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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寄秋 - 金山為聘妻為天【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嘖!她好歹是救過許多生命的護理師耶,沒功勞也有苦勞吧,
怎麼穿越了,老天也沒給點獎勵,竟讓她成了大腳庶女?
爹不疼娘不愛的,還得偷摘隔壁桃花、果子來釀酒攢錢養病,
結果活生生被主人逮住,糗得她無地自容,更從此被賴上!
連她爹要調回京城當官,他也趕來搭「順風車」同行,
一路上她被迫為他解毒、隱藏蹤跡,都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
唉,沒辦法,人家可是天朝第一紈褲,還是皇上認證的那種,
她小小官家庶女,哪鬥得過汝南王世子爺這種皇家子弟呀!
沒想到他食髓知味,找人麻煩……呃,找人幫忙幫上癮了,
竟要她嫁他,好避開那一串粽子似想跟他攀高枝的世族,
她總算懂啥叫單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千方百計想讓她結束單身的人。
這人拐她出席王府宴會好讓她顯露聲名,又砸金山銀山來討歡心,
甚至挑在打壓她的嫡姊回門時,搬出一百二十抬聘禮來求親兼打臉報仇,
哎呀,原來講道理不能處理的問題,耍流氓解決竟是這麼帥的事!
可她萬萬不能被帶壞……

【出版日期】    2018/7/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525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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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1:23 P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閑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個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分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 不能沒有你】

  去了一趟旅行,他開車穿越有著湛藍清澈海景的大橋,靠著導航和方向感在異國穿梭自如,領著一臉茫然的我暢行各大景點,牽著我潛入七米深的海洋探索藍洞;在我怕黑怕鬼又怕冷的晚上,將靠牆的單人床讓給我,自己則睡在靠近出風口的另一張床上。照顧起人時,自信可靠得很,卻在別人向他攀談時,害羞的支吾起來,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停在我身後,派我上場用不流利的英文與人對話。

  在旅途中他身兼多職,要當司機、導遊和兼職保母,因此過程中我感覺不到他有特別欣喜,直到回來後,聽他接連幾天聊起旅遊的情景,迫不及待計畫起下一次旅行,我才發現原來他很開心、很享受其中。

  那時我笑說:「太好了,有這次經驗,下次你去就知道怎麼做了。」

  聞言,他認真地回答我,「不行,我不能沒有你。」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不能沒有你」,還是出自一個很會自理又獨立的男人口中,這樣的反差形象像極了《金山為聘妻為天》裡的趙無疾。身為皇帝的堂弟,父親又是從前的攝政王、如今的汝南王爺,他天生高人一等,也在皇帝的縱容下養成了紈褲霸道的蠻性,就連領軍上戰場出征,也能嚇得敵軍兵敗如山倒。

  誰能想得到這樣的厲害角色,竟是一個小小官家庶女的手下敗將,而且人家還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大腳姑娘呢!原來小丫頭殷如素也不是尋常人物,穿越前是熱心助人的急診室護理師,穿越後則靠著偷摘趙家荒廢院子的桃花、桃子來釀酒養自己,哪裡知道竟被趙無疾給撞上,兩人結下了不解之緣。

  本以為抓著人家小辮子,他就能貓捉老鼠似的逗她玩,誰知殷如素不畏不懼,還三不五時妙語還擊噎得他無言以對,簡直像伸出那雙大腳踩在他頭上撒野,連拿出紈褲殘暴形象嚇唬她都沒用,堂堂世子爺吃了癟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不由自主黏著人家跑,就連她爹調回京城,他也賴上殷如素的馬車搭順風車回京。

  彼時他以為自己是身不由己,若非中毒受傷,為掩人耳目及讓懂醫的她療傷,他才不會賴著不走,直到某天突發奇想打算娶她回家以免被逼婚,卻被她翻翻白眼、不屑一顧的拒絕時,他才知道原來這計畫不是誰都可以幫忙。興許唯有她看穿他假裝紈褲讓人放下心防好為皇帝私下辦事,或是她是第一個關心他外出惹禍(幫皇帝收拾廢物)會不會疲倦心累的人吧,總之,從那時起他的婚姻、餘生已經不能沒有她,他的情根也早在這打打鬧鬧、拌拌嘴的兩年間深種了。

  正因為有趙無疾的「不能沒有你」,造就了他們倆之間一物剋一物的愛情食物鏈,如果你也喜歡這種歡喜冤家,喜歡反差萌的可愛男人,你的書架上就不能缺少這本《金山為聘妻為天》,而這段見證愛情萌芽的重要時刻,更是不能沒有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2:05 PM 編輯

【第一章】 天無絕人之路

        三月裡,百花盛開。

        杏花紅,李花白,花開滿樹,一片姹紫嫣紅的景色,連人也多了幾分精神。

        兩個成人高的圍牆下,站著一位身著煙柳色銀錯鳶尾細花衣裙的小姑娘,外頭罩著嫩蔥色湖綢短襖,一雙繡著胖魚兒的玉色鑲小米珠繡花鞋顯得特別顯眼,遮遮掩掩掩蓋在過長的裙襬下。

        她看來約十一、二歲,身形略顯單薄了些,大大的眼兒襯托著她巴掌臉更顯小,開始抽條的身子看著十分瘦弱,有種弱不禁風、我見猶憐的嬌弱感。

        站在牆下的她,仰著頭看向牆頭上橫過來的嫣色桃花。

        「小姐、小姐,妳又在看什麼,天冷,加件衣裳吧!不然月嬤嬤又要擔心了。」

        「桃花。」開得真多。

        這裡是齊南縣縣衙,迎面走來的丫頭叫青玉,比小姐殷如素長一歲,為人沉穩伶俐,善解人意。

        青玉笑著將半舊的披風往殷如素肩上一披。「小姐別貪玩,要顧著身子,妳前兒個才受了風寒,別又著了涼,妳這身子骨呀!是受不得一絲涼的,春暖乍寒。」

        殷府在京城是名聲不墜的書香世家,殷老夫人生有兩子一女,另有庶子兩名,庶女五名。

        老大殷重陽、老三殷重軒為嫡,一為百年書院文春書院山長,此乃殷家的百年基業,作育英才無數;一為殷如素父親,原是京裡庶吉士,五年前尋了外放機會來到齊南。

        齊南縣是個相當富裕的縣城,是個肥缺,令人頗為羨慕。

        因為這幾年朝廷政局不定,皇權之爭向來又為人所忌憚,身為名門之後,免不了捲入皇子們的爭鬥中,因此他明哲保身早早退出這淌渾水,走了朝中大臣的路子才搶到這位置,在民富地肥的地方當縣令。

        齊南縣地多人稠,水陸四通八達,漁米豐富,少天災人禍,風景秀麗,百姓豐衣足食,從未聽過餓肚子的事,小旱小澇有過,但未釀成災情。在朝廷吏部疏通過後的殷重軒於二月二龍抬頭過後,攜家帶眷一行人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從京城出發,家眷們沒出過遠路又一個個嬌貴得很,慢走慢行還帶上數名病人,等到了齊南縣地頭正好是那年的陽春三月。

        至於老二殷重禎則留在府中打理庶務,老四殷重文因其母為老爺子表妹,頗為受寵,故而在府中地位不低,得其父寵愛親自教導,目前是翰林院七品編修,混得風生水起。

        雖是嫡庶有別,但四兄弟並未分家,連下人在內將近兩百口人皆住在五進大宅的本家。

        至於殷如素,她是個病秧子,每年都要病個幾回。剛到齊南縣那幾年,她是喝藥比吃飯多,從年頭到年尾,一年有八個月是病著的,夏日裡也咳嗽不斷。

        其實在她七歲前身子骨還挺硬朗的,能跑能跳,還能在眾多丫頭、婆子們的驚呼聲中爬上樹掏鳥蛋,跟一群皮猴子兄弟玩彈弓,把府裡鬧得雞飛狗跳。

        不過在隨父上任途中染上時疫,一度差點救不回來,她和弟弟殷正書是庶出,兩姊弟同時染病,當時也有數名兄弟姊妹一樣病倒了,因此生母雪姨娘疲於奔命,分身乏術,以致高燒不退的殷如素落下肺疾。

        在許多婦人心中,兒子重於女兒,女兒是別人家的,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將來能依靠的人只有兒子。

        雪姨娘亦不例外,於是在兩個孩子當中選擇照顧病情較輕的殷正書,而把病重的女兒交給下人照料。

        可是照顧的人再好仍不如親娘,某日下人打了個盹疏忽了,病中的殷如素竟因燒過頭而香消玉殞,取而代之的是來自現代的急診室護理師殷如月,她是過勞死,死前連續半個月未休假,享年二十九歲。

        由於殷如月剛穿來時正病著,人燒得糊里糊塗的,連隨行的大夫都言之八成不行了,能救回來是菩薩保佑,因此她一醒來後,誰也不認得的迷糊樣也就說得過去了。

        連雪姨娘也認為她燒過頭了,人越來越呆傻,滿嘴不知所云,不過小姑娘家傻一點好,省得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殷如月,也就是原主殷如素打一出生便是不受寵的庶女,不待見於嫡母,而姨娘一心求子對她也不重視,自小怯弱,直到斷氣的那一刻都沒人發現她的一絲不對勁。

        也因為當初服侍的下人不用心,以至於七歲的小女娃內蕊換了也不知情。

        如今的殷如月已用殷如素的身子活了五年,十二歲大的小姑娘還是瘦瘦小小的。

        「今年的桃花開得真多。」伸出白皙小手,她接住掉落的一朵桃花。

        青玉以繡巾掩口輕笑。「小姐又想釀酒了?」

        月眉輕蹙的殷如素一臉無奈的撫著不長肉的面頰。「不釀酒日子過不下去呀!咱們就靠這幾十株桃花活命。」一說到這,她輕輕咳了兩聲,感慨自己穿越時不長眼。

        殷如素的老爹殷重軒深受殷老夫人的疼愛,得知他外放,不僅銀錢準備得充份,還讓他一家子也跟著來了,以便服侍這個如珠如寶的兒子,一點苦也不讓寶貝兒子受。

        殷重軒有一妻兩妾,妻子簡琴瑟,育有兩子一女,分別為大少爺殷正棋、大小姐殷如卿、三少爺殷正璽。

        第一個姨娘姓杜,原本是殷重軒屋裡服侍的通房丫頭,等正室入門生下一子後才允許有孕,後來生下二少爺才扶為姨娘,兩年後再生下二小姐殷如惠,自幼一起長大的感情非比尋常,頗受殷重軒寵愛。

        只是婆媳之間少有親如母女的,為了給媳婦兒添堵,殷老夫人將身邊的大丫頭輕雪給了兒子,此女體態輕盈,眉目含情,身形嬌美而富有媚態,一下子就勾住殷重軒的心。

        輕雪成了雪姨娘,三小姐殷如素、四少爺殷正書便是她所出,殷重軒共有四子三女。

        另有一名通房是到任後上司所贈,尚未有所出。

        只是在本家時有殷老夫人當靠山,因此雪姨娘在吃穿用度上一點也不差,除了每個月十五兩月銀外,殷老夫人另有貼補、賞賜什麼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連正室簡琴瑟也不敢稍有招惹,睜一眼閉一眼地由她去,就怕她跟殷老夫人吹耳邊風,婆媳又要起勃谿。

        連帶著,殷如素和殷正書也過得很好,嫡姊有四名服侍的丫頭,她一個人有兩個,兩姊弟各有一名奶娘,管事婆子和粗使婆子若干,嫡女月銀十兩,他倆就有七兩。

        可是一離開了京城,雪姨娘別說十五兩月銀了,連五兩都不到,還常被東扣西扣,真正到她手中最多三兩銀。

        而殷如素更慘,只有一兩銀子,而且得和弟弟共用一位奶娘,另一個則被辭退。原先七、八個伺候的下人只剩下兩個,一個是家生子青玉,另一個是耳背,負責灑掃的婆子。

        到了齊南縣縣衙後,嫡母便將她打發到最偏僻的院落,有意讓她和雪姨娘疏遠,母女不親近,更不想庶子有出頭天的一日,嫡子們皆四歲啟蒙,殷正書到了六歲仍大字不識一個,整天只知胡鬧嬉玩,完全不知嫡庶的差距有多大。

        眼看著弟弟的情形越走越偏,有向紈褲的趨勢發展,殷如素只好偷偷出手了。

        她趁視子如命的雪姨娘沒注意時,私底下把頑皮但還沒被帶壞的胞弟捉過來,從最簡單的識字教起,以《三字經》為基礎,慢慢地加上《百家姓》、《千字文》等啟蒙書冊。

        一開始殷正書是有所牴觸的,在他這個年紀只想著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不肯用心,坐不住的只想捉知了、玩蟈蟈、滿園子瞎跑,加上雪姨娘的寵溺、嫡母的有意放縱,他跟山裡的野孩子沒兩樣。

        殷如素費了好大的耐心循循善誘,從一日半個時辰到如今的一日兩個時辰,總算將弟弟拉正,稍微有個人樣。

        教育有點成績了,問題是他們還是沒錢,日常用度的銀子不夠使。

        好在當初大病初癒的殷如素被嫡母分配到離縣衙後院最遠的小偏院,這倒是因禍得福了。

        此處院子雖大卻十分荒涼,雜草快比當時七歲的她高了,雜樹眾多又難以清除,讓人看了很傻眼。

        無可奈何下,她和丫頭青玉只好挽起袖子打理,有時她的奶娘月嬤嬤看不過去也會來搭個手,三個人花了六個月功夫才整理出像樣的院子,小的雜樹拔除、大的留著遮蔭,無意間還發現一棵棗樹和種了十餘年的柿子樹。

        在清理過程中,殷如素和青玉瞧見在一顆大石頭後面,有個小孩子彎腰就能通過的小門,像是狗洞,又比狗洞大一些,簡陋的木板門緊鄰著隔壁院落的牆角。

        只是那一邊也同樣長滿雜草,兩人試了好久才推開一條小縫,瘦小的身軀勉強能通過。

        可是過去一看,結果叫人失望,那是一座更為荒涼的廢院,枯草荒木一層疊著一層,一腳踩下去陷了一個窩,給人一股死氣沉沉的感覺,毫無生意。

        那時殷如素看到此處十幾棵桃樹的花開得並不多,稀稀落落,一是好奇,一是好玩,便一時興起的釀起了桃花酒權當消遣,反正桃花酒的熟成才兩個月,很好釀的。

        後來她們收集到兩罈子桃花,那罈子還是青玉花了十個銅板子跟廚房買來的舊罈,兩人洗洗刷刷一番才勉強得用。

        誰知這兩罈子酒後來竟救了她們。

        「小姐又在說喪氣話了,這兩年我們不是靠著釀酒賺了不少銀子?」至少不用看人臉色,向夫人伸手要錢。

        殷如素杏眸一橫。「妳也知這兩年,想想前三年咱們日子過得多慘,可用食不果腹來形容。」

        「小姐,何必惦記那些不順心的事,以後會好的,只要再過一年老爺就能調回京了。」有殷老夫人當靠山,夫人就不能隨心所欲的拿捏姨娘和庶子女了。

        「一年很漫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世事無常,誰又料得到一個夜班急診室護理師會因長年積勞而猝死,死在最愛的工作崗位上,救人無數的急診室同仁都救不了她?

        「這……」青玉無語了。

        那一年真的很淒慘,三小姐剛剛大病初癒,正需要補身子之際,卻面臨嫡母短缺銀子和姨娘拿走所有補品給四少爺進補的窘狀。

        一入夏,季節的變化讓小姐又病了,且因水土不服而上吐下瀉,儘管青玉連忙找夫人請大夫來,可大夫把脈後開了方子便走了,並未送來治病的藥材。

        頭兩天府裡還會送藥來,到了第三天便斷藥了,青玉出了院子找人詢問,得到的回答竟是大夫說喝了兩天藥,病便會痊癒,無須連日服藥,是藥三分毒,多食無用。

        顯然是夫人恨透了雪姨娘,因此將怒氣發在她一雙小兒女身上,她沒辦法在明面上廢了雪姨娘,畢竟雪姨娘是殷老夫人賜下的人,只好從姊弟倆下手,一舒鬱氣。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那兩罈桃花酒正好熟成,雖然酒味不濃,喉韻尚差,多放上三個月會更好。可是為了抓藥,殷如素還是讓青玉走小門繞過桃花廢園,從隔壁的後門揹一小罈子酒到小酒館試試,也許能賣錢。

        沒想到真賣出去了,有了這筆小錢,青玉從外頭抓了幾帖藥回來,兩主僕度過了難關,殷如素吃了半個月藥後,身子終於有所好轉。

        但是春去秋來,很快地迎來雪冬,縣衙裡每個人都換上新衣、新鞋,每個院落最少發下兩大筐中等煤球,唯獨偏院被遺忘,她們連燒柴的柴火都沒有,還是靠月嬤嬤偷送的半筐煤才挺過下雪的冬夜。

        只是半筐煤還是不夠用,求人不如求己,於是殷如素便讓青玉到廚房偷了一把砍刀,兩主僕偷偷摸摸的跑到隔壁,瞅著最近的桃樹猛砍枝幹,趁著天晴時曬柴,將桃枝、桃幹當柴燒。

        那年冬天柴火足夠,只是殷如素又病了一場,把所剩不多的銀子花光了,青白著小臉等待來春。

        沒人料想得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那幾棵被砍掉枝幹的桃樹在來年春天居然開了滿樹的桃花,花朵之多連枝葉都掩蓋住了,只瞧見一樹的桃紅,美得叫人駐足,驚嘆連連。

        反觀未被砍伐的桃樹一如前一年,花開不盛,稀落的桃花三三兩兩,真要採集還沒半筐呢!

        這時殷如素才想到這是疏枝,每年果樹結果收成後要修枝,將多餘的枝葉修剪掉,留下主幹,隔年才有足夠的養分發芽、長出新枝,開出更多的花,結出更多的果實。

        這一年她們沒有摘光樹上的花兒,摘一半留一半,一半釀桃花酒、一半留著結果,有的拿著吃,小的劣果則製成果脯,剩下的釀成桃子酒。

        十罈子桃花酒,十罈子桃子酒,因為銀子不夠用,酒剛熟成時,殷如素讓青玉提了兩罈子酒賣了一兩銀子。

        七、八月間,殷如素感覺自己又要病了,她索性親自出面找人商談賣酒事宜,畢竟她真的很缺銀子,要買藥呀!

        這一次她捨棄了小酒館,找上一間酒莊,此時的桃花酒、桃子酒正香醇,她一罈子賣二兩銀子,只留下三罈子酒未售,留著自飲,畢竟冬天很冷得喝果酒暖暖手腳。

        有了這一次的經驗後,秋天一到,主僕倆花了快一個月時間將廢園裡的桃樹全做了修整,又將桃樹下的草給割了,直接堆在樹根上當地肥,以田養田,以腐敗的雜草做堆肥,供給桃樹足夠的養分。

        到了第三年,果然滿園子桃花開,而她倆也長大了些,力氣較足,釀酒的技巧益發成熟,知道怎麼釀出更好喝的酒。

        二十罈子桃花酒,二十罈桃子酒,各自留下三罈子後,其餘悉數賣出,銀袋子一下子多出幾十兩。

        有道是有了銀子心思就多,想到自己動不動就生病的身子,殷如素起了學醫的念頭,她趁少數幾回出門賣酒的機會拐個彎到書坊買幾本醫書,又請人打造了一套銀針。

        結果醫術沒學成,沒師父領進門僅學個皮毛功夫,讓她雖能看懂病症卻不會診脈,認識藥材可不懂得開單下藥。

        殷如素懂的是西醫,七年的急診室護理師不是幹假的,簡單的急救她會,人體構造和臟腑位置也知之甚詳,光用看的十之八九還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可說起中醫來卻是一竅不通,穿越前她壓根沒碰過,畢竟幾顆小藥丸能解決的事,誰會費心熬上一、兩個小時弄一碗苦死人的藥來喝,而且還要連服好幾帖才見效,何苦自虐。

        直到穿越成病弱的官家千金後,她才知曉什麼叫身不由己,明明是小小的感冒卻一藥難求,那種生死全由人掌控的感覺太難受了,所以她才熊熊燃起自救念頭,想養活自個兒,不枉再活一回。

        所以幾十兩看起來很多,其實不怎麼耐花,買幾本醫書和一套銀針就花去一半,剩下的用在養身子上,到了年底手頭上剩不到十兩銀子,還得省著用才不會捉襟見肘。

        好在第四年又花開滿樹,結實累累,桃花酒、桃子酒各釀了二十五罈子,同樣留下幾罈子酒,賣了四十罈。

        不過這回價錢略有提升,喝得順的人正貪這一味,因此殷如素賺了快要上百兩。

        該買的都買了,不該露餡的也藏得穩妥,經過一年的調養,身子骨也好了許多,入春後她再也沒有生過病。

        「小姐,妳別逞強,高的地方讓奴婢來,妳要是摔著了可又要請醫看大夫了。」她皮厚,不怕摔。

        「可是低的地方我都摘完了,不往高處採就沒得摘了。」她想快點把酒釀好,好去學點女紅。

        有鑑於府裡的小姐都大了,到了議親的年紀,原本沒打算在齊南縣擇婿的簡琴瑟急了,再過一年夫君有可能調回京,而她的親閨女都十四、五歲了卻連一條帕子也繡不出來,這要如何嫁人為婦,為丈夫縫衣納鞋。

        於是她找了專門的人來教授繡技,等回到京城後才有一門手藝拿出來見人,尋一門好親。

        聽到夫人請了繡娘來,也有女兒的杜姨娘連忙向老爺求情,同樣是世家千金豈能獨厚一人。

        因此除了殷如卿外,又多了個殷如惠一塊學,讓花了大錢的簡琴瑟氣得牙癢癢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向悶不吭聲的殷如素也拉進來,一頭羊是放,兩頭羊也是放,她起碼賺到善待庶女的好名聲。

        對此,杜姨娘不以為然的訕笑,雪姨娘則有些為難的苦笑,倒是少有相處機會的三姊妹常常碰頭,在大家都不想多生是非的心態下倒也和睦得很,沒發生爭吵的情況。

        只是嫡庶間還是有些隔閡,自命清高的殷如卿和心大的殷如惠多少有些磨擦,兩人的年紀相差不大,也就四個多月,殷如卿瞧不起殷如惠的小家子氣,凡事要爭強,搶嫡姊鋒頭,殷如惠則認為殷如卿太把自己當一回事,見人就踩,若她是庶長女,早把殷如卿踩下去,哪由得她耀武揚威。

        兩姊妹明爭暗鬥互不相讓,不和人爭的殷如素反而撿到便宜,當她們明裡暗裡爭高低時,她正好可以向請來的繡娘請教繡技,悄悄的多學了好幾樣針法。

        意外地,她發現繡娘居然會雙面繡,而且技藝之高堪為一代宗師,因此她更加用心學習,學了半年多已小有所成,能在一條帕子的兩面同時繡上扁嘴小鴨和戲水鴛鴦。

        只是高深一點的雙面繡還不行,如果她爹真能在明年開春調回京,那麼她只剩一年可以學習了,繡娘事前言明不跟他們回京,她的家在齊南,要和孩子、丈夫在一塊。

        人離鄉難,他鄉哪有故鄉好。

        殷家三老爺亦是如此,外放兩任混個資歷有利日後的升遷,朝中有人可以運作,再升一級不成問題。

*             *             *

        釀酒用的桃花要一大清早採,趁天色微微亮,桃花花瓣沾有露水未乾前,再放在籮筐裡晾乾,略加洗淨後瀝水才能進行接下來的釀製過程,時間上很緊湊,絲毫馬虎不得。

        殷如素和青玉每天天未亮就揹起了竹筐,以前是採到正午才休息,十幾棵桃樹差不多三天就能採集二十幾罈酒的量,利用夜深人靜時釀酒,神不知鬼不覺的暗中賺錢。

        如今為了學刺繡、女紅,她們必須早起一個時辰,摘完花後先略微洗一下,上午學繡技,晌午一放學連飯也來不及吃,趕緊將花入罈,前前後後十來日才完成將近三十罈的桃花酒。

        但是採了花不代表結束,能歇一會了,她們還要授粉、看桃花結果的情形,有時還得做疏果動作,果子長得大又甜才能釀出好的桃子酒,不能讓蟲子白糟蹋了。

        桃花林不大,位處偏僻,一出林子是廢棄的一整排客居,再往前一點是水質清澈的小湖,湖上無荷,但長了開紫花的水上植物,不結果,春秋開花,冬天一結冰就枯萎。

        湖底有魚,又多又肥,被苛待日常飲食的主僕倆常來此捉魚吃,冬天鑿冰用釣的,其他季節撒魚料用撈的,一網子下去能撈到三、五尾半臂長的草魚和鯽魚,偶爾也有鯉魚和湖鰻以及其他不知魚種的大魚,讓她倆吃得歡。

        從發現桃花林到現在已過了五年,兩人沒看過宅子的主人,五進的大宅院只有寥寥數名下人打理著前門和前院,後面幾進院子皆擱置不用形同廢宅。

        「小姐,快點換衣服,妳的裙子下襬和衣袖都濕了,再不換又要病了。」看著這些年添購的物品,青玉欣慰的笑了,好在老天待她們不薄,沒讓她們餓死在小院子裡。

        在棗樹和柿子樹的中間空地,別人種花她們種的是菜籽,每年不只種出不少菜,多的還醃成菜乾留著當冬天的菜食,茄子、黃瓜、豇豆、小白菜能用粗糠醃,胡瓜、蘿蔔則切成條狀用鹽醃再曬乾,能保存久一點。

        院裡有個小灶臺,是她和小姐一有空閒便去敲隔壁的院牆,把人家砌牆的磚頭敲下來,用煮熟的糯米漿和石灰及泥塗抹,自個兒造了簡易灶臺,上面搭個擋風遮雨的棚子,若是廚房給小偏院的食物減少或是根本不給,她們便桃枝當柴火,買雞買肉自己煮。

        因為離得遠,柴火曬得乾,又離隔壁鄰居很近,所以燒起的白煙很淡,沒人注意是由哪裡發出的,兩家的下人都以為對方在煮食,最多看一眼就幹自個兒的活去,不當一回事。

        人要活得自在並不輕鬆,殷如素是身子多病以及行事上不張揚,很本份的扮好庶女的角色,嫡母有心挑她的刺也找不到地方下手,她弱得當不成對手,說不定一場大病就要她的命,何須造孽。

        反之,殷如惠是反向教材,正好成了擋箭牌。

        她太愛掐尖耍強了,什麼事都想和嫡姊搶,殷如卿有的她也要一份,殷如卿學什麼她也跟著學什麼,人家舅父送了三匹花色不同的流光錦,一匹給簡琴瑟、一匹是外甥、另一匹則是外甥女的,殷如惠卻不管是誰家送來的禮,居然當著簡琴瑟的面就想拿走殷如卿那一塊流光錦。

        養成這種渾不吝的性子,哪可能有好果子吃,她手才剛一伸出來就被打了十板子,罰禁足一個月,抄寫《女誡》五十遍。

        相較殷如惠的張狂及不知天高地厚,殷如素的不爭不吵就讓人省心不少,她像院子裡的一棵樹,明明存在卻又不招人惦記,因此她只要不跳出來找死,簡琴瑟也不會主動找她麻煩,如今簡琴瑟的頭號眼中釘是殷如惠。

        「哪能說病就病,咱們囤積了不少藥材,所謂久病成良醫,我不用看大夫就能自己處理了。」小病她還行,什麼頭暈腦熱的配一帖藥煎服就沒事,不像以往得纏綿病榻大半個月。

        院子裡有不少黃花地丁、魚腥草、板藍根之類的野草,殷如素會摘來晾乾了煮茶喝,有預防風寒、清熱解毒的功效,相對的她一經風就著涼的毛病也減輕了許多。

        這幾年下來看的醫書多少起了效用,加上她用所知的養身知識照顧自己,當年一病不起而虧損甚重的身子被她養得差不多了,連著幾個月未再患病,除了偶爾會輕咳幾聲。

        「小姐別拿自個兒的身子開玩笑,藥能不吃就不吃,那玩意兒不是好東西,咱們離它遠點。」青玉邊說邊取來厚一點的衣裙,這天氣看著暖和其實還有幾許涼意,早晚溫差大,濕氣重。

        「管家婆。」一天從早管到晚,到了入睡前還不停歇,非逼著她喝上一杯溫水才准上床,也不想想喝多尿多,她實在不想睡到一半又爬起來如廁,相當累人。

        青玉當作沒聽見的垂下眼眸,細心而專注的幫小姐梳髮。「一會兒小姐別跟大小姐、二小姐她們吵,坐離遠一點。」

        「我曉得,我跟她們不一樣,她們有娘靠,我只能靠自己。」她自我解嘲,習慣了一個人過日子。

        在穿越前,她也是沒有爸媽的孩子,兩人去二度蜜月時船沉了,再回來已是兩具沒有氣息的屍體。

        那年她三歲,之後便由祖父母撫養長大。

        只是她剛滿二十歲時,兩老相繼過世,沒有兄弟姊妹的她從此孤零零一個人,靠著父母的賠償金以及打工獨自生活。所以她非常討厭夜晚,討厭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人,連呼吸聲都顯得空洞,孤寂得彷彿全世界都一起死去。

        後來她選擇夜班急診室的生活,寧可天天加班也不願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七年來她幾乎以醫院為家,要聽到人的交談聲才能入睡,急診室的人生百態給了她回家的感覺。

        試想一個鮮少放假的人,她不過勞誰過勞?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再硬實的鐵人也會倒下。

        「小姐,要稱姨娘。」青玉小聲的提醒,唯恐主子犯了夫人忌諱,姨娘是半奴,稱不得主。

        不能說雪姨娘太自私,而是她能力不足,膽子又不夠大,不像杜姨娘那般和老爺有青梅竹馬的感情,如今又少了殷老夫人撐腰,雪姨娘頂多只能顧全一名子女,而她選擇了能讓她依靠的兒子罷了。

        有時候她挺同情小姐,有娘還不如無娘,多了傷心,可是無人疼惜也比當奴婢強,至少不用服侍別人,有吃有喝有屋子住,不必擔心被賣,哪像她家三代都是家奴,不得脫籍。

        「妳這小蹄子才該當心,跟妳說了多少次要喊三小姐,多加一個字會要妳命呀!小姐小姐的喊,小心把小命喊沒了。」一名穿藏紅色衣裙的婦人走了進來,伸手往青玉臂上一掐。

        「月嬤嬤—— 」

        「奶娘……」

        年約四十出頭的婦人一手輕戳三小姐眉心,怪她沒個尊卑之分,縱容丫頭沒個分寸,一手推開滿臉委屈的青玉,面色微慍地要她小心大宅裡的勾心鬥角,別以為說的話沒人聽見。

        月嬤嬤也有一子二女,但小女兒出水痘歿了,她把自小奶大的三小姐當女兒看待,比親娘還寵她。

        只是夫人找了名目將另一名奶娘給辭了,她一人得照顧小姐、少爺兩人,因此分身乏術,顧得了大的就照顧不了小的,小少爺年幼,她只好在那邊待久點,待有空閒再過來三小姐這邊瞅瞅。

        但她一介下人終究起不了什麼幫助,雪姨娘自個兒都不管了,她一名領月俸的老婦又能說什麼,只能感慨三小姐投錯娘胎。

        「那邊來人了,別再過去摘花。」這主僕倆的膽子真大,一年一年的「偷」花也不怕被發現。

        「奶娘,我們只是……呃,撿花!花掉在地上不撿太可惜了,我們把花曬乾了磨成粉,還能加在胭脂裡增點豔色。」桃花脂、桃花膏、桃花香胰,她做的不多,僅自用,大多數都用來釀酒。

        酒越陳越香可以久放,不會有什麼後患,倒是香粉有季節性,不能放久,比例沒配好會招事的。

        月嬤嬤從鼻孔輕輕一哼。「妳們還小,用不著急著上顏色,倒是那一手女紅若是學得好可是受用無窮。」

        她們私底下搗鼓什麼當她不知曉嗎?她只是不忍心說,畢竟堂堂縣令老爺的千金竟連一帖藥也吃不起,委實讓人心疼。

        月嬤嬤心裡是有怨的,認為夫人的作法太過了,雪姨娘老老實實的做姨娘,又沒礙到夫人什麼事,偏是氣量狹小,大的小的都不讓人好過,想著折騰人的法子彰顯主母的威嚴,鞏固地位。

        「知道了,奶娘,我們就要去了,不會耽擱的。」她也明白多一份手藝多一份保障,也許哪天用得上,就跟釀酒一樣。

        她想學會鄭繡娘的雙面繡好多一條出路,哪一天缺銀子了就來賣雙面繡,做成團扇的繡品一件約一兩銀子,大一點的如桌屏是五兩,若是半人高屏風,一座少說七八兩。

        只是繡法繁複,動輒要個把月到半年才完成得了,買的人多,繡的人少,有價無市,不好出手。

        閨閣中女子的繡件不能外流,攸關世人最看重的名節,除非逼不得已或以此維生的繡娘,否則稍有底氣的人家都不允許自家女兒將貼身物品示之以眾,更遑論出售。

        殷如素打聽好行情是以備不時之需,一輩子很長,誰曉得會不會一直順風順水,多學點總沒錯。

        「今兒個三老爺要考究妳們功課,午膳別急著趕回來,就在繡閣用膳,吃完歇一會兒再去書房,三老爺下午沒事,約未時中會過去,這是三老爺的吩咐。」孩子大了,三老爺不希望有苗子長歪,兒女一多也怕他們不學無術。

        譬如某個人,紈褲中的紈褲,天都敢捅破的渾人。

        「啊!我的桃花……」要是今兒個不釀,那幾筐桃花就白摘了,她損失的銀子……心痛呀!

        月嬤嬤面色一凝看向主子。「還有奶娘在呢!怕什麼。」

        「奶娘,妳待我真好。」殷如素軟聲的撒嬌。

        「不對妳好對誰好,妳可是吃我的奶長大的,當年小貓兒似的娃兒都快能說人家了……」一看到三小姐就想到無緣的女兒,月嬤嬤鼻頭微酸。「好了,不說了,說多了又被嫌棄嘮叨,灑水的比例說清楚了,我便能勻兌了。」

        青玉眼睜得很大。「月嬤嬤,妳怎麼知道……」她們偷釀酒?

        「薑是老的辣,妳們打個嚏涕我就曉得妳們要什麼……」哪瞞得住她,她只是不說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2:49 PM 編輯

【第二章】 大腳姑娘爭出頭

        「大腳妹妹,妳來了。」

        這是一句譏誚,也是不懷好意的惡意羞辱。

        本朝有裹小腳的習俗,舉凡家中小有富裕的人家都以小腳為美,女兒一到了年紀都需裹足,以三寸金蓮為最美,沒裹小腳的姑娘可嫁不到好人家。

        殷府的千金亦是如此,不足六歲便要裹足,小小的腳兒還沒女子的手掌大,纏上一層又一層的裹腳布,維持腳形不變大,往上扳折的腳趾也要固定住讓其不再生長。

        為了美無所不用其極,就連折斷骨頭的痛也能忍受,即使要忍受數年也在所不惜。

        端看弱柳扶風的殷如惠,以及迎風招搖,弱不勝衣的殷如卿,她們都有一雙三寸蓮足,走起路來蓮步款款,身形一搖一擺,搖曳生姿,走一步晃三步似的,嬌弱的姿態讓人心生憐惜,想上前一扶。

        殷如素也纏足過,但沒多久便因照料不周而傷口惡化,整個人燒得像火紅木炭,差點整條腿都要切除,後來大夫說了至少要休養一年才能再纏足,否則腳就廢了,殷老夫人心疼孫女就沒讓纏足。

        又過了一年是三老爺的科考年,大家一心撲在科舉上就忘了這回事,她便逃過一劫。

        隔年舉家外任齊南縣,這件事便不再有人提起,殷如素的小腳越長越大,早超過三寸。

        等大家想起這事時,殷如素已經十歲,想纏足卻來不及了,除非削足折腳,再切掉一根小腳趾方能塞進三寸長的繡花鞋。

        那時靈魂已穿越過來的殷如素哪肯讓人在腳上動刀,做那種變態裹小腳的事,她又吵又鬧的不准人裹腳,還跑去躲在隔壁無人居住的客房待了七天,最後准了她不裹小腳才回來。

        那幾天她也沒餓著,青玉和月嬤嬤輪流給她送飯,好言相勸裹腳的好處,但不為所動的殷如素仍以大腳為榮。

        其實她的腳也不是很大,也就比手大了一些,和真正的大腳相比不值一提,可是與三寸金蓮為美的小腳一比,那真的大了,曳地的裙子往上一拉,一排的小腳丫子搖搖欲墜,唯獨她穩如泰山的站立,明顯的大腳與其他小腳格格不入。

        不知是天生犯衝,還是一山難容二庶,殷如惠每回一瞧見小她兩歲的妹妹,總拿人家的大腳作文章,非要把人從頭到腳剜一層肉下來,否則誓不罷休。

        「二姊姊,小妹來了。」殷如素低眉順目,一副平和的樣子,不卑不亢。

        在急診室什麼樣的人沒碰過,她早就養成處變不驚的淡定,只要不傷害到人身,她一向左耳進右耳出,少了鑼鼓聲的劇還唱得起來嗎?

        「妳那雙大腳挺費布的,妳做一雙鞋我們都能做兩雙了,妳慚不慚愧。」真是的,一雙醜腳也敢出來丟人現眼,簡直丟盡她們姊妹的臉,她怎麼敢用那雙大腳示人。

        「所以姊姊們一年做五、六雙鞋,我只做兩雙。」夠穿就好。

        「三妹妹,妳這是指我娘苛待妳的日常用度了?」面色冷然的殷如卿眼一吊,似在斥責她不懂事。

        是苛待呀!何必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那是妳親娘哪!妳敢發誓證明她一視同仁?「大姊姊誤會了,我是說我鮮少出小偏院,走的路少,所以鞋子不用多,多了我也穿不了。」

        又不是蜈蚣,出門要穿九十九雙鞋,等穿好了天都黑了,不用出門又開始脫鞋,解好鞋帶天又亮了,那她整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穿鞋、脫鞋。

        「下次說話別說急了,讓人對母親有所誤解,娘對妳們夠好了,一應吃穿從未短缺。」她意有所指,是說給二妹妹聽的,杜姨娘老在父親面前討要東西,叫人看了很不齒。

        一點骨氣也沒有,少了文人世家的氣節,撒潑耍橫只為了一點點身外物,誰見了誰鄙之。

        「是的,大姊姊,我很知足了。」只要不來煩她,她可以伏低做小,手中近百兩銀子夠花用一陣子了。

        「啐!這種瞎話妳也說得出口,我真佩服妳了,瞧瞧妳這一身衣服是去年做的,有多久沒做過新衣了,大姊上個月在『蘭衣坊』做了八件衣裙,花了幾十兩,她有想過給妳做一件嗎?妳知足個什麼勁,母親把妳的分例全貼給大姊了,就妳傻乎乎的以為別人對妳好。」殷如惠恨鐵不成鋼的數落,把簡琴瑟的齷齪事一把掀出來。

        「真的嗎?大姊姊。」殷如素抿抿唇,彷彿受了極大委屈又極力忍著。

        看到二妹妹的咄咄逼人,有理無理也要鬧三分,再一瞧眼泛淚光楚楚可憐的三妹妹,又慌又急的殷如卿氣得都快暴青筋。「誰說沒有三妹妹的,我有兩套衣服就是為她做的。」

        她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因為……

        殷如惠聞言果然掩嘴咯咯直笑。「大姊妳別逗了,瞧瞧妳鐵塔般的身形,再看看三妹妹麻雀似的小身板,妳確定妳的衣服她穿得下?不會是當披風吧!直接捲三圈掛在她身上。」

        殷如卿最痛恨人家說到她的身材,她不像爹也不肖娘,偏偏生得像她三大五粗的二舅,他是家中唯一棄文從武的武官,官任五城兵馬指揮司副指揮使,正七品官。

        她個頭高,殷如素站在她身邊真應了那句「小鳥依人」,只到她肩頭而已,而且她的肩很寬,眉也是英挺的濃眉,若做男裝打扮絕對是英挺俊雅,能將一干女眾迷得暈頭轉向。

        可惜她是女兒身,長得高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反而特別突兀,瘦高的身子活像一根竿子。

        因此為了讓容貌顯得秀氣點,她不時便會修眉、畫眉,將濃黑的粗眉修成柳葉眉,以胭脂水粉妝點過於男氣的臉龐,使其多些女子的嬌美。

        她不能卸妝,一卸妝就有如男扮女裝,明明是小姑娘卻有男子的俊秀感,眉眼間隱有武人的英氣。

        可能也是如此,殷如卿年已十五仍尚未訂親,殷三老爺的四子三女都未定下婚事,他打算回京後再找幾門好親事,齊南縣太小了,找不到足以匹配的人家。

       他想為兒女找門當戶對的親家,六品以下非高門的不予考慮。若是姻親結得好,憑著家族關係,他的官位還能再高呢。

        「哼!我說她穿得下就穿得下。玉秋,將我屋裡雪色的軟煙羅抱來,那一尺要十兩銀子,有錢也買不到,我那兒有半匹,是宮裡的姑姑送的,我全給三妹妹做衣服。」

        宮裡的小姑姑指的是殷府最小的女兒,是殷老夫人的嫡出親女,幾年前進宮,位階是婕妤,無子,但有一女。

        禁不起激的殷如卿被二妹妹一挑撥,豪氣的將珍愛的軟煙羅拿出來做面子,她本意要氣氣一遇事就想壓她一把的二妹妹,可是一看到拿出來的上等布匹,她又有幾分捨不得,宮中的賞賜少之又少,她原本準備回京後再做幾件新裳,在各府夫人、小姐面前亮亮相。

        可是殷如惠壞了她的好事,這口氣她怎麼嚥得下去!她氣憤二妹妹的多事,同時也惱怒三妹妹的不知推辭,傻愣愣地收下了,再沒眼力的人也看得出軟煙羅多珍貴,她怎敢說收就收。

        暗笑在心的殷如素是漁翁得利,捧著貴得要命的布料裝傻充愣,兩位姊姊要吵就吵吧,佔便宜的人是她,反正她從頭到尾沒介入就是個看戲的,別人丟銀子她就撿,一點也不客氣。

        「喲!妳還真送得起,也不怕她福氣薄,折壽。」滿眼妒色的殷如惠盯著雪色軟煙羅,手癢的想把它搶過來,佔為己有。

        別說她還真敢做,有一回她就強搶殷正書掛在脖子上的小金鎖,殷正書哭著向父親告狀,她才在父親的喝斥下不情不願地還回去,私下還恐嚇小她幾歲的殷正書小心點。

        「妳當每個人都跟妳一樣是個無福的,我高興給就給,妳少眼紅,三妹妹比妳聽話多了。」起碼不頂嘴,性子軟得像泥。

        被人誤以為是軟泥性子的殷如素為免遭池魚之殃,她不動聲色的轉身將懷裡的軟煙羅遞給一旁服侍的青玉,讓青玉拿回小偏院收好。

        在兩位不甘示弱的姊姊面前,她把帶點憨氣的小白花扮演得很成功,讓人氣在心裡又拿她沒轍。

        殊不知扮豬吃老虎,她這小老虎一口吞掉兩個姊姊,將人耍得團團轉,還讓姊姊們把她當成無知小兒—— 一個最無害,不爭不搶的傻兒。

        這便是殷如素聰明的地方,讓自己的存在降低,不會引來無謂紛擾,在她還沒有護住自己的實力前,她只能在人前低頭,將自己隱藏起來。

        「再聽話能當條狗養著嗎?!大姊應該去看看三妹妹的小偏院,一到冬天咱們屋裡燒的是銀絲炭,她那屋裡用的是會薰眼的柴火,我說母親怎麼只苛待她一人,是欺人性子軟嗎?」三妹妹,我替妳說話了,軟煙羅分我一半。

        當沒瞧見二姊姊眼神的殷如素頭一低,裝出十分畏怯的樣子。有道是會吵的孩子有糖吃,不屑以哭鬧為手段的她自是被歸為軟柿子一類,想捏就捏,想掐就掐。

        也因為雪姨娘不敢為兒女出頭,因此她和弟弟成了府中最弱勢的兩個,欺善怕惡乃人之常情,誰會跟石頭硬碰硬,肯定是軟綿的饅頭好拿捏。

        「妳……」

        「妳們在吵什麼,還學不學刺繡?」

         剛一進繡樓就聽見不小的爭執聲,綰著明月髻,髮上插了一對海棠如意金釵的鄭繡娘抬眸一看,果然又是她倆。

        「學,怎麼不學!」都給了銀子哪能中途而廢。

        「師父,打擾到妳了,姊妹間鬥鬥嘴而已。」有嫡女風範的殷如卿輕聲細語,對鄭繡娘給予十足的尊重。

        但說句老實話,鄭繡娘最不看好的便是上頭兩位小姐,一個沒耐性坐不住,想要一蹴而就,一個自視甚高,老以為自己比別人懂得多,對她的話陽奉陰違。

        這兩人都不是學女紅的苗子,能做件衣服、繡朵花就是頂天的成就了,別指望她們有過人的手藝。

        倒是這個小的有異於常人的天份,她只要說過一遍就能牢牢記住,隔日做出一模一樣的繡法,雖然線法生澀卻別有一番意趣。

        「嗯,都坐下吧!我們從昨日斷針處教起,這繡花、繡景講究神韻,或鉤、或捻,斜針一入……」鄭繡娘睨了一眼三張神色不一的臉兒,在巴掌大的小臉多停留一瞬,而後再緩緩講解刺繡的要領。

        一上午的時光在針與線之間穿過,鄭繡娘一開口說出「休息」兩字,早就不知魂歸何處的殷如惠像打開籠子的鳥兒,迫不及待的往外飛,一聲招呼也不打的離開繡樓。

        而只當消遣卻不看重的殷如卿面上表現得倒滿像一回事,對鄭繡娘形式上的一頷首,坐久的她有些腰腿無力,在兩名丫頭玉秋、玉槴的扶持下緩緩跨出繡樓,她一雙小腳走得相當慢,快不了。

        「三小姐,妳等一下。」

        「我?」殷如素指著鼻頭。

        「妳的技法最差,跟不上兩位姊姊,我這裡有本刺繡的基本入門,是我親手寫的,妳拿回去瞅瞅,別拖累大小姐、二小姐的學習。」她語帶嫌棄,好似殷如素是她教過最差勁的學生。

        樓外走得慢的殷大小姐稍微停頓了一下,聽到鄭繡娘的嫌惡,她嘴角往上勾,扶著丫頭的手繼續往前走。

        原來是個沒用的,庶女就是庶女。

        「是,我再學學……」殷如素頗為狐疑的接過手,書面上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寫著刺繡入門,但是翻開裡面的內容,她頓時睜大杏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對著她笑的鄭繡娘。

        「我年紀大了,再過兩年怕眼睛花得線都穿不過針眼,我想找個傳人,將畢生所學傳給她。」鄭繡娘悄聲解釋。她的孩子不想學,覺得辛苦,半輩子都在練眼力,十分傷眼。

        「這是……雙面繡的基本入手……」殷如素的手在顫抖,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技法就在她手中。

        鄭繡娘撫著她的頭。「妳是個好孩子,傳給妳我很放心,接下來這一年我會用心地教導妳,妳有不懂的地方就發問,我定盡我所能的回答妳。」

        「可是我姊姊……」怕是瞞不住。

        她一啐。「那兩位小姐哪懂得什麼是刺繡,妳在她們面前說長針、短針,搞不好她們當是針的長短,而不會想到是絲線的長度,要不是夫人給的酬金厚,我真不想接這活兒。」

        她想回鄉下買塊地蓋幾間磚屋給兒孫住,然後啥也不理的當個只管含飴弄孫的地主婆。

        縣令夫人的銀子給得多,她看在銀子的份上才勉為其難的點頭,不求教出一門好手藝,至少讓幾位小姐日後能為夫婿縫單衣。

        誰知竟有意外的驚喜,泥礫裡出珍珠,讓她遇上可塑的好根苗,心動的想將獨門手藝傳給她。

        「我想學,而且會學到最精湛,但我不確定是否能發揚光大,畢竟我……」身不由己。

        庶女的身分注定她無法隨心所欲,就連終身大事也由人擺佈,她能做到的只有學好雙面繡,其他沒法承諾。

        鄭繡娘手一抬,呿了一聲。「我教妳雙面繡是看妳順眼,妳骨子裡有著不肯妥協的堅持,別人以為妳懦弱膽怯,我卻看到妳大無畏的果敢,我教給妳是不想此技藝失傳,至於妳會怎麼做我就管不著了。

        「我要的是衣缽傳人,又不是讓妳開個大繡坊當東家,學得好不好端看個人悟性,這都是命,妳別顧慮太多。」

        「是的,師父在上,請受我三叩禮……」

        殷如素剛要下跪行拜師禮,鄭繡娘連忙雙手扶起。「免了這些虛禮,若是被人瞧見可就說不清楚了。」

        殷如素想想也對,於是也不行禮了,省得惹來一身腥。

        「三小姐,我先走一步,妳一會再走,免得同進同出惹人閒話。」她要避嫌,這樣對兩個人都好。

        鄭繡娘早就想找個傳人,可是一直未遇機緣,她還非常遺憾後繼無人,這門絕藝要帶進墳墓堆裡,沒想到峰迴路轉,一個看似軟弱實則剛強的小姑娘跳入她眼裡,她用心觀察了三個多月才確定這個丫頭夠格,她有足夠的耐性長時間待在繡架上,也有過人的聰慧,靈活的雙眸藏著無盡的生機,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好。」

        看著鄭繡娘逐漸走遠的背影,殷如素內心激動不已,她忘了父親晌午要考校姊妹們功課一事,樂不自抑的往小偏院走去,她沒想到天上掉餡餅會掉到她頭上,將她日思夜想的好事送到面前。

        真是比撿到金子還雀躍,她能真正學到一門手藝了。

        「素兒,姨、姨娘有點事想跟妳商量……」

        走在回偏院的小路上,一看到朝她走近的素衣女子,殷如素彎起的嘴慢慢拉平,面對將她生下來的姨娘,她竟無言以對。

        「借錢沒有,妳知道我很窮。」她把醜話說在前,同樣的事已經不是一兩次了,千篇一律的理由叫人很不耐煩。

        「可是妳不是有攢銀子的路子?上回我看妳拿出十兩銀子買了不少米糧。」雪姨娘不管女兒銀子的來源,她只知自己胭脂水粉的配額用完了,要等上一個月才能請領。

        「那是我的銀子,花完了。」先拋棄女兒的人沒資格要求回報,她不疼惜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也就罷了,居然和外人一樣欺壓自個兒的女兒,缺少用度了也不敢向自己的男人開口,反而一再壓榨打小就失去生母關懷的女兒。

        她不會任雪姨娘一再予取予求,雪姨娘理由再冠冕堂皇還是藉口,真正能做主的是她的夫婿,如果她敢據理力爭,自詡處事公正的殷三老爺會放任正室以不當手段拿捏一個姨娘嗎?

