的事。

        她躬身為禮,道:「奴婢先回將軍府。」

        敏敏有些驚訝,柔月這會兒怎麼會這麼好說話?她再看向卓藺風,是因為他在,柔月敬畏他嗎?

        他沒解釋,笑看著宮女們上車,笑看著車馬遠離,才問了一次,「逛逛?」

        「我沒銀子。」敏敏鼓起腮幫子,憋住氣,強忍害羞,誰想得到堂堂將軍千金,竟會窮到這等田地?

        從小到大衣食不缺,從沒弄懂銀子為啥可愛,才窮過這麼一回,她便清楚了解沒有錢寸步難行的道理。

        他想也不想,從腰間解下荷包丟給她,她嚇一跳,直覺接住。

        他看著她笑道:「現在,妳有錢了。」

        嚴格來說,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他對她而言,仍屬陌生,且正常女人都曉得陌生男子的銀子不能花用,可是面對他,她從來沒有正常過,所以她竟覺得他的荷包收得,他的錢花得,她不肯取用才是傷感情、殺風景的事兒。

        她自信自得地晃了晃荷包,笑得極為開心。「有錢了,還等什麼!」

*             *             *

        這是敏敏第一次挑布料。

        過去宮裡最好的布料,都會直接往留雲宮送,連挑都不必挑,吩咐裁了做新衣便是,所以看見這麼多不同布料,她好猶豫。

        一下子覺得青色好,一下子覺得橘黃也不錯,孝期中穿紅色是過分了些,但粉色映肉,小春穿起來肯定很漂亮。

        她拿起一匹又一匹的布,往小春身上比劃。

        這是個無聊而枯燥的過程,若是幾個女人吱吱喳喳討論,或許還有幾分樂趣,可小春很明顯對這個活動感到無奈,而身為大男人的卓藺風肯定更……

        哦、不對哦,他雖然沒有咧嘴大笑,但眉尾略略往下滑,嘴角微微往上勾,面容再柔和不過,這可是真真切切感到興味的表情。

        他的眼光始終落在敏敏身上,她拿起這塊布、放下那塊布,在簡單的選擇中,過癮而開心。

        而她的開心造就他的愜意,她的快樂勾起他的笑意,她再微小的動作,都可以牽動他的情緒。

*             *             *

     一輛馬車停在布莊前,兩個工人來來回回地把布匹往裡頭搬。

  妹妹背著他,在馬車後頭站了很久,站這麼久肯定要腳酸的,可她沒抱怨一聲,只是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馬車上的布匹,有紅的、青的、紫的、花的……

  兄妹倆身上的衣服陳舊,雖然洗得很乾凈,但免不了有幾處補丁,窮人家都是這樣過日子的,可是小米已經十三歲,是開始懂得漂亮的年紀。

  「小米,等哥哥長大給你買很多漂亮的布。」他說。

  「好。」她笑著點頭。

  「給你裁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好。」她的眼睛瞇成兩條線。

  「給你買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飾。」

  「好。」她再看一眼布匹,深吸氣,滿足地背著哥哥往前走,好像在短短的幾句話之後,那些衣服首飾都已經穿戴在她身上。

  她從沒懷疑過哥哥的承諾,她崇拜哥哥、相信哥哥,即使這份相信完全沒有道理。

  「妹妹還想要什麼?」

  「想要很多雞腿。」

  「好,哥哥給你買,還有呢?」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著,漂亮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笑容。

  在外人看起來,就是個瘸子傻瓜和笨妹妹的蠢對話,但這樣的對話讓兩人對未來的生活信心滿滿。

*             *             *

  上前,卓藺風拿起一匹湛藍色綢緞在自己身上比劃,笑問道:「好看嗎?」

  敏敏認真地凝視著他,他的五官還是一樣再普通不過,卻莫名其妙地組合出一張再完美不過的臉龐,他一笑,猶如春風拂過,教人全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暢,讓她也忍不住跟著笑。

  不過她可沒有被他的笑容給完全迷了心神,她拿起另一匹布說:「紫色更適合你。」

  「我沒有紫色長衫。」

  她理所當然地回道:「我給你做一件,袖口繡上新梅。」

  新梅?女人用的圖案?穿起來肯定奇怪,但他點頭回答,「一言為定。」

  她也點點頭道:「一言為定。」

  他笑、她也笑,他點頭、她也點頭,他揚眉、她也揚眉,她沒有刻意模仿他的動作,她只是被他的情緒感染,只是……太快樂。

  他們大概把半間鋪子都給買下了,直到離開布莊,敏敏都還沒搞清楚,小小的荷包裡面為什麼會有用不完的錢,但她也懶得多想這種小事,買完線和布,他們繼續逛街。

  她對金銀飾物、玉器寶石並不感興趣,但他在身邊,她卻覺得有趣極了。

  「挑選玉石,首重是通透,最好的翡翠是玻璃種,通透程度十分高,再者要選色澤均勻的……」

  她不知道光是玉石就有這麼大的學問,他們一件件挑、一件件選,他細細為她分析好壞,他是她見過最有耐性的男人。

  大鋪子、小店面,連攤販都看,他們在大街上消磨了大半天後,擇了一間飯館坐下來。卓藺風一開口就要雞腿、要很多肉,一大盤一大盤的,擺滿桌面。

  可他自己卻只吃一點果子和菜蔬,敏敏也和他差不多,喂小鳥似的,每盤嚐過一、兩口就不動了。

  「為什麼不吃?」他問。

  「難吃。」

  「你偏食?」

  在宮裡備受寵愛的她,嘴巴被養得很刁,這習慣在貴女間是很普通的事,卻讓他非常認真地憂愁了。

  「嗯嗯,我的舌頭太挑剔。」她也老實承認。

  「這可怎麼辦才好?」關家後院不會給姨娘太多禮遇,這會兒他已經急著琢磨日後該怎麼給她添菜。

  「沒事,少吃幾口,餓不著。」東邊挑兩筷、西邊挑兩筷,肚子也塞得七七八八,哪真能餓著?她不曉得他愁的是未來,不是現在。

  他越想越擔心,望著她,眉心都皺出了川字。

  見他這樣,她忍不住笑出聲,「真沒事的,京城貴女哪個沒有挑食毛病,你見過誰餓著了嗎?」

  卓藺風失笑,這點他無法解釋。

  小春的目光在卓藺風和敏敏之間流轉,她其實看得出來,主子爺對姑娘很不一般,這是好事啊,爺身邊早該有個貼心人。

  小春夾起一隻雞腿,心滿意足地啃著,這麼好吃的東西,又不必親自去毛放血,不多吃一點,怎麼對得起自己?

*             *             *

  有兩隻鴿子,不知道從哪裡飛進來的,一公一母,雄的飛到哪兒,雌的就跟在後頭,感情好到令人羨慕。

  它們一大清早就飛來了,敏敏不好意思佔為己有,但它們徑自在她的書案上待著,趕也趕不走,敏敏看書的時候,它們會貼到她手背旁,歪著小腦袋輕輕蹭著,很討喜。

  見它們這樣,敏敏問:「你們想跟著我嗎?」

  鴿子哪裡聽得懂人話,但它們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好像在響應一般。

  於是小春用棉布縫了個窩巢擺在桌案上,才剛擺好,它們就一前一後窩進去了。

  敏敏把饅頭捏碎放在掌心,兩顆小頭顱一點一點地在她手上搶食,可愛的模樣讓她笑個不停。

  「公的叫灰灰,母的叫小小吧。」

  名字定下,它們成了自己人,大野不在,灰灰、小小取代大野,驅逐她的寂寞。

  但中午才搬家定居,下午灰灰就飛得不見蹤影,小小倒也乖巧,滿院子飛飛跳跳,始終沒有離去。

  不多久灰灰回來,它停在敏敏膝上,紅色的爪子綁了個小竹筒,敏敏疑惑地拿起來打開,從裡面抽出紙條——

  有事,讓它來信。風

  風?是他?敏敏把信箋壓平,夾在書冊內,滿臉滿眼都是笑意。

  昨天卓藺風說要送她禮物,所以早上一起床,她就翹首盼望,等著禮物上門,還讓小春到前頭問過好幾回,誰想得到禮物會自己飛進家門。

  她不是貪心的女人,她收過更好更昂貴的禮物,但這是她收過最合心意的禮物。

  確知它們是屬於她的,她高興得連晚上也睡不著覺,都已經歇下了,還三番兩次下床,確定它們沒有飛走。

  第六次下床,她趴到桌邊看著它們,用手指輕輕順著它們的羽毛,止都止不住笑臉張揚。

  可沒料到,窗戶突然被打開來,她嚇了一跳,猛然抬頭——

  是卓藺風!

  他有些尷尬,而她應該害羞的,更正常的反應是放聲大喊,但是必須再強調一次,遇見他,她從來沒有正常過。 

  她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半個身子探到窗外,轉頭左右看了看,手指放在唇邊,悄聲道:「吁,小聲點,快點進來。」

  她的反應讓卓藺風不免失笑。

  他的年紀很大,非常非常大,用歷盡滄桑來形容都不為過,但這會兒,他竟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臉紅紅、脖子紅紅,連耳垂也紅得不像話。

  他有很好的輕功,跳進屋內時,卻笨拙地掃到椅子,帶出了聲響。

  倒抽口氣,敏敏一把拉起他,飛快地把窗戶關上、吹熄蠟燭,再將他推上床,自己也跟著跳上床,再拉起棉被把兩人蓋妥。

  果然沒多久,外頭傳來柔月的問話,「姑娘,怎麼啦?」

  「沒事,我剛碰到椅子了。下去吧,我要睡了。」

  「姑娘要喝茶嗎?奴婢進去伺候。」柔月又說。

  「不必不必,我累慘了,別進來吵我。」

  柔月的腳步定在門邊,猶豫片刻後應道:「是,姑娘。」

  敏敏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直到腳步聲遠離,她才放鬆下來。

  拉開棉被,透過月光,她對上了他的視線。

  突然,她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笑得全身發抖,笑得抱著肚子蜷縮成團。

  她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會有什麼不同,但卓藺風知道,她一笑,情緒波動,身上的薄荷香氣會越來越濃郁。

  那是他的氣味,現在,也是她的。

  卓藺風拉開棉被,身子往上挪動幾寸,和她並肩躺著。

  他在等她問「為什麼這麼晚你還會過來」,他在等她說「你這樣罔顧禮法,會毀壞我的名聲」,可是她開口說的話,卻讓他有些意外——

  「謝謝你,我很喜歡灰灰和小小。」

  那是她替它們取的名字?揚眉淺笑,他道:「怎沒讓它們送信給我?」

  「你說有事讓它們來信,我又沒事。」她也想啊,可紙箋上光寫謝謝兩個字有點奇怪,她只好絞盡腦汁企圖擠出一件事情來寫,但就是想不出來。

  「沒事也可以讓它們送信。」卓藺風好笑地道。

  「沒事也行?」

  「沒事也行。」

  「那它們可要累壞了。」她有滿肚子無關緊要的廢話想說呢。

  「有很多話想講的話,直接叫我過來。」

  他可是蜀王,她直接叫他過來這樣好嗎?「不怕煩嗎?」

  「不怕。」

  「可是內宅女子除了抱怨生活不順,沒什麼新鮮話可說。」

  「想抱怨就抱怨,我不一定要聽新鮮話。」

  「所以……我現在可以說?」

  「可以。」

  他真是個好人啊!

  敏敏開口了,從爹娘開始說起,說到姑姑、說到後宮,說到她痛心疾首的那一年,說驥哥哥的偏疼,說大野的陪伴……

  「你說,人怎麼可以說變就變呢?」她真以為驥哥哥比誰都喜歡自己的呀。

  「關驥不是變,他只是身不由己。」

  「我不懂。」

  「男人一旦真心愛上女人,便捨不得她委屈,便想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跟前。」卓藺風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和他一樣,他也不捨得她委屈,也想把最好的捧到她跟前。

  「因為我成為薛虹茜的委屈,驥哥哥便想盡辦法要擺脫我?」

  「沒有這麼殘忍,他只是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說到底,你也覺得錯的是我?」

  「你和他一樣,也是身不由己。」

  敏敏一窒,如此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完完全全道盡了她的委屈。

  都說她下賤、說她自甘墮落,後宮嬪妃嘲笑她,京城貴女看不起她,驥哥哥憎惡她,所有人看著她的目光都充滿鄙夷,卻沒有一個人看見她的身不由己,可他竟然明白?

  酸了鼻翼、酸了心,她輕輕說了一聲,「謝謝你。」

  他摸了摸她的頭。「一切都會好轉的。」這是保證,也是承諾。

  她不確定是不是真能如他所說的這樣,但她確定,如果最後的這一個月可以天天看見他、天天聽見他,那麼她可以收留很多的幸福,足供未來回憶。

  她不停地說著話,講到將近丑末才入睡。

  卓藺風貪看著她的睡顏,待到天明,才起身下床,他走到桌邊,摸摸灰灰和小小,低聲道:「好好陪伴她。」

  小小的鴿子竟像聽得懂人話,咕嚕咕嚕地回應。

*             *             *

  敏敏真的沒想過光是提筆寫信就可以讓人這樣快樂——

  ……我躲在床底下,柔月她們四處找不到人,急得要回宮覆命……

  如果一個人的一輩子要調皮搗蛋幾次是有定數的,她大概把這輩子的額度全用在這個月了。

  她每天都惹一點事,把宮女們急得團團轉,好幾次都差點報進宮裡了,偏偏她是主子,誰也不敢抱怨。

  說真話,她從來沒有活得這樣恣意過,從來不曉得隨心所欲的自由,可以讓人如此歡喜。

  更好的是,她可以把這些事一一寫給卓藺風,而他覺得她寫得不夠清楚,晚上還要到床邊再聽她講一遍。

  所以她錯了,取代大野的不是小小、灰灰,而是卓藺風。

  敏敏捧著臉,看著桌上的幾道菜,舉箸初嚐,笑意盈面。「你有個天底下最好的廚子。」

  「如果歐陽知道你這樣形容他……」

  「會很得意?」她搶著接話。

  「不對,他會很生氣。」歐陽有一手好廚藝,卻痛恨被人稱作廚子。

  「為什麼?」

  「你可以喊他名士、書生,或者紈褲,但萬萬不能稱他廚子。」

  「他是男的?」還是會念書、身分高尚的男子?敏敏訝異不已。

  她對卓藺風的認識是從歐陽起的頭,然後她知道他的蜀王府很大、很漂亮,有春夏秋冬四個院子,每個院子都各具特色,她知道他吃素,菜蔬果實之外,他還喜歡吃花。

  真厲害,她當真不曉得花也能吃,難怪他一身仙氣,不似凡夫俗子。

  對了,他最喜歡的活動是在月光下練功。

  「為什麼是月光下,而不是日光?」敏敏問。

  「因為月光柔和,不會曬傷。」

  哈,這麼簡單的答案,她竟然用這麼認真嚴肅的口氣追問,她真傻,不過她不介意在他面前發傻。「我也可以練功嗎?」

  「可以。」

  「練完也會像一你一樣,通體舒暢嗎?」

  「想試試?」他支著下巴問。

  「嗯。」

  「好,先吃飽。」卓藺風替她夾了一隻雞腿。

  吃飽後,他很樂意帶她飛到屋頂上曬月光,讓她享受何謂氣血流通、全身舒暢的感覺。

  她不懂他為什麼老愛喂她吃雞腿,雖然除了在飯館的那次之外,他每次帶來的雞腿都份外美味。

  她咬了一口雞腿,細細嚼著,看著他的臉,胃口大開。

  食不語是基本規矩,可在他面前,她不需要遵守任何規矩,所以她又問:「王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不是對你好,是對我自己好。」

  「為什麼?」

  「因為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

  因為你笑,我便快樂,因為你得意,我便快樂,因為你帶笑的眼睛,總是令我快樂……這些話他雖然沒說出口,但都是最真誠的。  

     她笑得眉彎彎、眼瞇瞇,滿臉得意。「謝謝,你彌補了我可憐的自尊心,我還以為我很討人厭呢。」

  「你不必討每個人歡喜,你只需要讓在乎的人喜歡就行。」

  她是這麼想的呀,所以不在乎嬪妃宮人,只介意驥哥哥的心思,可到頭來才發現,討人喜歡是門技術活兒,而她的本事顯然太低。

  不過沒關係,現在她想換個對象了。

  「王爺,我想問……」

  一雙筷子用門牙咬著,這是沒家教的動作,但她睜著大眼睛望著他,他看不見她的失禮,只瞧見她的可愛。

  「問吧。」

  「你是不是……喜歡我?」話一出口,敏敏的俏臉瞬間漲得通紅,但她強迫自己不准低頭,她要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再不要理解錯了心意。

  他遲疑片刻,回道:「是。」

  她又憋了半天,才終於把話給擠出來,「那我可不可以不嫁給驥哥哥,嫁給你?」

  這次卓藺風沒有遲疑,直接回道:「不可以。」

  瞬間,笑容凝在嘴角,她突然好想哭,他方才說喜歡她,只是隨口說說的嗎?

  可是理智又告訴她,當然不可以,是聖旨又不是廢紙,哪是她想嫁誰就嫁誰的,何況他都知道她的身不由己,怎會不理解皇上的心思?她哪有那麼了不起,能讓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人因她而鬩牆?

  理智分析得很好,只是情感上很難不受傷,心好像裂出一道傷口般的疼著。

  卓藺風試著要解釋,她卻急急忙忙朝他揮揮手。「別介意,只是玩笑話,你千萬別當真,我可是一門心思想嫁給驥哥哥的呢!」說完,她咬下一口雞腿,再一口、再一口,把小小的嘴巴塞得滿滿的。

  瞧,她笑得多可愛啊,可是他在她眼底看見心酸,讓他的心也跟著酸了。

  這一晚,他們還是聊到丑時末,卓藺風才依依不捨離開。

  這一晚,他特地帶她飛上屋頂曬月亮,告訴她練功的好處有多少。

  這一晚,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但是在他離開後,敏敏張開眼睛,緩緩地吐了口氣。

  原來喜歡和成親是兩碼子事,不可以混為一談,唉……她怎麼老是弄錯呢?

  卓藺風離開時,小春守在屋外,她向來不多話的,但今晚忍不住了,她跟在主子爺身後,低聲問:「為什麼不能娶?主子爺明明很喜歡姑娘。」

  他沒回答,而是反問:「從關驥手裡搶人,和從皇上眼皮子底下搶人,哪個容易些?」自找到敏敏之後,他就調查了和章家有關的一切,皇上的念頭、皇后的心思、嬪妃的籌謀……巨細靡遺。

  確定來龍去脈後,他細細盤算過,敏敏若要全身而退,必須進關府一趟。

  王爺的話讓一夜愁眉的小春樂了,原來主子爺早有打算,只要主子肯動作,姑娘還有啥好發愁的?

  聽說關驥是個正人君子,既然不樂意姑娘嫁進關府,恐怕不會碰姑娘一根手指,那麼相較起來,進關府確實比留在後宮那個龍潭虎穴來得好。

  她急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姑娘,可是才剛轉身,連腳步都尚未跨出去,就聽見主子淡淡的吩咐——

  「別告訴敏敏。」

  小春急急忙忙轉回身,才想問問為什麼,可是哪還有主子爺的身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10:08 PM 編輯

【第三章】   姨娘的本份

  關驥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滿京城官員誰不想攀上,因此他舉行婚禮這天,人人備妥厚禮上門,氣氛相當熱鬧。

  與此同時,一頂青色小轎從後門悄悄送進關府,而卓藺風和小春遠遠地看著。

  昨天卓藺風被皇上召進宮,皇上告訴他,京官把持鹽引,圖利自家人,造成鹽價上漲,百姓苦不堪言,邱御史是冒著性命之憂將此事透出來。

  要查清此事必得南下,而且皇上的旨意,不是抓一、兩隻碩鼠,敲山震虎,而是要一網成擒,將多年積弊的鹽引、鹽稅一事徹底解決。

  卓藺風領了這件差事,這一去,怕是要兩、三個月。

  「好好盯著,別讓她受委屈了。」卓藺風交代道。

  「是。」小春點頭應下,眉心卻打了死結。

  關府著實可恨,口口聲聲規矩,不管怎麼說,就是不肯讓她隨著姑娘進府,不就是個小丫鬟,難不成還怕翻了天,真不曉得關府在擔心什麼,害得姑娘只能帶著灰灰和小小。

  「有來信,立刻命人送往南方。」

  「是。」

  「敏敏挑食,想辦法別讓她餓著。」

  「是。」

  事情一件件反覆叮嚀,可是說得再多,心還是放不下,緩緩吐氣,他道:「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出事。」

  三朝回門,關驥順道領著薛虹茜到莊子上去,直到這兩日才回府。

  敏敏知道那座溫泉莊子,驥哥哥曾說溫泉對身子好,有機會要帶她去泡泡,可現在與她再沒有半分關係了。

  她沒有生氣,她認命,即便辛苦,也是她的選擇,也是她咎由自取,卓藺風說的對,他們是身不由己的兩個人。

  「章姨娘,用飯。」懷素提著食盒進屋。

  懷素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行事穩妥,只是寡言了些。小小院落裡,一個沉默的主子、一個寡言的下人,日子過得更加清冷。

  敏敏打開食盒,一葷一素兩道菜和一碗白米飯,她沒胃口,蓋上食盒,起身正想到外頭走走,就見迎面一名婦人笑盈盈地走來。「我是相爺身邊的吳姨娘。」

  敏敏知道她,老夫人過世後,是她在關相爺身邊伺候,她行事周正,府裡的老爺夫人們很尊敬她,她身子微潤,滿臉福氣,看起來非常精神。目前老爺外放,夫人留京孝順相爺。

  敏敏為她倒杯清水,屋裡沒有茶葉可用,府裡規矩嚴,對姨娘的吃穿用度頗多限制。

  兩人都坐下後,吳姨娘道:「相爺讓我過來囑咐幾句。」

  「吳姨娘請說。」

  她溫順乖巧的模樣讓吳姨娘頗為訝異,將軍之女成為小妾,怎麼完全沒有心生怨懟?何況雖無婚書,也是皇上見證,兩家長輩的口頭約定。

  「關府家風端正,規矩嚴格,子孫媳婦都得守著規矩來。」

  「是。」

  「這樣的家風,斷不容許寵妾滅妻之事發生。」

  寵妾滅妻?敏敏苦笑,相爺未免太高看她了。「婢妾明白。」

  「與薛家的親事是大爺作主,老爺夫人並不滿意,但進了關家就是關家人,斷無苛待之理。」

  「是。」

  「你與大爺關係匪淺,日後定不會苛待。」

  「是。」

  她如此溫順,看得吳姨娘難免心疼,都是當人姨娘的,她豈會不知當中辛酸?

  「別心急,大爺早晚會明白你的好。」

  這話說得敏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尷尬地笑著。

  她知道的,不被喜歡的女人,怎麼做、怎麼錯,怎麼看、怎麼生厭,她再好,於驥哥哥而言都是負擔,在她堅持下嫁的同時,兩人的關係已經打了死結。

  過了半晌,吳姨娘才又開口,「你是不是還沒拜見過大奶奶?」

  敏敏愣住,不知該如何回應。  

        見狀,吳姨娘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去吧,那是你的本份。」

*             *             *

  「大爺,章姨娘拜見大奶奶。」喜兒在房外稟報。

  聞言,正在親昵的兩人臉色微變,關驥皺眉道:「讓她等著。」

  薛虹茜其實也不願意有人插足夫妻之間,但她清楚,章若敏不一樣,她與丈夫有情份。於是她勉強揚起笑意,說道:「這又是何苦?這麼做,你心疼,她也不好受。」

  「得讓她死心。」關驥嘆道。

  「我來說服她。」

  「你不懂敏敏,她表面溫和柔順,性子卻是執拗,讓她吃點苦頭吧。」

  主子一句話,身為姨娘的敏敏只能站在院子,靜心等候召喚。

  太陽曬在後背,隨著時間過去,原本微微的剌痛變得灼熱腫燙,白皙的小臉被曬出一片通紅,她頭昏腦脹的,但仍咬牙強忍,不斷在心底提醒自己,這是她的本份。

  敏敏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笑話,可她不屈服,背脊挺直,任由汗水淋漓,只是風一吹,寒意上身。

  這是下馬威?相府從沒這等規矩,剛進門的大奶奶怎能如此折騰人?懷素皺眉,上前往丫鬟手裡遞銀子。「勞妹妹再稟報一次。」

  丫鬟看敏敏一眼,也有幾分同情,只是……「這時候實在不好進去。」

  「要不,你瞅緊時機,可以的話,就稟報一聲。」

  「好吧,我試試。」丫鬟把銀子收進懷裡。

  敏敏運氣很差,屋裡兩人新婚燕爾,一陣耳鬢廝磨、纏綿悱惻之後都睡著了,沒有主子的命令,丫鬟也不敢自作主張讓敏敏先回去。

  於是這一站,又是一個多時辰。

  敏敏眼觀鼻、鼻觀心,即使雙腳打顫、後背痛得像百根針在剌,依舊強忍住。

  未時,關驥和薛虹茜醒來,丫鬟瞅準時機進屋稟報。「大爺、大奶奶,章姨娘還在外頭等著。」

  聞言,薛虹茜咬著下唇,這是想壞她名聲,害他人認為她性子刻薄?想到這裡,微微的不豫浮上眉尖。

  關驥更生氣,掌心往桌面用力拍去,杯子一震,重重跳起。

  她絕對是故意的,她非得這樣固執,非得逼他低頭?!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屋外,看見她全身僵硬得像木偶似的。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大聲斥喝。

  關驥的吼聲將敏敏拉回現實,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實在沒力氣回話,但她仍努力張大雙眼,企圖看清楚眼前的男人。

  他還是背著她山前山後到處跑的驥哥哥,他還是有好吃好玩全端到自己跟前的驥哥哥,可是他怎能這樣生氣,彷彿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她只是守本份啊,莫非在愛情面前,任何的枝枝節節都該被消滅,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苦肉計得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才有用。」

  話說得殘忍,他的心並不好受,他承諾過章叔的,可是她這般固執,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待她了。

  她知道的呀,是他自己說的「章叔不在了,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她信了他的話,可他現在卻說他不在乎她?

  「所以?」敏敏銜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她的反應剌激了他,他用力地抓住她的雙肩。

  早已被太陽曬傷的雙肩被他這一捏,更是剌痛難耐,她痛得冷汗直流,卻固執得不許眼淚往下墜。

  「你想怎樣?你要怎樣?你希望怎樣?!」他忿然問道。

  她淡淡反問:「我能想怎樣?我能要怎樣?我能希望怎樣?」

  她也盼著有人指點明路,是時局逼得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今日進山、明日枯骨,她也不能回頭。

  望著他,她淡淡笑開,可是其中卻有著濃濃的悲哀。

  這天晚上,敏敏發熱了。

  身為小妾,不是生病就有大夫可看的,得先報到大奶奶那裡,但大爺發話了,章姨娘的事不得傳進內院。

  敏敏的背和肩膀痛得厲害,脖子脫皮,臉頰敷過大半天冷水依舊紅腫剌痛,再加上冷汗不止,熱風交替,豈能不生病?

  懷素看不下去了,勸道:「都發熱了,姨娘先歇歇吧。」

  敏敏坐在桌子後方,提筆寫字,虛弱地道:「疼得厲害,得做點事分散心思啊。」

  「要不,我去夫人那兒要點傷藥。」

  越過大奶奶往上稟報這種事,要是傳到驥哥哥耳裡,她真成了心機重的小人了,她甚至都可以想像其他人會怎麼說她,不過是個姨娘,一點小傷就大擺儀仗,當真以為從宮裡出來的就是公主?

  「沒事,我寫點字,待會兒就睡,你先下去休息吧。」姨娘身邊只配了一個丫鬟,哪能讓她守夜。

  懷素見她堅持,不放心地道:「奴婢就在鄰房,姨娘有事就喊一聲。」

  「別擔心,下去吧。」不就是曬傷嗎,而且發熱只要流流汗就行了。

  懷素離開後,敏敏繼續寫。

  她滿腦子想著那個有著親切溫柔笑容的男人,她以為入府那天他會送她一程,她以為將軍府的圍牆難不倒他,關府的圍牆自然也擋不住他,她以為即便成親了,他們還可以像過去那樣徹夜長談……

  是她天真了,她不在乎名聲,可他在乎呀,他是堂堂的蜀王,怎能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至於那些日子,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呢?她一直不敢認真分析兩人之間是什麼關係,她粗略地把兩人定義在朋友範疇,可是騙誰吶,男女大防,除了親情、愛情,哪能保有純粹友情?

  也許於他,不過是場遊戲,可是該怎麼辦?她不想結束這場遊戲,她還想同他訴說心事,還想聽他講講那些令人無法想像的世界——

  知道嗎?珍珠竟然是蚌殼的淚水;知道嗎?不是所有的魚都得活在水裡,知道嗎?北方有神鵰,為了訓練孩子飛翔,會把孩子推下斷崖……

  人生狹隘,一畝三分地限制住她的視野,對他,她有說不出的崇拜與羨慕,她但願自己能生出雙翼,高高地飛出去,去看看他認識的世界。

  所以就算只是遊戲,只是南柯一夢,她也想繼續。

  《進關府的日子,沒有想像中辛苦,不必勾心鬥角的生活,讓人頗感愜意。

  你呢?好不好?很忙是吧,我與你不同,閒得不知道做什麼好,今天看著牆角的螞蟻窩,發了兩個時辰的呆,真怕來一場大水給淹了,要是沒了螞蟻窩,往後我不知道要對什麼發呆……》

  她密密麻麻地寫了兩張紙,全是報喜不報憂,字句裡沒有憂愁,只有悠閒與想像出來的快樂。她把紙條放進竹筒裡,繫在灰灰和小小的腳上,打開窗戶,讓它們振翅高飛。

  迷迷糊糊間,敏敏睡著了,可她睡得不沉,只是覺得疼痛遠離了。

  黑色身影從窗子飛入屋裡,小春平靜的雙眸燃起怒火,關家還真是厲害,才短短幾天就把好好一個人養成這副模樣!

  敏敏輕輕一個翻身,曬傷處摩擦到床褥,痛得她直皺眉。

  小春的視線落在她的頰邊和頸側,一片紅腫,嚴重的地方出現焦褐色,該死,她傷了!幾個縱身,她離開關家後院,再出現的時候,身上多了個包袱,她拉開棉被將包袱藏妥,才又離去。  

  天亮,敏敏被曬傷痛醒,身子一動,發現棉被裡有東西。

  她狐疑地坐起身,拉開棉被一看,居然是個包袱,她趕緊打開來,裡面有話本、藥丸藥膏、甜點,居然還有滷雞腿?她笑了,顧不得皮肉痛,她跳下床,把門給閂上。

  她迫不及待拿起雞腿用力啃著,天哪!她有多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歐陽神廚,她怎麼能夠不愛他?

  幸福感來得太快,讓她差點兒招架不住。所以他來過了?他願意讓遊戲繼續下去?她可以用友誼之名繼續解釋他們的關係?

  太好了!

*             *             *

  「章姨娘,大奶奶有請。」

  放下碗筷,敏敏跟著喜兒到擎風院。

  這個院子她很熟悉,小時候經常來,院子裡的木樨樹還是她和驥哥哥一起種下的,驥哥哥曾對下人交代過——

  記住,她是這個院子的主人,隨時都可以進來,她要什麼,都可以帶走。

  那時驥哥哥是真心寵愛她的,可惜,如今一切都已不同了。

  敏敏終於見到傳說中的薛虹茜,鵝蛋臉,新月眉,櫻桃口,一派溫柔。

  原來驥哥哥喜歡這樣的端方女子。

  「章姨娘請坐。」薛虹茜道。

  「謝大奶奶。」敏敏大方坐下,既然對方想當賢良人,她便成全她。

  薛虹茜審視章若敏美麗嬌妍的五官,心中微凜,這樣的對手,是女人都會感到危機重重,她暗暗告訴自己,不能與章若敏為敵,眼前她雖然佔上風,但往後她沒有贏的把握,懷柔方為上策。

  「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嗎?」薛虹茜再次拋出善意。

  敏敏輕輕勾了勾嘴角。「大奶奶隨意。」

  薛虹茜溫柔地握住她的手,道:「對不起。」

  敏敏不免失笑。「大奶奶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與相公的關係,若我沒出現,你們會是一對人人稱羨的夫妻。」

  不知為何,這話聽在敏敏耳裡,莫名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之感。「大奶奶的意思是,想成全我和驥哥哥?」

  「對不起,我辦不到。我深愛關驥,想要和他相守一世。」

  「所以?」

  「敏敏,我不是壞人。」

  「理解,我才是壞人。」敏敏飛快接話,她就是壞人姻緣的壞女人。

  薛虹茜刻意忽略她的諷剌。「我與關驥門戶不對,卻深愛對方,為此關驥堅決出兵伐吳,這是場艱巨危險的戰爭,但他想用一場彌天功勞,換得皇上賜婚。他的堅持讓我感激、感恩,我對天立誓,此生只嫁給這個男人,他凱旋歸來,我便當他的妻子,伴他一生,他埋骨沙場,我為他守身當寡婦,這輩子我跟定他。敏敏,你能明白這樣的感情嗎?」

  她越是這樣,敏敏越覺得自己壞透了,罪惡感已經讓她無處可躲,薛虹茜還想怎樣?她不耐地道:「別拐彎抹角,把話敞開了說,大奶奶想要婢妾做什麼?」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們,相公從沒忘記對章叔的承諾,他還是疼你的。敏敏,成全我們好嗎?」

  真真是天大的笑話,堂堂嫡妻竟低聲下氣請求婢妾的成全?

  「大奶奶希望我怎麼成全?離開關府嗎?」她忍不住問道。

  薛虹茜深吸口氣,遲疑片刻後道:「是的,你願意嗎?」

  果然!可是她怎麼能答應?她前腳一離開關府,肯定會立刻出現一頂轎子把她給抬回宮裡,所以她只能硬起心腸回道:「婢妾費盡心機才得嫁進關府,豈能自毀長城?實話說吧,除非死,我不會離開,或者你希望我去死?可以的呀,你是主子,我是婢妾,你有權將我杖斃,也能贈我七尺白綾。大奶奶敢給,婢妾就敢收,這樣的成全,如何?」

  她一句話接著一句話,咄咄逼人,因為生氣、因為傷心,因為已經退無可退。

  她還不夠成全嗎?不過是關府一隅,不過是沒人看見的角落,就這樣的一點點地方,她也容不下自己?

  然而屏風後頭的關驥只聽得見妻子的求全,看不見敏敏的委屈,他忍受不住地用力推開屏風。

  敏敏轉頭一看,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賢良的薛虹茜為她安排的一出大戲,用她的良善來彰顯自己的邪惡,用她的隱忍來陪襯自己的張揚,還真是有心了。

  算了,他再不是寵愛自己的驥哥哥,她何必非要當他乖巧的敏妹妹?

  關驥抓起敏敏的手腕,力氣之大,幾乎要將她的腕骨折斷。

  她不哭也不求饒,只是一臉漠然地回望著他。

  「既然你這般冥頑不靈,好,你就擔著這個虛名過一輩子,是你自己選擇不幸,選擇一世孤寂,我沒意見,你就待在那個院子裡,永遠都不許踏出去一步,至於我欠章叔的,下輩子再還!」吼完,他用力甩開她的手。

  此話如刀割痛了她的心,疼得敏敏想喊救命,可她只能淡淡一笑。

  是啊,都知道的,不幸孤寂全是她的選擇,她本就這樣打算的啊,打算認命,打算當一隻囚鳥,望著藍天、終生不得自由,他何必強調再強調?

  「相公,別這樣……」薛虹茜急切地拉住關驥的手。

  「夠了!大爺、大奶奶,別費心扮白臉黑臉,我沒有看戲的興致。」敏敏迅速轉身,快步離開,隱忍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

  是的,她喊他大爺,因為他再不是她的驥哥哥,她決定捨棄了,捨棄記憶、捨棄過往、捨棄所有的善念與美好。

  既然要當壞人,就當個徹底!

  那次爭執之後,敏敏再沒有出過院子,她是個沒有聲音的存在,或許再過幾年,所有人都會忘記有她這個人。

  她知道漫漫長日很無聊,而自己將在無聊中走向滅亡。這樣的人生很可憐,但比起汲汲營營才能求得溫飽的人們,她又太幸運。

  何況,還有時不時出現在床邊的包袱。

  只不過他好像被發現了,關驥下令加強府衛巡邏,她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收到新包袱,不過沒事的,她還有灰灰和小小,她可以對它們說心事,可以寫很多很多的信給卓藺風,雖然……他並沒有回信。

  可她仍舊不停地寫著,寫她幻想出來的幸福,寫她編造出來的快樂,收到這樣的信,他能放心的,對吧?

  敏敏的嫁妝只有兩隻小鴿子,現在的食衣住行,用的都是關府的額度,很簡單,或者說,很粗糙,但非常適合姨娘這個身分。

  仰頭喝掉從井裡打上來的冰水,透心的涼……

  「姨娘,別貪食涼物,否則……」

  敏敏笑著接道,「不利孕事?放心,我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

  懷素不勝欷吁,夫人的態度擺明著只要她不鬧,大爺想怎樣便怎樣,眼看她將要在院子中蹉跎一生,這麼好的姑娘呀,教人不捨。

  懷素無奈,把冰水端走,將食盒打開,拿出飯菜。「姨娘,多吃點飯,你都瘦得見骨了。」

  敏敏微笑,領受她的好意,端起飯碗,舉箸。

  飯涼了,看來是昨天別人吃剩下的,裡頭還帶有菜屑。

  敏敏放下碗,夾起一片雞肉,放進嘴裡細嚼,是餿的,而炒得變顏色的青菜也讓她倒足胃口,唉……真想念歐陽神廚的雞腿。  

  算了,不吃便不吃吧,反正習慣飢餓後,便也不覺得餓了。

  她固執卻也認命,若受人輕賤是姨娘該有的待遇,她認了!

  「懷素姊姊。」院子外頭有個小丫頭往裡喊。

  懷素應聲往外走,是鈴素,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夫人有事嗎?」

  鈴素點點頭,低聲道:「皇上要到行宮避暑,命大爺帶家眷一起去。」

  「那該是帶大奶奶去啊,你怎麼到這裡傳話?」懷素問。

  「皇上指名要章姨娘同行,夫人讓姊姊幫著收拾行李。」

  皇上想起章姨娘了?懷素頓時喜上眉梢。「我會幫章姨娘打理好。」

  「嗯,我回去覆命。」離開前,鈴素探頭往院子裡瞧幾眼,空落落的、沒有半點人煙,在這裡久待,誰受得住?也只有懷素姊姊才辦得到。「姊姊還是早點回來吧,在這裡沒有前程。」

  懷素朝裡頭努努嘴。「那也是個可憐人。」

  「好端端一個將軍府千金混到這等光景,也算是奇葩了。」

  懷素沒有回話,只是苦笑搖頭。

*             *             *

  關相爺領著關驥、薛虹茜、章若敏跪在帝后跟前,皇帝的面容宛如無波古井,只是井水黑得出奇,沒人敢吭聲,就怕一石驚起萬重浪。

  半晌,皇帝發出一聲嗤笑,這笑聲讓所有人繃緊神經,連呼吸都變得安靜。

  誰想得到短短兩、三個月,花兒般的美好少女如今變成這副模樣——

  她痩她醜,哀愁嵌入面容,原本粉嫩的肌膚染上一層蠟黃,瘦骨嶙峋的手臂青筋畢露,沒有胭脂花粉頭面玉飾,衣服比宮女還差,淡定臉龐像沉寂老嫗。

  他可以下旨令敏敏成為平妻,卻硬讓她以妾位進關府,他要的是敏敏的知難而退,沒想到她和她的娘一樣倔強,打定主意的事,十匹馬也拉不回。

  可他真沒想到,一個妾位,竟讓她承受這麼多委屈?

  強抑怒火,皇帝凝聲道:「敏敏,過來。」

  敏敏低垂著頭,沒有動作。她不要。

  她的固執像熱油,澆向皇帝已然燃起的怒焰。皇帝抓起手邊茶盞,往關驥跟前丟去,啪的一聲脆響,碎瓷滿地,薛虹茜一驚,差點兒往後跌摔,關驥及時扶住她的後腰。

  好傢伙,眼裡只有薛氏,他把敏敏放在哪裡?!

  「朕把人送進關府,就是讓你這樣對待的?你眼裡還有沒有朕?章鄴要是知道自己費盡心思教導出一隻白眼狼,會不會氣得從墳墓跳出來?」

  關相爺眉心緊鎖,他也沒想到會這樣,不是說沒虧待,怎麼好端端的人會變成這副模樣?

  「求皇上息怒,是臣婦不對。」薛虹茜立即伏地叩首,滿面驚惶。

  「本就是你不對,敏敏才多大,能威脅你什麼?竟連條活路都不給,心胸狹隘、嫉妒成性,婦德何在?」皇帝罵人不留餘地。

  「皇上,不關薛氏的事,是屬下的錯。」關驥挺身護妻。

  「你以為朕很蠢嗎?章鄴臨死前的託付,朕一日不敢或忘,你倒是挺有能耐,仗著恩師在軍中立威,方有今日榮光,非但不懂得感激,還作踐恩人之後!」

  「皇上所言,臣不敢受。」

  哼!皇帝懶得同關驥廢話,看向敏敏問道:「敏敏,朕問你,後悔不?倘若後悔,朕立即接你回宮。」

  回宮?她不要!敏敏猛地抬頭,一對上皇后凌厲的目光,她心下一悚,急道:「回皇上,敏敏不後悔,敏敏要留在關府。」

  這回答讓關相爺欣慰地看了敏敏一眼,果然如吳姨娘所言,是個好孩子。

  相較於祖父的欣慰,關驥眉頭深鎖,不論他的態度再明顯,話說得再惡毒,她都鐵了心思要留在他身邊,她到底喜歡他什麼,他改了,行不?

  關驥握緊拳頭,指節處發出咯咯響聲。

  跪在他身旁的敏敏聽見了,一抹自嘲自厭的笑意銜在嘴角,她果然是個壞人啊,可偏偏她掙脫不開這個角色。

  「你非要過這種日子?不怕傷你爹娘的心?」

  留在拆散爹娘的皇上身旁,難道他們就不傷心?敏敏淡淡一笑,硬起脖子。「回皇上,敏敏日子過得不壞。」

  「不壞?你有沒有拿鏡子照照,自己活成什麼鬼樣子?」皇帝快氣瘋了,見過笨的,卻沒見過像她這麼笨的,茹歆是造了什麼孽,才會生出這種笨女兒?

  「敏敏只是水土不服。」

  「從後宮搬到相府就能水土不服?你以為自己是去了嶺南還是漠北?」

  「驥哥哥並未虧待敏敏。」敏敏堅持到底。

  「別替他說項,朕要是看不出來關家怎麼待你,朕就浪費了這對眼睛。不管,回京之後,你便隨朕回宮,我倒要看看誰敢攔。」

  皇帝拍板定案,皇后再也無法淡定,眼皮一跳一跳的,胸口陣陣發悶,望著敏敏的目光越發狠戾。

  那年,孫茹歆已有了夫君,都能教皇帝冷落後宮三千佳麗。

  那年,女兒和章若敏同日出世,他沒守在自己身邊,卻是待在孫茹歆的產房外,護著她的安危。

  想起孫茹歆,皇后長長的指甲揪緊裙擺,不安在胸口無限制擴大,苦澀一陣漫過一陣。皇后硬逼出兩分笑意道:「皇上,敏敏年紀小,換了新地方,自然不習慣,多少人換張新床都要徹夜難眠呢,若皇上放心不下,臣妾派幾個姑姑到關府,保證下回皇上見到敏敏,又是白白嫩嫩嬌嬌俏俏的好模……」

  皇帝一個眼刀子射過去,阻了皇后的後話。

  「裘靳。」

  「奴才在。」裘公公上前。

  「給敏敏另外安排住處。」

  敏敏猛然抬頭,心兒顫個不停。「皇上……」

  「這件事朕作主了,都跪安吧。」

  皇帝堅定的表情讓敏敏身形僵冷,難道不管她再怎麼掙扎、再怎麼想方設法,都註定要在金絲籠裡香消玉殞?

*             *             *

  吳姨娘來回踱步,她知道情況不妙。來到行宮後,她真被敏敏的模樣驚呆了,才多久時間,花朵似的小姑娘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

  皇上定要震怒了吧?聽說皇上寵愛章姨娘,比起親生的公主更疼愛幾分。

  唉,夫人也真是,事事講究規矩,也不想想章氏是普通的姨娘嗎,哪能給她姨娘待遇?人家不吵不鬧,就當沒事兒,萬一皇上遷怒相府怎麼辦?

  懷素滿臉灰敗,她儘力了。整理行裝時,翻箱倒櫃找不出像樣的衣裳,她只好求到夫人那裡。

  但夫人性子刻板,再重規矩不過,淡聲道——

  什麼身分就該是什麼穿戴,皇上把她送進關府,是當妾室來的,難不成要把她打扮成夫人?

  夫人的說法並沒有錯,只不過誰家的姨娘能蒙皇上召見?

  果然沒多久,關相爺怒氣沖沖地走進帳篷。

  吳姨娘乖覺地送上茶水,關相爺還沒開口,關驥和薛虹茜就在祖父身前跪下,懷素見狀,也悄悄跪在角落。

  「祖父,今日之事全是我的錯,不關薛氏的事。」關驥道。

  聞言,關相爺的火氣又燒旺了三分,他重重地把茶盞往几上一放,看也不看孫子一眼,而是大聲地質問懷素,「人是你服侍的,為什麼會瘦成這副樣子?」

        懷素知道躲不過,實話實說,「府裡姨娘一天三餐,早膳一碗白粥、一碟素菜,午晚飯皆是兩菜一飯,一葷一素,姨娘挑食,吃得不多。」

  關相爺大怒,用力一拍桌。「人家在宮裡饌玉炊金,十幾道菜輪流擺,卻跑到關府吃你的一葷一素,當她是乞丐嗎?」他頭一轉,怒火燒到吳姨娘身上。「我是怎麼吩咐你的,這就是你照應出來的結果?」

  吳姨娘連忙跪地回道:「妾身不知章氏挑食,卻也同夫人提過,要為章氏破例,可夫人重規矩,認為既然嫁入關府,就該照關府規矩辦。」

  「好一個規矩,原來把人餓成那副樣兒,還是規矩的錯!」關相爺瞪向薛虹茜,寒聲問:「薛氏,你當真認為這不關你的事?」

  「大爺的後院是我掌管,孫媳婦有過。」薛虹茜垂頭認錯。

  總算說出一句人話,關相爺的火氣好不容易緩了幾分。

  可是他才又要開口,關驥卻搶白道:「是我想讓敏敏知難而退,是我要她重新選擇,也是我決定不許敏敏出院子、不許任何人去看她,薛氏只是遵行我的命令。」

  「重新選擇?你在說笑嗎?敏敏是一紙聖旨送進關府的女子,生是關家人、死是關家魂,除了死之外,她豈能離開關家?莫怪聖上怨你,便是我也咽不下這口氣,我替章鄴不值,你竟是用這種方式回報他的恩情!」關相爺眼底滿是失望。

  他知道孫子喜歡薛氏,所以薛氏入府,並沒有人刁難她,但敏敏是同孫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姑娘,再不樂意,也不該那樣對待,一個小小後院處置成這般,該不該懷疑他的能耐?

  「為什麼不能重新選擇?皇上已經給了敏敏機會,只要她別堅持……」

  「住嘴!」關相爺大喊,一時間,帳篷裡寂靜無聲,針落可聞。他閉了閉眼,喘過數息後,再張開眼,精明的眼底出現幾分疲態,他啞著嗓子道:「都下去吧,驥兒,你留下。」

  眾人依言退下,帳子裡只剩下祖孫倆。

  關相爺定定的看著孫子好一會兒,嘆道:「你以為敏敏為什麼非嫁你不可?」

  在被孫兒如此對待之後,敏敏非但沒有告狀,還堅持留在關府,口口聲聲維護,那一刻他便明白,敏敏並非全然無知。

  「因為她依賴……」

  關相爺打斷道:「錯,因為不嫁給你,她會成為後宮嬪妃。我們逼迫你迎敏敏入府,除了是要報答章鄴的恩情,也是在為德妃娘娘掃除對手。」

  「嬪妃?敏敏那麼小。」關驥不敢置信地望向祖父。

  「德妃娘娘、你的親妹妹,今年幾歲?」

  十七歲的關家姑娘能嫁給皇上,敏敏不過小她三歲,有什麼嫁不得?

  關驥反駁道:「章叔和皇上情同兄弟,章叔把敏敏託付給皇上,皇上不會……」

  「不會怎樣,監守自盜?」關相爺輕哼一聲。「為什麼敏敏五歲,章鄴就急著同我談論你們的婚事?為什麼皇上對敏敏的疼愛勝過皇子公主?為什麼我們相信敏敏會成為德妃娘娘的對手?」

  他被祖父問倒了。「為什麼?」

  「因為敏敏越大越像她的親娘,因為孫茹歆是皇上心中的遺憾,懂了嗎?」

  從未想過的答案兜頭砸下,打得關驥措手不及。

  所以敏敏不得不依靠他,不得不留在他身旁,不得不被他一傷再傷,仍然頑固到底,那是因為皇上承諾過章叔,若對象不是他,承諾失效,皇上就可以……

  「敏敏心善,若非走投無路,她不會逼你。你捫心自問,進關府後,她有過任何要求嗎?她惹事生非嗎?她爭寵、奪愛、使心機了嗎?她到底做過什麼,讓你如此容不下她?」關驥被祖父逼問得說不出話來,知道實情後,他終於明白自己根本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混帳!



【第四章】   終於又見面了

  敏敏極力抗拒著心底傳來的厭惡感,雙手摀著臉,無能為力讓她好疲憊,都還沒進宮呢,她已經吃過兩回暗虧,她們比她更擔心自己進宮。

  在大樹下屈膝坐著,樹蔭遮去多餘陽光,鬆開雙手,敏敏仰望白雲藍天,清朗天色、徐徐涼風,卻拂不去她心底陰霾重重。

  她用力吸氣吐氣,一股若有似無的薄荷香傳進鼻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常常聞到這股味道,這味道總能讓她心靜,讓她一覺到天明。

  可是她使了勁兒找,卻始終找不到氣味根源,她問身邊的宮女,大家都說沒聞到,搞到最後,她開始懷疑是自己有問題。

  敏敏再深吸一口讓自己舒心的氣息,瞬間,煩躁不安全數遁形。

  「妹妹!」

  聽到呼喚聲,敏敏抬起頭,看見卓淳溪從遠方大步朝自己跑來,他跑得飛快,她還來不及起身相迎,他已經來到跟前。

  她看著他乾淨漂亮的瞳眸,完全不摻一點雜質,要是再仔細點瞧,會發現他的眼瞳帶著微微的淡藍,是天空的顏色。

  他漂亮的臉龐在她面前晃,他的笑臉彷彿有療愈力,讓她的心情瞬間發亮,但更讓她感到快樂的是,他在,是不是代表……卓藺風也在?

  兩個月?三個月?她覺得自己快要一輩子沒見到他了,她不知道一天到晚想提筆寫信給他是不是叫做相思泛濫,但她可以確定,沒有那些信,她會被寂寞逼得發狂。

  真的很奇怪,她在後宮時可以忍耐寂寞,怎麼進了關府後卻耐不住了?是不是因為夜談的經驗太美妙?是不是因為被陪伴過的她,學會貪婪?

