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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41 PM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8-9-11 12:32 AM 編輯

【書名】: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

【作者】:三水小草

【內容簡介】:

男主:廚藝最好的十八線小藝人到著名演員(八塊腹肌、顏值爆表、演技一流這些詞據說多說說比較吸引眼球)

女主:高冷金牌經紀人到娛樂圈大佬

故事:自己看

小說原名《浮華作繭》,完結了改回去

閱讀警示:女主的話一個字也不能信,等你們終於習慣了之後……男主也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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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42 PM

第1章 楔子

    「阿Sun姐,肖景深今天下午已經和我們公司正式解約了,我估計就憑他,未來也簽不到什麼經紀公司了,您看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就算解決了?」

    戴著藍牙耳機的女人低頭看著手裡的文件,面無表情地說:

    「被狗仔隊拍到的照片確定不能銷毀麼?」

    「這個,我們真是有心無力。阿Sun姐,這次確實是我們出了紕漏,您放心,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我們公司到時候公開澄清肖景深他只是去參加了一次同學會。」電話裡人聲急切又慇勤,彷彿生怕有一丁點惹怒這個女人的可能。

    沐浴在夕陽中,女人的唇角輕輕勾了一下。

    「澄清什麼?」

    「澄清您和我們之前的旗下藝人肖景深沒有任何關係啊,您放一百個心,他現在十八線都算不上,要是想不開惦記著跟您炒緋聞,都不用您出手,我分分鐘就把他掐死了。」

    「那倒不用了。」

    在最後一張紙上簽了字,女人長出了一口。

    緩緩站起身,她環顧著著被鍍上金光的辦公室。

    「什麼不用了?您、您放心,他連跟您炒的機會都沒有,只要您一句話,我保證他一個禮拜之內就徹底消失在圈子裡。」

    「不……我是說……你們不用想辦法怎麼對付我男朋友了,過去幾年,承蒙照顧。」

    從脖子上扯下自己的工作掛牌,那最後四個字,女人似乎不僅僅是對電話裡的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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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43 PM

第2章 打折

    傍晚,難得一見的斜陽穿過層層樓宇,也穿過了整齊地散亂在人們頭頂的電線,它從一側三層老樓那邊照下來,剛剛好,只給這個巷子的一邊牆上輕描淡寫地鑲了一個連溫暖都打了折扣的金邊。

    在這個地界兒上被「打折」的,又何止於陽光呢?

    這道巷子像是一道灰色的影子,倒映著功成名就的浮華喧囂,明明屬於這個城市,在大多數人的腦海中卻也不屬於這個城市。

    在這樣的巷子中前進,有人已經習以為常,彷彿他生來就屬於這裡。

    晃晃悠悠,一盒辣白菜晃進了這個陽光打折的巷子,偶爾撞一下拎著自己的那人的腿,偶爾險險地避過灰色的牆壁或者堆在牆角的雜物。

    拎著辣白菜的男人有一雙很長的腿,和一雙即使不在陽光下看都讓人覺得修長乾淨的手,其實那手上沾著一點灰土,和他褲子上的痕跡一樣。

    沒有辣白菜在晃悠的那隻手上平托著一塊裹著塑料袋的豬肉,在手指掛著的一個塑料袋裡裝了六個白胖胖的饅頭。

    小孩子們都放學了,從小巷子裡三三兩兩地跑過去,遇到他們,男人都要側身讓開,既要顧著一邊的辣白菜,也得顧著另一邊的五花肉和饅頭,讓它們別碰了那些冒失的小孩子。

    「大部隊」呼嘯而過,又一個小孩子舉著一把塑料水槍嘴裡「嘟嘟嘟嘟」地衝過去,男人一下就笑了。

    他此刻的笑容竟然很好看,好看到讓兩個對面走來的女中學生忍不住捂了一下胸口。

    晃晃悠悠,辣白菜終於一路晃過了小巷子,晃進了灰暗的樓道,男人頭頂上苟延殘喘的聲控燈意思意思閃了兩下,沒亮起來,倒是瞬間讓這個帶有上世紀氣息的老樓道裡有了點上世紀鬼片的感覺。

    那盒辣白菜晃悠的節奏倒是絲毫不亂,上行,轉彎,再上行……一直到了頂層才停了下來。

    房子的門開著,一個頭髮亂糟糟的年輕男人踩著拖鞋站在廚房門口有些煩躁地往房子的深處張望,看見男人抬腳進來了,他像是突然找到主心骨一樣兩眼發亮。

    「深哥。」年輕人對著房子裡面努了努嘴,小聲說,「房東又帶人來看房了。」

    此刻右手五花肉饅頭左手辣白菜的男人名字叫肖景深,就是這個年輕人嘴裡的「深哥」,這個大概始建於半個世紀之前的老房子除了窄窄的一條廚房和一個只有兩平米的廁所兼浴室之外,只有兩個臥室,一個輔臥屬於這個年輕人,另一個,也就是房東帶人來看的主臥,就屬於他。

    肖景深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先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了廚房用瓷磚貼出來的檯子上,又洗了洗手,才轉身走到了自己房間的門口。

    房間裡,房東正對著房客顯擺著牆上的液晶電視,看見身材高大的肖景深進來,她把自己的手從電視上拿了下來,一個手印子被留在了電視的屏幕上。

    「趙姐,小雨放學了麼?」

    小雨就是這位房東的女兒。

    肖景深依著門框一站,臉上帶著笑,最近剛結束的一部戲裡他扮演的角色是個唯唯諾諾的客店掌櫃,出於角色的需要,此時他的臉上長著胡茬,頭髮略有些長蓋了大半的額頭。

    這樣形象的人即使笑成小天使在身高優勢下也會讓人感覺到不好惹。

    整個房間收拾的很乾淨,讓人很難把它與這個有點落拓的男人聯繫在一起,只是現在,整個房間因為有人突然闖入在細節上就不再完美了。

    灰色的格子床單原本是很平整的,因為看房者剛剛坐在了上面,現在已經起了褶皺,床邊靠窗的夾角位置擺了一張桌子,上面原本有個竹雕的筆筒,現在裡面的筆也被人拿了出來,筆筒正在看房者的手裡。

    到了此時站在房間裡這兩人才意識到自己是入侵了別人的私人空間。姓趙的房東女士挑著眼睛地笑了一下,用不甚悅耳的聲音說:

    「這位先生還趕著去看別的房子,我就先領他上來看看,小肖你這房間收拾的挺乾淨啊,哎呀,你說小雨我想起來了我還得給她做飯去呢……」

    肖景深依然面帶微笑:「沒事兒,您隨便看。」

    「小肖,這位先生是做房地產銷售的,一個月能賺一兩萬呢,我跟你說啊,男人啊還是要有志氣一點,不然人到了三十多歲了還什麼都沒有……」

    拉里拉雜的話裡帶了針、帶了刺,可惜了,她想扎的那個人彷彿完全不知道是在說他自己一樣,還認同地點了點頭。

    「您說的對,男人是該有志氣一點,住大房,開好車。」

    靠小破房賺錢的房東:「……」

    兩邊又站了一會兒,那位看房者覺得自己越來越尷尬了,只說沒看好房子。

    心不甘情不願的房東只能加了一句「小肖今天你回來的還真是挺早,是不是工作又不順了?」才帶著人迅速走了。

    穿著拖鞋的年輕人關上了房子的大門,臉上頗有幾分憤慨。

    「每次都偷偷摸摸帶人來看房子,深哥你不是還有一個半月才退租麼?」

    「她這邊的房子不好往外租,著急點兒是可以理解的。」

    肖景深換了自己放在臥室門口的拖鞋,又從門口的掛鉤上取下了一件棉衫換掉了身上的長袖T恤。

    「深哥,你也太好說話了,剛剛她還跟那人顯擺電視,明明電視是你買的,你還沒說怎麼處理呢,房東這就當是她的東西了?臉皮也太厚了!」

    走到廚房門口,他把掛在牆上的黑色圍裙扯下來套在身上,才對著那個年輕人說:「我還沒怎麼樣呢,你倒是替我先把氣給生了。」

    名叫李可的年輕人看了眼肖景深的背影,依舊是難掩的憤憤,住在這裡兩年多了,肖景深不僅沒有拖欠過房租,每逢房東家有點事兒他也都是盡量幫忙,這個老房子裡裡外外出了毛病肖景深更是從來沒麻煩過房東一家。