        可是雪姨娘太習慣依賴別人了,為人沒主見、耳根子軟,有人可靠便仗勢張揚,一旦失去靠山,腰背彎得比誰都低。

        她不是不會爭,而是不敢爭,考慮太多反而躊躇不前,老想著讓人為她把前路鋪好,她好坐享其成。

        殷如素十分同情原主攤上這樣的生母才會早早離世,如今她藉著人家的身體來到這世間,若是不過分的要求,她多多少少會照顧一二,盡量滿足替人盡孝。

        但其他的,抱歉辦不到。

        簡單兩句打發了雪姨娘,殷如素便繼續往偏院的路上走去。

*             *             *

        「哎呀!好痛……」

        什麼砸到她腦門?

        捧著醫書發呆的殷如素抬頭一看,只看到翠綠的葉子中一顆顆銅錢大小的青色果子,還澀著,不能吃。

        不知何時開始,她一有煩惱就往桃花林去,林中有一處小空地被她鋪上木板釘成的平臺作為歇腳處,她常來這裡,一坐上去大半天不移位,上邊還弄了個草棚子遮陽。

        依常理來說,往下掉的小果子怎麼也不可能砸到她頭上,有草棚子擋著,頂多掉到身邊。

        她正了正色,坐直身子。

        難道有人?

        心中懷疑的殷如素再三查看,長滿果子的桃樹綠意盎然,每一棵樹都有滿滿的桃葉,樹齡三十以上的桃樹枝幹粗大,若有人隱藏其中也不足為奇,殷如素就曾藏在一棵桃樹後頭捉弄前來尋她的青玉。

        「怎麼沒人,難不成是我的錯覺?」她喃喃自語,揉著發疼的痛處又捧起醫書細讀。

        她上午學刺繡,下午練字和看書,每日抽出一個時辰在醫書上頭,她盡量充實自身,不管日後用不用得上,有備無患總好過事到臨頭一籌莫展。

        剛一放鬆,又有一片桃葉如疾風掠過,不偏不倚地落在翻開的書頁中間,像是停歇採蜜的蝴蝶立著。

        這下子,眼一瞇的殷如素無法淡定了,接二連三的巧合就不叫巧合,這叫人為,她肯定周遭必有蹊蹺。

        她信奉鬼神但不懼鬼神,夜班急診室的靈異故事太多,見多了也就不知道什麼叫怕,反正她行得正坐得直,也沒幹過啥壞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何況現在還大白天呢。

        「真是怪了,今兒個怎麼老是有怪事發生,不看了,回屋繡帕子。」伸了伸懶腰,殷如素伸出比三寸金蓮大一倍的腳下了木板釘成的平臺,假意要離去。

        桃花林中的雜草不定時被修整過,草長不到三寸,上面又鋪著修整後的枯草,一層又一層,彷彿成了一條草道,人踩上頭不扎腳,還因灑了石灰、雄黃,蛇鼠蟲蟻不生。

        幾年整頓下來小有規模,昔日荒蕪一片的廢園如今呈現欣欣向榮的景致。

        不願與躲在暗處的人有任何交集,殷如素是真的想走,敵暗我明的情況下,走為上策。

        只是不能走兩府相通的那道小門了,那是她和青玉的祕密通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其實這門也用不久了,京裡的大伯已捎信來,言明若無意外的話她爹明年三、四月任期一滿便能回京。

        兩任六年,他也算盡心盡力了,至少治下無冤案,百姓安居樂業,更慶幸的是連著數年無重大災情傳出,有一年的小旱也順利解決,為官之道平順猶如神助。

回京對殷如素唯一的影響就是不能再利用桃花林賺錢,等於斷了一條生財之道,不過她決定臨走前再釀一回酒,趁三月桃花開時一口氣把花全摘了,足以釀三、四十罈子的量。

        她想年底前叮囑青玉一聲,讓青玉在本家當差的爹先替她在僻靜的巷弄裡買間二進的小宅子,便於她回京後可以想些生財方法,也能置點私產。

        「想走?」

        當殷如素想從後門開溜,再由縣衙小門進入殷府時,剛要推門,一顆青果子就這麼咻一聲嵌入年久失修的門板,破風而至的聲響讓她身子一滯,接著帶點戲謔笑意的男聲響起,嚇得她不寒而慄。

        殷如素故作什麼也沒發生,無視嵌入門板的半顆青色果子,一心裝聾作啞。

        門,再度拉開。

        下一瞬,「砰」的一聲又闔上,這回力道又加強了。

        殷如素心口漏跳了一拍,有些不安。

        「爺說了妳可以走了嗎?」

        不走還留下做客呀!她不和牛鬼蛇神打交道。殷如素在心裡回答,但是腦袋瓜子始終不回頭,有點自欺欺人的心態,沒親眼見到人就能當作不存在,將這事當成午後桃林間的一場夢,夢醒了就沒事了。

        「不要以為無視爺就能走,爺正悶得慌,來逗個樂吧!」

        話音剛落,一陣風從耳邊掠過,感覺自己飛起來的殷如素分明沒移動半步,人卻回到了草棚下的平臺。

        她訝然,也有一絲絲不快,她不喜歡被勉強,不管對方是人是鬼都一樣。

        「縮頭烏龜不敢示人,還會寂寞呀?」說什麼悶得慌,聽那聲音明明歡樂得很。

        男子呵呵大笑。「敢罵爺王八的,妳是第一人,有種!妳說我該賞妳什麼才好,一顆項上人頭嗎?」

        「我沒種,但不妨礙你把這片桃花林賞給我,如果你是這宅子的主人。」

        「膽子真大,爺都要殺人了還敢討要東西。」帶到黃泉地府嗎?

        這人傻帽呀!要殺人之前還說這麼多廢話?他到底有沒有看過殺手手冊。「你只說項上人頭,沒說是我的。」

        既然死的是別人,那便與她無關,她不開棺材店,收屍的事輪不到她出面。

        男子笑了。「妳不怕?」

        「怕。」她裝模作樣的抖了一下,表示她怕到語無倫次。

        「哈哈……有趣,有趣,真有趣。爺以為逮到翻牆而入的小賊,沒想到是隻有爪子的貓兒,讓爺心癢難耐。」挺鋒利的爪子,撓人撓到癢處,叫人想撫順她的毛。

        「請問這是貴宅嗎?」都對話這麼久了,她也猜出來者是人非鬼,裝神祕不現身只是想嚇人,偏她不是嚇大的。

        「是或不是有何差別?」他語帶趣味的問道。

        「若是前者倒是小女子的不是,未經許可私自闖入,在此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再不二犯。反之,你也有可能是賊,一個賊子的荒唐話無須理會。」意思是說他們都是賊,同行間沒有誰貴誰賤。

        其實殷如素是真的不怕,隔了一牆就是齊南縣衙,她住得雖偏遠但離衙役的官舍很近,平時有七、八人駐守在內,一遇危險高聲一呼,一群帶刀的差爺便能立即趕至。

        不過這也看得出簡琴瑟的用心險惡,把庶女往男人堆旁一放,她安份守己也就罷了,尚能保住清白名聲,若是一個言行不當與人有了什麼,她的一生也完了。

        當初殷如素入住半年多才發現這個異狀,她讓青玉去查了一下,發現縣衙其實是呈凹字形,女眷的後院與原本縣府官員的家眷住處相連接,但因縣丞、師爺、書吏等是本地人,便把此處改為外地衙役的官舍和休息處,平日不當差時總有三、五個人在此裸著上身對招。

        那時她還小,沒想得太遠,還暗自高興有衙役就近保護,等年歲大了些才由奶娘口中得知此事大為不妥。

        可是住都住了還能搬離嗎?之前空的院子早被簡琴瑟安排的人佔滿了,她想挪位也沒地方可挪,只能等到任期屆滿才能搬離。

        「有意思,倒把爺說成賊了?小丫頭這腦子怎麼長的,立於下風處還有閒情逸致在背後捅人一刀。」她不是膽大包天便是有恃無恐,瞧她這個頭也不知滿十歲了嗎?遇事倒是不驚不慌。

        「我手中無刀。」她手一攤,揚揚手上的醫書。

        「唇舌利於刃。」文人的筆能殺人於無形,洋洋灑灑落筆便能屍橫百里,可見言語比刀劍還利。

        「賊公子,小女子的唇槍舌劍沒傷到你吧?」殷如素假模假樣的問候,心想幾時呼救才是最佳時機。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姓趙。」他自報姓氏,清越的嗓音聽來很年輕。

        螓首一點。「姓趙的賊公子,幸會了。」

        「趙無疾。」這下總該知曉他是誰了吧!

        老被關在後院,極少被嫡母帶出府赴宴的殷如素,那些官家千金是一個也不認得,更遑論手帕交了,她最常見到的便是府裡的丫頭、婆子,什麼外男的都是絕對禁止接觸。

        月嬤嬤把關得很嚴格,除了照顧日漸長大的殷正書外,對殷如素的門戶守得很嚴密,閒雜人等靠小偏院太近就會被趕走。

        「賊公子趙無疾。」好像在哪聽過,印象不深。

        似乎有人提起過,但她並未留意,與自己無關的事她向來漫不經心,從耳畔溜過便是過眼雲煙,無須記住。

        「去掉『賊公子』三個字。」金陽粼粼灑落,一道背光的修長身影坐在枝椏繁盛的桃樹枝幹間,指間勾著一只玉做的白玉葫蘆,神情愜意而慵懶。

        「賊公子想把祖宗丟掉?」她假意訝異。

        賊的祖宗還是賊,做人別忘本哪。

        趙無疾仰頭,自玉葫蘆裡流出一道清冽甘液,他就口一飲。「妳知道爺的祖宗是誰嗎?足夠誅妳九族。」

        誅九族?姓……姓趙?!「賊……呃!公子是來玩兒的吧?小女子就不打擾了,先行告退。」這下她終於回過神了。

        這天下是趙家人所有,當朝皇上正是趙無涯。

       「看來妳是猜出爺的身分了,倒是個機伶的。」和笨人打交道很傷神,伶俐點才讓人身心愉悅。

        殷如素面上訕然,不吱聲,她現在是多說多錯,不說為妙,皇家人喜怒無常,她開罪不得。

       「怎麼,剛才還伶牙俐齒,這會兒裝啞巴!不會知曉爺是誰就認慫了吧?」唯唯諾諾的人見多了,來點不一樣的才有趣,小丫頭剛才大無畏的表現頗合他的心意。

        趙無疾深覺一隻不怕他的小貓也挺有意思,閒來撫撫毛、逗弄兩下,看看爪子有多利。

        「是慫了。」在絕對皇權之前,人如蜉蝣。

        他鼻間一哼。「爺沒讓妳死,妳就死不了,爺罩妳。」

        「那你想我死呢?」那肯定活不了。

        沒被嗆過的趙無疾睜大眼,新奇地撫著光滑如玉的下顎。「爺殺過不少人,但不殺孩子。」

        「我不是孩子。」原來他真殺過人。

        皇權無情,血流成河。

        趙無疾哼笑。「妳有幾歲?別在爺面前作假,爺摘下的腦袋足以掛滿一圈護城河。」

        「十二。」半大不小,最尷尬的年歲。

        「什麼,妳有十二歲?!」

        棗白色身影伴隨著難以置信的嗓音翩然而至,感覺頭頂上的天空忽地暗了幾分,殷如素抬頭一看,忍不住暗忖:天呀!好高,她居然只到人家的胸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3:28 PM 編輯

【第三章】 紈褲世子爺

        看到小丫頭發直的雙眼,臉上掛著冷笑的趙無疾勉強原諒她的魯莽,原本要放到她頭上揉的手在思及她的年紀後為之一頓,緩緩放下,有些遺憾不能肆無忌憚。

        「小丫頭,妳看夠了沒?」她雪白的頸子看來很脆弱,他用兩根手指頭就能掐斷,外表還看不出傷。

        「看夠了。」她低下頭往後退。

        人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

        「還會怕死啊,爺倒小瞧妳了。」能屈能伸,不做找死的事,很好,識大體。

        「人只有一條命,死了就沒了,當然得好好珍惜。」若非不得已誰想死,長命百歲不好嗎?

        「說得好,有腦子。」趙無疾食指一勾,敲寒瓜似的敲她腦門,叩!叩!叩!腦子有物。

        誰沒腦,就看會不會運用。她在內心腹誹,眼睛卻很忙碌的偷覷面前的美少年,這人真是好看得過分,說是妖孽一點也不為過,存心是來禍害世人的,十足的禍水秧子。

        殷如素覺得兩顆眼珠子不夠用,得多來幾顆,眼前唇紅齒白的少年,年紀最多十五、六歲,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十分嫵媚,眼波一睨,十里楊柳盡醉倒。

        儘管唇色比她還水豔,珍珠白膚色比她還水嫩,透著瑩玉色澤,美得恰到好處,可是他長得一點也不女氣。

        美人風姿,窈窕多嬌。

        此妖孽……不!是美少年不比電視上的男明星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美得雷人呀!就連見多識廣的殷如素都有些看痴了,忍不住想往他臉上摸一把,看是否如玉滑膩。

        但她矜持住了,沒把皇室子弟當花街小倌調戲,要不這腦袋十之八九掛不住,只能化作桃花樹下的肥料。

        趙……皇上歲數不大,應該沒這麼大的兒子,姓趙的皇室宗親又長得如此風騷,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戶人家了……曾經的攝政王,如今還政的汝南王,皇上的嫡親皇叔,與先帝是一母同出的兄弟,小先帝十五歲,手執天下兵馬,地位堪與當今皇上比肩。

        瞧他年紀,興許就是汝南王之子了。

        「小貓兒叫什麼名兒?」趙無疾將心中所思脫口而出,一句小貓兒喊出口,他便覺得像,這丫頭不就是裝乖的小貓嗎?聽話的時候瞇著眼喵兩聲,溫馴得讓人忘了她有利爪。

        什麼小貓兒,當她是四足畜牲。「小貓。」

        聞言,他一怔,繼而笑得冶豔,玉雪般的長指輕佻地抬起她下顎。「我十歲就跟著我老頭上戰場,十一歲砍下敵方將領的頭,十三歲率領三萬兵馬殺光對方十萬大軍,成堆的屍體如山高,一把火燒了七天才燒成灰燼。」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殷如素腦子裡浮現現代戰爭的慘烈,頓時抖了一下。

        「現在妳打算告訴爺妳的名字了嗎?」趙無疾低頭俯視,目光睥睨,輕狂又不可一世。

        「我……呃,我姓左,叫……」她眼神左右飄移,思索著該叫什麼名字。「娉婷,我叫左娉婷,是東街廟口前米鋪老闆的女兒,我幫著送米過來,所以知曉這地方。」

        「爺要的是真名。」他的手指輕柔地從她的面頰往下撫向咽喉,略帶薄繭的指腹在喉間上下滑動。

        「是……是真名。」她力求鎮定,面不改色。

        「要不要爺把妳扔過牆,問問齊南縣縣令,他的家眷幾時改姓左,莫非和左氏人家定了親?」小貓兒真不乖,當著他的面也敢滿天撒謊。

        殷如素一聽,小臉白了一瞬。「賊……趙公子、趙哥哥、無疾哥哥,你是諸葛再世,能掐指神算,我的確用了假名,可是我是未出閣的姑娘,女孩家的閨名怎能道於外人知呢。」她的意思是別為難人了,她不坦白也是世俗所迫。

        「再喊一聲無疾哥哥來聽聽,妳這甜糯糯的嗓音真好聽。」還有不怕他的人,值得好好圈養起來。

        很無奈的,情勢逼人,她只能輕噥軟聲喚一聲,「無疾哥哥。」

        「爺不用小貓的名兒,爺半時辰就能查出。」他一揚手,一道灰白色影子幾個起落,消失無蹤。

        僵笑得難看的殷如素都快哭了。「無疾哥哥,我可以走了嗎?我還得回去練字、背書。」她真是流年不利,年初忘了到廟裡上炷平安香了。

        思及前不久曾從二姊姊口中得知這座一向無人出入的宅子居然來人了,浩浩蕩蕩一群人,一下子呼朋引伴尋歡作樂,一下子縱馬狂奔在大街上撞倒無數攤子,只為要到城外西山打獵。

        因此她好一陣子沒來,以免遇上了自找晦氣,沒得說理。

        等呀等,等呀等的,這些人似乎有點平靜,她讓青玉架起梯子往牆頭探看,桃花依舊,無人探問,花季一過,桃花樹紛紛凋落一地的桃紅,小果子也冒出頭了,顯得青翠可愛。

        她在牆的這一邊聽了好幾日,確定沒人走動才敢放膽一試,畢竟這桃花林如同自家後院,每當她心情不好時總習慣來這兒走走,要不就渾身不舒暢,彷彿人生無趣。

        被壓抑太久的她總想往外走,即使只隔一堵牆而已,也會有不一樣的心境,感覺豁然開朗,擺脫了在殷家被禁錮的自己。

        之前來了兩回都沒事,殷如素也就放鬆了,依著以往的習慣在林子繞過一圈後再走到草棚子下曲膝側坐。

        好在今日起風了,有點小涼,怕冷的她不像以往一樣窩在平臺上脫掉鞋襪露出大腳丫,要不然就難說分明了,她哪料想得到今兒個會有人跑到樹上納涼,還好死不死的與她撞個正著,更甚者……待在皇城都不見得能碰到一個皇家人,她卻在幾百里外的小縣城撞上了,這個逆天的運氣得有多背?真是楣神上門,閃都閃不過。

        「走小門?」他挑眉,笑得撩人心扉。

        雖然如今站在後門,但她來時分明是鑽小門的。

        殷如素眼角一抽。這他也知道?不會早在一旁偷窺吧!「門小就不招待了。」

        她不用做人了,太丟人了,鑽小門的醜態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以後無顏見人了。

        「真把自個兒當宅子的主人了?」還送起客了。

        一怔,她尷尬,說得太理所當然了。

        「還有,爺比妳早來一個時辰,在樹上睡得正香,誰知被聲音吵醒,爺還沒找妳出氣呢,妳竟敢一臉爺是小偷的神情。」要不是看她逗樂了他,他早滅了她。

        原來……她誤會他了。「無疾哥哥,這宅子是你的嗎?」

        她邊說邊看著還要一個半月才能採收的小桃子。

        「算是。」他含糊不清。

        「什麼叫算是?」不坦率。

        「在爺老頭名下,爺是他親兒,向他要,他不會不給。」反正以後都是他的,給不給都一樣。

        「那這桃子我能採嗎?」她眼露小貓似的饞樣。

        趙無疾一瞧見她小模小樣的可愛狀,一向六親不認,見神殺神,見魔殺魔的他居然忍不住心口軟了一角,一隻手往她頭上一放。「隨意。」

        這一次「隨意」讓他日後追悔不已,有回和狐群狗黨上山打獵,打了頭三百斤的大黑熊,他想回家開個桃子宴,邊烤熊肉邊吃桃子解膩,順便喝點桃子汁,誰知熊肉都準備上架烤了,滿園的桃樹……一棵桃子也沒有,空蕩蕩的只剩下稀落的桃葉。

        「無疾哥哥你真好。」她咧開嘴一笑,一抹淺淺的笑渦忽隱忽現在頰邊,讓她多了一絲動人風情。   

        趙無疾黑眸閃了閃,越看她越覺得該養在身邊,當隻寵物,和他的雪兒一左一右陪著他。

        雪兒是一頭三歲大的公雪狼,趙無疾撿到牠時才兩個月,牠娘被一頭吊睛虎咬死,那頭虎的虎皮如今正墊在汝南王的紫檀大椅上,他逢人便說暖和得很,兒子獵來孝敬他的,話裡話外不知有多驕傲,直誇小子像老子,是個得用的。

        汝南王趙天極十分看重這名嫡子,汝南王妃生有一子一女,趙無疾便是由她所出,雖然上頭還有個庶長子趙無炎,但兩人的實力實在沒得比,天與地的差別,不受汝南王重用。

        「無知者真可怕。」她是第一個說他好的人,打他會跑、會跳、會說話開始,闖下的禍不計其數。

        汝南王當了十年攝政王,想當然耳,他出身尊貴的兒子打小也在宮中長大,和皇上是從小打到大的兄弟,這個連皇上都敢打的渾小子性子不知有多狂狷,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沒有他不敢做的。

       被他氣到想踹人的皇上便給他個渾號叫九千歲,意思是萬歲之下,凌駕眾生,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朕管不住一頭牛。

       有了九千歲之名,他更加肆無忌憚,看誰不順眼就打—— 誰擋了道,打;心情不快,也打;小狗亂叫,再打;酒不夠喝,還打……打打打,打到他心滿意足為止,皇上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除了不強搶民女、欺凌幼童外,他幾乎所有紈褲會幹的事都幹過,還包過一條花船讓京城三大名妓都上船,或彈或歌或舞的三天不歇,和那些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一塊兒樂得歡。

        人雖紈褲,但他一上馬能殺敵,只是如非必要,皇上不會主動派他出征,因為他殺人像切菜,刀過人頭落,一顆顆的腦袋在馬蹄下滾動,他一上陣便是清空沙場。

        清空指的是一個不留,沒有活口,只要和他對上的敵人全都屍無全屍,成了斷頭鬼。

        殺孽太重有違天命,皇上十分愛惜這個文能提筆,武能上槍的堂弟,盼他少殺點人,積點福氣,所以沒事做的他只好繼續當個紈褲子弟了。

        「你說什麼?」誰可怕?

        趙無疾說得很小聲,以至於身高有距離的殷如素沒聽清楚,她又問了一遍。

        「爺說……」他正欲把話說開,卻突地一頓。

        先前離開的灰白色身影又回來了,貼近趙無疾耳邊說了幾句,聽得他桃花眼閃爍,笑意如花綻放。

        一旁的殷如素脖子仰得發痠,面對這些「高」人她有一肚子的牢騷,沒事長那麼高幹什麼,打擊人嘛!

        看到灰衣人又足不沾地的飛走了,殷如素一臉豔羨,她學一輩子也學不到這麼俊的功夫。

        那是傳說中的暗衛吧?能飛簷走壁、草上飛,咻一下就不見了。

        「殷如素,小名果兒,京城殷府殷老太爺三子殷重軒的三女,庶出,有一胞弟殷正書同為雪姨娘所出,平日與其他兄弟姊妹走得並不親近,住在這牆後的小偏院……」他指著與縣衙共用的高牆,眼中流露著得意。

        「果兒……」她連自己的小名都不知道。

        有幾分心虛的殷如素心中一訕,她穿過來的時候身邊服侍的下人已散得大半,她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小名。

        「妳看醫書是因為體弱多病吧,姨娘靠不住就得自找生路。」把她看成自家寵物的趙無疾眼中多了柔軟。

        連她自幼體弱也查得出來,這得多神呀!

        她在殷家始終和人維持疏而不近的距離,庶女的身分讓她不能爭,姨娘又不得力,來了五年,她見親爹的次數數都數得出來,嫡母更是極力打壓不讓庶出子女和嫡出的爭寵。

        即使是性子驕蠻的二姊姊在嫡母面前也得低頭,簡琴瑟不點頭,她一步也走不出縣衙,更遑論與權貴千金結交或與世家小姐往來密切,簡琴瑟不會給庶女攀上高枝的機會,那是要留給她親生女兒的。

        所以來到齊南縣後,什麼桃花宴、牡丹會、品菊詩會、與地方仕紳的女眷出遊,或是受邀到高門別院避暑、賞梅等,大大小小的邀約十來個,殷如卿一個也沒錯過,兩個庶女出門的機會卻少之又少。

        早就看清後院局勢的殷如素從不和嫡母對上,嫡母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只要裝乖扮傻就好,簡琴瑟給她小偏院的本意是折辱,讓她更接觸不到外人,最好是養出了小家子性格,殊不知此舉正中下懷,殷如素巴不得遠離後院的風暴,啥事都不理的過自己的日子。

        如果不遇上這個顏值逆天的妖孽,她的古代日常還算過得去,只要繼續裝乖,讓嫡母為她挑個不算太差的婆家,那時才是她全力發揮的時候,畢竟婚後要過一輩子的地方總要過得順心才行。

        所以她自學醫術、學女紅,增加一技之長都是為了將來做準備。

        「無疾哥哥,你可有手足?」她神來一筆突然發問。

        「上有庶兄。」一名。

        「你很會關心底下的弟弟妹妹?」她又問。

        他眼一瞇。「他們的死活與我何關。」他常年不在汝南王府,能記住臉和名字便是他們走運了。

        汝南王府有兩座,一在京城,一在汝南王封地,汝南王自從辭了攝政王一職後便回到先帝封的封地。帶著王妃、兩名側妃以及若干夫人等妾室住進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自此未奉詔不進京,就在封地上養老,過著無事一身輕的日子。

        而世子趙無疾則獨自住在京城皇上賞賜的汝南王府,他不能離開京城太久,除非有皇上的詔書,否則他一年之中最少要留京半年,另外半年允他回封地探親。

        因此世子爺趙無疾是兩邊跑,從不趕路的他向來是邊走邊玩,順便惹點事來,紈褲能安份就不是紈褲了,所以只要他往返兩地就不知有多少人遭難,沿途幾乎是哀鴻一片,地方官員紛紛上奏章要求皇上約束其行徑,不要再「路過」了。

        但趙無疾依舊故我,別人不讓他來還非要來,然後搞得一陣雞飛狗跳後才痛快地離去,氣死一干深受其害的人。

        對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身懷武功又位高權重的皇家驕子,只要他不造反,再紈褲又何妨,皇上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他去,不要危及社稷就好。

        殷如素睜著小鹿般的杏眸,小有不解。「既然無疾哥哥連自家手足都視如路人,那你幹麼起我的底,我和你非親非故的,也不是殺父仇人或搶了你的心頭好,摸清我的底能助你涅槃重生嗎?」她話鋒一轉,給了他一記回馬槍。

        「……」黑眸一睜,驀地,他白牙一咬,陰森森的笑著。「原來妳不是小貓兒,是狡猾的狐狸,深藏不露。爺看錯妳了,妳果然對爺的味,以後爺就盯死妳,妳是爺的人了。」

        一說完,他狂肆大笑,像拎小雞似的拎起殷如素後領,讓她雙眸與他平視。

        四目相望,杏目對上黑瞳,一絲淡淡的悸動在兩人心中掀起小小的漣漪,但是兩個人都刻意忽略。

        心,不由己。

*             *             *

  如入無人之境般的趙無疾,突然就這麼出現在殷家小偏院,絲毫沒有男女之防該有的避諱,隨心所欲的就像行踏在自個兒的地盤上。

  「這個給你,以後你若有事要找爺,只需拿著這東西往有上面雕紋的鋪子一晃,自有人引你來尋。」自家小寵得顧好,省得有人來偷,他的雪兒就有不少人惦記著,連它未出生的下一代都被打主意。

  趙無疾的性子向來陰晴不定,今兒個看甲君順眼,收為隨從,明日瞧乙君討喜,收為馬夫,反之若覺得那個某某某鼻子長歪了礙眼,那就攆到汝南王的礦場挖煤去吧!

  而這擁有一雙天足的殷如素不知哪兒入了他的眼,他那莫名其妙的脾氣又發作了,把人當成貓似的看顧著。

  「我要它幹什麼?」殷如素啼笑皆非看著登堂入室的某妖孽。

  再瞧瞧以前在電視上常看到的玉扳指,她真是笑不出來,劇裡的老爺們戴起玉扳指多威風呀!一派威儀大氣,可是瞧瞧她麵條似的細指頭,別說套了,光是放進去都滑稽,一隻玉扳指放進兩根指頭還塞不滿呢。

  更重要的是,她找他做什麼?真有急事,遠水救不了近火,求人不如求己,她相信自己還不至於會混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論前一世或這一世她都習慣自己做主,因為她無人可依靠。

  收下他的玉扳指等同私相授受,若被有心人瞧見了,她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他這是在害她不是幫她。

  可是妖孽無人性,聽不懂人話,根本不講理,別人的拒絕對他而言是欲拒還迎,他自行理解成她是想要又害臊。

  「炫耀呀!亮出爺的名號保准死一堆人,沒人敢給你臉色。」他一臉得意。

  亮出他的名號的確是會死人,不過死的是她,被他的仇家圍毆致死。

  他不知道他有多天怒人怨嗎?

  那日在桃花林一別後,打扮成小童模樣上街的殷如素找人一問,她一提起趙無疾三個字,十個人當中就有七人咬牙切齒的數落他的罪狀,用恨不得將之千刀萬剮的語氣細數他做過的惡事,以及生平事跡……

  據說汝南王世子今年十六歲,幹過的壞事罄竹難書,從他一歲在明黃聖旨上灑尿,到三個月前把皇上最寵愛的鞏貴妃胞弟的腿給打瘸了,又率眾砸了安親王府大門,只因安親王的小兒子在朝堂上說了一句汝南王「功高蓋主」,還揚言安親王一家若敢再說汝南王的不是,他便破門燒府,將他們一家全滅了。

  安親王對此老淚縱橫向皇上哭訴委屈,嚴厲指責小輩的目無尊長,要皇上嚴辦,不得放縱,不過此事雷聲大雨點小,鬧到最後仍不了了之。

  後來又有傳聞,某日夜裡安親王府的正堂走水了,相鄰的十幾間屋子全都燒毀,老王爺的頭髮沒有了、老王妃的月眉成了八字眉,一夜大火損失慘重,燒掉王府藏在暗櫃裡的八十萬銀票。  

  這事過後沒人再敢提起嚴懲汝南王世子,京城人士只求別和他對上眼,一見他走近紛紛趕緊閃開,這廝是京城一霸,誰碰上了誰倒霉,除了避開他以免惹禍上身外別無他法。

  殷如素只在茶館坐了一會兒,喝了半盞茶,關於汝南王府大小事也全都聽說了。

  齊南縣是汝南王的封地之一,到任的地方官由朝廷指派,汝南王無權自行調派,每年繳納的稅金有七成送交汝南王府,另三成是要上繳朝廷,採三七分制度。

  同時派任的京官也有「監督」汝南王府的責任,他們要將封地的動靜一五一十回報。

  誠如安親王所言的「功高蓋主」,即使汝南王已交權還政,民間百姓仍惦記著當年殺伐果決幾乎無所不能的攝政王,他掌權十年的威望是新皇難望項背的高度,有誰不忌憚。

  多疑是歷代帝王的通病,即使皇上有心信任,但身邊太多想爭權的佞臣,你一句我一句的煽風點火,三人成虎,沒有的事說多了也會成真,上位者多少有點忌諱。

  殷如素想得出神,忽地被一聲呼喚喊醒。

  「小姐,你在想什麼?」

  青玉輕輕一喚,怔忡中的殷如素回過神,剛剛還在眼前的趙無疾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看看手中的玉扳指,殷如素覺得收了一個燙手山芋,她實在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看樣子以後只好能躲就躲了。

  「我是想五、六月的桃子該熟了,明兒個我們要開始摘果。」

  今年的春雨來得及時,雨一下,雨水豐足,吸飽水氣的桃子顆顆飽實多肉,碩大得把枝椏都壓低了。

  「小姐,這回你就別去了,我們花銀子請人來摘吧。上回咱們不是碰到一個小乞丐嗎?奴婢跟那群孩子說好了,一天二十文,供早、午兩膳,不用三天就能摘完。」小姐的年紀不小了,不好老是爬樹。

  「咦!我跟你提過的事你都記下了呀!」她也不過隨口一提,心裡有能力助人就不要吝嗇。

  青玉笑著點頭。「小姐說過的話奴婢牢記在心,你說咱們日子好過了,別忘了那些仍在過苦日子的人。」

  人溺己溺,將心比心,不因善小而不為,不經心的義舉有可能改變別人的一生,她們只要有能力就去做,無須求回報。

  「嗯!那麼多果子咱們也弄不完,讓他們幫洗罐子、去核,這可能是咱們最後一次釀桃子酒了,我想將釀果酒方式教給他們,再和桃花林的主人商量一下,以後讓他們來摘果子醸酒,起碼養得活自己。」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自食其力才是根本。

  「小姐,我們不釀酒了嗎?」每年收入比府裡給的月銀高出幾十倍,她真捨不得放棄。

  她苦笑。「回京後哪來的果子,府裡的出入也看得嚴謹,咱們要像今時這般自在怕是難了。」

  本家的規矩大,幾房人未分家,人多口雜,長輩間的勾心鬥角、同輩中的互不相讓,就連下人們也各為其主,怕是不安生。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處,當有事發生時齊心對外,多個人多個幫手,你拉我我拉你的共度難關。

  可是共患難易,同富貴難,人人心裡都有一把算盤,盤算著既得利益,面和心不和,家宅難寧。

  「唉!那是不是又要沒銀子花了,咱們要到廚房偷米吃?」想到以往的苦日子,打了個冷顫的青玉不由得哭喪著臉,心情低落的面帶愁色。

  殷如素忍不住噗哧一聲。「嘆什麼氣,咱們還有這回的桃花酒、桃子酒可賣,為了以防萬一,一罈子不留的全賣了,再加上前幾年那幾壇兩年分、三年分的陳酒,價錢會再高一些,賣一賣少說又是上百兩。」

  「真的?有上百兩?」一聽到有銀子入賬,青玉的雙目發光。

  「等確定要回京後,我給你兩百兩銀子,你交給你爹,讓他在羊角巷買間二進宅子,屋子舊一點無妨,不漏水就好,等我們回京後就有自己的宅子了。」她實在不相信所謂的親人,他們不害她就阿彌陀佛了,不敢指望別的。

  「小姐,你要買宅子?」青玉睜大眼。

  殷如素點頭。「姨娘本身是泥菩薩,眼中只有弟弟,不要妄想她會為我謀劃以後,而母親的個性你也知曉,在嫁妝上我可能要吃點虧,父親他……呵!別提也罷,咱們要給自己留後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小姐,你想太多了,還有老夫人在,虧待不到小姐。」方才她一直轉不過來,怕回本家會被虧待,這會兒才想起有老夫人撐腰,雪姨娘和小姐不至於像如今一樣落魄。

  殷府嫁女兒的規矩是嫡女嫁妝一千兩,壓箱銀一千兩,庶女少一些,嫁妝五百兩,壓箱銀五百兩。

  若有添妝都可帶去夫家,而母親可將自己的嫁妝分給女兒,放在嫁妝中一併帶走。

  或許三小姐沒有大小姐多,但體面的嫁妝還是會有,百年世家的臉丟不起,老爺、夫人們也要面子。

  青玉不懂自家小姐為什麼老將事情往壞處想,她才十二歲,婚嫁的事還不用太操心,小姐上頭還有兩個姊姊,等她們定了人家再來煩心婚嫁也不遲。

  「未雨綢繆。」沒人了解她的不安,不能由自己掌控的人生讓人心頭發慌。

  庶子女親事一向由嫡母決定,那簡琴瑟能為她找多好的人家?光是五官端正,無殘疾的她就要感謝佛祖了,其他不敢多想。

  「小姐,你要相信老夫人,老夫人對每一位孫兒、孫女都十分公正,她最疼的是大房的大少爺,其次就是你,當年老夫人要將你養在屋裡,不讓你跟著到齊南受苦……」

  那時殷老夫人剛好病了,三老爺怕影響她的病情便悄悄帶了一家人上路,等殷老夫人病好了才發現老三走了,還把她的乖孫女也帶上路,連寫了七封信大罵他不孝。

  其實夫人也在其中動了手腳,原本三老爺是要留三女兒代他盡孝,但夫人不允,非要小姐上車,擔心過了幾年回來後,殷老夫人屋裡的好東西全給庶女佔了,她的兒子、女兒一樣也得不到,嫡出的反而不如庶出。

  「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兒孫繞膝的祖母哪還會一直偏寵惦記著我,算了,不提這些了,時候到了再來煩惱。我讓你買的七彩絲線你買了嗎?」船到橋頭自然直,多想無益。

  「買了,小姐要繡花嗎?」青玉取出提籃裡的絲線,分線尚未分好,線頭還有點粗。

  「嗯,我手藝差,先繡雙繡花鞋試試手,若是繡得好了就給祖母做鞋。」上司的上司要巴結,那可是日後的靠山。

  此時的殷如素早把趙無疾拋諸腦後,她掛在胸前有貔貅花紋的玉扳指微微發熱,貼著她胸前微微隆起的小包子。

  「小姐設想周到,老夫人一定會很欣慰小姐時時念著她,沒白疼你一場。」青玉暗自高興著,她希望殷老夫人能多疼小姐一些。

  她哪是念著老人家,是想掩人耳目試試雙面繡。「青玉,天兒有點熱了,你屋裡屋外灑點水,看能不能涼快些。」

  鄭繡娘教的雙面繡入門,殷如素已經上手,她現在在學更繁複的繡技以及配色。 

 在鄭繡娘的指導下,她從最簡單的黃鶯啼枝和鯉魚戲水繡起,難度不高,難在深淺色的搭配,但做任何事都得留一手,她不想讓太多人知曉,秉持以往的低調,不做引人注目的舉動。

  青玉她是信得過,可沒必要事事告知,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秘密,她不希望哪一天連陪了她五年的青玉都要防。

*             *             *

  五天後,桃花林子。

  「天哪!我的世子爺,你的桃子宴呢!你是讓我們啃樹皮還是吃樹葉,喏!那兒還有個沒摘到的劣果,你讓人摘下來切一切,我們含一小口嘗嘗桃子的滋味……」某位紈褲子弟捧腹大笑,指著空無一果的桃樹大肆嘲笑,他手上拿的鹿腿快被他笑掉了,笑得欲罷不能。

  「趙福,這是怎麼回事?」看得傻眼的趙無疾面上無光,十分生氣的朝看管宅子的管家大吼。

  搓著手的趙福訕訕然走近。「是殷三小姐摘的。」

  他一頓,表情變幻換莫測。「全摘光了?」

  「是的。」他頭垂得很低,雙腿打擺子。

  「你讓她摘?」她有多大的胃,吃得完嗎?

  「三小姐拿出世子爺的信物,說世子爺讓她隨意……」看了主子的隨身之物,他不敢不從。

  「這就是她的隨意?」還真隨意呀!沒一棵倖免,全摘得精光,她缺錢缺到賣桃子?