  「越王。」

  他擠擠鼻子,不喜歡。「叫我哥哥。」

  敏敏微笑,乖乖合作。「淳哥哥。」

  卓淳溪摸摸她的頭,像個大人似的說:「乖。」他從荷包裡掏出兩顆糖,一顆往自己嘴裡塞,一顆遞到她嘴邊。

  敏敏想也不想,張口含住,甜中帶著微香、微酸,香氣沁入鼻肺,酸與甜在唇齒間融合交會,她已經很久沒有嚐過這般好滋味了。

  卓淳溪用手指戳戳她的臉頰、她的手臂,搖搖頭,苦惱地說:「妹妹變醜了。」

  「真的很醜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醜得好厲害。這裡、這裡……都凹下去了,為什麼啊?」

  「因為很久沒有好吃的東西吃了。」

  第一次,她發現自己很想念雞腿的滋味,像配合她的話似的,肚子傳來一陣咕嚕聲,她和卓淳溪都聽見了,他們看著彼此,下一刻大笑出聲。

  卓淳溪拉起敏敏的手,說道:「走,找歐陽叔叔,給咱們做吃的去。」

  「等等。」她停下腳步,將他往回拉。

  「怎樣?」

  她抿了抿唇,猶豫一下下才鼓起勇氣問:「蜀王……在嗎?」

  「三叔?在呀,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呢,幸好有歐陽叔叔陪他下棋。」

  果然他也在,她控制不住的笑意浮上雙眼,那麼久不見,她要同他說什麼好呢?說——「收到我的信了嗎?」

  「為什麼不回信?」

  「你很忙嗎?」

  「是不是守衛森嚴,你進不來?」  

  見敏敏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卓淳溪沒耐心了,乾脆一把拉起她快跑,她瘦巴巴的兩條腿哪裡跟得上,幾次踉蹌,差點兒摔倒。

  卓淳溪不耐煩了,皺起眉頭,嘟囔道:「妹妹跑得真慢。」他話才說完,就彎下腰將她給抱起來,扛貨似的把人扛在肩膀,快步奔進三叔的院子。

  頭下腳上,敏敏被震得頭暈目眩,嚴重噁心,她想抗議,但擔心一開口會吐出來,只好緊閉嘴巴硬生生忍住。

  卓藺風憋著氣與歐陽杞下棋。

  他非常非常生氣,額頭、頸間冒出好幾道青筋,她寫的信裡一片祥和,好像關府小妾她當得得心應手。

  她說終於明白貧窮人家的辛苦,立志改掉挑食毛病,她說悠閒的生活讓人自在愜意,她說一大堆教人安心的話,沒想到日子過得這麼舒心的她,會瘦成這副模樣。

  而皇上下令給敏敏挪住處,才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有人迫不及待對她出手,亂竄的流箭被他的石頭打偏方向,從她頰邊劃過,差一點點傷了她,攙入毒藥的茶水被「宮女」失手打破,茶水把地氈腐蝕出數不清的洞。

  她看見、她驚嚇,卻選擇默不作聲,假裝無事。

  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這種事發生過太多次,她已經經驗老到,能夠處變不驚?

  他大怒,安排人將事情捅破,皇上知情後,開始加派人手暗中監視。

  這是好事,可以保障敏敏的安全,卻也有壞處,他無法在敏敏面前大方出現。他不能讓皇上做出聯想,免得影響接下來的計劃。所以他讓卓淳溪把敏敏帶過來,痴傻稚氣的卓淳溪,不論和敏敏做什麼事,都不會被懷疑。

  歐陽杞滿臉無奈,他實在受不了卓藺風這坐立不安的樣子,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居然將全副精神用在章若敏身上,還把兩隻用來傳遞重要訊息的鴿子拿來與她傳情,真是夠了!

  「淳溪傻氣歸傻氣,哪次你讓他辦的事他沒做成?」歐陽杞沒好氣地橫他一眼。

  卓藺風沒應聲,數十日不見,他已然心急如焚,暗處一見,敏敏憔悴的面容讓他更加無法平心靜氣。

  他是個理智沉穩的男子,他清楚這種事怨不到關驥身上,倘若角色對換,他做的不會比關驥更好,但敏敏的哀愁,讓他向來自恃的理智沉穩全沒了影兒,他必須用極大的耐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對關驥出手。

  歐陽杞嘆氣,這傢伙近千年不開竅,一開竅就……實在是糟糕,說來說去還是當紈褲得好,四方留情、處處溫柔鄉,總好過把心吊在一個女人身上,情緒都得隨著人家起伏。

  「這次南下,有沒有找到人?」歐陽杞刻意轉移話題。

  他問的不是皇差,因為用膝蓋想都曉得,皇上派的差事壓根難不倒卓藺風。

  「沒有。」留在南邊的人已經找了近十幾年,始終沒有下文。

  「你確定不是謠傳?」

  傳言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是被上天擇定的人,能為卓淳溪避過天禍,助他走向至高無上的位置。

  「我確定。」

  「非要有那樣的女人不可嗎?咱們齊心合力,難道不能助淳溪避禍?」歐陽杞怎麼都不相信,區區一個女子,能有這麼大本事?

  「如果找不到,也只能如此,只不過……」卓藺風苦笑。

  多年來他們一心為公主遺願奔忙,若是找不到此女,就怕卓淳溪與那個位置會失之交臂。

  這時一陣疾風刮入,卓藺風轉過頭,就看見敏敏竟被卓淳溪掛在肩膀上,他心一急,連忙上前把人抱下來。

  敏敏被震得七葷八素,才趴進卓藺風懷裡,就急喊道:「我想吐。」

  卓藺風想也不想,抓起玉花瓶,把裡頭的鮮花抽掉,湊近她嘴邊。

  敏敏此時再也顧不得形象,馬上對著玉花瓶吐了起來,幾乎要把胃裡面不多的存糧全給嘔出來。

  見她痛苦,卓藺風狠刨了卓淳溪一眼。

  卓淳溪抓抓頭,滿臉無辜,三叔讓他去把妹妹帶來,他沒有做錯什麼啊!

  卓藺風輕拍著敏敏的背,直到她吐乾淨了,他馬上又放下玉花瓶,端起自己的茶給她漱口。

  這是個極小的動作,卻已經讓歐陽杞瞠目結舌,這傢伙用過的茶杯寧可摔碎也不給旁人用的,可他竟然……

  「好了嗎?還要不要再漱一次?」

  他溫柔的口吻讓歐陽杞二度瞠目,他驚嚇過度,抓著白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沒人給他點穴,他卻一動不動,他在等著還會不會出現什麼更誇張的事。

  敏敏搖頭,有些虛弱地道:「不要了。」

  卓藺風把她抱上軟榻,從架子上取來食盒,打開,裡頭有早上剛做的糕點,他殷勤地取出糕點,湊到她嘴邊。

  歐陽杞苦笑,敢情一大早把他拉起來,逼著他進廚房做糕點是為了……就說嘛,他什麼時候改胃口,樂意吃甜食啦?

  「嚐嚐,味道還行。」卓藺風說。

  什麼味道還行,那可是精心傑作好不好,一兩銀子一個,他還不樂意做咧!歐陽杞一邊在心裡腹誹,一邊打量著章若敏,她模樣是不差,不過卓藺風肯定不是因為她的長相上心,府裡那堆春夏秋冬,哪個不比她漂亮,到底是因為什麼呢?性格脾氣?智慧才藝?

  其實,早在看到卓藺風的瞬間,敏敏已經心花怒放,若不是胃太難受,她都想唱歌了,現在他還喂她吃杏仁酥呢……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撞上來,她想也不想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

  「怎麼樣?」卓藺風問。

  「不差。」敏敏答。

  這是歐陽杞有生以來所聽過對他廚藝最大的污辱,他滿肚子不爽,可卓淳溪沒給他機會消化負面情緒,抓起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把白子從他掌心取出,伸手一抹,把棋局弄亂。

  「歐陽叔叔別下棋啦,快給敏敏做好吃的,她餓了。」

  她肚子餓關他什麼事,他又沒欠她,可是歐陽杞還沒來得及把拒絕說出口,卓藺風先一步開口了,「雞腿十三吃先做上來。」

  喂喂喂,一個比一個過分,他是有賣身契在他們手上嗎?

  「不……」

  歐陽杞才剛說了一個字,卓淳溪便彎下腰,用老方法把人往肩上一扛,一面往外跑,一面說:「雞腿十三吃,我也要、我也要……」

  轉眼功夫,兩人已經跑得不見影。

  卓藺風拿起自己的茶杯,親自清洗,再重新泡盞新茶,送到她嘴邊。

  敏敏輕啜一口,心頭微訝。

  「好喝嗎?」他問。

  「好喝,比皇上的茶更好。」皇上那是貢茶呢。

  卓藺風微微一笑,皇上的吃穿用度拿什麼同他比?「多喝一點,喝完再泡。」

  「我還想吃糕點。」皇上出現後,她的膳食已有大幅度改善,只不過她心情太差,沒什麼胃口,可是一看到他,食慾又回籠了。

  「可以,吃兩塊填填肚子就好,歐陽做菜速度很快。」

  「他就是歐陽神廚?」她指指屋外。

  「對,不過喊他的時候別加後面兩個字。」

  「他生氣的話會怎樣,在菜裡面吐口水嗎?」她調皮地問。  
  
        卓藺風失笑。「他不敢。」

  「為什麼不敢?又沒有人會知道。」這種事她做過,看明珠公主樂乎乎地吃掉從她手中搶走的貢品時,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有時候,當壞人挺快樂的。

  「我會知道。」每個人氣味不同,一嗅便知,歐陽沒那個膽,除非不介意被懲罰,而他給的懲罰,正常人很難承受。

  幾句對話、幾塊糕點,敏敏感覺幾個月以來的委屈像被太陽蒸融一般,傷心一下子不見了,她情不自禁地偎進他懷裡。

  是的、是的,她知道男女大防,她不該這樣靠在男人身上,可是他的懷抱多麼舒服,在寒潭泡太久的她,迫切需要他的溫暖。

  她聽見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她又被感染了,跟著一嘆。

  她問:「為什麼不給我回信?」

  「我不在京城,前天才剛回來。」

  她的信安了他的心,他很高興她的適應力比自己想像中的強,所以他讀信,卻沒有回信,他擔心她身邊有人監視,擔心自己的信給她招惹麻煩。沒想到……

  「為什麼在信裡寫一大堆謊言?」他問。

  「講得真難聽,哪裡是謊言,那是想像,只要想得夠認真、夠仔細,人就會漸漸認同,並且相信,然後把生活過得和想像一樣好。」

  那是努力適應的過程,不是謊言。

  卓藺風無奈搖頭,這丫頭還真會狡辯。「你想一直靠想像力過日子嗎?」

  敏敏毫不遲疑地回道:「對,我想要,只是沒機會了。」

  她垂下頭,真可悲呵,繞過一大圈,還是走回原路,早知道結果如此,當初何必讓驥哥哥痛恨自己?

  他勾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他必須確定她的想法。「很快皇上將會封你為茹嬪,帶你進宮,這是你想要嗎?」

  「我有權利不要嗎?」她嘲諷一笑,反問道。

  「有。」他只說一個字,但口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敏敏猛地坐直身子,他怎麼可以講得這麼確定?那是皇上啊,連皇后也無法影響的九五之尊啊!
 
 她企圖在他的表情裡尋找契機,他深邃的眸光望進她心裡、她的靈魂裡,然後他不自覺透出的笑意,讓她看見人生出現一絲光明……

  「真的……可以?」她不確定自己有權利改變。

  「真的可以!」他篤定她可以過她想過的人生。

  下一瞬,她撲進他懷裡,一次又一次地對他說:「謝謝、謝謝、謝謝……」

  她的激動和快樂讓他笑彎了眉眼,更柔和了他的神情。

  如果說卓淳溪的笑靨很陽光,會令人散盡陰霾,那麼卓藺風的笑,會讓人心滿心安,彷彿有他在身邊,天地間再沒有事可以困擾自己。

  那股安定的力量深深吸引著她向他靠近,吸引她放開心胸,吸引她喜歡上他……

  歐陽杞一面切著雞腿,一面想著章若敏,她的樣貌是不差,可是依卓藺風的身分,她可配不上,他就不懂了,卓藺風怎麼會那般護著她?甚至為了她如此籌謀算計,就連皇上也都算計進去了,要是一個沒弄好……為了個女人,值得嗎?

  「歐陽叔叔,你不喜歡妹妹嗎?」卓淳溪雖然憨傻,但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相當敏感,他知道誰是真心相待,誰是虛與委蛇。

  「嗯,不喜歡。」他覺得守身如玉的卓藺風值得更好的女人。

  「為什麼?妹妹是好人。」

  「好女人滿街跑,總不能每個都喜歡吧。」

  有道理,卓淳溪點點頭,接著他拉起笑臉。「三叔說我得娶媳婦兒,我決定了,就要妹妹當媳婦兒。」

  「不行!」歐陽杞真想翻個大白眼,章若敏是有多好啊,一個卓藺風陷進去就讓人覺得浪費了,居然連卓淳溪也喜歡她。

  「為什麼不行?」

  「妹妹是你三叔的媳婦兒,你不能同你三叔搶。」

  卓淳溪生氣地嘟起嘴,可他就是想要妹妹當媳婦兒啊!「三叔最疼我了,什麼都會讓我的。」他把敏敏當玩具了。

  「你試試,這回藺風肯定不會讓。」天吶,他覺得頭好痛,千萬別因為一個女人搞到叔侄鬩牆。他握住卓淳溪的肩膀,口氣凝重地問:「淳溪,娶媳婦兒有什麼好?」

  「有媳婦兒,睡覺的時候有人可以抱,無聊的時候有人聽我說話,煩的時候還有人可以拌嘴,日子才過得有滋有味。」

  歐陽杞滿臉誠懇,語重心長地道:「相信歐陽叔叔,女人最是麻煩,她會花光你的銀子,掌控你的財產,她會限制你的行動,打你的孩子,逼得你和朋友反目,還會偷走你美好的生活。女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嘮叨到讓你想跳樓,被惹毛的時候,罵人打人、鬼哭神號,樣樣都來一套,你就算被她氣得吐血三升,她還覺得不夠,非要你忍氣吞聲討好安撫。弄一個女人到身邊,就像背了個五十斤重的麻袋在身上,有智慧有遠見的男人都不會想娶媳婦兒。」

  講不過歐陽叔叔,卓淳溪只好把自家三叔搬出來用。「可是三叔說媳婦……」

  「想抱女人睡覺?簡單,青樓姑娘到處有,美貌才藝身段、床上功夫,一個賽過一個,你可以天天換女人,天天都有新花樣。想要有人聽你說話?更簡單,銀子撒出去,肯定會有成山成塔的人搶著圍在你身旁。

  「聽歐陽叔叔說,想吃蛋,不一定要養雞,想吃雞翅,不一定要下廚房,變化多端的日子絕對好過刻板生活。淳溪,你要相信歐陽叔叔,娶媳婦兒絕對是個錯誤的決定!」

  卓淳溪看著一臉嚴肅的歐陽杞,著實感到苦惱,他的話一串一串兒的,誰聽得懂啊?害他那麼認真,聽得頭痛到快死掉,既然聽不懂,只能咧開天真笑容,接下來無論歐陽杞說什麼,他都很努力的點頭附和。

  見他如此受教,歐陽杞心情大好。

  突地,卓淳溪問道:「歐陽叔叔,你到底什麼時候才煮好,妹妹快餓慘了。」

  歐陽杞無語。

  見他不答,卓淳溪又道:「你把妹妹餓死了,阿淳就沒媳婦兒了。」

  歐陽杞再次無語,敢情他的口水全白費了?

*             *             *

  敏敏的快樂在聽見皇上召見時瞬間消失。

  卓藺風見她神色凝重,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一切有我。」

  這句話,又立即將她的不安一腳踹開。

  她認份地來到皇上跟前,皇上賜她一匹小馬駒,讓她跟著進林子打獵。

  她說:「我不會騎馬。」

  他說:「身為章鄴的女兒,你該學會騎馬,別擔心,朕親自教你。」

  她說:「我想搬回關家院落。」

  他斬釘截鐵地道:「朕不會再讓你進關家大門。」

  「我和驥哥哥在一起才會快樂。」她試著做最後的爭取。

  他說:「朕會讓你明白,什麼才是女子真正的快樂。」

  這話讓敏敏的心往下沉,她再明白不過了,事情沒有轉圜餘地。

  皇帝見她依舊倔強,沉聲道:「別胡思亂想,以後就跟著朕,這次不是同你商量,而是聖旨,懂嗎?」說完,他轉過頭和皇后討論她的封號。  

  皇后滿臉為難。「是不是等敏敏及笄再行冊封?」

  皇帝眸光一閃,勾起一絲冷冽。「皇后以為拖延戰術有用?」

  他堵住皇后的嘴,也堵住敏敏的反駁,他是鐵了心要留下她,誰樂意不樂意,誰願意不願意,都不重要。

  敏敏只能握緊拳頭,一遍遍安撫自己,沒事的,她還有卓藺風,他說過一切有他,他說她有權利不要。

  對,她相信他,相信他會把權利送到自己手中。

  夜裡,行宮裡外點起無數燈籠,廚子忙裡忙外,把腌好的獵物架在火上烤。

  偌大的庭院裡,皇帝坐在正中,皇后坐在皇上右側,貴妃、宮嬪們則分列在皇上身後,明珠公主來了,她想也不想,就要靠著父皇坐下,卻沒想到父皇居然把位置留給敏敏。

  無數道目光在敏敏身上聚焦,若視線可以殺人,她不知道已經喝過幾杯孟婆湯,走過幾次輪迴。

  廚子呈上烤得香酥焦脆的兔肉,皇帝夾了一塊,就把整盤肉推到敏敏面前,彎腰柔聲說道:「多吃點,瘦成這樣,你娘若是知道要傷心的。」

  敏敏低下頭,用沉默表示抗議。

  皇帝知道她不樂意回宮,可她不在的這幾個月裡,他悵然若失,他很清楚敏敏不是茹歆,卻無法阻止自己不看著她思念茹歆。

  是的,這樣對待她,有失公允,但他想自私一回,就算被人戳脊梁骨,他都不放手。

  「吃一點,傷了身子不划算。」皇帝伸手想摸摸她的頭,她直覺閃開,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他不由得嘆道:「任性於事無補。等你不生氣後,就會曉得,跟著朕比跟著關驥好得多。」

  低下頭,手指在裙間絞扭,敏敏的心跳得厲害,可是當她再次抬眸,對上卓藺風的目光,焦躁瞬間被安撫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舉盞喝酒,但視線相對間,他笑,她也笑。

  在無人看見的時候,他的手輕輕往前一撥,瞬地,兩人中間好似劃出一片無人地界,別人進不來也看不見,而他們就在當中自在地交流。

  他微動了動嘴唇。

  照理說,那麼遠的距離,她應該看不清楚的,可她偏偏就是看清楚了,他說——

  「不要害怕。」

  她原本確實是害怕不安的,可是他的笑容撫平了她的心緒。

  她點點頭回答,「我不怕。」

  很篤定的表情,很確定的口形,他也看見了,笑容越發溫柔。

  他又指指她桌上,她低頭看著那盤兔肉,順著他的心意,夾起一塊放進嘴裡,細細咀嚼。

  看見她乖乖吃肉,皇帝高興了,他想,是女人都心軟,只要待她夠好,早晚她會對自己死心塌地。

  「好吃嗎?」卓藺風啟唇,無聲地問。

  她輕輕搖頭,扁扁嘴,用唇語回道:「還是神廚好。」

  「那麼少吃點,晚上讓歐陽給你做菜。」

  她點點頭。「我要吃……」

  「雞腿。」他接下她的話。

  揚起笑靨,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愛上雞腿。

  他們就這樣交談著,沒有聲音卻有動作,只是奇怪,周遭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像是有什麼遮住了他們的眼睛。

  「來人,把朕今日抓到的老虎帶過來。」

  很快地,宮衛將獸籠抬到皇上面前,裡頭關著一隻大老虎,全身上下的皮毛都是白色的,沒有一絲雜毛。

  這樣的老虎難得一見,有人忍不住靠近圍觀,看見人群,老虎拱起背,發出低沉吼聲。皇帝說道:「敏敏,朕把這張虎皮賞給你,如何?」

  聞言,卓明珠氣得翻掉酒盞,她恨不得把酒壺砸到章若敏身上,憑什麼每次章若敏出現,父皇眼裡就只有她?她氣瘋了,忍不住就想往她身上撲打。

  皇后發現了,狠狠抓她一把,低聲在她耳畔道:「沉穩。」

  「可是……」

  「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什麼,你能不能有點氣度?」

  將死之人?卓明珠猛然轉頭與母后對望,皇后點頭一笑,瞬地,卓明珠轉怒為笑,側過臉,陰毒目光直射向章若敏的後腦勺。哼,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敏敏很開心、很放鬆,可是關騮看見的敏敏卻是身形僵硬、身體佝僂,對她,他有著說不出口的後悔。

  他極為自責,再無顏見章叔,一整天,他把滿肚子氣全出在那些獵物身上,可他射殺再多的獵物,也換不回敏敏。

  他是真心疼惜敏敏,他承諾會護她愛她,可是這樣的他,居然是把她推入絕境的兇手,該死!

  找到藉口從夜宴中退下,敏敏往屋裡走去,她的腳步輕鬆,面容愉快,因為卓藺風說今晚會來找她,與她徹夜長談。

  談什麼呢?談她的權利?談她如何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對於卓藺風,她有高度期待。黑影兜頭罩下,她抬眼,發現攔在面前的是關驥,她的笑意倏地凝在嘴角,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什麼,對比過去他們無話不談,她的心事也只跟他分享,他的成就是她的驕傲,如今這樣實在挺凄涼的。

  關驥把懷裡的小狐狸遞到她跟前,是一隻金色狐狸,小小的、軟軟的,手掌相合就可以捧住,被它那油亮油亮的眼珠子望著,心都得融化。

  又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跟前?不行啊,他有珍愛的妻子了,這習慣得改改。

  「它的母親死了,你可以幫我照顧它嗎?」

  這話忽地勾起她的心酸回憶,那時他把大野送到她身邊時也是這麼說的。

  分明是好心送禮,卻還要貼心地找出一套說詞,他還是她那個溫柔體貼的驥哥哥?

  見她不發一語,關驥問:「不喜歡?」

  她知道他在求和,揉揉鼻子,揉掉裡頭的酸澀,他們已經吵架太久。「驥哥哥,金色狐狸珍貴又通人性,嫂嫂會喜歡的,你送給她吧。」

  關驥愁了眉。「敏敏,我很抱歉。」

  「不關驥哥哥的事。」是她自私地想拿他當擋箭牌,他有權拒絕。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長嘆一聲,敏敏自嘲道:「我打算在關家度過一生,卻惹得驥哥哥生氣,我打算遠離皇宮,皇上卻不同意,我好像沒有為自己打算的資格。」

  這話逼出關驥的滿腹心酸,是他的錯,是他沒有看出她的不對勁,才會讓事情演變到今天這種田地。

  雙眉緊擰,他道:「若你還願意回關家,我去求皇上。」

  「晚了,進宮後我將成為茹嬪。」她嘆道。

  心頭一驚,關驥鬆手,小狐狸敏捷地從他手中逃跑,他管不上,緊握著敏敏的雙肩,胸口隱隱抽痛。皇上也未免太心急了,她都還沒有及笄呢!他焦急地道:「我去試試,或許還有轉機。」

  哪來的轉機?過去關驥想她知難而退,皇上也想讓她知難而退,可她打死不退,皇上便一口氣把她的退路給堵死。

  幸好柳暗花明又一村,幸好有人激勵了她的心,幸好有人為她送來轉機……深吸口氣,

  她想快點回房,等待那人帶來奇跡。且她不想驥哥哥去撞牆,得罪皇上的人,鮮有好下場。 

        「驥哥哥,一筆勾消吧,別再生我的氣,如果有一點點可能,我不會明知道你心中不喜,仍然堅持嫁給你,因為我和你一樣,都希望彼此開心。」

  關驥承受不住良心苛責,一把將她擁進懷裡。「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早知道這樣,我絕對不會把你推進火坑……」

  「你們在做什麼?」皇帝的聲音突然出現。

  倏地,敏敏身形僵住,卻堅持不回頭。

  關驥握緊拳頭,他要賭一把,他俐落轉身,跪地為禮。「臣多謝皇上訓斥,如今幡然覺悟,決定和敏敏重修舊好,往後再不教皇上為臣和敏敏擔心。」

  皇帝憋著一口氣,怒目圓瞠,這傢伙是在同他拍板叫陣嗎?

  遠處,卓藺風濃眉微挑,看著關驥的眼神多了兩分欣賞,這人還算有幾分骨氣,他輕撫臂間的金色狐狸,是方才從關驥手上掙脫的那隻,他看它一眼,問:「沒地方可去?」

  小狐狸好像真能聽懂卓藺風的話,它點點頭,小小的尖嘴巴扯出一抹笑。

  「去蜀王府吧!」說著,他鬆開手,金色狐狸一溜煙跑得沒影兒。

  卓藺風拍拍卓淳溪的肩膀。「去把妹妹帶回來。」

  「好。」卓淳溪用力點頭,歡快地撒腳朝敏敏跑去,他氣喘吁吁地來到敏敏跟前,二話不說拉起她的手,埋怨道:「妹妹,你去哪裡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你有沒有吃到歐陽叔叔做的雞腿?可好吃啦,我給你留了一盤。」

  「謝謝淳哥哥,你待我真好。」

  「可不是,我最疼妹妹啦,走,咱們去找歐陽叔叔。」

  「住手!」皇帝拉開敏敏,怒斥卓淳溪。「藺風沒教你規矩嗎?」

  卓淳溪偏過頭想了想,回道:「有啊。」

  「那你還拉著敏敏,像什麼話?」

  卓淳溪撓撓頭,一臉困惑。「可她是妹妹,我是哥哥啊。」他再次拉起敏敏的手,不解地問:「妹妹,我做錯了嗎?」

  敏敏用力搖頭,附和他的話,「沒錯,你是哥哥,我是妹妹。」

  見敏敏同意自己,卓淳溪燦爛一笑,也拉起皇上的手,問:「二叔,你要不要吃雞腿啊?我讓妹妹給你留兩隻,行不?」

  看著他一臉的天真浪漫,皇帝搖頭,他真是氣瘋了,跟卓淳溪較什麼勁兒,那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他還沒開口,卓淳溪便連聲催促,「快走快走,雞腿涼了就不好吃了。」撂下話,他拉著敏敏轉身跑掉。

  待兩人跑遠了,皇上回過頭,這才發現關驥還站在原地,他用力一甩袖,寒聲道:「你已經錯失機會,朕再不會把敏敏讓給你。」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下定決心,再不鬆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0 09:51 PM 編輯

【第五章】   計劃生變

  皇帝一早就讓人把敏敏喚醒,張羅好後,牽著馬在行宮外頭等著,沒有半分不耐,他先將敏敏抱上馬背,再翻身上另一匹馬。

  連他都不曉得自己竟有這樣的耐心,能重複解說要訣,為了安撫她的不安,還夾雜了幾個笑話。

  「知不知道你娘的騎術也是朕教的?」

  聞言,敏敏這才抬頭看向他。

  看到她的反應,皇帝笑道:「我同你爹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們無話不說、無惡不作,我們偷父皇的御酒,在秋夜裡上屋頂賞月。我常盼著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下去,那麼朕就不會一世孤單……」

  他說個不停,講的全是些瑣碎事,一件一件,如數家珍。

  茹歆得到一本武功秘笈,三人躲在屋子裡練功。

  茹歆討厭粉色衣服,章鄴偏給她買一堆粉紅綢緞,見她苦惱,他令人裁一堆淺藍、天青、淡紫、淡黃色的衣衫,可是到最後,她穿上身的,全是她最討厭的顏色。

  他們合力在東宮挖狗洞,拿不到出宮令牌時,就從狗洞進出,那幾年他們玩遍京城上下。

  茹歆學做菜,明明難以下咽,可他和章鄴卻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她的廚藝能夠突飛猛進,他們厥功至偉。

  章鄴豪氣萬丈地說「以後阿驥當皇帝,我給你打江山」,茹歆說「以後阿驥當皇帝,我幫你治後宮」。

  卓藺驤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回憶陳年舊事時,表情溫柔得像個男孩,但突地他臉色一變,口氣也多了幾分銳利,「章鄴、茹歆決定成親時,朕憤慨不已,指責茹歆說話不算話,她紅了眼眶,向朕道歉,說她無法適應朕的後宮,那時的朕力量太薄弱,無法保護茹歆,可現在不同了,相信朕,朕能夠護你一世富貴平安。」

  敏敏低下頭,保持沉默,她並不相信,皇上的野心很大、眼界很寬,需要他在意的事太多,他無法專心守候一個女子,不管是娘或姑姑都一樣。

  要是在昨夜之前聽到這些話,她一定會緊張害怕,但是現在她不擔心了,因為這是她最後一次與皇上見面。

  卓藺風已經做好安排,不久後會有狂奔的鹿群經過他們身邊,到時她儘管揚鞭催馬,跟著鹿群狂奔,沙塵滾滾、混亂無邊,之後,章若敏這個人將會徹底消失在人間。

  若真要說她害怕什麼,就是騎馬這回事兒了,她都還沒學會呢,還得要策馬狂奔,但卓藺風說,一切有我。

  她完全想不出來他要如何從鹿群中救下自己,但他天生有種奇怪的魅力,只要靠近他,所有不好的念頭就會自然而然放下,好像天下無大事,心煩心悶皆是庸人自擾。

  也許他真是天上謫仙人,離神仙近了,心也就凈了。

  想著他,敏敏自然而然地漾開笑意。

  見她不說話,皇帝眉心微蹙,但他不擔心,時間多得是,他早晚會讓她對自己一心一意。

  「我想試著自己控制韁繩。」敏敏要求道。

  聞言,皇帝心頭的陰鬱迅速退開,她願意聽他說話、願意跟他說話,這是相當好的開始,對不?

  他笑問:「不害怕嗎?」

  「我是章鄴的女兒。」她挺直背脊。

  「說得好,章鄴的女兒就該如此。」

  他正想把韁繩交到她手中,霍地,她的馬長鳴一聲,無預警地抬高前足,使得她整個身子往後倒。

  怎麼會這樣?說好的鹿群呢?她嚇壞了,雙手用力向前伸,直覺抱住馬脖子,緊緊貼靠在馬背上。

  下一刻,馬兒失控狂奔,皇帝手中的韁繩被奔馳的快馬抽走。

  「敏敏!」他放聲大喊,策馬往前追趕。

  十幾名護衛也騎著馬疾馳,跟在兩人身後。

  馬兒越跑越快,敏敏根本無法抬起頭,她嚇得緊閉雙眼,任由風在耳邊吹掠,她知道這不是卓藺風的計劃,她知道事情生變,但……為什麼?

  「敏敏,跳下來!」

  她聽見皇上的叫喊聲。

  她用力吸氣,鼓足勇氣抬起頭,一眼望去,才發現前方盡頭是無底深谷,受驚的馬匹仍然往前奔馳。

  「敏敏別怕,快跳下來!」皇帝加快馬速,朝她伸手。

  她看著皇上伸出來的手,再看看前方,卓藺風的計劃無用了嗎?是哪裡出了錯?

  她想握住那隻救命大手,可一旦握住,下半輩子她將會在不見硝煙的戰場度過,倘若逆風疾行……她的爹、娘、姑姑會在那頭等她嗎?  

        幾乎是連思考都不必,她反射性地做出選擇。

  掉下去就行了,只要掉下去,所有的痛苦委屈哀傷再也不會困擾著她,這樣子很好啊……想到這裡,她對著皇上燦爛一笑。

  皇帝被她的笑容震懾住,她沒說話,卻清楚地傳達了心意——

  她寧願死,也不肯到他身邊?

  一樣的笑、一樣的堅持,這一刻的她不是敏敏,而是口口聲聲喊著阿驤,說要當他一輩子好朋友的茹歆……

  馬狂奔到懸崖邊,敏敏倏地坐直身子,展開雙臂,她用盡全力擁抱風、擁抱自由。

*             *             *

  該死的女人!卓藺風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深邃的雙眼透著肅殺寒意。

  兩刻鐘前消息傳來,皇后橫插一腳,生生壞了他的計劃,皇后想要敏敏的命,想讓她屍骨無存,如此狠毒的女人,怎能不遭天譴?

  無妨,老天招呼不了她,他親自款待!

  憤怒在胸中沸騰,他的腳步沒有片刻停頓,像風一般追逐著敏敏的方向,他不斷地在心底對自己說,也對敏敏說——

  不怕,一切有我。

  又聞到乾淨清新的薄荷香味了,敏敏心想,她應該到了天堂。

  帶著甜甜的笑容,她張開眼睛,試圖看清楚天堂的模樣,可是這裡的情景和她想像中的美好不一樣。

  她所處的地方一片黑暗,帶著陰涼濕氣,接著一束光芒從前方照進來,她睜大眼睛,只看到一個背對自己的模糊身影。

  是神仙或是閻王?無所謂,不管天堂或地獄,她終究脫離了讓她無法呼吸的後宮。

  勾唇,笑容更盛,墜谷的那一剎那,她展開雙臂迎向死亡,迎面的風呼呼地吹著,自由的感覺真美妙。

  死亡並沒有想像中可怕,至少沒有肉體凡胎,她感覺不到疼痛,全身輕飄飄、軟綿綿的,雲裡霧裡好舒服。

  她只是覺得可惜,沒能選擇他給的柳暗花明,沒能待在他身邊,享受光明與舒心,失去他,與他陰陽分隔,她的心很痛。

  都說有緣千里來相會,如果他們的緣分不斷,下輩子是不是就能夠相守?

  輕輕挪動身子,這時候神仙轉頭,她倏地停止了動作。

  那道背影的主人居然、居然……是他!

  他是神仙還是鬼魂?怎麼會是他?怎麼可以是他?他那麼好的人啊,老天爺,禰怎麼不張開眼?

  是為了救她嗎?是為了那句承諾嗎?她不要啊,她要他平平安安地活著,不要他應諾,不要他生死相隨。

  敏敏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她支起身子,仰著頭,用最大的力氣朝他伸展手臂。「抱抱……」

  她的嗓音聽起來很可憐,她無辜的表情像極了那隻金色小狐狸,捨不得了,他走向她,輕輕地把她攬進懷裡。

  她用力圈抱住他的腰,放聲大哭。

  她哭得他的心扭成一團,無比慌亂。「怎麼了?很痛嗎?沒事,再幾天傷口就會痊癒,相信我。」

  「咳咳……嗚……為什麼要救我?我死我的就好,我不想你死啊!這麼好的你死掉多可惜,你死了,淳哥哥沒人依靠,怎麼辦?」

  她哭得太難過,話也說得亂七八糟,不過卓藺風還是聽懂她誤解了什麼。

  他不由得失笑,輕輕推開她,抬手探探她的額頭,想確定她是神智不清還是發燒燒昏了頭。

  敏敏發覺他的掌心微溫,不是鬼該有的冰冷,片刻的怔愣後,她撫上他的臉,手指有微微的剌痛感,所以……

  帶著遲疑,她輕聲問:「你是人嗎?」

  他把她凌亂的髮絲攏到耳後,額頭貼著她的額頭說:「我是人。」

  隨著他的靠近,沁人心脾的薄荷香氣拂來,再次安定了她的心神,她的身子放鬆下來。照他這麼說,她也沒死?怎麼可能?她很清楚山谷有多深,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結局只有粉身碎骨。

  「我怎麼沒有死?」連她自己都很難相信,弄不清楚是高興還是後怕,她止不住的眼淚順著臉頰拚命往下滑。

  「對,你沒死。」這種事需要花那麼大把力氣才能確定嗎?

  「不可能的啊!」

  「沒有什麼不可能。你墜崖,我救了你,我們現在在谷底,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上去。」

  她怔怔地點了點頭,卻還是想不明白。「這是你的計劃嗎?」

  「不是,是皇后的計劃。」提及皇后,他的表情倏地變得猙獰。

  「她想要我死?」

  「對。」

  「可我沒死啊。」

  「對。」

  兩串眼淚還掛在頰邊,她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可愛的模樣讓人別不開眼。

  「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沒死透,她的鴆酒、砒霜害不死我,流箭快刀砍不死我,你說說,我的命怎這麼堅韌啊,是不是非要七尺白綾、千刀萬剮,我才死得成?」

  他斜眼瞪她。「這種事值得驕傲嗎?」

  淚還在,她笑趴在他懷裡。「就是忍不住驕傲啊,我怎麼這麼厲害啊,你說說我是不是九命怪貓?還是我和閻王爺有特殊交情?」

  「有毛病。」卓藺風輕戳了她的額頭。

  他沒有告訴她,她差一點點就死了,那一瞬間他無法呼吸,手腳冰冷,劇烈的恐懼將他狠狠包圍。

  他也沒料到,他不過這樣小小的動作,她竟然又哭了,而且還是不顧形象、毫不節制的豪放哭法。

  卓藺風傻了,女人哭泣不是應該隱忍而委屈?不是應該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美得教人心悸?她這種哭法,和耍賴的三歲孩童有什麼兩樣?

  不行哭呀,受那麼重的傷,就算吞過「靈丹妙藥」,也沒有這麼好的精力應付傷心,他把她抱到自己膝上,像安撫孩子似的,親親她的額頭、順順她的背,乾巴巴地安慰道:「不要哭了。」

  「就是要哭,沒摔死,就哭死,我又不想活,你為什麼要救我?壞蛋,你是大壞人!誰讓你當好人,閒著沒事救我幹麼?」

  他不知道她大哭,不是因為被戳痛額頭,而是突然間想起來,她沒死啊,沒死就見不到爹娘和姑姑,墜崖的那一刻,她是抱著多大的希望,盼著這一摔把自己摔進奈何橋彼岸,一家人重逢。

  卓藺風覺得她是不是摔壞腦袋了,怎地一下驕傲自己怎麼都死不了,一下子卻又氣他救了她,女人都是這樣無理取鬧的嗎?要是換成別人,他早就不理會了,可是對她,他始終放不下。

  「嚴格來說,不是我救你的。」他找到拙劣的藉口。

  「不然呢?」她的鼻子貼在他胸口,得用力拉出距離,才能夠喘兩口氣。

  「你從山崖墜谷,衣服被樹枝勾著,緩衝了摔下來的力道才沒死,但那匹馬的運氣就沒你那麼好。」

  「它怎麼了?」

  「它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我差點也摔得粉身碎骨?」

  「對,那很痛的,幸好老天爺眷顧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沒死透,鴆酒、砒霜害不死你,流箭快刀砍不死你,七尺白綾、千刀萬剮也奈何不了你,你值得驕傲的。」

  她的臉很髒,頭髮散亂,衣服破得厲害,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顯醜,但她展顏大笑,一雙燦爛的笑眼瞇得看不見黑瞳,這樣的她在他眼裡,非但不醜,還美得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哭哭笑笑,也不曉得鬧了多久,敏敏終於累了,聲音漸漸轉弱。

  卓藺風低頭看著懷裡的人兒從號哭轉為啜泣,他緩緩吐氣,心情放輕鬆,她終於不哭了,真好……

  「猜猜,你為什麼會墜崖?」他尋來新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馬突然發瘋?還是我做了什麼剌激馬兒的動作?不對,是皇后給馬餵了巴豆?」她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要碰這種巨型動物。

  「是馬腿被射入毒針。」

  她嘆了口氣,問:「皇后到底有多討厭我啊?」

  「不是討厭,是忌憚。」

  因為母親嗎?敏敏搖搖頭,這不是她能夠解決的事。

  「想不想報仇?」他打定主意讓皇后死無葬身之地,可他沒想到她竟然搖頭。

  「她不過是害怕我擋住她的利益。」

  「所以?」

  「我不在,擋不了,她再不會視我為敵。」

  「所以?」

  「不視我為敵,就不會對我動手,我與她再沒有關係。」

  就這樣?她的性格會不會太寬厚了?「你不生氣?」

  「氣啊,但生氣改變不了現狀,只會讓自己難受,我何必讓親者痛仇者快?」

  「不生氣也能報仇。」他非常樂意為她出頭。

  「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尋仇,要籌謀、要算計,一個不小心被牽連進去,倒霉的還是自己,我何必為那些不值得的人做傻事?」

  她倒是想得通透。「你確定真這樣就算了?」

  「我相信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她沒有本事,只能忍耐,只能期待老天替自己報仇,她很孬種,她擅長當縮頭烏龜,多年的後宮生活,讓她變得膽小而怯懦。

  「我更相信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卓藺風冷冷地道。

  「我也相信,但好人死後上天堂,禍害就算在人間待上千年,也如同身處阿鼻地獄。皇后地位崇高、權力至上,可她痛苦驚懼,成天戰戰兢兢,深怕有朝一日失去所有。

  「她算計別人,更怕被人算計,快樂不敢笑,哀傷不敢哭,就怕弱點被人掐在手裡,日不舒心、夜不成寐,這樣的日子和地獄有什麼差別?」

  行,他也不樂意她髒了手、黑了心,人由他來處置便是,他就是護短,敢傷害他的人,就得承擔後果。

  「還有其他人下來找我嗎?」敏敏問。

  「不知道。」卓藺風雖然這麼說,卻不認為皇上會就此罷手。

  「要是被找到,我是不是……」

  是不是又要繞回原點?是不是又要入宮?不!她恨恨咬牙,這回沒死成,她決定任性到底。

  是啊,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她也算是重活了一次,她為什麼不能過得恣情恣意?若真有那麼一天,就當一回孫猴子吧,把皇上的後宮鬧個天翻地覆,讓皇上看清楚自己是不是他心目中的孫茹歆,反正不管當烏龜或孫猴子,都要被謀害,何不放手蠻幹?

  「我在,沒有人能找得到你。」他說得自信。

  瞧,他又給了篤定答案,又讓她無法不信任,她真喜歡這種安心的感覺。

  環住他的腰,她往他心窩蹭。「谷底這麼大,你怎麼找得到我?」

  他笑而不答,卻在心底對她說,因為我在你身上種了香,因為那股薄荷香牽繫著我們,因為我會感應到你的情緒波動,我能清楚你的喜怒哀樂……

  敏敏仰頭看著他,他不回應,是因為有不能說的原因嗎?既然如此,她不勉強。

  「我們還是早點離開吧,免得節外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還是擔心?卓藺風摸摸她的頭,她應該多相信他一些的。「你雙腿骨折,不能輕易挪動,我們得在這裡待上幾天。」

  「我的腿?」敏敏低頭看,沒啊,好端端的半點都不痛。

  卓藺風知道她在想什麼,主動解釋道:「我給你吃過藥,那藥能撫平你的痛,不過你最好別亂動,免得骨頭長歪,回去之後還得打斷重接。」

  「有這麼嚴重?不是誆人的吧?」何況天底下哪有這種神仙藥,她不信。

  「我是認真的,不要亂動。」

  「知道、知道。」她隨口敷衍。

  卓藺風溫柔地拉開她的手,輕輕地把她抱放回地上,問:「餓了吧?」

  她點點頭道:「餓了。」

  「我去找東西給你吃。」

  「好,小心一點。」

  「等我回來,我很快的。」

  「好,我數到一百。」

  她笑得滿眼滿臉宛如沾了蜜。

  即使陷在這裡,但身邊有他,她便無憂無虞,她可以完全依賴信任他,因為是他替她的人生開啟一扇到達柳暗花明的門。

  卓藺風尋到很多果子,敏敏是真的餓了,狼吞虎咽,吃了不少,雖然味道不好,雖然舌頭依舊很刁,但是他在啊,他的容貌是天底下最好的配料。

  白天還好,但夜裡的山洞有些寒意,她的衣服破破爛爛,而為了怕被發現,他沒有生火。

  敏敏凍得睡不著覺,翻來覆去,煎餅子似的,卓藺風看了不捨,挪到她身邊,將她攬進懷裡,她像隻貓兒貼著他的身子,傾聽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她汲取他的體溫,嗅著他的氣息,薄荷香讓她心情放鬆,漸漸地,她在他懷裡安然入睡。

  直到她的氣息重了,他悄然起身,掌心貼在她的斷腿上。

  不久,蒸氣徐徐從掌心冒出,他半閉著眼,專注地執行這個動作。

  一個時辰後,他鬆開手。

  聽到呻吟聲從敏敏唇角逸出,卓藺風皺起眉頭,又痛了嗎?他立即從靴子裡取出匕首,往腕間劃一刀,將手腕貼近她唇邊。

  薄荷香氣大盛,她的唇觸到他的手腕,竟不受控制貪婪地吸取他的鮮血。

  他寵溺的目光中帶著笑意,見她吸吮半天,遲遲不肯鬆口,他點點她的鼻子,低聲罵一句,「夠了,小貪吃鬼。」他把手腕拿開。

  沒得吸了,她噘起嘴,像嬰兒似的,吮了兩下嘴,側過身,沉沉入睡。

  他脫下衣服,蓋在她身上,轉身走出山洞。

  月色皎潔,他選擇一處可以曬到月光的地方盤腿坐下,調整呼吸,垂眉閉眼。

*             *             *

  有沒有看錯啊?才一個晚上,他好像沒有之前那麼高了……

  「你還好嗎?」敏敏遲疑地問。

  昨晚月光不足,內力耗盡又失血過多,他稱不上好。「餓嗎?」

  「餓了。」她下意識舔舔嘴唇,卻發現嘴唇是甜的,而且還有股香氣,太詭異了,是餓過頭產生幻覺了嗎?

  「我去找食物。」

  「那個……」

  她的手伸在半空,聲音很小,以為他沒聽見,可他聽見了,轉身問:「怎麼了?」

  「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我可不可以出去透透氣?」

  「悶了?」他看一眼山洞,確實,裡頭有股陰濕霉氣,待太久對身子不好。

  「嗯。」

  他沒反對,彎腰將她抱起走出山洞。

  偎在他懷裡,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她又回到安全巢穴,無法形容的舒服,讓她恨不得永遠如此。

  常太醫曾說過心跳得越慢越長壽,如果常太醫沒有騙她,卓藺風肯定能夠長命百歲。 

        走出山谷,豁然開朗。

  好大一片草地上,開滿粉的紫的紅的野花,草原中間有不少樹,撐起一片又一片濃蔭,寬寬的溪流從中間穿過,溪水清澈,不少魚蝦蟹在裡頭優遊,是人間天堂吶。

  此刻陽光普照,到處一片金光燦爛,令人心情開闊,敏敏仰頭深吸一口青草香和花香,連風彷彿都帶著微微的甜味,她忍不住讚歎道:「真美。」

  「附近的山和山谷都很美。」他曾經在這裡待過不少歲月。

  他挑了一塊蔭涼處,將敏敏放下。

  這會兒,有了充足的陽光,她看得更清楚,卓藺風不只身子變矮了,還憔悴得厲害,眼睛底下有兩團墨黑,昨晚他沒睡好嗎?

  「我去幫你找吃的。」說完,他轉身離開。

  敏敏眼也不眨地瞅著他的背影,他的腳步矯健,背脊直挺,光看背影都覺得賞心悅目,難怪名門淑媛都想嫁他為妻。

  伸展手臂,再吸幾口甜甜的空氣,昨晚一夜無夢,今晨醒來精神百倍,她哪像剛墜崖的女子,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得很。

  低頭,她摸摸自己的腿,依舊筆直、完好無缺,沒有上夾板,沒有敷藥,連紅腫都沒有,這樣的腿叫做折了?她才不信!

  再好的神丹妙藥,也不可能讓腿斷之人沒有半分疼痛呀。

  疑心漸起,會不會是……他在騙她?可是他沒道理騙她呀,一咬唇、她決定試試,扶著樹榦,她慢慢站起身。

  結果哢嚓一聲,骨頭未長好的兩腿支撐不住她的重量,砰的一聲,她摔回地面。

  她聽見骨頭折斷的聲音,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兩條腿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卓藺風沒騙她,她的腿壞掉了。

  可是……不對啊,她怎麼一點也不覺得痛?

  她往自己腿上狠掐一把……還是不痛,不信邪,她擰扭自己的腰,使出大勁兒,掀開衣服看去,裡頭已經紅通通一片,可她依舊不覺得疼痛。

  其實她已經死了,對嗎?鬼魂才會沒知覺,對啊……天底下哪有這麼幸運的事,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早該變成血肉模糊的大肉餅了。

  她肯定是死了,那他呢?是不是為了救她,也死了?

  卓藺風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的目光掃向她的腿,猛地來了火氣。她不信他的話?

  他把兜裡的果子放在草地上,還沒開口,她先扯住他的衣袖急問:「我死掉了,對不對?」

  他在生氣,拒絕回答,低頭檢視她的斷腿,看著扭曲的角度,眉頭緊緊糾結。

  「我其實不是在谷底,而是在天堂,對不?」她又問。

  「怕了?既然會怕,為何還這般使勁兒折騰?」

  敏敏無法反駁,只能緊咬著唇,眼眶憋出淚來。

  她呼之欲出的眼淚,把他的毒舌逼了回去,他壓下憤怒,不避嫌地將她的褲角推到大腿處。

  他抓起她的斷腿,像孩子玩布娃娃那樣慢慢擺弄著,一下子往右旋,一下子往左拉,甚至還做出一個小小的旋轉動作。

  她不是破布娃娃,可是她還是沒有感覺。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她有滿肚子疑問,但他的表情凝肅,而且這動作好像正在大量消耗他的體力,汗水從他額間不停地冒出、匯聚、淌落。

  明明該覺得疼痛的是她,她卻覺得他好像更疼。

  卓藺風好不容易將她的兩條腿調整到他滿意的位置,再拉下她的褲管,他的雙掌貼合在她的腿上,雖然隔著布料,但溫熱的感覺還是透過褲子,直達骨髓。

  不痛卻會感到溫熱?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的目光專注,而她認真地盯著他的表情,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草原上安靜得只聽得見風聲。

  一個時辰過後,他鬆開手,緩緩吐氣,他看起來更樵悴、更衰弱了,雙鬢間似乎出現幾屢白髮,眼下的暈黑更盛。

  他弄好,滿意了,可她卻難受了。

  因為他背對著她,因為他擺明在生她的氣,因為他沒有招呼她吃果子,因為他和驥哥哥一樣,好像都想要丟下她。

  腿是她的啊,她受傷,她很可憐,他怎麼可以給她臉色看?委屈一股腦地湧上。

  要是在過去,再難受她都可以吞忍下來,可是在他跟前,她就是想要耍賴任性。

  也許是覺得在他跟前胡鬧不要緊,也許覺得任性才能讓他注意自己,她不曉得為什麼改了脾氣,但她就是不許他像驥哥哥那樣對待自己。

  她哭了,眼淚從兩滴到一串,她要把滿腔委屈哭盡。

  她低聲啜泣,他假裝沒聽見,繼續盤腿打坐。

  對,他很生氣,生氣她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

  見他沒反應,她吸了兩下鼻子,發出小貓似的哭聲。

  他還是不理會,甚至閉上眼睛,打定主意這次非得讓她學到教訓。

  惱火!她放聲大哭,一面拽起地上的青草往他身上扔。

  卓藺風的眉頭越皺越用力,她就不能消停一點?她以為自己的身子很好嗎?她不知道哭會消耗精力嗎?