    窗外的伸縮式晾衣桿是肖景深架的,房頂漏水是肖景深解決的,就連那個原本破破爛爛的廚房也是肖景深趁著不工作的時候買了瓷磚片回來自己收拾的,現在他剛說要走房東就迫不及待帶人來看房子,還是趁著別人不在的時候非要進去,作為鄰居兼租客的李可是怎麼想都覺得氣悶。

    「別計較了,事事都生氣你氣得過來麼?今天你深哥做兩個菜,咱哥倆一人喝瓶啤酒。」

    「好咧!」年輕人一下就高興了起來,迅速把那點兒透著青春氣兒的義憤填膺拋到了腦後。

    吃飯嘛,皇帝大,一個惹人討厭的房東算什麼。

    去了皮的五花肉在木頭案板上被切成三四毫米厚的大片兒。

    肖景深拈起一片肉看了一下,一舉一動頗有那麼點兒學者研究的意思,然後他找出了一個不銹鋼碗把一半肉片和澱粉、料酒、生抽在一起拌勻了。拌肉的時候他用的不是筷子而是自己的手,拿捏揉搓,看見肉片上色均勻了,他甩了一下手滿意地點點頭。

    肉且得等著入味兒,肖景深從冰箱裡掏出來了一瓶辣椒炒酸豆角,擰開聞了一下,這本來是他昨天炒了之後特意存起來想著下飯或者拌面吃的,故意調的又鹹又辣,現在這股濃烈的香辣味衝進了他鼻子裡,讓他差點兒打了個大噴嚏。

    剩下的一半五花肉就用這些酸豆角一起燒,酸豆角要先回鍋炒出味道,加熱水燒開再下改刀後的肉丁,看著肉丁在小鐵鍋裡跟著酸豆角一起翻滾著,肖景深放下了用來撇沫子的大勺,走到廚房外把前廳那邊的窗子打開了。

    熱鍋烹出來的酸辣氣霎時間一散而去。

    這個廚房很小,又是整棟樓房頂的邊角位置,立爐灶那側的牆壁是斜著的,根本安不了油煙機,肖景深想過整一個換氣扇,房東不願意在外牆上開口子,他也就只能算了。

    住在這樣的地方,「菜色相聞」是常態,肖景深剛打開窗子沒多久就聽見隔壁一個小女孩兒大聲說:「媽媽我想吃酸豆角。」

    伴著樓道裡帶著煙火氣的聲音,還有鍋灶上漸起的菜香氣,男人低下頭點了一支市面上最便宜的煙,深吸了一口又吐出了一個煙圈兒,然後垂著眼睛,慢慢笑了。

    煙抽了幾口就被掐滅重新放回了煙盒,肖景深吸了吸鼻子,覺得菜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

    做好了一道酸豆角燜肉末,高瘦的男人又把醃好的五花肉配著大蔥和那盒已經切成塊的辣白菜一起炒了。

    一盤綠裡帶紅,一盤紅中帶白,鍋裡燎一點熱油把他帶回來的六個饅頭煎了再夾出來兩塊臭豆腐乳,這些就是肖景深準備的下酒菜和飯了。

    幫不上忙的年輕人從自己的房間裡搬出來了一把高凳子和一個折疊的棋盤,棋盤打開放在高凳子上,勉強和前廳原本有的兩個馬扎湊出了一套餐桌椅。

    看見那幾樣菜,年輕人的眼都亮了,他顧不上別的先抓起一塊煎饅頭掰開架上臭豆腐乳,滿滿塞進嘴裡的那一瞬間,他舒爽地歎了一口氣。

    肖景深抬眼看了看他,低下頭用木頭筷子把兩瓶啤酒給起開了。

    「說好了喝酒的,你先吃了饅頭還能喝幾口酒啊?」

    「我先墊個底兒!深哥,不是我故意捧你,您這手藝真是絕了,回去開飯店一準兒火!」在這個城市裡飄蕩幾年,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帶上屬於這個城市的腔調,就像這個年輕人不倫不類的兒化音。

    一個煎饅頭而已,還能看得出手藝?明明就是李可在說奉承話罷了。

    男人沒有應聲,過長的頭髮遮了臉,淡淡的笑意也不甚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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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45 PM

第3章 等我

    嚥下了饅頭,李可迫不及待地吃起了菜,辣白菜炒五花肉炒的恰到好處,五花肉有嚼勁兒又不乾澀,口感豐厚又不油膩,一口就吃上了癮。

    肖景深啜了一口啤酒,放下酒瓶子,學著年輕人的樣子掰開了饅頭,不過他夾的不是臭豆腐乳,而是酸豆角肉末。

    肉末沒用油炒,在酸湯裡被燉到了入口即化,酸豆角被湯汁消解了濃重的口味,下飯得恰到好處。

    香軟的饅頭包裹著這樣的酸、辣、香,確實讓人格外地滿足。

    「真的嘿,哥,你什麼時候開了飯店,我到時候京城混不下去了就去給你當跑堂的,發財不指望了,我指定發福!」

    「我開飯店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

    「怎麼沒一撇,就深哥你這手藝,那一撇就有了。」

    「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不過承你吉言了兄弟。」

    真切地笑了笑,肖景深仰頭喝了一口啤酒。

    他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被撩了起來,露出了他清晰的眉目。

    眉型鋒利,雙目清透,如果說他是劍眉星目,似乎劍就帶了仙氣,星星又被遮了一層淡雲薄霧。

    這樣的眉眼長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配上薄薄的嘴唇,總有一種讓人覺得出塵的味道。

    過去的這些年裡肖景深也就是靠著這樣的長相混跡在娛樂圈裡的。

    在那些他出演的影視劇裡,他是仙君,是文士,是大臣,是各種各樣文質彬彬飄然出塵的角色,身上的這股特殊「仙氣」也著實曾經吸引過不少觀眾的目光,可惜,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這種飄逸的角色一共才有多少,在現在這樣轟轟烈烈的造星時代,吸引人眼球的人設總是被演員們爭搶的。

    搶角色肖景深自然是搶不過的,早幾年還好一點,他年輕又有更早時候攢下的一點知名度,原來的經濟公司還願意為他投入那麼一點點精力——為了讓他有更好的價碼去站台或者接三無代言。

    這種消耗大於積累的方式只是不斷消耗肖景深的資本,等他又被人轉手之後,年紀更大了,待遇也更差了,他一個人又實在沒辦法擺脫外形的桎梏,接到的角色就漸漸從一線衛視電視劇的男三男四,到了現在地播劇的不知道幾號角色。

    作為一件被不斷用來「抵債」的商品,他的價值在不停地打折,終於,就像他身處的巷子一樣陰暗蕭索,陽光再也不肯眷顧。

    曾經頗具個人特點的氣質和長相因為限制了接戲而成了被嫌棄的存在,為了能接更多的角色賺錢,他自己下決心自己動手打磨掉了自己的特質,終於看起來就和娛樂圈裡最普通的演員們一樣可以充當毫無存在感的背景板,只是比一般的演員更繁忙和容易膽怯。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娛樂圈的整體收入水平是在上升的,「平庸」的肖景深可以咬著牙一年進二三十個劇組,積少成多賺足他需要的錢。

    這樣幾乎是一把血一把淚地往前走,走到了現在,不知道究竟賺了多少錢,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終於換來了這樣的一個下午,他可以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和自己的室友一起坐在這裡喝點小酒,談談不需要再演戲的將來。

    因為他今天已經正式和他所在的經濟公司解約了,他終於賺夠了自己要賺到的那些錢,換回了自己的自由和未來。

    說起來,今天還是他三十二歲的生日。從二十二歲到三十二歲,這十餘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沒什麼痕跡,也沒有什麼聲響,只有重重的坎坷被揉成了細碎的沙子沉在了肖景深那雙眼睛的後面。沒什麼人能看清,他也不需要別人看懂。

    「深哥啊,我跟你說,樹挪死,人挪活,雖然我年紀不大吧,可我見識也不少,就您這樣的人肯定有出頭的一天,東邊不亮西邊亮,演戲紅不了說不定就是老天爺覺得你天生就是當大飯店老闆的材料呢。」