  氣頭過後,趙無疾命人給隔壁的小貓兒送銀子,整整一迭一萬兩的銀票,每張銀票的面額分別為五十兩、一百兩、五百兩,把她樂得抱著裝銀票的匣子睡了三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9-22 11:56 PM 編輯

【第四章 】  姑娘車裡好藏人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開,年關過了,慶元宵,吃了湯圓,大年十五的鞭炮聲響徹雲霄,人人臉上洋溢著過了好年的笑意。

  二月二日過後,雖然是預料中的事,也做了準備,可是接到調派的行文,縣令大人一家子還是非常高興,連忙打理起行裝,收拾收拾這幾年添購的雜物,能帶走的全帶走,不留下一件。

  殷如素正好相反,她只讓青玉收拾簡單的四季衣物就好,旁的不心疼,她是府中最「窮」的人,任誰都知情,若是貿然搬出什麼貴重物品還不引人猜忌,以為她私底下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因此她囑咐過了,一旦她離開了,便讓隔壁的管家趙福趁夜運走小偏院的所有雜物,她花了一百兩買下一間大雜院,讓街上的乞兒有個棲身之地,這些東西便是留給他們的,或賣或自用都行。

  她手中有錢,還不少,某位出手闊綽的世子讓人送銀票來,她一個閨閣小姐哪用得了那麼多,身懷巨資她也惶恐,怕人偷、怕人發現、怕有錢不能痛快的花用,只得慎之再慎之,因為金錢來源無法交代。

  就連最貼身的丫頭青玉也不曉得,她們帶走的那隻看起來不起眼的木匣子有上下兩層,上面放著平時存下的月銀和賣酒得來的銀子,她有鑰匙能自行取用,而下面機關夾層則藏了一萬兩面額不一的銀票,唯有殷如素才知如何開啟。

  這是她特意請人打造的首飾匣子,外觀廉價,選用便宜的木料,但內裡大有乾坤,上下兩層是可以分開的,下頭那一層用的是香樟,可防蟲蛀,多一層保障。

  「弄好了嗎?」

  「小姐,這次有點趕,桃花還沒盛開,只做了十五壇。」

  「才十五壇嗎?」

  有點少,她以為至少二十五壇,去年又多植了十五棵桃樹,即使今年不結果也會開花。殷如素有點失望,這和她期望的落差太大。

  「今年氣候有些反常,是個暖冬,雪下得少,雨水不足,延誤了花期……」不然每年一入春,密密麻麻的花苞早結滿枝椏,如雨後春筍般一顆顆冒出,趕在花季綻放。

  「青玉,不用說了,我明白。」在她還是殷如月的年代,氣候反常得更厲害,一年四季的花序都被打亂,讓人有種不知身在哪個季節的錯亂。

  「小姐,我已經讓阿光他們盡量摘了,可是老爺實在太趕了,所以……」青玉一臉無奈,比主子更捨不得那幾壇桃花酒,因為她知道能賣出好價錢,讓主僕幾人過上好日子。

  阿光是乞丐堆中最年長的孩子,也才十五歲而已,殷如素讓青玉雇他們摘花,還教他們怎麼釀製桃花酒,以便改善他們日後的生活。

  殷如素自認為不是善人,救不了太多的窮人,但是遇到了就會盡量伸援手。人都有憐憫心,她見不得孩子受苦,有能力幫助別人便出手,至少良心上過得去,不會時時惦記。

  何況她們用不上了,為何不給人家一口飯吃呢?

  「青玉,別再喊我小姐,要改口了,回了本家就照府裡的排行喊九小姐吧。」一下子又往後退了,三小姐成了小九。

  「是,九小姐。」青玉低眉一應。

  這一回京,小姐也該說親了。

  「我讓你買的東西你送去了嗎?」明明是歡喜的事兒,她卻有著淡淡的惆悵,總覺得要離鄉背井了。

  對她而言,齊南縣才是她的故鄉,她一住住了六年,這裡有她熟悉的味道,熟面孔的百姓,往返好幾回的街道,以及讓她免於病死、餓死的桃花林,這麼一念及,她秀氣的鼻翼間彷彿又聞到撲鼻的桃花香氣,縈繞不去。

  「兩百斤糖米、一百斤粟米、一百斤白麵和玉米粉,奴婢讓夥計分批送到大雜院,免得太顯眼。」小姐心善,沒忘了乞兒們的困頓,有了這批糧食,他們至少能撐到桃子酒熟成。

  「再送二十兩過去吧,這天氣時冷時熱,要是有人病了就不好了。」懷裡藏著銀子也好應付萬一,再窮也要吃飽飯。

  「是,小姐。」青玉一時改不了口,仍照著以往的喊法。

*             *             *

  三月中旬過後,縣令殷重軒辦好了交接,便帶著吏部下來的行文和家眷啟程返京,他歸心似箭,迫不及待。

  臨行前,殷如素又取出刻有貔貅的玉扳指,要求隔壁管家趙福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打開桃花林後門供小乞兒們進入,林子裡的花和果子只供他們採摘,旁人不得阻攔。

  殷如素不曉得她的一時心善竟造就了本朝大酒商,在若干年後,阿光帶著他的乞丐兄弟們將酒賣到各地,每年利潤驚人,其中以桃花酒最為搶手,往往供不應求。

  交代完一切,直到要上馬車的前一刻,殷如素才發現她坐的是一輛最寒酸的馬車,又破又小還會漏風,車頂破了幾個小洞,在日頭底下行走會透進幾道光,叫人哭笑不得。

  不下雨還好,勉強能用光看書,可是一旦有雨絲落下,不論雨大雨小,馬車內的人都會淋成落湯雞。

  而且別人的馬車是兩匹馬拉車,殷重軒的馬車更用上四匹毛髮墨黑的駿馬,而她這邊的卻是老馬一匹,還喘著大氣呢。

  原本要和她坐同輛馬車的雪姨娘探頭一看,馬上嫌棄地帶著兒子走開,和月嬤嬤三人擠上了杜姨娘的馬車。

  好在殷如素和丫頭的行李並不多,一大一小兩個箱籠和兩隻大包袱,往馬車一塞還能空出一大塊位置,能躺能臥,且不受打擾。

  反觀其他人的箱籠少說十來口,簡琴瑟的更多,三輛馬車還裝不下,小點的雜物得拿上載人的馬車,反而顯得擁擠。

  殷如素自個兒覺得沒什麼,倒是她的丫頭看不過去,替她不平。

  「小姐,夫人這回真是太過分了,載貨的馬車都比我們的好,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嘛!」這輛破馬車能坐人嗎?不會行駛到一半就散架了吧?

  殷如素聞言,淡然一笑。「能走就好,不要在意太多,母親沒落下我們就該知足了,咱們這些庶子、庶女能少一個是一個,要不是她不夠心狠,今天你家小姐早歿了。」

  簡琴瑟是刻薄,從未善待庶出子女,但她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為了親生兒女而不容許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活著。

  不過眼看庶子、庶女一日日長大,想到要多準備兩份聘禮,兩份嫁妝,日後還要將屬於兒子們的家產分給庶子,即使只有幾間鋪子、一些田地和幾千兩銀子,也夠簡琴瑟肉疼老半天了,她半兩銀子也不想拿出來。

  「她敢落下我們,不怕沒法向老爺交代?」青玉面有慍色,不相信夫人有膽背著老爺遺棄殷府骨肉。

  她輕笑,笑丫頭的見識少,不懂得宅鬥的厲害。「母親還算好的,她只是苛待我們的日常用度,不待見我們而已,有些心狠的嫡母還會凌虐毒打庶子、庶女,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還毀去他們前途,能活到成年便是老天保佑了。」她算是幸運的,簡琴瑟的放任正好遂她心意,讓她過了六年不受拘束的日子。

  她感謝嫡母。

  嫡庶之間始終有差距,那是跨越不了的鴻溝。

  「真的嗎?小姐。」青玉聽得一臉驚懼,同時也慶幸門風嚴謹的殷府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沒見過真正陰私的丫頭還是把殷府想得太美好了,要不是殷老夫人還壓得住小輩,底下的魑魅魍魎早跳出來蹦躂了,是人沒有不喜權力的,誰都想獨擔大權、掌控一切。

  「什麼真的假的?哎呀!三妹妹這馬車可真破,你還不跟母親商量商量換輛車,你認為這輛馬車能走遠路嗎?」嘖嘖!這馬也太老了,一看就快斷氣似的……

  姍姍來遲的殷如惠一瞧見這輛破到她連多看一眼都不肯的馬車,抑不住的噗嗤一聲,落井下石的嘲弄。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大不了和二姊姊擠一擠,我們就主僕兩人,不佔位。」殷如素垂目說道。

  「呿!別想賴上我,我東西多到擱不下,沒有你能坐的位置,去找大姊姊吧!她和母親的馬車又大又寬敞,任你又翻又滾都行。」回京變六小姐的殷如惠揮手趕人,守著自個兒的馬車不讓人有機可趁。

  已在馬車上的殷如素看到她小心眼的舉動,抿唇一笑,趁著等人的空檔拿出醫書來看。

  簡琴瑟和殷如卿還慢吞吞地走著,磨磨蹭蹭的怕丟三落四,一家子的行李她們就佔了一大半,七輛載雜物的大馬車中就有四輛馬車載她們的東西,兩輛是少爺們的,一輛是姨娘和下人們的。

  殷重軒的行李放在簡琴瑟的馬車中,簡琴瑟聰明得很,她不讓其他人經手,確實的掌控住丈夫的財物和貴重物品,放在自個兒眼皮底下盯著就不怕有人順手摸走了。

  一家人要回京,瑣事也挺多的,笨重的家什先行,輕點的被褥壓後,老爺、少爺的車駕在前頭,女眷們的馬車跟著前車走,浩浩蕩蕩的車隊有十多輛,十分壯觀。

  再加上百名護院和五十名官兵護送,聲勢更為浩大,一群人有兩百多名,讓人不禁感慨當官真好。

  「小姐,奴婢陪著你,你不要難過。」這樣的姊妹還不如沒有,太叫人心寒了。

  看青玉面有忿色又不忍的神情,真的不在意的殷如素笑出聲。「好,你陪,我讓你當陪嫁丫頭。」

  她臉一紅。「小姐,奴婢是擔心你傷心,你反過來取笑奴婢,你真壞心……」

  「心壞沒藥醫,你受著。」她開起玩笑,苦中作樂。

  當車隊真正出發後,殷如素才又意識到自己的馬車到底有多破,一出了城門,考驗就來了。

  前兩天下了一場雨,雨水沖刷路面,馬車輪子一駛上官道,那坑坑疤疤的水洞顛得人像在騎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顛簸,坑洞大一點的還會讓人坐都坐不穩,險險撞上車壁。這還只是剛開始而已。

  馬車越走越近中午,三月的天氣雖然微涼,但近午還是熱了點,車頂的破洞射進好幾道光,叫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熱熱的光線照在身上,久了會有灼熱感,得不時移動位置免得被曬黑。

  中午殷府包下一間客棧用膳,吃完飯再啟程。

  顛得胃難受的殷如素其實有點吃不下,她讓青玉偷買了幾塊蔥花大餅,又切了兩斤滷牛肉及半隻熏鴨帶在車上吃,等她頭不那麼暈再說,這時吃什麼都想吐。

  這幾年她身體調養得還不錯,但和殷如卿、殷如惠比起來,她還是差了些。

  果然,才走了三天她就瘦了一小圈,全是暈車作祟,入口的食物都覺得沒味道,暈車暈得厲害。

  沒辦法,馬車太破了,一動就顛,不像前頭那幾輛車大輪子大,駛起來穩妥又不顛,連被排擠的雪姨娘都紅光滿面,可見有多舒坦了,這些主子們厭食的情況都沒殷如素嚴重。

  不過也怪殷如素這些年把自個兒養得太嬌了,渾然吃不慣非精食烹煮的菜肴。

  自從釀酒賣了錢後,私下開小灶的她就很少吃廚房裡送來的飯菜。她院子裡有菜圃,養了能下蛋的雞,還能不時到外頭買些肉呀、魚的來加菜,在飲食上她不虧待自己,什麼好吃的都來者不拒。

  如今以簡琴瑟苛待庶女的性子來看,一路上的伙食有多好可想而知,胃口被養刁的殷如素肯定沒法接受。

  所以她只好先餓著,等丫頭弄來美食再慢慢享用,顛簸的馬車讓她吃得不多,只能不定時進食。

  只是痩了小姐,卻胖了丫頭。主子吃不下的食物全入了青玉的肚子,她不時撫著小腹喊脹。

  「這輛車怎麼這麼破,虧你坐得住,沒把這身小骨頭顛散了,你呀你,你是什麼命呀……」

  一路顛得慌的殷如素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忽地耳邊傳來男子埋怨的聲音,她以為在作夢,不以為意。

  她這輛破馬車有誰會劫嗎?打劫的都曉得要往前頭那輛華蓋綴纓絡的大馬車去,那兒才有金銀珠寶可搶,一看就是大肥羊。

  而且行駛中的馬車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一個人要跳上來著實不易,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捲入車輪底下枉送性命,所以一定是作夢……

  但是,她肩上突然增加的重量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呼吸聲和鼻孔噴出的熱氣,作夢有這麼真實?

  不,這分明是有人,聽那口氣還是熟人。

  「小、小姐……男、男人……」青玉臉色發白,抖著唇指著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殷如素睜開眼,瞥了她一眼。「我瞧見了,你不要再抖了。」有那麼驚恐嗎?太大驚小怪了,見過的世面還是少了點。

  「可是他……」

  青玉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發不出聲音,她發現自己啞了,捉著喉嚨眼淚直掉,啊啊啊喊個不停。

  「真吵。」啞巴還不安份,乾脆直接連脖子也抹了。

  「你幹麼點她啞穴?」這手法不錯,有空學學。  

        男子微訝,一雙桃花眼魅惑眾生。「你看得出來呀。」

  殷如素沒好氣的一嘆。「我又沒瞎。」

  就當著她的面伸手一點,雖然動作很快,只在眨眼間,但是身為看金庸小說長大的現代人,很難不看出端倪,用猜也猜得出來他做了什麼,一是下藥,一是點穴,沒了。

  「她話太多。」哼!他還得屈就一個奴才不成。

  「無疾哥哥,你別玩了,我家青玉該閉嘴時就會閉嘴,你不用擔心她會大喊車上有賊人。」唉!怎麼走到哪都擺脫不了這個煞星呢。

  小姐,你認識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快趕他下車呀!別壞了你的閨譽……

  青玉嗚嗚啊啊的「說」了一堆,可是沒人聽懂她在說什麼,只見她把殷如素擋在身後,怒視那好看得叫人涎水直流的男子,她臉紅通通的,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她那樣像是會閉嘴的樣子嗎?」趙無疾一手揮去,青玉撞上車壁又彈回來,面朝下趴著。

  啞穴解了,人卻暈了。

  「欸!你幹麼這麼粗魯啊!」殷如素瞇眼觀察一下昏迷的丫頭沒大礙後,將人扶到一旁躺好,旋即抬頭斥責他。「鬧這麼大動靜,不怕被外面的人發現啊?」到時就會知道她車上有陌生人,還是個男人。

  「那車夫是爺的人。」不然豈能至今都平靜無波。

  「你的人?」她腦子有些胡塗了,為什麼車夫被換了她毫無所覺,還換上他的人?

  趙無疾低笑。「北墨,問候一下小姐。」

  他本來想說我家小寵,但怕某寵躲他而改口。

  「暗七北墨,見過九小姐。」草帽壓得很低的「車夫」聲音很醇厚,聽起來是個內力深厚的高手。

  頭一回被外人稱九小姐的殷如素嘴角一抽,這傢伙的消息果真靈通。「無疾哥哥,你不會一路上都要與我同行吧?」她頭皮發麻,有不好的預感。

  「小果兒,爺有沒有說過你聰明伶俐?」果然是他家小寵,聰慧程度和他有得比。

  「忘了。」智者多慮,當傻子好。

  他低低笑了起來,胸口發出陣陣鼓動。「爺受傷了。」

  「傷了?」忍著暈車之苦,她連忙坐正。

  「給爺上藥。」他指向受傷的肩頭。

  一絲血色滲出絳紫色錦袍,感覺傷不重,但是……趙無疾蒼白的臉色可不是這麼說。

  「你就知曉我這兒有藥?」賭得真大。

  看她一臉不甘,他又笑了。「爺說你機伶,凡事有備無患,連燒雞都能偷藏,找上你準沒錯。」

  他算是碰碰運氣,也不知哪來的信任感,他相信她不會出賣他,這丫頭太重情了。

  「你想吃就吃,但別吃光了,留一隻雞腿給我。」拉開衣服一看,見慣傷口的殷如素驚呆了,她沒見過如此草率的包紮法,他整個肩頭被洞穿了,前薄後厚,前三寸,後兩寸,是長劍穿過又拔出的傷口,他居然塞兩塊布再用一塊油布紮緊,堵住傷處讓其不冒血而已。

  簡直是太胡來了,把命當兒戲。

  抿著唇的殷如素一言不發,她手邊正好有類似西醫縫合的器具和消毒用的烈酒,她先將傷口清理好,用烈酒澆一下鉤針和羊腸線,然後進行縫合,以免傷口再流出血來。

  「好,雞腿給你……」另一手撕下快半隻雞的趙無疾猛地吸氣,眼睛、鼻子擰成一團,痛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擁有多年急診室護理師的經歷,沒親自縫合過也看過多次醫師作業,她有模有樣的照做,很快地完成動作,再在傷口上淋上烈酒進行最後消毒,接下來是防止術後感染。

  她沒想過用麻沸散,因為她忘了。而幸好這個歷史上不知名的朝代已經有西醫的技術了,所以她才會備有這些器具。

  「只要撐過這三天就沒事,還要準備退燒的藥……」

  「是,九小姐。」外頭的北墨聞言一應。

  「這輛車太破,爺給你換一輛。」

  趙無疾一說完,隔天就神不知鬼不覺趁著殷家人睡著時,偷天換日換來了一輛外觀極為相近的馬車,只不過這裡面卻大為不同,是鐵木製的車廂,底下有避震的木頭支撐,看似平凡無奇的椅墊下墊了三層蠶絲,再下面有兩層暗櫃,能擺放一些隨手可取的小食和糕點。

  他連馬都換了,將原本的老馬換成長得極像的健壯馬匹,若不是怕被發現,肯定連汗血寶馬都給殷如素換來。至於車內則多了煮茶的紅泥小火爐、能讓車內降溫的冰桶,還有書和一些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吃食更是上了一個檔次,全是宮廷名菜。

  把御廚都帶上了會不會太過分,也不知他把人藏在何處,居然一到飯點就有熱騰騰的飯菜送上車,饞得殷如素主僕都不想下車,先吃上幾口再說,然後再慢吞吞的跟在殷家人後頭去吃飯,囫圇吞棗吃個兩口後假裝沒胃口又回車上繼續搶食。

  吃得比以往少的兩人應該瘦了,沒想到臉兒卻一日日圓潤起來,看得一頭霧水的殷如惠十分納悶,不時偷覷她倆有沒有偷帶甜食回馬車。

  「你不問爺為何受傷?」

  本想等人先開口,但是殷如素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絕口不提此事。

  反倒是養傷的趙無疾很不痛快,他原本不希望他人知曉太多隱私,人家不問是識相,省得他得將人收拾了,以絕後患,此時朝廷的風雲變化太多,稍有一點小疏忽便萬劫不復。可是殷如素的不聞不問讓他脾氣一天比一天大,心裡那股邪火呀,燒得他想砍人頭玩!他傷得這麼重她難道不關心?

  這隻小寵太目中無主了,只知道吃,她看不出來他、很、想、聊、嗎?

  「傷了就傷了,反正不是我砍的。」殷如素邊看醫書邊吃松鑲鵝油卷,一副雲淡風輕的連眼皮都不抬。

  她越是不想聽,越想置身事外,不懷好心的趙無疾越要將在岸上看熱鬧的她扯下水。

  「爺遇到襲擊。」

  「喔。」她反應很淡漠。

  「三波人馬。」以為爺是好惹的嗎?不長眼的狗東西。

  「恭喜。」她回答得很馬虎。

  「恭喜?」他挑眉。

  何意?

  「恭喜無疾哥哥全身而退,沒缺胳臂斷條腿。」美人的顏值還是具可觀性,好手好腳更有看頭。

  連看了數日「美色」,殷如素都有點視覺麻痹了,她現在是心如止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會為美色迷惑……呃,不過偶爾也會看一眼保養眼睛。

  趙無疾滿意地一點頭。「一波是安親王的人馬,為子報仇,一波是靖王,皇上的兄弟,他看爺不順眼已久;另一波是秦相爺,他女兒尋死覓活非嫁爺為妻,爺成全她去死,一腳將她踢下結冰的池塘。

  「喔!忘了一提,冰層很薄,她一下子就沉下塘了,一群家丁、婆子撈了很久才將人撈起,聽說還沒死,仍嚷嚷著要當爺的正妻,爺放話醜女別來,她又上吊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老把戲。「死了沒?」

  「沒死成,樑柱斷了。」他語氣中多有惋惜。

  這麼想死為何死不了呢!

  真是老天不開眼,人家活膩了還不成。

  「好巧。」好好的樑柱會斷了?

  八成是人為。  

 「是很巧,爺的輓聯都寫好了,偏偏送不出去。」

  諸如「一代賤人」、「賤人賤事」,「賤到黃泉終不悔」……可惜沒派上用場。

  「留著下一次用。」這麼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成天尋短,總會有機會。

  她這話對他胃口,黑瞳倏地一亮。「你說她下一次能死成,不會再留一口氣苟延殘喘?」

  說到苟延殘喘四個字,那桃花眼裡迸出一絲冷冽,冷得能將河川凍結,山木掛冰。

  「你會讓她死不成?」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的人能允許別人以死威脅他?那才是自找死路吧!

  聞言,趙無疾冷酷的冰霜表情融化,找到知音般朝她湊近。「給她什麼樣的死法較有趣,爺再送上百對金童玉女。」

  紙紮的。

  殷如素隨口說了一句。「把你在戰場上拿來對付敵人那套全用一遍?」

  「好主意……」他家小寵腦子真好,連這種陰損的法子也想得出來。

  「一點也不好,公子離我家小姐遠一點,男女授受不親,請自重。」一旁始終沉默裝隱形人的青玉白著臉,介入兩人之間。

  「還想當一次啞巴?」趙無疾冷笑。

  一聽,青玉連忙摀上嘴,急急搖頭。「不當啞巴、不當啞巴,可公子也不能害了我家小姐……」

  話說到一半她又被點了啞穴,氣憤填膺。

  「哼!爺活了十七年還不知道『自重』兩個字怎麼寫,要你一個賤婢來教。」多大的面子呀!

  青玉急了,拉著小姐的衣角叫屈。

  「別老動手動腳,你要是管不住脾氣將人踢出馬車,你在車內的事可就瞞不住了。」殷如素涼涼警告他,萬一曝光了,她便說自己是被劫車,受制於人。

  她早就想好了退路,一旦被發現就往始作俑者身上推,他紈褲的聲名太響亮了,眾人只會認定他又欺負人家小姑娘,絕不會料到她膽大的收留妖孽,一路同車同行。

  大不了她再擠兩滴眼淚,表示出受欺辱的委屈樣,為了家族名聲,父親頂多送她到城外的莊子住兩年,等兩位姊姊嫁了再接她回府,那時誰還記得她曾被汝南王世子調戲過。

  說不定為了補償她,父親和祖母會多給她一些陪嫁的壓箱銀呢。不管她以後的丈夫渣不渣,只要守住嫁妝就有好日子過,婚姻對她向來可有可無,有也好,無也罷,對她不會有任何影響。

  兩世為人她都是一個人過,早已習慣了孤獨。

  親緣不深也是沒辦法的事,她身邊的人總是一個個離她而去,不牽掛也就不心傷。

  殷如素對感情事看得很淡,也沒有任何期盼,順其自然,她相信老天爺自有安排,要不然她怎會由二十九歲的護理師殷如月一下子變成只有七歲的小蘿莉,病了幾年又活蹦亂跳,現在還和個紈褲扯上關係。

  正要抬腳踹人的趙無疾一僵,面帶惱意的把腳放下。「你怎麼曉得爺不能見人?」

  「要是你能現身就不會躲進我的馬車,甘願當隻困獸擠在這小小的馬車內,肯定是你受傷一事不能為人所知,而且必須瞞過某些人耳目回京。」堂堂親王之子不能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若無內情誰會相信?

  以他的張狂,誰敢攔他,他打回京城都有可能。

  「小果兒,慧極必傷,你別太聰明,讓爺很心寒。」趙無疾一臉不快,覺得被削了面子。

  將醫書一闔,她拿起繡針繡荷包。「所以我一直在裝傻,傻人有傻福,你沒瞧見嗎?」聞言的趙無疾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張貌如美玉的容顏木然著,他頭一回有被打敗的感覺。

  不用刀,不用劍,一句「傻人有傻福」完勝。

  那到底是誰傻?

  自作聰明的人?

  兩人之間停頓了很久,沒人開口說一句話,連一心護主的青玉都無言了,車內的氣氛十分低迷。

  直到殷如素收針,繡好蝴蝶戲貓的荷包上,栩栩如生的小白貓睜著一雙藍眼睛,伸出一隻前足要捉蝴蝶,要飛不飛的五彩鳳蝶停在貓鼻頭上,小白貓的貓眼往中間一溜成了鬥雞眼,盯著隨時要飛走的蝶兒。

  一隻玉白的手驀地伸了過來,直接搶走荷包,將之佔為己有。

  「爺的。」趙無疾喜孜孜的往腰上一掛。

  「那是姑娘家用的,無疾哥哥不適合。」掛個女用荷包能看嗎?太娘了……呃!等等,好像挺襯這妖孽的氣質,剛中帶柔,柔中有剛,別有一番動人風情。

  唉,人美戴什麼都好看,還給不給其他人活路呀!

  「嗯嗯!手藝不錯,多做幾個,爺有賞。」他扯了扯腰封,表示有點舊了,隨即又從袖袋中取出鴿卵大的粉色珍珠,放在手裡上下的拋玩,眼神說有多輕佻就有多輕佻,明擺著勾人自投羅網。

  「無疾哥哥看仔細了,翻過來再看。」遇到這個霸道的主兒,打仗打出匪氣了,在戰場上搶到什麼就歸搶的人所有,不論馬匹、武器、金銀財寶,甚至是女人,見者有份。

  趙無疾年紀不大,但勇猛不輸當年的汝南王,會打仗的紈褲相當可怕,沒什麼事幹不出來,他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一百多回,每回都把對方打得很難看,將人家的主將殺了不說,還拔下將領的褲子要人家贖回去,否則一條條寫上名字掛在城牆上,讓人看笑話。

  多可恥的作法,自然引來衛道人士的罵名。

  但是他卻因此籌到一百萬兩白銀的軍餉、五十萬兩白銀的撫恤金,三百車的糧草和五十車軍需品。

  他無恥,無恥到可以為君分憂,又為戶部省銀子,因此成了皇上默許的紈褲子弟。

  這意思是說只要他不殺無辜百姓,得罪再多權貴、皇親國戚都無罪,畢竟皇上之下的九千歲誰敢招惹。

  「看什麼……咦!裡面還有畫兒,是蜂螫小羊,小羊找母羊……啊!是雙面繡。」他驚訝的翻過來翻過去,兩面都瞧不見藏線。

  「一隻可以當兩隻用,別再叫我繡了,我還要準備一些繡件給京裡的長輩、姊妹們……」她很忙的,要體諒。

  「爺給你銀子,用買的。」何須那麼費心,她對人家好,人家還不見得領情,送禮要送對人,譬如他。

  殷如素失笑。「你要害我進家廟呀!我一個爹不疼、嫡母不喜、姨娘只想往我身上撈好處的庶女,我能有什麼錢?真讓我用銀子買上我能力以外的見面禮,只怕還沒說上話就先挨板子了。」

  父母在,不置私產,這也是她從來不說自己有錢的原因,即便是庶女,她也是官家千金,出身世家,黃白俗物不得輕意沾手才是。

  「……高門之內是非多,能低調盡量低調,我不是你,張揚不得,世人對女子的要求嚴苛,尤其是庶女更難生存,我們是嫡女的絆腳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9-23 04:40 PM 編輯

【第五章 】  殷老夫人是靠山

  「小果兒,你幾歲了?」

  「十三。」

  「定下親事了嗎?」

  「還早呢,我大姊姊、二姊姊還沒許人,起碼等她們親事有著落了才會輪到我。」她不急。

  大姊姊、二姊姊眼光很高,一年半載內肯定挑不到人。

  不過她們挑人,人家也挑她們,而且都快十六歲了,在老一輩眼中算是老姑娘,有好的對象早被人挑走,哪輪得到她們,肯定挑到最後沒人了。

  簡琴瑟心大,瞧不起齊南一帶的士子,認為自家女兒能配上更好的,因此一直拖著不議親,打算回京再擇婿。

  可是錯過的花信不再,京裡的子弟大多早早定了親,少數的幾個未成親的佳公子也輪不到她們來挑,挑來挑去還是誤了終身,婚事怕是有得拖了。

  這倒樂了殷如素,一來她還小,姊姊嫁不了她就能晚幾年議親,不必上趕著相看,她有得是時間慢慢挑,二來京城對她而言是陌生地方,她無從打探京中士族子弟的品性,晚幾年出閣才能摸清這些人家的規矩和作風,免得嫡母隨隨便便將她嫁進虎穴去。

  「跟了爺吧,爺上門提親。」皇上催婚,父王、母妃也在催,為免指個不順眼的相看兩相厭,不如就她了。

  普天之下能讓汝南王世子瞧上眼的女人可是鳳毛麟角,不是尚未出世便是已經作古,至於其他的女子,他只要和她們待上一個時辰就很想問問她們的爹娘,是怎麼生才能生出蠢笨如豬的女兒,一個個都不帶腦子,比草包還草包,生來發蠢的。

  十七年來,唯一能入他眼的人也就只有眼前這自稱是傻子的小果兒,她那一雙奇亮的眸子像平靜的湖面,多看兩眼就會被她吸進眼瞳裡。

  和他比起來,她不夠貌美如花,甚至是青澀的小果子。

  但是誰在意這些,他開了口就是決定了,自家的小寵本來就該帶回府,還客氣什麼。

  皇室出身的趙無疾天生有股皇家霸氣,認定的事就不容許質疑,他想做的事也無人阻止得了。

  殷如素一怔,「納妾?」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分是做不了正妃,看在兩人還算談得來的情份上,他大概能為她爭來側妃一位。

  「正妻。」他才懶得娶啥側室、姨娘那一套,女人一多麻煩就多,還有她們身後的家族,他哪來的閒功夫應付,只會讓他的後院更水深火熱。

  趙無疾和親生母親並不親近,即使他是她唯一的兒子,她見到他不會主動問候、嘯寒問暖,只是冷冰冰的一句「你回來了」,而後兩母子相對無語,不知該和對方說什麼。

  汝南王和王妃感情不睦眾所皆知,他倆成親前各有所愛,也互許了終身,可是先帝擔心汝南王有一爭天下的野心,便下旨賜婚,硬生生的拆散兩對有情人,讓夫妻不能同心。

  為了此事汝南王和先帝大吵了一架,汝南王一氣之下揚言兄弟除死不相見,他就真的從此不面聖,直到先帝臨死那一刻,負氣出走的汝南王才回來看兄弟最後一面,並受委任接下攝政王一職。

  在小皇帝成年前,不少臣子將汝南王視為逆臣,認為他有一天會謀朝篡位,自己登基為帝,把持朝政,獨攬大權,便紛紛上奏要小皇帝摘了汝南王攝政一職。

  可惜在絕對皇權前,臣子們渺小如沙粒,幾個鬧得最凶的被滿門抄斬,抄家時發現個個銀子比皇上多,其中一人還抄出龍袍,自此反對聲浪漸弱,再無人敢帶頭鬧事。

  也就是在那段時日,庶長子出世,他的到來讓原本試著相處的汝南王夫婦產生更大的裂痕,薄弱的夫妻情誼為之凝結。

  生下庶長子的婉夫人原本是側妃人選,因私自停藥而懷上子嗣,被汝南王降了位階,她原以為能母憑子貴而沾沾自喜,還多次出言不遜羞辱王妃是生不出孩子的木頭美人,沒想到一場算計轉眼成空,眼睜睜的讓出側妃之位。

  娶的不是自己所愛之人,身邊的女人又非真心相待,每個人都只想謀求私利,見慣了這些後宅女人的齷齪手段,對此十分不屑的趙無疾不想成為第二個汝南王,他要找就找自己中意的妻子,絕不讓人左右他的選擇。

  「我不嫁。」

  「不嫁?」趙無疾以小指挖挖耳朵,以為聽岔了。

  天大的福份有誰會拒絕,除非傻了。

  也不對,這人不是自稱傻子?

  他目光如炬盯著殷紅唇瓣吐出的字句,不相信有人膽敢對他說不。

  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我很單純,不介入妻妾之爭。」尤其是皇家的妻妾來頭更大,出自非公即侯的勛貴之家,人家一根指頭就能捏死她。

  一聽,他嗤笑。「你單純?你那腦子不知塞了幾隻成精的狐狸老祖在裡頭,只要你動點手段,有誰鬥得過你。」

  連公認紈褲之首的他都曾被她堵得啞口無言,還有誰能與她爭鋒,她根本是無敵嘛!

  光憑嘴皮子就能戰勝群雄。

  「可我不想整天防著有人朝我背後插刀,又是正妃,又是側妃、夫人、美人的,加上無數的通房和女人,我怕我第一個殺的是你。」她有宅鬥恐懼症,力求未來丈夫的後院越簡單越好,一妻二妾是她可以容忍的最後底線。

  兩妾可以讓她們互鬥互咬,正妻只管坐壁上觀,搗鼓著妾室去爭搶,她們不斷的鬧才能突顯正室的寬厚和大度,而她們搶著的男人也會因此心生厭惡,最後妻子得利。

  「為什麼殺爺?」他不服。

  「因為你是亂象的根源,造成一堆女人爭搶。」沒了他就風平浪靜。

  女人與女人的戰爭起源就是男人,眾人爭奪男人身邊的位置,要權、要勢、要寵愛。

  「哪來的側妃、夫人、美人的,就你一個爺都搞不定了,當爺的胃口那麼好,誰都吞得下。」

  「還是不嫁。」這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皇家媳婦的飯碗太難捧了。

  「爺想娶你你就得嫁,沒有二話。」他是告知,真當他軟趴趴氣的哄人哪,她架子端太高了。

  「那我出家當尼姑。」

  「還俗。」他照娶。

  「不還。」頂上無髮無煩惱。

  「爺壓著你拜堂。」他驚世駭俗的事做得還少嗎?

  尼姑嘛!又不是和尚,還怕生不出兒子?

  「無賴。」有理講不通。

  「爺是紈褲。」趙無疾得意揚揚的用鼻孔睨人。

  「你……」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真是至理名言。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鼻孔對鼻孔,眼白對眼白,像是一對孩子在鬥嘴,吵架內容卻令人噴飯。

  趙無疾並非非殷如素不娶,這事還有商量的餘地,他也是一時興起才挑中她,可是以為水到渠成的事忽然被攔截,使得他的拗性子又犯了,她說不,他偏要,看誰的嗓門大。

  「主子,快到京城了。」

  馬車外,北墨的聲音響起,提醒世子爺該走了。

  這一路從齊南到京城走了十餘日,趙無疾的傷好得差不多,他白天坐在馬車裡隨殷家人的車隊北上,晚上則由暗衛接走另覓宿處,日夜穿梭只為避開連番的伏擊。

  汝南王世子之位令人眼紅,皇上面前第一寵臣又招來諸多妒恨,他樹敵太多,難以一一剷除。

  「嗯,聽見了。」怎麼就到了,馬走得太快了。

  趙無疾氣悶,他還有很多話沒說呢。  

  「無疾哥哥要走了?」想到能擺脫他,殷如素不禁嘴角上揚。為了掩護他,她這段日子過得多戰戰兢兢呀,也不敢在車上打盹,強撐著用看醫書和剌繡來分散睏意,不時喝茶解乏。

  「你很高興?」居然笑了。

  他是會咬人的蟲子嗎?竟迫不及待與他分別。

  本想點頭的殷如素一瞧見他黑了一半的臉,連忙煞住,斟酌用字。「我是高興要回府了,青玉說祖母很疼我,六年不見了,不知道祖母還記不記得我,我想儘快在她膝前盡孝。」

  一提到殷老夫人,趙無疾的臉色才和緩些,沒那麼難看。「記住,沒有爺的同意不許允婚,等爺來娶你。」

  「……」沒聽見,她什麼都沒聽見。

*             *             *

  巍巍高聳的城牆立於護城河內,斑駁的灰色土牆有著歲月痕跡,凹凸不平的牆面長著青苔和小蕨。

  官眷回京的車隊一輛接著一輛駛進石板鋪地的京城,車廂外百姓喧鬧的聲響越來越大,到處是生意人的吆喝聲。

  「小……小姐,那個人走了。」試著發聲的青玉發現她能說話了,但仍小聲的不敢張揚。

  「咦!他走了?」他不是還在邊上和她說話?

  說不上是什麼感受,一轉頭沒瞧見那張可以拿來配飯的俊臉,心裡有些空,她已經習慣身邊有個鬥嘴的人。

  「剛剛。」在進城門前像鳥一樣飛走,看得她眼睛都睜大了。

  娟麗的小臉一笑。「走了也好,免得我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二姊姊最近探頭探腦的,我真怕她掀簾子上車。」

  幸好馬車的外觀和原先的馬車一樣破舊,讓人一見就嫌棄,避之唯恐不及,不然真要露餡了。

  不過因為換了馬車,她的暈車症好了,能吃能喝還睡得香,旁人因旅程之苦而瘦了,她卻多了兩斤肉。

  「小姐,那位公子究竟是誰,你和他好像很熟似的。」她憋了一路不敢問,實在好奇得緊,小姐不只無視女子的閨譽讓他上車,還有說有笑的談天說地,莫不是舊識?

  殷如素睨了她一眼。「知道豬是怎麼死的嗎?」

  「笨……笨死的。」小姐好像這麼說過。

  「不,是因為到處問東問西,知道主家太多事,所以主家決定把豬殺了,它就不能東家長西家短了。」她正經嚴肅的說著,說得煞有其事。

  「啊!」她摀嘴。

  「青玉,你好像對我的事知之甚詳。」她能瞞她的事不多,除了萬兩銀票和玉扳指,以及……他。

  「我不是豬。」青玉慌得大叫。

  驀地,馬車前轅發出男子低沉的笑聲,青玉陡地面上一熱,她鬧笑話了。

  「好,你不是豬。」沒三兩肉,宰了也吃不上一頓飽。

  「小姐……」她臉紅得更厲害。

  「好啦!不取笑你,當下人的,多聽、多看、少動舌,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無知者活得長。

  「是。」她低下頭,表示不多嘴。

  「北墨。」

  「在。」北墨一應。

  「你怎麼還在?」主子都走了,他還留著幹什麼。

  北墨的回答令人莞爾。「馬車不會自己走。」

  她一頓。「嗯,說得有理。」

  充當車夫的北墨十分盡責,將馬車平穩的駛近殷府大宅,在其他寶馬華蓋的車陣中,特製的鐵木馬車反而不顯眼,在一處遮蔭的老樹下,主僕倆帶著一身行囊下了車,馬車便悄悄消失在街道一角。

  之後沒有人去詢問那輛馬車的去向,因為太破了,丟在路邊也沒人想撿,從齊南來的眾人也忘了它的存在。

  府裡走出一行人相迎,除了大老爺殷重陽沒到場外,其他兄弟、妯娌,以及幾個小輩和尚未出閣的姑娘都來了。

  放眼望去,和殷正棋同輩的堂兄弟大多都已成親,有人已是幾個孩子的爹,與殷如卿、殷如惠年紀相當的堂姊妹也嫁得差不多了,她倆一回府反而成了府中年歲最大的「姊姊」。

  「姊,好多人。」一臉懼色的殷正書忽然跑過來拉著姊姊的袖子,雪姨娘一回府太激動了,把兒子落在後頭。

  「不怕,姊牽著你。」他被簡琴瑟養得畏縮,一見到人多就不安,沒有見慣大場面的鎮定。

  「嗯。」握著姊姊的手,他的心安定了許多。

  兩姊弟走在最後面,不與人爭道,走在前頭如小鳥兒一樣雀躍的殷如惠回頭看了一眼,瞧見兩人的手足情深,她不屑的哼了聲,笑著往前拉住同母兄長的手,似在炫耀她有哥哥寵著。

  大家的行李、箱籠都留在院子裡,各自派了人看管,殷如素身邊伺候的人少,便把青玉留下。

  此舉其他人暗自嗤笑幾聲,「一家子最窮的人就是她了,誰會偷窮鬼的東西,要有手腳不乾淨的也會盯上夫人或其他小姐。

  沒人在意的庶女算什麼,偷她那幾塊上不了檯面的繡布嗎?

  等殷重軒拜見母親,母子倆抱頭痛哭,互訴別後思念,然後婆媳敘舊,淚眼相見,接著小輩認人,歡歡喜喜……在一群人走了一遍禮,殷重軒及其他幾個老爺、夫人,以及一干少爺、小姐都退下後,這才有人發現被落下的殷如素姊弟,連忙拉著他倆上前。

  「來來來,這是輕雪的孩子吧?走近點讓祖母瞧瞧,嘖!都是好看的娃兒,像咱們輕雪,眉目如畫……」長得真好,眉眼端正,眼神澄澈,是個不使壞的孩子,比起六丫頭的一肚子心眼可人多了,至於這個小的……再教教吧!