  他猛地轉身,敏敏嚇一大跳,整個人往後仰倒。

  他在她的腦袋撞向地面前出手,用手背枕著她的後腦勺,免得她摔斷腿又撞破腦袋。她仰躺在地上,他的腿跨過她身子,將她的雙腿夾在自己的長腿中間,他的雙手支在她身子兩側,俯身,俊臉停在她眼睛前方兩寸。

  她臉紅心跳,他卻臉色慘白,汗水狂冒,汗水滴了下來,落在她的臉上,帶著濃濃的薄荷香。

  他靠得很近,溫熱氣息噴吐在她臉上。「不要哭。」

  「要哭。」她耍賴。

  「為什麼?」

  「我很痛。」

  「胡扯,你吃過藥,不可能感覺痛。」

  「我心痛,你凶我。」

  這真是欲加之罪,他連半句重話都沒說!十四歲的小丫頭果然如傳言中難搞。「我沒有凶你。」

  「有,你的臉色很難看、你背對我、你不理我,嗚……我只是嚇到,又不是故意把腿給弄斷,你不需要這麼生氣,我已經很害怕了,你還要嚇我……」她摀著臉,偷覷著他的表情,又乾嚎幾聲。

  卓藺風覺得頭很痛。「我不是臉色難看,不是故意背對你、不理你,我只是……必須專心練功。」

  很好,他現在連生氣都不敢承認了。

  「你有你有你有,你騙不了我!」扯起嗓門,她哭得更大聲。

  下一瞬,他摀住她的嘴巴,低聲警告道:「你想把宮衛引下來嗎?也許他們已經找到附近,如果你想回宮的話,可以哭大聲一點。」

  敏敏驚得瞪大眼,馬上不哭了。

  他只是故意嚇她,可是看到她眼中滿是恐懼,他立刻後悔了,放緩了語氣,「還哭嗎?」

  她用力搖頭,兩滴眼淚隨著動作被甩出來,落在他的手背上,會燙人似的,他覺得心一陣剌痛。

  「要不要乖乖聽話?」

  敏敏連續點了好次頭,向他證明她很乖的。

  「要不要安份?」

  她又點頭,並且高舉右手發誓。

  這樣就好!

  卓藺風放開她,翻身從她身上離開,但他記住了,這次沒有背對她,而是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  

        與其說是躺,用癱來形容更恰當,他像剛快跑過幾百里路,喘得連說話都沒力氣,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敏敏只安份了片刻,就開始像蚯蚓一般挪動身子,移到他身邊,手肘支地,警戒地看看四周,還好沒人。

  卓藺風沒閉上眼睛,天上太陽那樣剌目耀眼,他卻直直盯著,好像掛在天上那顆不是太陽而是月亮。

  他高舉雙手,喘息漸定,呼吸漸緩,陽光從指縫間穿過,落在他完美的臉龐。放下手臂在腹間交迭,他閉上雙眼,放鬆身體,不疾不徐又規律地吸納吐氣。

  很奇怪的動作,可看在敏敏眼裡,卻是說不出的自然,也許像他這樣的人,即便做再奇怪的動作,都會讓人感覺賞心悅目。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猶豫片刻後,她輕觸他的手臂。「可以問你一句話嗎?」

  他不理她,繼續吐納大業。

  她加大力氣,再碰他幾下。「我只問一句,可以嗎?」

  他沒反應,好像她的聲音只是蚊蚋無意義的低鳴。

  是睡著了嗎?她把手指伸向他的臉龐,想測試他有沒有反應。

  突地,他抓住她的手指,她嚇了一大跳,想把手縮回來,卻被他用力扣住。

  卓藺風斜眼瞄她。「還不安份?」

  「對不起,我只是想問,剛剛那個是不是傳說中的內功?」

  什麼蜀王不懂武功、不參加皇家圍獵?胡扯!人家是宅心仁厚,不想以強欺弱、傷害小動物。

  他挑了挑眉,內功能治內傷,還沒見過能治外傷的,但他脫力嚴重,只能敷衍點頭。

  猜對了?敏敏微微一笑,她真不是普通的聰慧啊!「用內功療傷,和大夫治傷不一樣,對不對?」

  他累慘了,只能再點頭。

  天啊,她的聰慧更上一層樓。「所以真有靈丹妙藥,可以教人有傷卻不疼?」

  卓藺風依舊點頭。

  「直到我的腿恢復,都不會疼?」

  這下子他不能再敷衍了,宮衛隨時會到,他必須保留足夠體力,在必要時帶她逃跑,所以他回道:「錯,藥吃完了,最慢入夜,你就會開始痛。」

  她的幸運只到入夜?所以如果不鬧這一出,她可以少疼一點?想到這裡她真是後悔極了,她沒事幹麼欺負自己。

  看著她苦大仇深的小模樣,他笑了,有扳回一城的痛快感。

  過了一會兒,他放開她的手,雙手在腹間交迭,閉上眼睛,繼續吸氣吐氣。

  敏敏苦惱至極,突然她想到了什麼,用灼灼的目光望他,推推他的身子,興奮地道:「有這麼好的藥,要不要我們合作,大量生產,肯定可以賺很多很多錢。」

  卓藺風好不容易止住的冷汗,卻因為她的這幾句話再度狂飆。

  大量生產?要他的命嗎?才「生產」一回,他就縮水一寸,要是大量生產,以後只能到螞蟻窩找他了。

  不想講話。他翻過身,背對她。

  但敏敏不死心,盯著他的背影,繼續作白日夢。「我知道身為王爺,你肯定覺得談金銀太俗氣,可人生在世,哪樣東西不必用銀子?為什麼女人前仆後繼往後宮擠,不就是皇上的後宮金碧輝煌……」

  她叨叨念著,害得正在練功的他無法專心,只覺得昏昏欲睡……

  他睡著了,她還在說話,好似要把過去幾年不敢說、不能說的話,一次說完。

  是啊,人人都誇她聰明沉靜,說穿了不過是懦弱怕死,安靜只為少惹事,可她天生是個話嘮,她那樣喜歡驥哥哥,不就是因為在他面前可以肆無忌憚地說話?

  可後來驥哥哥不樂意聽她說了,害她好傷心,不過現在在卓藺風面前,她好像又能夠大膽安心一點地說話了。

  說著說著,她歪了身子,說著說著,她的頭靠在他肩頸處,說著說著,她和他一樣閉上眼睛,聞著空氣裡淡淡的薄荷香,熟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10:16 PM 編輯

【第六章】   敵人找來

  地面傳來輕微的震動,卓藺風倏地張開眼睛,仰起頭,他在流動的空氣間尋找氣味來源。

  他把地上的果子揣進懷裡,再將敏敏打橫抱起。

  感覺到身子震動,敏敏張開眼睛,正要發問,就見他眉心深鎖,輕噓一聲。

  他抱著她跑得飛快,風自耳畔飛掠,帶起她的髮絲,形成飛瀑,她勾住他的脖子,由下往上看,他的黑眼圈似乎淡了一點點,身高似乎也恢復了,練功果然有益身心。

  他抱著她回到洞裡,放下她之後,到外頭拉來幾條藤蔓,將洞口掩起,洞裡隨即變得一片漆黑。

  卓藺風坐了下來,就著非常微弱的光線,他還是能夠看清楚敏敏,可她卻看不見任何東西,她不怕黑,但是討厭黑,黑暗中彷彿藏著魔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從她不知道的地方冒出來,將她抓走。

  在被危機包圍的歲月裡,她學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膽小得不像自己。

  她看不見,但能夠感受到他的氣息,她不由自主地向他挪移,直到可以碰得到他,方覺得安心。

  身子向他傾靠,她在他耳邊低問:「有人來了嗎?」

  她的氣息微暖,帶著他的薄荷香,噴在耳際,勾起他微微心悸,感情蠢蠢欲動。「嗯,二十幾人,有武功,別擔心,他們離這裡還很遠。」

  還很遠,他就曉得有人來了,他的武功是有多高強啊?

  只是好端端的,一群有武功的人下山谷做什麼?總不會是據地為王、立寨子吧,所以……怎麼好日子才過沒兩天,皇上就找來了,想到這裡,她沮喪得雙肩一垮,身子縮成小小一團。

  「怎麼了?」他不喜歡她的憂鬱。

  「王爺知道皇上想立我為嬪妃,對不?」

  「對。」

  「王爺以為,是因為我溫良恭儉,長得太漂亮,讓皇上瞧上眼了嗎?」

  「不,是因為皇兄心裡有個人。」

  卓藺風深深地看著她,她和小米長得完全不一樣,小米有雙鳳眼,她的眼睛又圓又大、靈活有神,小米眉細,她的眉濃;小米唇薄,她有鮮紅菱唇,以五官來說,她比小米漂亮得多了。

  這麼漂亮的五官緣自孫茹歆,一個聰明睿智、溫柔似水的女子。

  所以他也曉得皇上對娘親的心思?唉,知道的人那麼多,只有她還呆呆地把皇上當成長輩。

  「你見過我娘嗎?我都快忘記娘的長相了。」

  「見過幾回,章夫人聰明、美麗、沉靜、寬容。」

  皇子的成長過程,不管受寵或被冷落,都活得不正常,卓藺驤夠幸運,有先皇作主,早早將其他兒子送往封地,獨留他在身邊教養。

  但避免奪嫡之爭的同時,也帶給他負荷不了的壓力,在應該玩樂的年紀,他就被逼著學習治國理政,他沒有軟弱的權利,因為身邊所有人對他都有高度期許。

  他寂寞、孤獨,他的童年非常不快樂,幸好身邊出現了兩個人,他們成為無話不說、無事不談的好朋友。

  他們是章鄴和孫茹歆。

  卓藺驤可以在他們面前軟弱,可以對他們訴說心事,深厚的友情支持著他的勇氣,為他阻擋恐懼,讓他朝帝王之路邁進。  
        「我爹很愛娘,人人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爹該為我找個後娘,生下子嗣,傳承章姓,這種話聽多了,我常懷疑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可爹卻抱著我說:『我很高興你是女兒,我很高興你和你娘一樣聰明美麗……』我想,那時爹眼裡看見的不只是我,還有思思念念的娘親。你能理解嗎?」

  「嗯。」他也曾經思念泛濫,只是他從未透過任何一張臉來抒解思念。

  敏敏又開始嘮叨了,一張口就說個沒完。

  她說著自己人生最美麗的五年,那時有爹娘寵愛,爹常把她舉在肩膀上,一手環著娘,說:「等江山安定,我們五湖四海暢行天下。」

  娘說:「我們家敏敏不當深閨淑媛,要當閱歷豐富的才女。」

  他們想要她的世界美麗多彩,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她被關在後宮的四堵高牆裡,虛度光陰。

  幸好她跳出來了,她相信卓藺風會帶自己高飛,飛往自由自在的世界。

  山洞裡仍然帶著腐霉味兒,可是她聞到了清新自由。

  卓藺風在黑暗中看著她的臉,她說話的表情生動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拿出懷裡的果子,往衣服上擦兩下,遞給她。「吃一點。」

  她接過果子,咬一口,野生的果子稱不上多汁甜美,還會帶點苦澀味兒,尤其她又是個嘴刁傢伙,可是有他當佐料,澀澀的果子進了嘴裡,硬是讓她啃出幾分甜滋味。

  所以說,重點不是吃什麼,而是跟誰一起吃。

  「你為什麼那樣疼淳哥哥?是因為……」說著說著,她突然聯想到皇上和娘親,莫非他和淳哥哥的母親……

  她乍然出現的驚嚇,讓卓藺風氣悶,白眼橫過,曲指往她額頭一彈,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和越王妃差著年歲。」他抓起一顆果子往她嘴巴裡塞。

  也對,相差不少呢,她多慮了。敏敏拿出嘴裡的果子,又問:「所以為什麼?」

  「大皇兄臨終託付。」

  「就算如此,也不必為淳哥哥耽誤親事啊。」二十二歲,多少人的兒子都大了,能打醬油了。

  卓藺風又往她嘴裡塞果子。「我不認為耽誤。」

  他只是還沒找到想要的那個人,不過現在找到了,接下來他會守護她、照顧她,耐心等她長大,大到能夠承擔她難以想像的世界。

  凝睇著敏敏,他對她有期待,期待她不會被嚇退,期待她看重他勝於一切,期待她為了他,願意接受所有的「不平常」。

  她又把果子拿出來,說:「可我聽說每回皇上想為你賜婚,你總推說淳哥哥病情不好,你便不娶,可淳哥哥那病是好不了的。」

  「你看不起他?」卓藺風擰起眉頭。

  敏敏啃一口酸梨,回道:「誰有權看不起誰?人人都有自己的缺憾。」

  她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不再往她嘴裡塞果子,反倒抓起她啃過一口的酸梨,放進嘴巴裡,這果子酸得……真有滋味。

  他們天南地北地聊著,完全不在意外頭搜尋兩人的武功高手。

  他不擔心,是因為他確定距離遙遠,那些人一時半刻找不到這裡,而她不擔心,是因為相信他不會讓那些人成為她擔心的因素。

  說著說著,天暗了,說著說著,她倦了,她習慣地窩進他懷裡,習慣地汲取他的氣息,安然入睡。

  夜半,敏敏痛醒,她終於體會到斷腿該有的疼痛感。

  她低低的呻吟聲吵醒了卓藺風,她全身肌肉緊繃,身子蜷縮起來,冷汗直冒。

  他後悔了,應該趁她熟睡之際再給她喝一點血的,可是他得提防外面那群人,必須蓄存體力。

  看她痛成這樣,他的心跟著一下一下地抽疼著。

  「很痛嗎?」撫開她額前散髮,卓藺風滿臉不捨。

  「不痛。」她閉著眼睛回答,他說藥吃完了,她喊痛只會讓他擔心,她硬是扯開一抹勉強的笑容,再次強調,「真的不痛。」

  「說謊。」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扭曲,很難看嗎?

  真是個怪丫頭,該哭的時候不哭,不該哭的時候卻哭得驚天動地,她的喜怒哀樂和正常人大相徑庭。

  睜開眼睛,她用力吸幾口氣,刻意說得輕鬆,「真的不痛啦,我有超強的忍耐力。」她在勸慰他,卻把他的心給勸破,好端端的女孩子,怎會培養出超強忍耐力?在兩人相遇之前,她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他悶聲道:「閉嘴,不要逞強。」

  她咯咯輕笑著,牙關卻咬得死緊,她用施力來解決疼痛問題。

  見她這樣,他恨不得疼痛落在自己身上,他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手鍊,往她腕間套去。

  手鍊是用金線編織而成,上頭只有一顆珠子,但那珠子不似玉、不似寶石,是藍色的,比石子還硬。

  「這是……」

  「我的貼身之物,戴著它,能護佑你。」

  是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嗎?她把頭埋進他懷裡,笑了,不久,她甕聲甕氣地道:「好奇怪哦。」

  「奇怪什麼?」

  「戴上珠子果真不痛了。」

  「胡扯。」哪有這麼快的?

  「真的真的,你的珠子一定有法力,可以用來治疼的。」

  他無奈地挑挑眉,這時候,她該安撫的不是他的心情,而是自己的身體。

  大掌按住她的背心,不多久一絲暖意鑽進她的後背,隨即那股暖意在她的筋脈遊走,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暖炕裡,暖洋洋也懶洋洋的,她恍惚覺得,好像沒那麼痛了。

  她輕扯他的衣服,撒嬌道:「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想說什麼?」

  「說你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那是段他不願意回想的經歷,可是看著她慘白的面容,他不忍拒絕,還是說了,「父親並不喜歡我。」

  「為什麼?」

  「因為我出生時腿有問題,大夫說我可能無法行走。」

  她沒有聽出他的話語有什麼不對勁,急著應道:「可你明明走得很好。」就是抱著她,也健步如飛呀。

  「我下大功夫練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對著山壁修練。」

  敏敏苦中作樂,笑道:「什麼修練,你是要當和尚、道士,還是想成仙啊?」

  「成仙是我最大的願望。」

  她笑得更歡了,故意調笑道:「厲害厲害,這麼遠大的志向啊,皇帝算什麼,修練成天帝才了不起。快告訴我,從入道到修練成仙得花多久時間?」

  「聽說需要兩千年。」他認真回答。

  她還當真沒聽過有人用這麼正經的語氣說著玩笑話,不過她不介意附和一下,「你修練成功了嗎?」

  「我還沒活那麼久,尚待努力中。」

  敏敏咯咯笑著,順著他的話又問:「當神仙很好嗎?」

  「當皇帝很好嗎?好與不好,不過一念之間。」

  「有道理,小時候我想當小雀鳥,翅膀搧啊搧啊,就能飛出高牆到處翱翔,可是後來我又想,小雀鳥肯定也有它的煩惱,說不定它還羨慕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嗯。」他同意她的論調。

  「那……」她圈住他的腰,嬌聲嬌氣地道:「你不要當神仙好不好?長生不老沒有想像中那麼好。」  

        「哪裡不好?」

  「當朋友親人一個個死去,沒人相伴,獨自走過千年,那得有多寂寞。」

  寂寞?是啊,那是深刻烙進他骨子裡。

  敏敏又道:「我害怕寂寞,害怕連分享心事的人都沒有,卻又害怕建立感情,讓對方成為我的弱點。在後宮生活,整整九年我沒有睡好過,我得依賴安神湯,才能換得一夜好眠。」

  姑姑的耳提面命,讓她深怕一個行差踏錯送了命,可就算她處處小心,依舊時時吃虧,那樣的生活,連回想都覺得恐懼。

  「往後,放心睡吧。」

  「因為有你在嗎?」

  「對,因為有我在。」

  她忍不住笑了,她一直都相信著他,無須理由。

  接下來,在她的強力要求中,卓藺風又說起自己的故事。

  他很早就被送出家門,任憑自生自滅,他幾度面臨危險,父母親卻不在身邊,幸好有個善良的女孩陪他長大,撫平他心底的怨恨與不順……

  敏敏張開眼睛,才要說話,就見卓藺風對自己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怎麼了?她用口形問他。

  天已經大亮,雖然隔著藤蔓,也有些許陽光照進洞裡。

  卓藺風指指外頭,在她耳畔說:「有人來了。」

  完蛋!敏敏轉頭看看四周,洞穴中無處可以躲,她驚疑不定,忍不住全身發抖。

  「別怕。」他脫掉她被刮爛的衣服。

  要做什麼?她一驚,直覺往後退。

  「乖,聽話,沒時間了。」卓藺風說。

  當著男人脫衣服?她應該害怕的,但他神情凝重,她便信了他,乖乖把衣服褪下。他將衣服撕成一道道長條,兩兩相接,拼出一條布繩,彎下腰,他的臉貼近她的臉,低聲道:「抱緊我。」

  「好。」敏敏伸手,扣住他的腰。

  卓藺風拿起布繩圈住兩人,纏繞數圈將兩人捆緊,他掌心托住她的臀,毫不費力地將她抱起來。

  「閉眼。」

  她沒有多問,乖乖聽話。

  瞬間,兩人騰空飛起,他像壁虎似的巴在山洞上方,手腳並用,抓住石壁凸起處固定,而敏敏就夾在石壁和他的身子中間。

  她沒有時間暇想,她的心跳得飛快,就怕被來人找到。

  「別怕。」他在她耳邊低語,手輕輕劃過一道弧線,將兩人圈在其中。

  她深吸幾口氣,儘管全身都在發抖,她還是回答一聲「好」。

  藤蔓被人掀起,有人興奮大喊,「林將軍,這裡有個洞,章姑娘會不會……」

  他的話未說完,後腦就被狠狠打了一下。

  「你覺得一個沒有武功的小姑娘,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都半殘了,還能跑到這麼遠的山洞躲起來嗎?」

  這話有道理,山洞離敏敏墜落的地方,依正常人的速度,至少要走半個時辰以上。

  另一人說:「我們已經找那麼久,只差沒把谷底都翻一遍,不管有沒有,都進去看看吧。」

  「我看章姑娘凶多吉少,屍骨應該是被野獸拖到哪裡啃光了。」

  林將軍說完,眾人紛紛點頭,他們都看到那匹馬的慘狀。

  「可是什麼都沒找著,要怎麼向皇上交代?」

  林將軍嘆道:「那就進去找找吧,仔細些,要是能找到殘布碎片,就能交差。」

  「是。」眾兵齊聲應和。

  林將軍道:「大夥兒留點神,裡頭要是有猛獸,就儘快退出來。」

  不久,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不過短短數息,一、二十人都進入山洞。

  洞就這麼大,一下子湧進這麼多人,擠得不得了,連空氣都變得窒悶,再加上有人堵在洞口,光線透不進來,山洞裡頭更暗了,潮濕的霉味兒讓人極不舒服。

  卓藺風看準領頭的,用一手固定兩人,另一手伸出食指,悄悄往林將軍頭上一點。

  嘶!很小的一聲,若不是敏敏就在他懷裡,也聽不到這個聲音。

  林將軍四下看看,確定洞裡沒有可藏人之處後,道:「都退出去吧!」

  一名細心的侍衛撿起兩人啃過的果核,道:「林將軍,你看。」

  檢視片刻,林將軍道:「許是獐子、狐狸之類的,走吧。」他連聲催促,不知道為什麼,一進到山洞裡,他的心就怦怦跳個不停,好像有人在裡頭打鼓,也好像繼續待下去,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

  總之,很糟糕的念頭不斷在腦海裡生出,他迫不及待要離開。

  眾將兵跟著退出山洞。

  人已經退出去了,敏敏卻發現卓藺風沒下去的打算,她戳戳他的胸口當做提醒,但他又示意她不要出聲。

  還沒弄清楚他的意思,下一刻又有兩名侍衛走進洞裡。

  其中一人撿起地上的果核,說:「我覺得上頭的咬痕是人的齒印,或許章姑娘就在附近。」

  「你傻啦,有果核就一定是章姑娘吃的嗎?指不定是附近的獵戶。」

  「可我有預感,咱們在這裡多待一會兒,肯定能找到章姑娘。」

  士兵抬起頭往上看,敏敏被他的動作嚇得差點兒放聲尖叫,幸好卓藺風及時捂住她的嘴,緊接著她瞪大雙眼,太奇怪了,那個士兵的視線明明對著兩人,怎麼卻好似沒有看見他們一樣?

  「你想說動林將軍在這裡守著?傻啊你,若是能把章姑娘給守出來便罷,如果沒有呢?花這麼多時間還沒找到人,皇上心急火燎,肯定要找人問罪,你說說,到時林將軍是會善心大發,把延誤差事的罪名擔起來,還是把你給推出去?」

  手握著果核的侍衛嘆氣,是啊,家裡還有爹娘等著,若是為著貪功,偷雞不著蝕把米,才真是得不償失。

  見性子固執的好友有些動搖了,另一名士兵又再加把勁兒。「其實林將軍也沒錯,咱們都是有武功底子的,靠著繩子工具幫忙,還要花大半天功夫才能順利爬下山谷,當中還有人受傷了呢,章姑娘一個柔弱女子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怎麼可能沒事?」

  此話有理,那名士兵把果核往地上一拋,說服自己似的說:「是狐狸,肯定是狐狸。」對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道是狐狸還不快走,要是碰到修鍊成精的狐狸幻化成姑娘的模樣來勾引你……」

  士兵呵呵笑道:「我還缺個媳婦呢。」

  兩人說笑著走出山洞,直到腳步聲遠了,卓藺風才抱著敏敏飛身下地,他解開綁著兩人的布繩,從中挑挑揀揀了兩塊破布。

  「你乖乖待在這裡別亂跑,我去去就回。」

  「好。」敏敏看一眼自己的腿,苦笑,她就算想要亂跑也難啊!

  敏敏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士兵的對話,不由得失笑,若卓藺風真是狐狸精,不曉得會有多少人樂意上鉤呢!

  卓藺風和敏敏已經在谷底待了十幾日,前幾天還防備著,這幾日兩人都鬆懈下來。

  他帶出去沾了血漬的殘布,成功說服皇上的人,章若敏已死,之後再沒有人下山谷尋找。

  於是……海闊天空!

  自由的空氣聞起來特別香甜,她愛上唱歌、愛上在草地上打滾,她成天笑個不停,時隔多年,她再度享受到自由的滋味。

  「明天就回去吧。」卓藺風把一堆果子堆在她面前。  

  昨天夜裡,他確定她的斷骨已經長齊,不再喂她「靈丹妙藥」,她也不喊疼了。

  看著酸到讓人牙疼的梨子,她不知道養尊處優的卓藺風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把它們吞進肚子裡的,可她皺了眉心、扁著嘴,胃開始絞痛。

  見她神色不對勁,他問:「還不想走?」

  當然想,十幾天沒洗澡,身子臭得很,更別說天天吃果子,她挑剔的舌頭多憋屈。

  只是離開這裡之後,他們就要分開了,對吧?

  他會把她安排在哪裡?京城嗎?不可能,太危險了,他應該會把她送到人跡罕至的莊子。

  到時候,見不著他……光是想像,她的心情就糟透了。

  「怎不說話?」

  「我的腿還沒好。」

  「已經好了,日後再調理調理,必無大礙。」他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

  胡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她再不懂醫理,也明白這個道理。「不可以在谷裡調理嗎?」

  「這裡沒有足夠的藥材,而且我離開王府太久,淳溪會擔心。」

  意思是侄子比她更重要?她喝大醋了。

  是啊,誰不曉得他寵愛侄子,誰不曉得他把全副心思全放在侄子身上,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耽擱了。

  親侄子當然比她這個路人甲重要千萬倍,他當然想儘快回去,擺脫她這個累贅,這個決定很正常啊,她憑什麼生氣計較?

  越是這樣想,她越是鑽進牛角尖,越是心酸難當。

  「不出去,我還沒吃過溪裡的魚。」她賭氣說。

  什麼鬼藉口,他失笑。「溪魚招惹到你了?」

  「那魚多肥啊,天天看著卻無緣品嚐,真教人心酸。」她找不出合理說詞來解釋心酸,只好賴到游魚身上。

  更糟的是,心酸壓著壓著也就罷了,反正她壓在心底的事兒還少了?卻偏偏要說出來,還說得滿臉無賴相。結果話一出口,心更酸更疼了,把淚水也給一併拉了下來。

  淚水產生連鎖效應,掉完一顆再一顆,然後激流狂奔,一串串往下滑。

  卓藺風難掩錯愕,她怎麼動不動就哭,真沒見過這麼愛哭的丫頭,而且她還總是哭錯時機點,出谷分明是好事,值得她掉金豆子?

  他無奈地往她身旁一坐,攬住她的肩膀,任由她的眼淚掉在他的衣裳。

  他的外衣穿在敏敏身上,他只穿著中衣,他愛乾淨,日日都要下水洗漱,中衣也是天天洗,若不是少了件外袍,他看起來和在王府裡沒兩樣。

  但敏敏雙腿有傷,碰不得水,所以她蓬頭垢面,髒得很徹底,要是旁人……莫說靠得這樣近,恐怕在距離十公尺處,他就會繞道而行。

  但是她……唉……

  「不吃魚,很嚴重嗎?」他問。

  她吸著鼻子,用力點頭。「很嚴重。」

  「我不會做飯。」他道。

  「我也不會。」

  「我吃素,不喜歡沾染腥膻。」

  她知道啊,歐陽神廚做的菜那樣好,他卻半口不碰。

  「我吃肉,但是手也不喜歡沾染腥膻。」

  她這是在耍賴嗎?「非吃不可嗎?」

  「非吃不可。」

  「不吃的話,就不出谷了?」

  「對,不吃就不出谷。」

  敏敏任性得讓卓藺風頭痛,卻讓她自己很歡喜,因為艱困中的人無權任性,而她在短短十幾日裡,就把任性權要回來。

  他嘆了口氣,片刻後說道:「知道了,待會兒給你烤魚吃。」

  敏敏猛地抬眼看向他,這樣也為難不到他?

  魚烤好了,七、八條,有的焦黑、有的未熟,但很確定的是,魚鱗都還披在身上。對卓藺風而言,甭說烤魚,就是生火都困難,若非如此,谷裡那麼多兔子,敏敏早就養得腦滿腸肥,怎麼會硬生生瘦了一大圈?

  做飯是他的罩門,這也是歐陽杞很囉唆、很煩人,他卻不得不收留他的原因之一。

  看著葉子上的魚,敏敏的雙眼瞪得老大,敢情他想的是要吃死她?

  突然間,她覺得澀到難以入口的果子實在太鮮美。

  她硬吞下口水,身子悄悄往後挪移幾寸,看著他謹慎而仔細地剝除漆黑部分,她的喘息越來越大聲。

  卓藺風挑出一塊半寸大一點的魚肉,只有一點點烤焦,一大條肥魚當中,勉強剝出這一口,難能可貴,他將魚肉湊到她嘴邊。「張口。」

  她搖頭拒絕。「不要,這吃了會死人。」

  他點頭強迫。「我保證不會死,乖,快吃,我花大把功夫才弄出來的,你不吃,對不起我,更對不起這個枉死生靈。」

  他這樣說,誰敢吃啊?

  頭往後縮,她死命掙扎。「這裡沒有大夫,萬一吃壞了肚子……我已經很臭了,會臭得更徹底。」

  「沒關係,我已習慣你的氣味。」

  「可我不習慣啊。」

  「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到溪裡清洗。」

  晚上再治療一回,就算她明天還不能活蹦亂跳,但隨意走動保證沒問題。

  「我可不可以不要吃?」

  「你說的,不吃就不出谷。」

  天吶,她幹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哪裡有賣後悔藥?

  「那……」她從那幾條還沒解剖過的魚當中,指出一條賣相最佳的,帶著萬般委屈問:「我可不可以吃那一條?」

  他問:「你確定?」

  「確定。」她點頭如搗蒜。

  「好吧。」

  時間在肅穆中過去,他一樣的仔細謹慎,把魚兒細細解剖分析,結論是……他挖出來的第一口魚,最符合食用條件。

  她皺眉、掐鼻,帶著噁心到極點的表情,把魚放進嘴裡。

  魚肉剛吞下去,敏敏就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我中毒了、我死了、我沒救了,我不能出去了。」

  看著她像孩子似的耍賴,卓藺風無奈搖頭,他轉身到溪邊,把一雙臭到很想直接剁掉的手洗乾淨,他接連揉過好幾把青草,再洗、再揉、又洗、又揉……

  當他不看戲,敏敏就不想白費力氣了,她望著他的背影,心底忖度,他這個態度是打死都要帶她出谷?

  就這麼迫不及待甩開她?想著想著,鼻子又酸了。

  終於手洗乾淨了,卓藺風一轉回頭,敏敏立即接著戲,她繼續在地上打滾、繼續胡鬧。

  「好痛,痛死我了,我中毒很深……」

  不理會她滿口胡話,卓藺風彎腰將她抱起。

  敏敏心頭一驚,問:「你要做什麼?」不會吧,她把他惹毛了?他現在就要帶她出去?

  「脫你的衣服。」他言簡意賅。

  「啥……」

  不管敏敏的反抗掙扎,卓藺風硬是脫掉她的衣服,離開山洞。

  這次他離開很久,回來的時候,全身上下洗得乾乾淨淨,他也把她的衣服洗凈,掛在洞口晾乾。

  他整個人濕漉漉的,臉上還掛著水珠子,眼睛也像被水洗過似的,像三月裡的桃花,有些萌動,有些芬芳。

  她想多看他幾眼的,沒想到他一進來就說:「早點睡覺,明天出谷。」

  「天還沒黑。」她卯足勁跟他唱反調。

  「那是月光。」

  胡扯!她是腿斷掉,不是腦子壞掉。「我睡不著。」

  「睡不著也要睡。」

  「硬睡也睡不著。」  

     他大翻白眼,不跟她囉唆,直接點了她的睡穴,不久微微鼾聲響起,睡著的她比較好處理。

  卓藺風把她擺正,動手在她雙腿細細撫摸,確定骨頭長正、密合了,然後閉上眼睛,用掌心貼住她的雙腿,像過去幾個晚上一樣。

  兩個時辰過去,他走出洞外,挑起半乾的單衣套上,尋一片乾淨的草地,往後仰躺,雙手交迭在腹間,吸納吐氣,曬月亮。

*             *             *

  昨晚,敏敏睡得相當沉,精神飽足的感覺很舒服,可清醒後,腦袋轉過一圈,想起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她忍不住生氣了。

  她起身,快步往洞外走,準備找人算賬。

  走過一段大路後,她驚異地看著自己的腿,她好了?真的能走了?沒有草藥、針灸,他居然空手就治好她……在短短的十幾日內?

  沒聽說蜀王有高超醫術啊,不對、不對,這不僅是高超醫術,簡直是神醫了呀!

  她敢發誓,太醫院裡面沒有人可以與他比擬。

  走出山洞,四下張望,敏敏沒有看見卓藺風,卻清楚看到地上那行字——

  衣服已經晾乾,去溪邊洗洗。

  洗澡!天吶、天吶,這是她迫切渴望卻不能做的事,這會兒腿都能走了,當然能夠洗澡。沒功夫鬧脾氣,想也不想,她抱起卓藺風洗好晾乾的外衫往溪邊跑去。

  太陽升到中天,夏日的溪水帶著微溫,她走進溪裡,脫掉比鹹魚還臭的中衣,滿足輕喟。

  就算沒有香香的皂角,她還是把頭、臉、身子都徹底洗乾淨。

  風吹過樹梢,暖暖的夏季裡,敏敏有了人生初體驗,原來不需要花雛香精,不需要溫泉水池,就是野溪沐浴,也能讓人洗出好心情。

  她一面洗澡一面玩水,清脆的笑聲隨著風傳進林子裡。

  卓藺風正坐在大石上盤膝練功,她的笑傳入耳膜,引得他勾起嘴角。

  心情好了吧?歐陽杞說得對,女人確實麻煩,不過他並不討厭這個麻煩。

  敏敏洗完澡,卓藺風也帶著果子來到溪邊。

  「吃一點,吃完就出谷。」

  她倔強地道:「不要,太難吃了。」

  「不吃?可以,馬上走。」

  「肚子餓,沒力氣走。」她鬧性子。

  「還想吃昨天的魚?」

  想起「無辜生靈」,她倒抽口氣,猛搖頭。「不要。」

  「不然呢?吃兔子、吃鳥?還是我去給你打頭熊來?不過既然你已經能夠行動,那麼我負責燒火,剝皮、去筋、挑內臟,你得自己來。剝皮去毛應該不難,掏內臟會辛苦一點,熊的心臟很大,如果你的動作夠快,掏出來的時候,說不定還會跳動……」

  他越講越恐怖、越殘忍,嚇得敏敏摀住臉,金豆子又開始往下掉。

  看她越哭越起勁,大有把下半輩子眼淚全流盡的氣勢,卓藺風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放軟了語氣問:「你到底在鬧什麼?」

  「我不想出去、不要出去,我要一輩子待在這裡。」她摀住臉,哭得更凶。

  「真的?」

  「真的,我不要出去。」出去后後又是一個人,她害怕寂寞,她想和他在一起。

  「好吧,不勉強,你留下,我先走。」卓藺風站起身,調頭離開。

  摀住眼睛的手指頭打開幾條縫,敏敏從指縫間看著他的背影,她沒想到他真的走了……

  鬆開手,敏敏哭得更厲害,她明白自己的任性已經超出他的容忍範圍,看來耍賴已經沒有用,不走不行了。

  她用手背抹掉淚水,雖然超沒有面子,也只能妥協,她站起身,滿臉委屈又抽抽噎噎地朝他走去。

  卓藺風走得很慢,耳朵注意著後方動靜,不多久他聽見了她動作的聲音,他微微一笑,他贏了。

  難怪歐陽杞老說,女人只能利用不能寵,一寵就會爬到頭上拉屎撒尿,他說女人是最懂得寸進尺的動物。

  他再慢一點,耐心等敏敏跟上。

  走過一小段路後,她哽咽地說:「我來了。」

  他莞爾,卻沒有回頭。

  卓藺風決定這次要謹記歐陽杞的叮嚀——女人絕對不能寵,否則就是虐待自己。

  見他不理會,她怯怯地問:「你生氣了嗎?」

  嘴角往上揚,弧度加大,他依舊不回頭。

  因為歐陽杞說——你不將就女人,女人就會來將就你。

  於是加快腳步,他打算在入夜前,離開這座山。

  看著他疾行的背影,敏敏心酸得更厲害,他被她鬧煩了,不想理她了,但她又沒有做錯什麼,不對,想厭煩便厭煩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她追到他身後,拉住他的衣角,卻一句話都不說。

  她妥協了,可這個妥協讓她好受傷。

  她肯定不討喜,才會教她喜歡的人一個個離開,總有一天,他也會像驥哥哥那樣,看見她就皺眉吧?

  想到這裡,她低垂著頭,淚水又吧嗒吧嗒往地掉。

  她不知道他的耳力好到驚人,淚水墜地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一下一下地,好像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打在他胸口。

  他忍不住了,停下腳步,轉身。

  她抬頭,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

  「為什麼哭?」他凝聲問。

  「我想留……」只說出三個字,她猛然摀著嘴,用力搖頭。要是她敢再說一次留下,他真會把她拋下吧?

  卓藺風都快想破頭了,唯一能想到她想留下來的理由,就只有她害怕又被抓回皇宮,他能夠理解她的驚懼,只好耐著性子說:「不要害怕,我保證不會讓你進後宮,我說到做到。」

  「所以出去之後,你要送我去哪裡?」

  「先回王府,暫時別往外跑,等上官麟到,再帶你出門四處走走,好嗎?」敏敏不知道為什麼要等上官麟到才可以出門,但她清楚聽見,他沒有要把她送到天涯海角,他要她和他一起回王府,他沒有要拋下她一個人,他會一直一直跟她在一起……

  「你指的是蜀王府?」她再確定一遍。

  「不然還有其他王府嗎?你大可放心,我那裡很安全,你的行蹤不會曝露出去,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她用力點頭用力笑,太好了,她喜歡。

  「不哭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他真被她弄胡塗了。

  「嗯,不哭了。」

  「跟我回王府?」

  「嗯,跟你回王府。」

  她十分滿意,抓住他衣角的手悄悄往上爬,爬進他的掌心,然後,牢牢握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12:53 PM 編輯

【第七章】   新的生活

  「三叔回來了。」卓淳溪衝上前,一把抱住卓藺風。「三叔不在,我好無聊哦!」

  「歐陽杞沒陪你嗎?你不乖?」

  「有乖,我有念書、有練武,歐陽叔叔給我做烤雞腿,我還有進宮看皇祖母,皇祖母賞我很多好東西。」

  「嗯,淳溪很乖。」卓藺風摸摸他的頭。

  「淳溪最乖。」他加重口氣,證明自己是好小孩。

  「來,看看三叔帶誰回來了。」

  卓藺風退開一步,站在他身後的敏敏露出頭,對卓淳溪一笑。

  卓淳溪樂得拍手,又叫又跳的。「妹妹,是妹妹來了!」  

  他對敏敏和對三叔一樣熱情,也是跑上前,也要將她抱進懷裡,用力拍她的後背,但卓藺風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

  抱不到敏敏,卓淳溪噘起嘴巴,一臉的可憐兮兮,他的個頭雖大,但就是個孩子,受了委屈,就憋不住了。

  敏敏衝著他笑,輕喊,「哥哥。」

  被她軟軟糯糯的聲音一喊,卓淳溪重新展開笑顏。「妹妹瘦了,醜。」

  敏敏接著道:「怎麼辦,又瘦又醜,哥哥不喜歡我了?」

  「不會不會,我讓歐陽叔叔給你做飯,你每天吃很多飯,就會漂亮回來。」說著,卓淳溪又要去拉敏敏的手。

  卓藺風不動聲色地將他伸過來的手拉住,囑咐道:「以後妹妹要住在這裡,你得把她當成家人,好生照顧。」

  「嗯。」他用力點頭,指著敏敏說:「你是我妹妹、親妹妹。」

  敏敏跟著用力點頭,她比他更快樂,她有家了,而家裡的每個人都是她的親人。

  「你要大口吃飯。」

  「好,大口吃飯。」

  「還要大口吃肉。」卓淳溪道,有個妹妹可以教導,他有身為哥哥的驕傲。

  「好,還要大口吃肉。」她附和。

  「還要大碗喝湯。」

  「還要大碗喝湯。」

  兩人一句句應和,輕快地往屋裡走。

  卓藺風看著兩人的背影,不自覺的勾起唇角,家人啊……這是他期待的關係。

  蜀王府佔地很大,佈置精緻奢華,往來下人雖然不多,卻不覺得孤單清冷,整座府邸反倒給人一種輕鬆而溫暖的感覺。

  安排給敏敏的院子不像院子,更像花園,繁花錦簇、美不勝收,有假山、有涼亭,還有一彎小溪流過。

  看到溪水,敏敏難免聯想起那幾條「無辜亡靈」以及自己的任性,悄悄地紅了臉頰。

  一路走來,她的眼睛沒有歇息過,每處的景緻都足見用心。

  她的住處名叫喜春院,屋宅不多,只有十間,住著一、二等丫鬟,粗使婆子和三等丫鬟住在後院,扣除丫鬟住的,剩下的房間分別是寢居、小花廳、繡房、書房以及浴間。

  書房大,藏書多,還有一面大桌子,上頭放著昂貴畫紙,而旁邊的櫃子裡裝滿畫具與顏料,繡房也大,布料、各色繡線都很齊全。

  但一般女子住處都有的琴室,這裡卻沒有,若非是臨時拜訪,敏敏會誤以為喜春院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因為她善女紅、喜歡丹青,卻對琴棋不感興趣。

  卓藺風和卓淳溪、歐陽杞住在隔壁的喜秋院,比喜春院大一些,兩院中間有拱月門相通,往來不到一刻鐘。

  相較起來,喜秋院的佈置較為低調,卻更加大器,一看就曉得是男人的住處,沒有花草,只有一片走不到頭的竹林。

  三人的寢屋相當大,而佔地最大的是書房和練武房,隨便一處,就是旁人的七、八間大。

  據說,敏敏的寢居和卓藺風的只隔一堵牆,用歐陽杞的說法是,她在牆這邊打個噴嚏,都能把卓藺風吵醒。

  敏敏的浴間裡頭,有個可以讓兩、三人同時泡進去仍不嫌擠的大木桶。

  卓藺風安排四個大丫鬟給敏敏,都在十五、六歲上下,四人各有所長。

  迎面,落春走來,敏敏看見,上前拉住她的手。

  「小春。」她上下打量,小春的打扮並沒有特別好,可整個人看起來……更精神、更美麗、更像大家閨秀,感覺好像一株薔薇移植到更適合的環境,於是舒展枝葉,錠放美艷。

  「姑娘,我現在改名字叫落春了。」

  「嗯。」

  「來,我帶姑娘認認人。」她指著臉圓圓、身材微潤女子,說:「她是落夏,最擅長廚藝泡茶,我敢說大話,除了歐陽公子之外,滿京城上下,沒幾個比得上她的手藝;有一雙聰明的眼睛,好像隨時都帶著笑的叫做落秋,她精於算賬,姑娘可以把賬本、銀錢都交給她管,至於那個愛擺冷臉、以為自己前輩子是冰塊的,叫做落冬,我們可不敢輕易招惹她,因為她武功高強,以後保護姑娘的責任就落在她身上。」

  敏敏的容貌經常被人用艷冠群芳來形容,若非如此,怎會無端招來妒恨,可是看見落春四人排排站時,她才曉得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們的五官細膩精緻,或端莊秀麗,或嬌美溫柔,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並非敏敏誇大,便是選秀入宮的女子,也沒有幾個比得上她們。

  這麼美麗的女子,竟甘心在蜀王府裡當婢女?

  敏敏忍不住望向卓藺風,這個主子是多有魅力啊。

  「先洗漱吧,吃點東西再好好休息。」她的身子需要調養。

  「好。」

  「有事,我就在隔璧院子,讓人過來找我。」

  「好。」

  敏敏應過聲,卓藺風離開,落春迎上前,拉著她走到衣櫃前,問道:「姑娘要不要先挑選衣裳?」

  話才說完,落秋便打開衣櫃。

  裡頭滿滿的全是衣裳,鵝黃、月牙白、粉紫……各種顏色、各種款式和布料都有,而那些衣服看起來都沒上過身。

  蜀王未娶妻,府裡怎會備下女子衣飾?

  她隨意選了一套素白的,落春又拉著她走到妝台前,打開首飾盒,裡頭的珠玉釧煉閃花了她的眼睛,一件件都是精品,全是出自楚大師的手。

  楚大師是富春圓的師傅,他親手打造的首飾,一物難求。

  敏敏忍不住問:「這屋子是誰住的?」

  落春不明白她的意思,直覺回答,「姑娘住的呀。」

  「我是說之前。」

  「之前沒人住。」

  「那這些東西……」

  「全是王爺為姑娘備下的。」

  聞言,敏敏心花盛開,所以他很早以前就想把她帶進王府?可她問過可不可不嫁給驥哥哥、嫁給他,他當下馬上就否決了呀。

  看著她疑惑的表情,落春淡淡一笑,她知道姑娘在疑心什麼,以前主子爺不讓她說,現在事已成實,講出來應該沒關係吧。

  她走到敏敏跟前,柔聲道:「我也懷疑過,王爺明明就是喜歡姑娘的,為什麼……姑娘不好意思問,奴婢問了。姑娘可知王爺是怎麼回答的?」

  「怎麼回答?」

  「王爺反問我,從關驥手上搶人,和皇上眼皮子底下搶人,哪個容易些?王爺領我回王府後,就命人整治起這些東西,務必讓姑娘住得舒心。姑娘出嫁那天,王爺離京,姑娘讓灰灰、小小送來的信,搜集起來後,每隔幾天就得往南方送,王爺還命奴婢常給姑娘送吃食,說是姑娘嘴刁,可奴婢被關府府衛發現,差點兒被抓到,這才不敢再進關府,怕給姑娘惹麻煩。

  「王爺知道皇上要姑娘隨行到避暑行宮,立刻匆匆結束南方的事兒,快馬加鞭往京城裡趕……」

  接下來的事敏敏全知道,原來他為她謀劃了這麼久。說不出的感激在心中,她何其幸運,遇見願意為了自己這般付出的男子。

  落冬上前道:「熱水已備好,姑娘先洗漱吧。」

  落春道:「王爺從南方帶了香精回來,我給姑娘加在熱水裡。」

  落秋說:「得找個大夫給姑娘診診身子,落夏才曉得該燉什麼藥膳。」

  落夏說:「我先去小廚房備些點心,不知姑娘喜甜還是喜鹹?」  

        一人一句,敏敏看得出來,她們拿自己當主子、悉心看待。

  視線逐一掃過,她有滿滿的感動,感動卓藺風為自己做的,感動她有了一群新家人,感動她再不必獨行,再不必被孤單圍繞。

*             *             *

  砰的一聲,歐陽杞用力推開門,匆匆忙忙地跑進卓藺風的屋裡。

  他和敏敏一樣,正泡在大浴桶中,只不過身邊沒有服侍的下人。

  水氣蒸騰,浴房裡充斥著濃濃的薄荷香,他把布巾折迭成豆腐狀,貼在額頭上,頭靠著木桶邊緣,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連歐陽杞製造出這樣的大聲響,也沒阻擾他的冥思。

  歐陽杞一把抓起他額頭上的布巾丟進水裡,急道:「有消息了。」

  「什麼消息?」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的女子。」

  「在哪裡。」

  「禹慧預言,說她在京城。」禹慧是他們族中的先知,能預知尚未發生過的事,能分析國運,判斷禍吉。

  「我知道了。」他會加派人手四處尋找。

  「風,我們真的需要她嗎?憑我們幾個的力量……」

  「或許可以幫淳溪度過此劫,但往後呢?『那個」比淳溪佔優勢得多,若淳溪想要超越,就必須走捷徑。」

  歐陽杞緊握拳頭,繃著臉,拉出一字眉。

  他很火大,卻無法否認卓藺風所說,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確實能讓卓淳溪的修鍊之路事半功倍,但這不是完全沒有風險的,倘若卓淳溪愛上她、倘若卓淳溪開啟情識……當年,他的親娘就是死在愛情上頭。

  卓藺風淡淡地道:「歐陽,世間事件件都是取捨,有好便有壞,有安全便有危機,沒有人可以佔盡便宜。既然你要淳溪去爭那個位置,那麼該冒的險,就不能躲避。」

  「不是我要淳溪去爭的,是潔兒要他爭的。你記不記得潔兒死前說的話?她說她後悔了,後悔為卓藺邯拋棄一切。她以為只要有愛情,就能夠一輩子幸福,可到頭來,卓藺邯要美妻也要嬌妾,她的心傷痕纍纍,才曉得愛情全是騙人。」

  卓藺風明白,所以潔兒要卓淳溪去爭取自己放棄的,她要淳溪坐上那個位置,俯瞰世人。

  提起潔兒,歐陽杞控制不住滿腹暴戾,若非卓藺邯已死,他定會砍他千百次。

  看著歐陽杞扭曲的五官,卓藺風輕聲道:「潔兒死了很多年,你必須放下。」

  「沒有潔兒,你我早就不在世上,是她護著咱們,是她讓我們順利活到現在,難道你忍心忘記她?」

  「我沒有忘記她,我會護著淳溪,但是你……你不能讓潔兒鎖著你的心一輩子。」

  潔兒的遭遇確實令人欷吁,但打開情識並非全然壞事,是歐陽杞過度偏激。

  「潔兒沒有鎖住我的心,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

  卓藺風憐憫地望著他。「其實你早已打開情識了,對不?」所以才會痛苦掙扎,所以不願意卓淳溪步入後塵,也所以放不下潔兒。

  歐陽杞被這話一噎,猛地臉紅脖子粗,額間青筋凸起,他在空中揮兩下拳頭,像要揮掉他的話一般。「誰像你,清風明月就可以過日子。」

  歐陽杞以為他沒打開情識?錯,他已經開啟了,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尚未長大的時候,他就開啟情識了,只不過那時候他不曉得那是愛情,他誤以為那叫做親情,直到失之交臂,方才明白何謂心碎滋味。

  歐陽杞的痛苦他都懂,他只是比常人更會壓抑。

  他淡淡地說:「想清楚吧,若非要淳溪走上那條路,你就必須承認,這是不能不做的選擇。」

  「我可以幫淳溪找到其他捷徑。」歐陽杞發誓,從現在起他會加倍修鍊,幫助卓淳溪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那也得淳溪願意。」那孩子在感情上頭的執著,和潔兒一個樣。

  「我會讓他願意的。」

  「好,拭目以待。」卓藺風不堅持,反正命運早晚會自己證明何謂對錯。

  「你會看到的!」歐陽杞像在說服自己似的,大聲回道。

  「出去吧,我洗澡不喜歡被打擾。」

  歐陽杞輕哼一聲,撇撇嘴道:「潔癖鬼。」

  「燒幾道菜給敏敏送去,記得,要一盤雞腿。」

  聽見這話,正要跨過門坎的歐陽杞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摔倒,一個個都拿他當廚子使喚?