    顯然,美味的食物讓李可的口齒變得利落了許多,他半是安慰半是吹捧,吃口菜,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其實天底下哪裡都一樣,我這些年過得也不錯,就是演戲演累了就換個行當,家裡也催著我回去了。」

    肖景深說得很輕巧,他從來不把自己的艱難和愁苦展示給別人看,這樣的性格,在一個成功者的身上那是值得讚美的性格和氣質,但是放在他身上,只能說是矯情……或者說窮酸。

    就像那道午後的斜陽,照在繁華處,是絢麗美景,照在這個垃圾場一般的小巷子裡,不過勾勒了一下庸碌與淒清罷了。

    一口酒,一口菜,一口饅頭,兩個大男人邊吃邊聊,不談過去,不談現在,就只能說說還沒有發生的將來,希望將來能再好一點,不要比現在更糟,不過,怕是也很難比現在更糟了吧。

    菜很快就見了底,饅頭也吃乾淨了,第二次開的啤酒還都剩了小半瓶兒,肖景深的室友意猶未盡地抹抹嘴,跑回房間裡又淘騰出兩包五香花生米,就著花生米,兩個人繼續且喝且聊。

    殘陽褪去,萬家燈火。

    就在這個時候,肖景深的電話突然響了。

    另一隻手還拿著酒瓶子的肖景深看了這個陌生的號碼一眼,摁下了接聽。

    「喂,您好,我是肖……」

    「我的車十五分鐘之後到斜陽路和希望路的交叉口,你就在那等我。」

    電話裡傳來的聲音有些陌生,也有點熟悉,肖景深又看了一眼手機號,對方已經掛掉了電話。

    「誰啊深哥?我看你……你這是怎麼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肖景深根本顧不上回答室友的問題,當他那個被酒精沖洗過的腦子終於明白過來打電話給他的人是誰之後,他立刻「騰」地一下從馬扎上站了起來。

    「我有點事兒要趕緊出去一下。」

    「啊?這都九點多了。」

    李可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現在什麼時間重要麼?

    「你記得把東西都收拾了,要不等我回來收拾也行。」

    肖景深三步變作兩步躥進了衛生間,扶著洗手池,揉揉眼睛看看鏡子裡的自己,鏡子裡的那個男人臉上帶著明顯酒意,髮型凌亂,表情頹唐,滿臉寫著又老又窮。

    只看了這一眼,他自己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了。

    接下來,他先拿起了發膠搖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先剃鬍子,翻出了刮鬍刀又覺得自己應該先洗臉。

    作為室友,李可一直認為肖景深是個穩重的大哥,他這樣手忙腳亂倒騰的樣子,這兩年來真是還是頭一回見。

    深深聞了聞身上的酒氣,肖景深抬頭看了一眼沒插電的熱水器,心下一橫,乾脆脫了衣服站在噴頭下面用冷水把自己從上到下徹底刷洗了一遍。

    冰冷的水沖淋在他的身上,讓他終於恢復了清明,卻依然難以冷靜。

    那個人,為什麼突然會聯繫自己呢?她是遇到什麼困難了麼?

    十三分鐘之後,洗了澡剃了鬍子收拾了頭髮還試了兩身衣服最終穿上了黑色襯衣的肖景深站在了斜陽路和希望路的路口。

    低頭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裝扮,肖景深對自己腳上黑色的襪子真的不是很滿意,但是那雙鐵灰色的他昨天沒洗,要換上一雙已經穿過還沒洗的襪子實在是突破了他能夠承受的心理底線。

    站在街頭,夜風拂面,沒有吹乾的頭皮感受到了一點晚春的涼意,懷著對襪子的不滿,身材挺拔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冷靜了下來。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呢?我又在緊張什麼呢?

    路燈橘色的光打在男人揚起的臉上,照亮了那抹苦笑。

    她怎麼可能會需要自己的幫助?現在這樣的自己,又能為她做的了什麼呢?

    她為什麼要在今天再次出現呢?

    那個……十年來年裡偶爾會在他夢中出現的人。

    一輛紅色的汽車近乎無聲地滑到肖景深的面前,車窗落下,傳來一個女人不帶溫度的聲音。

    「別發呆,上車了。」

    肖景深打開了後車門,看見裡面擺了一個大大的紙箱子佔了大半的空間,只能打開副駕駛的位置坐了進去。

    駕駛座上的女人沒說話,男人看了一眼她的側臉,放在腿上的雙手輕輕動了一下,到底沒有先開口。

    沉默中,車門關上,汽車疾馳而去,很快融進了金河般流淌的車流之中。

    車子最終停在了CBD一處高檔Soho的地下停車場,肖景深主動搬著那個大紙箱子跟在年輕女人的身後上了樓。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女人特有的節奏,肖景深低頭看著那雙紅色鞋底的黑鞋子,心裡一下子就愉悅了起來,

    上了電梯,到了十九層,女人開了房間的門,兩個人進了一個類似辦公室的地方。

    「那邊有喝的,我要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女人頭也不回地說一句話,把鑰匙扔在一邊的櫃子上,伸了個懶腰走向落地窗前的辦公桌。

    肖景深站在她後面,先把紙箱放好,又把那串鑰匙放在了櫃子上的雜物盒裡。

    對方指的方向是一個小吧檯,肖景深的視線在那些香檳紅酒上掃過一圈兒,然後走過去先煮上咖啡,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

    「你今天已經和眾和那邊解約了?」

    咖啡煮好了,用手指尖兒輕觸了一下杯沿兒,深吸一口咖啡濃郁的焦香氣,這個似乎完全不知道什麼是客氣的女人坐在落地窗前寬大老闆椅上,一語道破了肖景深今天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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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46 PM

第4章 半生

    在幾個小時之前的下午兩點半,肖景深和眾和娛樂正式結束了長達三年半的經濟合約,女人給他打電話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五十,知道這個消息的時間肯定更早,也就是說,短短不到七個小時的時間裡,肖景深的行蹤已經掌握在了她的手裡。

    「是宋潛告訴你的。」

    肖景深很篤定。

    「誰?」女人勾起一邊唇角,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我也沒興趣在這兒隱瞞什麼,是你『前任』經紀人剛剛打電話告訴我的,原來他叫送錢啊,好名字,符合他的氣質。」

    宋潛在幾個小時之前榮升肖景深的「前」任經紀人。按照娛樂圈這個小圈子裡不計其數的「潛規則」來說,曾經的合作方解約,只要不是因為利益關係撕破臉鬧得不可開交,大家也都會好聚好散,畢竟圈子太小,很難說彼此間以後會不會有合作。與肖景深解約的時候,這位名字諧音獨特的經紀人卻並沒有遵守這樣不成文的規定,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彷彿是送衰神出門一樣。

    算算時間,他大概前腳跟自己正式解約,後腳就來找眼前這人了。

    「上次見面之後你有過問我的事?」肖景深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差不多吧,畢竟是老朋友,我隨便問問,就總有人把你的消息往我耳邊送,我也就隨便聽聽,不得不說……你這些年,真是乏善可陳。」

    女人的脊背倚靠在椅背上,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肖景深,過了足足一分鐘才接著說話:

    「解約之後你想好怎麼辦了麼?衛英華這幾年弄了一個華津娛樂,她那邊跟幾個製作公司都是老關係了,資源不錯,你先去那邊怎麼樣。」

    沒等肖景深給個反應,她手指撐著下巴,嘴皮子很利落地又給了肖景深另一個選擇。

    「要不你就去屏光先掛靠著,最近屏光和C娛樂那邊的合作挺多的,C娛樂明年年初有個大項目。」

    先靠屏光入了C娛樂的眼,剩下的事情就得看天時地利人和了,在娛樂圈裡打拼了十幾年的肖景深自然不會不懂這人的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氣。

    無論是大名鼎鼎的老牌人衛英華,還是各種老大腕兒掛靠的老牌經紀公司屏光,對於現在的肖景深來說都是跳起來都夠不著的好去處,對方能隨口就讓他選,儼然覺得這些都是尋常事罷了。

    別人許諾這樣的「前程」,人們都會覺得牛皮被吹破了,可是這個女人說這樣的話,極少有人不相信,因為她在業內有個響噹噹的綽號:「阿Sun姐」。

    這樣一個綽號的後面跟著是一串串金光閃閃的履歷:業內響噹噹的金牌經紀人,一手打造國內最紅男子組合「The King」,華光天下娛樂傳媒的藝人部門總經理兼任公司副總經理……