  不過此時的簡琴瑟臉色有點難看,心裡怪罪兩人走得太慢,她沒能瞧見他們倆才給忘了,這時一出現反而像是她蓄意忽略,嫡母不把庶子、庶女當一回事,在婆母面前面子掛不住。

  「孫女向祖母請安。」殷如素曲身一福。

  「孫子向祖母請安。」殷如書跟著姊姊喊。

  「好,乖、乖!幾年沒見都長大了,祖母見了歡喜,來,收著,祖母給的。」殷老夫人笑得紅光滿面,牙口不缺。

  她給的是巴掌大祥雲紋翠色玉珮,另一個則是紅玉鐲子,兩人小手上前一接,殷老夫人將他們的手包住。

  「謝祖母。」

  「謝祖母。」

  神情緊張的殷如書一直跟著姊姊,姊姊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姊姊說什麼也同樣說什麼。忽然間,他覺得姊姊很高大,像座能保護他的山,因此他更樂於親近她,跟得很緊。之前在齊南縣,膽小怕事的雪姨娘一直擔心簡琴瑟會加害她的兒子,因此把兒子看得很緊,幾乎是寸步不離,但她本身識字不多,沒什麼學問,不用簡琴瑟把殷如書帶歪,她自個兒的愚昧就足夠讓好根苗長偏了。

  殷如素一度想扳正這根苗子,但是把兒子當成浮木的雪姨娘居然連親生女兒都防,只管伸手要錢而不許女兒靠近兒子,一見兩人多說幾句話就將兒子拉走,一副人家要跟她搶孩子的樣子。

  很是挫敗的殷如素只能教弟弟習字、送幾本書給弟弟,旁的她也沒法做,耐心等到回京再做打算。

  而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弟弟主動親近她了。

  「不謝,不謝,祖母喜歡……嘆!九丫頭,你的腳是怎麼回事?」是她眼花了嗎?似乎挺大的。 

  不怕人知道的殷如素大大方方拉起裙擺。「祖母,我有一雙大腳,日後能走去很多地方哦。」

  「嗯!能玩是福,好丫頭。」殷老夫人原本笑著的臉一轉過頭看向簡琴瑟,倏地一沉。「老三家的,你居然沒給九丫頭纏足,你是怎麼當人母親,你想她嫁不出去好養她一輩子嗎?你今兒個給我說清楚。」

  「呃,這個……忙忘了……」她是真的忘了這回事,這個不吵不鬧的庶女她從未放在心上。

  「你認為這是我想聽到的理由嗎?」殷老夫人氣得把茶盅往地上一摔,完全不顧及簡琴瑟的顏面。

  簡琴瑟抿著唇,目中有怨。「是媳婦的錯,媳婦疏忽了。」

  「瞧她那雙天足都長成了,還能折趾削足嗎?這孩子活生生被你耽誤了。」以後誰會娶一名大腳娘子。

  唉!真叫人心疼。

  「祖母,不削足,我痛。」殷如素眼淚在眼眶打轉,一副我見猶憐,楚楚可憐的樣子,令人不忍。

  「好,不削足、不削足,祖母心疼果兒,大腳就大腳吧!這會兒想纏足也纏不了,那雙腳都成形了。」殷老夫人氣惱的是老三媳婦,認為她毫無嫡母風範,不是由她肚皮出來的孩子就瞎折騰,沒個分寸。

  隔輩親、隔輩親,婆媳間永遠有一條跨越不了的隔閡,可是疼愛孫兒、孫女的心卻假不了,殷老夫人是惜花連盆,因對雪姨娘的偏愛,進而對她所生的一雙兒女也疼惜有加。

  那份發自內心的憐愛連初次相見的殷如素都感受得到,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孺慕之情。

  而她此時也曉得雪姨娘的底氣從哪來,全憑殷老夫人偏心眼的寵愛,瞧她此刻站在殷老夫人身後,低眉含笑,神色歡愉,一副得寵的模樣。

  反觀簡琴瑟卻是冷眉怒色,咬牙切齒,因養尊處優而肥大的手指緊緊擰成麻花。

  身為庶女的殷如素不解了,為何一回府,局勢大為轉變,難道其中內情不單純……

  雪姨娘名為安輕雪,原也是名門世家之後,但祖上心太大,參與了先帝那一代的謀反未果被問罪,其親眷則十六歲以上男丁斬首示眾,十六歲以下流放三千里,一干女眾充入教坊,淪為官伎。

  那時候安輕雪尚未出生,還在娘胎,她娘有幾位推心置腹的好姊妹,殷老夫人便是其中一個,不忍她身處賤籍而連手搶救。

  可謀反是大罪,豈那麼容易脫身。

  於是幾個姊妹商量好,各自拿出一些銀子將人買下,由賤籍轉為奴籍,一輩子屈身為奴。

  殷老夫人嫁的是清流之家,公公在當年名聲頗佳,極受士子文人愛戴,藉由他在文壇的地位,殷老夫人悄悄將人領回安置在身旁,名為主僕,實為姊妹,她十分照顧。

  沒多久安輕雪出世了,因其母在牢中吃了不少苦,所以生下來時瘦瘦小小的,跟隻小貓差不多大,姊妹倆都生怕她養不大,更加用心的呵護,不求她大富大貴,只求平安長大。養著、養著就養出感情,眼看著小姑娘越長大越玉雪可人、天真活潑,殷老夫人便興起收養的念頭,她想讓好友之後有個能抬頭見人的身分,女兒日後也能找個好人家嫁出去。

  可是老太爺不同意,他直言律法不可違,賤籍出身的奴才成不了良民,何況安輕雪母女乃帶罪之身,太過張揚恐又惹出風波。

  殷老夫人失望之餘相當傷心,對安輕雪就更加疼愛了,像是一種補償心態,待安輕雪有如親生女兒,什麼好的都往她屋裡搬,不怕寵壞了她,只怕嬌寵得不夠多。

  只是好景不常,安輕雪的娘在她九歲那年過世了,臨終前拉著殷老夫人的手託孤,盼著女兒能得一門好姻緣,其他再無所求。

  殷老夫人應允了,安輕雪的娘溘然長逝,死時只有女兒和殷老夫人送她最後一程,晚景凄涼。

  沒了親娘的照料,殷老夫人又忙著府裡的事,下人以為安輕雪沒了靠山便起輕視之意,三天兩頭的欺凌,飯菜不是冷的便是餿的,有時連飯也沒得吃,只能喝水止飢,殷老夫人送她的衣服、首飾也被搶走了。

  直到有一天殷老夫人發現她骨瘦如柴,身上的衣裙全是舊的,而且還有補丁,命人一查才查出真相,當即嚴懲了下人,直接杖打三十板後攆出府外,又抱著安輕雪哭了一整夜,內心對好友的愧疚更深,覺得有負所託。

  殷老夫人再一次提及認為義女,但還是被駁回,因此她將安輕雪帶在身邊,給她一個一等丫頭的身分,從此親自庇護她,看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辱她護著的人。

  時光苒苒,安輕雪長大了,長成清妍美麗、嬌柔跨婷的女子,眼波一動,水眸漾漾,婀娜多姿,一回眸一掩唇都帶著如大家閨秀般的羞澀和氣質。

  自個兒養大的孩子哪會不喜歡,殷老夫人親自養大安輕雪,自然是越看越中意,決定留下來當兒媳婦。

  只是老大不合適,他的妻子是宗婦,出身不能太差,而且兩人年紀也有差距,便把主意打在老三頭上。

  殊不知她才意念一動,那廂老太爺已和多年老友談妥,兩家兒女親事定下,擇日迎娶。

  為了這件事殷老夫人和丈夫鬧騰了一陣,最後簡琴瑟還是進門了,婆媳關係一開始就處不好,甚至是對立的。

  而安輕雪的婚事一波三折,一直成不了事,殷老夫人想為她尋門好人家,可奴才的身分擺在那裡,誰願意以奴為妻,壞了門風,接連相看了幾年還是不如意。

  捨不得安輕雪受苦,不忍心她受婆家折磨,殷老夫人心一橫就把她給了三兒為妾,也就成了現在的雪姨娘。殷老夫人心想只要有她在的一天誰都虧待不了雪姨娘,等她日後走了再多給雪姨娘一些銀子傍身,她就不信有錢腰杆子挺不直。

  一向在殷老夫人面前乖巧溫順的雪姨娘在她的安排下,成了三老爺的屋裡人,在殷老夫人跟前比簡琴瑟得寵。

  「……聽說老夫人連遺言都留下了,一旦她百年之後,她名下一半的鋪子、莊子、銀子,以及庫房裡的私產全留給雪姨娘,餘下的才由大房、三房的孫兒、孫女均分,不留給兒子、媳婦……」

  「原來如此……」真是大手筆,那可是一筆好大的財富。

  難怪雪姨娘有辦法忍受正室夫人百般折辱,一心回京只為撐著回到能護庇她的人身邊。

  「老夫人原本要讓雪姨娘當平妻或貴妾,但被老太爺斥為荒唐,此事不了了之,只是這事不知怎麼傳到三夫人耳中,後來她看雪姨娘的眼神就變了。」淬了毒似,一山難容二虎。

  「嗯!我曉得了,以後這事不要再提了。」老人家會老,她護不到最後。

  看著曬得有些黑的青玉,殷如素隨手賞了她一支七錢重的銀簪,她面上一喜的收下了。

  青玉不曉得主子在想什麼,兀自高興能為小姐辦好一件事,她回府之後一直閒著,悶得心慌。

  殊不知殷如素打量著她,心裡暗忖家生子真好用,她只要回家打探一下,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陳年舊事都能挖出來,沒有人脈哪能得知上下數十年的過往,她厥功甚偉。

        也是在這時候才能看出家生子的好處,他們人脈之廣遍及全府,從門房到倒夜香的老漢都能沾上那麼點親,什麼五姑六婆、堂叔表親的,幾代人的婚配盤根錯節,形成一張難以切割的網,所有的人都在網上。

  由此可見殷老夫人將青玉派給殷如素的用心,以及對兒孫的疼愛,早早備下暗線以防照顧不周,畢竟雪姨娘幼時之事,她可不想再發生了。

  「小姐,奴婢去看了一下,咱們的院子比二小姐還大,出了垂花門就是後花園,園中有個能乘小舟的小湖……」離府多年又回來的青玉興奮莫名,一反常態的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臉上的笑容始終沒停過。

  「你喊我什麼?」殷如素頭不抬的看書。

  「小姐……」她一頓。

  「嗯——」她聲一揚。

  青玉想了許久也想不出錯在哪裡,直到小姐比著果子提醒她才恍然大悟。「九小姐。」酒、九,釀了幾年酒,她看到果子就想到釀酒,習慣使然。

  「大姊姊是五小姐,二姊姊是六小姐,四少爺要改口十三少爺,記住了嗎?」在大家族討生活不能掉以輕心,世族中講究的是規矩,一個小疏忽就有可能招來麻煩。

  「是,奴婢記住了。」青玉一應。

  「你們一家數代都在殷府幹活,府裡的事想必你比我清楚,多言多是非,要謹言慎行,別因為老夫人對我們姊弟的看重而張狂起來,府裡不是只有咱們夫人,還有大伯娘、二伯娘、四嬸娘,人多心就雜,難有同心。」為了不落人話柄,務必安份低調,先看清風向再說。

  殷府該由大兒媳掌中饋,可是身為大媳婦的張氏卻常常浸淫在佛堂,很少主事,反而管理庶務的二房有凌駕之勢,二夫人田氏多次插手中饋,更不用說四房也想分一杯羹。

  不過嫡出的老三回來了,向來強勢的簡琴瑟掌權慣了,不可能拱手讓出這塊大餅,她必然會極力爭取,接下大夫人不想管也無力去管的中饋,簡琴瑟手中無權心就慌。

  殷如素瞧見眼前變動的局勢,她不介入也不左右,靜觀其變,殷老夫人的身子還算硬朗,暫時沒她和雪姨娘這一脈的事,嫡母則會忙著和妯娌「敘舊」,幾個女人的爭權奪利正要展開。

  「奴婢省得,不會給小姐……呃!九小姐添麻煩,奴婢知道怎麼做。」改成九小姐真拗口。

  殷如素一番叮囑後,一回府心就野的青玉心性才沉穩了些,不像前兩日跳豆一般,坐不住的直往外頭閒嗑牙。

  「正書那邊也盯著些,那個叫良子的是你堂弟吧?讓他多顧著少爺點,一有不對勁就來報。」她取出十兩銀子交給青玉,由她去打點。

  人沒銀子真是萬萬不能,在這大宅院中打滾,人情往來十分重要,若沒一些自己人打通關節,只怕寸步難行。

  「九小姐放心,良子機伶得很,很會看人臉色,不用擔心十三少爺會被他帶壞。」她自個兒的堂弟她敢打包票,心眼多了些但為人敦厚,識得幾個字,對主子絕對忠心。

  「嗯,那就好,你……」

  殷如素正要揮手讓青玉退下,她想靜下心好好看醫書,過兩日和府裡大夫討教醫術、學習如何診脈,望、聞、問、切,她少了最基本的切脈。

  只是一道纖柔身影翩然而至,身後跟著四名八到十歲左右的小丫頭,她說到一半忽地停了,不解地顰眉一蹙。

  「追玉姊姊你怎麼來了,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青玉笑著上前一迎。

  追玉、逐玉是殷老夫人身前最得意的兩大丫頭,逐玉眉眼較高,有些心高氣傲,追玉較平易近人,性子好,好說話,進退有度,只是她娘是二夫人陪房,較偏二房那邊。

  「吹西南東北風,來沾沾九小姐的喜氣。」揚著手上的繡花手絹,她假意熱的拭拭額頭。

  「喜氣?」青玉會意的塞了個荷包在她手上,裡面放了梅花餅子狀的一兩銀子。

  「這不是喜嗎?得了老夫人青眼,特意讓奴婢給九小姐送來幾個服侍的下人,九小姐瞧了順眼就留下,若有偷奸耍滑的只管打罵,老夫人給你頂著。」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追玉的笑臉更和氣了。

  「這是祖母的原話?」給她撐腰?

  「是的,九小姐,老夫人讓你別驚別懼,府裡的魑魅魍魎還不敢在她眼前蹦躂。」她邊說邊掩唇輕笑,模樣俏皮。

  「她們是?」殷如素意指她帶來的丫頭。

  追玉眼兒一轉,掃向小丫頭的眼神多了嚴肅。「她們是老夫人院子裡的三等丫頭,老夫人要九小姐從中挑兩個升為二等丫頭,另兩個仍做三等,府裡人手不足,過兩日再給九小姐添幾個新的……」

  她話裡雖沒說出對三夫人的責怪,但殷如素聽得出這是殷老夫人的意思,老人家氣惱簡琴瑟的小雞肚腸,對庶女的照顧不周全,幾個服侍的丫頭、婆子都不給,還讓姊弟倆共享一個嬤嬤,實在不成體統,有辱殷府門風。

  殷老夫人此舉也有打臉之意,簡琴瑟身為嫡母不做的事,她老婆子來做,殷家人還沒窮到用不起下人。

  「可我這兒用不上這麼多人……」還送人呀!她若想做什麼豈不是很不方便,殷如素不喜反而苦惱了。

  好事是好事,卻礙手礙腳。

  追玉咯咯笑道:「過陣子九小姐用慣了就嫌少了,五小姐那邊有四個一等丫頭,八個二等丫頭,十六個三等丫頭,排場可大得很,你這兒就減半了,老夫人還心疼著呢!」

  嫡庶有差,殷如素曉得,但一聽還是咋舌,簡琴瑟把主母的派頭擺出來是想和祖母一別苗頭不成?一下子把大姊姊嫡女的身分抬得太高,和庶女區分出來。

  「對了,老夫人讓九小姐過去一趟,有人給你送禮來……」一說到送禮,她又咯咯咯的笑起來。

  「有人……」誰呀?

  殷如素不自覺想起某道行事張狂的身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9-23 04:49 PM 編輯

【第六章】   是喜歡還是結仇?

  「四喜?」

  「是的,奴婢四喜。」

  輕快的聲音彷彿帶著歡喜,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長相平平,但有一雙真正的大腳,站得四平八穩,聞風不動。

  怎麼不乾脆叫四喜丸子,好叫又好記。殷如素惡趣味的腹誹。「不會還有個四歡、四樂吧!」

  四喜一聽就笑了,露出討喜的白牙。「奴婢那兒還真有四悲、四怒、四哀、四樂、四歡、四……」

  她一口氣念了十幾個四開頭的名字,把人說得都腦子發暈,殷老夫人樂得直笑,拍手大喊有趣。

  「夠了、夠了,別再說了,我眼前一堆悲歡喜樂,都犯胡塗了。」揮著手喊停的殷如素頓感頭疼不已。

  這不是來報仇的吧?

  她和誰結下的深仇大恨,竟派這妮子來下手。

  「是的,主子,奴婢不說了。」她兩手各伸一指在嘴上打個叉,表示她噤言了,封口。見此情狀,殷如素頭更疼了。「你說你是誰送來的?」

  「德音郡主。」

  德音郡主又是哪一號人物,聽都沒聽過。「她是?」

  「德音郡主是汝南王府的大小姐,和世子爺是同胞兄妹,主子上一回在齊南封地與郡主相遇,相談甚歡,但郡主並未告知名諱,只言桃花林中主子便知其意。」四喜一開口就停不住,嘩啦啦的倒了一大堆。 

  一說到汝南王府,殷如素已瞭然於心,再提及桃花林中的故人,她眼中的惱意一閃而過。

  都說得這麼明白還不知曉,她真要犯傻了,德音郡主是何許人也,跟她一點毛的關係也扯不上,倒是郡主的世子爺兄長才和她淵源頗深,不難猜出背後搞鬼的人是誰。

  趙無疾那廝也太大膽了,假借妹妹之名給她送人,他還嫌她事兒不夠多嗎?盡給她添亂。

  果然是仇人,結怨甚深。

  殷如素苦笑。「多謝郡主美意,我不缺人……」多了個活寶丫頭,這日子還能活嗎?分明是來監視她的。

  不是鳳凰不棲梧桐,不嫁皇室中人有那麼罪大惡極不成,她自認為姿色中等,見識平平,平凡到躲在人群中就不顯眼的那一種,憑什麼攀上高枝,一躍而成人上人?

  若是放在殷如卿、殷如惠兩人身上,她們肯定欣喜若狂,不用人來抬自個兒就坐了花轎巴上去,唯恐夜長夢多,毀了好姻緣。

  那兩人都是心高氣傲的,巴望著做高門媳,要不然也不會等到十五、六歲還不說媒,一直到回京才肯擇婿,而且挑的全是世家嫡子、權貴子弟,寒門文人或商賈看也不看一眼。

  「缺,你正好缺一個大丫頭,光是青玉一人是不夠的。」要不是不能壓過嫡女風頭,她真想多備幾個給九丫頭用,有哪家的小姐身邊只有一個丫頭服侍,奶娘還和兄弟共享的,真是太不成體統。

  一想到簡琴瑟的愚行,殷老夫人心裡就來氣。

  如今機會來了,她得為秀茹的外孫女多做盤算,沒能幫到好姊妹她心裡一直有愧,輕雪的事又做得不妥當,讓她委身為妾,她只能補償到孫兒、孫女身上,起碼他們的事她能做主,不用老是低人一等。

  若和德音郡主結交了,九丫頭的終身大事就有著落了。

  此時的殷老夫人還不知道自家的孫女早被人盯上了,還一心為她籌謀,盼能對得起老姊妹的託負。

  「祖母,你忘了你才送了四個人到我那兒了嗎?我還不知怎麼安排呢!」殷如素十分抗拒添人,人一多,她溜出府的機會就變少,想在京城生根扎地,她還得多出去見識見識。

  「還是少了,你要學著帶人,以後若自個兒當家做主,你還能不把人手湊齊了?先學著點,把自個兒小院撐起來。」她暗示有她撐腰,孫女大可放開手腳去做。

  「祖母,你說這些還言之過早,我上頭還有兩位姊姊呢!二房的如蘭姊姊也大我一歲。」她的意思是不恨嫁,慢慢來,先讓她把眼前的人理順了再說,不必急著添足添翼。

  「七丫頭訂親了,你以為她像五丫頭、六丫頭拖著不說人,何況那兩人自有人管著,我老太婆管太多只會自討沒趣,人家還不感激呢!就你這丫頭讓祖母操心,雪姨娘那性子呀,唉!不提也罷。」軟得沒脾氣,任誰都能欺。

  一提到雪姨娘,殷老夫人就嘆氣

  「咦!如蘭姊姊訂親了?」比二姊姊小一歲,今年才十四歲,以現代來說剛上中學呢。

  「若非你一直跟老三在任上,你那嫡母又是個渾人,十三歲的你也該說人家了。」一想起這事她就氣,大的不許人,底下的也沒法相看。

  想到幾個十七、八歲尚未成親的孫子,殷老夫人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簡琴瑟這個母親做得太不稱職,正所謂低娶高嫁,她還看不起人家知州的女兒,死推活賴的拒了這門親。

  要知道老三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就算因政績佳調回京,捅破天頂多升個六品官,她還想高攀長公主府、輔國公府嗎?

  那是超品的人家,她連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還妄生什麼痴念,真當自個兒的兒子是寶,別人是草呀。

  還有那個杜姨娘,一回府就上蹦下竄,沒一日安份的四下打聽誰家有未娶的兒郎,還專挑有爵位的,嫡長子最好,嫡二子次之,庶子不予考慮,二品以上官員的填房也成。

  她哪來的臉面異想天開,有個丫頭出身的生母,有世族大家的庶子肯娶便是燒高香了。

  兩個不著調的人呀!想想都心寒,怎麼就湊在一塊了。

  不過煩心事豈止一樁,一意向佛的大兒媳婦、想掌大權的二媳婦,伺機而動的老四家的,再加上剛回來的三房,這熱鬧還有得瞧呢,這幾個人還不知道如何鬧騰。

  「祖母,孫女陪著你,我不嫁。」做人媳婦哪有當人女兒好,雖然她的嫡母和生母稱不上好母親。

  殷老夫人呵呵笑著輕撫孫女的手背。「別說傻話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祖母若留著不讓你嫁,只怕要恨上祖母了。」

  「孫女不會。」殷如素說的是實話,但沒人相信。

  「主子不能不嫁,否則就有人要遭殃了。」四喜面色發白的一顫,似想起另一個「主子」的陰狠手段。

  故意裝聽不懂的殷如素神態自若,倒霉的是別人又不是她,關她何事。「別叫主子,怪彆扭的,改口叫九小姐吧。」

  「是的,主……呃,九小姐……」驀地,她一怔,繼而滿面喜色。「九小姐收下奴婢了?」

  殷如素在心裡苦笑。都送到面前了,那個蠻橫的主兒哪准她不收?別逗了。「祖母說得好,正好少一個大丫頭,你就跟在我身邊吧。她是青玉,跟了我最久,不論順序,你喊一聲青玉姊吧!」

  一句話排定了大小,不管年齡長幼,她說了算,青玉是自己人,與她共患難過,豈能在人之下。

  「青玉姊。」從善如流的四喜嘴甜的一喚。

  「嗯,四喜妹妹。」青玉繃著臉,看得出她很想笑,因為她不是小丫頭,底下也有人可使喚了。

  「好了,互相認識過了,我把人帶走,就不打擾祖母……」她要好好的嚴加「拷問」,趙無疾的手伸太長了。

  「等等,九丫頭,祖母這兒有你的東西。」殷老夫人一搖手,身後的姚嬤嬤走了出來,手上捧了大小相仿的漆金匣子。

  「我的東西?」她納悶。

  「是德音郡主賞你把玩的,你自個兒瞧瞧去。」福氣來了擋都擋不住,這丫頭是個有福的。

  「他……呃,郡主還送我東西?」殷如素接過匣子一眼角看向一旁的四喜,只見她嘴角一揚。

  「不看看嗎?也讓祖母過過眼。」她掂了掂,挺沉手的。

  「好。」殷如素不想開匣子,原封送還,但……

  俗氣的漆金匣子一打開,裝滿各色寶石,大約鴿卵大小,紅的、黃的、藍的、紫色、綠的,五彩繽紛的寶石光芒閃得人眼睛快睜不開。

  「啊!這……太貴重了……」小丫頭片子壓得住嗎?看傻眼的殷老夫人有些擔心。

  財不露白,有這些價值不菲的寶石,九丫頭的嫁妝有著落了,可簡琴瑟那眼皮子淺的,以及三房那兩個丫頭,她們看了能不眼紅嗎?怕是要鬧上十天半個月,說她偏心。

  「能派得上用場就不貴重,這是我前主子的原話,他說打幾套首飾鑲在簪子上,一匣子還不太夠用呢!」主子的口氣還挺嫌棄的,認為個頭太小,要暗五、暗六找拳頭大的,那才配得上他的大氣……  

  其實四喜很想說,沒人會把那麼大的寶石鑲在簪子上,那不是「碩大」便是美,而是重得要命,鑲個幾顆就能把人漂亮的頸子壓斷。

  那叫謀殺,用人人嚮往的寶石將人殺死。

  幾套?她首飾匣子裡的飾物不超過五根指頭呀。「你跟他說別再送了,我只有一顆頭,戴不了太多飾品。」

  四喜聽出她話中之意,此他非她,卻只是笑著不作答,主子的牛性一左起來誰敢攔。

  「九小姐再看看另一隻匣子。」

  在幾雙眼睛的催促下,殷如素勉為其難地再開匣。

  這一次是一斛雪白珍珠,顆顆飽滿而富有光澤,貓眼珠大小,圓潤滑手,白得叫人愛不釋手。

  「前主子說了,磨成粉抹在臉上更光滑白細,不要捨不得幾顆珍珠,用完了他再送來。」見慣了好東西的四喜也眼睛亮了一下,十指發癢的想摸一摸。

  「他當我磨成白麵粉蒸饅頭吃呀!這些珍珠磨成粉至少五斤,我用十年也用不完。」殷如素哭笑不得,心底又有一絲甜意,財大氣粗的作法令人好氣又好笑,這是叫她拿珍珠粉當飯吃嗎?

  「九丫頭,不得無禮,人家送禮是好事,虛心收下就好。」這丫頭沒嫡母教導,有些規矩還是不行。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身分尊貴直逼公主,她不能有所冒犯,那是大不敬。

  「是,祖母。」她頭一低,讓青玉把兩匣子收好。

  「九丫頭,祖母這兒也有東西給你。」殷老夫人頭一點,姚嬤嬤再拿出兩個小一點的桃木小匣。

  「祖母,我有了,不能再要你的……」光那一匣子寶石,她能吃穿一輩子也用不完。

  以現代的價格來看,裸石一顆最少上百萬,一匣子近百顆,那是一筆很大的數字,她想都不敢想的巨資。

  看她懂事的推讓,殷老夫人心裡十分欣慰,換成五丫頭、六丫頭恐怕不給也搶。「這是補給你的月銀,一共是六年分,祖母折算為一千兩,六張一百兩的銀票,十兩的銀錠共二十個,剩餘兩百兩分別是五兩、一兩的散銀,賞人,當零花都成。

  六年的月銀自然沒有那麼多,這不過是老人家疼孫女找的由頭。

  「祖母……」她忽地眼眶泛紅,有些動容於老人家的疼惜,她何德何能得此憐愛。

  「不許哭,哭什麼,祖母疼孫女還不讓我賞點小錢嗎?還有那小匣子是祖母戴舊的簪子、釵子、金鈿、珠花……舊了些,花樣也過時,你就戴著玩吧!小孩子家家的素面朝天能看嗎?」簡琴瑟連四季衣物和首飾也停了,她貪這點小錢能博出好名聲嗎?

  「不哭,祖母的東西肯定是好的,孫女不嫌……」可心底的酸楚一直往上湧,祖母對她的好讓她想到另一世的奶奶,她們都是疼愛小輩的長輩,總想把身邊有的留給子孫。

  瞧她忍著不落淚的小模樣,殷老夫人鼻頭也酸了。「祖母讓人去看過你的箱籠,一大一小還裝不滿,四季衣物算一算還不到十套,一件洗得泛白的披風,首飾更少得可憐,祖母院子裡一二等丫頭吃穿用度都比你好……」

  一說到這她又心疼了,更加氣憤簡琴瑟的私心重,柿子專挑軟的捏,把她的孫女苛待得不如一名下人。

  殷老夫人問過了,小十三有雪姨娘護著,因此衣食住行還算不錯,除了功課差了些,不愛讀書外,一切還過得去。

  唯有九丫頭是真正沒人理會,病了自個兒找藥吃,連大夫也不請一個,冷了、餓了就忍著,自個兒在院子裡種菜、養雞,主僕倆湊和著過日子。

  她聽月嬤嬤說起時是既心疼又感傷,人家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九丫頭有兩個娘還缺衣少食,叫人更想憐惜幾分。

  殷老夫人是偏心,心都偏向殷如素這邊,人老了更惜孫,幾個大的都嫁了,她自然疼惜小的。老大家的已經不需她操心,孩子們都能頂門壯戶,就剩老三家這幾個討債的,誰乖誰懂事她就疼誰,老婆子也是有脾氣的。

  殷如素有些心虛的抽抽鼻子,幸好她把銀子、銀票都藏起來了,銀匣子只剩一些備用的碎銀,不然就穿幫了。「我身板小,用不著太多。」

  「又說傻話,全是你嫡母造孽,她就是不想讓你過好日子,庶女就不是我孫女嗎?她只惦記著不是由她肚皮出來的。」她可憐的小輕雪,在黑心肝的簡琴瑟底下受盡委屈。

  同個肚子生出來的兄弟都能為反目成仇了,何況不是同一個娘生的,善待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是每個正妻都過不去的坎。「祖母,別氣了,都過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殷老夫人被她調皮的語氣逗樂了。「是你的福澤深厚度過難關,要不然祖母哪能見到面色紅潤的九丫頭。」

  她這是後怕呀!月嬤嬤說九丫頭有好幾次兇險差點過不去,她自己開藥方子讓丫頭青玉去捉藥、熬藥,病得爬不起來還要喝藥,一次又一次在險象環生的困境中求生存。

  殷老夫人聽的時候都哭了,更加決定要多疼她一些。

  「老夫人別把小輩的給嚇著了,瞧你又咬牙又紅眼睛的,九小姐夜裡要驚夢了。」見殷老夫人越說越悲切,陷入哀傷的情境中,姚嬤嬤連忙出聲勸慰讓她放寬心。

  兒孫自有兒孫福。

  一聽要驚著了小孫女,殷老夫人笑臉一揚,掃走那些不愉快。「勿驚呀!九丫頭,祖母說笑的,別當真。」

  「不驚,我知道祖母疼我。」她不會不知好歹,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家平樂。她欣慰的笑了,直嘆真是個好孩子。「讓丫頭把東西拿了回院子去,別讓那些眼饞的瞧見。」

  「是的,祖母。」她將祖母的匣子讓四喜拿著,福了福身,帶了兩個丫頭離去。

  殷如素不曉得在她走後不久,嫡母簡琴瑟帶著殷如卿匆忙趕來,不知哪個多嘴的學舌,母女倆有點質問意味的迂迴探話,想知道殷老夫人私底下貼了多少給悶葫蘆小九。

  沒多久,杜姨娘也來了,身後跟著眼珠子轉來轉去的殷如惠,杜姨娘不學文雅那一套試探,她直截了當問殷老夫人給了什麼,九丫頭有的六丫頭也要有,不能顧此失彼。

  妻對妾,嫡女對庶女,四人的目的相同,看得非常失望的殷老夫人直搖頭,一句睏了便讓姚嬤嬤扶她入內室小歇。

  拒見任何人。

  沒戲唱的四人,忿忿地轉身離去。

  回自個兒院子的路上,殷如素本欲好生盤問四喜一番,心裡正盤算著怎麼開口,豈料走路心不在焉的,腳下一絆登時往前撲去。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連走在她身邊的青玉都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臉頰著地的瞬間,原先走在後頭的四喜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牢牢地穩住了她的身子,再將她扶起站好。

  「九小姐你沒事吧?」青玉一聲驚呼,連忙查看主子的安危。

  殷如素沒有回答,甫一站穩便抬頭看著四喜道:「你會武功。」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要不瞧她那迅速如閃電的身手,要說不是練家子,誰信?

  四喜一驚,乾笑。「學過一些。」

  九小姐打哪看出她有武功底子,她明明表現得很平常……吧?  

  「暗衛?」像北墨那種。

  「不是,但性質差不多。」他們是明處的,能保護人,亦能殺人,平時偽裝成僕婢,可以在人前走動。

  「我能退貨嗎?」身邊多了一個「他」的人,感覺赤裸裸的攤在人前,不怎麼自在。

  「退貨?」她聽不懂,人又不是貨物如何退。

  「把你退給原來的主人。」對他的大禮,她有驚無喜。

  四喜聞言腳下一踉蹌,驚恐不已的張大眼。「九小姐知道被主子厭棄的奴才會有怎樣的下場嗎?」

  「死?」她想。

  「是死,我們的命不屬於自己。」唯有一死。

  殷如素無奈的嘆息。「好吧,我不造孽,你就留下來,就當養了個註定要通風報信的暗衛。」

  四喜問道:「九小姐想養暗衛?」

  她翻了翻白眼。「你以為我養得起?」

  早過了天真的年紀,她不作夢已久。

  四喜小聲說道:「可以向……呃,那位借。」

  「借?」挺悚然的字眼。

  想到多幾個像北墨那般身子的人潛伏在暗處,不時窺探她的一舉一動,殷如素背脊感到一陣惡寒。

  一個四喜丸子尚能接受,再來一票丸子兄弟,她大概會想生剝某人的皮吧!

  不借,不借,啥都不借,讓她安生幾日。

*             *             *

  「聽說你受傷了?」

  一道明黃身影端坐在玉石雕砌而成的椅上,眼前是墨玉砌成的棋盤,修長的兩指捏著白玉棋子。

  「小事。」對方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爽朗的灑脫。

  「聽說都穿孔了。」嘖!沒能瞧見那盛況真可惜。

  「小事。」除死無大事。

  「聽說傷勢嚴重到大半個月無法行走。」真是好奇,幾個小賊就差點要了他的小命,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國之蠹蟲,真的要趕緊消滅。

  「小事。」沒法走就用爬的。

  「聽說你賴在一名小姑娘馬車上,逼人家像老媽子一樣伺候你。」嘖嘖嘖!造孽呀。

  執黑棋的錦衣少年玉指一頓,以同塊墨玉砌出的棋子通體漆黑,往棋盤上一擺頓時隱沒。「你上哪兒聽說的,真是無聊!有空不如早早洗漱翻牌子玩你的美人,多造些小人兒來玩。」

  「從你口中說出『造反』兩字真是充滿戲謔感,朕比看了一場好戲還振奮。」自相殘殺的皇子歷來皆有,養兒如養仇,等著父殺子、子弒父,君臣相忌。

  「少聽說些有的沒的,多批些奏摺,你的萬千百姓還指望你振興國威、富民強兵。」做好份內事比嘲諷他重要,那個位子若坐不穩被趕下來就難看了。

  「朕,耳目眾多。」年輕帝王頗為自得。

  「耳目多也要小心,沒有親眼目睹的事作不得準,聽說再多也有可能不是事實,世上最難測的是人心。」能在胸口插刀的往往是身邊最親近的人,一擊必中。

  「你指的是自己嗎?」百官皆言此人不可信。

  眼尾兒一勾,似笑非笑。「如果連本世子都不值得信任,毒酒、匕首、白綾,自個兒選一樣吧。」

  「呵呵……朕聽說……好好好,不聽說,別把一雙虎目睜大,朕有小兒夜啼症……」禁不起嚇。

  「你還小兒?」要不要臉。

  「十年前。你好歹讓朕把話說完,那個小姑娘給你吃排頭了,讓咱們大將軍兵敗如山倒?」還有人能製得住他?

  果然高手在民間,他見識淺薄。

  「老黃曆。」翻過。

  像是頑童的趙無涯一眨勾人的桃花眼。「要朕賜婚嗎?」

  他比本人還興奮。

  玉顏如畫的趙無疾以手中的黑棋碰碰鼻樑。「她還小。」

  「多小?」他後宮妃子從十二歲到二十歲都有,有的稚嫩,有的嬌艷,有的嫵媚動人……她們唯一會做的是,討好他。

  「十三。」還有兩年才及笄。

  「小花郎呀!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看準了趕緊下手,世事難預料,也許你在與朕下棋時她就已私定終身。」戲本上不就這麼寫的嗎?後宮那些女人一看戲就哭得稀里嘩啦,扯著他的龍袍哭。

  「她敢——」趙無疾目露凶光。

  「為什麼不敢,你威脅人家?」太卑鄙了,威脅一個小姑娘。

  「我說了她是我的。」他定下她了。

  「所以?」說了不算數,出爾反爾的人還少嗎?

  「所以她只能是我的。」他語氣強硬。

  年輕帝王的臉上有著不以為然。「非也,非也,煮熟的鴨子都會飛了,何況是嘴邊的肥肉,沒吞下肚子前都會有人來搶。你記得小猴嗎?板上釘釘的青梅竹馬還不是被惡狼叼走了。」

  小猴指的是靈威候次子,和兩人是自幼的玩伴,當年定的是娃娃親,定好女方十四歲就過門,諦結佳話。

  小倆口子感情甚篤,那是蜜裡調油的濃情密意,互許終身,矢志不渝,兩人還相約了三生三世。誰知小猴跟著趙無疾出兵打了一年仗,誤了十四歲之約,班師回朝後小情人竟已成了有孕相的小婦人……據說是她在上香途中為惡人所劫,正巧京衛指揮使陸晉適時經過救了她。

  那時她的衣衫殘破,衣不蔽體,大半個瑩白身子盡落陸晉眼中,陸晉以自己的大鱉包住她並將人護送回府,隔日便上門提親了。

  遇到了這種事能不嫁嗎?

  是恩人,也為保全名節,小青梅只能含淚上轎。

  知道心上人已羅敷有夫,傷痛欲絕的小猴自請赴邊關駐守,一去經年不曾回返,而佳人已生下一名嬌兒。

  所以出手要趁早,別太理所當然,世事難料,以為手到擒來卻撲了一場空,過於自負的人不受老天寵愛。

  「趙無涯,閉起你的賤嘴。」少詆咒他。

  趙無涯落下一子。「朕是皇帝,直呼朕的名諱大不敬。」

  「造反都敢了還敬不敬,你去糊弄別人吧!」皇上有幾根毛他都數得出來,少跟他耍花招。

  他低笑。「世上只有一個趙無疾光明正大說要造反,你說朕應不應該相信。」

  「每天最少有二十本奏摺指稱汝南王舉兵造反,皇上信了沒?」他的意思是無聊的事不要問。

  對此皇上也很難為。「他們怎麼就不嫌煩,每日重複同樣的事,皇叔真要造反早就做了,輪得到他們口誅筆伐嗎?真想派幾個暗衛潛進去,一夕滅門,看誰還敢用奏摺讓朕批到半夜還不得安歇。」他說得一口恨哪!活脫脫是個被臣子坑害的帝王。

  趙無涯十分懷念有攝政王的時代,那時他多愜意呀!晃著踩不到地的小短腿吃著剛出爐的鳳眼糕,喝冰鎮蓮子桂花湯,蓋章之類的輕鬆活他來蓋,殺伐的事讓皇叔去操心,壞人由皇叔當,他只要當個快樂的小皇帝。

  可是每個人都在逼他長大,太后逼得最凶,一直要他掌權,外公、舅舅們不斷灌輸他汝南王要奪權,文武百官一致恭迎皇上親政,沒人想過當時的他才八歲,除了皇叔。

  皇室子孫沒有一個是真正天真不懂事的孩子,即使他還年幼,也早就看出一心要他親政的人其實是想從他手中取得至高無上的皇權,他們想從中得利架空他,讓他成為言聽計從的傀儡皇帝。  

  是皇叔站在他身前為他擋去疾風厲雨,並耐心的教他為君之道,皇叔用十年的心血培育一名帝王,並在功成身退後背負一身罵名離去,從此留在封地做他的逍遙王,不過問政事。

  即便他退讓到這種地步,汲汲於名利的官員仍不肯放過他,每年參參參……寫了一堆的廢言,證據呢!

  還有,就算汝南王真要造反好了,那誰要代朝廷征伐汝南王?

  此言一去,全場靜默,一隻隻的縮頭烏龜往後一退,頭低低的怕被叫到名字,面紅耳赤的不再說汝南王要造反。

  這時朝堂會消停一陣子,他耳根子也能清靜些,奏摺早早批完,下朝找貌美如花的妃子撫慰一下疲乏的身心。

  「你派人?」他提的主意他執行。

  「朕是皇上,仇人沒你多。」他的意思是堂弟天生就天怒人怨的命,最適合幹盡泯滅天良的事了。

  「不幹。」他為什麼要背黑鍋,當紈褲已經夠窩囊了,皇上不能只做笑臉人,壞事全由他來扛。

  「朕給你賜婚。」咦?這黑棋幾時下在這?

  「不用。」他自個兒能搞定。

  趙無涯一臉詭譎的勾唇。「別說朕對你不好,清儀大長公主正想請太后下旨,將她的小孫女袁圓許配給你。」

  「那個豬?」趙無疾冷笑。

  袁圓人如其名,非常圓,雖然不到豬的地步,卻要兩個身形壯碩的侍女扶著才能走路。人家是三寸金蓮,她也纏足,但是腫成饅頭山,圓乎乎的像豬蹄子,走一步就好似肉要擠出來般。

  「還有祈太妃的侄女,叫什麼夜裡星的,一正一側,同日進門。」大享齊人之福。

  「是葉里滎,前首輔最小的女兒。」榮退了還能湊熱鬧,真是不甘寂寞。

  「那時朕還沒親政,不認得葉首輔。」他倒是見過他的女兒,眉似彎月眼如星,芙蓉嬌顏胭脂唇,膚可凝脂,玉肌嫩如豆腐,含羞帶怯的盈盈一笑,讓人如沐春風。

  「你下旨吧。」趙無疾忽地來個神轉彎,冒出莫名一句。

  「你回心轉意了?」皇上樂了。

  「我是指下旨准臣自行擇婚,任何人都不許為臣的婚事做主。」當他閒得發慌陪她們玩兒嗎?

  「呃?」他一噎,瞪大錯愕的雙眼。

  「我想娶誰還由人指手畫腳嗎?連我父王都不敢管,他們算哪根蔥、哪根蒜。」惹火了爺,一個一個滅了。

  既然一個個上趕著找死,那就別留了,讓他們慷然赴義。

  「嗯哼!皇叔是懶得管,有個紈褲兒子很體面嗎?」他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誰還勒得住這頭猛虎。

  「我紈褲是誰害的?」他怒目相視。

  「朕。」

  「你是最沒資格說我紈褲的人,想想有多少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還不是靠我出面。」誠如皇上所言,他滿京城是仇人,結仇結到幾百裡里外,他惡名昭彰,頑劣猖狂,想打人就打人從不用理由,無視禮法,但其實卻是為君分憂,挨他拳頭的人大多是父兄在朝為官,他們在朝中的表現皇上很不滿意,因此找事鬧鬧他們,一分心就沒人找皇上麻煩,他下達的政令才能順利執行。

  毆打朝廷命官這種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做,皇上心裡有怒只能私下動手,於是才有個趙無疾這樣無法無天的紈褲子弟存在,人家可是汝南王世子,他打了就打了,皇帝又不管,有誰敢上前討公道?他就是個不講理的渾人,不怕死的人儘管來。

  「是是是,朕錯了,朕給你賠不是,一會兒朕寫詔書召告天下,汝南王世子婚事自理,旁人不得插手。好堂弟,這總成了吧!」遇到他犯渾的時候,皇上也心驚呀!

  不知治他的人何時出現,真叫人期待。

  「少裝出我盛氣凌人的樣子,明明吃虧的人是我……算了,這事不提,你讓我查的靖王一事,我查出端倪了。」趙無疾一正色,面容肅然。

  「他和誰勾結?」他不想往壞的想,但是……

  「安南王。」

  趙無涯震驚。「居然是他?!」

  「安南苗人多,多瘴毒和毒蟲,我有兩個人把命留在那裡了。他們和當地土司合謀擅自開挖鐵礦和銀礦,如今我的人正在往下追查。」開採出的鐵沙和銀礦並未上繳朝廷,目前去向不明。

  「若讓你帶兵前往勝算如何?」安南那塊地他早就想收回來了,安南王近年來動作太多了,蠢蠢欲動。

  「五五分,那邊的瘴氣太厲害,我還沒想到克敵的辦法。」他沒十足的把握,苗族的山林、沼澤不利行軍。

  趙無涯想了一下。「讓朕再想想,得有個萬全之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9:36 PM 編輯

【第七章】   果兒,嫁我可好?

  「誰?」

  睡到一半的殷如素忽地聽見有異聲,她以為身懷武功的四喜會起身查看,但等了許久只聽到守夜的青玉的打酣聲。

  青玉睡著了?還睡得這麼沉。

  反常即為妖,這淺眠的丫頭一有聲響便會清醒,習慣先看看小姐有沒有睡好、踢被子了沒、要不要如廁或喝水,等確定了小姐一切安好後,她才會回外屋的小榻躺下,而今晚連她都感受到異動,青玉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毫無所覺,除非她被……下藥了。

  而唯一有機會動手的只有……

  思及此,原本的慌亂一掃而空,繼而是等待,以及莫名的惱怒——夜深人靜,還讓不讓睡。

  「我。」張揚而不收斂的男聲低低揚起,如醇酒般的嗓音十分迷人。

  「樑上君子?」

  一聲輕笑,後是輕佻的輕哼。「爺像賊?」

  「翻牆而來,登堂入室,不是賊難道是送金送銀的過路財神?」

  「財迷,爺不如那些黃白俗物?」他冷哼。

  「銀子人人愛,賊卻不見得,通常人人喊打。」要不是知道此人臉皮特厚,她真會高聲大喊捉賊。

  「爺是萬人迷。」他大言不慚。

  在被裡翻白眼的殷如素心裡腹誹了幾句,卻不得不承認顏值高的人特別吃香,他四下幹盡壞事,可那迷人的桃花眼一橫,很容易就船過水無痕了。

  反正他就是渾人,跟個渾人計較是跟自己過不去。

  「對爺的話有質疑?」竟然半晌不吭聲。

  「不是,剛剛打了個盹。」發呆這種事不用提,有點丟臉,她居然因為他好看的外表而走神。

  女人果然都很膚淺,只看臉。

  「你說什麼?」打盹?

  月光輕曳,照在一張令人看得失神的俊顏上。

  「小聲一點,你想吵醒其他人嗎?」她可不想落個夜會情郎的污名,令家族蒙羞。

  昏黃的光暈忽地一亮,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來者俊美的臉龐。「這院子的人都睡了。」

  「迷藥?」小人伎倆。

  「安神香。」他坦承。

  她不解。「為何我沒中招?」

  唇角一勾的趙無疾十分得意,「你睡前的紅參桂圓湯裡有解藥,爺這一招用得妙吧!」明明是作賊還得意,他真的是狂到無可救藥。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呀!」殷如素暗諷早知四喜是內應,但她一片坦然待人,四喜還是不喜明月,偏好臭水溝,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少悲秋傷春,爺帶你賞月去。」水色的床帳內,隱隱約約照出一道穠纖合度的身影。

  「不去。」晚上不睡覺看什麼月亮,他有病。

  「不能不去。」趙無疾霸氣十足的走上前,伸手欲撩帳子。

  「不許動。」他能不能做點人幹的事,別老行畜牲之舉。

  他真不動了,把手上的夜明珠當轉珠轉著玩。「小果兒,清風徐徐,月色清輝,在月下影兒成雙好不快活。」

  「那叫私會。」有規矩的名門閨秀不會做。

  「和爺私會是福氣,爺挑人的。」她當是誰他都看得上眼嗎?燈火闌珊處,他想起的人只有她。

  趙無疾被無良的皇上留到剛剛才放人,兩人下了一盤又一盤的棋,黑棋、白棋在棋盤廝殺,你進我退,你攻矛,我持盾,從天明下到天黑,又從天黑戰到滿天星子出來了。

  不論輸贏,只求痛快。

  兩雙相似的桃花眼中都有對戰後的狂熱,「為什麼所有人都不相信汝南王不會造反呢?如果皇叔想要那個位置,朕拱手讓出。」趙無涯以一句「朕累了」做為棋局的結束。

  他所言的「朕累了」指的不是身體上的疲累,而是做皇上做乏了,他想休息,可沒人體諒他,接手他這份不是人幹的活。當皇帝讓他雞鳴得起,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還得當種馬,貢獻快被掏空的身子去雨露均沾那些被送進後宮的大臣之女。

  什麼寵愛都是假的,一個個令人作嘔的女人他碰都不想碰,可是為了政令能順利進行,他只好犠牲龍軀,好鞏固一些派系勢力。

  原因無他,只因他太年輕了,尚未建立令人威懾的聲望,老臣們不像怕當年的攝政王一樣畏懼他,新秀拿他試水溫,百年世家隔岸觀虎鬥,一些皇商選邊站,認為新帝靠不住。

  在外人眼中溫和謙遜,明理公正的趙無涯其實是個腹黑的皇帝,而且還是話癆,他邊下棋邊吐滿肚子牢騷,不許堂弟贏棋,捉著他大吐苦水,最後還把自己受的委屈加諸於人。

  趙無疾就是個坑,專門接收皇上吐出的廢言,皇上心裡輕鬆了,換他一身沉重。

  而皇上坑人一流,一吐完諸多不滿後,又接連下了幾個旨意,讓任勞任怨的堂弟去執行,他繼續頂著仁德之名當他廣納賢士的明君。

  「我能說好走不送嗎?」她上輩子沒挖他家祖墳吧,讓他萬里不懈的追殺到底。

  「不行。」他強硬。

  面對不講理的人,殷如素是莫可奈何。「你曉得此時是什麼時辰了嗎?夜鶯都睡了。」

  「子時剛過一會兒。」丑時一刻。

  看他理直氣壯的神情,她發現對牛彈琴沒有用。「你非要我沒得好覺睡是吧!」

  趙無疾將眉挑高。「夜闖香閨的事爺沒幹過,不過凡事總有第一次,多來幾回就熟門熟路了。」

  還來?她挫敗。「轉過身去。」

  「為何?」

  編貝的牙一咬。「姑娘換衣服。」

  「早晚都得看……」還怕羞呀!