  歐陽杞不喜歡當廚子,但他疼愛卓淳溪,儘管滿肚子不高興,他還是應卓淳溪的要求,替敏敏做一頓豐盛的接風宴。

  宴席擺在喜春院的花廳裡,歐陽杞不停地幫卓淳溪佈菜,而卓藺風不斷幫敏敏佈菜。看著卓藺風春心萌動的模樣,歐陽杞忍不住大翻白眼,女人吶……

  「妹妹,你要多吃哦,長胖就會變漂亮。」

  「謝謝哥哥。」敏敏滿足地啃了一口卓藺風夾過來的雞腿,她好像被訓練得越來越愛雞腿。

  歐陽杞的廚藝果真不是蓋的,比起御廚更好,尤其在關家吃了數月的餿水,在山谷下吞一堆酸澀果子之後,這些菜讓她置身天堂,她打定主意,就算撐破肚子,都要吃光。

  「等你吃飽,我帶你去停夏園逛逛!」卓淳溪開心地道。

  「停夏園是什麼?」敏敏困惑地問。

  「是……」卓淳溪說不清楚,望向卓藺風求助。

  卓藺風微笑,幫著回答,「是座果園,是淳溪最喜歡的地方,裡頭種的全是他喜歡的果子,現在葡萄掛果,很甜,可以去逛逛。」

  他說很甜就很甜?敏敏想起那些酸得磨牙,他卻誇甜的果子,不不不,他的味覺壞掉了,敏敏皺了皺鼻子,不信他的話。

  「對啊,我最喜歡停夏園,三叔最喜歡停春園,歐陽叔叔最喜歡停秋園。」

  敏敏問:「停春園、停秋園裡有什麼?」

  卓淳溪指指桌上的雞鴨魚豬,回道:「它們以前全都住在停秋園裡,現在它們的朋友還住在那裡。」

  敏敏很聰明的自行解讀了他的意思,喔,停秋園是座小牧場。「那停春園呢?」

  「裡面種了很多花,都是三叔喜歡吃的。」

  「花好吃嗎?」敏敏看向卓藺風問。

  「好吃。」卓藺風回答。

  「我可以試試嗎?」她想學他,想和他做一樣的事、吃一樣的東西、過一樣的生活。卓淳溪搶白道:「可以啊,我最喜歡歐陽叔叔做的洛神花茶和玫瑰花餅。」

  一頓飯在卓淳溪吱吱喳喳說個不停之中進行,敏敏也粗略認識了蜀王府的情況。

  王府主子不多,在她之前,就卓藺風、卓淳溪和歐陽杞三個。

  幕僚不多、下人也不多,有趣的是,不管是下人或院子的名稱,不少都和春夏秋冬相關,也不曉得是主子沒學問,還是主子偏愛四季運行。

  喜春院的大丫鬟是落字輩,喜秋院裡的是顏字輩,然後玉字輩、雅字輩……多到讓人眼花撩亂。

  王府中,園子、主院各有四個,主院是喜春院、喜夏院、喜秋院、喜冬院,她佔一處,卓藺風三人佔一處,剩下的兩座院子,一座用來招待客人,一座是幕僚住處。

  卓淳溪說:「每逢過年,我們家園子會有很多客人。」  

        園子就是停春園、停夏園、停秋園和停冬園。

  卓淳溪說:「停冬園最難玩,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石頭堆起來的大山,下面挖個洞、醜死了。」他看看三叔和歐陽杞,湊近敏敏,在她耳畔說:「我不喜歡停冬圔。」

  卓淳溪的話讓卓藺風和歐陽杞對望一眼。確實,對他來說,那裡不會是愉快的地方。才吃飽,卓淳溪就要拉敏敏去逛停夏園,卻被卓藺風阻止了。「妹妹累壞了,你讓她休息休息,歐陽陪你去採葡萄。」

  卓藺風很清楚,沒必要防範卓淳溪,他只是個孩子,他單純將敏敏當妹妹看待,只不過對某些人加了某些感情後,就會有慾望想要獨佔。

  卓淳溪委屈地多看了敏敏幾眼後,才跟歐陽杞離開。

  看著卓淳溪可以吊得起兩斤豬肉的嘴唇,他暗暗鄙夷,這是什麼鬼表情啊?

  才踏出喜春院,歐陽杞就趕緊給他洗腦,他可不想看到為一個女人,搞到叔侄鬩牆。

  「以後沒事,你不要去找妹妹。」

  「為什麼不?三叔說以後妹妹要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就是家人了。」

  「就算住在一起,也有個親疏遠近,對吧?」

  卓淳溪搖頭。「聽不懂。」

  「這樣說吧,女人呢,一沾上就甩不掉,如果你老找她,她非逼你娶她怎麼辦?」卓淳溪認真思考的表情讓歐陽杞深感欣慰。

  卓藺風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好不容易才說服卓淳溪,娶媳婦是傻子才做的事,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傻瓜,卓淳溪終於點頭同意不娶媳婦兒了。

  正當歐陽杞滿心期待卓淳溪的答案時,他居然回答,「妹妹想嫁的話,就娶唄。」

  「什麼?!」不是已經說服了嗎?「你不怕被人喊傻子?」

  「反正娶不娶妹妹,他們都叫我傻子啊。」丟下話,他笑眼瞇瞇,邁著輕快腳往停夏園跑。「去給妹妹摘葡萄嘍!」

  歐陽杞抬頭望天,發現烏鴉群飛。

*             *             *

  搬進王府兩個月,沒事做的時候,敏敏就繡繡花、畫畫圖,卓藺風有空就會來找她說說話,他就住在隔壁院落,可她就是喜歡磨著他、纏著他,喜歡他躺在她的床上,陪她睡覺,但他們之間絕對是清清白白的,她只是喜歡他在身邊。

  偶爾,淳哥哥會帶她到停秋園裡,追殺那些即將上桌的小動物。

  淳哥哥提著劍扮演大俠,讓欄裡的雞鴨鵝當無惡不作的盜匪,他往她手裡塞一條長鞭,拉著她追著可憐的小畜生跑上好幾圈。

  很好玩,她迎風大叫大笑,好像回到五歲之前,她又是那個調皮、惡作劇,老把奶娘急到跳腳的小女孩。

  娘無奈搖頭,說:「生了這麼個野丫頭,將來怎麼說親?」

  爹卻說:「我章鄴的女兒,要是養得弱不禁風,才要讓人笑掉大牙。」

  那時候真好,做再壞的事,都有人兜著。

  他們玩得正過癮,歐陽杞出現了,他的臉色很難看,敏敏想,他大概很想搶過她手中的長鞭,狠狠揍他們一頓。

  她下意識躲到卓藺風身後,尋求庇護,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把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間,她就覺得安全無虞,在他的大傘下,風霜雨雪都掃不到她的頭頂。

  卓藺風目光閃過,卓淳溪立刻挺身,他揚起笑臉問:「歐陽叔叔,你在生氣嗎?」

  瞬地,歐陽杞五官軟化、口氣軟化,暖暖地回答,「我沒有生氣。」

  「可是我把雞鴨給嚇壞了,我是不是不乖?」他滿臉罪惡地覷著歐陽杞。

  一張這樣漂亮的臉,無辜又委屈地說著自責的話,是誰都要心軟的,何況是歐陽杞,他連忙搖頭。「不會不會,它們得多運動,肉紮實了才好吃。」

  卓淳溪衝上前,一把抱住歐陽杞,大聲說:「歐陽叔叔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短短幾句話,便把歐陽杞哄得輕飄飄的,飄回自己屋裡。

  幾次下來,敏敏看得再清楚不過,外人都說蜀王疼愛越王,可真正把卓淳溪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寵到沒形沒狀的人是歐陽杞。

  比起歐陽杞的溺愛,卓藺風更在意的是卓淳溪的學習,讀書、練武,除了玩,他該做的事可不少。

  雖然在王府和在後宮一樣,都是關在四面牆裡,但生活精彩得多了。

  卓藺風會帶她採果子,這次採的是會甜的那種,卓藺風帶她釣魚、採花,還教她怎麼挑選花瓣吃(真的,味道不怎樣,也只有他才能吃得津津有味)。

  在王府裡,敏敏每天都有新鮮事可做,卓藺風還給她買了一大堆雜書和話本子,他擔心她無聊,可是……怎麼會?有他在啊!

  他在,她的腦子就滿滿甜甜的;他在,她的心就安定安穩;他在,就算天塌下來困住了她,她也會滿懷希望的笑著,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來救她。

  他在……比什麼都重要。

  傳說中的上官麟終於出現,敏敏這才明白他和她出府有什麼關係,因為他居然會做人皮面具!

  前幾日進府,他的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卓藺風拉進喜春院。

  上官麟長得很好看,一雙勾人魂魄的媚眼,一張似女人般的紅唇,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卻沒有半分病態感覺。

  這個王府也太邪門,主子丫鬟幕僚們,皮相都好到難以形容,連上門的客人也長得如此出色,莫非蜀王與人相交,首重皮相?

  上官麟到喜春院後,對著敏敏的臉畫畫量量,弄了老半天,最後問:「姑娘是想要變美還是變醜?」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想低調,就不能變美,能怎麼平凡就怎麼普通,可她看見桌邊的卓藺風,和這麼完美的男人站在一起,怎麼能讓自己變醜?於是她甘冒危險,非要與他並肩,硬是說道:「當然要變美,誰樂意變醜。」

  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說,但她就是說了。

  本以為會惹來幾顆不以為然的大白眼,沒想到上官麟竟是滿臉笑意地說:「果然是咱們自己人。」

  「什麼意思?」敏敏追問。

  上官麟但笑不語。

  幾天後面具完成,上官麟又進了喜春院,他從匣子裡挑出面具,勾起敏敏的下巴,細心地在她臉上張羅。

  敏敏先是感覺一陣冰涼,然後柔嫩的十指在她臉上貼貼壓壓,不過片刻功夫,上官麟對落春說:「把姑娘的脂粉拿來。」

  不多久,不光是脂粉,連鏡子、首飾盒都送上來。

  敏敏看著鏡子,倏地驚呆了。

  她自詡是個美女,自認後宮禍事,多半是自己的絕麗容貌招惹來的,可與鏡中女子一比,雲泥之別吶!

  這張新的臉,膚色潔膩,一雙汪汪杏眸與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芙蓉般清姿雅質,襯著隨意披在身後的烏溜溜長髮,更增嬌艷。

  只有眼睛和嘴唇是她的,但陌生的臉,竟與她的眼睛如此相合,彷彿打出生起,她就該長成這副樣子。

  這樣的容貌上官麟還不滿意,他繼續在她臉上塗塗抹抹,沒有用太多的脂粉,卻讓那張臉又添上幾分麗色。

  「行了。」他左瞧右瞧,對自己的作品相當滿意。  

  舉起木梳,他幫她打理頭髮,髮髻梳得很簡單,但他硬在髮飾上頭搞花樣,雲紋玉簪、飾玉蝶花鈿、鸞鳳金步搖……一個一個往她頭上插。

  眼看他又要把珠鍊纏上去,敏敏急忙阻止:「別,再插上去,我就要變成糖葫蘆架子了。」

  她動手,把頭上的珠釵全拔下來,只留兩柄玉簪固定頭髮。

  打理好了,她獻寶似的走到卓藺風身前轉了兩圈。

  「怎樣,好看嗎?」她歪著臉,勾起一抹笑。

  「怎樣都好看。」不管是真臉、假面,或者前世那張蠟黃小臉……都好看。

  「同你站在一起,人家不會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吧?」他是鮮花、她是牛糞,她有自知之明。

  「誰敢這麼說,我讓人把他的舌頭買下。」

  注意哦,是買下,不是割下,這些日子她摸清了他的家底,他啊……家財萬貫?甭客氣了,有興趣可以去和國庫比一比。

  她握住他的手說:「走吧,我們出門逛逛。」

  摸摸她的頭,他喜歡被她撒嬌,他與她十指緊扣,手心貼手心,溫暖交融。

  從沒有人解釋過兩人的關係,但互動這麼明顯,再傻的人也曉得,他們的主子爺身邊,終於有個可心人。

  是啊,一個人這麼久了,爺是該找個人一起吃飯旅行、對話談心。

  他們剛坐上馬車,聽到消息的卓淳溪便跑了過來,嚷嚷著要跟,他們怎麼可能拒絕?

  車行不久後停下,他們在東大街下車。

  敏敏走在中間,卓藺風和卓淳溪在兩旁護著。

  一路走著、一路說著,她在攤販、鋪子間,尋找記憶中的痕跡。

  吉祥飯館還在,裡頭有爹爹最喜歡的白乾,爹爹說,那酒夠烈、夠辣,是男子漢喝的酒。

  爹老嫌娘釀的果酒不夠味兒。後來她才曉得,在風刮如刃的東北,人人都得靠烈酒過冬。

  娘忍不住心疼地說:看你爹喝酒,就曉得他在那個地方過得有多苦。

  捨不得看爹喝酒,娘就到隔壁一、二、三、四……找到了,錦繡綢緞莊!

  娘喜歡在那裡扯布,青色的布、皂色的布,爹在邊關打仗,娘在京城勤縫衣裳,託人給爹捎去,娘總說:我縫的不是衣服,是思念。

  那時她年紀小,不懂把思念給縫進去是什麼意思,可是現在她明白了,娘的衣服是思念,爹長長長長的家書是思念,她畫的圖紙上有爹娘、有自己,也是思念。

  人與人之間串起的情感,不會因為時空分隔而阻斷。

  錦繡綢緞莊的老闆娘變老了,但還是畫著濃妝坐在鋪子裡指手劃腳的,瘦瘦的老闆還是忙進忙出,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爹說:有什麼鍋就配什麼蓋,你們別為老闆委屈,他自得其樂得很。

  娘說:別看老闆娘一臉精明刻薄相,她的心地再好不過,收人繡件,價錢是附近鋪子最高的。

  那是敏敏第一次明白,人不可貌相這句話。

  再往左邊兩家是銀髮當鋪。

  娘說:救急不救窮,偶爾出入當鋪兩、三次可以理解,若時時進出,代表他沒掌理生活的能力,這種人不可憐,而是可悲,可憐的人可助其一臂,可悲的人不值得同情。

  轉彎,那裡有兩家鋪子,一家賣珍稀古玩、一家賣日常雜物,奇怪的是,這樣南轅北轍的鋪子,竟是同一個老闆。

  日常雜物的鋪子裡什麼都有,顧客幾乎全是平民百姓,東西不精巧,不是他們這種人會逛的,敏敏偏愛往裡頭鑽。

  驥哥哥喜歡珍稀古玩,每回進京,就要到那裡給祖父、爹娘、叔嬸伯娘帶禮物。

  她問:打仗不是有很多戰利品?怎麼不從裡頭挑?

  驥哥哥回答:相府上下都是文人,哪會喜歡那些粗物?自然是有多精緻就挑多精緻的禮。

  敏敏不一樣,她就喜歡那些粗物,皮子也好、未琢磨的寶石也罷、見過血的兇刀也行。

        驥哥哥笑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偏好這些東西,真怪。

  不怪的,從小到大、爹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統統是粗物,價值高低不論,她就是喜歡爹把她抱進大木箱裡頭,讓她慢慢翻、慢慢尋寶。

  走著走著,敏敏眼睛微紅,還以為沒逛過幾次街,誰知竟有這麼多的回憶。

  卓藺風看著她雖然勾著嘴角,雖然張大眼睛,但他知道,她在品嘗哀傷。

  她說過很多,他知道她五歲以前和之後的差異,知道她在後宮受到的待遇,知道她對死亡的恐懼……

  她的故事並不特殊,特殊的是,她做的每件事,都不該是這個年紀會出現的行為。她的哀傷從不出口,她從未對宮裡任何人交心,她像被一圈烏雲包裹,明媚的五官,卻罩著晦暗的陰霾。

  捨不得這樣的敏敏,他會彌補的,會把她心中的缺口給填平,他發誓。

  他們在賣豆腐腦兒的攤子前停下。

  老闆是個年輕的小姑娘,看起來比敏敏大一點,個子高幾分,她的頭上什麼飾物都沒有,只用髮繩簡單地紮起兩根辮子,潔白的臉龐填滿笑容。

  她一面舀著熱騰騰的豆腐腦兒,在上頭撒了花生粉和香菜,一面對著客人說:「這豆腐腦兒是咱一大早起來磨的,您嚐嚐味兒,鮮不鮮?」

  「誰不曉得殷家丫頭做的豆腐腦兒又香又濃,不早點來還吃不到吶。」男人接過碗,稀里呼嚕地吃起來,冷冷的天,喝上這一碗,身子都熱了。

  「李大哥真會說話,來,再給您續上半碗,我請客。」

  對話間,她又賣出好幾碗,聽著入袋銀錢在兜裡撞擊,她笑得眉彎,今兒個祖母的藥錢有著落啦。

  敏敏打量著小姑娘,天冷,她卻忙得滿頭大汗,晶瑩汗水從額頭滑下,她拽起一旁的帕子往臉上一抹,笑容出籠。

  她不美麗,沒有豪華的飾物裝點自己,但盎然的生命力卻讓她好看得緊。

  敏敏訝異,原來女人可以活得這樣鮮明,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憑藉自己一雙手,讓自己在天地間生存。

  那一連想都沒有想像過的生活。

  從出生到如今,她依靠爹娘、皇上、驥哥哥……她始終仰仗別人過活,她養尊處優,吃香喝辣,卻還要怨恨人們拋棄自己、控制自己,恨天地不仁,予她一世崎嶇。

  原來是她的問題啊……

  有所得,必得付出,這是維繫天地間的公平,沒有人欠她,沒有人必須愛她護她,予她優渥生活,她從未真正為生活努力過,她只會等待別人給予,這樣的她,與蠹蟲何異?

  有目標的人在奔跑,沒有目標的人在流浪,沒有目標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會不停地抱怨,嫌棄世界不夠美麗。

  是她的錯呀,娘說過的,她怎會轉頭就忘了呢?

  娘說:人生只有走出來的精彩,沒有等出來的輝煌。

  突然冒出來的情緒在胸口擦撞,她眼也不眨地看著殷家姑娘忙碌。

  殷菀眉開眼笑地說:「謝謝光顧,日後開了鋪子,各位叔叔大哥一定要來捧場!」

  擺了攤子還要開鋪子?她的人生有多少夢想?憑自己的能耐實現夢想,她真厲害。感覺到有視線一直盯著自己,殷菀下意識抬頭,望向敏敏,她眉頭一彎,笑得越發燦爛。「妹妹餓嗎?要不要來一碗豆腐腦兒?」

  「要!」卓淳溪跳上前,比出三根手指頭。「我們要三碗。」

  殷菀看著卓淳溪,麻利的手腳微頓,大杓子停在半空中,竟是忘了要做事。

  卓淳溪皺眉,再比一次手指頭,再說一次,「妹妹,我們要三碗。」

  「哦、好,對不住,我恍神了。」殷菀馬上舀了三碗豆腐腦兒,一面添佐料,一面扯嗓子笑道:「我今兒個要大發了,竟然來三個天仙似的人兒,大家看看,這位小哥哥和小姑娘,像不像觀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她這一說,攤子上的人紛紛轉頭,有人笑著接話,「真像,像極了。」

  敏敏伸手接過一碗豆腐腦兒,眼睛卻離不開殷菀,靠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頰邊有不少小斑點,一雙手磨出許多繭子,可是這樣的她還是美得動人。

  「小姑娘這樣看著我,姊姊可要害羞啦!」殷菀低頭,在覷見她腕上的手鍊時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碰了碰自己腰間荷包。

  很快,她恢復正常,勾起笑眉,又是一張熱情四射的笑臉。

  「對不住,失禮了,只是覺得你真美。」敏敏看著她,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胸口跳出來,滿滿的激動、感動、崇拜,她但願自己可以和殷菀一樣,活得這般精彩。

  「糟糕,姊姊真要害羞了,好端端被下凡天仙誇獎……快快快,誰來幫我看看,我背後有沒有長出翅膀,怎麼覺得快飛起來啦?」

  殷菀一說,眾人哄堂大笑。要是換成大家閨秀,被人這樣笑著,大概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是殷菀沒著腦,反而跟著大家一起笑。

  「妹妹怎麼不吃?」卓淳溪問了一聲,敏敏才端起豆腐腦兒就口。「好吃嗎?」

  「好吃。」

  殷菀接話,「這倒是,我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有七代了呢!」

  敏敏笑看著殷菀,卓藺風卻笑看著敏敏,難得見她展顏,很喜歡對方嗎?他忖度著要不要把人叫進王府裡陪伴。

  「姊姊這工作,辛不辛苦?」敏敏問。

  「什麼工作不辛苦,可想著好好做事,就可以開鋪子、起大屋,給奶奶過好日子,這麼點辛苦便也可以忍了。」殷菀是對著敏敏說話,卻不時望向卓淳溪,若有所思。

  「姊姊打算在哪裡開鋪子?」

  「我家住新柳坊,為著就近照顧奶奶,我打算在那裡尋鋪面。」

  「姊姊真厲害。」

  聽見敏敏誇獎殷菀,卓淳溪插話道:「我也厲害,往後我要幫三叔管著鋪子。」

  「是,淳哥哥最厲害……」

  這時,一輛馬車從旁邊經過,不多久一條大狗從車廂後頭跳下來,瘋了似的朝豆腐攤飛奔而來,它的體型高大,不少路人被它嚇壞了,驚呼聲四處響起,引得敏敏轉頭。

  大野!那是她的大野,被驥哥哥帶走的大野!

  她激動的目光落在大野身上,見它越跑越近,一顆心就要從胸口跳出來。

  它認出她了?它知道是她?她快步跑上前,蹲下身,向它展開雙臂。

  卓藺風發現大狗,心頭一驚,伸手就要把敏敏帶走,沒想到她竟然跑開,他沒拉到人,慌亂中只扯住卓淳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條大狗身上,沒人注意到卓藺風。

  他夾起卓淳溪,身子一躍,迅速把卓淳溪帶到屋頂上。

  卓淳溪嚇得全身發抖,埋在卓藺風懷裡。「三叔,妹妹她……」

  卓藺風試圖保持鎮定地回道:「不怕,它不會傷害敏敏。」但他的嗓音也有些顫抖。卓淳溪怕狗,卓藺風也怕狗,他們這一家族的人,統統怕狗!

  殷菀也被大狗嚇得不輕,急忙丟下攤子,退到後方的鋪子裡。

  對於這一切,敏敏視而不見,她抱住飛奔而來的大野,把頭埋進它的頸窩,大野發出短促叫聲,尾巴搖個不停,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你知道是我,對不?」她捧著大野的臉,用鼻子蹭著它的鼻子。

  大野伸出舌頭,舔舔她的臉和手,撒嬌的模樣,哪有剛才嚇人氣勢。

  「大野,我好想你,你跟不跟我走?」

  哪有不跟的理由,它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盯著她不放。

  「我帶你回家?」

  聽見她這樣說,大野猛搖尾巴。

  敏敏挑眉,露出邪惡笑容,打算在大野的主人出現前,把它偷走。

  她看看左右,咦,卓藺風不見了,淳哥哥也不見了,他們跑去哪裡?豆腐腦的錢還沒給呢,她在人群中四下搜尋,沒找他們,卻發現躲進鋪子裡的殷菀。

  她拔下簪子,可是還沒有走到鋪子裡,就見殷菀不斷朝她揮手。「別過來,我被狗咬過,很怕狗。」

  這時候,大野不曉得發現什麼,竟露出獠牙拱起背,朝天空低吠,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大野,不可以!」她擋在大野面前,試圖安撫。

  安撫無用,它呈現警戒狀態,朝天空叫個不停。

  卓藺風曉得大狗針對的是自己,二話不說夾著卓淳風,幾個縱躍消失在屋頂上。

  敏敏著急,怕大野抓狂,連忙把簪子放在地上,揚聲道:「殷姑娘,我身上沒銀子,這簪子就當抵豆腐腦的錢了,對不住。」

  她彎腰抱住大野的脖子,硬要把它帶開,沒想到一個轉身,她看到了關驥。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一下子功夫,酸甜苦辣全湧上心頭。

  那場婚事,不論誰是誰非,她都不會忘記驥哥哥有多寵愛自己,也不會忘記,在最後關頭,他是怎麼鼓起勇氣為她對抗皇權。

  如果她別那樣執拗,他還會像過去那樣寵她哄她,是吧?

  關驥與她對望,他知道她不是敏敏,但她的背影、她的眼睛、她的聲音都像極了敏敏,莫非……

  不可能的,敏敏的屍骨和衣服已經從谷底找出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便是一身高強武藝的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

  敏敏死了,再不甘心,他也得承認這個事實。

  只是這個美麗的小姑娘……為什麼他會覺得她是敏敏?

  敏敏上前,壓低聲音,假裝不識。「這是公子的狗嗎?」

  「是。」敏敏和章叔、章嬸的墳墓已經翻修好,他要帶大野去見敏敏,讓敏敏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野。

  「我很喜歡它,不知道公子能否割愛?」

  她摸摸大野的頭,大野抬起頭,舔著她的掌心,一陣濡濕搔癢。

  它知道主人焦慮,而她知道大野在安慰自己,他們之間有多年默契。

  「對不起,它是我幼妹的愛犬,幼妹已逝,我要帶它去為妹妹守墳。」

  「逝者已矣,我相信令妹會希望大狗能找到好主人,而兄長能夠活得順心。」她不僅想說服關驥割愛,更想說服他放下,她不需要他的罪惡感,他已經為她做得夠多了。 

     「它是幼妹的心頭好,我相信它更願意待在幼妹身邊。」

  「不可……」敏敏急了,可是她可不能拆穿自己的身分,於是她深吸氣,穩住情緒後,說:「我的意思是,我會像令妹一樣,好好照顧它。」

  關驥狐疑地瞅著她,正想開口,不料一顆石子激射過來,打中大野的頭。

  大野反應迅速,轉頭看見卓藺風,暴跳如雷,朝著屋頂方向狂吠。

  卓藺風的速度更快,在眾人抬頭望向屋頂時,他已經跳下到街道的另一邊。

  大野狂吠,百姓嚇得快步閃人,敏敏不明所以,彎腰抱住它的頭,試著安撫,但大野發狂了,不斷地往上跳躍,也想跳上屋頂。

  它從沒有這樣不受控制過,敏敏用力抱住它、對它講話,她親親它的額頭、摸摸它的毛,可它依舊瘋了似的狂叫。

  看著路人驚恐走避,事情越鬧越大。

  關驥二話不說,掌風劈過,大野瞬間暈過去,巨大的身子往旁一倒,發出驚人的撞擊聲。

  車夫上前把大野抱回馬車上。

  關驥拱手道:「姑娘,驚擾了,在下告辭。」

  眼見他就要離開,敏敏拽住他的衣袖,情急之下大喊,「驥哥……」

  關驥一頓,迅速轉頭問:「你叫我什麼?」

  「我、我說這位大哥,它跟著我會開心的,你不可以自私地替它做決定。」

  垂眉,他看著拽住衣服的小手,再抬眸審視她的眼睛,疑心更甚。

  「對不住,過去我為自己自私,這次我要為幼妹自私一次。」說完,他轉過身,掀開車簾上車。

  薛虹茜見他神情怪異,柔聲問:「怎麼了?」

  「那姑娘很像敏敏。」

  「怎麼可能?從那麼高的地方……」

  關驥垂眉苦笑。「是啊,怎麼可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01:26 PM 編輯

【第八章 】  他們居然不是人

  來到蜀王府後,敏敏幾乎都是一覺到天明,在這裡她覺得心情放鬆,可是今晚她卻夢到皇上用一張網子把她困住,他一步步朝她走近,笑著說「你逃不了的」。

  她嚇得放聲尖叫,舉目四望,卻找不到卓藺風的身影,她因此猛然驚醒,全身冒著冷汗,一顆心怦怦亂跳,她赤裸著雙足跳下床,急著要找到卓藺風。

  王府的下人是不必守夜的,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自信,人人都相信王府裡安全第一,沒有宵小盜匪可以在裡頭生事。

  所以敏敏拉開門往外跑,沒有丫鬟發現。

  她沒有去喜夏院,而是往停春園跑,停春園的花台上,有張專門訂製的寬敞軟榻,卓藺風經常在那裡曬月亮,但他都說——

  這不叫曬月亮,叫做練功。

  哪門子功夫啊,得靠月光來幫忙?夏天還好,冬天可就磨人了。

  不過她覺得他的前輩子一定是貓,曬太陽月亮時才會慵懶成那個樣兒。

  軟榻原本只有一張,後來因為她時時造訪,又多置上一張。

  她一路跑著,並不覺得腳冷,而在看見躺在軟榻上的卓藺風時,她的心立即暖了起來,像是找到依靠,恐懼自動退離。

  閉眼吐納的卓藺風聽見微動聲響,張開眼,眉頭隨即皺起。她怎麼一臉蒼白?受委屈了?二話不說,他施展輕功來到她跟前,打橫將她抱起。

  「怎麼沒穿鞋就跑出來?」

  她沒回答,只是勾住他的脖子,把頭埋進他的胸口。

  「說,怎麼了?」

  「我作惡夢,嚇醒了。」

  原來如此,他鬆口氣,把她抱到軟榻上。

  抬頭看看月亮,月上中天,又圓又好,溫柔的光芒灑在身上,夜鶯傳來幾聲輕啼,寧靜安逸的氣氛,讓人心情放鬆,秋風迎面吹拂,她用力吸一口氣,薄荷香味讓她心定。

  靠上他的肩膀,環住他的腰,這個月皇上老給他派差事,他常常一大早就得去忙,等他回來時她都已經睡下了,尤其前幾天他還住在外頭,讓她特別難受。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黏人的,她知道皇上倚重蜀王,因為他不攬權、不營私結黨,他的朋友多半不是朝堂中人,每次只要辦好差事,他便把大權交出來。

  這樣的態度讓皇上很放心,於是賞賜不斷,更加重用。

  歐陽杞取笑道:你這是跑單幫的官兒,有事兒就做,做完就結賬。

  卓藺風淡淡回答:難道你希望我和朝堂牽扯太深?

  他的態度很端正,若她是皇帝,也樂於重用這種人。

  至於歐陽杞嘛,則是和卓藺風完全不一樣,他夜夜笙歌、日日流連青樓。

  落冬曾說:過了戌時就不必找他了,他不會在府份的。

  他不在府裡,在哪兒?在某個花娘的懷裡吧!

  她不知道歐陽杞的身分,不曉得他的親人怎麼能夠如此放縱他,他看起來比卓藺風的年紀還大,不該成家立業嗎?

  秋天到了,停春園裡菊花盛開,落夏摘了不少,準備釀菊花酒,聽說再過不久,雪下霜降,梅花怒放,又是一番好景緻。

  「作什麼惡夢?」他輕拍她的背,撫平她的不安。

  「夢見你不在。」敏敏聞到淡淡的皂角味兒和濃濃的薄荷香,好像每次他只要洗過澡,身上的香氣就會特別濃。

  「別擔心,差事辦完,這回能休息大半年,明天宮裡有賞賜進府,你去挑幾樣喜歡的。」

  沒見過像他這樣慷慨的人,每回宮裡的賞賜進府,他頂多看兩眼,難得有瞧順眼的才拿走一、兩樣,剩下的,卓淳溪、歐陽杞有看中的就拿,沒有便抬到喜冬院,讓孫先生論功行賞。

  孫先生是他的幕僚頭頭,據說手下有好幾千個。

  最近第一個挑選賞賜的人變成了她,因此府裡耳語四起,說王爺變心,說比起少爺,王爺更寵姑娘。在蜀王府裡,下人都稱卓淳溪少爺。

  「我不缺東西,送去喜冬院吧。」敏敏回答。

  敏敏見過孫先生,這才曉得卓藺風生意做很大,每年進項多到驚人,可他對生意不上心,全數託付給孫先生。

  她問:既然不喜歡生意,為什麼要做?

  他雲淡風輕地回答:有段時間覺得有趣,就買幾個鋪子玩玩,後來越玩越大,玩過了、無趣了,自然放手給別人做。

  孫先生說,若將國內商人做排行,王爺肯定是第一名。可這樣的生意,竟是他玩過了、無趣了的成品?

  「就像姑娘家買東西,不是因為缺或不缺,而是因為喜歡不喜歡。」卓藺風道。

  敏敏不由得笑了,這倒是大實話。

  「還順利嗎?」她問的是他的差事。

  「小事。」

  敏敏又笑了,西邊匪患多年,於他而言只是小事?皇上有他這樣的股肱之才,還怕不能千秋萬代?

  「睡不著了嗎?」他問。

  「嗯,睡不著了。」她答。

  「躺下來,陪我曬曬月亮。」卓藺風說。

  敏敏點點頭,在他身邊躺下,他拉過折迭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幫她蓋好。

  「皇上終於要幫章若敏辦喪事了。」

  衣服、屍骨都不足以取信皇帝,關府衣冠塚蓋好了,還被皇帝訓斥一頓,這會兒竟是依靠一個神棍的胡言亂語,他才肯相信敏敏和孫茹歆已經在蓬萊仙島落了根。

        皇帝讓人把馬拉上去,大動作追查謀害她的兇手,皇后被查出來,但最後頂罪的是她身邊的得力太監。

  明面上,皇后似乎沒事,但後宮大權卻落在德妃手中。

  聽說皇帝再也不見皇后,連卓明珠都因此受到牽連。

  事情至此似乎已經塵埃落定,但那只是皇帝的懲罰,至於他的懲罰……笑紋加深,皇后會好好活著,只是落入痛苦深淵,只是度日如年,她會恨不得不活了。

  後宮那些嬪妃們該動起來了。

  「關相爺說,此事該歸關府操辦,但皇兄不同意,想以公主之禮將你藏入皇家墓園,為此有御史上奏,請皇兄收回成命。」

  「皇上會不會因為這樣惱恨關家?」

  「你擔心關驥?」

  「驥哥哥不是壞人。」

  她說得這般斬釘截鐵,照理說他該感到不舒服、該嫉妒的,但他不是凡人,透過薄荷味兒,他知道她的情緒沒有什麼波動,對關驥,她早無心情。

  「放心,皇兄分得清楚輕重,朝堂大事,他不會意氣用事。這次剿匪,便是出動關驥,他有本事,皇兄必會重用他。」

  「那就好。」她把頭靠進他的頸窩。

  「年底,會有客人來府裡過年,你試著和他們交上朋友。」

  「好啊。」

  「聽說你和淳溪處得很好?」他又在試了,試她的情緒波動,試她對卓淳溪的感覺,結果……讓他很滿意。

  「淳哥哥待我很好。」

  淳哥哥有什麼好東西全都送到她這裡,她不想收,卻拗不過他的熱情,她總覺得自己丟掉一個驥哥哥,卻多了個淳哥哥,老天待她不薄。

  「聽說你們把歐陽的雞嚇得好幾天沒下蛋。」拋開矛盾,他問得親切。

  是因為這樣,才好幾天沒蛋吃?敏敏吐吐小舌,調皮笑開。「下次不胡鬧了。」

  看著她鮮明的活潑表情,卓藺風很高興,她再不需要刻意製造開心笑容。「沒關係。」

  「沒關係?」她詫異他的回答,歐陽杞可是快氣壞了。

  「不下蛋就吃肉,想吃蛋就到外頭買,如果胡鬧能夠讓你高興,沒關係的。」

  她的高興很重要嗎?心宛如沾上了糖漿,她甜得想找人分享。

  「跟著淳哥哥胡鬧,我都快變成野丫頭了。」

  「野丫頭就野丫頭,沒有人拘著你。」

  敏敏抬頭望著他,他怎麼可以和爹爹一樣?他知不知道這樣的寵愛會讓人沉淪?會害得她想他、愛他、離不開他?

  不過、無妨,她願意。

  她看他的眼光太認真專注,讓他有幾分害羞,她看出來了,卻不拆穿,笑著找話題揭過,「今天我聽見歐陽神廚和淳哥哥的對話。」

  「他們說了什麼?」

  歐陽杞指著公雞,問卓淳溪,「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公雞、不殺母雞?」

  「不知道。」卓淳溪回答。

  「因為母雞說它不能死,它要留著生蛋,所以叫我殺公雞,聽懂沒?」

  「聽懂什麼?」卓淳溪一頭霧水,不過歐陽叔叔能聽得懂母雞說話,好厲害啊,不知道長大後他會不會和歐陽叔叔一樣厲害。

  「意思是,在碰到危險時,女人會義無反顧地把男人推出去送死。」

  「哦。」

  見他似懂非懂,歐陽杞有說不出口的沮喪。算了,他聽不懂哲理太深的話,他得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說服他,才能說得通。

  歐陽杞指著另一個籠子。「看見這隻公兔子了嗎?猜猜,它為什麼傷痕纍纍?」

  卓淳溪說:「因為它不乖?」

  歐陽杞說:「不對,是因為它不聽媳婦的話,被媳婦打的。」

  卓淳溪說:「那就叫它娶個不凶的,像妹妹那樣,就不會挨打。」

  「天下的媳婦一般黑,現在不凶,等到變成媳婦時就凶了。你看,為什麼有的鳥可以射下來,有的射不下來?」

  卓淳溪說:「有的飛得快,有的飛得慢?」

  歐陽杞說:「錯錯錯,因為有媳婦的,身體虧得比較厲害……」

  聽到最後一句,卓藺風嗆著了,咳個不停,這個歐陽杞……

  「他不想淳哥哥有喜歡的人嗎?」

  「嗯。」

  「為什麼?」

  「淳溪的母親愛上大皇兄,為他放棄一切,到頭來卻得不到專一與善終。」

  敏敏直覺接話,「歐陽杞對淳哥哥的母親……」

  卓藺風讚賞地覷她一眼,這小丫頭的心思還真敏銳,他微笑點頭。

  這個答案讓她的心情更加沉重,感情這種事真為難人,歐陽杞的喜歡、皇上的喜歡……求而不得,苦了一生。

  那他的喜歡呢?落在她身上嗎?

  如果不是喜歡,不必冒險把她留在身邊,對吧?如果不是喜歡,不必為她籌劃、不必為她承擔,對吧?

  可是他終究是皇上的親弟弟,不管是為手足親情、為鞏固權勢,或是為了其他因素,皇上早晚會逼著他迎一門好親,到時她該怎麼辦?

*             *             *

  卓淳溪抱著甕,快步進了喜春院,一邊興奮地道:「妹妹,你看這是什麼。」

  「是酒嗎?」

  「妹妹真聰明,是李尚書給我的。」

  敏敏打開酒甕,湊近一聞,好香哦!是貢酒三步醉呢!只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李尚書給你酒,想做什麼?」

  說到這個,卓淳溪咯咯咯地笑了。「他想讓我在三叔跟前說他女兒的好話。」

  敏敏垂眉,她懂的,這麼好的女婿人選在跟前晃,京裡有女兒的人家,誰不會想方設法使力氣?

  「所以呢,你想幫李姑娘說好話嗎?」敏敏問。

  「那個李姑娘雖然衝著我笑,可是她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假,她分明拿我當傻子哄,叔叔要是娶那種姑娘進門,我可就凄慘了。」

  他皺起鼻子、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得落春幾個掩嘴笑不停。

  卓藺風說過,大家都說淳哥哥傻,可他一顆心再通透不過,誰真心待他好,誰假意奉承,他看得一清二楚,果然真是如此。

  「我見過李姑娘,長得挺美,聽說琵琶彈得極好。」

  「她哪裡美啊,她連妹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就連落春、落夏、落秋、落冬都比她漂亮一百倍。」

  「小少爺一句話可把我們全給誇進去了。」落秋笑道。

  「不是誇,是真話,何況又不賣藝,彈一手好琵琶做啥?要我挑媳婦兒,絕對不挑會琴棋書畫的。」

  「怎麼說?」

  「要是高興彈琴、不高興也彈琴,我豈不是要被吵死了?而且那些說自己是才女的,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這裡呢!」他指指自己的頭頂。

  他的話惹出一屋子嬌笑,他這可是把滿京城貴女全給批評進去了。

  「那小少爺想娶個什麼樣兒的?」落春問。

  「會做菜的,不罵我笨的,還要喜歡我的。」

  「小少爺說的不就是歐陽公子嗎?」落秋此話一出,又惹出一陣清脆笑聲。

  卓淳溪抓抓頭,可是歐陽叔叔不能當媳婦兒,怎麼辦?

  看他皺緊眉頭,敏敏怕他鑽了牛角尖,連忙轉移話題,「淳哥哥帶酒過來,是要請我們喝嗎?」  

     「對啊對啊,你們都坐下來,陪我和妹妹喝酒。」

  「行,小少爺等一下,落夏在廚房裡做好菜呢,我們去端上來,今晚咱們好好樂一樂。」

  不多久,美味佳肴端上了桌,而幾個落和卓淳溪一沾上酒,就像狐狸遇上甜葡萄,蜜蜂飛進夾竹桃,一個個都停不了嘴。

  一杯接著一杯,怕慢一步就沒得喝似的,他們不曉得三步醉的後力有多強,這麼個喝法,肯定要醉到明天早上。

  不過……醉就醉吧,反正又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兒得忙,敏敏決定放縱他們,只不過擔心他們空著肚子喝酒會把身子弄壞,她負責照顧大家。

  她把他們的碗堆滿菜,三分醉的人好說話,她怎麼說,他們怎麼做,叫吃便吃、叫喝便喝,不多久功夫,盤子空了一大半。

  落春一口氣把杯子裡的酒喝完,滿足喟嘆。「這酒真好,得跟孫先生說說,把秘方買了,咱們也開間酒鋪子,以後要喝多少有多少。」

  落夏拍拍落春醉態可掏的臉。「你不老說喝酒會亂性嗎,這會兒連酒鋪子都想開了?」

        落春媚眼含春地回道:「是啊,我得去找個好男人亂一亂才成,否則會憋壞。」

  鮮少說話的落冬,幾杯酒下肚話也多了起來,她醉眼迷離地說:「有心無膽,沒出息。」

  「誰說我沒膽,等著看!今晚我就搶個新郎來成親。」

  「搶誰啊?」落秋湊過來問。

  「搶……搶上官先生。」

  落夏抱著酒罈大笑個不停。「為什麼是上官先生?」

  「他長得好看啊!」

  「他那麼會做面具,誰曉得那張臉是真是假?」

  「要不,搶狐王,生個小王子,呵呵,我立即從低階狐變成高階狐。」

  幾個落一句對過一句,可是敏敏越聽越不懂,「壺王」是什麼東西?「低階蝴」?「高階湖」?她們是醉胡塗了嗎?

  卓淳溪最安靜,他沒有多餘的心思聊天,只想抱著酒杯不放,結果頭一歪,他第一個醉倒。

  可要不了多久,幾個落也醉得東倒西歪。

  敏敏笑了笑,想著要不要先把卓淳溪送進屋裡去,才想扶人,卻發現他的背凸起來,裡頭好像藏了什麼東西。

  是什麼?敏敏好奇一碰,軟軟的,好像……雞毛撣子?可是誰會把雞毛撣子藏在背後?她尋來一把剪刀,把他的衣服剪一個洞,倏地,她眼睛瞠大、嘴巴閉不起來,她被狠狠地驚嚇住了。

  尖叫一聲,剪刀掉在地上。

  淳哥哥衣服裡頭的不是雞毛撣子,而是一條雪白的尾巴,很長、很蓬鬆、很漂亮,如果不是連在淳哥哥身上的話,她會想要摸一摸……

  人怎麼會有尾巴?那是動物或妖怪才有的東西!

  她用力推搡喝出八成醉的幾個落。「落春、落夏,你們快起來,你們看淳哥哥,他有尾巴!」

  她嚇死了、嚇瘋了,她沒有這樣粗魯過,抓起她們的肩,亂搖一通。

  落夏被她搖得呵呵大笑,「有什麼啊,尾巴哦?我也有啊!」說著,她撩起裙擺,露出一條褐色的尾巴。

  落春扯著落夏的尾巴,笑道:「我的更漂亮。」

  「我的才漂亮!」落秋不甘落人後,撕開衣服,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敏敏用力揉著眼睛,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她沒醉啊,她的酒還放在桌上,怎麼會看到……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再用力閉上眼睛。

  她告訴自己,是幻覺、是毛病,她肯定是聞到酒氣也醉了,只要她再張開眼,就會發現她看錯了。

  用力吸幾口氣,她鼓足勇氣,張開眼。

  可是……尾巴還在,它們翹得高高的,左右搖擺……大野高興的時候也會這樣,所以,全是真的?!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妖怪村嗎?

  她放聲尖叫,尖叫聲響徹雲霄,她低著頭往外快跑,拳頭握得緊緊的,她要找到卓藺風,他一定可以保護她……

  落冬和落春卻相視一眼,咯咯笑著,姑娘好有趣哦……

  王府裡的人,旁的本事沒有,但聽覺和嗅覺是一流的,這樣出類拔萃的尖叫聲,自然會引起眾人注意,於是大家循著聲音往喜春院前進。

  第一個進來的,是用風速狂飆的是卓藺風。

  看見他,敏敏像看見救命浮木一般朝他快奔,一把投進他懷中,死命抱住他,打死不鬆手。

  見她全身抖得厲害,他心急地問:「怎麼了?」

  她不敢抬頭,緊閉雙眼,把手往後指,泣不成聲地道:「淳哥哥、落春、落夏……他們不是人……」她連牙齒都在發抖,一不小心咬到舌頭,痛得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卓藺風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對著隨後跟來的上官麟和歐陽杞使眼色,兩人點點頭,進屋去處理那幾個醉鬼。

  「乖,不怕。」

  敏敏也想要不害怕,但是怎麼可能,天天相處的人居然不是人,這是多麼嚇人的事啊!

  「到我屋裡好嗎?」

  敏敏抬起頭,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墜,可憐兮兮地說:「我腿軟。」

  卓藺風心疼地親親她的額頭,「沒關係,我抱你。」

  打橫將她抱起,他臉色凝重,走回喜秋院,顏春、顏夏幾個在門口張望,看見王爺凝結的臭臉,一個個乖覺抽身。

  「我去點安神香給姑娘壓驚。」顏春道。

  「我去泡茶。」顏夏說。

  「我去請大夫。」顏秋搶道。

  幾個人溜得飛快,她們知道,事情大條了!

  敏敏掛在卓藺風身上,無論如何都不肯下來。

  實在不能怪她,任何人發現自己住在野獸窩裡,都會嚇得魂不附體。

  他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後背,企圖藉由這個動作撫平她的恐懼。

  能嗎?好像有幾分成效,聞到他身上的薄荷香,感受到他暖暖的掌心貼在背上,有他寬大的懷抱容納她的身量,恐懼慢慢蒸發中。

  突地,敏敏想到一件事情不太對勁,當她告訴他淳哥哥等人不是人的時候,他完全沒有驚恐懷疑,而是忙著安撫她。

  他為什麼不怕?為什麼他沒有抱著她進屋探個究竟?因為他早就知道他們不是人?因為他也……

  猛然抬頭,杏眼直直對上他的眉目。

  驚恐的她,試著在他的表情中找到佐證,證明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可是她又想到不需要湯藥的詭異療傷法,讓人不會感覺到疼痛的靈丹妙藥,曬月光,吃花瓣……事情一件件皆透著古怪。

  好不容易壓下的恐懼又往上攀,她不知道該繼續窩他懷裡,還是遠遠退開……

  她的表情告訴卓藺風,她猜到了。

  很尷尬,誰都不曉得該怎麼開這個口,最終還是他打破了沉默,「我們是狐族。」

  敏敏倒抽一口氣,果然、果然、果然……

  「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她用力抑制發抖的唇齒,勉強問:「狐族是指狐狸嗎?」

  「對。」

  「為、為什麼……你、你們混、混在人、人群裡?」

  她很怕他啊,可他還是忍不住把她往自己懷中帶,他捨不得她臉色慘白,更捨不得她發抖。  

        也許是過去的經驗很美好,她並沒有排斥他的懷抱。

  發覺她身子軟軟地貼在自己懷中,他緊了雙臂,給她安全力量。

  她不抖了,輕聲問:「狐族是怎樣的族群?」

  像說故事似的,他緩聲道:「狐族和人類一樣,也分貴族或平民,只不過人類是以身分地位、權勢財力做為劃分,我們卻是以血脈做為分界。貴族一出生便是人形,唯有在心志放鬆的時候才會不小心露出狐狸尾巴。」

  「比如喝酒?」她問。

  卓藺風點點頭。「對,不過貴族在十八歲成年之後,就不會再出現這種狀況。」

  「那平民呢?」

  「平民出生時是以狐狸的形體出現,這是最危險的時候,它們會因為一身漂亮毛皮遭人類撲殺,會成為野獸的糧食,會墜入陷阱或死於飢餓……僅有三成能夠存活,幸好平民和貴族不同,它們的出生率很高,不然狐族不會有如此龐大的勢力。

  「在經過百年修練之後,平民會慢慢幻化為人形,但想要練到任何時候都不露出狐狸尾巴,至少得修鍊三百年以上,落春她們只有兩百多年的修行,才會被你看見。」

  「整個王府上下都是狐狸嗎?」

  「對,以幕僚來說,有少數是貴族,其餘者修練至少都在五、六百年以上,二、三等的僕婦丫鬟小廝,至少有百年修練,待修練成人形之後,我們便混居在人群中,好進行更高的修練。」

  可他跟皇上是……難道她不是闖入狐狸窩,而是住在狐族國?或者說,其實她只是沒弄清楚,她也是隻狐狸?