    與那個頗有港氣又帶點霸氣的「江湖稱號」相比,她的本名「桑杉」似乎更適合她自己的年紀和外貌,因為她今年只有二十九歲。

    小麥色的皮膚,修長的眉目,格外深黑的髮色,還有即使是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半袖筒裙也遮掩不住的好身材……這些素材拼在一起,構成了一個並不符合東方傳統審美面色冷峭氣勢驚人的女人。

    在很多人的想像中,「阿Sun」姐似乎應該是另一幅樣子,可是見到她本人,他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人雖然年輕,可她取得這樣的成就有這樣的稱呼,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這樣的一個女人笑著說要對一個落魄的中年演員伸出援手,幾乎沒有人想要拒絕。

    肖景深卻是那個例外。

    「我……打算轉行了。」

    男人的嘴唇動了一下,才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出口。

    在此之前,他可以很自然地跟任何人說出他的打算。

    轉行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此處不行,另尋他處,他才三十多一點兒,機會仍然有大把……這些話掛在他的嘴邊,也掛在別人的舌頭上,彷彿他退圈兒就是脫離了泥潭,從此風雲際會一朝成龍。就像他的室友李可和他喝酒時候說的那些話一樣。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言辭都不過是虛妄的泡沫罷了,說的人只是善良地藏起了同情,用流水線一般的謊言保全著肖景深這個失敗者的顏面罷了。

    在五光十色、光輝與塵埃共存的娛樂圈裡,他其實就是個失敗者。

    十一年了,二十多歲第一次演戲的肖景深是什麼樣子,沒有人還記得,十一年後混成了一個老油條的肖景深是個什麼樣子,也並沒有人會在意。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長相還行,戲路狹窄,瘋狂軋戲,同一天可以混在不同劇組的配角演員,就連解約都沒有被原來的公司挽留一下,像是一個用久了的廉價筆記本,被人隨手就扔了。

    這樣的十一年,他可以將之釀成回味一生的苦酒,也不想就這樣在桑杉的面前展開,讓他看見其中的頹然不堪。

    「轉行?轉行做什麼?」

    桑杉彷彿並沒有對肖景深的決定感到意外,她的手裡把玩著一支鋼筆,問得漫不經心。

    「大概開個飯店吧。」

    「在京城?」

    「不,回老家去。」

    「哦……秀城,這幾年經濟發展的還不錯。」

    房間裡隨即陷入靜默。

    肖景深低下頭去,聽見桑杉用她那讓陌生也熟悉的嗓音說:

    「我們來算一筆賬吧,假設你現在手裡有五十萬塊錢開餐館。即使是在秀城,也只能開個規模不超過二百平的中小餐館,畢竟現在店面的租金很貴。這樣規模的餐廳,你一年能賺到手多少錢?十萬?二十萬?一開始肯定不會很多,畢竟對於這個行業來說你也是個新手。就算是有了二十萬的純利潤,你都拿去做規模擴張,累積下來大概四年後你才能賺到一百萬,也就是說到了第五年你會有一個一百五十萬投資規模的餐廳,那年,你就三十七歲了吧?」

    桑杉算的很認真,那雙明亮的雙眼一直看著肖景深,或者他面前的水杯。

    如果目前國內娛樂圈最大的特點,大概就是「錢不是錢」了,一個電視劇動輒投資上億,一個一線演員的片酬往往以千萬計,在這樣的情況下,三十七歲的肖景深擁有一百五十萬,雖然在普通人眼裡已經足夠可觀了,但是對於見慣了錢來錢往的娛樂圈來說,真的什麼都不是。

    對於曾經的肖景深來說,也不是什麼值得上心的數字,可是現在,區區一百五十萬,在桑杉的口中就是他半生的積累。

    半生……就是一半人生的意思,就是你在睡前為自己的第二天提出了無數的設想,睜開眼睛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在計劃中的在太陽升起前的晨跑,對著朝陽吶喊,勤勤懇懇一上午完成自己半天的工作,心滿意足地吃一頓午餐……這些就只屬於你那顆驟然疲憊的心,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這樣睡一天,便荒廢半天,睡一輩子,就剛好荒廢了半生。在桑杉的嘴裡,回去開餐館的肖景深,就是已然失去了自己這一生中所有的清晨、上午、和正午。

    「當然,你要是投資的錢多那就好說了,畢竟投資這方面是資金為王麼。」

    女人的聲音裡一派「我就隨便做個估算題」的輕鬆。

    肖景深卻很難輕鬆下來,他的手裡只有不到二十萬,回到秀城之後他打算開個小小的餐館,靠做精緻一點的外賣賺錢,怎麼可能會有更多的投資呢?

    「我聽說秀城的房價也到了一萬多一平了,不過還好,奮鬥到三十八歲的時候,你就可以交首付貸款買個房子了,貸款十五年,還清房貸是五十三歲。五十三歲的你……會有一家餐廳和一套房子……」

    桑杉站起來,緩步走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她的手指上塗著橘紅色的指甲油,輕輕擦過了肖景深的頭頂。

    「我記得你十四歲的時候說過,你想將來退休之後就買一艘很大的船,周遊世界……這樣算下來,你買船周遊世界是難了,倒是可以報個老年旅遊團,花幾萬塊錢這兒去一下,那兒去一下,接下來,你就徹底老了。」

    十四歲的男孩子正是愛做夢的時候,別說周遊世界,哪怕和太陽並肩都有可能說出口,那時候的話怎麼能作數呢?男人想好了辯解的話,卻並沒有機會說出口。

    居高臨下,桑杉微微低頭俯視著肖景深,手指往下,蹭過男人的額頭和臉頰,然後……狠狠地擰住了他的耳朵。

    「嘶,別,別揪!癢啊。」

    男人皺著眉頭,因為突來的疼痛眨了眨眼睛,儘管很多年沒有做了,這個表情他依然是熟練無比的。

    耳朵是肖景深的敏感點,一直就是「碰不得」的地方,不過對於和他一起長大的桑杉來說,肖景深的身上不存在「禁區」這個限制,只有她想碰不想碰。

    看著那張有些陌生的臉上露出了和少年時一樣委屈的表情,桑杉的眸光微動。

    「真該給你個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真的是肖景深麼?」

    男人看見了她的眼神裡的疑問,十分之真誠的疑問。

    從見面到現在,剛才是桑杉的嘴裡第一次說出了肖景深的名字,不只是這次見面,上次在某個飯店門口的匆匆作別,他們也沒有叫對方的名字。

    這一刻,彷彿有什麼魔法發生了,讓肖景深腦海中被關在鐵櫃裡的記憶一下就衝破了枷鎖,翻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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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47 PM

第5章 自尊

    肖景深今年32,桑杉29歲,他們兩個認識的那一年,肖景深才14,桑杉也才11歲。

    「外公家隔壁搬來的鄰居」正是肖景深對桑杉的第一個印象。

    十一歲的桑杉身材矮小乾瘦,皮膚黑黃,頭髮也發黃,是一個特別不起眼的「黃毛丫頭」。

    十四歲的肖景深是整個學校都驚艷的俊美少年,挎著書包穿著校服騎著自行車路過,迤邐著地上的塵土,還有女同學們砰砰直跳的少女心。

    從外公打發肖景深去給新來的鄰居送水果的那個中午到現在他們兩個人坐在這個陌生城市的辦公室裡,時間已經過去了足足十八年。

    「肖景深,你不准叫我小黃毛!」

    「嘿,肖景深?我明年也要去你們學校上學了。」

    「肖景深,你又被教導主任抓住了?」

    「等等我呀肖景深,你要是先跑了我就跟景爺爺說你跟女同學約會啦!」

    「肖景深,小精神!你要是再叫我小黃毛,我就叫你小精神,叫的你全班都知道!」

    「你真的肖景深麼?」

    穿過記憶的迷障回到現實,肖景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

    黃毛丫頭長大了,像是被時光細細雕琢過,從其貌不揚黯淡原石變成了令人驚艷的珠寶,而昔日驕傲的少年,卻除了自己咬緊的牙關之外什麼都沒有剩下。

    在桑杉的期待裡長大的肖景深應該是個什麼樣子?曾經,在窮極無聊極度絕望的夜晚,男人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他應該名校畢業,年少成名,在演藝圈裡青雲直上,成為最好的演員,最耀眼的明星……就像他自己曾經展望過的那樣。