  「你說什麼——」當她沒聽見他完全不放低的嘀咕啊?這一位狼兄太不把人當一回事!她為之氣結。

  「反正也沒什麼看頭……」視禮法為無物的主兒驀地拉開床帳,打光似的拿高夜明珠照明,一具玲瓏有致的小姑娘身形映入眼中,他正要開口嫌棄的聲音哽在喉頭,兩眼發直的盯著粉色肚兜內的小肉兔兒。

  前一世的殷如素有裸睡的習慣,身上衣物一多就睡不舒坦,因此光著身子上床是常有的事。

  但是來到這朝代她得「入境隨俗」,不好再一絲不掛的嚇人,因此她只穿著肚兜和薄褻褲入睡,一早再由丫頭服侍她穿戴,薄得貼身的裡衣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同時也……原形畢露,完全展現出已有曲線的身段。

  「趙無疾——」她雙手護胸,惱紅臉低喝。

  「爺收回那一句沒什麼看頭,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你讓爺大為驚喜。」小果子長大了。

  「你轉頭,不許看。」他當看雜耍嗎?目不轉睛。

  爺兒脾氣往上沖。「都是爺的為何不准看。」

  她一聽,頭頂都快冒煙,氣的!「沒拜堂成親前,我是我自己的,把你的狼眼移開。」

  他一動也不動,狼眼……不,是黑瞳深邃,看得熱血沸騰。「要不你早日嫁爺,不用等到及笄。」

  自從被他取笑個矮後,又自覺發育得晚,這一年來殷如素非常用心的調理自身,不僅補身的湯湯水水不斷,還加強美白養顏的保養,豐胸縮腰痩小腿,抹絲瓜水潤膚,甚至為了長高還踢毽子、跳繩、偷練瑜伽……女人為了美什麼都做得出來。

  從齊南回京後,殷如素可說是一日一變化,她前幾年摘桃花、採桃子曬黑的皮膚白回來了,滋補的湯水起了作用,她來癸水後的身子一直抽條、一直抽條,足足抽了三、四寸,胸前的小包子隆起小山丘,峰峰相連。

  所謂女大十八變,女子在某個年歲中變化極大,於短短一、兩年間與過去告別,脫胎換骨,蛻變成蝶。

  其實也才一個多月沒見而已,就感覺原本的小臉長開了,小姑娘的嬌憨多了分女子的嬌色,眉眼間有著淡淡嬌艷,猶如含苞待放的小花骨兒悄然在枝頭綻放,明媚動人。

  「不要。」誰要嫁入皇家那個大染缸。

  「要不爺先辦了你,你不得不嫁。」他獰笑,作勢要脫鞋上床,將她壓在身下承歡。

  「不要。」她迅速往床鋪內側一滾,拉起被褥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眼中透著微慍的抗拒。

  「除了不要,你還能給爺其他的話嗎?」一臉不快的趙無疾坐上床頭,一手壓住她往上拉的被子。

  「你……你不是要賞月,我陪你。」床這種東西太曖昧,暫時遠離它才不會失身。

  「你認慫了?」他取笑。

  不認行嗎?遇到賊老大了。「你轉身,我換衣服。」

  「不轉,爺看著。」大好美景誰敢叫他錯過。

  「趙無疾,你到底去不去?!」泥人都有三分火氣。

  笑意一揚。「膽兒肥了,三番兩次直呼爺的名字。」

  「取名不就是讓人喊的,你要是不喜歡,我改喊你世子爺。」她這人很隨和,從不強求於人。

  「世子爺」三個字一出,趙無疾臉色刷地一陰。「世子爺是給外人叫的,你是自己人。」

  知道再鬧下去他肯定會發火,殷如素語氣一軟,和緩情緒。「無疾哥哥,你的邀約還算不算數,再耽擱下去天就要亮了,賞月成了逛早市,當心月色沒瞧見卻看見一堆雞屎。」

  「什麼雞屎,煞風景。」他低啐。

  「夜涼如水,更何況現在又是深夜時分,我這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情,不添件衣裳又要犯病了。」她在春、秋兩季最容易發病,因為早晚溫差大,看似暖和卻帶有涼意,一不小心入了風邪,病個三、五天是常有的事。

  她給自己開方子,久而久之也成良醫。

  雖然未在藥鋪坐館,可她身邊的人一旦身上有個病痛,一向是她醫治的,無師自通治好不少頑疾,只是以她的身分不好高調,所以只在自個兒院子練練手,知曉她會醫術的人並不多。  

  看她小臉有點白,一摸小手的確不夠暖,憐惜之心油然而生。「穿厚實點,別招了風寒。」

  「是的,大爺。」終於把這頭逆毛獅子撫順了,真不簡單,再讓他胡鬧下去,她的名聲也毀了。

  「哼!還大爺呢!根本是磨人的貓兒生了副狐狸性子,將爺當要糖吃的孩子哄。」他知道她糊弄他,但也被取悅了。

  趙無疾走到窗邊抬頭望月,殷如素這時趕緊拿起放在床邊小几上的家常服穿上,瑩白的腳兒柔美,套入繡雲雀啄米的繡花鞋內,鞋子兩邊有細帶,往上綁腳,顯得小腿修長,有股纖麗之美。

  「一雙大腳。」他不知何時又轉過頭來了。

  「嫌腳大就別盯著看,我中意得很。」殷如素踢踢裙擺,將未纏足的雙腳往裙內放。

  不給看。

  她也是有傲性子的。

  「在爺面前耍脾氣了,真得意了你。」還不是仗著他寵著她,恃寵而驕,不過他樂意。

  「爺呀爺的直喊,還走不走啊?」她就彆強起來怎樣,好言好語不管用,她只得扮一回悍婦。

  他一哼。「走。」

  趙無疾一手攬著她的小蠻腰,從四方格子窗一躍而出,幾個輕點的起落,人已落向泊在湖心的小舟,風吹湖面而輕漾,舟身也跟著輕輕搖擺,湖中倒映著暈開的圓月,月圓人相偎。

  「你輕功真好。」要是她也能飛該有多好。

  繼顏值之後,又多了一個新優點,殷如素對他的好感往上竄升一些。

  「這是重點?」他囂張的挑眉。

  她好笑的捧場。「所以很仰慕你啊。」

  「這還差不多,爺……我是像山一樣的崇高,不要忘了繼續崇拜。」她的吹捧讓他非常受用。

  「怎麼不說爺了?」她笑眼盈盈。

  趙無疾一臉不自在地拉著她走進舟篷裡,相對而坐。「你不是不喜歡,爺……你就偷著樂吧!」

  「不是不喜歡,而是有隔閡,感覺你高高在上,而我卑微得有如你腳下的泥。」階級制度中永遠皇權至上。

  「那這樣呢?」他傾身向前,在她唇上一啄。

  「啊!你、你……」粉頰瞬間爆紅,她又氣又羞的摀著臉,露出兩顆圓睜的大眼瞪人。

  「不太夠味,再來。」淺嘗一口更想深入了。

  「不行。」她直接摀嘴,不讓他得逞。

  不過兩人先天上體形懸殊,加上趙無疾又是習武之人,他輕輕伸手一扯,嬌柔的玲瓏身軀就滾入懷中,不容拒絕的唇狂妄的覆上,唇舌如衝鋒陷陣的大軍,所過之處無不蹂躪。殷如素的唇,腫了。

  口中儘是他的味道,帶點薄荷的清香。

  「果兒,嫁我可好?」他等不及了,想要與她合為一體的感覺無比強烈。

  眼兒迷濛,她被吻得有點茫了,沒注意他問了什麼,只覺頭很重的往下一點。「好。」

        一聽「好」,他樂笑了,接著又是令人窒息的綿長一吻。「過些日子我差媒人上殷府提親,明年開春完婚……」

  「明年開春……等等,什麼完婚,誰跟誰?」她腦子一片渾沌,缺氧中,沒法正常思考。

  「我和你。」她這憨憨的模樣真有趣。

  「什麼我和你?」清醒、清醒,別被男色迷惑。

  「成親。」看了裙擺下露出的大腳,他也甚覺優美。

  人逢喜事精神爽,見什麼都順眼。

  「為什麼成親?」剛剛發生什麼事?

  趙無疾大笑的摟緊懷中人兒。「小果兒,你答應嫁給我為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要認了。」

  「不能不認嗎?」她氣聲虛弱。

  黑瞳一瞪眼,意思是說:你認為呢!「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本世子的桃花林還沒人敢擅闖。」

  而她不只闖了,還大膽的摘了桃花、桃子釀酒,幾年來不和主家打聲招呼,她把自己賠給他理所當然。

  身為債主的他不計前嫌地接收她,她不感激涕零還一臉埋怨,反像他迫害她似的。

  「無疾哥哥……」殷如素想說服他打消成親的念頭,誰知她一開口,他忽地俯身哺了她一口酒,讓她微嗆了一下。

  「好喝嗎?未婚妻。」他調笑的仰頭灌了一大口酒,酒直衝入咽喉。

  「已熟成,有點花香味……不對,這是我家的桃花酒。」味兒一樣,她喝過好幾回,不會錯的。

  「什麼你家我家,連你都是我的,拿你幾罈子酒還大呼小叫。」一說完他又哺了她一口,以口親哺的感覺讓人全身都舒暢了,他能起身舞一套劍,龍行千里風雲湧。

  殷如素臉色有些不對勁的問:「你在哪取的酒?」

  「羊角巷進去第七間二進院,不是我說,有夠破的,根本不能住人。我把所有的酒移到王府酒窖裡,屋子推倒重蓋,建的是兩層的樓房,還給你弄了個登月樓,偶爾去歇個腳還行。我另外送你南門口的大宅子,以及城外的溫泉莊子,連著五百畝的土地……」

  「等一下,你給我宅子、莊子做什麼……」還有五百畝土地,他想嚇死她嗎?那些桃花酒是回京後,那些小乞兒將桃花摘了全部釀酒,再送些到京城給她的,謝謝她的照顧。

  他一副她很不懂事的神態。「我寵自己的女人要什麼理由,汝南王府花得起,過兩日我讓北墨把房契、地契給你送來,錦繡閣在我名下,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手軟便是丟我面子……」

  這口氣,這口氣真像……「紈褲。」

  「爺就是紈褲,你不曉得嗎?」他樂得仰起頭,神氣得不可一世,彷彿當個人人唾棄的紈褲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好想一拳打歪他直挺的鼻子怎麼辦,她拳頭癢了,被酒氣暈紅雙頰的殷如素有除害的衝動,若殺人無罪的話,她會將人推入湖中冷靜冷靜。

*             *             *

  「九妹妹,你收到了沒?」

  穿著新做的玫瑰紅流彩暗花綢衫,下著湛藍色撒花月華裙,腰上繫著翠玉珠子串成的腰帶,帶著幾分驕色的殷如惠款款走來,蓮步輕移,婀娜多姿,彷彿湖中的一朵紅蓮。

  她裝作不在意,眼神卻透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得意,手中揮著粉色的桃花箋,好像她一夜之間高人一等,把其他姊妹都踩在腳下,連嫡母、嫡姊都能不當一回事。

  而這些轉變只因她得到一張別人求也求不到的請柬——來自德音郡主的賞花會。

  「收到什麼?」沒頭沒尾的,誰曉得她又在炫耀什麼。

  沒錯,就是炫耀。

  自從得知殷老夫人給了殷如素一匣子舊首飾,以及補給她的月銀,同樣被削減分例的殷如惠很不服氣,便和杜姨娘一同找上殷老夫人,不求一樣多,但多多少少從殷老夫人手中漏出一點就夠兩人享用一、兩年了。

  但是殷老夫人不但不給,還轉身回內室,理都不理她們。

  當了二十幾年後宅女子的杜姨娘知曉女人若要翻身,唯有靠自己的男人,她便小意溫存的找上殷三老爺,軟玉溫香的伺候,耳鬢廝磨之際將人搞定——

  杜姨娘淚眼泣訴殷老夫人的不公,哭得憐花惜玉的殷重軒一時不捨,便賞了她三百兩當私房,這下她不哭了,滿臉歡喜的帶著殷如惠出府花銀子。  

  簡琴瑟知道此事氣得砸盤子、摔杯子,不甘被個姨娘壓了一頭,索性帶了大把銀票和女兒上街,見到什麼就瘋買,無論如何也要把杜姨娘的勢頭壓下去,比財力、比闊氣的撒錢。

  在銀子方面,杜姨娘比不上簡琴瑟,很快就蔫了,拿著剩餘的銀子安份好一陣子,想著利用其他事兒再爬到夫人頭上。

  不過她也發現了更弱勢的雪姨娘和殷如素,簡琴瑟的財大勢大她是比不過,可鵪鶉似的雪姨娘卻良善可欺,她與殷如惠便常常繞到兩人面前,不時搔首弄姿的談及自個兒剛得到什麼好東西,有意無意的展現受寵姿態。

  攀比之風因而產生,殷如素越不在意二姊姊打扮得有如一隻會走動的吊花藍,殷如惠越要妝點得美不勝收,再來到人家的院子轉兩圈,說幾句貶人的話語再帶著自我膨脹的自信回去。

  「這個呀!」殷如惠再次揚揚繪上雲紋的桃花箋,面上的笑意滿得藏不住,快咧開了。

  「這是什麼?」一張紅色的紙箋罷了,真不知她在張揚什麼。

  「請柬。」她刻意裝無所謂,但兩眼熠熠生輝。

  「請柬?」

  「九妹妹,看你我投緣,請柬上寫著可以多帶一名姊妹赴宴,你跟我去吧!咱們姊妹情深。」九妹妹當她的跟班,她一出現多有排場呀!誰敢說庶出的不如嫡女出彩。

  殷如卿不能出席,就她顯威風了。

  殷如惠想著要拿異母妹妹當墊腳石,自鳴得意她得貴人青眼,得以庶女的身分進入貴女圈,日後身價不可同日而語。

  「什麼宴會?」殷如素沒如殷如惠期盼的歡喜點頭,她面色如常的抬頭問,停下手邊的活。

  「六姊姊帶你去開開眼界,瞧你那小家子氣的樣子,省得以後出去完全上不了檯面。」她將人嫌棄到一無是處。

  「那我就不去了吧,免得拖累了六姊姊。」這幅仙人賀壽圖得趕在年前繡好,祝賀祖母生辰。

  一聽她不去了,殷如惠反而急了。「不去不行,我都跟送請柬的人說好了,要帶一個妹妹過去。」

  說人沒見過世面,她才是真正怯場的那一個,面對權貴人家的邀約她心中很不安,惶惶然不知所措,很害怕會犯錯,萬一沒做好要怎麼辦?會不會被笑到無地自容?

  因為沒來由的恐慌和懼怕,她必須找一個和她做伴的人,九妹妹和她同是三房的人,一樣是庶女,找她最合適。

  而她從頭到尾沒想過要約殷如卿,大姊姊只會搶走她的風采。

  回來一段時日了,殷如惠能改口喚昔日的三妹妹為九妹妹,可是早年嫡女的名頭將人壓得抬不起頭來,因此她怎麼也沒法子改口喊五姊姊,在她心裡殷如卿仍是高高在上的大姊姊,人站得太高是拉不下來的。

  「還有八姊姊、十妹妹呀!她們一定樂於相陪。」她不愛熱鬧,喜靜,人一多就煩躁。

  「她們又不是我們三房的,給別人錦上添花的事我不幹。」傻子才做虧本的事,八妹妹、十妹妹和她走不到一塊。

  主要是八娘、十娘是嫡女,若是其中一人陪殷如惠赴宴,身為庶女的她哪有出彩的機會。

  殷如素睞了她一眼。「不管二房還是三房、四房,我們都是殷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殷字。」

  「九妹妹少說教,她們看我們也不是同路人,你瞧其他房頭有幾個姊妹主動來找我們的,一個『庶』字就將你我打入泥裡。」她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蔑意,別人瞧不起她,她同樣見人不上眼,彼此彼此。

  「我喜歡清靜。」意思是不來更好,省得還要費心招待。

  她和其他姊妹的確不親,一來她的心智年齡已經不小了,面對幾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實在提不起勁,二來某人說來就來,從不事先打招呼,她也擔心兩方哪天不意撞上了。

  大房、三房是嫡親兄弟,本該走得親近,可大房的孩子或娶或嫁,沒有和三房弟弟妹妹說得上話的地方,大房媳婦常年茹素拜佛,和無肉不歡、愛串門子的簡琴瑟搭不上,原本該是最親的兩房人卻往來極少,日後只怕更不親。

  而二房、四房是庶出,各自不是同一個娘生的,一旦殷老夫人不在了,他們是要分出去的,即使同為殷家人,嫡出的孩子和庶出的孩子感情依然疏遠,只維持表面上的和諧。

  「再者,嫡庶之分那是你的想法,並不代表我的想法,六姊姊應該和姊姊們打成一片,不要分嫡庶。」她就不覺得自己矮人一截,出身不是她們能決定的,人若有心,山亦可移。

  眼界窄的殷如惠聽不進大道理,只覺殷如素的拒絕讓她面上無光,想張揚一回的她反被掮一耳光,她氣悶的連哼數聲。「反正你得跟我去,沒有二話,明兒一早在門口見。」

  丟下這番話後,她小碎步跑開,一雙小腳跑得歪歪斜斜的,讓她身後的殷如素看得吊著心,唯恐她跌得鼻青臉腫。

  裹小腳真不是好習俗,得廢。這是殷如素的結論,她慶幸自己有一雙大腳,不用人家扶就能走得很穩。

  「六姊姊這麼任性,杜姨娘知道嗎?」她在喃喃自語,嘴邊掛著一抹看好戲的笑意,想讓女兒嫁高門的杜姨娘怕要欲哭無淚了。

  「啊!六小姐的請柬忘了拿走!」青玉輕呼。

  看到隨手一丟的桃花箋,殷如素莞爾。「一會兒給六姊姊送去,別讓她以為我們有意昧下了。」

  「是的,九小姐。」

  青玉剛要收起扔在桌上的請柬,一隻小麥色的手從她身後往前一伸,抽走了她手上的桃花箋。

  「汝南王府的宴請,賞八月金桂,德音郡主……哎呀!九小姐得去,這是為你設的賞花會,我家主子……呃,是前主子想讓你去瞧瞧王府,順便和郡主結交。」和小姑子合得來,九小姐在汝南王府裡就能橫著走了。

  一聽到德音郡主,她眼皮一抽,心口發悶。「什麼為我設的,太浮誇了,我可沒收到請柬……」

  「有請柬。」四喜大叫。

  「有請柬?」她在發夢嗎?擺哪兒怎麼沒瞧見。

  「九小姐忘了,奴婢七天前就給你了,你說先擱著,一會兒再看。」她恭恭敬敬的放好,唯恐九小姐沒瞧見。

  「有嗎?」她想不起來。

  這陣子大哥要訂親,五姊姊也要交換庚帖、準備嫁妝,即使是她也被母親叫去幫手,常不在屋裡,雖然只是小輩的婚事,忙起來也夠嗆了。

  更別說祖母還將她帶在身邊學中饋,教她算賬、管理下人和打理家務等瑣事,祖母說她總有一天會用得到,叫她用心學習當個能撐大局的主母。

  「有的,金光閃閃那一塊。」暗三大哥親自送來的,讓她一定要親手交到九小姐手上。

  他們底下人都曉得是世子爺為九小姐特意弄的場面,想藉由郡主的手抬舉九小姐的庶女身分,進而光明正大的進入眾人之眼,不再默默無聞。

  不想太費神的殷如素從不在請柬這種小事上費心思,因為她知道人家看重的是嫡女,她去了也只是陪襯的綠葉,因此沒放在心上,想了許久才略微有印象。「金光閃閃……你說的不會是那一個吧?」  

  她一臉不確定的指向妝台上的首飾盒,最上頭那一層她扔了塊金色牌子進去,順手嘛!

  四喜往前一跳,先一步把巴掌大的四方扁平物取出,遞到九小姐面前。「這是請柬。」

  聞言的殷如素十分錯愕。「這是金牌。」

  她沒看錯,名符其實的金牌,四角方方,用純金打造,拿在手上非常沉手,上面用浮雕刻出幾行小篆,左下角是汝南王府的印記,以及德音郡主的名字:趙寶華。

  「那是郡主特別讓宮廷匠人為你訂製的,僅此一面,再無其他。」可見其慎重。

  「用金子做的請柬?」她失笑,好大的手筆。

  「是。」四喜笑咪咪的點頭。

  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她是該哭還是該感到榮幸。「好吧,我去瞧瞧,不過赴會的衣服怕是趕製不及……」

  沒等她說完,四喜咧開嘴再獻上一物。「九小姐放心,世子爺都打點好了,你只要人到就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01:00 PM 編輯

【第八章】   金帖鴻門宴

  「九妹妹,你穿的是什麼衣服,怎麼連帽披風包得緊緊的,那麼見不得人嗎?你要不要把眼睛也遮了……」

  尖酸刻薄之語竟出自一向知書達理的殷如卿口中。

  殷家三房三月回京,如今都八月中旬了,殷重軒由七品縣令升為從六品員外郎,在油水頗豐的吏部當差,可不知怎麼了,也沒人走動,近來他又莫名其妙跳了兩級,升上正五品的郎中,眾人錯愕之餘又不免驚喜,開了幾桌酒席慶賀,把吏部的同儕都請了來,所有人喝得酒醉。

  這是上個月的事了,不到半年就陞官,眾人看他的眼神就意味深長了,沒人猜得到是汝南王世子從中插了手,讓準泰山大人有個過得去的身分。

  畢竟官階太低他如何娶人家的女兒?即使升了五品官,其實還入不了他的眼。

  父親官居五品,得利的自是底下的兒女,可惜簡琴瑟一心只顧著和杜姨娘比較,回京不到五個月就為她的一兒一女都定下人家,來年成親。

  為此她沾沾自喜,不只一次嘲笑杜姨娘挑來挑去挑不到一個如意的,等她喝完了媳婦茶,來年年尾抱孫時再讓杜姨娘也沾沾喜,早日心想事成。

  誰知話才說完沒多久,三老爺就陞官了,簡琴瑟完全傻眼了,若是早上一個月,或是她別急著給兒女訂親,她還能挑門第更高的人家,不會屈就六品官的小門戶,她懊惱極了。

  簡琴瑟的失策和杜姨娘的正中下懷形成強烈對比,每天都眉開眼笑的杜姨娘穿紅著綠的,胭脂水粉描眉畫唇,歡喜得像撿到銀子似,不時在簡琴瑟的痛腳上踩兩腳再揚長而去。

  一家人都想回京,數著天兒盼日子,可是真回到京城了,簡琴瑟才發現她手中的權越來越薄,府中的中饋殷老夫人不讓她接手,執意大兒媳婦才是宗婦,杜姨娘嘴甜,仗著和三老爺自幼的情份而有了三老爺這個靠山。

  至於大家認為最好拿捏的軟柿子雪姨娘也動不得,有視她為親女的殷老夫人為其出頭,日子過得滋潤得很。

  唯一越過越慘的只有她簡琴瑟,府裡的用度她管不著,和所有人一樣領月銀,以往壓得她們不敢吭聲的姨娘們也各據山頭,在婆母前不受待見,丈夫對她有敬無愛,兒女的親事又辦得不妥當……

  她後悔回京了,若仍留在齊南,她還是一人獨大,不用對婆婆恭敬有加,善盡孝道,妯娌間少了摩擦和對立,杜姨娘得看她臉色過日子,敢怒不敢言,雪姨娘還是唯唯諾諾地躲在屋裡,大氣不敢吭一聲,庶子、庶女們依舊沒有出頭的一天。

  話說回來,簡琴瑟為殷如卿定得那戶人家是太學博士之子,目前已有舉人身分,再過兩年便要參加春闈,定了親後先成親再考進士。

  在殷三老爺尚未陞官前,這的確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甚至還高攀了,她甚為得意的炫耀一番。

  但是殷重軒的陞官旨令一下,簡琴瑟兩母女就後悔了,她們認為自己被坑了,調令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兩家說定後的隔日送至殷府,還有吏部大大的官印,紅得剌眼。

  本來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為何要屈就不知何時蟾宮折桂的後生,這根本吃了大虧。

  母女倆頓時有點想悔婚,可簡琴瑟剛試探地一提便招來丈夫的喝斥,百年世家豈可出爾反爾,做出毀親背信舉動,那是讓人戳脊梁骨的,殷家人做不出來,讓她別動妄念,否則家法處置。

  快二十年的夫妻了,簡琴瑟還能不了解夫婿風大雨小的性情,聽過的話不當一回事,不想就此認了的她便想著為女兒另尋出路,若有高門子弟前來提親,她就有底氣退婚。

  因此當汝南王府送來德音郡主的請柬,她活絡的心思就動了,反正請柬上並未註明名字,只寫著殷府三房小姐,那麼有誰比殷如卿更名符其實,她是正室夫人肚皮所出的嫡女,是體面的正統。

  於是她厚顏的派人去殷如惠居處拿走請柬,並展現嫡母度量的允許她「陪伴」,把殷如惠氣得眼都紅了,哭了一夜。

  如今殷家姊妹聚集在殷府門口,欲上馬車前往汝南王府,殷如卿一看見九妹妹出現,心中大為驚慌,擔心會不會是殷老夫人出面要她讓出名額給殷如素,她想攀高枝的事情恐有變數,因此一時沒忍住的口出譏誚想,用言語將人逼退。

  殷如素瞥一眼就知道她心裡轉著什麼念頭,淡淡的解釋——

  「五姊姊放心,妹妹也有請柬,不會搶了你的鋒頭。」明明都秋至了還這麼熱,裹上披風太失策了。

  被說穿了心事的殷如卿面上一下子臊紅,但一聽到九妹妹也有請柬,當下臉色有點綠,不禁投以妒恨眼神。「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庶女也能上桌了,你一會兒別跟得我們太緊,免得連累我們丟臉。」

  「是的,五姊姊。」有兩個急功近利,眼中只有榮華富貴的姊姊,她也怕她們為了互別苗頭而鬧事,反而成了大笑話。

  見她一如以往的漫不經心,殷如卿神情高傲的抬高下顎。「府裡就剩下這輛稱頭點的馬車,坐上我和六妹妹及丫頭、婆子就滿了,你另外尋車。」

  即使不認為殷如素是個威脅,可是氣不順的殷如卿還是想刁難一下,故意搬出嫡女的身分給人難堪。

  其實擠一擠還是坐得下,只是到了王府門口下車時人數太多會引來嘲笑,家小業小窮當家,連多一輛馬車也養不起。

  「好。」殷如素在心裡笑了,感謝五姊姊的睿智。

  跟兩個姊姊同車而行,她會先被她們射來射去的眼刀穿洞吧!一山難容二虎,相互撕咬在所難免。

  其實以殷如素目前手中的銀子,她想買幾十輛大馬車都不成問題。

  在有能力讓自己過得更好以後,殷如素就不願再過以前連飯都吃不飽的苦哈哈日子,在不為人話病的情況下,她會盡量過得舒坦些,不再委曲求全。

  尤其是遇上行事乖張的趙無疾,她被打亂的生活就更多采多姿了,他的張狂和不可一世多少影到她,讓她也想灑脫一回,拋開世俗的伽鎖做她想做的事,毫無顧忌。  

  她必須老實的承認,她有點被他寵壞了,明明是誰也奈何不了他的紈褲卻對她百般遷就,替她安排妥了一切還得擔心她不中意,這的確讓她有股被捧在手掌心上的開心。

  只是現在局勢尚未明朗,她不想高調展現實力以免被人記恨上了。

  眼見殷如卿、殷如惠的馬車緩緩駛走,馬車內隱隱傳出幾聲低低的笑聲,像是怕人聽見而摀嘴,可又笑得掩不住聲音。

  「九小姐,五小姐、六小姐怎麼能這樣,丟下你就走了。」沉穩的青玉也氣壞了,為自家小姐抱不平。

  「無妨,另尋一輛馬車,到得了就好。」何必跟人爭,做自己較自在。

  「九小姐……」青玉怒其不爭,卻又明白她不爭一時的為難,畢竟她的庶女身分不允許她凡事要強。

  「一輛馬車算什麼,世子爺早就準備好了,就算她們願意和九小姐同車,奴婢也會勸你再考慮。」往前一跳的四喜,笑眼彎如月的湊到殷如素身邊,表情多有諂媚。

  剛一說完,符合紈褲作風的華蓋綴金珠簾子的碧帷大馬車招搖駛近,車前四匹大漠駿馬高大健壯,馬身全黑唯四蹄雪白,此乃大漠皇族才有的踏雪無痕神駒。

  此種馬的數量,即便在大漠本國也不超過十匹,大漠國主手中最多兩匹,其他散落在各族首領中,草原民族寧可割地送羊也不將神駒贈人。

  可是遇到有如土匪的趙無疾,他才不管馬有多珍貴,看上了便是老子的,不給,老子就搶,把你滅族了還要馬何用。

  「九……九小姐,我們能坐這樣的馬車去赴宴嗎?」那真是金珠串垂的簾子嗎?由大而小一串九顆,前前後後有八十一串吧,這不逾制嗎?換成銀子是多少錢……

  不只青玉暈頭轉向,殷如素也為之傻眼,看到這一輛馬車,腦子動得快的人不難猜出是何人手筆,個人風格實在太強烈了,叫人無法忽視。

  「坐!為什麼不坐,本來有八匹馬拉車,但其中有兩匹馬毛色太雜,另兩匹尚未馴服,怕中途出了岔,因此才簡約成四匹,世子爺說他再找找,一定給你風光一回。」這才是大丈夫作風,世子爺英明,世子爺威武,世子爺舉世無雙。

  四喜對於汝南王世子的景仰滔滔不絕,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她的吹捧,願為他劈荊斬棘,赴湯蹈火,死不足惜。

  盲目的崇拜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四喜丸子,你對你家世子爺的動向了如指掌,在我這兒為奴為婢太大材小用了,不如我讓他把你調到他處,潛入他人府中做探查私密事的探子。」她有這天份。

  「九小姐,奴婢叫四喜,不是四喜丸子,而且奴婢是你的人,與世子爺無關,九小姐要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九小姐要奴婢殺人,奴婢眉頭也不皺一下。」她能攻能守,上能出刀如閃電,砍人像切菜;下能繡花納鞋,洗手做羹湯。

  「四喜,你在你家世子爺跟前也這麼多話嗎?」她靈巧的挑不出毛病,可身在曹營心在漢,成不了自己人。

  看了看青玉,再瞧瞧四喜,殷如素眸光一閃。

  「九小姐,奴婢也可以當啞巴!」四喜擺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唯我身先士卒」的模樣。

  「好吧,那你啞了。」君子有成人之美。

  「嗄?」她頓時石化。

  手拉韁繩的車夫低聲一笑,這一笑曝露了身分。

  「北墨?」

  「是的,九小姐,北墨在此。」暗七北墨揚鞭一揮當回應,和他的主子一樣張狂。

       殷如素苦笑的撫額。「怎麼是你來駕車?」

  「主子說一回生二回熟,怕你見生人不放心,找個熟人為你助膽。」主子這話說得也不心虛,連堂堂九千歲都敢甩臉子的人,膽子能有多小,主子根本多此一舉。

  「再熟有他熟嗎?他怎麼不自己來……」殷如素不自覺的腹誹兩句,她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忘了習武者的耳力相當靈敏,一字一句全落在北墨耳中。

  「主子是想來,但是……」他悶聲笑了。

  聽出他話中之意的殷如素面頰微微泛紅,趙無疾真的來了,她肯定第一個趕人,聞名京城的汝南王世子淪為小官員庶女的趕車人,是他丟臉還是她無顏見人?別人是青史留名,他倆這樣一搞,肯定能在京史趣榜中獨佔鰲頭。

  「走吧、走吧!別丟人現眼了,我擔心你家主子隨後趕到。」那人做事一向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不管做了以後會有什麼後果,除了汝南王能踹他幾下外,他還真沒怕過誰。

  掩著面,殷如素帶著丫頭青玉、四喜上了馬車,回頭張望了一眼便催促北墨快走。瘋子不可怕,就怕瘋子還有權有勢,耍起橫來真叫人招架不住,招招都是狠的,入肉三分。

  「有可能。」以北墨對主子的了解,他的確是有事找事,無事鬧事的千歲爺,專做別人想不到的事。

  馬鞭一落,四馬前蹄齊揚,雪白的足蹄一致落下地跑了起來,黑馬雪蹄美若揚州濺花。在令人側目的馬車走後不久,一匹紅鬃烈馬隨後而來,馬上男子一身黑色繡松竹暗紋勁裝,眉若刀削,眼似桃花,面白如玉,此刻正抿著唇,十分不悅的黑瞳微瞇。

  竟錯過了嗎?

  他策馬狂奔,過殷府大門前時躍馬跳過一名推著板車的老漢,而後頭也不回的丟下十兩銀子當推倒泔水的賠償。

  他是有品的紈褲,不欺壓良民。

  很快地,他精心布置的大馬車就在前面了。

  不過他並未隨著性子一躍上了馬車,而是從馬車旁邊經過,對著車裡的人兒低語道:「等你。」

  然後,便騎馬走了。

  馬車內的殷如素微微怔了一下,面上露出「果然來了」的神情,接著處之泰然地當沒聽見任何聲響,靜靜的闔上眼假寐。

  車行約半個時辰,一路平穩地到達汝南王府,朱漆的大門透著壯闊山河的霸氣,五寸厚的石牆粉漿如新,高而厚重,給人威嚴不可近的森寒感。

  馬車有馬車專用的車道,熟門熟路的北墨直接將引人注目的馬車駛向車道,叮叮噹噹的金珠碰撞聲輕脆悅耳。

  此時,王府的車道前已停了十數輛馬車,德音郡主邀請了京裡大半的閨秀貴女,客如雲集,一下子湧進太多,誰都想先行一步,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霸佔車道,把路都堵住了,後來的人也進不去。

  殷如卿、殷如惠也在其中,她倆的馬車就卡在正中,不進也不退,就這麼停在原地,把兩人急得都快流汗了。

  此時,招搖的馬車験近,車內的人掀起車簾子遞給管馬車的管事一張金牌,原本臉上略顯不耐的管事立即臉色大變,揚起的笑臉可親切了,殷勤萬分地親自迎接馬車入府。

  眾人一見議論紛紛,猜測著這是誰的馬車。

  「那是誰呀,居然目中無人的進去了。」

  「是呀!太過分了,明明是我們先到的,她憑什麼大搖大擺打咱們跟前過,她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你們瞧見那輛馬車了沒,一看就是世子爺的風格,不把人嚇到掉眼珠子就不叫九千歲了。」張揚的性子無人能及。

  「真是那個紈褲?」不會吧!他又在玩什麼?

  「八九不離十。」小心點總沒錯。

  提起汝南王世子,眾家千金對他是又愛又恨,愛他的年少風流,俊美倜儻,一張招桃花的玉顏令多少名媛閨秀為之傾慕,朝思暮想相思成疾,恨的是他郎心如鐵,見人就笑問:你怎麼還不滾,醜女。

  「車上那人好像是青玉?」目色沉沉的殷如卿盯著遠去的馬車,心裡飛快地盤算著。

  「你是說九妹妹身邊的丫頭?」九妹妹來了嗎?她怎麼可能比她們先到,還坐了華麗大馬車。

  殷如惠是不信的,就算有殷老夫人撐腰,九妹妹也絕對租不起眼前那輛馬車,光是那串起的金珠,九妹妹花光一年的月銀也買不起一串。

  但是殷如卿說得誓言旦旦,叫人不得不心生疑竇,莫非九妹妹搭了誰的順風車,得以沾光同行。

  「我沒看錯,是她。」剛剛車簾子掀開的瞬間,她清楚的看見青玉的臉,以及她用紅繩串著套在腕間的平安玉。

  「馬車內的人是九妹妹?」殷如惠心裡驚詫。

  「你認為呢?」除了她還能有誰。

  「憑什麼,九妹妹都進得了,我們呢?!」不甘心運氣比人差的殷如惠急喊。

  殷如卿目光一沉,嘴角抿緊。「是啊,她憑什麼,我才是嫡女。」

  她又自以為高人一等,拿嫡庶大作文章。

  殷如惠用話激她。「嫡不如庶,九妹妹是被人用大馬車請進王府,而你和我卻寸步難行,一步也進不得。」

  聽著庶妹的挑撥,氣不順的殷如卿忽地朝靠近馬車的王府管事喝斥一聲。「剛剛進去的是我九妹妹,為什麼她後來先入,不用排在後頭,我們是一起來的。」

  「請柬呢?」管事表情很冷的問道。

  宰相門前七品官,汝南王府雖不是相爺府,卻是比宰相更尊貴,王府門前會叫的狗都比七品官長臉,誰靠近了就咬誰一口,咬傷了算被咬的倒霉,狗跟主子一樣張狂。

  「在這裡。」殷如卿身邊的丫頭玉秋連忙遞出桃花箋。

  管事連看都不看一眼,口氣兇惡的揮手。「等著。」

  等著?要等到什麼時候。「我要找我九妹妹。」

  「什麼九妹妹,人家用的是金帖,等級不知比桃花箋高出多少,你們臉皮到底有多厚,連這種便宜也要佔。」簡直不知所云,見到貴人就想攀的人他見多了。

  「金帖?!」殷府兩姊妹訝異。

  「快走、快走,別擋路,明瑤縣主要過去,快讓開……」管事前倨後恭的變臉,諂媚的迎向皇后妹妹的馬車。

  見過逢迎拍馬的,但沒見過這麼勢利眼的,竟把她們晾在一邊轉身招待遲來的貴女。深覺被羞辱的殷如卿氣到兩頰漲紅,怒火中燒,手中的帕子快被她扯爛了。

  反觀殷如惠面色如常,她已經習慣被人瞧不起的場面,庶女的身分讓她吃了不少虧,凡有嫡女在的地方,她便是遭到排擠的那一個,被人蔑視有什麼好奇怪,這是常有的事。

  不過她此時若有所思的托腮,湊近嫡姊耳邊出主意。

  「狗奴才有眼無珠不識金鑲玉,就讓他去詢問九妹妹認不認我們,要是不認,回府後母親豈會輕饒她。反之,我們還用得著傻乎乎的在此空等嗎?」她就不信九妹妹敢睜眼說瞎話。

  氣頭上的殷如卿輕易被撩撥,在某些方面她和簡琴瑟十分相似,容易為了扳回面子而犯胡塗。「玉秋,去告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說我們才是金帖的主人,不過帖子被人偷了,只好借用庶妹的桃花箋赴宴。」

  被當作剌頭一用的殷如惠臉色不太好看,原本放在膝上的纖纖十指擰成麻花,不敢相信嫡姊的厚顏無恥。

  可是她氣歸氣卻未阻止,為了成為德音郡主的座上賓,她把臉面都豁出去了,因為機會只有一次,不容錯過。

  「五小姐,這……不好吧。」玉秋猶豫著,她也知道假冒他人是不對的,發帖的人會不曉得金帖給了誰嗎?五小姐的說詞行不通,反而會招人取笑奚落。

  「叫你去就去,還磨蹭什麼,九妹妹有什麼本事攀上貴人,還不是靠咱們殷府。」看她平時悶不吭聲的活像受虐的小媳婦,原來人家還有大招在這等著。

  被嫉妒朦蔽雙眼的殷如卿完全忘了她根本不在邀請名單上,一心認為是庶妹搶了她的風頭、沾了她的光,被前呼後擁迎出去的人應該是她,殷如素算個什麼東西,那種低賤的身分也敢跟她爭長短。

  「……是。」

  硬著頭皮,紅著臉的玉秋忸怩地走向王府的管事……

  在一陣軟纏硬磨後,丫頭玉秋一張芙蓉面都快笑僵了,後來又加入玉櫃的鶯聲燕語,被纏得不耐煩的管事才有些鬆動,殷如惠又派了自己的丫頭往管事手裡塞了二十兩的銀錠子,這下才多了笑臉,讓她們進府的順序往前一挪。

  不過等她們被迎進汝南王府的園子裡時,那兒已有不少或站或坐的名門貴女、大家閨秀,個個妝容出色,衣著華美,高門之女的氣度展露無遺。

  但一進園子裡最顯眼的那抹倩影卻是別人,一開始殷如卿、殷如惠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看到對方那雙絕不會錯認的大腳,兩個人臉色為之凝結。

  那不可能是九妹妹,她怎麼有銀子買得起那樣的衣裙!

  煙綠色暗紋織錦的湘裙上繡著展翅而飛的金雀,雀尾曳長,拉出斑斕的七彩明暗光芒,層層相迭的羽毛中金絲輕閃,看似絲線,實則是翎毛捻成的線,點翠般的融入絲線間,幻化出宛若下一刻就會飛向雲際的金色雀鳥。

  火紅的朱雀、青色的鸞鳥、黃色的鵷雛、白色的鴻鵠、紫色的驚鷲,又稱五鳳朝陽,為鳳凰的代稱。

  鳳凰,是皇后的象徵。一般人是不能在身上繡上與鳳凰有關的圓紋,違之輕者下獄,重者牽連全族。

  殷如素身上的金雀有些形似正在飛翔的朱雀,但偏向翎鳥一些,都有鮮亮的羽毛,而她更善用絲線的變化巧妙地讓裙上的雀兒更顯靈動,振翅欲揚。

  那一身衣物襯托出她出塵的空靈感,細腰豐臀,容貌似高嶺上的清冷之花,一雙眼兒明亮清澈,整個人彷彿破冰而出的雪蓮花,讓人不覺生出好感,想與之親近。

  「九妹妹,你讓我——」好找。

  正想湊過去的殷如卿、殷如惠被隨後而至的權貴千金給撞了一下,高揚的喊聲為之中斷,踉蹌中的姊妹互相攙扶了一把,見是對方又各自嫌惡的別開,十分嫉妒的回頭看向殷如素髮間閃得剌目的嵌五色寶石鑲紫珠串瑪瑙流蘇金釵。

  那些寶石顆顆有拇指蓋大,鑲嵌在有如五朵花形各異的金釵上,總共有幾顆,怕是數不清了。

  雖不是皇后所配戴的九尾鳳釵,但其貴重性不亞於鳳釵,叫人一看就著迷,移不開目光。

  「郡主到!」

  一聲郡主到,剛要上前的殷如卿、殷如惠又被擠開,被人有意無意的趕到最後頭,沒法介入珠玉環繞的貴女間。

  一身緋紅暗花雲錦宮裝的郡主趙寶華在十多名侍女前呼後擁下,緩緩走向眾女所在的園子。

  此時滿園盛放的金桂微微飄送香氣而來,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在園子內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已沾上一些桂花香。 

  只見年約十五、六歲的德音郡主眼神冷淡的掃過在場眾人,和其中幾位較熟悉的頷首示意,而後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筆直走向一個生面孔,原本冷若冰霜的嬌顏一揚淺笑。

  「你就是殷九小姐?」

  「是的,小女子在家排行第九。」殷如素依禮一福身。

  瞧她對著自己行禮,趙寶華眼波一閃,不安的看看四周。「不過如此而已。」

  大哥到底看上她什麼,還掄起拳頭威脅自個兒妹妹,重色輕妹的叫人很不爽,她非好好刁難人家一下。

  殷如素嫣然一笑,明媚動人。「本來就不過如此而已,既無三頭六臂,也無千年妖精的九條狐狸尾巴,倒讓郡主失望了。」

  見她不卑不亢的說笑,面無慌色,心中微訝的趙寶華生出一抹微妙的感受。「身為金帖的主人感覺如何?」

  「受寵若驚。」她還寧可和六姊姊交換桃花箋,純金打造的請柬太華貴了,引誘她內心蠢動的魔鬼。

  金子哪!那代表一筆銀子,又出自汝南王府,賣價肯定更高,若不還人私下佔為己有,可說是意外之財了。

  想剛來那一、兩年,她窮得連一帖藥也買不起,三災五難病痛不斷,一度病得起不了身,是青玉當了她娘給她的丁香耳噹才湊齊她的藥錢,一帖藥重複熬了三遍,三帖熬過的藥渣放在一起再熬一回,勉強湊合著用。

  那時她們真的很缺銀子,巴望有人丟銀子羞辱她們,但夢始終是夢無法成真,她才打隔壁桃花林的主意,釀幾罈子酒維持生計,起碼藥錢有了,也能吃口熱騰騰的飯菜。

  每每想起她還是唏噓不已,不知當時是哪來的毅力度過那些苦日子,還能自得其樂的闢開一方小天地。

  殷如素不為今日的變化而沾沾自喜,驕矜成性,她寵辱不驚的只做自己,無畏任何眼前的風風雨雨。

  譬如這位有意找碴的郡主。

  「怎會是受寵若驚而非欣喜若狂,本郡主是長相難看到令你受到驚嚇嗎?不然你為何有驚無喜,見到本郡主毫無喜悅之色。」至少吹捧幾句她容色過人、天姿國色嘛,這人實在不會做人。

  沒見到「貴客」被她擠對得花容失色、手足無措,覺得不夠威風的趙寶華大為不滿,她想看到的是敬畏,沒想到對方比她更沉穩,不受影響的坦然面對,讓她枉做小人。

  「沒見過世面,嚇呆了。」她的意思是無喜有驚,因為她從未受過盛意的邀請,不知何喜,只知本份,守規矩。

  還嚇呆了咧,根本是從容應對,居然睜眼說瞎話糊弄她。「算了,本郡主寬宏大量,原諒你的不識抬舉。」

  趙寶華孩子氣的勾唇挑釁,想看看能不能炸出她的脾氣,誰叫她不喜歡她,出身不高的小官之女哪配得上她兄長。

  「多謝郡主的諒解,小女子原也惶恐,不敢赴宴。」一群女人嘰嘰喳喳聲討另一群女人的花會,賞的是花,議的是是非,這種聚會她本來就沒興趣。

  「你不想來?」她眼一瞇。

  殷如素不因郡主的惱怒而退讓。「小女子的身分不配。」

  「你把本郡主當成什麼人了,特意叫你來羞辱嗎?」分明是抬舉她的舉動,這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有點生氣的趙寶華真想撂擔子不幹了,她為何要幫無良兄長給他的女人添光,要不是哥哥太沒臉沒皮的強逼著她邀人,她才不想自眨身價的蹚他這淌渾水。

  「郡主有所誤解,小女子之意是自己出身難登大雅之堂,怕是稍有不妥給郡主丟臉了。」她哪能坦白說這種小孩子扮家家酒的無聊聚會少找她,她和這些個裹小腳的深閨嬌嬌女肯定話不投機半句多。

  人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只能跟人聊麻黃味辛,苦溫,能發汗、平喘、利尿;桂枝味辛,甘、溫,專治發汗散發、溫化水濕、溫通經脈,荊芥味辛,微溫,功用是理血解毒、袪瘀化血;蒼耳子通肺竅,袪風濕,治癢疹、鼻炎……

  其他還勉強能值得一提的是剌繡,在天分和勤奮下,她算半出師了,能獨立完成一幅六尺長四尺寬的繡品,湘繡、雙面繡駕輕就熟,只要有空繡上幾針,整幅作品不比老師父差。

  不過養在閨閣的女子不會想聽平針、亂針有何不同,一朵海棠花要繡上幾針才成形,她們想探的是你爹官居幾品、封爵了沒、家中可有考中功名的兄弟、年歲為何、是否婚配。

  「哼!本郡主給你下了帖子便是認同你這個人,想瞧瞧你值不值得結交,你倒是先扯起虎皮拉大旗了,讓我覺得我的高看是多餘的。」仗著郡主身分的趙寶華給人甩臉子,她就是感覺被人輕看了才想找回面子。

  「小女子惶恐,小女子第一次接到用金子做的帖子,難免心中有些慌有些懼,不知所措,連該不該來都猶豫再三。」依她直覺反應她是不會走這一遭的,直接把金帖熔成金塊當沒這回事。

  「什麼金帖,趙姊姊你幾時這麼講究了,為什麼沒給我一張?以我們情如姊妹的交情居然漏掉我,你良心對得起我嗎?」別人有她卻沒有,那是對她的蔑視,對榮國公府的不敬。

  榮國公府乃皇后的娘家,明瑤縣主謝瑤君是皇后胞妹,也是榮國公幼女,自幼備受寵愛,自以為是、驕矜蠻橫,還常自比為皇室公主,吃穿用度都是皇室等級。

  皇后一直很喜歡這個小她好幾歲的妹妹,因此不管明瑤縣主開口要了什麼,她都盡量滿足她,把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與皇室中人平起平坐,還常埋怨沒有封地。

  殊不知縣主的封號只是可有可無的施捨,皇后未嫁入皇室前,榮國公府只是一般的仕紳之家,家裡只有幾間鋪子和幾百畝田地,因為皇上的恩賜才有今日的榮光,謝皇后之所以為中宮便是謝家無能人,不會生出旁的野心。

  誰跟你情同姊妹,我一年才見你幾回。趙寶華瞧不起明瑤縣主的裝腔作勢,她才是皇家正統,草根出身的野鴨也想裝鳳凰。「你自個兒弄一張不就結了,榮國公府出不起幾兩金?」

  皇家兒女的脾氣都不好,她直接嗆上一句,不耐煩應付人,九千歲的妹子豈是好惹的善茬。

  謝瑤君一滯,面上不太高興。「說哪兒的話呀!我跟你是什麼關係,給我一張又怎樣,每回想找你都說不在、回封地陪王妃,比見皇后還困難。」憑什麼將她攔在門外,她是作姦犯科的犯人嗎?她進宮找皇后姊姊還沒人敢阻攔呢。

  謝瑤君不滿王府侍衛的不通情理,每回她一來汝南王府串門子,若無府中主子的手令和通行印文,即便身為縣主的她也一樣拒於門外,半步也進不得。

  這是她最不滿意的一點,汝南王府再大能大得過皇宮,小小的德音郡主能與皇后的尊榮比肩不成?由姊姊掌權的後宮她都能來去自如,一個不受皇上待見的親王府她為什麼去不得?