  「那皇上也……」

  「不,他是人。」

  「可你是蜀王,皇上的親弟弟。」

  「蜀王早在十七年前死亡。我化為他的形貌,用他的身分活下來。」

  天曉得幻化成童形,說著童言童語,對他而言有多痛苦,但為了不洩露身分,他只能先裝傻,後裝清高,再裝冷漠。

  至於容貌,他一天天、一月月地慢慢改變,隨著歲月,他變回自己的樣貌。

  然這一切全賴先帝仁智,為避免奪嫡爭端,早早把未成年皇子往封地送,要不,在人人都多長出幾竅的後宮,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憋得下來。

  「為什麼要冒充蜀王?」

  「為了淳溪。淳溪的母親是狐族公主宋潔兒,原本狐族該由她來繼承大統……」

  「女子繼承王位?」敏敏難掩驚訝。

  「在狐族,沒有男尊女卑的觀念,只有強者為大,潔兒是個合格的領導者,可惜她遇見卓藺邯,她愛他勝於所有,決定放棄一切,嫁與人類。」

  「與人類通婚,就不能繼承王位?」

  「可以,貴族的壽命最長可以到兩千歲,人類不過短短數十年,成不成親、嫁娶幾十回,都不算個事兒。」

  「既然如此,為什麼放棄一切?」

  「因為她死了。」生命結束,一切便跟著結束。

  「狐族不是可以活到兩千歲?」

  「狐族與人類不同,不管男女,只要喜歡上、只要決定成親,便等同於立下誓約,他們會守著對方,再也看不上其他人,除非另一半死亡,而人類男子可以三妻四妾,還可以在外頭逢場作戲,卓藺邯便是這樣,潔兒對他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從爭執吵鬧到自怨自艾,不久後,一場疾病奪走她的性命,留下淳溪,在越王府裡備受欺凌。」

  敏敏明白,卓淳溪是繼承爵位的嫡子,可是他腦子不好,又沒有母親保護,遭受欺凌那是說得輕了,恐怕經過不少次性命之危,能夠平安長大,端賴天幸。

  卓藺風細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還算能夠接受後,才又繼續說:「淳溪並不是傻子,他只是還沒長大。人類的成長,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慢慢累積下來的,但狐族不一樣,我們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長大。

  「以貴族而言,出生兩年後,我們會迅速累積足夠的語言智能、行為能力,表現出來如同人類六、七歲的孩子,這樣的情形將維持到十八歲。因此以人類的眼光看來,兩歲時候的我們是天才,七、八歲漸覺平庸,而十幾歲的我們往往會被人當成傻瓜看待。

  「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會不斷蓄積能量,直到年滿十八,遭遇天劫之後,將會一夜之間長大成人。之後,從十八歲到死亡前兩年,我們的樣貌會維持在二十歲左右,至於行為舉止,則和個性、經歷、修養有關,淳溪不會痴傻一輩子。」

  「你為宋潔兒化身蜀王,是因為心悅於她?還是為了淳哥哥?」敏敏並未察覺自己的口氣帶著濃濃的酸味兒。

  卓藺風失笑,摸摸她的頭,眼神寫著別胡思亂想。

  她知道自己心胸狹隘了,羞赧了臉色,輕聲認錯,「對不起。」

  他續道:「當今狐王膝下有兩個孩子,一個是淳溪的母親,一個是淳溪的舅舅,淳溪舅舅天生殘疾,一隻眼睛失明、一條腿不良於行,這對行動敏捷的狐狸來講並非好事。因此他很早便被排除繼承權,不過他有一子宋旭,年五十七,他是淳溪王位的競爭對手。」

  「淳哥哥非要當狐王嗎?」

  「未滿十八,淳溪還是個孩子,想不到那樣深遠,但潔兒臨終前要我們助淳溪坐上王位。潔兒是我的恩人,她託付之事,我定會竭盡全力為她辦到。」

  「恩人?」

  「我曾經跟你說過,出生時,我的腳有問題,狐醫說,我很可能無法行走,因而受父親不喜,母親為此與父親爭執不休,父親大怒,命人將我丟棄。我在人類當中生活了十八年,直到歷經天劫未死,才重返狐界。當時我處境艱困,若非潔兒鼎力相助,或許早在數百年前,我已經夭折。」

  「宋潔兒也是歐陽公子的恩人?」

  「不只歐陽杞,上官麟、司馬、司徒……我們這群人都受過公主大恩,在她臨終前,我們在她面前,立誓扶持淳溪登上王位。」

  「既然狐王可以活很久,那個王位說不得還得等上千年,對不?」每場奪位之爭,往往是血流成河,枯骨成山,她不願意他捲入其中,至少能拖多久是多久。

  「今年初狐王已現垂暮之相。」換言之,狐王頂多只剩一年多的壽命。

  「淳哥哥老是說要找媳婦兒,是因為你想為他擴充勢力?」

  「並不是,狐族與人類不同,要坐上王位,必須靠淳溪本身的實力,而非身邊勢力,在我們的世界,弱肉強食,若淳溪比不過宋旭,想要扶持他的人也會打退堂鼓。」

  「所以要靠修練?」

  卓藺風頷首。「狐狸修練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清風明月、修納吐息,像人類練武那般,我們在月亮下修鍊,靠吃花瓣、吸納天地靈氣來提升自己,另一種是廣為人知的那一種。」

  「狐狸精?從人類身上吸取精氣?」敏敏接話。

  「對,前者耗時耗力,但內力精純,可以為人療傷。」

  「就像你在谷底做的那樣?」  

     「嗯,後者速成,雖不能為人療傷,卻能保持高度的戰鬥力,在稱帝稱王這條路上,淳溪很需要,這些年我一直在為淳溪尋人,一個可以為他抵擋天劫、助他功力大增的女人,但歐陽杞認為我們幾人合力,或許可以為淳溪化解天劫,而青樓女子眾多,淳溪可以在他們身上獲得功力。」

  歐陽杞深信,倘若潔兒與卓藺邯只是肉體關係,只是享受魚水之歡,她不會心碎而亡,他認定生為狐狸不能與人類談情說愛,那種不切實際又會引誘狐類沉淪的東西,萬萬不能輕易嘗試。

  敏敏有幾分明白了,又問:「歐陽杞害怕淳哥哥像他的母親一樣為情所傷,因而反對你的做法,那你為什麼不贊成歐陽杞的做法?」

  「一來,我並不確定要合幾人之力才能夠化劫,二來,我想要尋找的那名女子並非普通人,她不但可以助淳溪抵擋天劫,助他修練,且行房一回,增添十年功力,一夜春風、桃花數度,屆時宋旭不會是淳溪的對手。」

  「天劫是什麼?」

  「狐族每個人都會遭遇一場天劫,貴族在十八歲生日那天,而平民在一百八十歲那日,這天,我們會找個山洞躲起來,把威脅降到最低。所謂的天劫通常是雷擊,多數平民是雷鳴一響,而貴族則不一定,能挨得過的,就會長成真正的大人,不再痴呆憨傻,修練將更上一層樓。」

  「要是挨不過呢?」

  「死亡。」

  「當年你遭遇雷擊幾回?」

  「十五。」

  她狠狠倒抽了一口氣,一下就會要人命的,十五下……「當時你傷得很嚴重嗎?」

  「對,差點兒死去,休養很久才能順利離開山洞。」

  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敏敏抬起頭,迎向他的目光。「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你以為我很膽小嗎?」

  「與膽小無關,只是這種事很難被相信的。」

  「你好好說,我自然會相信呀。」

  他不免莞爾,這種事要怎麼好好說?況且他那麼擔心她知道實情之後,會迫不及待離開他,他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才找到她,他不想再失去她。

  「我想等你長大,大到可以承受這一切之後再說。」

  「我可以承受的,我已經長大了,我馬上就要及笄了。」她反駁。

  「意思是,知道真相後,你不怕我?不會想要離開我?」

  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她害怕,而是他害怕她離開他呢!換言之,他也喜歡她,也想要留下她?

  「怎麼不說話,你怕我嗎?」沉穩的他不穩重了,他急著要她的答案。

  輕笑出聲,她為什麼要害怕一個護她寵她愛她、把她擺在心上的男子?她為什麼要害怕一個可以依賴、可以耍賴、以她為重的男子?

  就因為非我族類?說穿了,很多時候,人類更可怕。

  敏敏環住他的脖子,把他抱得很緊,這是她的答案。

  卓藺風明白她的意思,不擔心了,他反手抱住她說:「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到時給你辦一場盛大的及笄禮。」

  「明年三月……」她抱住他,自顧自說著想像中的及笄禮是什麼模樣。

  但因為她太開心了,沒有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突然變得緊繃,更不曉得他瞬間變了臉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02:11 PM 編輯

【第九章】   敏敏不見了

  敏敏沒有因為得知真相而大鬧,但卓藺風卻因為說明真相而……不再理她?

  對,她很確定他在躲避自己,明明人在府裡,卻不願意見她一面,甚至為了躲她,他都不去停春園曬月亮了。

  她想破腦袋卻還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直到……

  府裡鬧騰起來,落春、落夏一大早起床,發現敏敏不在房內,派人滿院子找過兩圈,卻還是找不到人。

  事情傳到卓淳溪耳裡,他滿臉懊惱,抓著最喜歡的九連環亂摔,氣自己。

  「氣什麼?又不關你的事,你三叔都沒怪到你頭上,你幹麼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歐陽杞安慰卓淳溪的時候,卓藺風剛好從外頭回來,身上還帶著朝露。

  卓淳溪立即跳起來,跑到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袖,心急地道:「三叔,妹妹討厭我了。」

  「不會的,別多想。」

  「真的,我真的讓妹妹討厭了。」

  「你這麼好,她討厭個屁?」歐陽杞不滿有人不喜歡他家淳溪。

  「你和敏敏吵架了?」卓藺風問。

  「沒有吵架,我只是告訴妹妹,要她當我的媳婦兒,她就不笑了,嘴就這樣,這樣……連最愛的糖醋魚都不碰。」他用左右手食指把嘴角往下拉,苦苦的臉上滿是後悔。

  卓藺風又道:「淳溪,你們那時候說了什麼,一字不漏地講給三叔聽聽。」

  卓淳溪記憶好,他回想片刻後,當真一字不漏地道:「我說:『妹妹,晚上我想跟你睡,你給我念話本子?』妹妹說:『不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男女大防,夜裡連見面都是不妥的。』我說:『不會,妹妹將來要當我媳婦的呀。』妹妹突然放下筷子,眼睛睜得很大,瞪著我好一會兒,問:『誰同你說這話的?』我回答:『是三叔啊。」然後妹妹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眼睛還紅紅的,她說:『往後別說這話,我是你妹妹,咱們是一輩子的親人』。我說:『妹妹別哄我,我知道的,妹妹要外嫁,媳婦兒才能同我過一輩子。』

  「然後妹妹就閉嘴不說話了,我看她很傷心,就安慰她,『當我媳婦兒很好的,三叔會護著你,我也會寵你,歐陽叔叔會給你做好吃的,你想要什麼,我統統買給你……』我講了很多好話,講得口都乾了。妹妹問我,『你確定這話是你三叔說的?』我就說:『當然是啊,我又沒說謊,歐陽叔叔只會說媳婦兒的壞話,三叔才會說好話。』」敘述完畢,他轉身拍拍歐陽杞的肩膀,高舉手臂保證。「歐陽叔叔別擔心,我絕對不會有了媳婦就不要你。」

  歐陽杞滿頭黑線,什麼跟什麼啊?

  他看向卓藺風,問:「你確定章若敏是你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女子?」

  卓藺風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敏敏的生辰那日,他彷彿又被連轟了十五道雷,燒得他外焦內脆,他起初不肯相信,私底下多方查證,但是結果……他不曉得老天爺為什麼要同他開這麼大的玩笑?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命裡出現四個陽字,陽字佔滿生辰四柱天罡,根據甲子天干地支和黃道吉日的對沖規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極難偶遇。此女有利事業,健康長壽,還可以化解躲災,娶了她必定飛黃騰達。

  他不知道怎麼告訴敏敏這件事,只能掙扎矛盾,只能消極逃避,他甚至想過,是不是自私一點,直接帶著敏敏遠走高飛?可是理智告訴他,他做不到。

  「她是。」卓藺風回答得很沉重。

  歐陽杞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很傷、很痛吧?就說開啟情識是件壞事,他都撐過近千年了,為什麼不堅持到底?

  他拍了拍卓藺風的肩膀,說:「淳溪可以不需要她的。」

  卓藺風搖搖頭,回道:「慢了。」  

        他太心急,在調查敏敏生辰的同時,忘記隱瞞行蹤,恐怕現在狐王已經曉得敏敏的存在。

  即便自己修鍊近千年,即便狐王已然衰老,兩人對壘,他仍舊沒有贏的把握,他無法在狐王手下護住敏敏,所以不管願不願意,敏敏都必須嫁給卓淳溪。

  歐陽杞喟嘆,轉身攬住卓淳溪的肩膀,說:「瞧瞧,妹妹擺明不想當你的媳婦兒,要不,咱們歇了這門心思,不娶媳婦兒,你說好不好?」

  卓淳溪氣得跺腳。「歐陽叔叔,你要我說幾遍啊,我不會有媳婦就忘了你,我還要吃你烤的雞腿呢,怎麼會忘記你?」

  什麼鬼話,他是生來給他當廚子的?手藝好難道錯了嗎?歐陽杞垂頭無語,深深覺得卓淳溪絕對是他的剋星。

  卓藺風的眉間皺出了川字形,敏敏肯定是惱上他,是他的錯,該把話說清楚的。

  「三叔,你快把妹妹找回來,我還要她陪我玩呢!」

  卓藺風回道:「別擔心,王府就這麼點大,她不會丟的。」

  有三叔一句話,卓淳溪什麼都不怕,他發誓一般地對歐陽杞說:「不管妹妹生不生氣,我都要她當媳婦兒,不會變的。」

  歐陽杞道:「可人家嫌棄你呢。」

  卓淳溪難得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在腦袋裡面轉過三遍之後,鄭重地又道:「妹妹嫌棄我,肯定是我待她不夠好,三叔,妹妹喜歡看書,書房裡的書可不可統統給妹妹?」

  卓藺風摸摸卓淳溪的頭,心情更沉重了,像有人往裡頭灌鉛。「她想要什麼都行。」

  卓淳溪樂彎了兩道眉毛。「三叔待淳溪最好了。」

  歐陽杞的鬱悶更上層樓,什麼叫三叔待他最好?明明他陪他更多、疼他更多、寵他更多好不好?

  不過看著卓藺風凝重的臉龐,他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卓藺風不擔心找不到敏敏,因為下人雖少,但蜀王府固若金湯,沒人能夠隨意進出,他確定她還在王府裡。

  抬起頭,他嗅聞幾下,縱使味道很淡,但他還是聞到薄荷氣息。

  順著氣味往前,經過停夏園、停秋園,他在停冬園門前停下腳步。

  停冬園佔地頗大,裡頭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堆砌起來的小山,是王府最高的地標。環著小山,種著一圈喬木,當初種的時候,不論樹種,只要求二十年以上的老樹,光是移植、養活它們,就耗費大把功夫。

  平日停冬園不會派人看守,因為景緻冷清,又沒有屋宇涼亭,鮮少有人來,沒想到敏敏……很傷心嗎?肯定是的!

  他明明不想教她難受的,沒想到還是傷了她的心。

  他無奈心疼,但願自己有能力扭轉這一切,但活了這麼久,他學會人可以和命運鬥,卻無法與天鬥。

  蜷著身子,佝僂著背,敏敏環住雙臂,有些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挺喜歡這裡的。

  她躲在大大的山洞裡,微涼、帶著濕霉味兒的空氣,讓她想起山谷下的光陰。

  那個時候,她很髒很痛,整個人不舒服得緊,原該是令人痛恨的記憶,卻因為卓藺風的存在,讓她難得安心。

  她想,能跟在他身邊一輩子就好,就算在山谷底下吃著難吃的果子,她也願意。

  他承諾她、他保護她,他還把她帶回蜀王府,讓她過著無憂又舒心的日子,讓她暗暗地幸福著,也暗暗地猜想著,他這樣做,是不是因為喜歡自己?

  那天他對她說狐族的故事,她真心以為他喜歡她,想留她一輩子,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難堪。

  她弄錯了,大錯特錯!

  一個晚上,足夠讓她想通很多事。

  難怪他費盡心思,冒著欺君的危險,原來她就是他要為淳哥哥找的女人。

  傳言果然不假,淳哥哥需要什麼,他都會想盡辦法弄到手,包括她。

  卓藺風很奸詐,明知道她別無選擇,明知道比起人心險惡的後宮,蜀王府是更好的路,明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給她什麼餌,她都會一口吞下……

  真陰險、真壞,他畫了個大餅來誘惑她,等她吞進肚子,才曉得裡頭包的是砒霜。

  若是旁人誘她入甕便罷,但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偏偏是她心存幻想的他?

  想起那張教人心動的容顏,想起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眸,她的心又酸又痛,她真痛恨自己,怎麼能夠笨成這副德性?怎會不懂男人的好,永遠帶著背後意義?

  關驥對她的疼愛,是為著對父親的承諾,皇上對她的疼寵,是因為對她娘的執著;卓藺風對她的寵愛,是為了對淳哥哥的責任,他們都不喜歡她,他們的好都只是愛屋及烏。

  是她太愚蠢,自以為很優秀、很美好,值得他們真心相待,她頂不住羞愧,她誰都不想見,只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一雙青靴出現在眼前,敏敏沒有抬頭。

  他能循著氣味找到她,她也能聞到他的薄荷香,她曉得來者何人。

  帶著任性,敏敏把頭縮進膝間,她沒臉見他,更沒臉承認自己不討人喜歡。

  嘆息,卓藺風盤腿席地而坐。

  他的嘆息讓她倍感傷心。

  他打算怎麼做?把她捆起來送到淳哥哥跟前?還是灌她一碗春藥,待生米煮成熟飯,她想反對都不能?

  她用惡意忖度他,眼睛酸澀得厲害,沒有自主權的弱勢女人,只能在旁人的指揮下討生活。

  「嫁給淳溪不好嗎?」他問。

  她沒回答,可是答案人盡皆知,若真是好,憑藉皇太后和蜀王的寵愛,京城名門淑媛滿街跑,怎會找不到肯下嫁的人,何必來算計她這個走投無路的女子?

  「淳溪不會一直痴呆傻氣,他會長大,長成能讓你倚仗的男子。」

  她依然沉默不語。

  「嫁給淳溪,我會護著你,不讓皇上、皇后或其他人危害到你,我能保障你過著你想要的生活。」他試著理智分析。

  可惜她只想感情用事。

  所以這是他開出的交換條件,用她的一生幸福,交換安穩?

  她對自己冷笑一聲,這麼好的條件,她應該立刻點頭獻身,她應該迫不及待成為越王妃,可是怎麼辦呢,她就是貪心了呀,她遇見喜歡的男人,她開始幻想愛情,她再度期待起幸福……

  好吧,是她的錯,得寸進尺的人會遭到報應,她的下場將凄涼無比,理解!

  她始終一語不發地低著頭,卓藺風沒轍了,他握住她的肩膀,語氣無奈地道:「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還在乎她想什麼?

  敏敏抬起頭,眼底墨黑、臉龐慘白,病氣在額頭盤繞,她的憔悴勾得他心傷,調理那麼久的身子,竟不知愛惜,這下子又要病了。

  「我問什麼,王爺都會老實告訴我嗎?」

  稱他王爺?看來她是氣狠了。

  「會,只要你問。」他寧可她大發脾氣,也不要她不聲不響。

  「王爺打一開始,就擇定我嫁給淳哥哥為妻,對嗎?」

  「不對。」

  敏敏冷笑,他在說謊。「喜春院之前是誰住的?」

  「沒有人。」

  「裡頭的佈置和衣物頭飾,都是為我準備的?」

  「對。」

  「王爺憑什麼確定我會住進蜀王府?是王爺有預知能力,或者墜谷事件的背後主使者不是皇后,而是王爺?」她在胡攪蠻纏,她早就知道事實,故意推翻一切,只是想證明他不懷好意。

  卓藺風聽得心一陣陣揪痛,他哪是不懷好意,他佈置喜春院,他把落春安排到她身邊,純粹是為了把她留在身邊,為了圓滿錯失的愛情,他應該早一點把哥哥和小米的故事告訴她,讓她明白自己已經等了她許久。

  可是說了又如何?只能讓她也傷心、也遺憾,除此之外,無法改變局面。

  咬牙含恨,他嚴肅地道:「我沒有預知能力,可做出決定,就會完成到底,墜谷事件與我無關,但就算你沒有墜谷,也會有其他事件發生,直到你願意進王府尋求庇護。」這話說得冷硬,他企圖讓她對自己死心。

  敏敏怔怔地看他,他沒有反駁,卻順著她的話說,是不想解釋,還是這才是真相?換言之,他就算不是主謀也是推手,她居然錯把共犯當成恩人?

  「過去你從不參加圍獵,今年卻破例。」

  「我帶淳溪過去,希望你們多相處,好確定淳溪喜歡你。」如果謊話可以讓她對自己死心,那麼就這樣吧。

  「為什麼是我?」

  「淳溪喜歡你。」

  因為淳哥哥喜歡,他便費盡心思籌謀?因為無權無勢、無從選擇、走投無路的章若敏,可以被算計?因為她的人生,從來都是由旁人來安排決定,所以他也有指揮的權利?

  她不懂,為什麼她不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為什麼誰要她、誰不要她,她都無權插手?為什麼她只能配合別人,不能夠做自己?

  聽見心被絞碎的聲音,她說不出是怨恨或失望,形容不出是自憐還是哀傷。

  「是不是只要淳哥哥喜歡,任何人都可以?」那麼她會想辦法為淳哥哥找到一個他喜歡、也喜歡他的女子。

  「不對。」

  「不然呢?」

  「還需要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這句話像一根針,剌破他的謊言。

  她瞬間明白,他不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她,是從知道她的生辰後,他才認定她必須當淳哥哥的新娘。

  所以,他是真的喜歡她。

  出嫁前的那個月,他夜夜到訪,是因為喜歡,他到獵場藉機帶走她,是因為喜歡,他冒險下山谷救她,也是因為喜歡……

  冷冷的心劃進一道溫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捨棄自己,但至少知道在他知曉她的生辰前,他是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他喜歡她,那麼她還有機會爭取嗎?如果她胡鬧一下、耍賴幾分,像在山谷那樣,她有沒有機會翻盤?

  她不知道,但一點點的希望,抑制了她的絕望。

  心……微微舒緩,可她不想出去面對卓淳溪,她想一直和他待在山洞裡,只能找個話題,繼續聊下去,「為什麼你總是能找到我?」

  「我在你身上種香,除非你死,否則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種香是什麼?」

  「種香是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味道。」

  明白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她都時常聞到薄荷香。「為什麼要種?」

  「我可以根據香氣濃淡,猜出你的情緒、健康,你身在哪裡。」

  「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種的?」

  「在宮中第一次見到你之後,我趁你熟睡之際,闖進留雲宮。」

  所以他對她一見鍾情?所以他那麼早就喜歡上自己了?這個認知讓淌過心頭的那份溫暖擴大。

  「香是怎麼種的?」

  種香是唇齒相親、相濡以沫,但女子重視名節,他怎能對她說實話?他不願說謊,卻也不能沉默,只好說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你喝下我的血。」

  「你是唐僧嗎?喝你的血就有你的氣味,那吃你的肉,豈不是要長命百歲?」

  「沒那麼簡單,若是我們的血無法相融,喝下我的血,你會全身潰爛,不過你說對了,吃我的肉雖不會長命百歲,卻可以延年益壽。」

  「你怎能確定我們的血能夠相融?憑什麼認定我不會全身潰爛?」

  「我做過測試。」在她的上一世。

  「怎麼測?」

  「家傳秘技,等你和淳溪成親,我會將此法教給你,讓你在孩子們身上種香,確定他們的安危。」

  測試?說得好像她是個祭品,通過層層測試挑選,最後被送到淳哥哥身邊。

  緩緩吐了口氣,她哭得極為壓抑,肩膀一抖一抖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深沉的疼痛透過顫抖的雙肩傳入他心中,他無法坐視不管,只能將她鎖入懷中,企圖用自己的強勢,將她的眼淚驅逐。

  「放開我。」她的聲音哽咽。

  「你不哭,我才放。」他咬牙說著無賴話。

  有這樣威脅人的嗎?她倔強地抹掉淚水,一雙通紅的眼睛瞪著他,再說一次,「放開我。」

  不哭了嗎?這樣很好。

  但卓藺風食言了,他沒有放開她,依舊緊緊抱著她,他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腿間,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方。

  她一夜未眠,眼底佈滿紅絲,又澀又漲,但當他的掌心一覆上,微溫微潤,眼睛的不適瞬間消除。

  又是內功?還是秘技?

  若嫁給淳哥哥就可以學到這些東西,似乎也不錯,對不?這麼好的事,怎麼旁人沒份,獨獨落到自己頭上?她該感激涕零的,怎能大鬧情緒?

  她心酸地嘲諷自己,她覺得很難受、很不堪……

  可是他的氣息圍繞著她,好似回到爹爹安心的懷抱,好像娘溫柔的嗓音在耳邊盤旋,一句句的安撫,撫開所有焦躁。

  她累了,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有說不出的踏實感,熨貼著她紊亂的心。

  他維持著同樣的動作,直到她睡得夠沉,才慢慢地抱她起身,他放慢速度,放輕腳步,將她帶回喜春院。

  落春、落夏看見敏敏,終於放下心,而等在屋裡的卓淳溪快步衝上來。

  「噓,她累壞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卓藺風低聲對卓淳溪說。

  卓淳溪趕緊摀住嘴巴,讓到一邊,讓卓藺風將她抱進內室,接著他像個大人似的,向落春幾個安排工作,「你去做好吃的,妹妹會餓,你去燒水,你去採葡萄,你……你跟我回去挑禮物,送給妹妹……」

  聽見外頭的動靜,卓藺風輕輕地將敏敏的碎髮攏到耳後,柔聲道:「你有沒有聽見淳溪有多在乎你,安心嫁給他吧,你會過得自在快活,會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而我……依舊視你如珍似寶,護你此生安康。」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只是她的眉毛蹙起,兩顆豆大的淚珠墜入枕間。

  他輕嘆口氣,用大姆指指腹輕輕拭去她的淚痕,怎麼就這麼愛哭呢?

  卓淳溪一大早就等在歐陽杞的房門前,見他打開門,他立即迎上前,扯開大大的笑容問道:「歐陽叔叔,核桃糕做好沒?」

  歐陽杞一整個恨鐵不成鋼,區區一名女子,竟讓他紆尊降貴,不顧身分,低頭巴結,他沒好氣地回道:「你家歐陽叔叔剛睡醒,廚房都還沒進呢。」

        「那得抓緊時辰,妹妹快醒了。」卓淳溪催促道。

  「喜春院裡還有個落夏呢,餓不著她。」

  「落夏的手藝哪有歐陽叔叔好,叔叔,你快些吧,妹妹都瘦啦。」

  「她瘦,是因為不想當你的媳婦兒,信不信,只要你同她說:『妹妹,我想清楚啦,不讓你當媳婦兒,我找別人當去。』十天內她肯定胖一圈。」

  歐陽杞的白眼翻到眼睛痛,早知道這個小麻煩會在門口等自己,他就在紅香樓裡待到過午再回來。

  「這可不行,我的媳婦兒只給妹妹當。」

  他怎麼就沒看到他家三叔那雙眉毛都打上幾個死結啦,人家近千年修行只遇到這麼一個,他就不能讓讓?不知道開啟情識有多可憐嗎?他都賠上一輩子了,這會兒他家三叔也得賠上?他們前輩子是欠這個臭小子多少啊?

  「你怎麼說都說不通,死腦筋。」歐陽杞往他頭上戳去,卓淳溪也不躲,朝著他又發送一張無敵笑臉。

  歐陽杞咬牙,模樣長得好已經夠招人恨,又笑成這樣,他還讓不讓人活?

  等他十八歲心性長成後,恐怕用鏈子鎖著,也防不了滿京城的名門淑媛前仆後繼,他就把章若敏送給親叔會怎樣?

  「歐陽叔叔快點,妹妹該餓著了。」卓淳溪一催再催,滿心只有他的妹妹。

  「行啦,我酒氣還沒散呢,你再鬧,要是惹毛了我,給你妹妹下毒去。」

  卓淳溪不怕,笑容更加燦爛,他勾起歐陽杞的手臂,篤定地說:「叔叔不會。」

  「你又知道不會?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他滿臉天真地道:「我知道啊,因為叔叔待我最好啦!」

  篤定他捨不得他難過?篤定他會把他寵上天?這個臭小子,誰敢再說淳溪傻,他就去把對方的眼珠子給摳下來。

  有眼無珠的傢伙,留著眼睛做啥用?

  歐陽杞被卓淳溪推著往廚房去,嘴裡還叨念個不停,「記不記得上回叔叔帶你去的那間酒館?老闆叫做……」

  「王勇。」

  「對對對,就是他,昨兒個他被打得全身傷,臉上還有好幾道抓痕,左眼被打得烏青一片,猜猜是怎麼啦?」

  「怎麼啦?」

  「被他媳婦兒打的,罵他亂花錢,還說下回再這樣,要罰他跪算盤,你說說,銀子全是他賺的,他還不能由著性子花,多沒道理,是不?」

  「是。」卓淳溪點頭。

  「那你有沒有從王勇身上學到什麼?」

  「有。」

  歐陽杞拉起笑容,就說他們家淳溪不傻唄。「說說,學到什麼?」

  「不可以亂花錢,不然要挨打還要跪算盤。」

  「……」

  屋裡,卓藺風聽見兩人的對話,眉心微蹙,他明白歐陽杞的心思,可是他無法違背當初對公主的承諾。

  他第幾百次說服自己,卓淳溪很喜歡敏敏,他們在一起,敏敏會幸福的!之後他打開木匣,裡面有二十四顆指甲蓋大的夜明珠,是差事辦得妥當,皇上賜給他的。

  他沒拿其他東西,只留下這一匣子,因為落冬說,敏敏足不出戶,成天拿著卓淳溪給的彈珠在床上滾來滾去。

  夜明珠就給她當彈珠玩吧。

  拿起木匣,他往喜春院方向走。

  喜春院裡很安靜,四個落夾著尾巴做事,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沒辦法,她們家姑娘憋著氣呢,一不小心,就會招惹出她大把淚水。

  「姑娘呢?」卓藺風問。

  落秋嘆道:「還賴在床上。」

  賴一天,叫做疲勞過度,賴三天,叫做心情不佳,賴五天呢……不洗漱、鬧絕食,她這是想折騰死她們當下人的呀。

  「還是不吃?」

  「餓極,肯喝一點湯湯水水,再多的就不吃了。」

  「前兩天送來的橘子呢?」

  宮裡說她獨愛這一味,皇上偏寵,每年從南方貢上的第一簍橘子,都是先往留雲宮送。這事替她拉來不少仇恨,皇上還嫌不夠,硬是在留雲宮裡種橘樹,可惜南橘北桔,結出來的果子又酸又澀。

  為此,他特地進宮向皇上要回一籃子,希望她能賞點臉。

  「還在呢,沒動。」落秋道。

  「落夏呢?」

  「成天待在廚房裡琢磨新吃食,頭髮都快愁成白色的。」

  府裡兩位爺把姑娘給捧上天,啥都不求,只求她賞個笑臉,吞下幾口菜葉,偏偏姑娘掐準這一點,折騰不了旁人,便硬起脾氣折騰自己。

  卓藺風苦笑,誰說敏敏性子柔順?胡扯,她倔起來真要人命,難怪關驥那樣的人也沒辦法阻止她的決定。

  不問了,卓藺風捧著木匣子走進她屋裡。

  敏敏醒著,穿著單衣趴在鋪得平整的棉被上,頭髮還是濕的,落春跪在床上幫她擦乾。

  在旁邊收拾髒被單的落冬全身濕了大半,看來有人用暴力,把敏敏泡進浴缸裡,從頭到腳刷洗一遍。

  敏敏又在推彈珠,一顆撞一顆,清脆的聲音撞進心裡,份外解氣。

  她愛上這個新遊戲,她的人生由人撥弄,她就撥弄彈珠,她和彈珠何其相似,行進方向都不由自己。

  看見王爺進門,落春下床,和落冬一起把髒被子、髒衣服帶到外頭。

  敏敏抬眉,瞄他一眼,繼續手中的動作。

  她打定主意,怎麼讓他不順心、怎麼蠻幹。

  「好玩嗎?我給你帶更好玩的來。」他沒巴結過人,可巴結她,他得心應手,他打開匣子,把二十四顆夜明珠往床上倒,再把她的彈珠撿起來丟進匣子裡,刻意用輕快口吻介紹道:「這是夜明珠,推推看,聲音更清脆悅耳,晚上熄了燭火,還可以看得見。」

  夜明珠?她有啊,皇上賞過兩顆,給她鑲在項圈上,她連戴都沒戴過,沒想到他比皇上闊氣,一拿就是一匣子。

  她不理人,翻轉身子,面朝床內。

  看著她的背,他輕嘆道:「悶嗎?要不要上街逛逛?」

  要是過去,她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用燦爛的笑容回報他的疼愛,但是現在……包著砒霜的寵愛,她不會再傻傻地吞下,所以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卓藺風又說:「我在京郊有一處溫泉莊子,冬天泡溫泉,別有一番滋味,想不想去?」

        她不說話。

  「張家綢緞莊來了一批新貨,你想去看看,還是想讓掌櫃的送上門?」

  他開出無數好條件,她充耳不聞,她把他當空氣看,拒絕他所有籠絡。

  卓藺風知道她要什麼,但他無法允諾。「別鬧了!再鬧,事情也不會改變。」就怕鬧得厲害,狐王大怒,一掌將她給劈了。

  他拾起夜明珠一顆顆放進匣子裡,那個碰撞聲,果真如他所說,更加清脆悅耳,可她不希罕。

  敏敏用棉被把頭蒙住,她不想聽見他的聲音。

  沒想到一個輕輕的動作,她卻咳個不停,她受風寒了,他開的藥,她半口都不喝,他想幫她治,可她不讓他近身,她像只剌蝟似的防著他。

  他沒轍,也許只有落冬的方法才能對付她。

  卓藺風將匣子放到旁邊,用力扯過棉被,敏敏來不及反應,就連同棉被被他扯到床邊。  

        他的動作利落迅速,她還搞不清狀況,就被他用棉被給捲成毛毛蟲,接著他彎腰抱起她,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

  她想掙扎,可是全身被棉被緊緊包裹,動彈不得,她氣得鼓起雙頰,怒目瞪他。

  「折騰自己有意思嗎?你知不知道淳溪為了你,擔心得晚上睡不好?」

  淳哥哥擔心,那你呢?敏敏想這麼問,可是驕傲讓她開不了口,萬一他回答「我自然擔心,你死了,到哪兒再找個合淳溪心意的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她真的會活不了。

  「你信我吧,我承諾的事,一定會做到,我發誓你以後的生活只會更好,不會更糟。」敏敏愁眉,好跟糟得由她來定義,不是他說好便好、說糟便糟,他憑什麼支配她的人生,還要支配她的感覺?

  「我保證你會過得比現在更快樂。」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咬牙切齒地道:「王爺可知道,快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數,要自己掙來的才有意思,我想睡覺,你卻給我一顆大西瓜,我不會感激,只會嫌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爺何不由著我?」

  「其他事都可以聽你的,唯獨婚事,你得順著我的意思來。」

  「成親是女子的終身大事,我為什麼要把決定權交給你,王爺是我的誰啊?」

  「沒有我,你早就沒命了。」他硬起口氣道。

  哈,她對驥哥哥挾恩求報,現在他也如此,因果循環怎麼來得這麼迅速?

  「人生在世,若不能過得順心遂意,活著有什麼意思?」

  「在後宮你順心遂意嗎?你不也撐下來了?」

  「所以我該感恩戴德嘍?因為王府比後宮好太多,因為當乞丐都能順心快活,憑什麼當千金小姐不會愜意舒心?王爺是以這種標準來衡量我的快樂嗎?」

  敏敏瞅瞪著他,不應聲是因為無話可說,還是反正不會改變,任由她這個小丑上竄下跳又何妨?

  他抿著唇,拉開棉被,將掌心貼在她的後背。

  「走開,不要碰我!」她用力推開他的手,這樣的動作扯動了胸口,她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別鬧,我幫你治病。」

  「我不要治,死了最好。」她負氣回道。

  他耐心地道:「乖點好嗎?要是落下病根,往後會很辛苦。」

  「我現在不辛苦嗎?再辛苦又怎樣,不過是一個忍字罷了。」

  她氣極了,用頭用力撞著他的胸膛,他別無他法,只能任由她發洩。

  「妹妹哭了?」聽見敏敏的哭聲,卓淳溪快步跑進屋裡,就見她死命用頭撞三叔的胸口,他不免有些傻住了。

  怎麼回事啊?三叔把妹妹惹哭了嗎?

  隨後進來的歐陽杞倒是馬上就清楚了狀況,卓藺風竟然在強逼小姑娘出嫁?什麼時候他成了半個強盜?

  歐陽杞看不下去,他的情操需要這麼偉大嗎?需要這麼捨己為人嗎?他看不出來章若敏一顆心全撲在他身上,再勉強,能勉強出個屁來嗎?

  卓淳溪緊張地抹去敏敏的眼淚,可她的眼淚不要錢似的,掉個不停。

  「妹妹別生三叔的氣好不好?有話好好說,三叔很好的……」

  可他怎麼哄,她還是哭不停。

  卓淳溪急忙把剛到手的匕首遞到她跟前,那是皇上賜給三叔的,削鐵如泥,還鑲滿寶石,很厲害。

  「妹妹,你喜不喜歡這個,哥哥送給你好不好?」

  她沒應聲,他把匕首放在床上,又從懷裡掏出荷包,倒出兩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他拿高寶石,對準外頭的光,說:「妹妹你看,這個很漂亮哦,放到太陽底下更漂亮。哥哥把它送給你,好不好?」

  見敏敏哭勢未歇,他把全身上下的好東西全摘下來給妹妹,可是她還是哭不停。

  卓淳溪捧起敏敏的臉對著自己,他扁著嘴,吸了兩下鼻子說:「妹妹別哭,你一直哭,害我也想哭,我知道自己老犯傻,妹妹不想要一個傻丈夫,可我有認真讀書、認真練武,等我長大就不傻了。我答應妹妹當個好丈夫,我會疼你,不讓你受委屈,好不好?」

  淚水凝在眼底,誠懇寫滿他精緻臉龐,眼睛一眨,眨出了兩滴淚,他的委屈讓敏敏倏地停止胡鬧。

  他天真無辜、體貼善良,她哪有辦法傷害他、諷剌他,他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只會把所有過錯全算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她的怒氣一對上卓淳溪,就像撞進棉花裡,她的眼淚掉得好抱歉。

  他沒有欠她什麼,他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從沒想過從她身上得到任何回饋,面對這樣的他,她無能為力啊。

  眼淚還掛在頰邊,卓淳溪突然揚起笑,大大鬆了口氣。「妹妹不哭了,太好了!來,我們吃核桃糕,歐陽叔叔一大早做的,我有偷吃兩塊,可好吃的呢!」他抓起一塊放到她嘴邊。「比落夏做的好吃。」

  落夏剛好沏了新茶進屋,聽見卓淳溪的話,說道:「少爺又在背後編排我。」

  卓淳溪吐吐舌頭,小聲對敏敏說:「被聽見了。」

  他放在她嘴邊的核桃糕始終沒放下,無辜、清澈、漂亮的大眼睛裡頭寫著懇求。

  敏敏可以無視卓藺風,卻無法無視他,她勉強張嘴咬一口,可是甜甜的核桃糕,卻在她嘴裡帶出酸澀。

  見狀,落夏連忙道:「謝天謝地,還是少爺有本事,快快快,再喂我們姑娘幾口,今兒個晚上就讓落冬給小少爺念話本子。」

  卓淳溪眉彎眼彎,對敏敏說:「妹妹多吃幾口吧,雖然落冬念書沒有妹妹好聽,可好歹有得聽。」

  敏敏望著卓淳溪,突然間覺得自己像被釣上岸的魚,再怎麼掙扎也逃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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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02:41 PM 編輯

【第十章】   說一不二

  沒有人察覺卓藺風並不好過,但歐陽杞可是一清二楚。

  他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人物,可如今他的氣息紊亂,失去修練者的心定,他一夜快馳,往返京城與莊子,發洩滿腹出不了口的怨氣,他夜夜在莊子裡練劍,劍氣所至,樹倒,只是樹都快倒光了,也解決不了他的自恨。

  這樣的卓藺風令人擔心,彷彿一座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消息傳來,狐王的人馬即將進京。

  這代表兩件事,其一,宋旭知道敏敏的存在了,他不會放任敏敏助淳溪順利度劫,敏敏安全堪慮,其二,事情已經傳到狐王跟前,敏敏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嫁給淳溪,勢在必行。

  多方壓力壓著卓藺風,他既要擺平自己的忿恨不甘,還得處理宋旭和狐王,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得應付敏敏的胡鬧。

  身為幾百年朋友的歐陽杞再也看不下去了,怒氣勃發,他偏激地把過錯全都算到敏敏身上,她不要出現就好,沒有她,卓藺風不會開啟情識,不會出現侄叔相爭,王府也會像過去那樣平靜安寧。

  可她就是出現了,還處處為難卓藺風,她不體貼、不懂得為人著想,這麼自私的女人,招人恨!  

  歐陽杞無法砍了她,只能時不時剌她幾句,偏偏這小丫頭有本事,來個相應不理,到最後氣得炸毛的還是只有他自己。

  「人到哪裡了?」卓藺風一面處理朝堂公文,一面問。

  他攬下不少差事,說好聽是為皇上分憂,事實上,他是要用繁瑣的公事來逃避,他不能多想,想得多了,心就會劇烈疼痛,就會矛盾,就會想著另一種可能。

  可是並沒有另一種可能,他的人試探過狐王,狐王話說得狠絕——不想嫁給淳溪?那就讓她魂飛魄散。

  不是死亡,而是魂飛魄散,卓藺風毫不懷疑狐王有這等功力。

  敏敏逃不了,他也一樣逃不了,他們註定再次擦身而過,而且這一回,他再也等不到她的下一世,因為身為狐后,她會和狐王一樣長壽,而他會比她早死,他的記憶、他的愛情,在他消亡那日,隨風蒸散。

  他和敏敏終究有緣無分。

  「到義昌了。」歐陽杞回道。

  「能把人拖住嗎?」

  「幹麼拖住,就讓他們把事實攤在章若敏眼前,讓她確確切切知道,那是命運,就算她再鬧也逃不掉的命運!」

  那些人的手段夠狠,章若敏敢說一句不要,他敢肯定,狐王會立即出現,到時,她怎麼凄慘怎麼死。

  「不許這樣對她,那不是她的錯。」卓藺風憤怒揚眉,語帶恐嚇。

  「所以呢,是你的錯?我沒見過比她更可惡的女人,只會自怨自艾,她怎麼就看不見你比她更辛苦?這是你要的嗎?你樂意的嗎?不是啊,那是天命,誰都擋不了的天命!有本事她去跟老天爺鬧,她鬧你做什麼?」

  「是我把她牽扯進來的。」如果不要找到她,如果不要愛上她,如果不要將她帶回王府,那麼避開這世,下個輪迴……他們會圓滿的,對吧?

  是他插手她的人生,逆改她的命運,逼著她走向未來。

  「你以為狐族就你一個能人?不是你找到她,也會是別人找到,這就是她的命。」歐陽杞說得斬釘截鐵。

  卓藺風苦苦一笑,他沒說錯,狐族的能人很多,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厲害。

  「看在我的面子上,待她好一點,那些人能拖延便拖延些時日,教她再快意幾天。」

  「她快意了,你呢?」

  卓藺風微微一笑。「她快意了,我便也快意。」

  多沒出息的話,怎麼會從卓藺風嘴裡說出來?他可是人界的英雄,狐界的傳奇,這樣的人物怎能栽在區區一個小女人手上?

  他快氣死了!用力踹開大門,歐陽杞往外走,孫先生迎面走過來。

  見他表情不豫,孫先生問:「歐陽公子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裡?去拖住別人的行程!」他咬牙切齒丟下一句話,隨即往外跑。

  歐陽杞的聲音傳進卓藺風耳裡,他微微扯動唇角,在緊要關頭,歐陽杞總是站在他這邊,突地一個恍神,他又想起也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小米。

  沒辦法對卓淳溪發火,敏敏卯足了勁和卓藺風對槓。

  她同他說話夾槍帶棒,他把好東西成箱成櫃地往喜春院送,她一句「看不上眼」,就讓人往院外丟;一頓飯原本吃得好好的,見著他的臉,她碗一推,一句「不餓」,轉頭就走。

  她毫不客氣地讓他沒面子,可是卓藺風一點也不介意,天天拿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一再上門,好言好語地哄著,像在贖罪。

  他是該贖罪,用不當手段逼婚,他不比皇上高明到哪裡去。

  這天,卓藺風又帶著一個匣子來到喜春院,站在門外時,他先深吸幾口氣,才能勉強把笑容掛上,可是一進到屋子,他的笑容轉為熱烈。

  因為他必須先說服自己,他很樂意敏敏嫁給卓淳溪,那麼他才能說服她,嫁給卓淳溪是她不會後悔的決定。

  卓藺風進屋的時候,敏敏正在作畫,一幅《春雨海棠圖》接近完成,可一抬頭看見他,她猛地用力揮兩下,大大的叉叉橫在圖畫中央。

  服侍的落春「唉呀」一聲,「我的好姑娘,這畫……」

  落春還沒說完,敏敏鐵青了臉色,將圖紙給揉掉,示威似的側眼睨著他。

  「不知王爺駕到,有失遠迎,禮數不周,還望王爺恕罪。」

  她這樣嘲諷的態度,不是第一回,卓藺風耐心受著。

  他知道敏敏那口氣憋著,總得讓她吐乾淨,否則早晚要憋出病來,他不忍她生病,寧可自己受氣。

  他沒忘記她墜谷前的神情,不是恐慌驚懼,而是帶著毅然決然的堅定。

  被皇上所迫,她找到機會就要逃,即便迎接她的是死亡也不畏懼,他就怕要是自己也把她給逼急了,她會同樣不顧一切。

  所以,盡情發洩吧,他受著。

  卓藺風把匣子放在桌前,打開,裡面是一迭銀票。

  不是他俗氣,而是已經送到不知道該送什麼,她才不會丟出窗外。

  「敏敏,要不要出去逛逛?聽說開了不少家新店鋪,有喜歡的就買。」

  她想繼續任性,想把銀票往外撒,可是……逛逛?她掙扎了,如果任性耍賴,無法讓他改變心意,那麼逃跑會不會是另一種選項?

  正在猶豫時,打扮得精神奕奕的卓淳溪從外頭進來,後面還跟著歐陽杞和上官麟。

  「妹妹準備好沒?咱們快點出門,要不然漂亮的麵人兒會被挑光,咱們只能選剩下的了。」卓淳溪沒問她有沒有出門的意願,直覺認定她非去不可。

  敏敏低頭保持沉默,她越想和卓淳溪保持距離,他越向她靠近,她覺得窒息,卻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可這樣是不對的,收下善意,很可能導致他的誤解,她不想傷害他,就得狠下心。上官麟和卓藺風對視一眼後走上前,對敏敏說:「姑娘別擔心,戴上我親製的人皮面具,沒人能認得出你。」

  「認出來又如何?頂多被抓回宮裡,反正都是身不由己,有差嗎?」

  上官麟一愣,答不出話。

  卓藺風受得住,歐陽杞可受不了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為了討好她,讓她出府散心,卓藺風不知做了多少安排,她那條小命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沒想到她不領情,還說出這種話。

  「嬪妃和狐后能比嗎?卓藺驤和卓淳溪能比?你的腦袋要不要割下來洗一洗,免得拎不清。」

  她抓起銀票用力往歐陽杞身上砸去,洩恨似的對他拳打腳踢。

  要不是卓藺風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歐陽杞早就送她一個大耳刮子,這個不要命的女人,她可知道他是什麼身分?

  敏敏一面打,一面喊道:「誰規定我只有兩種選擇?誰說不當嬪妃只能當狐后,我就喜歡當販夫小卒不行?我就樂意當村姑民婦不行?」

  卓淳溪沒見過這麼粗暴的敏敏,嚇得躲到上官麟身後。

  歐陽杞抓住敏敏的拳頭,狠狠甩開。「好啊,你有本事,自己走出去當販夫小卒、村姑民婦,來人,把隱衛全撤回來,如果你有本事在外面活過三天,我的頭剁下來給你當球踢!」

  她緊咬著唇,不當狐后就會死?好啊,她試試。  

  敏敏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但經過卓藺風身邊時,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歐陽,夠了!」

  敏敏低頭,視線落在抓住自己的大手上,也落在手腕的鏈子上。

  那是他送的,金線編織,穿上珠子,珠子不似玉、不似寶石,深藍色的。

  她硬抽回自己的手,褪下手煉,往卓藺風身上丟。

  見狀,歐陽杞被卓藺風壓下的怒氣再度升揚,不識好歹的臭丫頭,他覬覦這條手鍊多久了,卓藺風連看都不讓看,沒想到她居然視如敝屣。

  卓藺風抓起手鍊,什麼都好說、什麼都可以忍,他獨獨不允許她糟蹋自己。

  墜下山谷,她傷的不僅僅是兩條腿,五腑六臟都受到極大的震蕩,幾個月下來,有藥石調養、元珠相輔,她的身子仍未見大好,況且待天劫日來臨,不知道還得吃多大的苦頭,珠鍊怎能取下?

  他抓住她的手,一個旋轉,強行將她控制在懷中,硬把珠鍊重新戴回去。

  歐陽杞雙手橫胸,冷聲道:「幹麼勉強啊,人家又不領情,由著她唄,反正她有個好歹,也不能算到誰頭上。」

  敏敏問:「什麼意思?」

  上官麟瞪歐陽杞一眼,和個小姑娘也能計較?接著他走到敏敏身邊,好言解釋,「這手鍊是極為難得之物,有強身健體之效,若你被人下毒,毒素從皮膚散發出來,這珠子會變色,大夫尚未診斷,珠子會先一步提醒。」

  更重要的一點上官麟沒提,這手鍊是卓藺風的信物,一旦戴上,那些魑魅魍魎有多遠躲多遠,沒人敢上前招惹。

  卓淳溪見她稍微冷靜下來了,比較沒那麼害怕,便也跟著說道:「妹妹不喜歡喝藥,戴著它就能少喝了。」

  敏敏淡淡地看了卓藺風一眼,又是施恩?他這是打算讓她欠個缽滿盆溢,只能以身相許?「拿走,我不需要。」

  卓藺風還未接話,歐陽杞便走到敏敏身前,勾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沒告訴她,對吧?」

  「還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她驕傲地與歐陽杞對視。

  「身子不夠好,熬不過天劫,身子不夠好,也熬不過洞房花燭夜,淳溪初嘗雲雨,不懂運功節制,他會盡情在你身上汲取精氣,運氣好的話,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運氣不好的話,你將終生病弱,躺在床上度過餘生。可以不要戴啊,想想你當了狐后,卻要死不活地在床上拖完下半輩子,這樣的生活可夠精彩的咧!」歐陽杞用上激將法。

  原來還有這一樁?她的人生怎地如此悲哀,讓人算計再算計。

  她推開歐陽杞、推開卓藺風,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她需要獨處,需要好好想想。

*             *             *

  敏敏不知道自己在山洞裡待了多久,只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夜越來越深,天越來越冷,她撫著手臂,微微顫慄。

  一聲嘆息,皂色靴子立在眼前。

  卓藺風低頭,看著蜷縮成團的她。

  很傷心吧?歐陽杞說出來的話是那樣真實而傷人,她的委屈讓他深感罪惡。

  他坐到她身邊,輕撫她的頭髮,低聲說:「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讓她的委屈決堤,她握緊拳頭,狠狠地瞪著他,咬牙怒吼道:「卓藺風,你很壞,你利用我的別無選擇,讓我只能選擇你的決定。你知道我心苦,撒一點點糖就能讓我趨之若鶩,這樣你很得意嗎?知不知道我真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憐憫,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決定,我討厭你!」

  「對不起……」

  「說對不起,是想讓我好過,還是讓你自己好過?」她橫眉豎目。

  他把她的身子扳向自己。「仔細聽好了,這是我的承諾。狐族專情,成親後,淳溪絕不會三妻四妾,你不必在意歐陽的話,我發誓不會有他說的那種情況發生,你不會死,不會終生在病床上度過,你會活得有滋有味,我保證你一世富貴、錦衣玉食,保你一生舒心愜意、尊榮康泰。」

  敏敏定定地望著他,多好的條件啊,不點頭的是傻子,可是她無法逆心,說不出口「我願意、我樂意」這樣的謊言。

  他要把她推出去啊,他不要她、不喜歡她啊,他的承諾讓她好難過,她不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她想像爹娘那樣,一個回眸、一個笑靨,便覺得人生值得,他們的幸福短暫卻雋永,她不需要千年的壽命,她只想在短短的數十年,與相愛的人相守。

  卓藺風看著她止不住的淚水,心疼得厲害。「別哭,想要什麼告訴我,我會儘力滿足你,絕不讓你後悔這個決定。」

  他的無奈中有著無數寵溺,像是在勾引著她蠢蠢欲動的貪慾。

  「怎麼越說哭得越厲害?」他拿她毫無辦法,只好將她攬進懷裡。

  「你真的什麼都能滿足我嗎?」她可憐兮兮地抬眼望著他。

  「對,什麼都能。」

  他的聲音太溫柔,害得她的慾望決堤。「我不想嫁給淳哥哥,我想嫁給你。」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轉為凝重。

  他被她的話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應對,只能猛然起身。

  她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是你要我講的。」

  「敏敏。」他低喚。

  深怕勇氣被他一巴掌拍掉,她趕緊搶白道:「我愛你,我只想嫁給你。」

  她的這句話,卻把卓蘭風的縱容給拍死了,他沉下臉,冷冽了表情,淡淡回道:「不可以。」接著甩開她的手。

  她用力跪起,用力握住他的手。

  他再甩開、她再握住,他再甩開、她再握住……他俯身看她,不帶任何表情,她卻曉得他在生氣。

  他壓低聲音恐嚇道:「想清楚再做決定,如果不想嫁給淳溪,明日隨我進宮。」

  他不敢在她身上冒險,與其魂飛魄散,不如進宮,失去這輩子,他還可以等待她的下一世。

  她愣住了,望著他,心凝結成冰。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嫁。」

  她沉默,因為不知道怎麼響應。

  撇撇嘴,卓藺風寒聲道:「既然做出決定,就安心待嫁。」說完,他再次甩開了她的手,大步離去。

  敏敏呆愣在原地,突然間覺得心好像被掏空了,再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敏敏病了,身子燒得厲害,一天之中有大多時候都在睡。

  「姑娘醒了?快喝藥。」落秋見她醒了,喜得笑成彌勒佛。

  敏敏搖頭,拉起棉被把自己埋進去,她不想聽到外頭的聲音。

  不多久,傳來的是卓淳溪的聲音——

  「妹妹乖,快起來喝藥。」

  敏敏不願意面對,對他發脾氣是罪惡,不對他發脾氣是委屈,而不管願不願意,她都得面對他一輩子。

  卓淳溪坐在床邊,不肯離去,他輕輕拍著她的被子。

  「妹妹生我的氣對不?是我不好,妹妹生一下下氣就好,不要生氣太久,好不好?歐陽叔叔說生氣傷身,妹妹病了,我會擔心……妹妹不喜歡喝藥就別喝,我也不愛,要不,我讓歐陽叔叔給你做好吃的?