    可是年少時光裡美好的暢想金貴也廉價,如果夢想輕易就能實現,那夢想也不可能稱之為夢想。

    舊日那個飛揚少年早就被所有人拋諸於腦後,十幾年後的現在,他想離開這個圈子,回老家開個餐館,守著年邁的外公好好過日子。那些應該忘記的東西,似乎不應該在這個夜晚再被人提起。那些光彩奪目的東西,即使是一點點碎屑也會讓現在的肖景深不知所措,會讓他想逃避,可是這種軟弱是他完全不想展現給眼前這人看的。

    因為桑杉不止是他的發小,不止是一個幼年的鄰居,也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

    俗稱初戀。

    過去與現在的短暫相接,讓那少年般的神態如一層淺薄的霧氣,剎那間從男人的身上徹底消彌了。

    桑杉顯然沒有肖景深那麼多的思念和懷想,她擰著自己這個發小兼初戀的耳朵端詳了一下突然就鬆手了,轉過身拍拍手掌,接著直接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上。

    「剛剛我估算的那個收入可能會比你真正賺到的少,但是我也完全沒有考慮你創業失敗的風險,說起來,你有研究過最近的經濟大數據麼?不同資金規模的創業失敗率大概是多少你知道嗎?」

    肖景深當然沒有研究過,畢竟現在準備退圈回老家的他更像是一條夾好了尾巴隨時準備落荒而逃的狗,毫無目的,只有一個讓自己能安心的虛幻的「目標」。

    氣場似乎正在整個房間裡肆意瀰散的女人並不是真正需要他的回答,扭頭從身後端起咖啡,她捧在手裡很公式化地笑了一下:

    「哦,我忘了,你最討厭數學了。那你還要多一個人來替你管賬,不然你恐怕很難保證收支平衡,這又是一筆支出……創業初期就缺乏足夠的數據管理能力,也沒有做過市場調查,更沒有詳細的創業計劃,你到了退休的時候真的能報的上老年國際旅行團麼?或者說,你根本沒想過那麼遠,你現在能看見的未來只是你坐上了回秀城的高鐵。」

    如果語言可以化成實際的刀子,肖景深的心口現在應該已經被戳爛了。

    偏偏他無力反駁。

    「你的數學,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這是他從自己此刻雜亂的思維裡唯一擠出來的一句話。

    「你覺得我是一如既往,我對你只有『難以置信』四個字可以形容。肖景深,當年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會變成這樣——真是糟糕透了。」

    一根細小的針冷不丁射進了肖景深的心裡,頃刻間把他的一顆心變成了冰,然後辟里啪啦碎裂開來,連疼都讓他來不及感覺,就瞬間把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冷酷蒼白。

    「我一直相信你能過得很好,現在你也真的過得很好。」

    肖景深語氣艱澀到了極點,他茫然地晃了一下頭,意識中還是想把話題拉回到桑杉身上。

    「嗯,應該的。」

    桑杉從來就有直接把天聊死的能力,這一點還真是「一如既往」了。

    房間裡一時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勸我繼續留在圈兒裡演戲。」男人的手掌在他自己的膝蓋上下意識地摩挲著,「可是我現在能演的角色就那些……去年年初演戲的時候又傷了腰,真的不想在這一行裡再做下去了,我也……在這一行裡做不出什麼門道了。」

    到了此時,桑杉終於收起了她臉上那種收放自如的笑容,她走到肖景深搬進來的箱子面前,彎下腰在裡面翻找了一下,然後拿出了一摞文件。

    「過去的十一年裡,你一共演了三百四十多部戲,刨除沒上映的二百六十多部,你在觀眾面前出場了八十次,累計時間是四千三百分鐘,合計72個小時。做到這一步了你現在還連個臉兒熟都沒混上,你這輩子的演藝事業也就比你開餐館好那麼一點點吧。」

    顯然,桑杉並不滿足於捅刀,她更喜歡乾淨利落地腰斬。

    肖景深徹底坐不住了,他逃避著桑杉的目光,看向了房間的大門。

    他想離開這裡。

    「平庸的事業,平庸的生活,甚至還有現在這樣平庸到可笑的性格,我用這樣過分的語言來羞辱你,你連一句反駁都沒有麼?肖景深,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隻蛆蟲想要爬回廁所裡一樣。」

    女人手上一頁一頁翻著肖景深過去十年的履歷,眼睛看著的卻還是那個男人,熟悉的陌生人,陌生的……曾經最熟悉的那個人。

    「所以呢?所以你今天來是為了告訴我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無論是演戲還是幹別的都注定庸庸碌碌一無是處?這些……我都知道,可我……」

    肖景深低下頭極力不讓自己的態度變得激動起來,因為他面前的人是桑杉,不是別人。可他還是生氣的,隱隱的一點怒火並不是針對對方,而是自己,這個被桑杉看破了所有難堪的自己。

    他就是這樣的糟糕,過去這些年的生活告訴他,每當他認為生活不可能更糟糕,也就到了他再次被人推下深淵的時候,現在他靠著自己終於爬出了泥潭,覺得已經費勁了今生所有的氣力。

    「我已經盡力了。」他很想把這幾個字告訴桑杉,因為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可是他說不出口。

    對著這個女人,他心裡還有什麼東西死死撐著一個點,讓他不要徹底墮落和絕望。

    牆壁上的秒針滴滴答答走了幾下,肖景深的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

    「整體來說,你現在就是一團圈子裡隨處可見的垃圾,如果沒有我的話。」

    桑杉把文件放在了肖景深的面前,雙手抱胸站立。

    「你什麼意思?」肖景深抬起頭看著桑杉,這是他今晚上第一次主動去看這個女孩兒。

    與追求清瘦臉小的娛樂圈女演員們相比,她不夠瘦,臉部輪廓也不夠柔和,更重要的是氣質上幾乎找不到讓人喜歡的地方——這一點真是和她當年一模一樣。

    「原本我只是想給你介紹更好一點的工作,但是看見你已經廢物到了這樣的地步,我現在反而很想當你的經紀人,因為我覺得那份工作會很有挑戰性。」

    這個夜晚,從肖景深坐上了桑杉的車開始,他就只能作為乘客任由桑杉這個司機來把握方向,不僅僅是現實中的車,更是兩個人聊天時的全部邏輯方向。

    現在桑杉突然成了車神來了一個秋名山九連發卡彎,肖景深只覺得自己被晃到頭暈目眩。

    「你……我?」

    「有什麼疑問麼?我,來當你的經紀人。」桑杉用手指點了點自己,「你應該是瞭解我的,我一直認為把六十分的人帶到一百分沒什麼了不起,能把十分的人帶到一百分,才能看出一個經紀人的真本事。」

    肖景深依稀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你現在戲路窄,認可度低,知名度可以算是沒有,以前在電影學院裡的東西也都丟的差不多了,就臉還勉強能看,年紀卻大了,最近的一部戲裡你演的是個中年掌櫃對吧?你這樣的人娛樂圈裡多的是,事業毫無前途,勉強混口飯吃,隨便在哪個影視城的旮旯裡掃一掃都能掃出一堆,但是比起別人你好歹有一項優點……」

    桑杉細長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輕快地跳了幾下。

    「這些年……你爛泥潭一樣的經歷好歹消磨掉了你大部分無謂的自尊心,比我找個人從頭打磨要好一些。」

    因為沒有自尊心而被誇獎?!

    肖景深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覺得暈眩的症狀並沒有得到緩解,剛剛還在發熱的頭腦現在依然處於血管膨脹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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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47 PM

第6章 忽悠

    「其實我這也算是在幫你實現你以前的夢想。拍拍胸脯問問自己,你不想紅麼?你以前不是說了一堆豪言壯語要當最紅的明星麼?

    我記得你是專業影視學校畢業的吧,哦,對了,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是在參加同學聚會,你的同學們看起來都混得人模狗樣,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自卑麼?他們曾經應該都比不過你吧,現在呢?以後呢?

    ……我說要帶你,就是給你一個機會,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畢竟,這樣的機會你可能下半輩子都再也碰不到了。」

    這樣在神態裡帶著功名利祿、語氣中帶著權錢富貴的桑杉,肖景深是極其陌生的,其實仔細想想,分別了十幾年,桑杉早成了他心裡的一道剪影,又如何去分辨現在她身上到底有什麼是固有的,有什麼,是在他們天涯相隔的日子裡這個女孩兒一點點往自己身上添加的呢?