  一聽她拿皇后來說嘴,一副天下由謝家人做主的嘴臉,心裡來氣的趙寶華微沉著臉。「我的確不在府中,一年之中有七、八個月在父王、母妃身邊,想找我不是那麼容易。」

  「那金帖……」她還念念不忘最高品級的金帖,不要到手心不甘,她拿著金帖另有用處。

     其實謝瑤君是看上了人人口中的紈褲趙無疾,初萌的情思落在他身上,一心想要靠近他,把他當作囊中之物,一有機會便纏住不放,話裡話外非君不嫁。

  「金帖什麼的太俗氣,讓老國公給你弄個十張、八張,你愛給誰就給誰,這點嘩眾取寵的小玩意你不會拿不出手吧。」趙寶華語帶諷剌的搖手,刻意不讓她把話說白了。

  僅此一張的金帖她上哪弄來第二張,大哥的腦子在想什麼她永遠也猜不透。

  「可是——」不肯死心的明瑤縣主還想索討,但話一出就被打斷,她急得眼都紅了。

  「好了,來瞧瞧我園子裡的桂花開得多好,金燦燦的花兒開滿枝椏,香得我都要醉了呢。」她岔開話題,將今日的主角搬出來,引得一群愛花的小姑娘頻頻伸頸。

  「啊!真香……」

  「是呀!開得真好。」

  「若是用桂花泡茶,煮薏仁白果桂花湯一定很風雅。」

  「呵呵!就你貪嘴,什麼都想吃的……」

  少女們的咯咯笑聲響起,滿滿桂花香的園子更熱鬧了。

  得不到金帖的謝瑤君嘟著嘴,小脾氣一發就要人哄,可是滿園子的貴女誰有閒情逸緻哄她,在這些矜貴人家眼中,謝家就是一夕致富的「暴發戶」,一人得道而雞犬升天,沒有百年根基的謝家人少了底蘊,不為世家接納。

  說難聽點是看不起謝家的驟然崛起,連點本事也沒有就成了眼高於頂的皇親國戚,相比起趙無疾目無法紀的紈褲行徑,他們還比較認同人家有張狂的本錢,而謝家只是憑藉裙帶關係和皇室沾上一點邊,哪來的底氣橫行京城。

  「殷九小姐,你來看看這棵金桂,這是我哥哥從嶺南移植過來的,他養了五年……」人不如花,他有心思照料桂花樹,卻對妹妹採放養姿態,給了銀子花用便不予理會。

  「原來是世子爺的金桂呀!我來聞個香。德音呀!不要什麼香的臭的都往身邊拉,你看她那一雙腳多大,都能當船舢劃了,你小心一點別給踩著了,一隻腳能踩出丈深的坑……」有人往背後撞了上來,忽被四喜拉開的殷如素回頭,不意對上一雙嫉妒不已的眸子,她竟被人恨上了。

  「德音豈是你叫的,我是先帝御封的德音郡主,皇上的親堂妹。」回頭她得提醒一下堂兄,謝家的榮寵過盛了。

  謝瑤君面上訕然,面子有些掛不住。「我們是好姊妹,所以才不拘小節。」

  「你那不叫不拘小節,而是放肆,對皇權的蔑視,不要以為皇上立了皇后就不會廢后,若是你們娘家人言行不當,拖皇后後腿,想想打回原形的榮國公府。」她點到為止。

  「你……」驀地,謝瑤君臉色白了一些,腦中滿是「廢后」幾個字不斷出現,真有點嚇著了。

  趙寶華壓低嗓音湊在謝瑤君耳邊,陰惻惻的警告,「坊間不是一直傳言我汝南王府要造反嗎?一旦言中了,皇后的娘家首當其衝,想試試誅九族的滋味嗎?大刀一揮,人頭落地,老老少少一個都不留,剛出生的孩子也不能倖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9-24 12:03 AM 編輯

【第九章】   壓過嫡姊出風頭

  「殷九小姐,我們再聊聊剛才未完的……咦,殷九小姐呢?她在哪裡?」剛把眼中長瘡的明瑤縣主教訓了一頓,嚇得拔腿就跑,趙寶華一回頭想找殷如素,誰知手一捉竟落了個空,人在她眼前消失不見了。

  「剛剛還在這裡……」

  只是一眨眼功夫就地遁了。

  之前沒人知曉她口中的殷九小姐是誰,只當是默默無聞的小戶千金,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可是在德音郡主大動干戈尋人後,她一夜聲名大噪,大家都記得她有一雙大腳,不用人攙扶便能四處溜達,讓人找得賞花會辦不了,一個個怨聲載道的想瞧瞧其廬山真面目。殷如素一下子紅了。

  但好在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否則向來深居簡出的她會有一堆仇人,而且以女子居多。

  「趙無疾,你——」

  「噓!我等不及了。」

  話音剛落,被壓在假山後頭的殷如素瞬間說不出話來,櫻桃小口被封住,曖昧的吻聲讓她情不自禁的臉紅了。

  許久許久,過足癮的人才將懷中人兒放開,偷腥貓兒似的笑意盈滿誘人的桃花目。

  「想你了,果兒,想得肝疼心也疼,夜不成寢。」生平不相思,不知相思苦,一旦有了思念的人,那真是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想死她了。

  「那是病,得找個大夫瞧瞧。」殷如素氣息不穩的捉住他硬如石頭的手臂,免得自己腿軟出醜。

  屬狼的男人貪得無厭,一咬住就要人丟掉半條命,體力不行的小羊只能羊入狼口了。

  「沒良心的小東西,這話戳人心窩,枉我日日夜夜的想著你,你卻給我這麼冷淡的回應。」嘴上抱怨的趙無疾實則笑得闔不攏嘴,雙手不太安份的……上下其手。

  「空口說白話不繳稅,你就吹吧!沒本事的男人才把自己的慫樣推給女人。」男人的話只能聽一半,誰信了誰傻。

  「哪能吹呀!要吹只能吹你的小口兒……」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泛著光澤的唇,炙熱得快要燒起來。

  「你再不住口我掐人了,什麼話都敢說!」殷如素只覺得兩頰發燙。

  「掐吧!我皮厚。」他大方的貢獻出精腰,拉起柔若無骨的小手往腰上一環,樂得直發笑。

  「不要臉。」她一啐。

  「要臉做什麼,沒臉沒皮的才吃香。」一副理所當然的趙無疾將臉貼近,磨蹭磨蹭的佔人便宜。

  「謬論。」殷如素東閃西躲的想把人推開。

  「是至理名言,瞧你不就被我賴上了,你之前離我多遠啊,我一靠近你就想逃,怕我拿根繩子勒住你。」她不跑他還不在意,一跑他就想把人拴緊,結果一不小心就動了心。

  清亮的眸子一瞪,又忍不住噗哧笑出聲。「瞧你說得委屈,好像我負你甚多似的。即便是現在我還是對當你家媳婦不感興趣,風險太大,專一度不夠,還有可能被當成奸臣之妻遺臭萬年。」

  「你想說話不算話?」他目光一沉。

  「是有點想反悔,不過……」她語音拉長,吊人胃口。

  「不過什麼?」世子爺沉聲,警告她挑他中意的話來講,當知識時務者為俊傑。

  抿唇一笑的殷如素眨了眨眼。「上了賊船就下不了,人不認命不行,你看我這身子骨能逃去哪?只好跟著你一起踹人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紈褲便幫他遞棍子打人嘍。既然他允諾她為正妻,日後無旁人,她姑且信之,至少目前她信得過他的人品,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曉,她選擇及時行樂。

  反正她早晚要嫁人,選個賞心悅目的總好過跟個滿臉雞皮的糟貨,若讓嫡母主宰她的終身大事,嫡母萬不會給她一門體面的婚事。

  他一聽,先是一怔,什麼踹人的,她那小胳臂細腿兒踹得動嗎?還不是要勞動他雙腿,可趙無疾是何許人也,立即聽出她話中嫁雞隨雞的涵義。「不用你踹,我來。」

  濃黑的墨瞳中灑著星芒般的柔光。

  「我想我也踹不動,你那雙腿天生用來除暴安良,不如我給你抄本小本子,記下你歷年來的豐功偉業。」踹人還是拳打腳踢,何時何地,因何事起衝突,被痛揍一頓的人是誰,高矮胖瘦,死了或重傷,臥床多久。

  聽她委婉說著動人話語,他眼神越來越溫柔,低下額頭抵住她玉額,訴苦的撒嬌。「去了一趟安南,好累。」

  「這是你連著三個月不在京城的原由?」他只留了一張字條給她,上面寫著「有事,待辦」然後人就沒了消息。

  「嗯。」他日夜兼程才能在最短的時日內趕回京城,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務。

  「辛苦你了。」殷如素很想摸摸他的頭,可是他太高了,像在摸一頭特別膩主的大麥町。

  男女體型的差異是怎麼也追不上,兩人初相見時,個矮的殷如素只到趙無疾胸口,她跳起來還沒人家個頭高哩!

  過了一年多,終於抽條了,快要十四歲的小姑娘也有一米六七了,在女子當中算是高眺的,還有男子不及她個高,修長身形像風中搖曳的柳條兒,煞是多嬌。

  誰知她在竄個子,趙無疾也在長個兒,兩人的距離是拉近了些,可是仍有很大的差距,她勉強拉長身子下巴抬高,頭頂剛好到人家的肩,她抬頭一看便是滾呀滾的喉結。

  因此每一回趙無疾總要勞累些,彎腰低頭才能一親芳澤,要不就是摟顆大寒瓜似的將人抱高,盡情蹂躪。

  一句「辛苦了」聽進耳中,趙無疾動容了。「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一句話,果兒,你真好。」

  不管他為皇上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陰私事,水裡來火裡去都被認為是應該的,誰叫他是皇室中人,為國為民、為九龍天子,再多的犧牲全是理所當然、責無旁貸。

  從小父王就告訴他,他是一把刀,一把為朝廷辦事的刀,不論他願不願意都是他的責任,這天下是姓趙的。

  所以他還沒有一把槍高的時候就上沙場歷練,別人不會看他年紀小就放過他,他必須比別人多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取下敵人的首級。為了練馬術,他曾在馬背上坐得兩腿僵硬伸不直,還得他當時的隨從,也就是今日的暗五抱他下馬,用藥酒推揉了一個時辰才將大腿內側的瘀血推散。

  沒人問他苦不苦,要不要放棄,他們認為他做得到,除了不斷鞭策外再無二話。

  可是無人知曉他為了皇權的穩固付出多少血淚,在人前裝歡,人後寂寥,做了再多卻落個只會玩樂胡鬧的紈褲罵名,唯有她感受到他內心的疲憊,讓他心中暖了起來。

  他累了,真的很累,不到二十歲的他做了別人二十年才做得到的事,滿身的疲累不知向誰訴說。

  現在不一樣了,趙無疾知道他不再是一個人,以後有個人會心疼他,不舍他東奔西跑,累了倦了可以回家,那個人在燈下縫著衣服、納鞋,等著夜歸人回來。

  「不對你好,你就要對我使壞,你這心態得改。」殷如素打趣他的小心眼,凡事愛較勁。

  「我什麼時候對你使壞了,這筆帳我不認。」他矢口否認調戲人家小姑娘,頂多捉弄她。

  她輕哼。「你做的壞事還少嗎?光眼前這一樁你就壞得令人髮指,你不顧後果地把我從賞花的園子偷走,我五姊姊、六姊姊也來了,若她們找不到我,我的麻煩就大了。」

  此時的殷如素還不知道她不只麻煩大了,過了今日更是聲名遠播,全京城的貴女都曉得有一位殷九小姐。

  再拜明瑤縣主所賜,她有一雙大腳的事也被傳開,在以小腳為美的朝代,人人紛紛笑稱她為「大腳娘子」。

  「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我幫你擺平。」他的女人哪能受氣,只有她讓別人受氣的份。

  趙無疾口出豪語,俯身再往玉頰偷香,他邊走邊偷樂著的牽著嫩白小手,繞過假山走向空曠的練武場,再拐個彎,竟然是開滿荷花的湖泊,比殷府的小湖大上十倍,湖深不可測,半條手臂長的大魚躍出水面,撲通濺起好大的水花。

  「怎麼可能還有荷花?」荷花是夏季花卉,季節一過就謝了,就算這時節還有也就三、兩朵而已。

  放慢腳步的趙無疾配合她的步伐,改了急行軍的闊步,緩緩行走。「湖底有個溫泉泉眼,長年湧泉不歇,即使是寒冬酷雪也不結冰,頂多上面結一層以指輕戳就破的薄冰,湖裡的荷花到了十月還見得到,直到十一月底才開殘。」

  「薄薄的冰層……那一定很美……」美得如詩如畫,像納木措湖,一座遺落人間的聖湖。

  殷如素想到北極的極光,以及冰封三千里的雪景,隱隱上升的薄霧流動著,讓人宛如身處在迷霧之中。

  「到時候我再帶你來看,溫一壺酒,鋪張虎皮大毯,架個篝火烤全羊,咱們一邊喝酒一邊吃著烤羊肉,你就躺在我懷裡賞景,我把撒了孜然的嫩羊肉送到你嘴邊……」餵食小寵,他在心裡不知想過多少回了。

  原本的雪兒他放它回山林了,狼應該生活在同伴身邊,而不是被馴養,他不希望它失去原始的狼性。

  耳邊聽著他所描述的美景,一時心動的殷如素差點點頭說好。「無疾哥哥別想得太遠,眼前的事尚未處理。」

  她指的是她離奇失蹤一事。

  從不管別人眼光的趙無疾把她從德音郡主身邊偷走,當時她只覺一陣風掠過,隨即雙腳騰空,離地三尺,再一回神人已經離園子甚遠,還沒開口說句完整的話便被狠狠吻住。

  趙無疾一臉無所謂的攬著她的腰往上一躍,兩人頓時坐上兩丈高的大樹上,老樹的枝椏伸得很長,底下是可見游魚的湖面。「大不了我上門提親,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別人敢說一句閒話他便把人滅了。

  「現在還不行。」不是時候。

  「為什麼不行?」他微惱。

  「因為我五姊姊尚未出閣,一旦你聲勢浩大的來求娶,母親和五姊姊也許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譬如換親。」以嫡母的心性絕對做得出來,她想給她女兒最好的夫家。

  「換親?」他聲一揚。

  「偷天換日,覆上蓋頭了誰也瞧不見蓋頭下的臉,新娘一上了花轎便是新郎的,拜了堂、入喜房,到時發現抬錯人也來不及,夫妻名份已定。」沒聽過洞房花燭夜休妻的,大多將錯就錯的忍著。

  「她們會做這種事?」目光陰沉的趙無疾噙著冷笑。

  殷如素一頷首。「不然我五姊姊也不會搶了六姊姊的桃花箋,她想藉著德音郡主的賞花會露臉,再結交幾個權貴之女,藉由她們攀上更有權勢的人家,因為父親的陞官,之前她滿意得不得了的婚事便成了雞肋,想盡辦法要退掉。」

  「看來是我錯了。」好心做壞事。

  「你做了什麼?」她問。

  瞧他一臉陰沉沉的模樣,殷如素大約猜了一下,以他世子爺的身分,加上胡攪蠻纏的性子,她爹陞官大概和他有關,這些皇族是不跟人講道理,只需「交代」一聲,走走後門算什麼。  

  他眨了眨桃花眼。「我往吏部尚書汪從良肩上一搭,他立即皮一顫的問『九千歲有何吩咐』,我便說了岳父大人的名字,他就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下達調令。」

  「原來是你從中插手。」祖母還嘮叨著官升得太快會不會出事,請人打聽過了才安心。

  「可是我好像做錯了,反倒讓你姊姊們的心變大了。」有野心不是壞處,但她們要的太多了。

  她搖頭,伸手握住他長有繭子的大手。「無妨,五姊姊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只要她順利的出嫁,剩下的六姊姊無須在意,母親不會由著她蹦躂太高,五姊姊一出閣,她也差不多會定下了。」

  只要不比嫡姊嫁得好,嫡母就舒心了,至於婚事,大多是讓身邊的柳嬤嬤去安排,只要交代得過去的人家便讓庶女嫁,管她們日後過得順不順心。

  「好,我保證她和已訂親的人家圓滿入洞房,她一嫁我就來遣媒說親。」誰敢壞了殷五小姐這門婚事他就跟誰急,敢阻攔他的娶妻大計殺無赦,絕不輕饒。

  杏眸一橫,她輕瞋。「無疾哥哥,明年我才十四足歲。」

  還有一年才及笄呢。

  「十四歲夠大了,我不嫌棄。」趙無疾意味深長的往她隆起的山丘一睨。

  「呿!你看哪裡,眼睛不許亂瞄。」色字頭上一把刀,可凡是男人就戒不了,還熱衷得很。

  「我看我的女人,光明正大,早晚還不是我的……」他說得理直氣壯,沒有半絲侷促。

  「八字還沒一撇,花落誰家仍是未知數。」殷如素小聲的嘀咕,不想讓他太稱心如意。

  「你說什麼?」他將手臂收緊,眼神狠厲。

  見他聽進去了,她眼瞼一垂轉移話題。「此行去安南還順心嗎?有沒有受傷,據聞當地的蠱毒相當厲害。」

  聽到她的關心話語,蹦著臉的趙無疾神情放柔。「受了一點小傷,你幫我瞧瞧,在這裡……」

  「不需要。」她倏地縮手,橫眉一瞪。

  這人越來越沒下限了,大白日的居然拉她的手往腰下探,還一臉邪笑。

  「果兒,我疼。」他裝痛。

  「叫暗衛給你上藥,看你還能做賊擄人,上下下下行動自如,想必傷勢並不嚴重。」哭爹喊娘也沒用,她看穿他的把戲了。

  「我失策了。」唉,一步錯,步步錯。

  又來了。殷如素懶得理他,坐在樹上看得更遠,她覺得自己離天空很近,心也更開闊。

  「我應該叫暗五在我身上塗點血,用染血的白布多繞上兩層,臉上則用粉抹白,裝出不醒人事的樣子倒在床上,你必定心急如焚的狂奔而至。」懊惱不已的趙無疾自說自話,不時輕嘆兩聲好搏取同情。

  「狂奔而至不太可能,即使名份已定也不容許我做出有違禮制的事,何況我們無名無份,不過肯定心急如焚,我怕來不及見你最後一面。」除了祖母外,他是第二個無條件寵著她的人,人非草木,她會不捨、會心疼、會為他不甘心,人生的路剛要起步便中止。

  那一句無名無份令趙無疾深幽的雙瞳倏地一暗,又聽見什麼最後一面,臉色微黑,暗自堵著心。「鐵石心腸。」

  她反駁。「是實際,我不是你,你能做的事我做不得,我改變不了庶女的出身,那是我的硬傷。」

  「硬傷?」他聽不懂硬傷是什麼意思,但絕對不是好話。

  「說說看你在安南做了什麼?」無謂的話題再爭下去,兩人之間鐵定會吵起來。

  見她把話轉開,趙無疾瞪了一眼,但未惡臉相向。「安南這幾年並不平靜,只怕有人坐不住了。」

  「又要打仗了?」人未走,她已先為他擔憂,再會打仗的將軍也怕天有不測風雲的時候。

  「本來八月過後便會起事,不過……」他神情得意的一笑。

  「皇上便是派你去阻止戰爭發生?」皇上的心得有多硬,安南的民風剽悍,他想趙無疾死在那裡不成?

  你怎知是皇上?他用眼神詢問。「是推遲,讓皇上有時間命將軍練兵,以及籌備糧草。」

  「一定會打?」

  「必打。」安南王的野心太大,已經不滿足現狀。

  「你……會去嗎?」她不希望他去。

  趙無疾沉默了一下,伸手將她的頭推向自己胸口。「安南我熟,我是主將。」

  「那你還想娶我?!」一股怒氣忽地由胸腔噴發。

  「這是兩碼子事,我生,你是我的妻子,我亡,你是我的未亡人。這輩子你只能是我的。」為了她,他不會折在安南。

  「趙無疾,你不要臉。」她臉微紅,氣他把生死兩字說得太簡單,不了解被留下來等待的人的心情。

  那是煎熬,只為前方傳來的一個信息。

  「要臉做什麼,我要你就好。」他嘻笑的往她唇上一吻。

  「你……」哭笑不得的殷如素有想撞牆的感覺。

  「好,別急,別氣,說件讓你包管笑出來的事,還贊我能幹。」做人難得幾回炫耀呀!以前做得再好也無人捧場。

  因為說不得。

  「說。」笑不出來拔你頭髮。

  他嘿嘿開始講古了。「我這回去了安南就幹了兩件事,一是炸了安南王私自開採的礦山,讓他的鐵砂和銀礦不能再開挖,入口處淹在幾十丈潭水底下。二是劫了他藏在地庫的銀子。」

  「多少?」一說到銀子,她的精神就來了。

  「一千六百多萬兩白銀。」運了十天才運完,快把他累死了,他都不知道銀子有這麼沉。

  「然後呢?」她要聽下文。

  趙無疾桃花眼一挑,眉飛色舞。「見者有份,一千萬兩上繳國庫,皇上樂得賜我兩座皇莊,說打仗不缺銀子了,兩百萬兩給了幫我搬銀子的人和暗衛營,剩下的全是我一人獨得。」

  他對自己人一向慷慨。

  她大受震撼。「你、你有四百多萬兩……」

  天呀!好有錢。

  「錯,是我們有四百多萬兩。」他把她算在內。

  殷如素急不可待的捉住他的手。「我們成親吧!」

  「嗟!財奴。」他笑著一啐,眼中多了寵溺。

*             *             *

  陽春三月。

  年年年頭接年尾,萬象更新又一年。

  轉眼間,又到了桃花開的季節,殷如素十四歲了,腰細腿長人標緻,嫣然一笑百媚生。

  年前,三夫人簡琴瑟為殷如惠定下一門親,雖然本人並不滿意,和杜姨娘上三老爺那兒鬧了一回,但是三房是當家主母做主,她們鬧歸鬧,最後還是得屈從,灰頭土臉的任人安排。

  婚事定於六月十八,在七月鬼節前完婚,這回簡琴瑟難得厚道,沒挑個三伏天出閣,否則一層層的嫁衣往身上穿,新娘子還不熱昏在花轎裡。

  不過在這樁喜事前,簡琴瑟的親女兒殷如卿已到了婚嫁日,五小姐的大喜日比六小姐早三個月,一開春便是她的好日子,連等都不必等。

  為了讓女兒嫁得好,簡琴瑟忙翻了,她絞盡腦汁捜括三房值錢的什物,還找殷老夫人要些珍藏的字畫、古董、擺件、擺飾、頭面、連春凳、子孫桶也不放過,一件一件往上添,就為了讓女兒風風光光的出閣。

  湊呀湊,湊了六十六抬嫁妝,連雪姨娘也送了金絲鑲玉粉紅芙蓉鐲子來添妝,讓覺得有面子的三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直說累得值得,親自在門口盯著一抬一抬嫁妝往外抬。  

  送完嫁妝後,嗩吶聲喜慶的由遠而近,大紅花轎上門來,一搖一晃到門前,面容端正的新女婿一臉喜氣的來迎娶。

  拜別了爹娘和祖母,殷如卿紅著眼眶嫁人了。

  這是一件多麼喜慶的事,只等三日回門就圓滿了,一個女孩終身有了依靠,從此姑娘成新婦。

  但世事難以如人意料,在殷如卿回門那天,竟然有媒人上門。

  「這、這是怎麼回事?」

  頸邊青筋浮動的簡琴瑟氣得後牙槽都快咬碎了,原本帶笑的雙眼充滿血絲,恨意濤天的瞪著笑意滿面的蘭姑。

  「提親呀!夫人看不出來嗎?」兩頰塗上鮮紅的胭脂,唇上似抹了一整盒口脂,血盆大口的嘴一張一闔的說道。

  蘭姑是前街後巷有名的媒婆,她手中撮合的人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做了四十年媒還沒一對同床異夢,這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豐功偉業,逢人便自誇是京城第一媒人。

  她不是官媒,卻比官媒更受歡迎,幾乎全京城都認識走起路來扭腰擺臀的蘭姑,她做媒從來沒有不成的,京裡有人想嫁女娶媳大多會找上她,說媒的活從年頭排到年尾日日不落空,得提前跟她說了才挪得出時間。

  而此時她頭上戴了一朵大紅花,穿得比回門的新人還喜慶,鑲著金牙的牙口外露,笑得比寡婦再嫁還歡喜,手上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帕子沒停過,搖呀揮的晃得人兩眼一片紅。

  「在這個時候上門提親?」簡琴瑟咬牙切齒。

  分明是打臉來著。

  蘭姑一臉不解,還好心地解釋。「司天監算出的好日子,咱們小老百姓可不能不信,長命百歲,富貴連天,旺夫旺子更旺家道,旺到豬崽都能養成大肥豬,夫人你真是有福呀!養個興宅旺業的女兒在跟前,你什麼福氣都有了……」

  誰成親還用司天監來算日子,這得多大的來頭呀!一般官員嫁女兒是到廟裡求住持看看八字,得大師的護持已經頂破天了,誰敢指望神官出面排命盤卜定吉凶。

  偏就有人這般囂張,不但把司天監的老頭兒請來了,還「客客氣氣」地讓人合八字,絕對要合出「天造地設」、「儷人一對」、「天賜佳偶」、「天作之合」、「天長地久」……

  敢有一句不合心意,司天監頭兒換人做。

  再旺關她什麼事,又不是她肚皮鑽出來的。「今天是我出嫁的女兒回門,麻煩你……讓讓。」

  簡琴瑟的牙快咬崩了,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悶得她一張臉黑了一半,氣不順,漲成紫紅。

  「哎呀!我蘭姑不是來得巧嘛!雙喜臨門,你有個好女婿上門來,再添一個才成雙成對,來來來,讓我瞅瞅,是哪個俊俏的兒郎能配上如花似玉的大娘子,這媒雖不是我做的也祝你們百年好合……」蘭姑好話不嫌多,一張口就沒完沒了,渾然沒注意回門的小倆口被擋在正廳門外。

  簡琴瑟的臉皮在抽動,頭頂隱約有白煙在飄,被氣得火冒三丈。「今天不適宜,你先回去,這門親事高……」

  她才想說高攀不起,蘭姑原本就尖銳的聲音忽地揚高。「夫人想讓當事人和你當面鑼對面鼓地對敲?」

  當事人……簡琴瑟當下胃一抽,不敢直接拒婚。「我的意思是來日再說,不急於一時,好歹讓我的女兒、女婿先回門,等過了今日再好好說道說道,孩子還小……」

  即使有轟人的衝動,她還是讓身邊的柳嬤嬤往蘭姑手中塞二十兩銀子,光這二十兩她就心疼不已,白給的。

  不過和蘭姑懷中的一千兩銀票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說句良心話,不是我蘭姑跟你過不去,而是上頭那位爺是個不講理的,我今天沒把這樁婚事說成了,明兒個就得到護城河撈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蘭姑悄聲說道。

  簡琴瑟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絲毫不想退讓。「不成,不成,我女兒新婚未滿三個月,犯沖,不能喜沖喜,犯忌諱。」

  她將殷如惠安排在六月中旬出閣,便是避開三個月內不重喜的習俗,她只關心自己的女兒順不順心,能不能和女婿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順利接掌中饋。

  「話不是這麼說,九小姐也是你的女兒,你怎麼忍心讓她錯過百年難得的好婚事,她嫁得好你也沾福,來日和新女婿孝順你,給你金、給你銀、給你谷糧滿庫……」

  「我——」不稀罕。

  蘭姑不讓人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媒人的三寸之舌不斷地鼓動著,不達目的不罷休,徑自說個沒完。

  「更何況百無禁忌,我們那位爺不理會那些俗的,大家都是讀過書的明理人,什麼怪力亂神的事別擱心上,小倆口過得好才是好,年頭年尾生個胖娃娃,讓你左手摟孫,右手抱小棉襖,兒女雙全,富貴連天……」

  耳邊儘是蘭姑嘀咕不休的聲音,霸佔正廳和人死磨到底,簡琴瑟的腦子就像有一百個小人拿著尖刀在鑽,頭疼不已。

  她已經呈現半失神狀態,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沉浸在念經一般的叨念中,直到有人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才回過神看著好不容易鑽進正廳的女兒,眼眶早就盈淚了。

  一臉委屈的殷如卿都快哭了,要不是新婚十日內不好落淚,她大概會抱著簡琴瑟的大腿痛哭失聲。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她歡天喜地的回門來,本該以她為主的開大門相迎,大擺宴席喜迎新人入門,誰知到了正廳卻被堵在門外,自個兒的娘家進不得還遭人驅趕。

  哪有人在新嫁娘三日回門時上門提親的,這不是觸霉頭嘛!枉她帶了一車的禮卻成了笑話,日後她在夫家如何立足?

  反觀新女婿的神情就有些意味不明了,被壞了好事不僅不發愁,還和顏悅色的幫著老丈人待客,主動給抬著禮的管事斟茶,春風滿面的說句辛苦了。

  「娘……」這算什麼事,打人不打臉,她臉面全丟盡了。

  「別忍著,這事娘為你出頭。」簡琴瑟安撫地拍拍女兒的手,轉頭看向目光已經有些呆滯的殷老夫人。「娘,你看怎麼處理,媳婦真是拿不定主意,這事兒實在太大了。」

  琢磨出味兒的殷老夫人低吟了一下,她也非常苦惱,這門攀不起的高親像燙手山芋,放在手上燙手,扔了又不行。「問問九丫頭的意思吧,她若點頭咱們就許嫁。」端看小孫女心意。

  一聽要讓殷如素自個兒拿主意,簡琴瑟不服氣了,當初她嫌女婿門第太低想退親時,府裡有誰點頭了,一個個端著文人的清高不許她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兒女自己做主的命,我的卿兒命苦由不得自選,難道一名庶女還能越過嫡出?」

  她是指嫡不如庶,殷老夫人偏心,但是一句命苦說出口,不僅殷老夫人面上一冷,連一旁的新女婿也面色一變,驟地發冷,嫁給他不是好命,而是命苦?

  禍從口出,簡琴瑟不知道自己親手將女兒推向婚姻的深淵,回去後夫妻倆為了這句話大吵了一頓,氣頭上的殷如卿說出她還能嫁更好的夫婿卻被他耽擱了,從此兩人相見如仇人,沒多久新女婿就納了兩名貌美的姨娘,鮮少進妻子的屋子,兩名庶子先後出生,而殷如卿始終無子。

        「什麼命苦,會不會說話!既然我們做不了決定就由小輩的出面,是好是壞她自個兒承擔。」殷老夫人喝斥一聲,對三兒媳婦的失望溢於言表,好幾個孩子的娘了,說話還不知輕重。

  自知說錯話的簡琴瑟面上一訕,卻仍堅持己見,維持嫡母的體面。「媳婦看這樁親事就算了,九丫頭那是庶女賤命,給了她富貴她也兜不住,還不如選個小門小戶的,省得日後受了罪我們也不好為她出頭……」

  這話說得糙卻有幾分道理,殷老夫人心有戚戚焉,雖然明知她話中之意是不想庶女過得太好,可這也是老人家的想法,不管命賤不賤,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真的不看好,若是夫妻間有些不和諧的磨擦,身為娘家人的他們也張不了口勸和,也許連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誰敢說爺要的女人是賤命,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錦衣玉帶,頭帶金冠,玉面桃花般的男子此時大步地走進來。

  「世子爺……」

  一見到來者,在正堂的殷府親眾全部起身,臉上驚懼萬分的彎腰問安,不太敢動。

  昂然闊步的趙無疾抬手一揮,表示不用多禮。「蘭婆子,爺要你辦的事還沒辦好嗎?媒人的招牌想被爺拆了?」

  一股殺意席捲而至,驟地一顫的蘭姑搓著手涎笑。「還在商量中,爺別急,就快好了。」

  「怎麼,嫌爺長得不稱頭,還是嫌聘禮太少?一百二十抬是寒酸了些,回頭爺再抬一些來。」他說得大氣,渾然沒瞧見眾人冷抽了一口氣的神情,他就是個任性妄為的爺兒。

  一百二十抬聘禮還少?

  五小姐的回門之所以進不了門,便是被多到驚人的聘禮給堵在了門口,一抬一抬的大禮由正門抬入,足足抬了一上午。

  「哎呀!哪個敢嫌世子爺不端正,你這長相還被嫌棄的話,我這媒人也不做了,回鄉下養豬去。」蘭姑表情誇張的揮動帕子,一張大紅嘴咧到耳朵後頭了。

  「那麼你還在磨蹭什麼,趕緊把事兒定下來,別讓爺的岳父岳母等急了。」他就娶一回老婆,得辦隆重點。

  誰是你岳父岳母了,這事還沒成呢!簡琴瑟在心裡罵翻天了,很不是滋味地看看霸氣十足、一身狂妄的世子爺,再瞧瞧被擠到角落邊邊的親女婿,她心中的不滿越來越大。

  「是是,老婆子繼續和三夫人談,世子爺你息怒,老婆子一定給你談成。」蘭姑暗吁了口氣,背上冷汗直冒。

  「嗯!」趙無疾大搖大擺的走到上位,繡著四爪金龍的袍子往上一撩坐下,手托著腿十分愜意。

  這是提親嗎?

  說是搶婚還差不多。

  哪有人剛遣媒上門就連聘禮也抬來的,這是以財大氣粗,位高權重來欺人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03:27 PM 編輯

【第十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誰啊?誰說的?這是向老天爺借膽不成?

  殷府宗親們心裡這麼想著。

  聽著蘭姑越提越多的好處,允諾九小姐進門之後就能當家,不用侍奉公婆、大伯子不與之同住,小姑德音郡主也偶爾才進京住個兩、三個月,府中財物全掌控在她手中,隨她花用……這是娶媳婦嗎?根本是供菩薩了吧!

  這種天上掉金子的好事還不趕快伸手捧著,誰會傻得往外推,這不是有福不會享嗎?把上門的財神爺往外攆。

  偏偏一肚子火的簡琴瑟就做了這種事,她越聽心火越大,越覺得庶女不配擁有這麼好的婚配,殷如素就是個命賤的,憑什麼嫁入高門中的高門,而她女兒卻只能屈就六品官之子,而且容貌還沒人家世子爺出色。

  此時的她已然氣到忘了汝南王世子紈褲的渾名,整天鬥雞走狗,玩世不恭,她只看見對方高人一等的身分和皇家這座大靠山,嫡女與庶女的婚事猶如雲泥之別,叫她怎麼甘心。

  她一心只想著搞破壞,絕不允許殷如素踩在女兒頭上,讓女兒仰望向來不如她的庶妹。這件事必須黃了,這是她唯一的意念。

  「你再說一遍,剛剛你說的話爺沒聽明白。」沒規沒矩的趙無疾斜著身子,半坐半躺的靠在把手上。

  黑瞳冷冷一睨,原本喊得氣勢十足的簡琴瑟忽然感覺手腳無力。「我、我是說……呃,門戶不相當,所、所以……我們不能答應……」

  「好好說一遍,爺耳朵好得很,再斷斷續續像斷了氣般語焉不詳,爺直接拔了你的舌頭,省得爺聽了鬧心。」哼!這事她說了算嗎?以為有多大的臉面,真是恬不知恥。

  聞言的簡琴瑟兩股一顫,夾著雙腿不讓自己顫抖,但看到女兒羨慕又失落的神情,為母則強的心又壯大了起來。「我的意思是九丫頭還小,不急著議親,等及笄後再商議。」

  一聲冷笑逸出。「本世子只要一句話,行,或不行?」

  糊弄人的老祖在此,由不得她竄位。

  簡琴瑟一窒,臉白了白。「……不……」

  她話還沒說完,趙無疾的長腿驀地掃向離她最近的椅子,四隻椅腳斷得整齊,砰一聲倒向她腳旁。

  「拿紙筆來。」

  「是。」

  一名玄衣男子立現,手上捧著磨好墨的文房四寶。

  暗三身一轉,背著主人跪地,不學無術的世子爺便大氣地將灑金宣紙鋪在他背上,白玉狼毫揮筆一灑,龍飛鳳舞的字跡一一顯現,字如其人的遊走紙上,筆尖透力暗藏鋒。

  寫完之後他特意放在嘴邊一吹,等墨跡乾了再丟給簡琴瑟,讓她從頭到尾逐字逐句的看個仔細。

  「這、這是什麼?」她渾身發抖。

  「你不識字嗎?還是要爺一個字一個字念給你聽。」在他面前搞什麼小伎倆都無濟於事,儘是他早玩爛了的老把戲。

  「不……」看了看上面的字,兩個斗大的字映入眼中,她又急又氣的想一把撕成碎片。

  「你敢撕爺就剁了你的手。」沒把他放在眼裡是吧!

  趙無疾剛一說完,一旁來送禮的王府侍衛便將腰際的刀抽出。

  爺說砍就砍,絕不眨眼。

  「老、老爺……」身子一僵的簡琴瑟啞著聲音一嚎,她捏的那張紙彷彿重若千斤,沉得拿不動。

  看到老妻哭喪著臉,殷崇軒苦笑著求情。「兒女親事但求合情合理,世子爺莫過於強求。」

  他未出口之意是,莫嚇唬拙荊了,婦道人家沒見過世面,禁不起嚇,世子爺就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過去看看。」

  看什麼?見到世子爺玉顏一冷,殷重軒才瞭然他所指的是適才寫好的紙,便走向簡琴瑟身旁想拿來一閱,但簡琴瑟不給還退後兩步避開他,讓他大為疑惑,更想知曉紙上寫的內容。

  「啊!」手臂忽地一麻,簡琴瑟手一鬆。

  退回原處的暗三面不改色,任由世子爺親自書寫的墨寶輕輕落地,殷重軒上前拾起。

  「休書?!」他大驚。

  這_……未免太嚴重了,簡琴瑟為人是偏激了些,有些不能容人的小性子,但還不至於到了休離的地步吧。

  「冒犯皇族,誅連九族。」趙無疾冷酷的說道。 

  此話一出眾人才陡然憶起,是了,此人果然是京城一霸的世子爺,還是出自皇室的正統,若先帝無子,如今坐上皇位的便是世子爺的爹汝南王,其身分之尊貴無人能及。

  「拙、拙荊她不是有意冒犯的……」他冷汗直冒,連話也說不出來,滿心的驚恐。

  「休書和嫁女兒選一樣吧。」爺很大量,給你們死裡逃生的機會,不要辜負爺呀!

  趙無疾展現出至高無上的權力,在絕對的皇權前任誰都要低頭,無人敢違背。

  怎麼,爺就紈褲,仗勢欺人,不服氣的人抹脖子投胎去,看下輩子能不能找對娘胎爭回這口氣。

  簡琴瑟被逼著認輸,淚珠兒在眼眶打轉,她再不服也得服,壓下滿腹的不甘強裝歡喜,和蘭姑討論起嫁娶事宜,冷不防的,媒人蘭姑又冒出一句聘金要多少。

  「聘金?」不是已經送了嗎?

  看看正廳前放滿一院子的聘禮,簡琴瑟心寒的眼不見為凈,她以為這便是最高規格了,以一個庶女而言算是高抬她了,京里多少嫡女出閣還沒一百二十抬重禮。

  堂下不只是她,眾人都傻眼了,怎麼還送呀!世子爺到底有多想娶老婆。

  「哎呀!送聘金、聘禮不是習俗嗎?世子爺說了,一百二十抬聘禮是小聘,等定下日期後再送來正式的禮數,你們最好清出兩個大院子來放,這都是給九小姐的體面。」蘭姑話中不無暗示是給九小姐的私房,府裡的人可不能動,一抬一抬都要抬回王府。

  「我們門戶不能跟汝南王府相提並論,聘金、聘禮什麼的不用多給……」不怕丟臉的簡琴瑟直截了當的告知沒有嫁妝,王府給再多他們也還不起這個禮,還不如不要。

  照一般習俗來說,男方抬了多少聘禮來,女方揀拾幾抬聘禮留下再還以相同的抬數,以兩倍的嫁妝送女兒出閣。

  因此聽到王府還不罷休,連聘金都不能免,殷府宗親膽顫心驚的想,這下得破多少財來填這個窟窿啊?

  「爺說給就給,你囉唆個什麼勁,爺銀子多得花不完,想搬出來曬曬。」眼饞死你們這些不識金鑲玉的傢伙,敢對他的女人不好,看你們好到哪裡去。

  曬銀子?

  趙無疾擺明了炫富,趁此機會擺譜兒,爺就是有錢,難道不能花錢討個娘子嗎?其他人儘管羨慕嫉妒恨吧!爺就是爽。

  世子爺一開口,簡琴瑟就焉了。「那世子爺要給多少?」

  「問果兒……九小姐要多少,她開口爺一定給。」一想到心愛小姑娘一聽見銀子就兩眼發亮的神情,黑瞳突地生出柔情絲絲,心上人尚未入門已先開始寵妻了。

  耳尖的人都聽到那聲自然而然喊出的「果兒」,有些人不贊同,有些人倏地瞭然於心,想必兩個年輕人私底下早有往來,才會有今日這場大戲。

  「叫九小姐過來。」殷重軒讓下人去請。

  一會兒,一頭霧水的殷如素從後宅被叫來,因為簡琴瑟不想庶女的風頭壓過嫡女,便以身子不適為由將她和殷如惠留在後面,故意不把兩人當殷府女眷看待。

  「祖母,父親,母親……」咦!怎麼他也在?