  「昨兒個歐陽叔叔帶我上街,我看見一面鏡子,那鏡子可好啦,照得好清楚,我心裡想啊,妹妹肯定喜歡,就讓歐陽叔叔掏錢,歐陽叔叔不開心,他說,我這樣喜歡妹妹,要是有一天妹妹硬要離開我,我會心碎。我不懂妹妹為什麼要離開,你不喜歡我哪裡,我都改了行不行?你別討厭我……」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得她心痛。

  她很想自私,很想大聲吼回去:你喜歡我,我便得喜歡你?這是誰定下的規矩?你只想著自己的傷心,有沒有想過我的痛心?可是她說不出口,她無法傷害他純凈無瑕的心靈。

  歐陽杞也來了,他靠在牆邊,冷言冷語,「做出這副可憐樣兒給誰看?你這是在委屈自己,還是在委屈淳溪?不過是仗恃著淳溪喜歡你,便為所欲為,逼著我們投鼠忌器。章若敏,你給我聽清楚,這世間沒人欠你,想得到便得付出,眼前養尊處優、無憂無慮的生活,是淳溪賜給你的,沒有他,你該在哪兒、就在哪兒。可憐委屈都是你自找的,沒人會像淳溪那樣哄你,你就算不懂感激,也別搞得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你。我不管藺風給你什麼承諾,我還是老話,我不樂意淳溪娶你,但你既然選擇留下,該做的事,一件都別想躲掉,就算會死於非命,你都給我好好受著,那是你用眼前的好日子換來的。」

  話說得難聽,卻句句都是真理,敏敏在棉被裡,死命咬著唇,咬出滿口血腥。

  是,沒人欠她、負她,喜歡卓藺風是她的事,誰規定卓藺風也得喜歡自己?

  她貪心不足,她得寸進尺,她利用卓藺風對淳哥哥的愛來逼迫他,她是個最糟糕的女子,她憑什麼委屈傷心?

  猛地拉開棉被,她坐起身,視線對上歐陽杞。

  歐陽杞很清楚,她已經被逼到底,再也無法反抗。

  微哂,她輕聲說道:「受教了。」

  下床,她強忍住暈眩,搖搖晃晃地走到桌邊,端起已經冷掉的藥湯,仰頭喝下,苦味滑入咽喉,在胃中翻攪。

  她不允許自己嘔吐,抓起茶壺,就著壺口,咕嚕咕嚕把滿壺茶水吞下肚。

  她企圖用茶水衝掉委屈,有多少沖多少。

  她再也不哭了,因為歐陽杞讓她明白,她沒有權利要求什麼。

  「想清楚,就別再裝死裝活,那不會改變狀況。」

  她點點頭,該怎樣就怎樣,若走不出蜀王府,若無法獨立自主,就甭提掌控人生。

  一陣惡寒從腦門鑽入,她僵硬轉身,僵硬地往床邊走去。她是真的想清楚了,再清楚不過……

  只是走兩步,眼前便一片黑,瞬間失去了知覺。

  見她身子癱軟,歐陽杞暗罵一聲「麻煩」,隨即搶在她摔跌地面之前將人拎起,抱放到床上,接著揚聲道:「落春,進來伺候。」

  接下來的日子,吃飯、喝藥,敏敏乖到讓人無法挑剔,只是合作的她,不再鮮明活潑,她還是會對卓淳溪笑,但笑容很勉強,她還是會念話本給卓淳溪聽,卻無法專心,跳了行也不自覺,她還是會陪卓淳溪玩,但不再快樂,只覺得疲憊。

  她時不時流露的落寞與抱歉,讓人看了都心酸。

  卓藺風清楚她所有狀況,但堅持不出現在她眼前,因為敏敏的直白讓他驚訝,更讓他手足無措。

*             *             *

  月亮西落,天空翻起一抹魚肚白,廚房的下人開始一天勞碌,炊煙裊裊。

  停春園裡,曬完月光的卓藺風從躺椅上坐起,不經意瞥見樹梢結霜,這兩天要下雪了吧?沒有雪的冬天不像冬天。

  昨天卓淳溪問:什麼時候才會下雪?

  歐陽杞說:下雪有什麼好的,冷颼颼的,哪兒都去不了。

  卓淳溪說:我要給妹妹堆雪人。

  卓淳溪那麼喜歡敏敏,他身為叔叔,能做、該做的,是祝福不是攔阻。

  就算祝福是把刀子,凌虐著他的心,他也必須這麼做,因為他什麼都不求,只求敏敏一世安康。

  起身,他往喜春院走去,還沒進院門就聽見兩個小丫鬟在吵架。

  「你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否則我要跟落冬姊姊告狀。」

  「我要講幾次啊,我沒拿你的衣服。」

  「不然衣服會自己長腳跑掉嗎?」

  「就算真有人偷,難道一定是我?」

  「除了你還會是誰?喜春院裡只有我們兩個二等丫鬟,難不成落春姊姊她們會看上二等丫鬟的衣服?」

  蜀王府的服飾有定製,不同院子的丫鬟穿不同顏色的衣服,而款式布料則代表她們是一等、二等、三等還是粗使丫鬟或僕婦,因此只消看一眼服飾,職位歸屬清清楚楚。

  「說不定是三等丫頭偷的。」

  「不可能,她們都待在後院,何況你上回就說我那件衣服的針腳比你的好,你肯定是嫉妒。」

  被莫名栽贓的丫鬟氣到不行。「算了,我不跟你吵,你去告吧,沒有證據,落冬姊姊不會相信你的。」丟下話,她頭也不回地往另一邊走去。

  氣得指控人的丫鬟猛跺腳。

  卓藺風思索片刻,繼續往喜春院走去。

  今天守夜的是落冬,自從上回敏敏失蹤,幾個落自動自發排值守夜。

  天冷,姑娘進入冬眠期,睡眠時間長到驚人,搞不懂的,會誤以為她們是人類,姑娘才是狐族。

  她常睡到午後才起床用膳,陪淳少爺一個時辰後,吃過飯,又進入下一段休眠期。

  而這些天,王爺常在夜裡或天亮未明之際過來看看姑娘。

  卓藺風在門口對落冬低聲交代幾句,落冬接下命令,退到一側,他舉步往屋裡走。

  敏敏睡得不安穩,眉心蹙緊,額頭冒出豆大汗水,口中發出囈語。

  又作惡夢了?最近她不時發燒、不時暈眩,他為她把脈,是肝氣鬱結,吃過幾帖疏肝理氣的藥,始終不見成效。

  歐陽杞曾冷冷地說:她就是在折騰自己,好讓淳溪難受,逼你讓步。

  可是卓藺風知道,歐陽杞錯了,她折騰自己,卻無心讓淳溪難受,因為她會傷害任何人,卻不會傷害淳溪,她也無意逼迫他讓步,因為她清楚他說一不二,他不會讓步,只會逼她讓步。

  恰似她不願意讓,卻不得不讓,所以傷心,所以鬱結難消。

  他用衣袖抹去她額上的汗水,遇水結霜的天氣,她卻流出一身冷汗,讓他好心疼。

  就在此刻,敏敏猛地清醒,她彈身坐起,張大眼睛四下張望,在確定眼前的男人是卓藺風時,她撲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她喘息不定,汗水濡濕了衣裳,整個人凍得像根冰柱子,圈在他頸間的手臂僵硬冰冷,微溫淚水沿著他頸側往下流。

  她在壓抑,卻抑不住啜泣。

  「怎麼了?」

  她想說話,卻語不成句,她企圖控制恐懼,但恐懼控卻制住她的肢體。

  不久,他貼在她背部的掌心傳來溫熱氣息,一點一點鑽進她的身子裡,與恐懼相抗衡,慢慢地,她狂跳的心臟緩下速度,呼吸逐漸穩定。

  見她平靜下來,卓藺風再問一次,「怎麼了?」

  「作惡夢。」她閉起眼睛,貪婪卻又偷偷摸摸地汲取他的體溫,渴求一絲寵溺。

  「作什麼惡夢?」

  「夢見雷不斷打下來,我被打成焦炭。」強烈的疼痛還在體內奔竄,吞噬著她的知覺,彷彿黑幕罩下,她將被分割成千萬片。抬起頭,她問:「那就是天劫嗎?我一定會死掉的,對吧?」  

  「不會,有我在。」他口氣凝重。

  「可是我看見自己死了,看見自己變成一具焦屍,看見靈魂從身體抽出,看見……」看見他抱著她,悔不當初……嘆氣,她推開他。「沒關係的,死了我就可以去找爹娘。」

  卓藺風捧起她的臉,嗓音帶著壓抑的狂怒,「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我說過,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她茫然點頭,又茫然搖頭。「可是你不在啊,你生氣了,你不理我、不見我,你討厭我了……」

  「我沒有討厭你,不要胡思亂想。」

  抹去淚水,敏敏哀求地道:「我不鬧了,我不嫁給你了,你別不理我好嗎?」

  他的心很硬,可她幾句服軟的話,教他心酸。「我沒有不理你。」

  「你整整十二天沒有出現了。」她每天計算,越算心越疼。

  誰說的?他每一晚都來,只是她不知曉。

  「以後不會了。」他承諾。

  是不是只要她不再糾纏、不再胡鬧,他們就能回到沒有隔閡的過去?也好,就維持這樣的關係,直到她離去……

  「多告訴我一點狐族的事吧。」

  她想要了解狐族?她不再反彈這門親事?這是好事,可這樣的好事卻讓他心痛難當。

  「想知道什麼?」

  「怎樣的狐狸才能活兩千歲?」

  「修練成功、運氣好的,多數平民在未修練出人形時就慘遭殺害,即使是貴族,也有一半躲不開天劫。」

  「天劫都需要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的人來幫忙度劫嗎?」

  「沒,這時辰出生的人相當稀少,百年難得一見,遇見你是淳溪的幸運。」

  「修練的目的是什麼?」

  「長命千歲、化為人形、位列仙班,每人追求的目標不同。」

  「長命千歲有什麼好?」世間百年,都覺得冗長,活到千歲,豈不寂寞?

  「人類壽命短,學習往往中斷,活得夠久可以不斷學習,提升知識技能。」

  「比方?」

  「比方醫術、武功、治國。」

  所以困擾皇上的大事,在他手裡只是小菜一碟,這麼厲害的人啊,她有什麼本事同他對壘?「你在狐族中是什麼身分?」

  「我父親是狐王的手足,父親過世後,我接下他的爵位,不管人界或狐族,我都是王爺。」

  「你父親不喜歡你,怎會挑選你接位?」

  「我不是被他挑選的,是強者為王,我贏、我接位!」

  「狐族也有奪嫡之爭?」

  「有,但我們不用陰私手段殘害兄弟姊妹,我父親有八個子女,其中有六個死於物競天擇、死於天劫、死於修練,到最後能成為對手的是二哥,一場法力對決,決定由我繼位。」

  「若淳哥哥要與宋旭競爭帝位,也要透過一場鬥法?」

  「對。」

  「你們這些幕僚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們助他修練,助他學習,助他平安,卻不會在兩人競爭中橫插一腳,而且我們不叫幕僚,叫做追隨者。」

  「你們怎麼決定誰值得追隨?」

  「狐族以血統劃分,從淳溪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級別已經在那裡。」

  「若他的能力不足以領導狐族呢?」

  「上天自會將他淘汰。」

  「有追隨者相助,老天怎能輕易將他淘汰?」

  「記不記得種香?」

  「嗯。」

  「狐族以血統劃分,若不合格,孩子就會失去母族庇佑,身上的香氣將漸漸淡去,我們再有本事,也無法改變,而這些年來,淳溪身上的香氣越來越濃烈。」

  這足以證明,他正用穩健的腳步朝王位前進,才會因此引出宋旭的壓力。

  「香氣消失,你們不能為他重新種上嗎?」

  「種香是狐族身為父母的權利,別人無法取代。」

  「可我身上的香……」

  「那不同,你是人類。」

  敏敏明白了,她於他而言,是非我族類。

  「淳哥哥壽命長,我壽命短,結為夫婦是好事嗎?」

  「狐族奉行一夫一妻,但一方死亡,另一方自會尋找新伴侶,只不過成為狐后,壽命將與狐王同齊。」

  「你有過幾個伴侶?」

  「沒有。」

  「為什麼?」

  「我出生便帶有殘疾,光是存活就很艱難,誰願意與我為伴?直到最近幾百年,我才能行走自如。」

  「幾百年過去,你身處高位,難道沒有女子喜歡你?」

  「能同甘不能共難的女子,要來何用?」

  「從來沒有女子願與你共患難?」

  話說到這裡,卓藺風薄唇微掀,淡淡的笑意讓他的雙目閃亮晶瑩。「曾經有過一個。」

  「她是誰?」

  望著她的眉眼,看著她小巧微俏的紅唇。那年,她也總是用這樣的表情對著自己。

  「我出生後,父親不喜歡我,不願為我種香,但母妃不捨,親自為我種香,某次兩人吵得太過,父親心狠,趁母親不注意,命人將我丟棄。我被人類的農夫撿回家,他與妻子多年無孕,帶我回去後不久,妻子竟然懷孕了,單純良善的夫妻認為是我帶來幸運,視我如親子,待我份外寬和。

  「十月後,他們生下一名女嬰,名喚小米,她的眼睛很大,笑容很甜,我最喜歡抱著她坐在門前曬太陽。小米是我的妹妹,她衷心信任我,即使十八歲以前、未歷天劫的我,和現在的淳溪一樣傻氣,她也總是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我,贊成我說的每句話。

  「她六歲那年,家鄉遭瘟疫,爹娘相繼死去,她背著行動不便的我逃離,從那之後我們兄妹倆相依為命。我傻得厲害又不便於行,她卻從沒想過把我這個負累拋下,她有一口饅頭,絕不會餓著我,她是妹妹,卻拿我當弟弟照顧。」

  他眉眼間的溫柔,讓敏敏評然心動。「後來呢?」

  「沒有人告訴我我是狐狸,但天性讓我曉得自己將面臨危機,我害怕連累小米,便獨自離家,找個山洞躲起來,那次的天劫,我差點兒沒熬過去。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養好身子,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見潔兒,知道自己的身世。」

  「後來呢?」

  「再次返回家中,小米……」

  「她怎麼了?」敏敏心急地追問。

  「我失蹤,她心急,村裡一個好心男子,願意上天下海陪著她到處找哥哥,只是始終沒有我的消息,小米絕望了,後來她與那名男子成親,鄰居告訴我,小米始終沒有懷上孩子,公婆逼著她的丈夫再娶,最終她抑鬱而亡。」

  他慶幸的是,他喜歡小米、親吻小米,卻也因此無意間在她身上種香,讓他歷經幾百年還能再找到她。

  敏敏不勝欷吁,感情這回事啊,從來都不容易。「靈魂輪迴,你在世間這麼久,沒再遇見她嗎?」

  卓藺風笑而不答。在幾百年後,在他有足夠的能力守護她之後,他遇見了她,可是最終他還是護不住她,他們倆是情深緣淺,還是命中注定,也許只有老天知道答案。

  見他不語,她有些尷尬地道:「我在想什麼呢,靈魂輪迴、模樣變換,你怎能認出她?」

  「不,認得出來的。」他反駁。  

  「怎麼認?」

  「我為她種過香,雖然很淡,但那香氣會附在她的靈魂裡。」

  「假若再度遇上,你會娶她嗎?」

  會的,他會娶她、會圓滿那份遺憾,這個答案已經埋在心底數百年。

  可惜天不從人願,他無法與命運相爭,前世的小米與他無緣,而今生的敏敏……他們終將錯過。

  他沒有回答,她微微失望,或許世間本就沒有永恆的愛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04:57 PM 編輯

【第十一章 】  蠢蠢欲動

  年關將至,宮裡的賞賜又一批批送進王府。

  這次連挑選都不必,卓藺風直接讓人把東西全往喜春院裡送。

  這段時日,王府和樂融融,沒有爭端哀怨,表面上看起來好極了。

  只要卓藺風待在府裡,敏敏便寸步不離跟著他,像條小尾巴。

  他並不反對,任由她牽著拉著,任由她一逮到機會,就往他懷裡鑽。

  敏敏寸步不離卓藺風,卓淳溪寸步不離敏敏,歐陽杞寸步不離卓淳溪,很多時候他們會待在書房裡,卓藺風處理朝廷政事、狐族政事,以及管理他龐大的商業王朝,敏敏拿著針線縫衣做裙、繡花剌竹,歐陽杞則領著卓淳溪讀書識字。

  他們各據一方,誰也不打擾誰。

  冬夜酷寒,敏敏還是堅持抱著棉被到停春院,陪卓藺風曬月亮。

  她不懂得修練,無法理解經過一夜內習吐納,會怎樣地精神奕奕,但是待在他身邊,光是看著月亮,她便精神奕奕。

  因為……時光不多,必須萬分珍惜。

  看著躺在軟榻上,把自己包緊緊,還是凍得鼻頭發紅的敏敏,卓藺風笑開,伸展手臂低聲道:「過來。」

  小小的邀請動作,讓她開心極了,她抱起棉被跳下軟榻,趿著繡花鞋,叭噠叭噠地跑到他的軟榻邊,靠近他,躺在他的手臂上。

  卓藺風拉開棉被,將兩人的身子包裹住。

  轉眼,被子沾染他的氣息。

  喜歡他的體溫,喜歡他的氣味,喜歡他寬厚的胸膛,喜歡……全部的他,她想啊,若干年後再次回顧此情此景,她依舊會感到幸福。

  「王爺。」她的聲音軟糯,帶著撒嬌。

  「嗯?」

  「爺要一直一個人過下去嗎?」

  「別替我擔心,你和淳溪過得好,我便好。」

  「爺該替自己打算,別一門心思都放在淳哥哥身上。」

  「打算什麼?」

  「找個女人成親吧,或許她來不及分享你的辛苦,但她能在未來與你共歡。」

  「沒必要。」

  「千年很長,人會被寂寞淹沒。」

  「不會,我有你們。」

  月光在他臉龐投下淡淡光暈,溫柔的月色、溫柔的他,她但願時光停留,再不往前推移。

  終於,她在他懷抱裡睡熟,卓藺風將她抱回喜春院。

  落冬急忙把爐火撥旺。

  卓藺風將敏敏放在床上,拉過棉被把她裹緊,撥開她額前散髮,她嘴角微翹、帶著兩分嬌憨,和那時……一模一樣。

  在她額際烙下一吻,他往外走,來到小廳,落冬上前。

  「找到了嗎?」卓藺風問。

  「找到了,用油紙包著,姑娘把它藏在花盆底下。」

  他苦笑,移來那麼多盆花,竟是讓她給物盡其用了。「其他東西查過沒?」

  「少了三顆夜明珠,還有幾塊從頭面上挖下來的寶石。」

  卓藺風吩咐道:「她身邊要跟著人,隨時注意她的小動作。」

  「是。」

  卓藺風回到喜秋院,發現歐陽杞居然相當難得的沒去青樓,而是等在自己的屋前。

  歐陽杞雙手橫胸,一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表情。「話說,章若敏將來是要當狐后的,你待她這般親密,好嗎?」

  「她還是個孩子,又對這事怕得緊,不安撫,難不成要她橫生枝節?」他替自己的寵溺找藉口。

  「只是安撫?我看你是把她給寵上天了。」

  「不行嗎?」

  「行,當然行。」她是開啟他情識的女子,哪能不行?「你下定決心,不後悔?」

  「狐王的人馬到了。」他沒有後悔的空間。「再不久,狐王也會到。」他將親自主持他們的婚事。

  「既然做出決定,就別視而不見,你很清楚章若敏做什麼打算。」

  「我會阻止她的。」

  「光阻止有用?鬧一次,或許狐王看在我們的面子上能饒過,多鬧個兩回,你真當狐王是吃素的。」

  「不然呢?」

  「依我看,就得當頭棒喝,才能讓她認清處境,你待她越好,她越覺得自己有商量的餘地,在這種情況下,她能不得寸進尺?我認為,她敢胡鬧、敢不甘心,全是因為你給她機會,讓她相信她有本事改變狀況。」

  卓藺風不由得皺眉,是這樣的嗎?

  歐陽杞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相信我,對於女人,我比你更了解、更有經驗,女人愛哭,不是因為委屈。」

  「不然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男人愛看,要不,章若敏怎麼不哭給我和淳溪看,怎麼每次都把淚水往你跟前擺?你才是她的頭號觀眾,她不耍你、耍誰去?」

  「她不是在耍我。」

  「或許是吧,可是你受用啊,下回她再添事的話,奉勸你態度強硬點,千萬別以為女子嫁人就會安生,她現在還是個孩子,但她不會一輩子不長大,要是和你傳出那麼點曖昧,你讓淳溪的顏面往哪兒擺?」

  卓藺風陷入沉默,胸口窒悶,非要態度強硬?想起日後,他的心糾結成團。

*             *             *

  即將迎來新的一年,府裡陸續出現不少訪客,有的在喜夏院住下,有的被安排到客棧,管事忙進忙出,到處安排,聽說總數有幾百人。

  他們都是卓淳溪的追隨者,一年一會,有人過完年就離去,有人會待到元宵。

  敏敏見過當中幾個女子,記不全,只曉得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妖艷,連宮裡的嬪妃拍馬也追不上。

  難怪都以狐狸精來稱呼美人,她們確實有魅惑人心的本錢。

  落夏說:狐族找不到醜的,如果要修練得比原形醜,何必花那個功夫。

  這話說得實在,敏敏見過的狐狸,沒有百人也有數十人,他們的眉眼五官、身材氣質,無不是千里選一,各有特色。

  唯獨卓藺風是個例外,他的五官跟其他狐族相比,真是再普通不過,可是組合在一起,就成了讓人過目不忘的模樣。

  除夕,卓藺風領著卓淳溪進宮參與皇上家宴。

  大年初一,他們又進宮向皇上、皇太后拜年。

  大年初二,據說要在府裡安排一場家宴,宴請追隨者。

  大年初五,要安排留下來的追隨者到莊子上遊玩。

  落春告訴敏敏,莊子在京郊,馬車往返不過半個時辰,能夠容納上百人,莊子裡頭有溫泉和冷泉,是狐族們的最愛。

  大年初二這一天,敏敏很早就被叫起來,落春一雙巧手為她細細打扮,不讓她在「狐狸精」中落敗。

  「姑娘放心,我會讓你艷冠群芳。」

  敏敏才不在乎這事兒,她只在意能不能在宴會中看見那張令人安心愜意的臉龐。

  卓藺風會出席的,他說要親自把她介紹給貴族成員。 

  「行了,姑娘照照鏡子,這樣打扮可好?」落春道。

  落秋搬來一面磨得光亮的大銅鏡,能從頭照到腳,是卓藺風特地為敏敏尋來的。

  她個子矮小、身材單薄,露在外頭的肌膚瑩白如玉。

  落春讓她穿著一襲薄如蟬翼的銀紅色紗蘿裳裙,飄逸卻不透明,整人彷彿被籠罩在煙霞雲霧中,襯著她絕俗容顏,有如芙蓉般清雅端麗。

  她的臉上無半點脂粉,烏溜溜的頭髮鬆鬆地綰成髻,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額間一顆從綰鬢金纏鳳裡流垂的寶石嬌紅欲滴,與她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

  她沒想到自己竟也可以這般明媚動人。

  用過早膳,卓淳溪跑到喜春院接人,看見敏敏,他怔住,轉向落春問道:「這是妹妹嗎?」

  落春摀著嘴巴笑道:「不是妹妹是誰呢?」

  卓淳溪拉起敏敏的手,認真地看了半晌。「妹妹變得不一樣了。」

  「又沒抹脂塗粉,哪裡不一樣?」落夏道。

  他猶豫地繞著敏敏轉圈,想看透什麼似的。

  「敢情小少爺從沒認真看過咱們姑娘。」落春調笑道。

  敏敏說:「淳哥哥不喜歡?那便換了吧。」

  落春急忙阻止道:「姑娘擺弄這身打扮可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少爺這樣真不給面子。」

        卓淳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是我傻,妹妹太漂亮,我認不出來。」

  「謝謝淳哥哥誇獎。」

  「走吧。」卓淳溪向她笑道。

  敏敏微微一笑,跟著他一前一後走出喜春院。

  喜夏院也許不是王府裡最精緻的院子,卻是佔地最大的,否則哪能容納這麼多臨時訪客。

  一進院門,敏敏就到處捜尋,直到瞧見卓藺風,她的心也跟著定了下來。

  卓淳溪和敏敏進入喜夏院之後,幾十雙眼珠子就往他們身上飄,各自在心底考慮。

  小小人類怎能成為狐后,就憑她出生八字好?真是令人嫉妒吶,待小倆口成親,狐王定會奉上大禮,到時這個沒修鍊練過的普通凡人就能脫胎換骨,成為狐族的一份子。

  敏敏不喜歡她們的眼光,直覺想朝卓藺風走去,可是半途被歐陽杞、上官麟攔住,緊接著她就看到卓藺風招呼人離開喜夏院,這讓她有些失落。

  這些天卓藺風又開始忙了,忙得馬不停蹄,成日不在王府裡。

  他沒有不理她,有好東西還是往她跟前送,再忙還是會到她跟前晃兩下,只不過沒有時間和她一起曬月亮,沒時間同她說話。

  在歐陽杞和上官麟的引領下,敏敏和不少人打招呼。

  嚴格說來,他們都是長輩,因為輩份不足的人沒有資格站在這裡。最後歐陽杞把敏敏留在女人圈中,將卓淳溪帶到男人那裡去,與他的追隨者們說說話。

  敏敏對眾美人微微一笑,找個安靜角落坐下。

  「你和淳少爺怎麼認識的?在哪裡認識的?」一名女子向她走近,好奇地問。

  敏敏回道:「我們在宮裡認識的,當時他碰到一點問題,我幫了幾句。」

  「只幫上幾句,淳少爺便認定你,你也未免太好運。」

  是好運嗎?她不認為,只是環顧眾美人的羨慕眼光,她選擇靜默。

  「聽說淳少爺可在乎你了。」

  「還好。」敏敏道。

  「什麼還好,你們看!」名叫玉燕的狐族女子抓起敏敏的手腕道:「淳少爺連他的元珠都送給你,肯定是愛極寵極,在他心裡,誰都比不上你。」

  「對不起,你說這是什麼?」

  「不會吧,你不知道?」

  敏敏搖頭,她確實不知。

  「這叫元珠,在出生那天從娘胎帶出來的,隨著修練者的功力越高,元珠的能量越強,在狐族裡並非人人都有,只有血脈高貴的貴族男子才能得到。」穆童滿臉羨慕地道。如果有男子願意將自己的元珠給她,她便死而無憾。

  「所以呢?」

  「戴著元珠,修練會事半功倍,生病受傷也會比平常復原得更快,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身份標記。藍色代表皇族,你手上這顆,藍得這麼純粹,表示這顆元珠的主人和狐王血統非常接近,你戴上它,所有人都會曉得你和淳少爺的關係。」

  敏敏驚訝,這東西如此珍貴,而他毫不猶豫地給了她?

  玉燕發現什麼似的,拉高她的手腕,對著陽光照射,不久後說:「不對!」

  「哪裡不對?」穆童問。

  「淳少爺還沒有歷天劫,怎能有這麼高深的修為?」

  「怎麼說?」敏敏問。

  「你看這珠子圓潤光滑,還隱隱發出銀色光芒,若非修練近千年,珠子哪是這個模樣。」

  穆童笑道:「淳少爺有那麼多追隨者,一人捐出十年功力就有。」

  「說的也是。」玉燕同意。

  她們一句接一句,讓敏敏無法更正。

  「你們仔細看,淳少爺的元珠和藺爺的是不是很像?」玉燕道。

  「我們又沒見過藺爺的元珠,怎麼曉得像不像。」穆童說。

  一名黃衣女子曖昧地戳戳玉燕。「所以你見過藺爺的元珠?」

  藍翠突然上前,朝玉燕努努嘴,似笑非笑道:「不就是這樣嗎?當初人家愛慕藺爺,愛慕得可厲害啦!」

  「你不要胡說。」玉燕被當眾說破,臉上發窘,手一甩,殺氣現。

  敏敏被她的袖風掃過,臉頰熱辣辣地燙著。

  穆童連忙勸架,「別鬧事,這裡是蜀王府!」

  「是啊是啊,淳少爺是藺爺的侄子,血緣相近,元珠長得像,有什麼不對?」

  「你們怕鬧事,我可不怕,有膽子動手,就別怕鬧大。」藍翠不依不饒,朝玉燕回掌。人人都有武功,相準角度,掠掠身子,就能輕易將掌風化開,唯獨敏敏是個倒霉鬼,啥都沒說沒做,就被牽連。

  這次的掌風雖沒打到她,可氣流湧動,她沒站穩,踉蹌幾步,小腿撞上石椅,疼得直皺眉。

  「你不造謠我會動手?」玉燕怒道。

  「是造謠嗎?我還記得某人那時穿著一身薄紗,趁藺爺修練時躺到人家身邊,想來個雙修。」藍翠越說越不像樣。

  玉燕惱羞成怒,伸手往藍翠臉上抓去。「賤女人,別以為旁人都是瞎的,丈夫還沒死呢,就想找下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藺爺會喜歡你這種爛貨。」

  「我是爛貨,莫非你是黃花大閨女……」

  開口也動手,兩人就這樣在涼亭裡打起來。

  敏敏看呆了,她哪見識過這種撒潑怒罵的市井潑婦樣兒,就算是以驕縱潑辣出名的明珠公主,也不敢這般明目張膽啊,她大開眼界,突然覺得她的任性胡鬧,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她傻看著,不曉得小打會在瞬間變成大鬧,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諳武功,哪裡曉得該如何避開,就在兩人對招到她跟前,拳頭就要招呼到她臉上時,背後一陣風掠過,她被人攔腰抱起,幾個旋轉,險險避開即將到來的拳頭,同一時間,涼亭的欄杆應聲折斷。

  欄杆後方是一座湖,這麼冷的天,如果被打落湖面,不死也是半條命,她還來不及後怕,先聞到熟悉的薄荷味,她猛地仰頭,看見卓藺風,驚嚇的小臉頓時化成一張笑臉。 

  「還笑得出來?碰到危險不會跑嗎?」歐陽杞抱怨的話語傳來。

  敏敏沒生氣,相反地她很開心,因為她正在卓藺風的懷裡,帶著小小的得意,她朝歐陽杞拋去一個欠揍表情。「我沒見過女人打架,自然會看傻。」

  「連女人打架都沒見過?真是孤陋寡聞。」歐陽杞還她一眼,看來,要他拿她當狐后尊敬是很難了。

  卓藺風冷眼瞪著惹事的,對管事道:「把人請回屋裡,誰也不准離開。」

  他不相信事情這麼單純,拌嘴幾句就能打成這樣,當他是死的嗎?

  管事看著臉色鐵青的王爺,低聲應下,走進涼亭裡說道:「幾位夫人、姑娘,請隨小的來。」

  惹事之人忿忿不平,被波及的幾人更是生氣,可是她們都曉得藺爺的性子說一不二,不敢有任何怨言,垂頭喪氣地跟著管事走。

  玉燕在經過敏敏身邊時抱怨一聲,「連這樣都閃不過,哪有資格當狐后?」

  敏敏、卓藺風和歐陽杞都聽見了,卓藺風揚聲喊,「把伍姑娘綁到喜冬院。」他要親自審問。

  那句話聽起來似乎是嫉妒,但聽在卓藺風耳裡更像解釋,解釋她身後沒人,解釋今天的事純粹是一場女人意外。

  但他真的不傻,在人類的朝堂為官多年,爾虞我詐的事兒見多了,這點小動作別搬到他跟前演。

  女人圈散開,敏敏笑道:「我覺得伍姑娘說的有道理,我確實不符合資格,爺要不要廣貼告示,看看哪裡還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

  歐陽杞大翻白眼,若有旁人可以選,誰會將就這個任性傢伙?

  卓藺風想講幾句安慰話,以提升她的自信心,卻想起歐陽杞的提醒,於是他板著臉,讓下人送她回喜春院。

*             *             *

  經過上次的事件,敏敏不必再到喜夏院應酬,但卓藺風、卓淳溪、歐陽杞、上官麟等人,全都在那裡與狐族權貴們論事。

  連卓淳溪都不來了,敏敏有些無聊。

  「姑娘,繡這麼久,眼睛都快花了,要不到外頭走走,折兩枝新梅供瓶?」落秋沏了一盞熱茶放到她手邊。

  敏敏放下繡件,打開茶蓋,蒸騰的熱氣伴隨茶香直撲鼻翼。

  王府的茶好,宮裡的都比不上,可是這裡哪樣東西不比後宮好?吃好穿好住好,人心更好,倘若她肯安分,按照卓藺風的計劃走下去,她可以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

  偏偏慾望無止境,得隴望蜀,有了溫飽想要舒心,有了舒心想要自由,有了自由又渴望愛情,這種性格真是要不得。

  她輕啜了一口茶後放下茶盞,笑道:「好,出去走走。」

  喜春院和喜秋院只有一牆之隔,但兩個院落的後方有一大片默林,去年梅子結得不好,卻也收成了幾十甕,釀酒、做梅醬、腌梅,滿足敏敏的口腹享受。

  照顧府中花木的是陳爺爺,他不是貴族,才五百多歲就滿臉皺紋,落春告訴她,別擔心,陳爺爺還有一百多年壽命。

  這就是平民狐狸的好處,雖然緩慢,但他們會隨著時光老去,不像貴族那樣,永遠維持在二十幾歲、風華正盛的年紀,這樣的他們和人類生活更貼近。

  未入梅園,已聞陣陣梅香撲鼻,踩著地上的薄雪,吸一口沁涼的空氣,唉……這麼享受的日子,只有傻子才會放棄,可以見得她傻得厲害。

  敏敏款步向前,四個落在身後跟隨。

  上次的事件明明小到不能再小,就是兩個爭風吃醋的女人大打出手,偏偏卓藺風把事情看得很嚴重,命人隨時隨地跟著她,這讓她很苦惱呢,她又不是將軍,走到哪裡都要帶上一隊兵馬。

  「今年梅花開得好,肯定可以收成不少梅子,到時咱們一起過來採吧?」落夏興致高昂地說道。

  敏敏淺笑,卻不應聲,到時候她還在這裡嗎?

  五人一路走、一路說說笑笑,幾個落說著狐族趣聞,敏敏同她們分享後宮鮮事。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三跳,幾個落身分低下,又是關在大宅院裡的狐狸,可她們的見識遠非敏敏能夠比擬。

  她們見過的山川風光,經歷過的世間風雨,體驗過的歷史民情,遠遠多過於她,她這才終於明白長命百歲的好處。

  「姑娘不曉得,有多少姑娘羨慕您呢。」

  「羨慕什麼?」

  「不談少爺待你有多好,就說少爺的身分好了,這門親事誰不想高攀?過去來府裡拜訪的姑娘們,誰的眼珠子不是死死貼在少爺身上,就盼著能得少爺青眼。」

  「我還以為她們眼裡只看得見王爺。」這次的事件起源,不就是卓藺風?

  「也是,王爺不簡單吶,能力功力不說,在狐族和人界都有極高的身分,在商場的本領更不用說了,能嫁給王爺是天大的幸運。」落春道。

  「聽起來,你們很崇拜王爺?」敏敏問。

  「誰不崇拜?咱們狐族的未婚女子,哪個不想與王爺結成連理,可惜王爺一個都看不上,您還記得伍姑娘吧?」

  「嗯。」

  「伍姑娘的身分可尊貴啦,父親是狐王的宰相,母親是侯門千金,她一心一意想嫁給王爺,什麼手段都用過,還求狐王牽線,可咱們王爺不點頭,再多法子都沒用。」

  「後來呢?」

  「哪有後來,王爺說,倘若再提此事,他便撂擔子,退隱朝堂,自此狐王再沒提過王爺的婚事。」

  是為了小米嗎?敏敏有些吃醋呢。

  伸手,打算攀折梅花,這時候一聲呼嘯從耳邊傳來,敏敏下意識轉身,發現落冬已經和人交上手。

  那人身穿黑色夜行服,身材高大,臉上蒙著黑布,雖然看不清樣貌,但全身上下散發出危險氣息,只是目光相觸,敏敏便不由自主地顫慄。

  刺客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劍花一朵接一朵,看得人花了眼,逼退落夏、落冬等人之後,他朝敏敏飛過去。

  落冬反應迅疾,才站穩,立刻舉劍撲身朝他剌去。

  他不理會落冬的長劍,手指直取敏敏臉面,他的速度極快,敏敏根本來不及跑掉,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插入她雙眼。

  落冬大喝一聲,劍剌入對方腰部,剌客動作略緩,落秋趁機一把握住敏敏的手腕往反方向跑。

  落春、落夏一個跳躍,順手摺下梅枝,刷刷刷連續幾招攻擊黑衣人,敏敏這才曉得她們都有武功,只不過落冬更好一些。

  她們只能勉強抵擋兩招,前一刻才合力將剌客逼退,轉眼兩人的身子就被一股無形力量打退,緊接著一股上揚力量,她們身子像破布似的朝空中拋去,再重重落下。

  落冬搶身上前,一出手就是殺招,落秋抱起敏敏將她夾在腋下狂奔,兩條腿像裝了風火輪。

  但不過幾步,敏敏就聽見落冬受傷的喊聲。

  落秋聞聲,跑得更快,只是她再快都快不過剌客。

  砰的一個強烈撞擊,落秋後背被擊中,強大的衝擊力道把兩人往前帶,落秋口噴鮮血,夾抱著敏敏的手跟著鬆開。

  敏敏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剌客帶進懷裡。

  「你是誰?」敏敏問。

  他沒有回答,幾個快速跳躍。  

  眼看自己就要被帶出王府圍牆,敏敏心頭一急,低頭狠狠咬住對方手臂。

  與此同時,再次的撞擊力道打來,敏敏身子震動,只覺得五腑六臟全移了位,剌客沒躲過這招,但他硬是不鬆手,即使手臂已經被咬得見血。

  他從腰間抽出軟劍,旋身應敵。

  轉身之際,敏敏看見卓藺風站在五步之處,遠處還有數個人影狂奔而來。

  她鬆了口氣,得救了……

  「別擔心,我會救你。」卓藺風說。

  敏敏笑著回道:「我不擔心。」

  兩個不驚不慌的人,兩句篤定的對談,讓剌客焦心,他把劍抵在敏敏脖子上,想讓卓藺風忌禪。

  怎料都這個時候了,敏敏還笑得出來,她對剌客說:「小心點,別把我給刮傷了,否則……」她指指卓藺風。「你會死得很慘。」

  剌客怔愣,他被個小丫頭給威脅了?

  分明劍在她頸間,他卻覺得鋒芒抵在自己胸口,彷彿轉眼間,他將血濺五步。

  怔忡之際,卓藺風射出一支細針,針很細,沒有人看見,剌客只覺得一陣細微疼痛,便發現右手發麻,再舉不起長劍。

  逃不了了!剌客心頭一凜,只求完成任務,他左手改抱為抓,五指狠狠掐住敏敏的頸子。

  敏敏喘不過氣,臉色由白轉紫,痛苦難當,可她卻極力強忍著,笑得自負,眼底還帶著淡淡的哀憐,好似在看著將死之人。

  她半句話都沒說,可傳達的意念驚人,剌客竟移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

  這時,卓淳溪、上官麟、歐陽杞以及幾個武功高強的追隨者到了,他們站在卓藺風身後,沒有動手的企圖,但看好戲的意味明顯。

  他們就是在看好戲,敢動卓藺風的人,不知道他的膽子是怎麼長的。

  畢竟曾有人說過:寧可與閻王作對,也千萬別和藺爺對壘。

  剌客感受到一股驚人氣勢,他在發抖,但掐住敏敏的五指卻越縮越緊。

  卓藺風雙手負在身後,緩步上前,讓人愜意舒服的五官變得猙獰。

  隨著他的靠近,剌客感覺好像有幾百把匕首正在往他身上刻劃,先是微微的痛,接著加劇。

  咻地,一道血柱從他的手腕疾噴而出,掐住敏敏的手指瞬間鬆開。

  黑衣人驚愕地睜大雙眼,這是怎麼回事?卓藺風明明沒有動手……天哪,他居然已經練成了無影劍?

  無影劍,世間最高明的神功,不須刀刃,光靠意識便能殺人於無形,可他以為那只是奇聞。

  剌客兩眼越張越大,驚懼爬滿臉龐。

  卓藺風搶快一步,在敏敏倒地之前將她接住。

  敏敏靠在他懷裡,摀著胸口,不停乾咳。

  看見她紅腫的脖子,卓藺風轉過頭,凌厲目光朝黑衣人胸口望去。

  頓時,黑衣人感覺有人朝自己胸口插進一把劍,他張嘴大口大口呼吸,卻吸不到任何空氣。

  卓藺風朝歐陽杞遞去一個眼神,歐陽杞上前一把提起剌客的後領,陰惻惻地笑道:「兄弟,咱們來談談心。」

  歐陽杞想和剌客談出幕後兇手,談談還有多少人在暗中埋伏,他這人啊,最喜歡趕盡殺絕了。

  卓藺風打橫抱起敏敏,緊咬著牙不發一語,他走得飛快,雙眼盯住路面,像要把路給盯出洞似的。

  躺在他的懷裡往上看,敏敏看見他的臉色鐵青,她勉強吞下口水,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等他低下頭看向自己,她才啞聲道:「別擔心。」

  聽見她的聲音,卓藺風凌厲的目光轉為柔和,臉上寫滿抱歉,他說要保護她的,卻讓她遭遇危險。「對不起。」

  「沒關係。」

  「我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我相信。」她拍拍他的手臂,說:「笑一個,我不痛的。」

  才怪,她聲音都啞了,而且她真是個怪丫頭,該哭的時候不哭,不該哭的時候卻哭得異常賣力。

  雖然如此,他還是對著她笑了,因為歐陽杞沒說錯,他總是不由自主聽她的話。

  卓藺風沒猜錯,不管是伍玉燕或剌客,都是宋旭派來的。

  敏敏覺得冤枉,生辰八字不是她能夠選擇,怎就莫名其妙被推到風口浪尖?本以為經過此事,溫泉莊子之旅會暫時停辦,沒想到卓藺風反其道而行,決定高調。

  歐陽杞問:「你不怕章若敏發生意外?」

  卓藺風道:「不把肥肉吊出去,怎勾得住饞貓?」

  這樣的對話,敏敏聽不到,她正忙著自己的計劃。

*             *             *

  大年初五,幾十輛馬車前往溫泉莊子。

  敏敏掀開車簾,目光始終看著外頭,她默默背誦路徑,強記車行方向。

  到莊子上的訪客不少,卓藺風特地為敏敏保留一個獨立院子,剌客事件、四個落都受了傷,只能留在府裡養傷,眼下在她身邊伺候的是顏春、顏夏。

  大隊人馬早上從京城出發,中午抵達莊子。

  溫泉莊子在京郊山上,被樹林包圍,卓藺風買下整座山,山腳處有一大片醒目竹林,竹林外住著十幾戶人家,村名就叫竹子村。

  進到莊子,大家像下水餃似的,爭先恐後往溫泉池去。

  敏敏不必跟人擠,因為卓藺風派人在離莊子十里處挖池引泉,築起圍籬,那是她專屬的溫泉。

  有顏春陪伴,敏敏用大氅藏著小包袱前去,她命顏春在外頭守著,泡過大半個時辰才捨得起來。

  泡過溫泉,全身暖烘烘的,敏敏不想回去,想在溫泉池附近晃晃。

  此處有地熱,比其他地方溫暖,敏敏只著一件長衫,坐在石頭上仰頭吹風,懶洋洋的不想動。

  「姑娘別貪涼,很容易受寒的。」顏春苦口婆心勸道。

  「不會,我熱呢。」話才出口,她就打了個噴嘻。

  「瞧,冷著了吧,咱們回去可好?」

  「再坐一會兒吧,這裡舒服。」說完,她又打個噴嚏。

  顏春聽得頭皮發麻,勸道:「再這樣下去,肯定會生病的。」

  「放心,不會的,我有這個。」她炫耀地露出腕間的元珠,可大話甫出口,她又打了個大噴嚏。

  顏春越看越心驚,偏偏屢勸不聽,只好讓步。「要不,我回去拿件厚襖子。」

  聞言,敏敏點頭如搗蒜。「就這麼辦。」

  見敏敏回答得如此爽快,顏春心生戒備。「姑娘不會亂跑吧?」

  「要跑去哪裡?附近有幾十個人守著呢,插翅都難飛。」

  這倒是大實話。可顏春性子謹慎,道:「姑娘要發誓才行。」

  「發誓?這麼嚴重?」

  「要是我把姑娘弄丟了,爺肯定會把我給剝皮,曬成狐狸乾。」顏春嘟嘴道。

  她的話逗得敏敏呵呵笑開,她高舉五指,表情鄭重。「我發誓絕不亂跑,否則就讓爺把我剝皮,曬成人乾。」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顏春才把心給放回肚子裡,返身往莊子跑去。

  見她跑得夠遠,敏敏立刻返回溫泉池邊,從小包褓裡拿出卓淳溪給的匕首。

  她先四下張望,擇定三棵大樹,開始挖著,同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不敢有半分鬆懈,終於在顏春回來之前,把偷出來的衣服和寶石埋好。  

     扯來野草,覆蓋在翻動過的泥土上頭,幾次回顧,確定不顯眼之後,她默默記住藏寶位置。

  這是她獨力完成的第一件事,之後會有第二件、第三件……終有一天,她將發現,獨立自主並沒有想像中困難。

  「姑娘。」顏春遠遠看見她,揮手招呼。

  「我來啦。」深吸氣,她朝顏春走去,跑得近了,她勾住顏春的手,道:「瞧,我沒亂跑吧。」

  「是,姑娘最守信。」主僕倆笑鬧著往回走。

  直到看不見人了,卓藺風和吳管事才從大樹後方走出來。

  無須主子下令,吳管事自動將最近一處「藏寶穴」挖開,裡頭是一套丫鬟穿的棉布衣服,用油布包裹著。

  很聰明,這樣就不會弄濕,對首度離家出走的人來說,考慮得還算周到。

  卓藺風強壓不悅,沉聲道:「挖出來,全部帶走。」

  他發誓,這次他再不會被她幾句話所影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05:2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  成為好姊妹

  大年初十,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莊子,喜夏院裡的客人散去九成,卓淳溪又開始往喜春院跑。

  敏敏恢復過去的認真,專心陪他玩,儘力為他念話本,表情動作樣樣到位,還熬夜給卓淳溪做了一身嶄新衣裳,淡紫色長衫,腰繫錦帶,帶子上綴起各色寶石。

  卓淳溪很喜歡,嚷嚷著元宵節要穿新衣裳去賞花燈,他說:「妹妹待我這般好,我一定要猜對燈謎,給妹妹贏盞漂亮花燈掛在屋裡。」

  不管他說什麼,她都同意,她聽著、笑著,時不時握住他的手細細叮嚀,「淳哥哥要好好用功、認真修練,以後當個最厲害的狐王。」

  「我會。」

  他還小,可是眼神認真,敏敏相信他一定會做到。

  「當狐王不容易,在其位、謀其事,淳哥哥要造福狐族。」

  「我會。」

  她諄諄教誨,像個老媽子似的,她的態度讓歐陽杞很滿意,因此經常下廚犒賞她。

  日子在愉快氣氛中過去,轉眼迎來正月十五。

  元宵節很熱鬧,大街上到處人擠人,這時候大隊人馬一起出動是不智的行為,因此喜夏院的客人們提早一批批出府。

  月上東山,卓淳溪打扮一番,候在王府門口,見敏敏出來,他跑上前,炫耀轉身。「妹妹,我穿這樣可好看?」

  「再找不到人比淳哥哥更好看的。」敏敏由衷的讚美,讓卓淳溪得意極了。

  敏敏沒有刻意打扮,戴妥人皮面具後,頭上只插了一柄玉簪,耳垂處兩顆小東珠,東西小小的,但價值不菲。

  落春說:花燈節有不少人販子和搶匪候著呢,專等他們這種錢多的公子姑娘下手。雖說有落冬在,不怕賊偷惦記,但遇上了,多少會覺得掃興。

  「我也這麼覺得,歐陽叔叔說妹妹手藝好,以後我會有穿不完的新衣,我可真好運!」敏敏沒接話,看看左右,問:「王爺不來嗎?」

  卓淳溪搖頭。「三叔和歐陽叔叔忙著呢。妹妹不怕,我保護你。」

  知道他不來,敏敏不曉得是失落還是鬆口氣,本想見最後一面的……不過這樣也好,從淳哥哥身邊逃開,總比從卓藺風身邊脫身容易。

  掩去失望,敏敏坐上馬車。

  一路上卓淳溪看著外頭街景,嘰哩呱啦說個不停,稚氣的眼裡充滿好奇,每次的驚呼聲都讓人忍不住發笑。

  他就是個孩子啊,敏敏無法想像,歷過天劫、長成大人之後淳哥哥會是什麼模樣。

  內城封街,所有馬車必須停在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口外。

  敏敏下車,卓淳溪拉住她的手,身後跟著落冬、顏春和兩名府衛,敏敏刻意挑人潮多的地方走,那裡攤販集結,賣花燈的、賣雜物的、賣吃的……為著搶生意,販子扯著喉嚨大喊。

  卓淳溪果然猜中兩個燈謎,替敏敏贏來兩盞小花燈,敏敏把花燈遞給落冬,拉著卓淳溪往前走,一路逛也一路買。

  敏敏沒帶銀子,錢全是從卓淳溪的荷包裡拿出來的,為敏敏花錢,他很高興。

  不多久,他們身後四個人手裡都捧滿東西。

  這時候,一陣敲鑼打鼓聲響起,敏敏拉著卓淳溪往人群擠去。

  原來是雜耍攤子,一截木棒在那人的手中靈活得像條蛇,他不斷翻轉、拋上拋下,耍各種特技,掌聲、喝采聲四起。

  卓淳溪看得痴迷,不知不覺鬆開了敏敏的手,他在鼓掌,敏敏看著他,也笑著拍手。

  然後,那人把木棒換成椅子。

  沒想到笨重的椅子在他手中竟也輕巧靈活,他用手耍、用鼻子頂、用腳耍……花樣百出,看得卓淳溪目不轉睛。

  敏敏轉頭望去,落冬等四人手裡抱著太多東西,行動不便,被擠在人群後頭進不來。

  瞅準時機,深吸氣,敏敏彎下身,憑藉著身子嬌小靈巧,她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不多久功夫,她鑽了出去。

  蜀王府的馬車停在北城門,敏敏看準方向,往人最多的方向走,彎彎繞繞,離北城門越來越遠,直到南城門在望,她才鬆口氣。

  南城門外停了不少馬車,她猶豫片刻,往前走去,問了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夫,「這位大哥,載人嗎?」

  「姑娘,我們這是大戶人家家裡的馬車,不載外人的,您要雇車得到車行去。」

  「車行?」她從小到大出入皆有人提早備好馬和車,哪曉得車行是什麼。

  她滿頭霧水的模樣惹笑了大叔,看她一身昂貴行頭,想來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和家人走散,才會想找車送自己回府,看著她討喜的笑容,他指了個方向。「看見那間鋪子嗎?」

  敏敏順著望去,那裡有間大屋子,屋裡燈火通明,外頭停著四、五輛馬車。「你進去同掌櫃的說要雇車子,說清楚地方、談好價錢,就會有人送你。」

  謝過大叔,敏敏朝車行走去。

  不多久,一輛馬車載著敏敏前往竹子村,一路上她不斷從車簾往外探,確定車夫走的是她記憶中的路,直到竹子村出現眼前,她才稍稍安心。

  敏敏用耳環做為車資,快步往竹林小徑走去,她低頭走得飛快,並未注意到身後那抹黑影。

  夜很黑,幸而月色明媚皎潔,不過半個時辰,她已經到達埋寶的林子裡。

  她用匕首挖開第一處,腦子裡全是盤算,她計劃拿了東西之後便往南走,她不知道路,不曉得南方有什麼,但是有錢就有膽,她相信自己可以走到下一個村落……

  沒有?怎麼會?她明明把衣服埋在這裡的呀!