    當然,這些並不是肖景深考慮的重點,在桑杉甩出了想要跟他合作的想法之後,肖景深忍不住真的開始考慮了這其中的可行性。

    桑杉的手腕兒自然是不必說的,即使他瞭解的不多,想想同學會上那群人偶遇桑杉之後表現出的熱絡甚至於諂媚,他就可以想見桑杉在娛樂圈裡有多大的能量。

    這樣的機會……他能不能,敢不敢去抓住呢?

    他還有沒有可能,在度過了人生漫長的雨季之後洗乾淨身上的泥濘,繼續做他曾經想做的事,成為他曾經想要成為的人——和桑杉一起。

    桑杉在最後捅了那麼深到見骨的一刀之後就再也沒說話。她轉身打開了播放器,悠悠一支江南小調就從音響裡飄了出來。

    最後斜斜地看了對方一眼,桑杉仰躺在了老闆椅上閉目休息。

    所謂:「有問不可遲答,無言切勿先聲。」說得正是桑杉此時的策略,前面的連消帶打已經足夠,男人的神經已經繃在了弦兒上,如果逼緊了是會反彈的。

    過了一會兒,女人懶懶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時間,看到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又在吳儂軟語中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十幾分鐘後,肖景深終於開口了。

    「我和你合作,你能給我提供什麼?」

    女人迅速睜開眼睛,一點流光轉瞬即逝,溪水般流淌的樂聲中,她的聲音透著一些不出所料的漫不經心。

    「我能力範圍內最好的資源,能在短時間內最快捧紅你的話題,一個完整的、可持續的發展規劃。別人有的,你都有,別人想要卻沒有的,只要你想要,都能有。這樣的保證夠麼?我甚至可以把它寫進合約裡,我甚至可以保證你一年至少能賺多少錢,也可以寫進合約,你賺不夠我自己賠給你。」

    肖景深站了起來。

    桑杉在他的面前擺下了一塊讓人不可能不食指大動的大餅,如果這個餅對別人來說是「美味的誘惑」,對他這個已經飢腸轆轆到了忘了飢餓是怎樣的人來說,就是可以重新點燃他人生的火把。

    明亮又炙熱,想擁抱,又畏懼危險。

    是面前這個女人讓他到了這個境地的,用輕描淡寫的過程和他自己在這個夜晚裡突然重生的慾望。

    「你的條件優厚到讓我……」肖景深攤了一下手,「我很懷疑我值得你這樣去付出麼?」

    「把這種我隨手就能拿出來的條件看成了付出,肖景深你這些年到底是混在了多低能的圈子裡。」

    桑杉冷笑。

    肖景深感覺自己腦海中的一根弦兒被人撥弄了一下。

    他認識的桑杉永遠都能做到她承諾的,無論是成為全班第一,全校第一,還是跳級,還是取得獎學金,還是……他高中畢業他們兩個人就分手的約定。

    「這麼晚了,我有點餓了。」此時此刻,一切都盡在掌握本該乘勝追擊的女人突然扯開了話題,肖景深看著她走到了酒櫃旁邊,打開冰箱拿出了一個小紙盒。

    拆開紙盒,裡面放了幾塊切好的蛋糕。

    「這家布朗尼還蠻好吃的。」

    晚上11點55分,一塊灑著核桃碎的巧克力色布朗尼蛋糕被桑杉擺在了肖景深的面前。

    「先吃口甜的補充體力,省的你大腦容量不夠想東西想多了還缺氧,明天反悔了就說我坑你。」

    肖景深吃了一小口,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桑杉已經背對著他在看材料了。

    巧克力蛋糕甜美中帶一點巧克力特有的苦澀,柔滑的口感在唇齒間翻轉,還有朗姆酒的香氣,在鼻尖,在舌尖……

    輕輕地,男人瞇了一下他的眼睛。

    「我在國外的時候認識了一個人,她很喜歡做吃的,偶爾也會講故事,有一次在一家甜品店,她告訴布朗尼蛋糕是個黑人老太太做傳統巧克力蛋糕失敗的產物,她忘了打發奶油,所以有了這樣的一個失敗品。可是失敗造就了一種新式蛋糕的出現。所以,我們有時候很難去定義失敗……」

    桑杉低著頭,燈光從她的身後灑下,沒人能看清她此時的表情,只有男人覺得,這大概是這次見面以來,對方最柔軟的姿態。

    「也許失敗了也可以試試,也許去回味一下失敗的人生,能得出其實自己不那麼糟糕的結論,也許有些收穫是在過程裡,我們不能只看著一個讓人失望的結果。

    這些其實都是她給我灌的雞湯,雖然我出了名的功利又刻薄,可是還覺得裡面有些話是有道理的,特別適合用來給你這種人洗腦,說不定運氣好一點、你咬著牙再走一點就撐過來了呢。話說回來,誰又沒失敗過,失敗了一天和失敗了十年本質上也沒什麼區別,反正還活著。」

    女人扯著嘴角輕輕笑了一下,最後總結道:「只要還活著,就該試試能不能翻盤,不然直接跳樓更痛快。」

    隨著桑杉說的話,肖景深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的聲響越來越劇烈。可他還是怕將來會失望,不是自己會失望,是這個女孩兒,肖景深特別恐懼自己有一天從她的身上看到對自己失望的神情,與那種恐懼相比,他更希望十幾年前的自己在她的心中是個代表快樂的符號,而現在的自己於她只是個不得一提的陌生人——一個空空蕩蕩一無所有的陌生人。

    比他的人生更空虛的,莫過於一顆心。

    何曾沒有熱血,涼透也已十年。

    男人面帶微笑地低頭說,語氣就像是在安撫一個小女孩兒:「我可以跟著你幹,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做,我也不圖什麼大紅大紫……你別為我費那麼多心力了,我不值得。」舌頭上還帶著蛋糕的甜,在一瞬間,蔓延成了苦澀。

    「你要是不能大紅大紫,我要你有何用?再說了,就算我有資源給你,你也得能拿在手裡啊,沒有話題,沒有熱度,沒有代表作,你在那些大導演面前光著屁股跳孔雀舞他們都不會搭理你。

    肖景深,要麼,你就一往無前地做,要麼你就收拾包袱滾蛋回秀城,別在我這弄出一副老幹部攢退休金的樣子,真叫我驚歎你的小市民思維。」

    桑杉猛地轉過身瞪著肖景深:

    「我只要你的回答,你到底幹不幹!」

    「干。」

    兩人交鋒到此時此刻,肖景深終於被桑杉逼出了內心裡最真實的那一面。

    「那好,未來五年,你全部事業和生活安排都要聽我的,任何規定與準則與我的要求相悖,以我的要求為準,我也保證做到合約上的一切,要是目標完不成,我十倍違約金賠你。

    ……你放心,我不會吃虧的,我和你簽約的額外條件是除了代理佣金之外未來五年你的收入我和你五五分。」

    桑杉坐回到辦公桌前打開了電腦。

    肖景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下定了決心到了這一步了,他就必須得拿出正經談合作的態度了:

    「七三分,我七你三。」

    桑杉挑了一下眉頭掃了對方一眼:「四六分,我六。」

    肖景深只能妥協:「好,五五分。」

    「那就七三吧,我七。」桑杉立刻提高了自己的價碼,五五分?那是半分鐘之前的事情了。

    男人苦笑:「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麼斤斤計較的人?」

    桑杉理直氣壯:「斤斤兩兩我當然從不計較,可我們現在談的是錢啊,我怎麼可能不計較?!話說回來,我記得你以前也不是一個喜歡討價還價的人。」

    「好歹也算是我的賣身契。」

    「賣身?我是在讓你升值。」

    桑杉一邊糾正著對方的說法,一邊迅速敲打著鍵盤。

    討價還價對上斤斤計較,肖景深自然敵不過舌燦蓮花的桑杉,收入分成最終定在了三七開,肖景深拿三。

    「放心,收了你的錢我當然會給你把事情都做好,在事業發展上你的要求我都會滿足你,既然簽合同了你必須要明白,我是你的經紀人,是你的利益共同體,沒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好,知道麼。」