  瞧見了趙無疾,殷如素十分訝異,再看他目中無人的朝她挑眉拋眼,她好笑又好氣的裝作目不斜視。

  「九丫頭,來祖母身邊。」殷老夫人在簡琴瑟開口前先將人招來邊上,一副護孫的姿態不許人挑她毛病。

  「好。」她走動的動作很大,一雙藏不住的大腳忽隱忽現,其他房頭的伯娘、嬸娘一瞧,皆露出輕蔑表情。

  「你認不認識汝南王世子?」她以眼神示意正坐在一旁的世子爺,對方則似笑非笑的看著殷如素。

  「見過。」她模稜兩可地說道。

  「不要臉。」一旁的殷如卿不屑的一啐。

  殷老夫人看了五丫頭一眼,又轉回殷如素。「見過?」

  「在德音郡主的賞花會中,我不慎被茶水潑濕了裙子,想找個地方晾乾,不意汝南王府太大了,我一時繞錯了彎就遇到在湖邊釣魚的世子爺,我們聊了幾句等裙子風乾,我回去時五姊姊、六姊姊已經離開了。」沒人等她。

  她的話半真半假,當天趙無疾出手擄走了她,誰也不曉得她是不是真的裙濕了,等她再出現時,所有人都散了,趙寶華紅著雙眼安排王府的馬車送她回府,對外宣稱說她身子不適在水榭中小歇了一會,看了府醫後並無大礙,壓下所有可能升起的流言——這應當也是某紈褲對妹妹施壓的手筆吧。

  「原來如此……」不是私相授受,她放心了。

  不過殷老夫人看向五丫頭的眼中多了失望,姊妹仨一同赴宴,做姊姊的不照應妹妹也就罷了,還丟下妹妹先行離開,這種小家子氣的行徑讓人喜歡不起來,她輕嘆。

  「祖母,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左右等不到妹妹才以為她先回府了……」看到祖母不喜的目光,心一慌的殷如卿連忙解釋。

  但她不說則已,越描越黑,反而招來更多的輕視。

  做錯事認了就是,人家看你有心悔過還能不計前嫌,可犯了錯還要狡辯便是品性有問題,極有可能會再犯,一而再再而三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

  「不用說了,你退下,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以後你的事歸夫家管。敬之,她有不對的地方儘管說她,我們娘家人不插手你們小倆口之間的事。」殷老夫人此話也在警告簡琴瑟手別伸得太長,管到小夫妻的屋裡事。

  敬之是新女婿的字,本名蕭謹。

  「是的,祖母。」以為是正派人家出來的閨女自是性子賢良,誰知十指有長短,他好像娶錯了。

  夫妻的事殷老夫人不插手,她關心的是小孫女的終身大事。「今兒個世子爺遣媒來提親……」

  「什麼?!」他湊什麼熱鬧,不能往後延一日嗎?非得和五姊姊的回門日碰在一起,五姊姊非恨死她不可。

  殷如素的驚訝是不敢認同趙無疾的惡趣味,三月的好日子何其多,偏他閒得發慌,不鬧點事來不甘心。

  不過她的難以置信落在其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讀,他們釋懷了,相信她並未私下與外男往來,那一臉的訝異不是作假,她也料不到汝南王世子會向她提親,此舉把她嚇得不輕。

  「別慌,別怕,你要是不想嫁,咱們再想辦法。」輕雪的事她做不了主,自家小孫女的婚事她還能說上兩句。

  「不想嫁?」一旁的趙無疾陰陽怪氣的笑。

  殷如素忍著不瞪人,裝出小女兒羞狀。「祖母,孫女的終身大事你做主就好,你說嫁誰就嫁誰。」

  再裝模作樣,小心娶不到老婆。杏眸斜瞥了一眼。

  「好,好孩子,不枉祖母疼你,這會兒祖母倒有件難事要你出面。」她欲言又止,擔心誤了孫女一生。

  「祖母但說無妨,不能為尊長分憂是孫女不孝。」肯定這廝沒事找事,又出了難題考人。

  殷老夫人欣慰地握住她柔白小手。「世子爺提親一事你母親已應下,如今苦惱的是聘金問題,咱們家的情形你也明白,別把幾代人的老底一次挖空了,咱們傷不起……」  

  如果是一般人家,五千兩的陪嫁也算多了,殷如卿出嫁時的壓箱銀是一萬兩,其中五千是簡琴瑟私下給的,以嫡女的規格置辦了六十六抬嫁妝也著實讓人羨慕了一番。

  而殷如惠次一點,五十四抬嫁妝,府裡的壓箱銀是三千兩,另杜姨娘準備貼補三千兩,一共六千兩銀子。

  前頭有兩個姊姊可比照辦理,若殷老夫人私底下多給殷如素一些也不能超過嫡女,九千兩壓箱銀和六十抬嫁妝算是對得起她了。

  偏偏她嫁的對象不是文人之家的子弟,而是站在雲端上的天人,幾萬兩銀子的陪嫁都算少,可要為一名庶女拿出幾萬兩的陪嫁又實在難為,他們還未富有到這種程度。

  「祖母,我省得,一文錢也不叫你出,咱們花世子爺的。」殷如素打趣的反握祖母的手,小聲的表示一切包在她身上。

  「你呀!又胡說了。」她無奈的笑笑,不認為孫女辦得到,但心中又有一點希望的小火苗盼能成真。

  「祖母,世子爺中看不中用,外強中乾。」她一眨眼,表示世子爺很好對付,她一下子就能搞定。

  殷如素說得很小聲,僅祖孫倆聽見,旁人只看得見兩人的嘴巴在動,可聲音再小還是飄進某人耳中,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瞇起。

  「中看不中用,外強中乾……」真沒想到她有這麼多的埋怨,看來他下手還是太輕了。下次直接剝光她,看他有多麼不中用。

  「無……世子爺,此事不該由我跟你提,父親和母親健在,該由他們主事……」這般咬文嚼字真不習慣,還是直來直往痛快,可正廳滿是人由不得殷如素放縱。

  殷如素終於找到嫁給趙無疾最大的好處,那就是她在他面前能暢所欲言,做她自己,他自個兒就是無法無天的人,自是不會約束她的言行舉止,兩人非常合得來。

  「一百。」

  一百……他也跳得太快了,一下子接招不及。「十。」

  「九十。」十?他拿得出手嗎?太丟人現眼了。

  「二十。」不能再多了。

  「八十。」再少,爺沒面子。

  「二十五。」剛好就好,別太過分。

  「七十五。」你增五,我減五,公平。

  「三十。」趙無疾,我會被府裡人去皮拆骨的。

  「七十。」乖,別哭,爺替你報仇。

  惱在心底的殷如素一咬牙。「五十。」

  「好。」成交。

  可惡,你不會在這裡等著我吧!「世子爺真風趣。」

  「好說好說,討媳婦總要順著點,以後我都聽你的。」僅此一次,再無下回,娘子別用大腳踹我。

  兩人眼波交流了好幾回,光看對方的眼神就知道他(她)在想什麼,「愉快的」完成一次溝通。

  但只有趙無疾愉快,殷如素卻被他氣得快丟刀子了,哪有人把聘金當兒戲來玩,要不是知道他銀子多,她真要翻臉說不嫁了。

  「九丫頭,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霧裡看花越看越胡塗,殷老夫人怎麼也看不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十、一百、二十、八十……一堆瞎喊的數字。

  殷老夫人問的正是大家想知道的,他們同樣茫然一片。

  看了看眾人狐疑的目光,內心壓力頗大的殷如素先要大家坐穩,不要給顛了。「世子爺的意思是給我們五十萬兩白銀的聘金,不用還禮,那些全給我做壓箱銀了。」

  「什麼?!」

  「五、五十萬兩……」

  「……聘金。」

  「他瘋了嗎?」

  最後一句深獲眾人的贊同,世子爺真的瘋了,本朝公主出嫁也才二十萬兩銀子,一千兩黃金,他們家小九能比公主矜貴嗎?他這一搞以後別人怎麼嫁女兒,三、五千兩能看嗎?殷府的男人抑鬱了,想著自己也有女兒,他們得努力才能賺夠閨女的嫁妝銀子,世子爺一出手把世間男子都坑慘了。

  而女人們正好相反,她們是嫉妒又羨慕,盼著和殷如素交換,世子爺是渾不吝了些,可架不住他有錢,人又長得好看,若他肯高看一眼,拋夫棄子也跟他走了。

  「原本他想送一百萬兩白銀,可一百萬兩要搬到什麼時候,我是出嫁不是入贅,一來一往要好幾日功夫,咱們幹麼做那些招嫌的事兒。」怨富不妒窮,財多易招禍。

  「一百……萬……」兩。

  咚!有人倒地不起。

  更多人則是兩眼發紅,盯著趙無疾像在看一塊上等肥肉,人人都想上前咬一口。

*             *             *

  趙無疾打算用一百萬兩白銀迎娶吏部侍郎殷重軒的三女兒為妻……沒錯,他準岳父大人又陞官了,官居四品。

  不知是誰把這事兒傳出去,一百萬兩灌水成了兩百萬兩,登時百姓群情激憤。

  汝南王世子哪來的兩百萬兩,該不會是魚肉百姓,搜括民脂民膏吧?這百姓可不依。

  因此有那自詡滿腔熱血、報效朝廷的言官上奏,要求嚴查是否有貪污情事,絕不允許國有蠹蟲危及朝堂。

  這一查倒是明明白白了,人家哪有兩百萬兩,分明「只有」五十萬兩,直接裝在打開的箱子裡招搖過市,八個壯漢抬一口箱子,抬了老半天才走到侍郎府,人家也很大方的就在門口一錠銀子一錠銀子的點收,讓百姓來監督。

  可光是五十萬兩銀子的聘金也夠令人咋舌了,眾人竊竊私語地談論殷侍郎的三女兒是何許人也,怎麼收服了目無君父的紈褲爺。

  為了這件事,言官們又上奏說汝南王世子奢靡,要朝廷停了他的俸銀以茲告誡,可趙無涯卻語重心長的暗示文武百官:行呀!你們去轉告汝南王世子,他為朕帶兵是做白工的,以後外敵來犯就你們上陣吧!誰辦得到就誰去,朕允了。

  皇上這意思是,不管大小官員全是用朝廷的銀子養著,每個人只管幹份內的活,幹得好自然大大有賞,幹不好通通沒俸銀,朕扣你們俸銀,朕對臣子向來一視同仁。

  至於趙無疾另外未送出的五十萬兩則充作了軍資,坦坦蕩蕩的送往皇宮,跟下聘一樣用八個壯漢抬一口箱子,還把箱子打開讓沿途百姓看清楚裡面真是一錠錠白銀,還特別挑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學究來數銀子,以茲證明他並未做假,偷奸耍滑。

  這便是趙無疾聰明的地方,人家是財不露白,他是刻意顯富,然後將家產公諸於世,又捐了一大半給朝廷,因此百姓們會在心裡估算這敗家世子還剩餘多少財產。

  造反需要銀子,連世子爺都沒錢了,還造什麼屁反,他不反過來哭窮就不錯了。

  於是一時間滿天飛舞的奏摺消寂了,沒人再大罵汝南王有竊國的野心,反倒同情他晚景凄涼,養了個燒銀子的兒子。

  趙無疾一石兩鳥的計策奏效了,同時也平息了朝廷官員對汝南王的排斥,紛紛轉為同情,「造反」兩字從此不再提起。

  殊不知這滑頭小子買了幾座山,挖空山腹造銀庫,把半路劫來的銀子分別藏在幾個山洞裡,只有他知道藏處。

  遭竊的安南王還不曉得劫銀者是誰,他當是黑吃黑被人坑了,到現在還十萬火急的捉人找內奸,鬧得整個安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             *             *

  殷如惠在六月中旬嫁了,事隔三個月,還剩幾個月就要及笄的殷如素也要嫁人了,原本趙無疾想將婚期定在八月中秋,月圓人團圓,但殷如素硬是往後延一個月,改在九月二十。

  即便如此,離別的時刻終要來到,再過幾個時辰,此刻正穿著大紅嫁衣的殷九小姐也要轉變為世子妃,在眾人傾慕的眼光中坐上紅轎,搖搖晃晃地嫁到汝南王府去了。

  「祖母,我把二十萬兩留給正書,你先幫他管著,看要買鋪子還是置地,等他要用錢了再給他。」弟弟還小,而且十分黏她,殷如素實在不放心,趁著屋內只有祖母來和她說些體己話時,趕緊交代。

  「傻孩子,怎麼不留在自己身邊,在那樣的人家要多備點銀兩傍身,祖母還有一點私房,餓不著小正書。」看似一門好親事,誰知暗藏多少兇險,皇家的人向來都不簡單。

  殷如素笑著寬慰祖母。「三十萬兩夠我花用了,還有你們為我置辦的嫁妝,我一個人哪用得了那麼多,何況我都要嫁人了,還怕王府沒得吃嗎。」

  「話不是這麼說,做人不能太天真,如今你的地位今非昔比,用銀子的地方比你想像的多,你以後來往的人家是勛貴、是皇親國戚,一些人情往來的用度必不可少,等你發現真要用錢時才知銀子不夠。」她是過來人,知之甚詳。

  殷老夫人也掌過家,知道用錢調度的不易,她原以為有時間多教教孫女如何理家,掌管財務,誰知才剛起頭就要嫁作人婦,讓人有千般的不捨,總想再多留幾年。

  她搖頭,小聲的在祖母耳邊說著。「世子爺有銀子,花不完的,他那人紈褲雖紈褲卻十分會攢銀子。」

  「真的嗎?」殷老夫人一臉不信,認為孫女是說來安撫她,不想她太擔心,一輩子欠兒孫債。

  「祖母,我不騙你,等我過門後就把他的銀子全攥在手中,到時我帶祖母搬銀子去,你想要多少就搬多少,別人家的馬車載人,咱們家的馬車專載銀子。」這些年她都沒有好好孝順祖母,若無祖母的偏心,她怕是得受不少活罪。

  殷老夫人被她的話逗笑,撫著孫女的臉頰忽地紅了眼眶。「九丫頭,祖母捨不得你,若能多留兩年……」

  人和人的緣分十分奇妙,自從殷三老爺一家子從齊南回來後,祖孫倆比以前更親了,殷如素每天都會到祖母屋裡請安,待上個老半天和祖母聊天、念書給祖母聽、幫祖母抄經,直到祖母累了才轉回自個兒院子。

  幾乎是一天也沒漏過,朝夕相處二老一少有如忘年之交,聊著聊著就會忘了彼此年歲,開懷大笑。

  感情是相處出來的,殷如素和殷老夫人的祖孫情便是一點一滴累積而成,兩年多來她們說過的話勝過其他人,什麼都少有隱瞞的無所不談。

  「祖母,我不嫁了,留下來陪你。」十四歲真的太小了,若懷了孩子,十之八九是難產。

  古人的夭折率很高,很多孩子都養不活,母體太早生育同樣壽命不長,難怪人生七十古來稀。

  在現代,七、八十歲的老人家還能跳廣場舞。

  「又說瞎話,快把蓋頭蓋起來,一會迎親的人就要到了。」再不捨也要放手,鳥兒長大總會離巢。

  「祖母……」殷如素忽然感覺一陣鼻酸。

  「乖,別哭了,小心妝花了就不好看了。」唉!老三家的忒是無情,庶女要出門了也不來瞧一眼,枉費孩子喊了她十幾年母親。

  「祖母、祖母,姊姊好了沒,花轎在門口了,我來背姊姊上花轎。」他是她的親弟弟,理應他來背。

  殷府的男人都挺高的,十一歲的殷正書個頭也不小,可是要背人還是差了點,力氣上不來。

  「又胡鬧了,你哪背得動,得你正棋哥哥來,你站一邊去,別擋姊姊的路。」殷如素笑罵了兩句,弟弟人小鬼大,豆丁點大就想逞強。

  「背得動、背得動,姊夫送我一匹小馬駒,我天天騎、天天練,很有力氣,姊姊不怕,絕不會摔著你。」上跳下蹦的殷正書穿得一身紅,顯得非常喜氣,頭上戴著姊姊送他的小玉冠,上面還鑲了幾顆寶石。

  「姊夫?」哪一個?

  發現說漏嘴的小滑頭連忙呵呵乾笑。「姊夫不讓說,姊姊平時很隨和,一發起火來……很可怕。」一說到很可怕,他小心的看了姊姊一眼。

  「身為小舅子你不去攔門?」殷如素瞇了瞇眼,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心裡想著回頭得說說無疾哥哥,讓他別寵孩子,萬一又寵出個紈褲那才欲哭無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殷正書下巴一抬,頗有趙無疾抬腿踹人的架式。「姊夫帶了一群朋友來踢門,他們可兇狠得咧,哥哥和堂哥、堂弟他們都不敢攔,怕一不小心被踢傷了還沒處哭訴,姊夫在廳堂等我背姊姊上花轎,他說我行的!」

  小胳臂一掄,好像真的力大無窮。

  「好,他說你行你就行,姊姊信你們。」大不了就是摔了,她就不信腳落地真會召來不幸。

  「哼!姊姊上來,我背你。」他身一蹲,膝蓋彎曲,做好背人的姿勢,雙手向後伸準備捉姊姊的腿彎子。

  「你頂著點呀!小夥子,摔著我沒糖吃。」殷如素打趣的伏上弟弟的背,兩手繞過他的雙肩在他的胸前交叉相扣。

  「呿!小看我,我不吃糖很久了……天哪!姊,你真重。」他吃力的將人背起,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見狀,屋內的殷老夫人,以及守在門外的喜娘、青玉、四喜等伺候的下人都掩嘴笑了。她絕不承認自己重。「是鳳冠太重,你姊夫讓人鑲了一百零八顆東珠,又是寶石,又是金絲纏玉的,足足二十斤。」

  「嗯!是很重。」難怪那麼沉。

  走得再慢還是出了屋子,九月金陽有點剌眼,咬牙硬撐的殷正書確實有些吃不消,蹣跚了一下差點跌倒。

  驀地,他覺得背上輕廣些,抬頭一看,一刻咧嘴一笑。「姊夫。」

  握著新娘子細腰往上提的俊美男子回以一笑。「做得很好,姊夫過幾天再教你幾招,連女人都扛不動不叫漢子!」

  「別教壞他,要是再來一個紈褲我跟你拼。」好的不學,盡學些旁門左道,早晚被帶壞。

  趙無疾低低的笑了。「娘子的話要聽,為夫一定改。」

  一聽他沒臉沒皮的話,她忍不住笑了。「怎麼來了,依照禮俗你不是應該在前廳等著?」反正只要他大爺一句話,禮俗、程序隨他定。

  「想你了,就來了。」他說得低沉,情深意切。

  玉頰一紅,她都覺得害臊。「胡來,小心祖母念你。」

  汝南王世子大婚,汝南王不來,汝南王妃也不來,唯一出席的是和他同樣長了一雙撩人桃花眼的皇帝趙無涯,他是主婚人,亦是男方親屬代表。

  光是這一號人物,就足以讓人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誰還敢攔?

  「為了能早點見你,我甘願被念,而且你祖母對你很好。」任何對她好的人他都會報以相同的好。  

        心口一甜的殷如素朱唇一漾,笑意柔似絲緞,忽地想起一事,她又回頭小聲交代,「正書,在姊屋子的床頭下邊有個暗櫃,先按梅花再按喜鵲的頭,櫃子便能拉出,姊在裡面放了兩萬兩銀票,都換成一百兩和十兩面額,還有兩、三百兩碎銀和十串銅錢,你若有急用就去取,不用看母親臉色。」

  「姊……」有親姊姊真好。

  新娘子沒哭,新娘子的弟弟倒是哭了,豆大的眼淚滴濕衣襟,哭得稀里嘩啦,不能自已。

  「只准哭這一回,你姊姊是嫁給我又不是進入龍潭虎穴,你哭個毛呀!」好想揍人,大喜日子有人在那哭喪,任誰都不痛快。

  「你……你會對我姊姊好嗎?」殷正書抽噎著。

  趙無疾輕哼。「只有她欺負我的份,我不還手。」

  男人的承諾是一輩子。

  「好,我信你,姊夫。」抽一抽鼻子,他止住了淚。

  「說大話。」殷如素輕哼。這話騙騙小孩子還成,以他那性子絕對辦不到。

  不還手不代表不欺負,男人有很多方式叫女人痛不欲生。

  「娘子,是不是大話我們有得是時間來證明。」他邪笑著將人抱起,大步的走向前廳,維持新娘子腳不落地的習俗來拜別雙親。

  直到大紅花轎高高起,被新郎官親自送進花轎的殷如素神情恍惚了一下,有些不曉得身在何處,突然間她感傷地想著,我真要嫁人嗎?這人會不會和我廝守一生……

  「小果兒,別睡著了,一會兒還要拜堂。」

  清冽的聲音響起,打了個激靈的殷如素回過神,她身上還是穿著宮製的華麗嫁衣,頭頂足足二十斤的鳳冠,滿身的香粉味道,丫頭青玉、四喜分別跟在轎子後頭,她沒在作夢。

  這一切都是真的,有個人將成為她的丈夫。

  下了花轎、摔瓦、跨火盆……一件件婚俗不能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

  當趙無疾牽起柔綿的小手,而非無用的綢帶,此時心頭滿是愛意的殷如素想起一句雋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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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05:23 PM 編輯

【十一章】   攻進最前線

  即便汝南王世子的大婚之日已過去半個月,但關於婚禮的一切仍是讓人津津樂道——

  迎親那日,有不少紈褲子弟想來鬧場,可是一遇到紈褲之首的趙無疾就只有一腳被踢飛的份,摀著屁股遮遮掩掩地跑了。

  當天席開百來桌,流水席接連宴請七天,整條大街人潮川流不息,前所未有的熱鬧,幾乎全京城的人都來了,把汝南王世子的婚禮當成一大盛會,門口還有攤販吆喝,賣些涼水和解酒湯,以及和小倆口有關的小飾品。

  像如意結、鴛鴦扣、合歡枕、同心鎖,微妙微肖的畫糖兒,新娘子穿的嫁衣、偶版……皇帝趙無涯坐在正位主婚,他一個嬪妃也沒帶,連想來充長輩的皇后也被他留在宮裡,趙無涯展現的是兄弟之情,而非君臣之義,和堂弟趙無疾對飲了幾杯便回宮,羨慕他能得償所願喜迎美嬌娘,哪像他擁有的美人雖多卻無一個知心人。

  不過最引人嘖嘖稱奇,至少二十年內都會做為百姓談資的,就是殷九小姐的嫁妝了,那綿延不斷的十里紅妝全然看不到盡頭。

  除了原先的一百二十台小聘,行事張狂的世子爺又送來一百六十抬的大聘,五十萬兩白銀都捐了誰在乎這點小錢?他是見什麼好就往聘禮裡塞,從沒想過是不是多了,反正就是買買買……買到他心滿意足。

  可是一不小心就逾制了,公主出嫁也才一百二十八抬嫁妝,這邊加上娘家的陪嫁就三百多抬了,還算是個事嗎?

  知道御史又要翻史說事,趙無疾更絕了,索性直接叫人連夜打造一百二十口大箱子,尺寸是原本的三倍大,說三百多抬嫁妝逾制是吧,那就往箱子裡塞,塞到滿出來為止,硬生生地控制在一百二十「箱」內。

  一看到每箱都要動用六名大漢抬的嫁妝,百姓們都傻眼了,文武百官也咋舌不已,他們想說汝南王世子狂到無邊,無視禮法,可人家有錢礙著誰啦,他想一次散盡家財干卿底事。

  老人家看得忍不住連呼敗家呀,同時又興沖沖的想著,怎麼不抬兩箱來家裡擱著,這麼多嫁妝要往哪裡擺啊!他們家有幾個空屋子,正好方便「借用」。

  前頭開席了,後頭嫁妝還在搬,一直搬到隔日雞打鳴了才搬完,累垮了一票人。

  但這還不是一絕,另有第二絕。

  婚禮過去的數日後,終於捨得出新房的小倆口才懶洋洋的清點禮金、禮品,他們不算則已,一算都笑了。

  這京城裡的有錢人真多,無所不用其極的找著機會巴結——送金、送銀、送玉礦、送大宅子,幾千頃的地契就夾在禮金袋裡,一箱一箱稀奇的珍珠寶石,大到能當屏風的紅珊瑚山,小至千年玄鐵打造的魚腸劍,還有黃金馬鞭、金縷鞋、天蠶衣、軟絲戰甲……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送不出手的,應有盡有。

  兩人粗略算了算,除了堆滿五座庫房的禮件外,光是禮金就收了一百二十多萬兩,其中有十萬禮金還是皇上送的,加上皇家獵場附近莊子的千頃土地,那是有錢也買不到,可遇而不可求,皇后的娘家一直想要,皇上始終不鬆口給。

  這也看得出皇家兄弟的情誼深厚,趙無涯的態度表明了信任,讓臣子們勿再胡亂猜想,當知用人不疑。

  「啊!」

  一大清早冷不防地發出尖叫聲,睡再沉都給嚇醒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趙無疾大手一撈,撈過身邊的小女人,摟在懷中輕聲地哄著。

  「我、我只是忘了身側還躺了一個人,剛一翻身碰到熱呼呼的身子嚇了一跳,忍不住就叫出聲。」殷如素也很羞愧自己為何不長記性,一睡沉了便渾然忘我,以為床上還是自己一個人。

  「看來是為夫的錯,還沒讓你習慣多了個我,不然我再努力努力,讓你怎麼也忘不了。」趙無疾的手伸進雪白中衣之內,撫著滑細的小腰,往上托著益發沉手的渾圓。

  「別……別又來了,你昨兒夜裡要了好幾回,我的腰還酸著。」年輕男子的精力旺得很,折騰再久也不知疲累,一次比一次還要磨人。

  「我揉揉,瞧你這身子骨弱的,得早起練練武,像小舅子多勤勉,一套五形拳打得虎虎生風。」他的揉是越揉越纏綿,漸次往下,揉散了腰間的酸疼,又往下滑來到大腿內側。

  「放、放過我了,無疾哥哥,我真的不行了,讓我歇歇……」為什麼男人幹完那事神清氣爽,如打了雞血似的,倒是承受的一方像軟泥一般動彈不得,真想直接暈死。

  莫非這就是採陰補陽?殷如素內心陰暗的想著。

  「就一次,完了就……放過你……」

  什麼一次,男人的話絕對聽不得,身強體壯的趙無疾一翻身覆上早已梅花點點的嬌嫩雪胴,等他覺得盡興,全身舒暢了,都是幾個時辰後的事,屋內早已佈滿濃郁的淫靡之味。  

        累到沉沉睡去的殷如素再醒來已是晌午過後,飢腸轆轆,早先如春雨泥濘般的身子已被清理過,換上淺紫色中衣,在丫頭的攙扶下才勉強著衣,下了床用膳,她餓到狠吃了大半桌飯菜。

  十五菜盤、七個點心碟、兩碗盅品、一碗湯、三大碗白飯,還能再喝下一碗甜湯……她飽到打嗝。

  「吃撐了?」陪著散步消食的趙無疾好笑的扶著妻子,一手幫她揉著發脹的肚子。

  「還不是你害的,我不吃飽一點就被你折騰瘦了,來日方長,不要急著鐵杵磨成繡花針。」她沒體力哪能應付他。

  殷如素早年的身子骨非常差,常常病痛不斷,後因賣酒才有銀子慢慢調養,養了幾年情況才改善了些。

  回府後有了祖母的照顧,以及趙無疾不時送來的血燕、雪蓮子、千年人蔘等珍貴補品,精心滋養了兩年,這虧空的身子終於養出肉了,臉上多了紅潤的血色,不再像病西施般不時發病。

  一開始趙無疾沒聽懂鐵杵磨成繡花針是什麼意思,一瞧見她眸光往他下身瞧,當下明了其意了。「要不要試試把鐵杵磨細了,為夫願意獻出虎軀供娘子狎玩。」

  「呿!說什麼淫穢話,不知羞。」她一啐,雙頰泛紅。

  新婚頭一個月,如狼似虎,男人總是喂不飽,一要再要,彷彿有無窮盡的氣力泡在女人身上,欲罷不能,再接再厲,隨時都生龍活虎的。

  他們沒想過初次承歡的女子受不住需索無度,因此殷如素當了半個月的世子妃,她有大半時間都在昏睡,至今還沒瞧過汝南王府的全景,頂多在前院走兩步而已。

  「男女相合天經地義,若沒為夫的賣力,哪來的小果子,我們最少要生八子四女,把父王比下去,女人多不是好事,會生就好。」趙無疾盯著她肚子,好似明天就能蹦出一個娃兒。

  八子四女……他找母豬生還比較快,殷如素因他的異想天開而翻翻白眼。「你很在意父王、母妃沒來?」

  原本德音郡主要來出席胞兄的婚禮,但在途中居然遭到流匪襲擊,幾車的大禮只剩下一車,她雖沒事但身邊的衛士卻死傷不少,迫於無奈只好先返回汝南王封地。

  無詔不得入京,這也是汝南王身為藩主的處境,視他如父的趙無涯很想請他回京再敘天倫,可文武百官的口利於刀劍,只怕又會再掀風雨,為保汝南王不受流言所累,趙無涯也不能輕易讓他入京。

  至於汝南王妃倒是可以任意走動,隨她想去哪就去哪,封地和京城兩處的王府她都能居住,可是兒子成親是大事,她卻毫無表態,連問都不問一聲,既冷漠又無動於衷。

  如畫玉顏不自在的一訕。「誰稀罕他們了,不來就不來,我有你,誰也比不上你重要。」

  殷如素聞言,心頭有些酸澀。「嗯!以後我陪著你,天涯海角我都去,不過——」

  「不過什麼?」天涯海角……很美的願景。

  「不過八子四女太多了,你想我生到七老八十呀!」她一臉不滿,拒當百子千孫的老婆子。

  「哪會多,一年生一個你還不到三十,老大要議親了,小的還在吃奶,多有趣呀!」一字排開的小蘿蔔頭,大的護著小的,小的景仰的跟著大的,一個帶一個不必費心。

  她一聽就氣笑了。「哪能事事如你心意,要是三、五年了我還生不出來呢?你上哪八子四女。」

  想得美。

  「果兒,你要相信為夫,我這人一生的運氣都不錯,心想事成,你等著當娘便是。」他對造子十分有自信,精水旺盛的他每天都想撒種,多撒一些總有一顆種子會發芽。

  趙無疾想著多在世子妃身上「耕耘」,不愁沒有好收成。

  「假若我生不到八子四女,你是不是想找別的女人生?」她眼神陰惻惻,透著一抹凶光。

  見她吃味的小模樣,趙無疾笑著一擰她鼻頭。「除了你,我一個也不要,爺喜歡大腳丫的。」

  比三寸金蓮大一倍的腳丫子往他腳面上一踩。「姊就是腳大怎樣,我得意,不纏足。」

  「不纏足好,你才能陪我走得長遠。」和他的腳一比,她的大腳一點也不大,秀氣、圓潤、腳趾玉雪可愛,像小白饅頭,讓人想放入口中一嘗再嘗,百嘗不厭。

  他話裡透了一絲深意,他倆要走遠路。

  「萬一我沒法生呢?」自古沒孩子的女人晚年都過得很慘,不是家產被奪,便是得看人臉色過活。

  他一笑,輕擁她雙肩。「真的沒孩子就進宮搶幾個,皇上後宮佳麗沒三千也有上百,叫他多生一些。」

  「搶皇子?」她訝然。

  「生得多嘛!給我們兩、三個有什麼關係,只要不搶皇位還有親王可當,不是每個皇子都能封王。」有些死於非命,有些等不及長大,有些被圈禁,有些更身首異處。

  說起皇子們的紛爭,有幸親臨一回的趙無疾面色冷肅,趙無涯未親政前也遭遇過幾次毒殺、暗襲,甚至身邊的美人也想要他的命,以匕首割喉,所幸他和父王及時趕到救駕。

  直到今日,已親政多年的趙無涯仍不信任宮中的女人,他從不在嬪妃宮裡過夜,一完事歇息一會兒便回潛龍殿,習慣獨眠,即便是皇后也留不住他,身側有人他睡不著。

  皇上的寵是表面的寵,當他想剷除某一世家或某一方勢力時,便會特別寵愛某個妃子,夜夜寵幸使其懷上身孕,先降低防心再徐徐圖之,然後一舉攻破。

  因此趙無涯雖不到二十五歲,皇子、皇女已有數名,宮中有孕的妃子亦有三、四個。

  趙無疾的收養皇子不是笑話,趙無涯反而樂見其成,少一個皇子來爭權便多活一個兒子,他也少費心思去壓制,避免可能的手刃親兒,父不父、子不子的天倫悲劇。

  「子敬,是不是朝廷有事?」殷如素冷不防一問。

  子敬是趙無疾的字,他很少用到,因此鮮為人知,世人只認紈褲世子爺。

  虎軀一震,他背脊微僵。「沒事,有我在哪裡有事,本世子隨意一站,天災人禍退避三舍。」

  「就因為你在才有事,朝廷要興兵了?」若是他不出頭,朝廷根本不會有任何動靜,採息事寧人方式。

  他一頓,眼神閃爍。「哪能興兵,邊關不打仗。」

  「安南。」

  殷如素一說出安南兩個字,眉頭一蹙的趙無疾露出苦笑。「你別想這麼多,我娶你是想好好和你過日子,我從未渴望任何東西、任何人像渴望你一般。我知道你是我的,不將你佔為己有我會瘋的。」

  長年壓抑所產生的扭曲性格,當他無法真正做自己時,看到另一個率性的人,就會想變成他,將對方的所有搶過來。

  而趙無疾的作法是娶了那人。

  直到擁有了,他才知道那是戀慕,一種愛,他想將所愛嵌入骨子裡,與自己融為一體,不論走到哪兒都帶著。

  她動容地摟住他的腰。「我嫁你為妻是貪你男色,你得繼續貌美如花,別少胳臂斷腿的,變醜了,我嫌棄。」

  見她邊說邊眼泛淚花,他終於苦笑著吐實。「對,要打仗了。」

  「安南王不安份了?」他以前曾提過,只是她希望能多牽制幾年,培養出幾個能帶兵打仗的後起之秀,由他們去搏戰,親王之子不需要再爭戰功來封爵。  

  殷如素不想丈夫上戰場,刀劍無眼,再多的運氣也有用盡的一天,去的時候是活生生的人,回來卻……

  什麼馬革裹屍,什麼悍不畏死,這一切都是虛的,活著最重要,英雄事跡皆是用血書寫,她不要他是其中之一。

  在意了,心會痛。

  分別在即才不捨。

  原來她也不是鐵石心腸,終於有個人讓她牽腸掛肚,愛就要朝朝暮暮、踏踏實實,兩地相思算什麼。

  「他蠹蠢欲動不只兩、三年了,從父王放權到皇上親政起,他就有自立為王的念頭,還修書一封要父王支持,父王回他四個字才消停。」他想爭取同盟,鼓動各地藩主以封地為國,不再年年上繳三成年稅,自成君主。

  對此,汝南王只回他:敢反就打。

  汝南王的原話意思是安南王敢謀反就派兵攻打,打得過他他就不說話,否則獻上你的項上人頭。

  「你有必勝的把握嗎?」她不放心。

  「七成。」

  「才七成?」這不是讓她擔心嗎?

  趙無疾安撫地拍拍她的背。「不少了,我把安南的多變氣候、詭譎的地理環境都考慮進去,其中最令我擔憂的是瘴氣,一遇上非死即傷,面積太大還避不開。」

  「如果有藥呢?」她沉吟了一下。

  「藥?」治瘴氣、毒蟲咬傷的解毒藥嗎?

  太醫院的太醫研究了幾年還是成效不高,能舒緩毒性卻無法袪毒,輕者拖段時間能自愈,但會留下不時發作的後遺症,重者喪命。

  「我知道怎麼用藥。」瘴氣的形成是山林間腐敗的植物所產生的有毒氣體,例如桃花瘴便是瘴氣的一種。

  天然瓦斯在古代也是瘴氣,因為不懂才以為中毒,它無味無色,一旦吸多了便產生頭暈目眩的感覺,不知不覺中睡去,然後在睡夢中死去。

  「所以?」趙無疾雙瞳微瞇。

  「我要跟著去。」只有親眼盯著才安心。

  「不行!」他低喝。

  「不行也得行,我是知會,不是要你同意。」告訴他一聲好讓他知曉,她,勢在必行。

  「軍隊中沒有女眷。」他以不便為由拒絕。

  殷如素目光清澈。「有營妓。」

  「我從來不去……」見妻子輕笑出聲,趙無疾懊惱的瞪了一眼,抱住她狠狠一吻。

  「只有你好我才好,這一去不知要何時才能再見面,你真的不想我?」她睜著眼,水光閃動。

  「……」他的心有些動搖。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人還沒出發就想到日後的漫漫長夜,少了她馥馨的香氣他還睡得著嗎?

  「少了你在身旁,那些皇家的三大姑、六大婆肯定會欺負我,你在京裡的仇人太多了,他們巴不得找你報仇,你一不在,就只能對我出手了。」而她是他唯一的軟肋,誰都知道找誰下手。

  聞言,他眼露噬血厲光。「誰敢動你一根寒毛我滅他九族。」

  殷如素略帶落寞的一嘆。「遠水救不了近火,不等你滅了人家我就先被滅了。」

  趙無疾靜默了好一會兒,最後以指輕描她眉眼。「哼,你就裝吧!仗著我心中有你,儘管恃寵而驕胡來,反正我趙子敬寵自己的女人我高興,但你給我兜著點,完好的去,原封不動的回來,否則……」

  否則什麼?

*             *             *

  看到漫山遍野的屍體,乾了又濕、濕了又乾的血流成河,殷如素已經不想知道答案了。她只覺得人命何其輕賤,上一刻還笑著說要攢銀子回家娶老婆的少年人,下一刻就被人抬著回來,他左臂齊根斷,血是用噴的,再不救他就只能等下輩子再見了。

  生與死在她面前快速上演,就像前世在急診室一樣,熟悉的、陌生的畫面一再重迭,她臉上都是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戰士弟兄的,又或者是敵人的。

  戰鼓擂動,馬聲嘶嘶,一片寬闊的大荸原中兩軍交戰,長矛在前,弓箭在後,刀劍交鋒鏗鏘出聲,一個又一個人倒下……

  不斷有頭顱飛起,馬上的將士身體猶在,拉著戰馬往前跑,唯獨少一物。

  在這危急的情況下,救護隊成立了。

  殷如素找了傷重但能自理的士兵負責燒水、煮白布、熬藥、晾曬、灑醋水消毒……她還分輕度、中度、重度三個傷區分別治療傷者,以期達到最高的救人效率。

  有時一點小傷也能致命,在戰場上的士兵大多不是死於傷重不治,而是感染,大規模的傷口感染,等到高燒不止已經來不及了。

  敗血症在現代也是極難醫治,即使截肢也難保能留下生命。

  在急診室工作多年的殷如素深知治療要趁早,從源頭根治,輕度區域不管多小的傷,只要有傷口就一定要消毒上藥,若是傷口大些還得包紮,確定無誤才准再戰。

  而中度區域的傷勢較重,得留營觀察,將傷口縫合了再養幾天傷,沒有軍醫的允許不得擅離傷區。

  重度區域的營賬內大多是再也打不了仗的人,不是腿斷了便是手沒了,臉被削去一半、胸口中了一箭,倘若還救得回來也是傷殘人士了,便按照規定領一筆撫恤金送回原籍。

  「還受得了嗎?」殷如素問。

  「可、可以。」力氣大的四喜將一名頭上被砍了一刀的士兵搬上簡易行軍床,用鋒利的刀削去傷口四周的頭髮。

  「……奴、奴婢行的。」像在鼓舞自己,吐了無數次的青玉臉色發白,遞著縫合器具的手有些發抖。

  「好,再撐一會,你家世子爺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處理完傷兵便能歇口氣。」大家都累了,人人面露疲色。

  安南王兵出險招,從不依正規打法,專走旁門左道,當朝廷大軍剛到達時便企圖炸了壩子水淹將士,後又在三更半夜悄悄偷襲,想以奇招一舉攻克二十萬大軍。

  可惜奇詭之術再精良也敵不過足智多謀的趙無疾,他比敵人更狡猾、比敵人更無恥,比他們更懂得什麼叫胡攪蠻纏、出奇不意,你來個水淹計,我便伐木堵你水道,讓河水改道沖入敵營;想偷襲,他就來個甕中捉鱉。

  大軍分東、西兩軍,分別駐紮在山林和山谷裡,兩軍相隔二十里,遙遙相應又互相支援,以狼煙為記號。

  趙無疾帶的是東軍,也是主力軍,戰鼓一起便為先鋒,衝鋒陷陣一馬當先,西軍他交給得力的屬下掌管,是為後備、補給部隊,還要看守兩軍的糧草和武器,隨時補充消耗的軍需品。

  今日趙無疾所領的東軍正在前方衝鋒陷陣,與敵軍浴血奮戰,以殷如素為首的救護隊則在後方專注救援工作。

  「是。」四喜應聲。

  「……嗯!」青玉又想吐了,她忍著反胃的噁心感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吐酸水,不若四喜的聲音宏亮。

  「你們要記住,因為有他們,我們才不用受戰火波及,顛沛流離,他們用他們的性命來保家衛國,守住萬千百姓的安危,是真正的英雄。」只可惜有些英雄永遠回不去了,葬身在這塊土地裡遙望故土。

  有些瀕臨死亡的重傷者聽到她的話後,忽然激起求生慾望,他們想活下去,做她口中的英雄。

  「世子妃,奴婢敬重每一位為國濺血的真漢子。」四喜臉上有著疲憊,但兩眼很亮。

  四喜是暗衛營出來的,她受過很多嚴苛的訓練,想在眾多的兄弟姊妹中顯露頭角,她比別人付出更多的代價。

  見血是常有的事,更要忍痛、耐餓、禁得起磨難,趴伏在蓄水的山溝裡不吃不睡三天三夜,磨練出堅韌的性格。

  「……奴婢會照顧好他們的傷。」他們也有親人等著他們回去吧,為了那些人,她會盡心盡力的。

  已經面無血色的青玉為一名受傷士兵擠出膿水,濃稠的黃膿有股難聞的惡臭味,她睜大眼用雙手擠壓。

  「實在是人手不足我才讓你們來搭把手……」對沒受過專業訓練的小姑娘來說,這畫面著實太恐怖了。

  「這是我們應做的。」

  「奴婢做得了。」

  看到兩人堅定的眼神,殷如素會心一笑。

  持續被送進來的傷兵越來越少了,她知道前頭大概快打完了,正在清理戰場,於是抬頭看了看傷營內還有沒有未治療的士兵,發現各自有人照料後便用溫水洗去手上乾掉的血跡,又用了醋水消毒,保持乾淨,再用烈酒淋手確保萬一。

  細菌很微小,肉眼看不見,小心為上。

  「世子爺回營了、世子爺回營了!」

  營賬外傳來小兵的高呼,正想回主帥營的殷如素走得急,撞上正在入賬的高大男子,那人伸手往她腰上一扶……

  「放肆,你想幹什麼……」她想退但退不了。

  「看清楚了再放肆,我摸我的女人你嬌斥什麼?」連自己的男人都不認得,該打。

  「子敬?」咦!是他嗎?

  「不是我還有誰,在一群男人中有誰敢碰世子妃,我砍了他的手,捏爆他的……」他兇狠地做了掐爆動作。

  「夠了,少爆粗口,你怎麼弄得滿臉血,我都快認不出你了……」殷如素邊嘮叨邊掏出懷裡的手絹替他拭臉。

  「有個大藜人在裡面,此人身高兩尺,有兩百斤重吧!手臂粗得像樹榦,兩條腿壯如象腿,皮厚肉粗,我砍了他幾刀還不動如山,儘是噴血,砍得刀都鈍了。」他第一次遇到這麼難纏的對手,打了幾百回還沒取下他的首級。

  「那你受傷了嗎?」她面上一慌,連忙查看他全身上下。

  「沒事,小傷。但那人連頭都沒了,為了砍下他的頭顱,我的胳臂都震麻了,沒頭的他還抬起彎刀和我廝殺,我只好連手帶腿全切了,再一刀橫腰,他才終於動彈不得。」簡直不像人,可怕得讓人難以招架,若非是他,恐怕無人製得住。

  「莫非是蠱人?」她小聲的猜測。

  「蠱人?」

  「嗯,用蠱來控制人,讓人喪失意識,不知疼痛不知餓,也不畏死亡,只會聽命於蠱的主人。」據她所知是如此,但未深究,醫書上的記載不多,中蠱者只有一種下場——死。

  「蠱人好養嗎?」若多來幾個力大如牛的大藜人,怕是他也很吃力。趙無疾面有鬱色。

  「應該難吧,要不然豈不是隨處可見,到目前為止你一共見過幾名?」多了就要想法子反制。

  「一個。」他揉揉發麻的手臂。

  一個?還好,但也不能不預做防範。「小傷也要上藥,走,到主帥營我替你瞧瞧。」

  「呿!大驚小怪,這點傷不上藥也會好,不就刀鋒劃過而已……」他明明樂得很還裝作不在意,嘴角揚得拉都拉不下來。

  一到了主帥營賬,幾名親衛站在營賬口兩側,一見世子爺回營,他們齊聲喊著,「世子爺帶軍醫來了嗎?北校尉尚未清醒。」

  趙無疾驟地僵住,臉上表情很微妙。

  「北校尉是誰?」殷如素問。

  「北墨。」他眼神一陰。

  她驚呼。「北墨?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還慢吞吞的調戲人,你這腦子長歪了,得治。」

  「……忘了。」他也有些懊惱。

  兩人匆匆進了營賬,北墨的嘴唇已經發紫,臉色泛黑,氣息很弱。

  「他中毒了。」他的情形相當危急,殷如素三指診上脈,探其中毒有多深、是否還有救。

  趙無疾臉色陰沉。「對方使出小人伎倆,數以萬計的毒蟲向我方飛來,我想起你說的火攻,便取出火油和火熠子在陣前灑油點火,當下燒死不少隻蟲子,可有幾十隻漏網之蟲還是朝我撲近,貼身保護我的北墨就被叮了一口。」

  「他被咬到哪裡?」得把毒血擠出。

  「左腳吧。」他一指。

  「把他的褲腳往上卷,我瞅瞅。」蟲咬的傷口不大,要仔細找才找得到。

  「你要瞧他的腿?」他臉色不對勁的沉目。

  「不看怎知傷在何處,你再不動手就少了一名得力下屬。」他在磨磨蹭蹭什麼?