  舉目四望,她確定自己沒有記錯,轉身,她加快動作挖開第一一處……又沒有?第三個位置……還是沒有?

  怎麼回事?是她記錯了,還是誰拿走她的東西?

  敏敏不死心,拿著匕首像土撥鼠一般到處挖洞。

  她從天黑挖到天明,兩隻手臂沉重得無法高舉,每棵樹下都多了好幾個坑洞,可是什麼都沒有。

  這麼冷的天,她卻滿頭大汗,計劃被莫名破壞,她該怎麼辦?看著千瘡百孔的泥地,她的心也千瘡百孔。

  依照計劃,她打算離京城越遠越好,可是那得有銀錢傍身,如今她身無分文,能不能活著走到下一個城鎮都難講,難不成她得重返京城?  

  她不想,京城那麼危險,可她只對那裡熟悉,誰可以幫幫她?

  她慌亂害怕,卻捧著臉,一次次鼓勵自己天無絕人之路。

  抬起頭,深吸氣,遠眺初升朝暾,沒關係,只是一時不順利,她必須堅持下去,她可以的,努力再努力,早晚會讓她走出一條坦途。

  返回京城,敏敏累到說不出話,但她不允許自己停下,這條路是她選的,她就要走到底,她咬牙向前,把拳頭握得死緊。

  不遠處的那抹影子也握緊了拳頭,眉頭緊皺,倔強是再糟糕不過的事。

  走著走著,敏敏撞上了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歉,抬起頭卻發現……是她!那個賣豆腐腦兒的姑娘。

  殷菀一眼就認出敏敏,更正確的說法是,她一眼就認出敏敏腕間的元珠,因為那樣的珠子她也有。

  「你怎麼這樣狼狽?」殷菀問。

  那個跟在她身邊的大男孩為什麼沒護著她?長得這麼漂亮,她知不知道獨自在外頭走動,會碰到多少危險?

  敏敏苦笑道:「我……離家出走了。」

  「嗄?」殷菀難掩吃驚。

  殷菀的祖母不久前過世了,她已經打包好,準備離開京城,卻沒想到會在半路撿回一個嬌嬌女,更沒想到幾句問答,兩人會成為朋友,也許是因為她們都孤單,也許因為她們身上的元珠有著相似的氣場,攏住兩人。

  「你在這裡長大,京城是你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為什麼要走?」敏敏問。

  殷菀喜歡敏敏,不是因為那張絕麗的人皮面具,也不是她甜糯嬌軟的嗓音,而是眼神。

  她的眼眸乾淨透亮,未被塵世污染過,她用最單純的角度看待世情,用最純粹的心思對待周遭,這樣的雙眼,讓殷菀聯想到另一個人和她一樣乾淨、一樣純粹、一樣單純的人。

  殷菀回道:「我不是京城人,我住在南方的陵縣,那裡很美,有山有水,還有一座大宅院,若不是……我想在那裡待到老死。」

  敏敏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大大的眼睛望著殷菀,直接而簡單地曝露了她的好奇。

  殷菀一哂,沒什麼不好說的,她只是怕交淺言深,嚇壞小姑娘,不過既然她想知道,她也不隱滿。「我爹是個舉子,十幾年前進京赴考後失去消息,我們都以為他死了,可是有村人說在京城見到我爹爹。祖母聽了,想讓娘進京尋找爹爹,但娘拋不下年幼的我和身子羸弱的祖母,婆媳倆關起門談了一晚,卻還是談不出個所以然來。

  「後來她們只好去廟裡求神問卦,師父讓我們全家一起進京,說是在京城我會有大造化。所以沒幾天我們收拾好家當,雇了一部牛車進京。」

  「找到你爹了嗎?」敏敏問。

  「有,他捨棄娘親,迎娶恩師的獨生女,連帶也有了榮華富貴、家產無數,仕途一片光明,他沒有放棄的理由。」

  「那你娘怎麼辦?」

  「他要我娘以妻為妾,帶祖母和我進府,我娘拒絕了,她本想送祖母去我爹那享福,但祖母有骨氣,寧可不要兒子,也要跟我們一起。娘暗自埋怨,哪來的大造化?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陵縣,就當丈夫死了。祖母幾番考慮後說:『我們回去吧,守著那幾畝田,也不至於餓死。』」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留下來?」

  「娘從爹手裡拿到休書,整理好行李,打算回鄉,那時正值元宵節,陵縣沒有這樣熱鬧的景緻,我們決定看完花燈後再起程。那天,娘和祖母帶我出門,誰曉得人潮擁擠,我被人販子給抓走,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屋子裡,還有另外四個孩子。

  「當中有個漂亮男孩,他穿著一身錦衣,一看就知身分不凡,他大概是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吧,哭鬧得厲害,人販子怎麼都哄不了,許是擔心哭聲引來注意,一個惱火竟要把他拉出去殺了,情急之下,我把他護在身後,向人販子保證會讓他安靜。」

  「你真勇敢。」敏敏眼底滿是崇拜。

  殷菀笑了,男孩的眼睛和敏敏一樣,閃閃發亮,像湖底的寶石。「也許是我隨了娘的性子,小時候我還想當俠女呢,飛天遁地,拯救世人。」

  此話一出,兩人笑得前仰後合。

  「若是菀姊姊當了俠女,定能管遍天下不平事。」

  「那倒是。」

  「然後呢?」

  「我哄住那個男孩,保證一定會帶他逃出去,他居然也相信了。在陰暗的房間裡,他緊靠著我,說我是好人、說他喜歡我,他送我一條手煉鍊,說長大之後要娶我當媳婦兒……」說到這裡,殷菀眉開眼笑。

  一般姑娘提到這事兒都會害羞的,但殷菀沒有,她笑得落落大方,沒有半分怩忸,敏敏不由得在心裡讚歎,果然是捨身為民的俠女,與平凡女子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太喜歡手鍊,還是被一句『你是好人』給鼓勵了,突地,我勇氣百倍,趁看守的壞人睡著,拿起木棒狠狠將他敲昏,帶著屋裡的孩子一起逃出去。」

  「然後呢?」她的故事比話本子更有趣。

  「我本來就是個野孩子,在鄉下的時候,娘從沒拘著我,我和村子裡的男孩上山下海、無處不玩,待在京城的幾個月,旁的沒學會,倒是把大街小巷每條路給記了個遍,我就這樣大張旗鼓地帶著他們走大路,跑到府衙敲大鼓鳴冤,現在想想當時真蠢,要是被人販子知道了,我們哪能逃得掉。」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在白天,動靜鬧得越大,他們越不敢動手。」

  「可那時是深夜,路上沒有半個人,只有巡夜的更夫,連衙門的大鼓都敲了老半天才有人應門呢。」

  「後來呢?」

  「我沒猜錯,那男孩真的是貴人,他失蹤,他的家人只差沒把京城給掀翻了,後來所有孩子的爹娘都來了,一一把人領回去。為此,我還見過皇上一面呢,皇上誇我勇氣可嘉,還送了我兩百兩紋銀。對了,縣太爺也送來一百兩,祖母本猶豫著要不要收,可我娘說:『要不是小菀把貴人給救回來,縣太爺的官帽恐怕沒得戴,區區一百兩,算得了什麼。』

  「此番遭遇應了師父的話,祖母認為應該留在京裡,而娘也考慮京城的大夫比鄉下好,祖母的病說不定能夠痊癒,她們婆媳倆又關起門議論一個晚上,這次倒是有了結論,我們決定留在京裡。既然要待下,光靠三百兩銀子不濟事,娘便用她那手做豆腐腦的好手藝,一面掙錢,一面為祖母治病,只是十年過去,祖母的病時好時壞,倒是娘……」

  「你娘怎麼了?」

  「爹再好高騖遠、虛榮薄倖,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良知,他放不下將自己養大的寡母,經常上門探望,這件事被他的妻子知道。某一日,她請母親上門,說是想談談祖母奉養的事兒,娘不疑有他,過府一趟,拿回五十銀子,沒想到回來之後,開始覺得胸悶頭痛。

  「我們以為娘心情不好,便也不擾她,沒想到隔天,娘竟病得下不了床,整個人脫了形,黑瘦乾扁,幾乎認不出來。大夫說娘不是病,是被下毒,娘沒熬過,那天下午便死去。」  

  「是你爹的妻子?」

  「好端端的上門一趟,回來就病了,除了童氏之外還有誰?可是我們沒有證據,滿府下人口徑一致,說娘根本沒上門,更別說童氏有個好爹,官大威大,講什麼都有理,我不甘心,上門大鬧,卻被打得遍體鱗傷,祖母因此哭瞎一雙眼睛。」

  「你恨嗎?」

  「當然,我恨不得把那一家子剝皮抽骨,但我年紀太小,做不成事,只能把擔子挑起來,好好照顧祖母。那時我常夢見自己殺死童氏,千百種殺法、千百種死法,我在怨恨中過日子。」

  「很辛苦。」

  「對,很辛苦,但老天有眼,童氏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懷上,卻在生產時大出血死了,她的女兒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孩子。知道童氏死掉,我憋著的那口惡氣方才消除,那時我恍然大悟,什麼以德報怨、什麼仁義良善,全是假的。雖說人生苦短,為自己活著才是瀟灑,但仇恨哪能輕易放下?既然放不下,就去討公道,總要心裡滿足了,才能解脫。」

  「可復仇之後就能快樂嗎?」

  「但這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後就沒有包袱,就能重新過生活。」殷菀看著敏敏,笑問道:「嚇著了嗎?我是個壞人。」

  嗯,嚇著了,她沒想過報仇,不管是皇后或明珠公主,可是沉吟須臾後,她道:「童氏的死與你無關,你不是壞人。」

  「錯,我是。」殷菀口氣凝重。

  敏敏搖頭,態度認真。「想與你當朋友的人是我,你好或壞,由我來評價,不是你說了算。」

  「你不知道的,娘死後,爹再度上門,童氏便不擔心了,一老一小,影響不了大局,但她不知道,我年紀雖小,心卻大,我經常在爹面前刻意與祖母論起娘的好處,那是祖母最喜歡的話題,每每欲罷不能。

  「娘有千般萬般好,娘為他承擔家族責任,娘為了籌措他進京赴考的盤纏,散盡嫁妝,一次、兩次下來,我讓爹對娘有深刻的罪惡感。我手中並沒有童氏害死我娘的證據,卻不斷捏造謊言。

  「我說娘死前曾明指害死自己的就是他的妻子,我說童氏的口氣如何真誠,說她如何讓娘相信她是個孝順的好媳婦……我哭著描述娘死前的慘狀,我說夜夜作夢,夢見娘的哀傷。我用儘力氣在他心裡埋刺,讓他為此常和童氏吵架,導至她孕期不順,幾次差點兒滑胎。

  「後來我結識一名青樓妓子,名叫恩恩,她的長相和我娘一分相似,我告訴她自己的故事,許是憐我稚弱,她表示願意幫我一把。不久,我爹成為恩恩的帳裡人,我砸大把銀子,將這個消息透給童氏,聽說當天,童氏就是為了阻止爹與恩恩見面才會早產。瞧,我就是壞人。」

  敏敏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摟著殷菀的肩,無聲安慰。

  她老想著自己的不如意,殊不知,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人能夠順心遂意過日子?「不怕,以後我們會越過越好。」敏敏說。

  「嗯,扯得遠了,說說,要我怎麼幫你?」

*             *             *

  兩天後,殷菀將一封書信送進關府,她不知道的是,那封信在送到關驥手中之前,有人悄悄拆過。

  從收到信的那一刻開始,關驥就坐不住了,約定時間是中午,他一大早就在酒樓等候。數月過去,所有人都相信敏敏已經死了,可他認得敏敏的字跡。

  他很罪惡,若他不要義正辭嚴地拒絕敏敏,若他別想盡辦法逼退敏敏,若他用溫和的口氣告訴敏敏自己的為難之處,或許敏敏願意告訴他她非嫁不可的原因。

  那麼他會將她娶回去,待一、兩年過去,皇上將她放下之後,再為她安排退路。

  可他做了什麼?敏敏曾說,他是她唯一的退路,他卻把自己變成她的死門。

  那天,她對自己說來不及了,說她將成為皇上的茹嬪,眼底的絕望像把利刃,朝他的心狠狠砍了一刀。

  他答應過章叔,會當她最大的倚仗,沒想到她竟是被自己生生逼死。

  關驥恨透了自己,但這封突如其來的信燃起了他的希望。

  敏敏沒死嗎?是她親手寫的信,對吧?會不會是某人模仿她的字跡,欲圖謀些什麼?他不曉得,但他深切期盼上天給他機會,彌補自己的愚蠢過錯。

  終於,雅間的門被打開來,一個穿著青衣棉布、做平頭百姓打扮的女子進門。

  她的身材窈窕,小小個子和敏敏很像,她走到桌邊,仰起頭,與關驥對望,片刻,眼底透出微微笑意。

  「驥哥哥。」她輕喚。

  關驥對這張臉印象深刻,因為她的眉眼唇鼻美得教人窒息,男子會為這樣一張臉失魂落魄。

  對,他記得的,那次大野發狂,從馬車上衝下來,大野對她親昵無比,一人一犬像相熟多年,難道……她是敏敏?

  敏敏看見他的疑惑,手指在下巴處滑過,不久,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撕開。

  熟悉的笑臉出現,關驥頓時心情澎湃激昂,他拉起她的手,將她仔仔細細端詳一回。

  「敏敏,真的是你?」

  「是我。」她笑著回答。「好久不見,驥哥哥。」

  他的激動、他的關心,好像兩人又回到閒隙不曾出現的歲月裡。

  關驥激動地將她擁入懷裡。「太好了,你沒死,你活得好好的,你……這樣很好……謝謝老天……」他語無倫次了。

  敏敏在關驥懷中輕笑,他老是這樣,她又不是男子,他卻老是把對戰友的熱情用到她身上,莫怪她多想。

  就像那個人一樣,親她、抱她、在她身上種香,如果不是喜歡上,正常男人會做這種事?偏偏啊,喜歡又不敢承認,非要把她推得遠遠的。

  在驥哥哥面前,她輸給薛氏;在卓藺風面前,她輸給淳哥哥。唉……對男人來說,寵愛和喜愛是兩回事,萬萬不可以錯解。

  「驥哥哥,你把我弄疼了。」

  關驥連忙鬆開她,卻還是握住她的手,就怕一放,她又消失無蹤。

  「快告訴我,是誰救你的?這段日子你在哪裡,為什麼不與我聯繫?不對,那日你明明看見我,為什麼不同我相認?」

  「問題這麼多,我要從哪一個開始回答?」敏敏嘟嘴抱怨,嬌俏的表情和過去一模一樣,好像她還是那個愛撒嬌的小敏敏。

  「是驥哥哥不對。先告訴我,你是怎麼得救的。」

  她不想說謊,但他是驥哥哥,她願意為他的安心撒謊。

  「是文爺爺救我的,我傷得很重,在爺爺悉心照料下,養一段時日才痊癒。文爺爺是個奇人,從不談論自己,只說我們是有緣人,才出手救我。我傷好,他贈我人皮面具,留下銀子和糧食後就遊歷去了。遇見你那次,是我第一次戴人皮面具上街。」

  「既然傷好,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給驥哥哥造成那麼大的困擾,怎麼好再去打擾?」

  「什麼話!難道你不知道我允諾章叔什麼?」關驥板起臉孔。

  這才是重點,他允諾,便承擔,他不是空口說白話之人,是她把恩情誤解成愛情。  
  
  眼前的人是關驥,她卻莫名地想起卓藺風,鼻頭微酸,眼底發脹,手不自覺攬上他的腰,頭緊緊抵著他的胸口,心裡五味雜陳。

  「我認錯行不?」她道。

  關驥嘆息,拍拍身前的小人兒,柔了嗓音,「你是擔心皇上遷怒我,對不?」

  敏敏在他胸前失笑,原來粗獷的驥哥哥也有細膩的一面,但她不想成為他的罪惡泉源。

  「瞧,絕境硬是讓我走出一條活路,驥哥哥,我很厲害對不?」抬頭挺胸,敏敏染上殷菀的自信滿滿。

  他揉揉她的頭髮,滿眼溺愛。「虎父無犬女,我們家敏敏自然是厲害。」

  「驥哥哥,我不想當章若敏了,不想再被束縛,從此我要海闊天空。」

  她的羽翼已經鬆綁,雖然還不夠堅強,也許仍抗不住風霜,但她相信,經過時間淬鍊,她會活出堅韌,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能過上想過的日子才叫快活,驥哥哥支持你。」

  「嗯,所以……驥哥哥,我要走了,要去南方的陵縣,再也不回京城。」

  「決定好了?」

  「對,離京城越遠越安全。」

  「我送你去。」

  「不要,誰曉得你身邊有沒有眼線,約你出來,我冒著極大風險。」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我不是一個人,有朋友陪我。」

  「你的朋友可靠嗎?」

  「她很可靠的,驥哥哥,今天找你是需要幫忙。」

  「幫什麼忙?」

  「進出縣城需要戶帖,你能幫我弄一張嗎?」

  「小事。」

  「還有……」看著關驥,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說,沒什麼好害羞的。」

  「我身上沒錢了。」

  「不必操心這個。」他一口應承下來。

  「灰灰、小小和大野還好嗎?」

  「你離開後兩隻鴿子就不見了,大野在軍營里裡訓練,它是隻很好的軍犬。」

  「驥哥哥,我想帶大野一起走,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以。」

  「謝謝驥哥哥。」敏敏笑逐顏開。

  「戶帖的事這兩天就可以辦好,不過我想見見你的朋友。」敏敏閱歷少,不知會不會被騙。

  「我就知道驥哥哥不放心。」嫣然一笑,她道:「驥哥哥等等。」

  她走到牆邊敲五下,這是她和殷菀約定的暗號,三短兩長代表一切順利,反之則是情況不對,殷菀便會製造混亂,讓她乘亂離開。

  不多久廂門被打開,殷菀走了進來。

  關驥沒想到會是個小女孩,他頓感頭痛、胃也疼,兩個小姑娘上路,她們當盜匪是吃素的?

  「太天真了,你們知道陵縣距離京城多遠嗎?就算坐馬車,至少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到達,你們兩個小姑娘不怕危險?」

  「不會,這條路菀姊姊四歲就走過……」

  敏敏急著解釋時,門口出現一陣吵雜聲響起,下一刻,門被推開。

  三人轉頭,心頭一震,同時被定身。

  殷菀第一個反應過來,跪地膜拜,其中一人是她在多年前見過的皇上啊!

  敏敏呆了,皇上為什麼會出現?但她的目光沒有在皇上身上多加停留,而是定在他身後的卓藺風身上。

  視線交錯間,他面無表情,不認識她似的。

  敏敏想起不翼而飛的珠寶,難道是他?他佈置一切,耐心等待她自投羅網,再回頭看她的笑話?

  不會吧,他待她很好的,買賣不成仁義在,他怎會布置陷害,把她推入火坑?

  不是他,那麼是……看著跪在地上的驥哥哥,是他出賣她?

  更不會,驥哥哥不是那種人……所以到底是誰?

  皇帝看著臉色慘白的敏敏,微惱。

  他傷害過她嗎?他值得她這樣恐懼?他這樣寵她,後宮女人的嫉妒憤怒,他全看在眼裡,仍然一意孤行,沒想到他的偏愛,竟讓她視為洪水猛獸?

  皇帝冷冽的目光掃過三人。

  敏敏終於跪下,儘管全身發抖,卻堅持把背挺得又硬又直,她想著卓藺風、想著驥哥哥,腦袋一片混亂。

  皇帝道:「明知朕意,竟如此相待,你對得起朕嗎?」

  仰頭迎視皇上,她就是明白帝心,才會惶恐害怕,明知強嫁不會幸福,明知道死亡無法解決問題,她還是做了。

  她下意識地又望向卓藺風,乞求他出手相救,可是他居然撇過頭,避開她的視線。

  他不管她、不幫她了?從她出逃那一刻起,他便不再護著她?

  敏敏感到很失望,卻也明白他不躬欠她,他對她沒有道義責任,何必冒險相幫?

  念頭生成,心缺了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試著讓生命轉彎,卻沒想到轉往她不敢想的那一邊。

  敏敏趴地求道:「所有事都是我一手策劃,與旁人無關,求皇上開恩。」

  她這是在替關驥說項?皇帝頓時火冒三丈,死瞪著她的後腦勺,恨不得將她抓起來狠狠搖醒。

  關驥到底有多好,這個時候還想著為他說話?他心裡只有薛虹茜,眼裡根本看不見她,關驥都這樣待她了,她還是不改初衷,甚至寧可死,也不願意成為他的女人?他是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為什麼她避他如蛇蠍?

  這丫頭怎麼能夠傻得……和她的娘一個樣兒?

  他是可以決定天下人生死的帝王,怎麼會決定不了她的心情?

  怒極,皇帝居然笑了出來。

  彎下腰,他輕拍關驥肩膀,笑道:「這次你做得很好,朕能找到敏敏,該記你一大功,你回府等著接旨吧!」

  此話一出,關驥愣住,什麼跟什麼?他有什麼功勞?

  他沒聽懂,敏敏卻是聽明白了,是驥哥哥密報,皇上才會在此出現?在傷害過她後,驥哥哥再度向她舉刀?轟的一聲,心牆倒塌,那是她的驥哥哥呀,是曾經負載著她無數期待的驥哥哥,他怎麼能夠背叛她?

  轉瞬間,她的世界天旋地轉,她不知道該相信誰,不知道還有誰值得託付,她彷徨無助,她用力跪直,望向卓藺風,只求他給她一個眼神,她就可以安心,就可以不覆滅。但是他不看她,連一眼都不願施捨。

  於是天地在眼前被碾成齎粉,她深信的、在意的、看重的,全數幻滅,魑魅魍魎的笑聲在耳邊響起,嘲笑她的幼稚天真,嘲笑她無知的信任,淚水漫過頰邊,是冰的,和她的心一樣冷……

*             *             *

  卓藺風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敏敏的哀傷像把刀狠狠地割著他的心,她的怨懟像砒霜,腐蝕了他的心腸,他多想上前擁抱她,想告訴她,沒事了,我在……

  但是不可以,是他設下這個局,是他要逼得她走投無路,是他要她必須照著他的計劃走,是他製造了她的傷心哀慟,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安慰她?

  那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前世無緣,今生無分,他們終究要錯過……

  恨嗎?當然,他不想妥協,卻不得不妥協,他不想失去她,卻總是失去她。

  他的強大,護不住他要的女子,護不住他盼望的幸福,多麼悲慘……

  他邊想著,下意識走進最近的一間布莊。  

        掌櫃的連忙上前,討好的笑道:「王爺大駕光臨,不知王爺今天……」

  沒等他說完,卓藺風怔怔地說:「我要買很多漂亮的布。」

  掌櫃的連忙使眼色,幾個夥計很快便把鋪子裡最鮮亮、最特殊也最昂貴的布料全都堆到檯子上。

  「王爺,你看看,這些全是今年……」

  卓藺風再次打斷道:「我要裁一堆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行,我們有最好的裁縫,能做出京城最新的衣裳,王爺要幾套?」

  卓藺風沒理會他的自吹自擂,隨手丟下千兩銀票,轉身走出鋪子。

  接過銀票,看一眼,掌櫃的立即揚聲大喊,「快,把李娘子、王娘子、陳娘子統統叫過來!」

  離開布莊,卓藺風走進專賣首飾的綴金閣,說:「我要買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飾。」

  掌櫃的傻眼,那可是蜀王爺啊,普通東西哪能看得上眼,又要戴不完,鋪子裡哪有這麼多好東西?

  掌櫃的還沒想完,卓藺風已經丟下一迭銀票,轉身離開。

  掌櫃的顫巍巍的手拿起銀票,一面算著數兒,小心肝一面顫個不停,過了一會兒,他微喘著氣,對著小二吩咐道:「把鋪子看好。」他得儘快去調貨,調最好、最珍貴、而且戴不完的首飾。

  卓藺風又去買了很多很多吃不完的雞腿。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些蠢事,但好像這麼做,心裡的洞就能小一點、痛就能少一點,否則他受不了、撐不住,無法把她逼到淳溪身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06:49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待嫁的日子

  敏敏入宮,受封茹嬪。

  雖然份位不高,但她住在最靠近皇上的明暉宮,伺候的宮人、日常衣食皆以妃位等級配給。

  賞賜如流水般送進來,人人對她奉承巴結,後宮上下都曉得她是皇上的新歡,日後是有大造化的。

  明珠公主只不過幾句挑釁,敏敏還沒告狀呢,事情已經傳到皇上耳裡,剛解除禁足的她又被禁足了,聽說皇上正在挑人,打算儘快把明珠公主給嫁出去。

  皇上對敏敏的寵愛可謂無人能及,明目張膽。

  但敏敏開心不起來,皇上待她越好,她越覺得恐懼窒息。失望到底,成了絕望,她不曉得還有什麼該盼、值得盼的。

  夜深,敏敏把宮女全數打發,她蜷縮身子抱著雙膝,屋裡,炭燒得很暖,她卻發抖得厲害。

  因為今日皇上耐心告罄,離去時丟下一句「三日後侍寢」。

  他要把她變成名正言順的茹嬪,他相信只要她的身子順了自己,心便會跟著歸順。

  而這句話,將敏敏逼到無處可躲。

  她自厭自嘲,自恨苦頭吃盡,最後仍然回到這裡,早知如此何必拼個魚死網破,反正結局不變。

  她對一切厭煩到了極點,連呼吸都覺得疲累,她越想掙脫,就被捆得越緊,她開始渴望死亡來臨。

  抬頭,敏敏怔怔地看著橫樑,那裡好像有人在對她招手……倏地,她笑逐顏開,這是個不錯的方法,皇上能夠控制她的人生,卻無法控制她的死亡,只要死去,皇上就可以終止對親娘的想像,而她得到自由和解脫。

  下一世,全新的開始,或許她會幸運些,有爹娘陪伴長大,沒有背叛的驥哥哥,沒有逼她嫁人的狐狸,多好。

  她不曉得自己盯著那道橫樑多久,可她離開床榻了,她走到桌邊,上頭還擺著皇上剛賞賜的錦緞,她找出剪刀,把錦緞剪成一條條的,兩兩相接,奮力往上一甩,再搬來椅子,爬上去,她打量高度,打個結實的死結,雙手緊握錦緞,深吸最後一口氣,帶著解脫的喜悅,帶著對來生的盼望,她把頭套進去。

  閉上雙眼,她向老天祈禱,如果能夠,她想再當爹娘的孩子,如果有機會,她想再遇見卓藺風,如果有可能,她想……

  她笑著踢開腳下的凳子。

  越來越吸不到氣息,她的意識逐漸迷離,她感覺身子在往下墜落,有點痛,但沒有想像中那樣恐怖……

  砰的一聲,門開了,她聽見了,但離得很遠,聲音好像從遠方傳來,是開啟另一個世界的門?

  思緒陡然斷掉,大量空氣湧入胸膛,在一陣猛烈嗆咳之後,意識逐漸回籠,她猛然睜開眼睛,對上卓藺風的目光。

  她看見他的緊張、憤怒,看見他鮮少有表情的臉上,有了很多表情。

  他被她嚇壞了?他沒有不理她?他只是在尋找恰當時機救她出去?她不是走投無路,他還要她、還在乎她?

  她又哭又笑,她投入他的懷抱,用眼淚鼻涕弄髒這個好潔男人。

  因為他知道,她也知道,他還是那個樂意包容她一切的人。

  唉……還沒開罵呢,就哭成這樣,卓藺風無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他沒阻止她,任由她在懷裡哭個夠,因為他也需要時間來撫平心悸。

  看見她把自己掛在橫樑上的瞬間,他無法呼吸,他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冷靜理智再不復在,有一道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尖銳喧囂,他又要再一次失去她!

  這回,需要經過多少年,他們才能再度相遇?第三次遇見,會不會又有另一場挫折,迫使他們無法相守?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痛恨自己對她的承諾全是虛言妄語。

  他說過要帶給她幸福,到頭來卻只能給她帶來不幸,他說過要讓她開心,可終究只讓她淚水流盡,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都一樣,她沒有因為自己而快樂過。

  他很清楚,在後宮的這些天裡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情緒起伏會影響她身上的味道,所以他知道她的痛苦、哀傷、無奈。

  早在她進宮的第一天,他就想衝進來救人,他忍受不了她的無助茫然。

  但歐陽杞阻止他了,他堅持敏敏不吃點苦頭,不會乖乖就範,這次的事件已經觸怒狐王,若不想她魂飛魄散,就不能讓她再心存幻想。

  乖乖就範?他捨不得啊,他多想不顧一切地帶她遠走高飛,可是他心存顧忌,若她當真魂飛魄散,就代表沒有輪迴、沒有下一世,他將徹底失去她。

  他無法失去她,就算跟著卓淳溪不能幸福,至少她能平安一世,所以他必須逼迫她,這才是保護她最好的方法。

  終於,懷抱裡的啜泣聲平息了。

  她的茫然找到歸依,她的無助有了肯支撐的人,混沌腦袋陡然清明。

  她不貪婪了,不非份要求了,她願意退讓三百步,妥協再妥協。無所謂的,只要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能看見、聽見、感受到他,她願意滿足。

  歷劫就歷劫吧,病弱便病弱、早夭便早夭吧,為深愛的男人圓夢,也能幸福著,不是?

  既然他想要她當狐后,好啊,誰怕誰?

  敏敏抬起頭,迎上卓藺風的目光。

  話含在嘴裡,他使儘力氣,還是無法開口,他說不出「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要不要嫁給淳溪」這種狠話,在她剛從黃泉路轉回來之際,他無法再次逼迫她。  

  歐陽杞從屋外跳進來,搞不懂卓藺風拖拖拉拉在做什麼,宮廷守衛森嚴,佈置案發現場需要時間,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於是他替卓藺風把狠話給說了,「你選擇吧,是要嫁給淳溪還是要嫁給老皇帝?」見她不發一語,他使勁添柴火。「天下沒有平白無故的獲得,沒道理讓一群人為你冒險,你卻什麼都不必付出,是吧?」

  這話說得真現實,也真正確,敏敏不躲了,她不再反抗掙扎。「我同你們回去,我嫁給淳哥哥,助他歷劫、修練。」

  「很好,爽快。進來吧!」後面那句是對窗外人說的。

  兩名黑衣人跳進屋裡,敏敏認出其中一個是上官麟,他們扛著宮女……呃,應該說他們扛著一名宮女屍體進來。

  他們手腳俐落,把屍體放在床上,歐陽杞從櫃子裡取出敏敏的衣服,三兩下幫她換裝。上官麟打開箱子取出工具,不過片刻功夫,就把床上的宮女變成章若敏。

  「你身上有什麼明顯記號嗎?」上官麟問。

  敏敏點點頭,拉開衣袖,露出肘間半月形的紅色胎記,上官麟看一眼,轉身又回去折騰。

  「她是誰?」敏敏問。

  「德妃派來殺你的人。」卓藺風回答。

  她有些難以置信,她小時候經常在關家進出,和關瑀的交情還不差,沒想到換了身份,連朋友都做不成。

  「想報仇嗎?」卓藺風問。

  敏敏搖頭,這種仇要是報起來,不曉得得折多少人進去。

  「我更想知道,真的是驥哥哥出賣我嗎?」

  這讓她對人性失去希望,讓她單純美好的世界崩潰,比起尋仇,她更想知道,自己堅持的價值是否存在?

  「不是。」卓藺風道。

  這個答案讓敏敏鬆口氣,崩塌的心牆重新矗立,但她又疑惑地問:「那皇上怎麼會出現?」

  眼看著卓藺風就要實話實說,歐陽杞心急,好不容易章若敏回心轉意,要是知道實情,這位姑奶奶又大耍任性,然後卓藺風又全數接受……不行,眼看重要日子即將來臨,不能再橫生枝節!

  歐陽杞搶白道:「藺風是皇上肚子裡的蛔蟲,能事事預知嗎?他要是有這麼大的本領,當場就把你帶回王府,何必大費周章弄這一出。」

  這倒是,宮廷禁衛森嚴,要把她救出去,肯定要費不少功夫。敏敏點點頭,被歐陽杞說服了。

  歐陽杞擠到兩人中間,扳過敏敏的身子,對她說:「你也別怨藺風,那天他可辛苦啦,一聽到風聲,就不管不顧硬要跟在皇上身邊,他必須確定皇上找到的人真的是你,才能動手把你救回去。他雖然在場,卻不能在皇上跟前透出端倪,只好裝不熟,伺機一而動,你要是因此怨上他,就太沒意思了。」

  他把謊話說得極其真誠,唬得敏敏一愣一愣的。

  他更加強口氣再補充道:「知道嗎?為了你,藺風想盡辦法、用盡人脈,才順利把你的朋友從大牢裡撈出來,差一點點就曝露身分。」

  「你說的是殷菀嗎?」

  「何止她,還有你的驥哥哥,皇上氣你為他求情,想要你對他徹底死心,才拚命往他身上潑髒水,可回宮裡,想到他要幫你逃跑,心底那把火燒得多旺吶,要不是藺風為關驥說盡好話,他肯定得和殷菀一起進大牢。」

  「所以現在大家都沒事了?」

  「沒事,關驥好端端地待在他家裡,殷菀也在王府裡等你。」

  握住卓藺風的手,敏敏仰起頭,誠摯認真地說道:「謝謝。」

  卓藺風沒有歐陽杞的厚臉皮,這句謝謝,他問心有愧,畢竟整件事根本就是他們一手策劃的,他只能摸摸她的頭,說:「又瘦了,回去讓歐陽給你做好吃的。」

  歐陽杞聽見這話,心裡直翻白眼。

  雖然他在人類世界裡扮演紈褲,沒耗費精神撈個大官做做,好歹他也是狐族的世子爺啊,這些人怎麼一個個都拿他當廚子使?

  不過,只要她肯安份嫁給卓淳溪,為她做菜?他認了!

  這時候的歐陽杞還不曉得,若干年後,敏敏意外得知此事始末,氣得跳腳,非要找個人來洩恨,而第一人選就是某王爺。

  於是卓藺風有大半年時間過得異常痛苦,最後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好日子也給折騰沒了。

  最終最終,只能天天對著一株日日春,時時對她說:「是的,娘子大人。」

  茹嬪之死,在宮裡引起軒然大波。

  皇帝下旨究辦,眼看德妃就要被査出來,看在關驥面子上,敏敏央求卓藺風幫忙,把這件事抹平,放德妃一馬。

  發誓要和她拉開距離的卓藺風,又變成有求必應的好王爺,最終這件事不了了之。

  可雖然查無實證,皇帝還是疑心到德妃頭上,受寵數年的她,被冷落了。

*             *             *

  時間過得飛快,三月轉眼到來。

  王府裡,殷菀和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她和敏敏比親姊妹更像姊妹,她和卓淳溪也很要好,兩人有說有笑的,偶爾敏敏還會被冷落。

  說過了,卓淳溪對人際關係很敏感,他不會感受不到敏敏的勉強,同樣的,也不會感受不到殷菀的熱情。

  經歷過生死關頭,卓藺風不再執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因此敏敏又開始陪著卓藺風曬月亮,又能賴在他身邊,當他的小尾巴。

  敏敏裝模作樣地學他呼吸吐納,調皮地問:「如果這樣日夜修練,我會不會和你一樣,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還以為卓藺風會嘲笑她這個無知的人類,沒想到他竟斬釘截鐵地回道:「你會,我說過的,狐后與狐王同壽。」

  「要是運氣不好,在床上躺上兩千年,那可真夠嗆人的。」她把歐陽杞說過的話記得一清二楚。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她戴著他的元珠,他會守護她一世。

  她問:「當狐后很了不起嗎?」

  「是。」

  「皇后統領後宮,底下嬪妃宮女無數,因而尊貴非凡,狐族一夫一妻,沒有一群女人可以統理,怎麼能夠了不起?」

  卓藺風回道:「狐族沒有男尊女卑的想法,只有強弱之分,若狐后有足夠的能力,就可以分享狐王的權利。」

  敏敏終於明白人狐的不同,在人類,女人依附男人,尊榮要靠男人給予,但在狐族,女人的尊榮要靠自己爭取。

  「在你們眼裡,人類女子弱爆了,我肯定分享不到權利。」

  「不會。」他再次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會?」她不會武功、不懂修練,她最擅長的是縫縫補補,這點本事在他們眼裡不值一提。

  「因為我會教導你,直到你夠強。」如果與卓淳溪並駕齊驅,她才能感到快意,他將傾盡全力。

  是嗎?她太高興了,因這句話的背後意思是,他會留在她身邊,當她的老師。敏敏決定了,她會努力讓自己很弱,弱得他拋不下自己。

  這樣會不會羈絆住他?害他找不到幸福?

  肯定會,可是這次她想要自私。

  帶著興奮,她再次確認地問道:「在我有生之年,你會一直教導我嗎?」

  「會。」他不吝嗇增強她的興奮。  

  「如果我變老、變醜,變成噁心的老太婆,你也不會放棄我這個笨學生?」她必須確定再確定,才能讓自己的心裝滿幸福。

  「你不會變老變醜,變成噁心的老太婆。」

  「為什麼不會?」

  「因為我不讓。」他說得霸氣。

  敏敏就是喜歡他的霸氣。「你不讓,我便不老?」

  卓藺風揉揉她的髮,認真地道:「對。」

  她信了,又往他身上靠。

  怎麼辦啊,她戀上他的味道,光是聞著就有滿腔滿懷的幸福感,以後不能這麼做了,她還能像此刻這般快樂寧靜嗎?

  他沒有推開她,他放縱她接近自己,因為時間不多了。

  歷經天劫,卓淳溪長大成人,到時他不是孩子,開啟了情識,沒人能容許妻子與叔叔這般親昵。

  所以,再更疼她、更寵她一點吧!

  「爺。」

  「怎樣?」

  「我這幾天老作一個夢。」

  「夢見什麼?」

  「夢見爺。」

  「我做了什麼?」

  「說不清楚,一幕一幕的,串不起來,但那個夢很沉重。」

  夢裡,他總是對著她笑,憨憨傻傻的表情和淳哥哥很像,她不知道自己是把兩個人混在一塊兒,還是她把自己想像成小米。

  半晌,她低聲嘟囔道:「我嚴重懷疑。」

  「懷疑什麼?」

  「懷疑前輩子見過你,說不定還為你瘋狂痴迷,否則我怎會這樣喜歡你?」

  卓藺風微怔,苦澀浮上眼眸,是啊……是見過,前世的他們交情匪淺,前世的他們失之交臂,前世的他們……

  但他沒說話,因為他只想和她同甘,至於苦頭,他留著獨嘗即可。

*             *             *

  斜倚門邊,敏敏瞧著屋裡。

  殷菀和淳哥哥盤腿坐在軟榻上玩拉花繩,他們一面說話、一面笑著,真心的玩鬧與快樂。她很喜歡看兩人的相處,那是種說不出的融洽與和諧。

  「你認真想想嘛,不想,我就不跟你好嘍!」

  爽利的殷菀偶爾會在卓淳溪面前出現小女兒嬌態,而她跟卓淳溪撒嬌時,他的耳垂會微微發紅,眼睛不敢看她。

  「我笨嘛,就想不起來啊。」卓淳溪皺皺鼻子,滿臉委屈。

  「你真記不得小時候被壞人抓走的事?」

  「記得啊。」

  「那你再多看我兩眼,看能不能想起來?」殷菀鬆開花繩,指指自己的臉。

  卓淳溪的臉紅得更厲害,他的心和花繩一樣亂,打死不抬起頭來。

  見他這副樣兒,殷菀生氣了,捧起他的臉,逼迫他。「仔細看。」

  被迫抬眼,卓淳溪嘆氣,認真看著她的眉眼五官。

  「怎樣?」她追問。

  他搖搖頭。「沒有怎樣。」

  「厚。」殷菀喪氣。

  那次在豆腐腦兒攤子前見到他,她就忍不住多看他幾眼,當時不敢確定,可這會兒再肯定不過,他就是那個漂亮男孩。

  那個哭得比女孩更女孩,哭得她一副俠肝義膽大發作,不顧危險、挺身護他,沒想到……他居然記不得她?

  悶斃了!鼓起腮幫子,她從荷包中掏出一條手鍊,鍊繩上頭串著珠子,是很漂亮的天藍色,有點混濁、不夠清澈透亮,問道:「你記得這個嗎?」

  卓淳溪嚇一大跳。「我的元珠怎麼會在你這裡?」他還以為弄丟了。

  「你給我的。」

  「我為什麼要給你?」

  「壞人把我們抓走,我保護你,你把珠子送給我,還說長大以後要娶我。」

  卓淳溪被她的話嚇到,他完全不記得了啊!「我、我……」

  「我什麼我,放心,我不是在逼婚,我不會要求你『大恩不言謝、以身相許』。」殷菀大氣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友夫不可戲,她知道再過不久他就要和敏敏成親了,她早就做好打算,等喝完兩人的喜酒,就雇車回陵縣去。

  她忍不住又捏捏摸摸他的臉,真是好漂亮的一張臉呢,小時候美、長大更美。她的長相不夠優秀,但不妨礙她喜歡美男美女,敏妹妹和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羨慕吶……

  「對不起,我說話不算話。」卓淳溪的臉上儘是糾結。

  「沒事,不過是小時候的戲言,我沒放在心上。」拉起他的手、攤開他的掌心,殷菀把珠子放在他手上。「還你,就當送你的成親禮物。」

  卓淳溪用力搖頭,反抓住她的手,把手鍊套到她手腕上。「我說給你就給你,不會拿回來的。」

  言而無信已經夠可惡,怎能把恩情一筆勾銷?尤其聽到她說「不過是小時候的戲言」時,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好剌耳,心口也酸酸的,好難受。

  殷菀沒有堅持,說:「好吧,這次你可要記住,是送人,不是丟掉,下回見著,別誤會是我偷你的。」

  「不會啦。」卓淳溪見她沒把元珠取下,鬆口氣,拉起笑臉說:「不管怎樣,都算我欠你一次。」

  「為什麼?」殷菀問。

  「我說娶你,卻要跑去娶妹妹,是我的錯,算我欠你一次。」

  殷菀失笑,真可愛啊,他怎麼就沒想過,或許是她誆他的?

  卓淳溪認真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想逗逗他。「這樣啊,要不你兩個都娶了吧,敏妹妹當妻,我做妾,如何?」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為什麼不行?我們姊妹倆共事一夫,還委屈你不成?」

  「三叔說,當丈夫要對妻子很好很好,不可以虧待她,迎妾納通房都是不好的行為,會讓妻子難受的。」

  這話聽在殷菀耳裡份外甜蜜,想想自己的爹、再看看他,若天底下的傻子都像他這樣,嫁給傻子又有什麼不好?

  她兩手用力地搭上他的肩膀,鄭重地道:「卓淳溪,你是個好男人,能嫁給你是最幸福的事,我為敏妹妹開心,你們一定要好好的過一輩子,知道嗎?」

  「我知道。」他的眼睛乾淨清澈,看得她怦然心動。

  偷窺的敏敏詫異萬分,她沒想到當年菀姊姊挺身救下的男孩竟然是淳哥哥,未免太巧合。

  身為旁觀者,她把兩人的對話神情看在眼裡。雖然都沒有明說什麼,可她相信兩人有恩有義,還有那麼一點點說不透的曖昧感情。

  她很想跳出來說:「菀姊姊,你喜歡淳哥哥嗎?讓給你吧,你們成親,你們完成童年約定。」可下一刻,歐陽杞的話又跳了出來。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為化天劫而出現,一場劫、一場病。洞房花燭夜,功力大增,一夜春風、桃花數度,運氣好、終生病弱,運氣差、靜待二十年輪迴……這份「幸運」,她怎麼也不能讓菀姊姊來承擔啊。

  悄悄地,她從門口走開。

  如同歐陽杞所說,愛情果然很麻煩。

  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你……牽牽扯扯、羈羈絆絆,偏偏愛上的不能嫁、不愛的不能不嫁,這是誰在跟誰作對啊?

*             *             *

  三月七日,白天陽光和煦、春風暖暖,可到了下午卻變了天。

  敏敏已經齋戒沐浴整整三天,身上的鮮甜花香蓋過薄荷味兒。

  坐在鏡子前,她的頭髮全放下來了,飛瀑似的,沒有脂粉、沒有裝飾,只有腕間一顆圓潤的藍色元珠,她穿著一襲銀白色長衫,遠遠看著,像是天女下凡。  

  今晚,小少爺一生最重大的事即將發生,王府上下小心翼翼、精神緊繃,深怕發生一丁點兒差錯。

  「姑娘,要不要再喝點水?」落春問。

  「我已經喝三杯水了。」

  敏敏失笑,四個落比她更緊張,從早上起,一個個神情焦慮、憂心忡忡,沒弄清楚的,還以為她們才是要歷劫的預言新娘。

  落春尷尬笑著,拿起梳子,再為敏敏梳一次頭。她的手微抖,眼睛漲漲的。

  落夏、落秋早已控制不住,別過身去,偷偷吸鼻子。

  落冬倒是一臉酷樣,板著臉,站在門口守著,一動不動,彷彿一根木樁子。

  她們都曾歷經劫難,知道那份痛苦與恐懼,少爺和她們不一樣,身份越高、劫難越大,聽說王爺當年被天雷狠狠劈過十五回,全身變成焦炭,在山洞裡整整修養十年,數度在人間、黃泉間徘徊。

  因此,就算姑娘生辰極佳,也沒人敢誇言,事情必定一帆風順。

  一陣吵嚷聲,敏敏轉頭,發現在門口與落冬爭執的殷菀。

  「讓菀姊姊進來吧!」敏敏說。

  「可歐陽公子……」

  落秋話沒說完,敏敏便截下她的話,「歐陽公子擔心事到臨頭有變,才不讓我見人,可再過不久我就要去停冬園,還能有什麼變化?放心,我保證不跑,保證乖乖等候時辰到來。你們就讓菀姊姊進來同我說幾句話,行不?」

  落春和落秋互望一眼,大家都曉得的事,誰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沒想到姑娘自己捅破。元宵夜姑娘失蹤,王爺雖然沒發火,可人人都繃著皮等著挨罰,現在事到臨頭,萬一……沒人承擔得起。

  「姑娘……」落春還想再勸。

  「屋外團團圍著幾十個人,別說我沒有武功,就算有,也得插翅才飛得了,拜託你們了,如果不放心,你們就在旁邊守著,可不可以?」

  落夏想了想,點點頭,走到門邊,把殷菀迎進屋裡。

  看見敏敏,殷菀猛地抓住她,就要往外衝。「我們快走,這裡肯定有古怪。」

  她是真的著急,整整三天,她都見不到敏敏和卓淳溪,這也就罷了,王府上下,人人都神神秘秘,想問點什麼,幾棒子都敲不開他們的嘴巴,擺明要做壞事嘛。

  殷菀的著急,見證出她的真心實意,她以誠摯相待自己,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敏敏覺得慶幸。「沒事的,菀姊姊別擔心。」

  「沒事?你當我是傻子啊!她們說今天你和卓淳溪要訂親,不能見外客,見鬼啦,哪家訂親不是敲鑼打鼓、送聘禮迎媒人的,哪像這裡,滿府上下死氣沉沉,再說啦……」她扯了扯敏敏的衣裳。「誰家的新娘子穿這樣一身白,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她滿肚子火氣,哇啦哇啦,話一股腦兒地吐出來。

  敏敏看著殷菀,試圖找個好說詞來解釋,可是真難呵。

  知道滿府上下都是狐狸時,她差點嚇死,如果殷菀知道……一副俠義心腸的她,會不會拿把菜刀,大開殺戒?

  「其實不算訂親,應該算是……某種儀式。」

  殷菀的眼珠子轉兩圈,湊近她耳邊,遲疑地問:「不會是要搞血祭吧?」

  「不是、不是,是……淳哥哥的身分特殊,成親儀式多少有些與眾不同。」敏敏快要詞窮了。

  「身份?」殷菀皺起眉頭,沉吟須臾後,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又問:「你是指他的王爺身份,還是指他……非我族類?」

  敏敏猛地倒抽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她。「你、你……」

  敏敏的反應讓殷菀繃住。「對,我知道,你也……知道?」

  她彈起身,把落春、落夏、落秋往外攆,她們自然不願意,但殷菀高舉五指說:「我以項上人頭發誓,絕不會把敏敏姑娘拐走,還擔心的話,你們門外站兩個、窗外站兩個,屋頂上也可佈置兩個,行不?」

  她們不肯,但殷菀態度強硬。

  「現在我要和你家姑娘說幾句貼心話,請勿打擾。」說完,她硬是當著她們的面把門給關上。

  殷菀匆匆走回敏敏身邊,還沒開口呢,敏敏便先搶先一步問:「菀姊姊的非我族類是指什麼?」

  「卓淳溪是隻狐狸,對吧?」

  「你怎麼……」

  「他被關的時候,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神智不清,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當時我真擔心,要是被壞人發現,他肯定會被砸個稀巴爛,我這才挺身護他,把壞人給哄到外頭。」

  「天,看見……尾巴……菀姊姊不害怕嗎?」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敏敏覺得自己真沒用。

  「他又不是我第一次看見的人形狐狸,在我們陵縣老家,有一年搬來個寡婦,她帶著一雙女兒住進來,那家人,一個個模樣長得可真好,村裡不少男人都教寡婦給迷了魂,大家都說她是狐狸精,刻意遠著他們。可我不怕,進進出出的,與她們結下好交情。有一回我窮極無聊,偷了娘釀的酒,讓她的孩子喝,這一喝,狐狸尾巴可就露出來啦,我用繩子把她們給綁起來,等她們清醒,逼她們自首。」

  敏敏瞠目結舌,竟有這般膽大的女子,她真是白活了。

  「菀姊姊,你真厲害。」

  「有什麼好厲害,狐狸和人也差不到哪兒。」

  她輕鬆的口吻,讓敏敏崇拜不已,忍不住拿她當英雄看。

  殷菀接收到她的目光,拍拍她的頭,拿她當孩子似的。「所以呢,老實告訴我,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既然殷菀不怕,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細說從頭,關於天劫、關於奪嫡之爭……她連這段時間的情感矛盾、心情掙扎都說得清清楚楚。終於有人可以傾聽她的歡喜、她的悲哀、她的感情、她的絕望,她有說不出的暢快。

  她停不下嘴,因為聽眾很捧場,殷菀為她的委屈皺眉,為她的愛情欷吁,跟著她的心情起伏,最終,滿腔仁義的殷菀緊緊把她抱進懷裡,只差一點點就要說:「不怕,姊姊代替你去。」

  她捧住敏敏的臉,眼對眼、鼻對鼻,認真地道:「身為男人,就該有肩膀承擔,我相信卓淳溪挑得起責任,男人事、男人負責,我們什麼都不要管,再跑一次吧,試試看,說不定這回會成功。」

  「不跑。」敏敏搖頭。

  「為什麼不?」

  「在宮裡上吊時,念頭閃過,如果結局都是非死不可,我為什麼不能為淳哥哥死?他待我這樣好,為他犠牲,總好過七尺白綾,死在冰冷的後宮好,就當是回報吧。」

  「誰說你非死不可?」

  「是啊,說不定我會安然度過一切,我會成為狐后,到時菀姊姊別回陵縣了,跟著我吃香喝辣,有章若敏一天好日子,便有殷菀一天榮華。」

  柔柔的身子、嬌弱的小模樣,竟說出這樣大氣的話,惹酸了俠女的鼻頭,真是……傻瓜。「誰要你冒險換回來的榮華。」

  「也不全然是冒險啊,我已想得通透,雖然不能嫁給藺風,至少可以看見他,可以在他身邊轉轉繞繞,就算不當夫妻、只做師徒,也挺好的,總好過一世不見,好過恩人成仇人,是吧?」

        「笨蛋。」這樣怎麼會挺好,明明就挺不好。

  「菀姊姊,我會沒事的。」

  「誰說的?」

  「有王爺呢,我信他,他說沒事就沒事,他會護著我,直到我壽終。」這是他的承諾,她收下了。

  「你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殷菀氣急敗壞,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看著殷菀,敏敏覺得自己真壞,居然很欣賞她的氣急敗壞。

  認真說來,她的人生不算失敗,還有那麼多人在乎她、關心她,對吧?