    已經「賣身」男人輕輕點頭。

    剛剛的氤氳在空氣中與情感些微相關的東西,現在已經無影無蹤了。

    合同打印了出來,肖景深粗粗掃了一眼就簽了自己的名字。

    桑杉也簽了自己的名字在上面。

    「不需要加蓋華光天下的公章麼?你現在可以獨立簽人了?」

    看著一式兩份簽好的合同,肖景深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不用。」把合同鎖進保險櫃,與剛剛的氣勢奪人相比,桑杉此刻的笑容可以稱得上親切可愛,「我已經和華光解約了,現在你是我手下唯一的藝人。」

    男人幫忙抱上來的那個紙箱子,剛好就是桑杉從華光被掃地出門的時候帶出來的。

    肖景深:「……」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在瞬間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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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0 PM

第7章 吃麵

    「怎麼?能讓你交付信任的不是我?而是一個華光天下副總經理的頭銜兒麼?」

    桑杉臉上完全沒有事業失敗的窘迫,她淡定自若,倒是反襯著瞬間失語的肖景深有些大驚小怪了。

    「我不僅離開了華光賣了他們家的股份,還放棄了『The King』。」

    似乎覺得對肖景深的刺激還不夠大,桑杉笑著把她現在到底有多麼「一窮二白」都數了個清楚。

    說到最後,「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有把握能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帶你。」

    似乎有哪裡不太對?

    或者說,今晚上的一切都有點不太對。

    為什麼桑杉失業反而有利於肖景深自己的前途呢?難道不是她失去了她曾有的職位之後很多資源就很難獲得了麼?

    「你應該明白,你交付信任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的職位或者我曾經的榮譽……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能力,現在撕毀合同還來得及。」

    話是這麼說,被忽悠了半晚上的肖景深怎麼可能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收手呢?有些無奈地點點頭,他對桑杉笑著說:「我只能選擇信你。」

    「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只要你這些年智商下滑的程度在我的容忍範圍內……這是另一份合同,你看看沒問題也簽了。」

    說著話,桑杉又從打印機裡抽出來兩張薄薄的紙。

    「以工作需要為基礎的情侶契約合同?」

    男人眼前一陣恍惚,眼前這些字單挑出來他每個字都認識,放在一起,他只覺得自己是看到了外星人,就連給他合同的桑杉,現在在他眼裡似乎也成了外星人。

    ……

    早上七點,肖景深逆著洶湧人流從地鐵站裡出來。看著晨光滿佈人聲漸密的街道,他就像是一個被妖精抓走經年後放出來的碌碌凡人一樣,天似乎還是那個天,又似乎不是了,街景還是那個街景,似乎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都陌生著,也許是因為他大夢太久。

    與桑杉待在一起一整晚,他好像就是做了一場夢,夢裡有過去,有未來,唯獨少了點兒現在。

    穿著黑襯衣、牛仔褲和運動鞋的男人站在街頭看了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轉身往地鐵站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裡走去。

    小巷子往裡走三十米有一家羊肉麵館,店面只有三十平米不到,梁低門窄,生意卻是相當紅火。

    肖景深走進去點了一碗十三塊的羊肉面加一個鹵蛋,挑著角落裡的位置坐了。

    「你要紅,就要有話題,沒什麼話題比炒緋聞更快出位,只要找好了合適的對象和時機。」說話的人語氣是那麼篤定。

    「十三年戀愛長跑,至始至終的相濡以沫,這樣的感情才有足夠的吸引力讓別人關注,不是麼?」言語中彷彿自帶了蠱惑。

    「炒作的時機還要等等,現在我有半年的競業禁止,未來的三個月你的主要任務是減肥、健身,我希望時機到來的時候你能展現出來的是個跟現在這個落魄龍套完全不一樣的你。」……所有的一切讓人心裡隱隱生出了奢望,又覺得有未知的危險。

    想著昨晚,或者說短短幾個小時之前桑杉對她說過的話,肖景深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洗了冷水澡又吹了風,昨晚又通宵沒睡,他現在覺得自己的頭又沉又疼。那些話像是隔著一層棉布,在他的腦海裡悶聲悶氣地迴盪著。

    男人扶著頭慢慢笑了一下。

    羊肉面用的手擀麵,麵片稍寬,入口的感覺順暢滑軟,是這老店的特色,羊肉是羊腹肉,薄薄的幾片有肥有瘦,香得很有味道。

    帶著蔥花香菜把面送進嘴裡,再喝一大口故意多放了胡椒粉的麵湯,肖景深覺得自己終於又恢復了一點元氣。

    坐在肖景深對面的是一對年紀不大的情侶,男孩兒把女孩兒碗裡的蔥花都揀了出來,女孩兒噘著嘴對自己的男朋友嬌聲說了兩句什麼,又把幾塊肉夾到了對方的碗裡。

    然後相視一笑。

    看衣著打扮,這兩個人應該也收入平平,可是簡簡單單的兩碗麵,就是讓他們兩個人吃出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味道。

    肖景深想到的是自己將來也得跟桑杉「秀恩愛」。

    「秀恩愛這件事兒主要由你負責,一方面是因為我畢竟是個經紀人,主要負責幕後工作,另一方面……我的時間精力不想花費在這麼無聊的事情上,如果你需要我配合秀恩愛,每次要支付我至少七萬的出場費,這一點合同裡也已經寫明了。」

    秀一次恩愛就七萬塊,桑杉給自己定的身價顯然比現在圈內最有名的女明星還要高。

    再吃一口羊肉面,男人突然喃喃自語:「我忘了問問她為什麼離開以前那家公司了,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

    接著,他又在心裡反問自己:「問了又能怎樣呢?」

    不能怎樣,所以繼續吃麵吧,十三塊錢一碗羊肉麵,他以前要一個禮拜甚至半個月才捨得自己掏錢吃一次,每次想要吃之前都要給自己一個值得吃一頓好的來慶賀的理由。與那些從他貧瘠人生裡被好不容易挖出來的「好事」相比,再次看見桑杉,讓肖景深愉快到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來吃麵了。

    「這份假扮情侶的合同在三種情況下會自動終止,你或者我找到了真正的戀愛對象,我們的經濟代理合同終止,以及……我不想玩兒了。」

    步行回家的路上,男人還想著桑杉說的字字句句,那些話在他的腦子裡環繞著、回放著,最終,變成了一個問題:「你還是肖景深麼?」

    長大的女孩兒這樣問長大的他,肖景深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十九歲的自己是什麼樣子?身體有些不適的男人用手撩開額前的頭髮,對著早高峰來往的車流,臉上露出了一個屬於少年的笑容,笑容轉瞬即逝,化成了一聲歎息。

    肖景深拖著自己的兩條腿走了將近半小時才到家,他所住的房子房租之所以如此便宜,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距離地鐵站夠遠。

    同住的李可是個靠在網上接活兒混日子的宅男,現在九成九還沒睡醒,肖景深輕手輕腳地開門進來,昨晚他們張羅那些吃的已經被李可收拾了,只是擺著的凳子馬扎還原封不動,男人一樣一樣地收拾好,拿掃帚清理了一下才回自己的房間裡趴到了床上。

    「一會兒醒了得記得吃點感冒藥。」

    這是肖景深意識消失之前最後的一點想法了。

    這天傍晚,睡得人事不知的肖景深是被手機吵醒的。

    裝在屁股後面的手機孜孜不倦地發出聲響,男人艱難地把它掏出來,摁下了接聽。

    「老肖啊,上次說的那個戲主角檔期改了,明天就得拍你的戲了,你能來麼?」

    皺著眉頭,肖景深沒有及時給出回答。

    「明天上午八點,京郊影視城曲水園這邊我帶你見導演,沒問題下午就開拍了。我跟你說,你現在沒有經紀公司了,這價我就先替你談了,前頭先有大半個月的戲,後面再配合主演大概半個月,有大夜,你拿四萬五,雖然說是比以前姓李的給你談的少了點,但是現在這錢好歹都是你的,你也不用跟別人分了。」

    狠狠地捏了一下額頭,靠著外來的痛感找回了自己的意識,肖景深終於反應過來給自己打電話的人是誰了。

    老陳,混在各個劇組裡干場務的片場老油子,也是肖景深拍戲的時候認識的朋友。他跟眾合解約的事兒早兩個月就不是什麼秘密了,老陳當時二胎生了個閨女,辦滿月酒的時候肖景深剛好在京郊拍戲,就去隨了個份子,當時提了一嘴。