  「他是男人。」他提醒。

  「你不來就我來,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做……」這人是怎麼回事,突然鬧起彆扭了。

  「我來。」趙無疾快速的接手,讓人察覺不出異樣。

  他只是忽然瞧見北墨長得不錯,想起妻子說過的「秀色可餐」,因此吃味了。

  「你可餵給他我配的解毒丸了?」看起來很嚴重,但還能救,解毒丸減緩了毒性,不致毒急攻心。

  「有,兩顆。」按照她之前交代過的。

  「現在我說你做。」看到北墨腫脹發黑的小腿,殷如素瞟了許久才找到針孔大小的小洞。

  「好。」

  小小的刀片不到指寬,掌心長度,以十字劃開,停滯的黑血忽地排出,趙無疾大手壓住傷口將剩餘的黑血用力擠壓,直到鮮紅的血流出,這時再喂兩顆解毒丸,毒便解了一大半。

  人體有自動排毒功能,殘餘的毒素會慢慢排出,不過殷如素還是在北墨腿上敷上搗爛的草藥,再讓人熬清心解毒湯,雙管齊下好得更快。

  戰爭是刻不容緩的事,他好得快一些才不會拖累人,必要時還能自保,殺退敵軍。

  「果兒,小心……」

  長時間在傷兵營照料傷兵,少有休息的殷如素一起身,眼前一片白光閃動,她暈眩了一下差點站不住。

  幸好趙無疾一直注意她,適時的伸手一扶,要不然真要跌坐在地了。

  「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大概蹲坐太久了,血糖有點低,補充點紅糖水就好了。

  「不行,得找個軍醫來瞧瞧。」安南氣候太糟了,又是冷風又是下雨的,她哪吃得消。

  「不用了,子敬……」

  殷如素才要揮手,誰知急性子的趙無疾已往外一衝,快得她都捉不住。

  一會兒,一位鬍子全白的老軍醫被人從救護隊那兒拎來,一名短腿小童提著藥箱咚咚咚地在後頭追趕。

  「世子爺,老夫年歲大了……」一把老骨頭快被世子爺搖散了,起碼少活五年。

  「少廢話,看診。」囉囉唆唆的,不打老的,他踹小的總成吧!趙無疾不懷好意地看了藥童一眼。

  「好、好,別催,讓小老兒喘口氣。」氣喘如牛如何診脈呢,真是的!

  「這會兒還有氣喘,等一下……」他威脅著。

  聽出話中意的老軍醫乾笑一聲,不敢擺譜。「小老兒這就來、這就來,世子妃請伸手。」

  唉,這冷汗呀!怎麼一直往下滴,真不中用。

  「別聽他瞎吼,他只是嗓門大,沒惡意。」殷如素腕一伸,讓小心翼翼的老軍醫診脈,她自個兒倒是無所謂。

     嗓門大,沒惡意?世子妃你真是太善良了,你知道你嫁的不是人嗎?「咦,好像是……」

  「是什麼?」趙無疾急得大吼,整個軍營都聽見了。

  「是滑脈,世子妃已有兩個多月身孕。」

  「什麼?!」趙無疾聞言腳一滑,跌坐在北墨胸口,昏迷中的北墨被他壓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08:20 PM 編輯

【終章】   全家團圓了

  「小心點,慢慢走,別著急,看準了再下腳。地上有樹根,容易絆腳,你輕輕地跨過去……」

  要多輕?

  像一片落葉落地般,輕得無聲無息,以及只能輕聲細語,不能高談闊論,任何高過喁喁細語的聲響都算揚聲,絕對被禁止。

  這是暴君……不,是世子爺親口下的「格殺令」,違令者,辣油燙舌,看誰不把命令當一回事。

  軍令如山,為免把一群糙漢子全給燙成大舌頭,殷如素被移到靠近安南的一座小鎮,鎮上富戶將三進宅子「借」給世子爺,原本人家想送,但世子爺嫌小不中意,暫時住住還行,若填到名下太丟人,他丟不起這個臉。

  不過這並不能阻擋他要當爹的喜悅,一得知世子妃有孕後,他的傻笑就沒停過,傻裡傻氣的撫著世子妃的肚子,把一干服侍的下人笑得東倒西歪,可又不敢笑得太大聲,得摀嘴,一個個憋得肚疼。

  只是不是正在和安南王打仗嗎?怎麼還能這麼清閒,難道是鬧著玩打假的,糊弄向大臣們哭窮,等糧草的皇上?

  「前方戰事你不用去盯著嗎?整天在我這兒混日子,你不會覺得對不起皇上呀。」雖然戰事膠著,總不能置之不理,彼不動我不動,現在是糧草拉鋸戰,看誰先彈盡糧絕。

  「噓,小聲點,別嚇著我兒子。」孩子奴的趙無疾睨了妻子一眼,意思要她別浮躁。

  「萬一是女兒呢?」難不成塞回娘胎,換個性別再來。

  「女兒更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她上街溜娃去。」一想到有個神似妻子的小粉娃,他又喜孜孜的笑了。

  「是她溜人還是你溜她?」殷如素打趣的問著。

  黑眸又一橫,好像她真不會說話。「我趙無疾的女兒要多招搖就有多招搖,只要她高興,別說溜人了,滿京城的人兒都給她當馬騎也成。」

  她失笑。「你在養女兒還是養接班人?」

  「接班人?」啥意?

  「女紈褲。」踩著三七步,兩眼斜著看人,下巴像勺子往上一揚,再來一副「別人都是屎」的語氣……不行了,要笑場了,這場面太逗人了。

  他一聽,還當真點了頭。「女紈褲好,將來咱們給她招婿,讓皇上給她郡主封號,再賜她郡主府和封地,以後不愁穿、不愁吃、不愁沒人給她當出氣桶,本朝第一女紈褲當之無愧。」

  趙無疾也不想女兒學什麼溫良謙恭,皇室中人本就高高在上,他們天生就是天之驕子,怎可和凡夫俗子混為一談,世家、貴族、寒門子弟的階級之差就在那裡,誰也改變不了。

  「嗟!越說越不像話,孩子還沒出生就被你給帶壞了,你當爹的不能當好榜樣,起碼收斂點,咱們規規矩矩做人不行嗎?」有時他更像個孩子,胡鬧、淘氣、不講理。

  「你看我像是個規矩人嗎?」等他學會那兩個字怎麼寫再說。

  「就因為你不是,所以要養個能上檯面的,咱們總不好世世代代都和人結仇。」仇人一多,日後他的八子四女可找不到人家說親……想到這兒,肚子有個小生命的殷如素面容變得柔和。

  「我上不了檯面?」要不是她挺個肚子,他鐵定辦了她。

  「你自個兒說說你能正正經經和人說句正經話嗎?」他不給人排頭吃就不錯了,誰敢指望他當一回謙謙君子。

  「我哪兒不正經。」他一本正經的挑眉。

  「哪兒都不正經。」不過挺好的,這吊兒郎當的味也就他做起來好看,一股帶騷的邪氣。

  「果兒,我冤。」冤氣衝天。

  「好了,別鬧了,說正事,你還要多久才能拿下安南王?」她撫著微隆的小腹,心裡有小小的擔憂。

  「這件事,懸。」他也沒把握。

  「懸?」居然是這個字。

  「人與人的對戰,我最遲七個月給你打下安南,快則四、五個月也不成問題,可是出現的是蛇、蜈蚣、蜘蛛、蠍子、螞蝗這種東西,你說這場仗怎麼打,它們一來馬兒就慌了,四下撒蹄子亂竄,還有瘴氣……」趙無疾一說就苦笑,嘆息聲連連。

  他真拿那些蟲子沒轍了,不是一隻、兩隻,而是成群成群的來,一整片一下子湧了過來,叫人防不勝防,人和馬爬滿蟲子,甩不掉也捉不著,螫得滿身痛。

  雖藥可治但夠噁心人了,一看到又是蟲子大軍根本沒人肯出去應戰,面色發白的直往後退。

  瘴氣更是看不見的殺手,明明敵軍就在前方,可追著追著一片白霧飄來,起初對安南地形不熟悉的士兵不知毒瘴的厲害,求勝心切的往白霧裡闖,結果一個也沒回來。

  死在蛇蟲、瘴氣的將士超過兩萬名,原本他們是不用死的,卻敗在大意和不入流的手段上。

  殷如素想了一下。「我這兒有個招,你看合不合用,就是陰損了些。」

  「說說看。」死馬當活馬醫。

  「你看這樣成不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會我給你畫個圖兒,叫風輪轉,和水車的樣差不多,不過是三片大風葉組合而成,將風葉架高,後面弄個轉把,然後在風輪轉前面放一堆燒不起來的濕柴……」

  她才說了個頭,腦子轉得比誰都快的趙無疾雙眼發亮,說起整治人的把戲沒人比他玩得精。「你是想以獸群對付蟲子大軍,用煙把林子裡的野獸熏向敵軍營區,讓他們跟我們一樣束手無策,被獸群活生生的踩死、咬死?」

  哈!大快人心,就該這樣回報他們,孩子他娘真聰明。

  「還有那些蟲子也不難處理,我們挖一條幾里長的壕溝,裡面注滿水,再把油灑在水面上,蟲子都怕火,咱們派一隊先鋒軍把蟲子引過來,人跳過壕溝將油水點燃,只知前進不知退後的蟲子往火裡擠,就只能燒成灰燼溶入水裡……」農村百姓在夜裡引蝗蟲的招數,蟲子都有趨旋光性,白天不管用,但受人驅使的蟲軍不同。

  「好主意。」哎呀!娶到賢內助,他與有榮焉。

  「至於瘴氣也有辦法解決,做個能罩住口鼻的羊皮罩子和羊皮水囊,兩個之間用一根竹管相連,水囊內裝三分之一的水,剩下三分之二灌滿風,羊皮罩子罩住口鼻就直接吸羊皮水囊內的氣,至少能支撐兩刻鐘……」

  然後快速通行。

  「還有,也能用風輪轉把瘴氣吹散或吹淡一些,吸入的瘴氣不多,活命的機會就大。」

  嗯……羊皮水囊要裝個柱子,免得裡面的空氣一下子被吸光。

  殷如素想做個氧氣筒和氧氣罩,但她沒有純氧,只好做個簡易版的,勉強湊和著用。

  「果兒,你怎麼想得到這麼奇妙的法子,把我的困擾全解開了。」他這會兒肩頭頓時一輕,能一躍九丈高。

  「我有腦子。」她調侃的說道。  

  「嗯!好腦子。」趙無疾不以為忤,她好便是他好,他們不分你我,兩個有腦子的爹娘肯定會生絕頂聰慧的孩子。

  他是中了孩子毒,不論做什麼都先想到自個兒的種。

  「那你趕緊出門去,率領大軍踏平安南王的老巢,早日班師回朝。」一個嘮叨的爹叫人受不了。

  「你趕我?」一雙桃花眼變成剪刀眼,橫眉豎眼。

  她試著用和緩的語氣安撫他「脆弱」的心。「我的意思是說安南瘴氣、毒蟲多,你看我都三、四個月的肚子了,你想讓孩子在這個地方落地?」

  殷如素沒什麼孕吐,能吃、能睡,算是好運的孕婦,她每天早晚在院子走上一圈,有助於生產,還利用空閒時間將還記得的婦科知識記錄下來,以便臨產需要可供參考。

  將一切準備好,好過臨時抱佛腳。女人生孩子是生死大關,一個沒闖過就剩兩塊板,死了都不曉得孩子活了沒。

  「不會讓你待太久,我考慮過若是仗還有得打便先送你回京待產,等胎坐穩了就走,不過有你那幾個辦法後,我會儘快結束戰爭和你一起回去,我在等……」他一頓。

  「等什麼?」等她小肚子變大西瓜嗎?

  將大手覆在妻子小腹的趙無疾露出一抹近乎狡獪的笑。「狡兔有三窟,上回被我劫走的銀子並非全部,我的人又查到兩處藏金窟,裡面有大量的瑪瑙、珍珠、翡翠和各色寶石,銀子上百箱,黃金五十箱,以及字畫、古玩……」

  幾乎是安南王的全部身家,他藏得很隱密,暗衛們查了好些年才查到正確位置,期間折了兩名。

  「你是說又有銀子了?」呵!不錯,能多養幾個孩子。

  她的興奮在眼底,但銀子多了也苦惱,花不完。

  「嗯,我在想辦法弄到手,讓安南王一敗塗地,後悔自以為能稱帝。」興兵作亂勞民傷財,當了皇帝又如何,死後一口棺,功過自有後人評論,他一句也聽不到。

  「千古一帝誰不嚮往,和皇室扯上邊的龍子鳳女以及他們身後的從龍者,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就像餓狼看到肥羊似的撲上來,誰都想一口吞了不留給別人。」自古爭帝的人死得最多,動輒十幾個百年家族,牽連數千人甚至上萬人。

  「那不包括我,娘子呀!我的好果兒,咱不稀罕那位置,你家世子爺我鍾情當紈褲。」雖是聽命於皇帝的保護色,但起碼平時無拘無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當紈褲好,我喜歡紈褲,尤其是將人踹出門的那一腳。」那副不可一世的狂霸樣像電影裡的男神,一切操之在我的自信,帥翻了。

  頭一回聽見妻子的讚揚,趙無疾得意忘形一挑桃花眼。「爺是紈褲中的翹楚,無人能及。」

  「呃,瞧你得意的。」笑得肚子直打滾的殷如素心想,幸好他沒有尾巴,要不還不使勁的搖。

  「那是,不得不得意呀!若非你家夫婿紈褲當得好,當今皇上就要禪位了。」唉!他真不稀罕,為何沒人相信。

  「嗄!」她一驚,聽到驚人的大秘密。

  「皇上也不想當皇上,他是被趕鴨子上架被迫當幼帝,從此踏上暗無天日的為帝之路,每天起早貪黑的學習,別人在玩時他得練字,和太傅上課,人家上床睡覺了他還看奏摺,看不懂就哭……」

  有多少回幼帝是哭著睡著的,然後到了隔天就重複前一日的事,日復一日的哪能不生厭,皇上還曾「離家出走」過,不過不到半日便在御花園假山後被尋獲。

  趙無涯不想當皇帝,哭了幾回求攝政王登基,但是先帝的遺詔不可違,他沒法只得繼承祖傳家業。

  「……你不知道我多辛苦,根本被皇上黑了。他自個兒沒法擺脫就拉我下水,讓我跟他一樣憋屈,要為朝廷這點破事鞠躬盡瘁,沒得手一鬆逍遙去……」

  「等一下,汝南王造反的事不會是你自個兒放出去的幌子吧?藉由搧動更多官員反你們父子,以免皇上動你們歪腦筋?」一旦有人阻止,皇上就得被迫時時刻刻防備著汝南王,想假裝「讓賢」都不行。

  趙無疾面上的得意神色一僵,露出被人揭穿的乾笑。「娘子英明,娘子威武,娘子智勇雙全。」

  這人呀!臉皮真厚,這麼諂媚的話也說得出口。「滾——回去打你的仗,別來礙我的眼。」

  「別惱別發怒,小心肚裡這個小的。」大手小心翼翼的護著,唯恐被一片葉子撞著了。

  看他死皮賴臉的樣子,殷如素就來氣。「你就只在意這一個,當娘的死活就不管不顧了……」

  孕婦症候群發作。

  「果兒——」

  趙無疾一喝,玉顏冷肅,心口一抖的殷如素有些被嚇到,頓時怔住。

  「若非孩子的娘是你,我不會當寶似的如影隨形,唯恐他出一點差錯,因為是你,我要我們的孩子平安出世。」他可以沒有孩子卻不能沒有她,她已深刻在他骨子裡。

  粉色唇瓣一抿,杏眸多了溫柔。「是我無理取鬧了,自從有了孩子後就胡思亂想,越想心越慌。」

  「果兒。」他心疼的輕喚。

  「我不喜歡打仗。」死的人太多了,人都有悲天憫人之心,當了母親後,看人家骨肉離散更叫她難以忍受。

  「好,不打仗,以後都不打了。」他得儘快訓練出幾名接手的人,讓他們能知曉戰事、透析敵情,做到獨當一面而不需依賴他。

  嘆了口氣,她輕笑。「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能順心如意,如果真的迫在眉睫就去吧,我只要你毫髮無傷的回到我身邊。」

  「好,我答應你,以後我到哪兒都帶著你……」趙無疾俯下身輕含住妻子的櫻紅檀口,雙手扶著她後腰摩挲,驟起的情慾翻湧,今日終於可以開葷了,他忍了一個多月……

  「主子。」

  暗九的聲音忽然揚起,面帶濃情的玉顏突地浮起可怕的戾色,森寒目光射向某個膽敢壞他好事的傢伙。

  對周遭變化很敏銳的暗九感覺到一股不善之意,他脖子一縮,盡量淡化惹人嫌的存在。

  「說。」

  「是,屬下們已破壞藏金庫的機關,運出裡面的大量財物,還發現將近二十萬斤的糧草,因撤退不及無法悉數帶出,便用火燒了。」熊熊燃燒的大火燒的是百姓一年的口糧。

  「好,幹得好,饒你死罪。」收起情慾的躁動,可以放手一搏了。

  意思是活罪難逃,起碼要挨二十大板,有功無賞還得被懲罰,不過對喜怒無常的主子而言,這算輕的。

  「是,多謝主子不殺之恩。」一閃身,原本跪地的玄衣男子不見了。

  「要開打了?」

  摟著妻子還纖細的腰身,趙無疾將頭靠在她雪頸磨蹭,嗅聞馨然幽香。「嗯!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

  「好,我和孩子都等你。」撫著肚,她眼中有不捨的淚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總是奮不顧身的往前衝。

  細細看了妻子一眼,撫了撫微隆的小腹,英雄的笑容總是那麼耀眼,接過親隨遞來的長劍,他轉身離開。

  這一走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             *             *

  沒多久,安南境內傳出野獸發狂的事來,大批的獸群從山林中急奔而出,逃難似的衝向安南王軍隊的駐紮地,因發生的時間在深夜,來不及逃生的兵士們死狀慘烈,不是被踩成肉餅便是遭到撕咬,只剩一把骨頭。

  十萬大軍一下子去了七萬,另三萬名倉皇逃出,可是逃得太急卻把吃的、喝的落下,饑渴交加的他們便搶起鄰近鄉鎮的糧食,把百姓當牛羊給殺了,引起軒然大波埋下積憤。

  同樣的情形陸續發生,安南王引以為傲的軍隊大量減少,少到他惶恐不安,不知道擋不擋得住朝廷大軍。

  更讓他焦頭爛額的是來自百姓的動亂,他轄內的子民不只有漢民,還有不少夷人、苗族等,他們肯和他合作是他允諾了漢、夷、苗共治的大同,戰爭不會打到他們的土地,他保證他們的生命財產不會有任何損失。

  可是先攻擊夷苗地區的卻是安南王的人,那些遊離散兵為了生存見人就砍,雖身著軍服卻形同盜匪,殺紅眼的士兵已顧不得敵人或自己人,在殺戮中養成了匪氣。

  此時的趙無疾也率領他的軍隊朝安南王逼近,為求自保,安南王祭出最後的殺手鐧——毒蟲大軍。但他很快就發現他的得意之作被摧毀,成千上萬的毒物一去就無法回來,烤蟲子的氣味幾裡外都聞得到。

  他的蟲子們全在火中翻攪。

  「王叔,你輸了。」

  當趙無疾的刀放在安南王頸上那刻,他笑得比哭還難看,臉上血色盡退。

  勝者王,敗者……寇。

*             *             *

  「臭小子,你來幹什麼?」

  「路過。」

  「從西南邊境路過我汝南地頭,你這一圈也繞得太遠了,相距一千五百里路。」再怎麼走也不會偏這麼多,除非是個眼瞎的。

  「爺高興。」某紈褲一派吊兒郎當。

  「在老子面前你敢自稱爺,活得不耐煩了。」沒人教的狼崽仔,今日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為什麼不敢,爺就是狂,爺在皇上面前也稱爺,他眉頭都不皺一下。」他有張狂的本錢。

  「不忠不孝,老子打死你,連皇上也敢不敬,你……」他把皇上帶大容易嗎?也是一把辛酸淚。

  「小心點,老頭,別傷著我兒子、你孫子,他可比你我金貴。」護身符一出,萬怒倶消。

  手扶著後腰的殷如素被丈夫往前一推,不滿的白了他一眼,拿個大肚婆當擋箭牌好嗎?你能不能再無恥一點。

  看到那隆起的大肚子,汝南王趙天極眉角一抽。「這是你娶的那個女人?」

  「什麼那個女人、這個女人,爺可沒你爛心爛肺,一個接一個的女人聞你的臭腳,爺就這一個。」趙無疾小心翼翼的扶著妻子,當著父親的面搶過他的虎皮坐墊鋪在椅子上讓妻子坐下。

  十足的妻奴。

  「聽說是個腳大的?」趙天極惡聲的說道。

  做兒子的無恥一回。「腳大旺夫。」

  「不裹小腳非良家子。」唯有賤籍才不裹腳。

  「裹了小腳就是好女人?」他反譏。

  「至少小腳美。」賞心悅目。

  「擋不住心壞。」他老婆的腳美如白玉,每每令他愛不釋手。

  這點小秘密他會瞞到死,別想從他口中撬出一個字。

  老子一聽可不高興了,虎目瞪如牛眼。「你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裹小腳的女人嗎?」

  他一句話得罪了所有人。

  「關爺屁事。」趙無疾一臉不屑。

  「敢在老子面前爆粗口,你欠揍。」老當益壯的趙天極捲起袖子,準備大開殺戒。

  「你老了,打不過我。」他一副「我不跟你計較」的踐樣,讓人更想往他頭上敲幾栗暴。

  「老子打不過兒子?哈!天大的笑話,你那兩下子還是老子教出來的,沒老子你還不知在哪等投胎。」看來翅膀長硬了,不把他爹放在眼裡。

  「風大容易閃了腰,你老人家保重點,兒子不能時時在你跟前盡孝,你多活幾年好讓我兒子給你摔盆。」他不無得意的炫耀,他的兒子是嫡出,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庶長子。

  庶長於嫡是趙天極人生中最大的污點,他始終耿耿於懷,將原本可抬為側妃的婉夫人降了位階作為懲罰,卻改變不了庶長子的出生。

  皇家的孩子很少能活到成年,即使他十分不願也還是讓庶子出生了,多生幾個確保萬一,他總要有個兒子送終。

  可這一留卻留出嫡子的怨懟、王妃的冷淡,以及婉夫人的野心,企圖以庶代嫡加害嫡子,讓他不得不將最鍾愛的兒子送往京城,以質子的身分長居天子腳下。

  「不孝,大逆不道,你敢詛咒你老子,不打死你實在對不起自己。」吹鬍子瞪眼的趙天極作勢要教訓兒子。

  「夠了,鬧夠了沒,沒瞧見媳婦坐在這兒嗎?那麼大的肚子也不怕嚇著她。」輕柔的女聲細軟好聽,卻含著令人不得抗拒的威儀。

  「誰在鬧了,分明是你兒子不規矩,我念他幾句又怎樣。」趙天極彆扭的偏過臉,又忍不住回頭偷覷殷如素圓挺的肚子。

  他真的只看肚子不看人,好像十分稀罕未出生的孫子。

  其實他的庶長子已為他生了兩個孫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可是不知怎麼長的就是不順趙天極的眼,他嫌孩子被寵得太過娘氣,毫無趙家人天生的皇家氣度和唯我獨尊的霸氣,活像小娘兒們。

  不喜、不喜,真不喜,什麼隔輩是假的,他一次也沒抱過兩孫兒,一看到就嘆氣。

  汝南王妃沒好氣的嗔睨。「我兒子不是你兒子?你要他改換祖宗也行,我南宮家也是名門大家。」

  「別別別,我說錯了行嗎,你別老挑我語病,老夫老妻了還搞什麼情趣。」他們母子倆連成一氣,他倒成了外人。

  「說什麼胡話,老流氓。」一把年紀了還胡說八道,也不看看場合,這話能在小輩面前說嗎?

  汝南王妃南宮寧年近四十了,可面皮仍嬌嫩得有如二十出頭的女子,一雙帶俏的嫵媚鳳眼,眼兒一勾風情萬種,凡是男人見了皆得身子一酥,魂兒都被勾走了。

  可她臉上那抹冷漠又讓人不敢靠近,她眼神冷冷的、語氣淡淡的,面無表情,明顯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對,老流氓,罵得真好,自個兒不正經還說我紈褲,我在京城的名聲有一半是你敗壞的。」他厥功甚偉。

  「臭小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老子幾年沒進京了。」自個兒底子壞還怪罪苗沒育好,白生這個兒子了。

  「沒進京也能裝神弄鬼,早年你那些手段誰不知曉。」他專坑兒子的,讓兒子為皇上做牛做馬。

  「哼!老子還能手眼通天了,什麼事都了如指掌。」要不是為了給兒子讓路,他會這麼早退下來。

  「你留在宮裡的眼線可不少,連宜太妃都幫著你。」他清除得困難重重,這些心向趙天極的釘子比牙還難拔。

  趙無疾怪聲怪氣的一撇嘴,倒讓老王爺有幾分不自在,當年的宜妃是他的表妹,對他是存了幾分心思,一度是王妃人選。「我叫他們撒手了,可沒人聽……」

  他們一心要扶他為帝,卻不知他無心於帝位。  

  「不用看我,你知曉我一向不在意你的風流事,不鬧到要我出面的地步我一向不予理會。」管得了嗎?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拿繩子拴著也沒用,還是會往外飛。

  聽到王妃冷淡的話語,趙天極的臉色為之陰沉。「那你在意什麼,兒子你不要,女兒礙你眼,丈夫拒於門外,只有孟雲景能入你眼嗎?我們算什麼,要不要放了你跟他過日子去?」

  孟雲景正是汝南王妃未嫁前的小情郎,兩人青梅竹馬互許終身,可惜終究不能在一起,一紙聖旨打散了兩人的鴛鴦夢,他後來娶禮部尚書的女兒為妻,夫妻和睦,鶼鰈情深,生有三子兩女,舉家搬到蜀地。

  「趙天極,你太過分了,分明是你先對不起我,李紅梅那件事你敢說不是出自你的縱容……」她已經認命了,這生只想好好跟他過,誰知他才剛承諾守著她一人,轉眼就傳出別的女人懷有他的孩子,叫她情何以堪。

  李紅梅便是婉夫人,庶長子的生母。

  「她偷偷倒了避子湯我哪曉得,我心再狠也不能殺了親兒,留下她那是因為她有我的骨血,我趙天極再不成器也養得起幾個兒子。」他氣王妃不夠大度,為了一個庶長子和他嘔氣了幾十年。

  「不夠理直氣壯的話都是狡辯,你要真有心為何不把婉夫人送走,還留在身邊是想噁心誰!」要不是為了想要個兒子和李紅梅一別苗頭,她不會讓他近了身子,她要毀了李紅梅的大夢。

  「你……」不可理喻。

  「氣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最後陪你一輩子的人還是他。」

  氣頭上的王爺、王妃口不擇言,把陳年往事都翻出來了,說得兩人都有點失去理智時,一道春風似的柔聲響起。

  驀地,兩人同時一怔,眼中多了一抹濕意。

  可不是嗎,氣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最後始終陪在身邊,執子之手的還是那個人。

  兩人都有些後悔太衝動,在小輩面前怒目相向,正覺得羞愧,但下一句話又徹底觸動了他們的心。

  「何苦來哉。」

  是呀!何苦來哉,人世間短短幾十年有什麼過不了的坎,何必為了一點小事放不開,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

  南宮寧看向丈夫的眼神充滿歉意,抱歉這些年沒做個好妻子、好母親,和丈夫離心,與孩子也不親。

  而趙天極眼中則有內疚,他怪自己為什麼不多體諒妻子一些,給予包容,是人都有脾氣,他讓著點不就得了。

  「兒子,你有個好媳婦。」

  王爺王妃異口同聲的說,說完後兩人互視一眼,一個咧嘴微笑,一個面頰泛紅,曾經橫梗在其中的隔閡似乎消失不見了。

  看到他們有重修舊好之意,最開心的莫過於趙無疾。

  「當然,我媳婦兒是最好的,不然我怎會在她還未及笄就趕緊把人娶進門。」還不是怕有識貨的人跟他搶。

  「什麼,媳婦未及笄?」這孩子……有這麼急嗎?南宮寧掩嘴輕呼。

  趙無疾呵呵直笑。「都快瓜熟蒂落了,我要當爹了。」

  「幾個月了?」肚子很大,但手腳纖細。

  「七個月。」回話的正是殷如素。

  「打算在哪裡生?」看到媳婦嬌嫩的神態,母愛爆發的南宮寧不由得想多寵寵她,將對兒女的忽略彌補在她身上。

  「回京生。」趙無疾搶話,他不放心婉夫人母子,擔心他們私下動手腳,長子嫡孫可不是誰都能取代。

  「沒人問你話,滾一邊去。」他孩子出生不讓他抱,這兒子可真孝順。

  知道嫡子還要走,真是「路過」而已,心裡有些難受的趙天極抬腳往兒子一踢,後者輕鬆的閃過。

  父子倆長得十分相似,都有雙桃花眼,面容如玉清逸飄雅,只是趙天極多了滄桑和沉穩,膚色偏黑,而趙無疾一臉輕佻,像是隨時要做不正經的事惹父母跳腳。

  「那是我娘子你要我滾哪去,何況京裡有太醫,若是有什麼不對勁就上皇宮逮人,我娘子我自己疼。」只要是為了她好的事他什麼都肯做,即使千山萬水也勇往直前。

  「說的也對,生孩子像在過鬼門關,馬虎不得,我生疾兒時就怕得不行……」她怕孩子生不出來憋死在腹中,也怕自己就這麼死了,孩子的未來要怎麼辦,李紅梅會放過他嗎?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就在外頭啊!」他等得焦急,直想衝進去看她,可每個人都攔他。

  看了看丈夫,南宮寧苦笑。「那時我痛得要命哪曉得誰在外面,而且我還和你嘔氣呢,才不低頭讓你看我笑話。」

  「你這人呀!真逞強。」趙天極面色一柔,握住妻子的手。

  「放、放手,老夫老妻了,真不知羞。」她羞紅臉。

  「不放,你看那小子根本是妻奴,在咱們面前還給媳婦倒水、揉腳。」太不長進了,丟盡男人臉面。

  「她腳腫。」趙無疾頭也不回的說著。

  打完安南王那一仗後,殷如素的身孕已經五個月快六個月了,除了雙腿常會浮腫之外,懷相還算不錯,因此他倆並未隨大軍回京,而是繞道回到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讓王爺、王妃瞧瞧他們的近況,也讓親子關係緊密些。

  只是碰巧德音郡主正應了未婚夫一家的邀請而錯開了,因此沒能見上一面。

  她定的是鎮北王世子,本朝的異姓王。

  「打算待多久?」南宮寧想和他們多相處久一點。

  「最多半個月,畢竟她肚子不小了,趕回京裡約一個月路程,她有孕在身怕是走不快,到了京城也快九個月了……」不能生在半路,沒人照看太危險。

  「這麼快?」才十來天……

  南宮寧失落的神情落在殷如素眼中,她淺笑著握住婆婆的手。「母妃不如跟我們一起回京,媳婦坐月子也有人照料。」

  「這……」她有些心動。

  「好嘛,母妃,媳婦也想和子敬給您儘儘孝道。」殷如素撒嬌的說道,充當他們母子之間的潤滑劑。

  「好吧。」南宮寧想了下,終於點頭。

  半個月後,汝南王世子夫婦啟程返京,兩人坐的馬車多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經過十來日的相處,平易近人的南宮寧和性情隨和的殷如素情同母女,感情好得讓世子爺趙無疾嫉妒不已。

  封地的汝南王府少了一個王妃,趙天極忽然感覺孤獨,心裡空蕩蕩的,不管身邊那些女人如何小意溫柔,他就是提不起勁,懶得多看一眼。

  什麼叫無詔不得入京,那是老子立的!為了王妃和兒媳婦肚裡那塊肉,趙天極也不管規矩了,不久也跟著啟程快馬加鞭追上去。

  昔日的攝政王進京了,群情激奮,怕被算賬的老臣全龜縮了去。

  沒多久,趙無疾的長女出生了,哇哇的哭聲揉碎了許多人的心。

  從那一天起,汝南王趙天極繳回御賜的封地、撤藩,決定長住京裡的汝南王府,每天含貽弄孫,和王妃南宮寧搶著抱玉雪可愛的孫女,還為誰抱得久一點而差點吵得大打出手。

  可憐的趙無疾不僅不能溜女兒,還得用偷的才能逗上一時半刻,只因王爺夫婦把他當賊防著,不准他來搶。

  原本冷冷清清的汝南王府,因為多了殷如素,以及她和趙無疾愛的結晶,從此熱熱鬧鬧起來,終於像個家了,而他們也一家團圓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9-5 08:5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09:45 PM 編輯

【番外篇:釀一世深情】

  「大腳娘子,再來一壺桃花酒。」

  「大腳娘子,上烈的。」

  「大腳娘子,不醉不休。」

  「大腳娘子……」

  「大腳娘子……」

  一杯倒,三杯醉,五杯不上馬,七杯……

  呃,沒有了。

  兩年多之前,京城地段開了一間叫「大腳娘子酒坊」的小酒館,還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呀!位於城南相當僻靜的八角衚衕裡,平時連打更的都不去,更何況是酒客。

  裡面僱用的賣酒娘子清一色是未裹小腳的可憐婦人,有的失婚、有的是寡婦、有的被丈夫打得鼻青臉腫趕出來、有的是婆媳不和、夫妻不睦的棄婦,更甚者夫婿移情別戀,另攀高枝,追殺元配……等。

  「大腳娘子酒坊」不大,也就上下兩層樓,扣除樓上六間包廂外,樓下大廳最多擺十五張桌子,容客量不到百名。

  一開始生意不是很好,常常門可羅雀,大半天看不到一個客人,連老鼠都不來光顧,門前冷冷清清。

  不過東家一點也不著急,不疾不徐地將後院弄成僱工住所,兩人一間屋住在鋪子後頭,沒客人時就輪流休息,一次兩個顧鋪子就好,其他人養精蓄銳,不急於一時。

  真是不急呀!一個月五百文的基本底薪,賣一壺酒抽十文,賣得越多,賺得越多,人人都能賺到銀子。

  因為東家不缺錢,還挺有權有勢的,開鋪子賣酒純粹是太閒了,而且是惡趣味心態,叫人有點吃惱。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何謂一杯倒,三杯醉,五杯不上馬,七杯就沒了?

  原因無他,酒烈而已。

  鋪子內的桃花酒是三年以上的純釀,還有提釀、精純、蒸餾過三種,一般的桃花酒只要酒量好,通常喝再多也不會醉,養顏美容,強身健體,小孩子偶爾喝兩口也成。

  這類酒大多六個月到八個月熟成,像桃花釀,甜甜的,酒味不濃但桃花香氣濃,誘人鼻翼動。

  提釀是放置一年半左右,精純是兩年酒,此時的酒已有烈度,喝了五杯准上不了馬,眼前一片花,暈頭轉向。

  東家閒來無事把濃酒蒸餾,一回,兩回,到了第三回就不給人喝了,那是會死人的,僅用在戰場上給傷兵治傷。

  蒸餾過的桃花酒真的只要三杯就醉了,站都站不穩,常年喝酒的酒客都暈陶陶的,只能讓人扶出酒館。

  而二次蒸餾的桃花酒是限量的,最多一杯,超過一杯不賣,誰來砸店吆喝都一樣,後台雄厚的東家先把砸店的人給砸了,霸氣十足。

  到目前為止,尚未有人喝了一杯後未倒的。

  「大腳娘子,這邊還要桃花酒!」

  「大腳娘子,我的酒呢?」

  「大腳娘子,快上酒!」

  「大腳娘子……哇!那雙腳真大,像小船似,不過走得四平八穩的,要下地幹活可帶勁了……」

  二樓的一間雅房中,一位俊美無儔的男子輕飲桃花酒,坐姿不雅的斜倚羅漢榻,眉眼微勾靠在窗檯,似慵懶、似愜意的搖著摺扇,一副玩世不恭的紈褲樣,笑也勾人。

  但他的扇子搧得不是自己,而是懷中像貓的妍麗女子,她輕靠在男子胸口,一小口一小口喝著他哺喂的桃花酒。

  「生意不錯。」男子云。

  女子聞言,眉頭微蹙。「太好了,供不應求。」

  賣到斷貨,這是始料未及的事,她從沒想過當年救命的桃花酒會這麼搶手,幾乎一壺難求。

  「那表示你的酒好,有銀子賺還不樂意。」男子寵愛的一擰女子鼻頭,眼中的柔情深如潭水。

  女子一聽,蛾眉皺得更緊,「問題是釀不出來,我已經挖了酒窖,每年釀上一千缸,可是你看……」

  「大腳娘子酒坊」鋪子前大排長龍,都排到衚衕外了,還有人仗勢欺人想搶第一,不僅想買酒還想霸佔鋪子。

  林子大什麼鳥都有,京城這麼大,什麼不知死活的蟲子也跳出來了,沒瞧見鋪子門口插了個「趙」字嗎?

  汝南王趙無疾的產業也敢動?

  果然跟天借了膽。

  他輕笑,低頭將酒哺進心愛妻子口中。「你不是打算釀梨花酒、杏花酒、李子酒、菊花酒,以及各類果子酒?」

  「緩不濟急,咱們莊子的花和果子產量不夠,每一種大約釀一百缸就沒了。」皇家不與民爭利,她釀酒是為了好玩,也是太閒了,殊不知無心插柳柳成蔭,一下子成了文人雅士口中的文雅物。  

  她所謂的缸可不是一人抱的酒缸,而是比人高、得三人扛的大甕,每缸最少能裝八百多斤的酒,滿缸時起碼要七、八個人才抬得起來,一缸就能裝九百多壺酒,人一跌進去是爬不出來的,直接淹死在裡頭。

  「讓皇上多賜咱們幾座皇莊,本王的封地也大肆推廣果樹的種植,打造出聞香下馬的酒鄉。」多有底氣的說法,財大氣粗,不愧是本朝第一紈褲王爺,為博王妃一笑不惜一擲千金,再多的銀子也不放在眼裡。

  如此口氣唯有本朝的汝南王趙無疾,已承繼王位的他娶妻殷氏如素,夫妻和美,如魚得水。

  唯一令人詬病的是太寵老婆了,寵得人盡皆知,常年不在封地反喜四下遊玩,儷影雙雙叫人稱羨。

  「那要多挖幾個酒窖才夠用,我還打算釀西域美酒,十年,二十年後再開封,那時才叫酒香四溢,以夜光杯來盛瓊漿玉液。」她打算弄個百年酒莊,專放葡萄酒。

  「你說要用橡樹做成橡木桶,迭放成山置於陰涼酒窖?」她這想法倒是奇特,酒桶不用缸制反而用木頭。

  殷如素淺淺一笑,「你找到了嗎?」

  「找是找到了,可是沒人能製成桶。」本朝無此工匠,得再琢磨琢磨。

  「無妨,反正葡萄園裡的葡萄也才剛栽下,等結成串的葡萄還有一段時日,我畫個圖紙讓人去做,會箍桶的匠人應該不難學成。」都是做桶,異曲同工。

  關外的葡萄個大汁多又甜,千里迢迢運來的苗種定能結實纍纍,她一想到黑得發亮的葡萄嘴就饞。

  殷如素原本沒打算再釀桃花酒,已是王妃身分的她不缺銀子,反倒是多到花不完,她十分苦惱。

  一日路經京城的大覺寺,整座山的桃花一曰綻放,美得叫人目瞪口呆,一片一片的桃花花瓣像下起桃花雨似的灑落身上,她有種羽化成仙的翩然感,彷彿身在桃源仙境。

  有花無酒難成詩,空有桃花不成蝶。

  於是她心念一起,命人收集起半開的桃花,隨心所欲的釀起幾壇桃花酒,當作「到此一遊」的紀念。

  誰知這罈子放著忘了喝,被京裡汝南王府的管事當府中藏酒給送人了,喝到桃花酒的人大為驚艷,便上門求酒。

  得知此事的殷如素為之一愕,繼而釋懷,沒多久就在大覺寺的山腳下建了釀酒坊,以寺中的桃花為底料釀製桃花酒,自個獨樂或與人分享都成,一酒舞盡天下桃花。

  只是一個不留神釀多了,不只大覺寺的桃花,方圓百里內的桃花全被汝南王府包了,寵妻如命的汝南王不允許京城地頭有第二種桃花酒出現,唯愛妃獨一。

  「對了,太后的壽禮準備的如何?」要不是要大辦,他此時已偕妻南下,在煙雨濛濛的江南乘舟垂釣。

  殷如素俏皮一眨眼,「包君滿意。」

  「調皮。」他溫柔的吻上她的青絲。

  「絕對讓太后挑不出毛病,我那一手繡技少有人能及,春花、秋月,拿上來給王爺瞅瞅。」她花了大半年繡成的,繡法大膽,栩栩如生。

  成親多年後,她那幾個陪嫁丫頭一個個許人了,春花、秋月是新提上來的一等丫頭,非常忠心。

  「是的,王妃。」

  兩個面容帶笑的丫頭拉開一幅繡件,長十二尺,寬九尺,尚未裱褙,雨後清荷的秀麗盡入眼底。

  「啊!真美,有如置身荷塘月色的美景中,那一隻對月蛙鳴的翠綠青蛙更點出月夜的靜謐及寧和。」讓人看了心中一片祥和,眼睛一閉,耳中彷彿能聽見一聲一聲的蛙鳴。

  一望無邊的荷塘,高出水面的荷花隨風輕曳,一輪明月高掛半空,淺黃色繡線暈開月的光華。

  「還有。」

  「還有?」

  春花、秋月轉了個圈,將繡件由後轉前。

  「咦!這是……」趙無疾瞠目。

  「仙翁賀壽。」

  南極仙翁以一指挑起玉石做的扁擔,兩邊挑的是金盤做的枰,比震天鼓還大的枰上各放置五十顆壽桃,每一顆壽桃上繡著形態不一的孩童笑臉,笑臉中有百個壽字。

  意味著百子千孫。

  仙翁腳踏萬年龜,肩上停著千年鶴,鶴嘴叼了隻蝙蝠。

  「送福,送福,意喻極好,不愧是我的好果兒。」趙無疾得意極了,撫著愛妃白皙可人的天足。

  殷如素用她的大腳一蹭他腿窩。「與子偕老,我心悅之,不負君一片真心。」

        他笑了,輕擁入懷,「我心如汝心,此生不渝。」  

【全書完】



【後記 節能減碳 寄秋】

  前陣子看到某則報導,說兩台冷氣開兩個月,二十四小時不關機,電費居然才一千六百多,秋震驚了。

  這是怎麼辦到的。

  奇跡呀!

  秋家:四台冷氣——不一定開整天,兩台冰箱,三台電視,兩台電腦,加上電燈、電風扇的使用,去年七、八月的電費一萬兩千多,是人家的十倍呀!

  看見如此驚人的對比,秋真的很心酸,為什麼人家能省下這麼多,而秋家耗電量卻這麼恐怖。

  什麼,冷氣不能開開關關?

  呃……秋好像常這麼做。

  因為秋的常識不足呀!以為不開冷氣就是省電,所以開半小時室溫降了之後就關機,等熱到不行再打開,時間間隔四十分鐘到一小時,開開關關,關關開開。

  晚上睡覺更會定時,凌晨過後本就沒那麼熱,定時到三點便自動關機,可是五點左右總會熱醒,又再定時一小時。

  如此反覆的關和開,冷氣的耗電可想而知。

  於是秋也學著盡量不關機,開一整天。

  只是有點難。

  隨著外面氣溫的變化,秋家是坐東朝西,早上不熱,下午西曬很熱,因此秋只好再度開開關關,只是開機的時間長,減少開與關的次數,看能不能省點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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