  門敲兩聲,落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時辰已到。」

  「進來。」敏敏發話,四個落進屋。

  她們都是有武功的,拉長耳朵,就能見屋裡的對話,她們擔心壞啦,深怕姑娘被殷菀說動。

  敏敏站起身,落春,落夏上前,將她的衣服弄整齊。

  出門之際,一隻微濕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敏敏轉頭,看見殷菀鄭重的表情。

  殷菀說:「走,我送你一程。」

  直到現在,敏敏才明白停冬園裡為什麼要豎起一座假山,為什麼要在山下留下洞穴,原來那是要給淳哥哥歷劫用的,可不是讓她重溫谷底時光蓋的。

  人類,往往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太偉大。

  卓淳溪站在山洞前,他和敏敏一樣,都是一身銀白色長衫,頭髮未綰、披在身後,在看見敏敏和殷菀時,他露出憨傻笑容。

  卓藺風、歐陽杞、上官麟、司徒權……狐王的人馬全到齊了,聽說倘若卓淳溪歴劫順利,狐王會進京,親自為他主持婚禮。

  一群人排排站在卓淳溪身邊,臉色嚴肅凝重,肅穆氣氛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這個關卡,對他們而言非常重要。

  看見卓藺風,敏敏加快腳步迎上前,她忍不住撒嬌耍賴。

  有人看著呢,但最後一回了,她堅持任性,堅持投身到他懷裡。

  卓藺風沒有拒絕,即使知道,這行為並不合宜。

  「我怕。」她的聲音很甜,身子卻抖得厲害。

  「別擔心,有我。」他輕拍她的背,一股真氣順勢渡進她的身子。

  「如果我熬不過,可不可幫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埋起來?可不可以每年去看我一回,可不可以……」

  他不讓她有這樣悲觀的念頭。「你不會死,你會變成狐后,你會長命百歲。」

  「如果狐王昏聵,不讓淳哥哥繼承王位呢?」

  「放肆!」司徒權大怒。

  可他一開口,就讓歐陽杞摀住嘴巴往後拉,他在司徒權耳邊低聲道:「小姑娘年紀小不懂事,你甭計較,現在她就是想要上天摘仙桃,咱們都得幫忙,重點是她得心甘情願進山洞啊。」

  卓藺風親親她的額頭,說:「你放心進去,我這裡陪你。」

  「哪裡都不去嗎?」

  「是,哪裡都不去。」

  「我得在裡頭待多久?」

  「天亮就可以出來。」

  天亮?一夜定生死?她深吸氣,點點頭,用力握緊拳頭。「我會沒事的。」

  「對,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卓藺風道。

  「好。」

  放開卓藺風,她走到卓淳溪身邊,握住他的手。

  「藺爺,時辰到了。」上官麟走上前,端著一個銀盤,上頭有條銀色長繩,繩子的兩端繫著銀制銅鈴,卓藺風和歐陽杞各拿起一端,為敏敏和卓淳溪繫在腳踝。

  兩人依指示,除去鞋子,裸足進山洞。

  卓藺風按下洞旁機關,一堵石壁緩緩關上,她張大眼睛,死命看著卓藺風的臉,她看見他用嘴形說:不要害怕。

  然後……她就不害怕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9-5 08:49 AM 編輯

【第十四章】   經歷雷劫

  石壁慢慢在眼前關上,山洞變得一片漆黑,敏敏靠在卓淳溪身邊坐下來,四周安靜得嚇人。

  「淳哥哥怕嗎?」敏敏問。

  「三叔說不會有事的。」他用卓藺風的話哄她。

  「對啊,王爺說沒事,肯定就沒事。」她也把卓藺風的話當聖旨。

  「妹妹,你是不是……」話戛然而止。

  「是不是什麼?」敏敏問。

  「是不是更喜歡三叔?」

  「我如果說喜歡,你會生氣嗎?」

  他偏頭,想了半晌,回道:「不會。」

  「真的不會?為什麼?」

  「因為我也更喜歡菀妹妹。」

  「真的啊?」說不出為什麼,這話竟讓她鬆一口氣。

  「妹妹別擔心,成親以後,我會努力的。」

  「努力什麼?」

  「努力不喜歡旁人,只喜歡妹妹,所以妹妹也努力吧,努力喜歡我,比喜歡三叔更多。」

  輕搖頭,她無法承諾自己辦不到的事。

  突然間的安靜,山洞裡出現讓人透不過氣的壓抑,只有偶爾微動,銀鈴發出些許聲響,兩人就這樣坐著,靜待時間流逝……

  卓淳溪自然而然地打坐練氣,敏敏卻在迷迷糊糊間睡著,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一聲驚雷轟然落下。

  敏敏猛地驚醒,那道雷像是有意識地直往兩人身上劈。

  他們被劈中了,那股剌骨疼痛難以形容,敏敏強忍尖叫,卓淳溪卻大聲叫吼,相同的疼痛折磨著兩個人。

  「淳哥哥,你還好嗎?」最痛的時候過去,敏敏咬牙問。

  他搖頭,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他好痛……「三叔……」

  可是他的喊聲未止,第二道驚雷又落下。

  一個人一生被雷打到的機率有多少?可他們已經被連續兩道雷擊中,疼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敏敏忍不住了,她放聲大叫。

  敏敏的叫喊,像有人拿著劍往卓藺風身上戳似的,她疼、他更痛,空氣裡的薄荷味摻雜著血腥氣息,他強行忍住,額間卻青筋畢露。

  握拳打去,他身旁的老樹樹榦上出現凹洞。

  歐陽杞提防他,深怕他忍不住,打開洞門,強行將敏敏帶走,目光示意,他和上官麟一左一右站到他身旁。

  第三、第四、第五……雷聲連番在他們身上炸開,那痛,痛進肌肉、痛進血液、痛進骨髓裡,敏敏覺得自己被拆解、捶碎、剁爛,覺得疼痛一次比一次加劇。

  她不斷尖叫、不停喊救命,她和卓淳溪痛得在地上打滾翻轉,銀鈴的聲音隨著他們的掙扎響個不停。

  可不論他們怎麼逃,雷總能準確無誤地打在兩人身上,他們逃不了、跑不開。

  她阻止不了噬骨疼痛,她無法拯救自己,只能聲嘶力竭地喊叫,她不斷哭求著卓藺風救命。

  她用儘力氣喊叫,她的聲音嘶啞,不停咳嗽,喉嚨像被火燒灼似的,她又不是孫猴子,怎就遭遇上三昧真火?

  第七道雷、第八、第九……

  卓淳溪還有餘力抵抗,敏敏卻已經失卻力氣,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明白了,再多的掙扎反抗都無濟於事。

  疼痛讓卓淳溪失去意識,他只剩下直覺的反射動作,他痛得高高跳躍、再重重落地,他不斷狂奔、不斷繞圈,他用頭、用身子去撞擊石壁,他想要出去,想要離開這裡。

  這時候的卓淳溪,哪還記得兩人腳上還綁著銀索?那是用天蠶絲製成的,即使火烤刀割都不會斷裂,銀索緊緊牽繫著兩人。

  他往上跳,敏敏就被拉著往上彈,他往下竄、敏敏就重重墜地,他繞圏狂奔,敏敏就像破布似的被他拖著繞行。  

  被雷轟打的疼痛,在血液中奔竄,身體被磨出的傷口,鮮血直流,她的骨頭斷了、碎了,她的意識逐漸渙散,她清楚明白自己快要死去。

  她又被騙一次,怎麼可能沒事,分明是沒命……

  痛到極致,她再也感覺不到疼痛,身子反而變得輕飄飄的,她緩緩閉上眼睛,對卓淳溪低喃,「淳哥哥,我快死了,你要……好好的……」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眼睛失去焦距,她確定,自己將要離開。

  很小的聲音鑽進腦袋裡,卓淳溪居然聽見了,他恢復兩分意識,停下狂奔的腳步,看著一身白衣變成紅裳的敏敏……天,他做了什麼?

  他彎下腰去拉扯銀索,可是扯不斷啊,他越用力,銀鈴響得越大聲,他一面哭,一面放聲叫喊,「三叔,妹妹死了、妹妹死了……」

  卓藺風早就忍不住,他不知道他們碰到什麼狀況,但能夠感受得到,敏敏身上的薄荷香越來越弱。

  他聽得出來,敏敏被卓淳溪拖著跑,這是不對的,有敏敏幫忙,卓淳溪沒道理躲不過雷擊,沒道理痛得這樣厲害,是真的不對勁。

  他急著要打開石牆,把人救出來,但上官和歐陽罕有防備,兩人緊緊按住他,不讓他衝動行事。

  「放開我,你們沒察覺不對勁嗎?敏敏快死了!」

  「不會的,她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她將會成為狐后。」司徒權堅持,就算是死,她也不會死在這裡。

  「我知道她快死了,我在她身上種香,我能感應到香氣的波動,她真的快死了。」

  卓藺風的信誓旦旦讓他們遲疑,如果敏敏死去,那淳溪呢?

  短暫的遲疑讓卓藺風有機會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下石洞開關,石門滑開,殷菀搶在他身後跑進山洞。

  裡頭的慘狀讓人不忍卒睹。

  沒有人可以解釋,情況怎麼會是這樣?

  卓淳溪身上的白衣殘破不堪,敏敏更嚴重,她的身子、她的手腳、她的臉……到處都是傷,肉燒焦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

  卓淳溪抱著敏敏放聲大哭,淚水沾上血水,染出點點艷紅。

  「三叔,我把妹妹害死了……」

  呼吸一窒,心兒扭曲變形,卓藺風無法答話,無法知覺,耳邊的吶喊聲震得他的腦子爆炸。

  他又要失去她了,他再度失去她了,他信誓旦旦保證過沒事,她那樣相信他……可是,她就要死了。

  這會兒,大家都曉得狀況不對勁,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護陣,就算卓淳溪不是毫髮無傷,也不至於傷得這樣重,更別說敏敏,莫非傳言為假?

  卓藺風失去知覺了,他像木偶似的彎下腰,解開銀索,他將敏敏從卓淳溪懷裡抱出來。

  「淳溪,剩下的,你能自己承擔嗎?」卓藺風問。

  雷聲已響十二道,他不確定卓淳溪還要承受多少,但敏敏確定幫不了他,就算能幫,他也不允許。

  卓淳溪大聲號哭,一面說道:「我不要妹妹幫了,我不要妹妹死掉,對不起、對不起……」

  得到答案,卓藺風點點頭,抱著敏敏往外走。

  幾個人互看彼此,歐陽杞道:「我們來吧!」

  眾人同意,圍著卓淳溪坐成一圈,正準備合掌盤膝時,又一道狂雷轟然而下。

  十二道雷帶給他的疼痛經驗,讓卓淳溪下意識蹲下身,用雙手捂著頭,見他這樣,殷菀想都不想,直覺撲身將他抱在懷中。

  這時候,奇異的事發生了。

  那道雷打下,竟在殷菀頭上一分而二,滑到地上、鑽入地面……她沒受傷、卓淳溪沒受損,兩人一點事都沒有。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卓淳溪也抬頭望向殷菀。

  下一刻,他的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本來就好看到難以形容的臉龐,這一笑,殷菀的目光哪還轉得開。

  「不痛耶,一點都不痛!」卓淳溪說。

  「好啊,我來保護你。」殷菀回答。

  卓淳溪用力點頭,雙臂環住殷菀的腰,把頭埋入她懷裡,他不害怕了……

  沒有人能解釋這種狀況,這時歐陽杞靈機一動,問:「姑娘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嗎?」

  「什麼叫做陽年陽月陽日陽時?」

  歐陽杞皺眉,又道:「敢問姑娘生辰?」

*             *             *

  冰冷的泉水包裹著敏敏的身子,天這樣熱,可是一下水,她身子還是起了反應,卓藺風趕緊將她抱入懷裡。

  他在昏迷不醒的敏敏耳邊低聲道:「不怕,我在,只泡一下下就好。」

  然後,讓她緊密地與自己的身子貼合,用他的體溫溫暖她。

  對於女人,他很少這般耐心,但這三個多月以來,他的耐心處處可見。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敢回想三個月前的那場天劫。

  想一次、痛一遍,不管是敏敏或卓淳溪都受到重大傷害,全都因為他判斷錯誤。

  他這輩子很少誤判情勢,唯獨兩次都落在她身上。

  數百年前,他誤判自己能夠很快返家,沒想到一去十年,連小米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數百年後,他誤判敏敏是為卓淳溪化劫之人,差點兒賠上兩條命。

  她和卓淳溪共度十二道天雷,那年的自己,也不過歷經十五道雷擊,十二道雷啊……柔弱的人類女子,怎能承受得住?

  幸好他的元珠為她保住魂魄,沒教她魂飛魄散,幸好十二道雷擊,讓她蛻變,讓她脫胎換骨……

     卓淳溪還行,長期練功之人,短短一個多月便恢復過來,但敏敏直到現在依舊沉睡。

  卓藺風將敏敏帶走之後,在殷菀的幫助下,卓淳溪又遭遇六次雷襲。

  十八道驚雷、十八次上天考驗,那是狐王才需要接受的歷練。

  只要卓淳溪能熬得過來,屆時追隨者將會前仆後繼、蜂擁而至,那對宋旭是重大壓力,有這層壓力,再加上殷菀的助力,公主心願必成。

  卓淳溪的苦難結束,但敏敏尚未。

  那天,他幾乎聞不到自己種下的香,她被雷打得全身焦黑,骨頭有八十六處斷裂,她從頭到腳無半塊完膚,她的五腑六臟受傷甚重,不斷嘔出鮮血。

  對人類而言,這樣的她已經死了,但他不肯放棄。

  他逼敏敏喝自己的血,但她顱骨斷裂,嘴巴打不開。

  他顧不得她疼痛,硬是撬開她的嘴,陷入昏迷的敏敏,被劇烈疼痛給折騰得淚流不止,她的淚水灼燙了他的心,可他必須下重手。

  不能心軟,即使她的臉因為他的動作,變形得不忍卒睹。

  敏敏吞進十滴血,他欣喜若狂。

  十滴精血,護住她的命脈,他為她正骨,為她療傷,看著她一天一天,從十滴血到小半碗,再到貪婪地一碰到他的血就停不下吸吮,他高興極了,因為這證明她活下來了,生命力再度在她體內盎然。

  三個多月他都守在她身邊,連睡覺都沒有離開過她。

  骨頭續上,傷口結痂,半個月前,她焦黑的舊皮開始剝落,露出新生的肌膚,帶著淡淡粉紅色的皮膚,宛如初生嬰兒。

  於是卓藺風帶敏敏到溫泉莊子,有冷熱泉交互泡,能夠助她的新皮增長、舊皮脫落,再過不了多久,她將會有一副全新面貌。  

     足足兩刻鐘,他把她從冷泉中抱起來。

  冷泉旁的軟榻上鋪著棉布,他先幫她擦乾身子,抽掉棉布,再用乾淨的被子將她密密實實蓋好,棉布上沾黏著許多細小的黑色皮屑。

  卓藺風走到一旁,換上乾衣裳,再回到軟榻邊幫她穿衣。

  三個多月以來,這些瑣碎的事,他從不假手他人。

  抱起敏敏,她自然而然地往他懷裡縮,他很高興,她的反應越來越多,每個反應都讓他雀躍不已。

  低頭,吻上她的唇,這是這段時日以來,養出的新習慣。

  而這個習慣,源自於恐懼。他害怕她身上的味道消失,他天天在她唇間種香,強行留住那縷味道。

  那時候的她,五官變形,整張臉猙獰可怖,說是惡鬼也不為過,便是上官麟那樣成日擺弄人臉的,也不敢多看兩眼。

  可卓藺風不在乎,不管她是什麼模樣,都是他眼底最美的一幅春光。

  他吻她,吻得她身上薄荷味兒越濃、越香,然後他吻上癮,天天親、時時吻,不管吻過幾回,他都拒絕不了她的誘惑。

  靠坐在榻上,他又想跟她說話了。

  風徐徐吹過,帶著微溫,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烙出些許暖意。他喜歡這樣的早晨。

  「敏敏,如果你清醒,知道自己成為狐族的一份子,會怎樣?會嚇暈過去?還是會繞著圈圈、尋找你的新尾巴?對不起,這件事應該先徵求你的同意的,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那次你墜入深谷,找到你的時候,你的內息微弱,若是沒讓你喝血,我怕你落下殘疾,沒想到你的身子、我的血再加上元珠,遇上雷劫,竟會融合在一塊兒,把你從人類變成狐類。我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抱歉,沒有融合,以人類之軀,你活不下來。可是融合之後,存活下來的你,卻再也不是從前的章若敏。你會怨恨嗎?會生氣嗎?肯定會的吧,沒關係,到時你可以任性胡鬧耍賴,可以不講道理、大發脾氣。

  「其實我早就打算這麼做,在知道你的生辰時,我就打定主意留在你看得見的地方,為你的幸福努力。無法理解?其實並不困難,因為我早在幾百年前就深深地、深深地愛上你。那時你叫做小米,你的父母把我帶回家,我認知中的親情是他們給的,在他們身上,我享受到家庭的溫暖。我還記得你出生那天,你爹把軟軟的你放在我手中,我愛不釋手,親親你的眉,親親你的額頭,奇跡似的,剛出生的你居然笑了。

  「那時的我還是個傻子,但我已經在心中立誓,要愛你一輩子。我那樣痴傻,你卻覺得我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哥哥,你護短護到讓人難以理解,你對我……不只是妹妹。屬於我的天劫來臨,沒人告訴我該怎麼做,但身為狐狸的直覺告訴我,必須離你遠遠的,才不會傷害你。沒想到十五道驚雷,讓我差點兒死去,待傷口痊癒,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時,滿心歡喜,因為我不再是傻子,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給你最好的生活。

  「可是你死了,我連你的最後一眼都沒見著,你就死了。你知道那是什麼感受嗎?那是如墜深淵,是了無生趣,是再也找不到活著的意義。數百年來,日升日落,漫漫長日寂寞難挨,不少女子想親近我,但我不願意,我堅持著,堅持等我的小米重返人世。

  「後宮重逢,我終於等到你,我興奮難耐,當晚就潛進留雲宮為你種香,因為我必須再次確定,那就是你,我也必須確保,你在哪裡,我都曉得。我沒有告訴過你,若你不肯嫁給淳溪,違逆狐王之命的下場是魂飛魄散,對不起,我修練不足,沒有能力在狐王面前護住你,我別無選擇,因為只有活著才是真的,死了便萬事皆休。

  「我失去過你一次,這輩子我不願意再度失去你。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出生的女子,數百年才得一人,你和殷菀卻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而殷菀順利幫淳溪化劫,你卻無法?我不懂為什麼,我只能猜測,這並不是你真正的生辰,但這些都不重要了。聽說她之前住在南方陵縣,這讓我確定,她才是我之前一直在尋找的人。歐陽杞說這叫因禍得福,往後我們可以攜手走過千百年。如果得這個福,得承擔如此重大的禍事,那麼我不要,我不想你為我而痛苦,我寧願陪你走完這輩子,寧願忍受數百年寂寞,待你重生、再次攜手。

  「敏敏,我是個性情清冷之人,我從未對你說過我愛你,可你知道嗎?我已經在心裡對你說過千百次,我愛你、我要你、我在乎你……」

  他親吻她的額頭,緊緊將她圈在懷中。

  他愛她啊,這一次,誰都無法讓他放手。

*             *             *

  圍籬打開,卓藺風抱著敏敏往莊子裡走。

  不過片刻功夫,他們進了莊子,落夏見主子爺回來,連忙把在爐上溫著的藥湯端上。

  落冬跟在爺身後,一面稟報,「爺,府裡命人來傳話,淳少爺和少奶奶明天會過來。」卓藺風點頭,淳溪和殷菀在半個月前完婚。

  皇帝和皇太后當然不樂意卓淳溪挑選平民女子為妻,卓淳溪便天天吵鬧,鬧不過皇上,他跑到皇太后跟前絕食,多吵個幾回合,兩人不允也得允,他們也算是想通了,卓淳溪畢竟是個「傻瓜」,有人肯嫁就不錯了,哪還能要求更多,更何況,人是卓淳溪自己喜歡的。那些天,歐陽杞在上官麟的巧手下,化身成卓藺風,親自操持卓淳溪的婚事。

  歐陽杞沒拿卓藺風的銀子當錢花,而是當水隨便到處撒,怎麼奢華怎麼幹,卓藺風不在意,皇上卻心生疑竇,他的錢從哪裡來?

  於是婚禮之後,卓藺風親自進宮哭窮,說要回封地開鋪子、攢銀子。

  雖說朝中無奪嫡之虞,可卓藺風的能力明擺著,朝廷大小事一把抓,人人都贊他能耐,皇帝聽幾回合可以,但天天聽,心裡多少不是滋味,因此這一吵,皇帝便也點頭同意。其實進宮哭窮的是戴了人皮面具的歐陽杞。

  聽到這件事後,卓藺風淡淡地說:哭鬧不是我的風格。

  歐陽杞卻得意洋洋地道:皇上多愛這種風格啊,說這樣的卓藺風才有人味兒。

  歐陽杞自作主張,自有他的目的。

  狐王壽命不長了,接下來一年,該是卓淳溪接位之期。

  十八道天雷已經定下卓淳溪的身分,當年宋旭也不過承擔十六道天雷,倘若他肯知趣退讓便罷,否則定會是一場風波,屆時他希望卓藺風在場,且不管宋旭惹不惹事,新王登位、百廢待舉,都需要卓藺風的助力。

  「還有其他話嗎?」卓藺風問。

  落冬回道:「少爺已經請得皇上旨意,要帶少奶奶回越州,少奶奶與姑娘感情好,想在這裡多待幾天,陪陪姑娘。」

  「歐陽沒留話?」歐陽杞主意大得很,沒等到他點頭,哪可能輕易離開。

  端著藥碗的落夏抿唇偷笑,果然知歐陽者非爺也。

  落冬道:「歐陽公子傳話,若姑娘身子好些,便一起走吧,路上同行,可以互相照應。」  

  這話歐陽杞講過很多遍,卓藺風半次都不應,問得急了,他冷聲道:敏敏不醒,我哪裡都不會去。

  對他而言,再沒有任何事比敏敏更重要。

  落冬看一眼王爺,果然,王爺不吱聲,悄悄嘆息,她退到一旁。

  卓藺風接過落夏手裡的藥碗,道:「都出去吧。」

  「是。」眾人齊聲應和,往外頭走去。

  抱起敏敏,他在她耳邊說:「來,喝藥了。」

  昏迷中的敏敏皺眉,滿臉嫌惡。

  卓藺風笑開。「乖,喝完藥,給你吃好吃的。」

  聽見這話,藥碗端到她唇邊,她乖乖張嘴。

  藥下肚,他取出匕首朝腕間劃一刀,聞到香味,她像貪婪的嗜血小狼,拚命吸吮。

  他愛看她這副貪婪模樣,忍不住滿臉笑意。

  片刻,他把手腕從她嘴邊拿開,她不滿地皺皺鼻子。

  「乖,貪多嚼不爛,咱們先睡一覺。」

  卓藺風瞄一眼腕間傷口,昨兒個的已經轉淡,今日又添新痕,他不擔心,幾天後會自然痊癒,狐族的恢復力比人類好上數倍。

  將她擁進懷裡,她找到舒服的味道、舒服的姿勢,滿意靠上。

  再種一次香,兩人相擁而眠。

*             *             *

  其實,敏敏很早以前就醒了,只是眼皮太沉重,使儘力氣也打不開。

  她可以聽見他說話,感受他做的每件事。

  如果說,被雷轟的痛苦讓她對他憤怒,但……那麼久過去,他所言所行,他不宣於口的感情,早已抵消一切。

  再次努力,這次……她的眼皮竟然肯聽使喚了!

  張開眼、微抬頭,她終於看清楚躺在身邊的卓藺風。

  怎麼變老了?他額間有淡淡細紋,雙鬢微霜,臉頰凹陷,好看到讓人舒心愜意的臉龐變得憔悴,怎麼會?

  她心疼地看著他的臉,一看再看,不歇眼。

  想起他在耳邊的絮絮叨叨,原來他喜歡她,是從數百年前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了,原來她是他的小米,原來他的懺悔那樣多、那樣深,那樣沉重得難以負荷……

  她是小米呢,是他埋在心裡數百年、強忍寂寞孤獨,也要堅持守身的女子。

  捨不得啊,這樣沉重的哀愁,為什麼要一肩挑起、獨自負荷?為什麼他的無能為力、他的掙扎、他的痛苦……不讓她知道?

  她只會顧著鬧脾氣、耍賴、逃避,她只一心從他身上討得好處,卻沒想過他的心痛為難,她只看見自己的妥協,卻沒看見他為「魂飛魄散」的妥協。

  幸好否極泰來,幸好柳暗花明,感激上蒼,她不是人了,她變成了狐狸,可以陪他走過無數個年頭。

  忍不住勾起嘴角,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

  幾乎是她一動,他便立刻清醒。

  張開眼,卓蘭風猛地呼吸一窒,心頭雀躍難抑。她醒了!

  敏敏的手指撫過他的眉眼,說:「你變老了。」

  「再曬曬月亮,會變回來的。」

  「有這麼容易?」

  「相信我。」

  「我相信你太多次,每次都失望。」

  卓藺風苦笑。可不是嗎?

  她信他,跟他回王府,等待她的,是逼她成為卓淳溪的新娘。

  她信他,沒想到他隱瞞起彌天大謊,讓她被狐狸事實嚇到驚狂。

  她信他,乖乖進山洞受劫,相信自己會毫髮無傷,沒想到卻……

  她要是再相信他,腦子就真的是灌水了。

  見他被自己堵得無話可說,敏敏笑開,真真是得寸進尺啊,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穩固,便越來越驕縱,難怪都說女人寵不得。

  她伸出手,看著黑一塊、白一塊的手臂,正在剝落的皮膚很難看,她說:「很醜、對不?」

  「會好的。」

  他剛說完,她飛快接話,「我相信你,就算你過去的紀錄不好。」

  卓藺風笑問:「為什麼這樣寬容?」

  「因為你已經喜歡我幾百年,要是連這一點點信任都不給,我會覺得你太可憐。」

        他難掩驚訝。「你……」

  「是,都聽見了,我只是張不開眼睛,卓藺風……我愛你。」

  本就寡言的男人,這時嚇得更不會說話了。

  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敏敏搖頭,不能對男人要求太高啊,他不講,只好由她來說。

  抱住卓藺風的腰,投入他胸口,悶在他懷裡,她甕聲甕氣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辛苦,只會對你胡鬧耍賴,我不知道你這樣壓抑,無法為你分擔,還要加重你的罪惡感。這樣的章若敏不值得你喜歡,我錯了,對不起,以後我會改,會努力變成你喜歡的那個小米,會愛你、信任你、崇拜你、尊重你……」

  他把她害成這樣,她還要愛他、信任他、崇拜他、信任他?

  心酸,他說不出半句話,只能把她緊摟在懷中,用身子裹住、用體溫暖著,用他最大的力氣來保證,自己會再次贏得她的信任。

  「別太感動、太激動,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可以嗎?」

  他沒回答,只是輕輕一個震動,她知道他點了頭。

  「我相信老天安排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祂讓我挫折、讓我難堪,讓我關關難過關關過,目的就是要一點一點把我變成能夠匹配得上你的人。也許過程痛苦了點,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夠陪在你身邊,就是比這樣再痛上十倍,我也願意承受。不要為我難過,歐陽杞教會我,沒有平白無故的好運,想得到就得付出,你是這樣難得而珍貴的人物,我當然得比旁人付出更多。如果你非要為我傷心,那麼化悲憤為力量吧,以後不只要護我,還要愛我、順我、疼我。我耍賴,你要忍著,我要求非分,你要挺著,就算我變成魔鬼,你都要告訴我,我是你心中最美麗的公主……」

  這三個多月裡,他對她訴心,話講個不停,講過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現在她也要回饋他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的甜言蜜語。

  她不停說著,說得他不必曬月亮,臉上的皺紋就少了幾道,說得他嘴角彎彎、眼角彎彎,整個人生動起來……

*             *             *

  敏敏不知道曬月亮有這麼大的功效,只不過曬過一夜月亮,他灰白的鬢髮比昨天更黑,眼角的紋路更淡,精神更好,至少年輕五歲。

  他們去泡澡,溫泉、冷泉交替,起來後,她用細白的棉布擦拭過身上,上頭有不少黑色皮屑。

  他問她:「疼嗎?」她說疼,然後他親了她,問:「還疼嗎?」

  她窩進他懷裡,問:「說不疼的話,還親嗎?」

  親啊,怎麼不親,他老早愛上這個習慣。

  回到屋裡,她喝下一大碗噁心藥汁,然後等著他喂甜甜、香香的糖水,可是今天……沒動靜?

  有些悶,一清醒,待遇立刻掉兩級?

  皺皺鼻子,她拿起落春遞上的蜜餞,往嘴裡擺。

  「姑娘,要不要打扮起來,少爺和少奶奶很快就到了。」

  「好。」卓藺風能伺候她穿衣喝水,可打扮這種事,他不在行,只好退到外頭,把屋子留給敏敏和丫鬟們。

  見他走出去,敏敏悄聲問:「落春,今天怎麼沒有糖水?」

  「什麼糖水?」落春反問。  

  落夏說:「姑娘想喝糖水,我到廚房熬去,有沒有想要什麼口味?」

  「就是每次喝完藥,用來甜嘴的糖水啊。」

  她說完,落春、落夏、落秋約定好似的,全都垂眉垂頭,一語不發。

  落冬撇撇嘴,冷冷地回道:「那不是糖水,姑娘喝的是王爺的血。」

  敏敏大驚。「你是說那個甜甜香香……」

  「王爺修鍊近千年,血能療傷,每回姑娘喝過藥,王爺便劃破手腕,以血餵食姑娘,姑娘才能痊癒得如此迅速。」

  要不然,千百年前王爺遭遇天劫,還得修養十年才能重返人間,她一個嬌嬌弱弱、無半點功夫底子的小姑娘,憑什麼三個多月就能清醒?

  敏敏震驚,難怪他痩他老他憔悴,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換她的命啊!

  說不出口的情緒在胸前纏繞,她想跳起來衝到外頭,狠狠抱住他,同他說一百次對不起,一千次謝謝你,想告訴他,她的血是他的、她的命也是他的,她的人生統統交到他手上了。

  這時,落夏搬來銅鏡放在她面前。

  敏敏看見鏡中的自己,再度震驚,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是鏡子有問題,還是我戴上人皮面具?」

  落秋把鏡子挪近,問:「姑娘不喜歡這張臉嗎?」

  她認真看著自己,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唇、普通的五官輪廓,但組在一起,卻是讓人見之舒服。

  這樣的臉和卓藺風一樣,都不突出,卻完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三個月前,姑娘顱骨破碎,模樣很是嚇人,王爺花大把心血,才和上官公子合力,將姑娘的臉恢復成眼前這樣。」

  她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嚇人,但她喜歡這張臉,和卓藺風很像的臉。

  「王爺的臉,也是上官公子的傑作嗎?」

  她的敏銳讓人驚訝。落冬點點頭,回道:「是的,百年前那場爵位之爭異常激烈,王爺失去他的容貌,而二爺失去法力。」

  「換言之,王爺原來的臉長得……」

  落夏接話,「傾國傾城?是的,姑娘見過狐狸,誰長得不好看?」

  落秋的手還壓在她的肩膀,再問一次,「姑娘喜歡這張臉嗎?」

  她非要追出答案,因為這張臉裡面,有王爺骨頭、王爺的血,有王爺的全副心力,如果她不喜歡,就太辜負王爺了。

  「當然喜歡。」敏敏對著鏡中摸摸自己的臉,笑容可掏,糟糕,她都快被自己給迷住。

  「以後不必戴著人皮面具,就可以到處跑。」

  落春鬆口氣,王爺的心思,值了。

  「可不是嗎?王爺還想帶你進宮,讓皇上親自為你們下旨賜婚。」

  敏敏用力點頭,她喜歡這個主意,她還想走到驥哥哥面前,看看他的反應,不過……大野肯定會認出他。

  「敏敏!」一聲大喊,殷菀朝她奔來。

  她連忙起身迎上,還沒有站穩腳步,就讓殷菀用力抱住。

  「菀姊姊。」

  「還叫姊姊?我們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偏你一張嫩臉,看起來硬是比我小幾歲。」她掐掐敏敏的臉,擠擠鼻子,說:「嫉妒。」

  「不管,我就當你是姊姊了。」她親熱地勾起殷菀的手。

  「妹妹。」卓淳溪輕喚。

  敏敏抬頭,視線迎上,再見淳哥哥,他憨傻的模樣消失,氣度現形,淡淡的笑容裡帶著成熟穩健。淳哥哥果然長大了。

  「淳哥哥。」

  他上前,輕聲問:「身子好些了嗎?」

  「已經好了,淳哥哥別擔心。」

  「對不住,害你受這麼重的傷。」

  「有沒有很難受?很罪惡?有沒有強烈慾望,想要補償我?」她調皮地朝他眨眨眼。

  卓藺風抿唇淺笑,歐陽說過,女人不能寵,一寵就壞掉了。

  可如果能寵出她的鮮活生氣,寵得她活潑調皮,那麼寵她,是非常必要的事。

  「妹妹想要什麼?」

  「想要我的大野。」

  哈!她知道了,知道狐狸怕狗,連不是狐狸的菀姊姊也怕狗,所以那次大野出現,所有人全跑得沒影兒。

  菀姊姊和淳哥哥這叫做臭味相投,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果然,卓淳溪滿臉為難。

  見他不語,敏敏又說:「我的大野很乖,不吃狐狸肉的。」

  隨後進門的歐陽杞大翻白眼,拜託,她現在也是狐狸好不?說得好像自己還是非我族類。

  卓藺風沒等歐陽杞抓狂,走上前,揉揉她的頭髮,說:「不要調皮。」

  有三叔出面,卓淳溪曉得敏敏鬧不起來,他笑道:「菀兒怕狗,你要點別的吧!」

  厚,不說自己怕,把責任全賴給菀姊姊?她嘟嘟嘴。「淳哥哥變壞了,還是以前比較好玩。」

  卓淳溪笑道:「現在只有妹妹敢這樣同我說話了。」

  卓藺風淺哂,自然是,十八道天雷,那是身為狐王才有的考驗,如今此事傳遍狐界,現在的他,身分不同、地位不同,追隨者如過江之鯽,誰敢像敏敏這樣放肆?

  「既然口口聲聲喊妹妹,不如認做義妹。」卓藺風建議。

  歐陽杞馬上舉雙手反對,「不行,千萬不可以!」狐王的乾妹妹?卓藺風還真敢要!

        但殷菀舉雙手贊成,而且看來,殷菀的雙手比歐陽杞更有力,因為卓淳溪點頭了,他對敏敏說:「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

  狐王的話比皇上的話更管用,君無戲言,狐王就是戲言,也會成真,尤其在認血親這種事情上頭,所以一語定江山,歐陽杞就算投三千萬張反對票,也改變不了狀況。

  看吧看吧,還說不會娶了媳婦忘記叔,分明就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是,大哥,親哥哥,好哥哥。」她故意當著臉色慘白的歐陽杞的面大喊幾聲,接著問:「可不可以解釋一下,當狐王的妹妹有什麼好處?為什麼某人的表情會像吃進一車蟑螂?」

  「好處……」卓藺風瞄一眼暴跳如雷的歐陽杞,回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啊!歐陽杞受不了啦,卓淳溪被女人迷惑,敏敏不在狀況內,兩人被卓藺風挑動幾句,竟成了真兄妹?

  要死,不能再翻白眼,再翻下去,他的眼珠子會掉到地上滾幾圏。

  吸……呼……他用力吸氣吐氣、用力喘氣,他冷眼瞪著卓藺風,咬牙問:「如果條件已經談攏,可不可以和我們一起上路?」

  卓藺風與敏敏相視一眼,敏敏點頭,她想和殷菀在一塊兒,卓藺風便也跟著點頭。

  見狀,歐陽杞胸口堵著的那口氣,才終於順利吞下去,他立即越俎代庖下命令——

  「落春,快把姑娘的東西收拾收拾,咱們下午就走。」

  「落冬,你把姑娘要用的藥材揀一揀,別落下了。」

  「快快快,這會兒北方天氣還冷著,你們給姑娘多備些厚衣裳……」

  他每句吩咐都落在敏敏身上,倒不是害怕狐王妹妹這個身分,而是因為他再明白不過,這會兒卓藺風眼裡只有章若敏,只有把她給伺候好了,他才會分點心力幫卓淳溪謀劃。

  再重申一次,情識這東西萬萬不能輕易開啟,否則就像落了把柄在女人手裡,還是他這樣最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1 10:16 PM 編輯

【尾聲】   親愛的狐狸精

  北風呼呼,是遇水結冰的天氣,打完這場仗,關驥就要回京。

  厚厚的一封信放在桌面上,那是府裡寄來的,說虹茜生了個大胖小子,祖父,爹娘很高興,想等他回京之後,再辦滿月禮。

  看來那孩子很得人緣,這樣的話,長輩不會再逼他納妾了吧。

  這幾年虹茜很辛苦,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家中長輩對她冷淡而疏離,彷彿她是個外來客,無法融入關氏這個大家族。

  若非他堅持,虹茜的日子怎麼熬得下去?

  因為敏敏,皇帝記恨上關驥,也不知是刻意或巧合,朝堂勢力如日中天的關府被冷落了整整七年,關氏家族上下,只有掉官位的,沒有陞官的。

  若非邊關戰事再起,皇帝想起他這個可用之人,關家男子想在仕途上再進一步,怕是困難。

  皇帝遷怒,長輩卻把這筆帳算在虹茜身上,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但他無法改變長輩想法。

  虹茜的委屈,他全看在眼底。

  為了他,虹茜忍氣吞聲,沒有半句抱怨,反倒更加尊敬孝順長輩,人心是肉做的,總有焐熱的時候,兒子的出生,將會讓她在關府站穩腳步。

  虹茜否極泰來了,那敏敏呢?

  敏敏墜崖,他滿腹罪惡,幸好她沒死,將他從自責中解救出來。

  沒想到一場宮廷大火,敏敏還是離世,想她芳華正盛便死於非命,關驥心疼不捨,終究是他負欠了章叔。

  口口聲聲說疼惜關心,他卻看不出皇上的心思,不曉得敏敏的艱難,在她最需要助力的時候,沒拉她一把,反將她推入地獄。

  他很難原諒自己。

  帳篷一角,趴著兩條狗,那是大野和它的妻子。

  關驥蹲下身,撫摸大野的背,大野有妻有子,它的孩子們在軍中表現不俗,不管走到哪裡,他都帶著大野,好像……帶它在身邊,敏敏就能獲得安慰。

  「大野,你覺得敏敏會不會氣我?肯定不會,她的性子寬和包容,對誰都好,就是那些在暗地裡害她的,她也不想報仇,對不?」

  相似的喃喃自語,大野聽多了,竟也汪汪兩聲,給予回應。

  「敏敏是個好女孩,不該是這樣的下場,我悔不當初。」

  自言自語的背影,讓他看起來有些悲涼,哪像剛打完勝仗、意氣風發的大將軍。

  不知道是北方風沙催人老,還是罪惡感迫人,不到三十歲的關驥,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大得多。

  「報告!」帳外小兵揚聲。

  「進來。」

  小兵進帳,雙手高舉信箋。「稟將軍,有人送來書信,指名要交給關將軍。」

  家書嗎?不對,家書才剛送到,所以是朝廷?

  他伸手接過,厚厚的一封,裡頭不知道有多少信紙,一眼掃過……信封上的收信人的稱號讓他差點兒握不住。

  驥哥哥……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喊他,可是她不在了啊……

  皇上為此清洗後宮,不少宮嬪中箭落馬,連自家的妹妹也因此失寵。

  是她嗎?顫巍巍的手指撕開信封,他讀著熟悉的字跡,淚水悄悄滑落——

  《歲月匆匆,轉眼七載,驥哥哥安否?嫂子可好?娌子侄女們多大了?

  敏敏知道驥哥哥定有不少事想問,我懂,因為敏敏也有滿肚子話想說。

  那年一場大火,沒燒死敏敏,卻燒出一場奇跡。

  我順利脫離後宮,徹底蛻變,變成想成為的那種人,我過得很好,丈夫的專寵讓我明白,只有在被愛的人身邊,才能得到幸福。

  所以我很抱歉,那年為了尋求庇護,強迫驥哥哥違背對嫂子的承諾。

  丈夫?驥哥哥沒看錯,我成親生子了,一兒一女,調皮得很,常搞得下人焦頭爛額。他們的腦子不大聰明,有些個沒見識的人說他們是傻子,才怪,他們再聰明不過,等長大,所有人就會曉得他們有多優秀。

  瞧,我馬上就開始嘮叨了。

  驥哥哥,我很想大野呢,它好嗎?可惜我的丈夫很怕狗,要不,我真想把大野帶在身邊,你會好好替我照顧它的,對吧?

  多年過去,我始終不願意回想前塵舊事,之所以提筆,是因為心中有結。

  我擔心驥哥哥為那場大火傷神,擔心你放不下心中罪惡,也擔心你老是覺得對不住我和爹娘。

  娘曾經說過,人與人之間,相聚時間長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結下善緣。

  我深信自己和驥哥哥之間結下善緣,雖然沒有想像中長久,但我真心感激,感激自己曾是驥哥哥最疼愛的敏敏……》

  這是第一張信紙,第二、第三、第四……敏敏寫了整整十大張,像過去那樣,巨細靡遺地寫下生活瑣碎,寫著只有兩人知道的秘密。

  關驥不懷疑,他確定信是敏敏親手寫的信,確定她過得很好。

  這樣就好,深吸氣,心中罪惡放下。

*             *             *

  敏敏拿著匕首在手腕比劃老半天,還是下不了刀。

  她真佩服卓藺風,那時候他怎能對自己動手,天天割腕,拿血當湯藥往她嘴巴灌,不痛嗎?

  三個月前,敏敏又生下一對龍鳳胎,而上一對龍鳳胎,言兒、點點已經五歲,正是好動的年紀。

  重點是,他們傻得厲害,又好動得厲害,一天到晚在外頭跑來跑去,旁人一慫恿,就跑去幹壞事。

  不必懷疑,那個「別人」就是歐陽杞。

  他這人忒壞,自己喜歡流連花叢就去吧,何必給她家兒女洗腦。  

  當年他告訴淳哥哥,娶媳婦是多麼多麼糟的事兒,現在同樣的話竟搬到她家兒女身上。最最可惡的是,他給淳哥哥洗腦的時候,淳哥哥已經十七歲了,可她家言兒和點點才五歲啊!而且這陣子他有變本加厲的傾向。

  前天,點點跑來告狀,說:歐陽叔叔要帶哥哥去青樓,不帶我。

  青樓?他敢!

  為了隨時隨地掌握言兒和點點的行蹤,為了隨時隨地了解他們的情緒波動,敏敏決定在他們身上種香。

  只不過,刀子在腕間比來比去,比過老半天,還是不敢往下劃。沒動手,她已經感到疼痛……

  言兒、點點並肩站在娘跟前,看著娘的刀子貼在手臂上老半天,不曉得想幹什麼,他們站得腳都酸了。

  「娘,點點想出去玩。」女兒忍不住出聲。

  「好好好,再給娘一點時間。」

  她舉起匕首,對自己催眠,不會痛、不會痛,一點都不痛,我現在是狐狸精,再不是凡人。

  她的催眠術尚未奏效,剛下朝的卓藺風從屋外走來,帶進一股好聞的薄荷香。

  他身後,還跟著卓淳溪和殷菀。

  看見敏敏的動作,卓藺風皺眉,抽走匕首,問:「你在幹麼?不怕嚇著孩子。」

  敏敏抬頭,看著百看不厭的好丈夫,眼睛眨都不眨,不知道是第幾萬次看傻了眼。

  卓藺風的頭髮烏黑亮麗,皺紋在曬過幾年月光之後,重現緊實膚質,歲月走過,從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幾年前,卓淳溪順利接掌狐王位置,而老狐王在過世之前,將自己的元珠贈予殷菀,經過換血儀式,殷菀正式成為狐后,再經過數百年或上千年的修行,她將會成為舉世無敵的狐狸精。

  沒錯,就是狐狸精,美艷妖嬈的那種。

  換過血的殷菀,容貌越變越美麗,好看到她每次對著鏡子就忍不住嘆息。

  可惜剛換血不易受孕,否則敏敏很想看看這樣的兩個人會生出什麼等級的狐狸精。

  卓淳溪膝下無子,敏敏的孩子就成了眾人的掌上明珠,人人疼、人人寵,反倒是她這個當娘的,就是想抱孩子,也得看看她家孩子有沒有空。

  「是啊,你要是嚇得他們作惡夢,看我饒不饒你。」殷菀戳了下她的額頭,彎下身把點點抱在懷中。

  卓淳溪也把站得腿酸的言兒抱起來,忍不住抱怨,「沒事幹麼嚇孩子?」

  「我哪有想嚇他們,都是歐陽杞不好,他居然要帶言兒去青樓。」

  「就算是這樣,你的刀子也該對著歐陽叔叔耍,怎麼可以對孩子?」

  「我只是想幫他們種香……」她看一眼卓藺風,然後很沒出息地垂下頭。「又怕痛。」好啦,她承認自己是隻沒用的狐狸,天天在卓藺風身邊曬月亮,人家吸納修練,她卻一靠近丈夫身邊就睡得不省人事,練了幾年,連顆小元珠都練不出來,她就是隻廢狐狸。

  見她滿臉苦惱,卓藺風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他先把言兒、點點抱到床邊,再把沒幾個月的龍鳳胎,往卓淳溪、殷菀懷裡塞。

  這些年他幫卓淳溪處理政務,兩人培養出來的默契不是假的,目光相接,卓淳溪便拉著妻子往外走,認命地當起臨時奶娘。

  人走了,卓藺風才對敏敏說:「種香,是這樣子種的。」說完,他低下頭,親了親言兒和點點的嘴唇,然後把孩子抱進敏敏懷裡。

  低頭,聞到孩子身上的薄荷香,敏敏發愣,問:「這樣就好了?」

  「這樣就好了。」卓藺風把孩子抱下地,摸摸他們的頭,說:「出去玩吧。」

  終於可以出去玩?兩個粉妝玉琢的漂亮小孩高興極了,他們早就迫不及待,兩人手牽手、蹦跳出門。

  卓藺風轉身,只見敏敏還傻著。「怎麼啦?」

  「可你明明說我喝你的血……」

  他嘆了口氣,說謊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當時我說自己吻了你,你還會心甘情願嫁給淳溪嗎?」

  「所以你很早很早以前就……」

  「對,我很早以前就想把你據為己有,要不是……對不起,我錯了,我害苦你。」

  同樣的事,他已經道歉過無數遍,她老早就刪除那段記憶。

  原來她已經被覬覦那樣久,早在他們初見之後?他那麼早就認出她是他的小米,怎會她半點記憶全無?都是孟婆湯惹的禍!

  見她不語,他問:「生氣了?」

  「不是生氣,是懷疑。」

  「懷疑什麼?」

  「香這麼容易種,你幫幾個人種過?」

  卓藺風忍不住笑了,他真喜歡她吃醋的模樣。「四個。」

  「一個我、一個言兒、一個點點,說,你還幫誰種過香?」

  他讓人舒服的五官突然笑得讓人不舒服,他抱起敏敏,往床榻上放去,俯下身、封住她的唇,對她種香,他駕輕就熟。

  抽開她的腰帶,他的吻從唇間滑到頸項。

  敏敏咬牙,極力克制慾望,用力推開他,怒道:「不說出那個狐狸精的名字,就別想越雷池一步。」

  他咯咯笑著,在她耳邊說:「她的名字叫做小米,可是小米不是狐狸精,敏敏才是,請問,現在……我可以越雷池了嗎?我親愛的狐狸精……」  



【後記 成立粉絲團 千尋】

  大家……熱壞了吧?

  不知不覺間,問候語從「吃飽沒」變成「熱壞了吧」。

  最近真是熱到抓狂,又覺得在家裡開冷氣,溫度太高、對不起自己,溫度太低、對不起地球,於是有張很棒的書桌、有個很棒書房的我,午後習慣跑到LOUISA工作,因為這裡的冷氣讓人好開心,兩杯水果茶可以打發一整個下午。

  聽說一天喝一杯飲料會造成肥胖問題,下次見到我,約莫就可以看見一顆球了。

  好啦,回歸正題,談談這本稿子,最近想寫點特別的故事,結果,這個主題——人類與狐狸的戀愛便不斷在我的腦袋中發酵。

  凡是愛情都希望一生一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人類短短數十年的壽命,怎能與千年狐狸偕老?

  人獸戀中間的波折,除了歲月之外,還需要打破些什麼?價值觀?人倫?天譴?詛咒?念頭一天一個,不斷地翻攪著,然後稿子一點一點慢慢完成。

  實話說,第一次碰這個主題,真的很不熟練,雖然愛死這個故事,卻改稿改到差點虛脫,因此知道它要出書的那刻,心裡除了雀躍之外,還有一些得意、兩分驕傲,以及苦盡甘來的痛快感。

  然後我告訴自己,少一點害怕、多一點勇敢,我一定可以征服更多不同的題材。

  (突然看見編輯額頭出現黑線,她在吶喊——停止起肖!)

  不管怎樣,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這個故事。

  另外千尋的粉絲團成立了,感激出版社的幫忙,否則我這個電腦白痴兼山頂洞人,大概這輩子都沒辦法處理這種事,以後每個星期會在上面張貼一篇短篇小說,敬請大家批評指教。謝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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