    上個禮拜老陳就打電話來說一部現代戲裡有這麼個角色大概得拍差不多一個月,正好開機的時候肖景深也解約了,不管解約以後幹什麼,這一波趕巧了,先賺著總是不虧的。

    肖景深記得當時自己是答應了的,雖然老陳事先說了說不用簽合同,但是口頭答應了的工作也得去做,也就是因為這個戲,他才定下了自己一個半月之後再離開京城。

    男人「嗯」了一聲,手機一扔又昏睡了過去。

    感覺自己剛睡了沒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肖景深拿起手機一看,依然是老陳。

    這才早上六點多,老陳已經在外面等著接他了。

    所謂的「讓導演看看」,對於他們這些老油條來說基本上就算是打個招呼「人來了」。

    老陳和劇組這邊早有默契,肖景深走了個過場兒就進了化妝間。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看見自己這部戲的劇本。

    這部戲的名字叫《老爸不嫌多》,其實是一部家長裡短的家庭劇,講的是一個女孩兒小時候父母失散,長大後她又去找自己親生爸爸媽媽的故事。這麼簡單的一個劇情,裡面充斥著大量的狗血元素,早戀、婆媳、出軌、浪子回頭、你爸不是你爸、你媽也不是你媽……還有現在正值話題風口上的「二胎」以及女性因為被逼生二胎導致的失業以及產育風險提高,要注意的是,這樣一部大雜燴的劇,是一部「民國爆笑勵志劇」。

    在這麼一部長達七十五集的電視劇裡,肖景深扮演的是女主繼父的弟弟,也就是女主母親的小叔子——一個婚內出軌後來又洗心革面的浪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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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1 PM

第8章 細雨

    午飯的時候肖景深單獨叫了外賣,這樣的「奢侈」讓老陳都有些驚訝了,畢竟雖然看起來還算體面,但是跟肖景深相處久了都知道他是個在生活上很「摳門」的男人,劇組提供了盒飯他還叫外賣這種情況,讓老陳一度以為自己這個老朋友是中了彩票了。

    肖景深也是沒辦法,即便吃了藥他的頭疼也只是稍有緩解,今天又添了嗓子疼的症狀,早飯沒吃撐到現在,看著那些油膩膩的蓋澆飯他實在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改天趁著沒戲了還得回家一趟,早上收拾東西只拿了毯子忘了拿一次性床單。」

    這個劇組提供住宿酒店是肖景深很熟悉的福運大酒店兩人標間,肖景深住過幾次,很是懷疑他們這裡更換床單的頻率和質量,吃了幾次身上起疙瘩的虧之後,他習慣性帶一包一次性床單來解決自己的睡眠問題。

    一碗西紅柿雞蛋打滷麵勉強吃了半碗,那杯用來紓解嗓子疼痛的冰糖雪梨實在太甜還沒有梨味,肖景深強灌了自己一大口就放下了。

    看著劇本上下午自己的戲份——出軌被老婆看到,挨了一個耳光——不敢吃感冒藥怕下午打瞌睡的肖景深最終還是抵不過病魔的侵擾,意識暈沉了過去。

    等到被工作人員叫醒走出集體休息室,男人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下起了雨。

    春雨連綿不絕地飄灑著,涼風一掃,只穿了一件襯衣外面套了個棕色馬甲的肖景深打了個冷戰。

    「你摟著她往前走的是,注意這個機位,這個機位是主要用來拍你特寫的,你得注意走位知道麼。」

    穿著雨披的副導演草草講了講戲,又指了指兩個年輕的女演員跟肖景深說:「她們兩個都沒什麼經驗,你多帶帶。」

    肖景深撐著一個笑點了點頭。

    被委託「照顧」的兩個女演員可不這麼想,尤其是演跟肖景深飾演的那個角色有「jian情」的那位。

    在她看來,跟她合作的這個男演員雖然長相不錯,但是在娛樂圈裡混了這麼多年還不出頭,顯然是有問題的,至於是什麼問題?還用問麼,沒紅就是最大的問題。戲沒有演過多少,自以為知道很多所謂「黑暗面」的女演員立刻對他提高了警惕。

    勉強對了兩邊台詞走了兩次位,肖景深就感覺到了兩個合作者對自己的牴觸,他輕輕咳了一聲,強打著精神站在了攝影機前面。

    「等一下再拍,這個場景怎麼沒有贊助商的牌子?不是說了要掛上廣告麼?」

    恰好在場的製片人在即將開拍的時候突然叫停了整個劇組。

    某個牙膏的贊助商給這個劇組花了錢,所以,在這個民國風情的小路上,就生生出現了一個「XX潔牙」的木頭招牌,一會兒這場「捉姦」戲就發生在這個招牌的下面。

    等場的時候,裹著大衣喝著熱水取暖的肖景深接到了一個電話。

    「半小時後我接你去見形體教練。」

    「我……咳,我現在不在家。」

    「哦?你在哪?」

    男人遲疑了一下才說:「我之前答應了串一部戲,現在在片場準備拍了……本來想提前跟你說的,現在因為主角檔期調整,我們這些配角就提前開始了。」

    電話的那一頭沉默了一瞬,肖景深感到自己頭皮一陣發麻。

    「沒事兒。」終於,女人慢慢悠悠地開口了,「我明天能見到你麼?」

    「明天下午我應該是沒事兒,晚上之前能趕回劇組就行。」

    「哦……那你先忙吧。」

    桑杉掛了電話,肖景深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打電話的時候他覺得非常心虛,大概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

    另一邊,桑杉方向盤一打,把車停在了一邊的輔路上。

    低頭翻找了一下手機電話簿,她迅速撥出了一個電話。

    「喂,小宋,我是桑杉……幫個忙,給我查查你們京郊(影視城)那邊現在有幾個劇組。」

    「四個?你知不知道哪個劇組現在主要拍配角的戲,明天還安排了夜場?」

    「好,你先幫我弄一張你們那的車輛通行證,我一個半小時之後到,麻煩你了。」

    勾起的唇角掛在桑杉的臉上,是今年最流行的口紅顏色,這個被各位美妝博主誇讚「溫柔知性」的豆沙色,此時顯得有些犀利甚至是凶殘。

    黑色的轎車在駛到某個十字路口之後直接轉向開上了通往城外的高架。

    又等了二十多分鐘,肖景深終於等到了工作人員再次叫他。

    簌簌春雨裡,他滿臉笑容地輕攬住自己身邊女演員的腰。

    「哎呀,你要保持距離啊。」

    女演員很不客氣地把他的掰得離自己遠了一點。

    「好的,我會注意的。」

    肖景深點點頭,細細的雨絲拍在他有些發熱的臉上,讓他的精神好了不少,聽見對方的稱得上無理的話他也沒有任何不悅的表示,手臂重新放好,虛虛地懸在女孩子的腰邊,帶了一點病色的臉上依舊是一臉演戲所需的笑容。

    對方態度太好,女演員反而有些不自在了,抬頭看一眼眉眼間不是很有精神的合作夥伴,她終究沒再說什麼。

    這應該是很簡單的一場戲,男人擁著自己現在的心上人從某個店裡出來,還用手掌貼心地為對方遮雨,路對面的女人看見這一幕終於忍無可忍,衝上去給了男人一耳光。

    既然說了「應該」,很顯然,那就必然會出「意外」。

    第一次NG是因為肖景深的那個女伴笑得太僵硬。副導演直接目視肖景深,顯然已經把這個「新人」的戲不好歸咎到了肖景深這個「前輩」的身上。

    「我會跟她再說說的。」

    「行吧。」副導演拍了一下他的上臂,「身體不好也不能拖累大家進度,你早點兒拍完了也能早點休息。」

    趁著導演調整機位的時候,感覺到熱潮再次湧上頭的肖景深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對合作的女演員說:

    「這場戲裡面你不用表現出多麼喜歡我,你只要想著這個手鐲就好了,它很漂亮,很昂貴……如果你不喜歡這個鐲子,你就想想雜誌上那些名牌,我……」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臉接著說:「你看我的時候,我的臉上都是那些名牌兒,正好呢,你又是個很拜金、很愛錢的角色。不用去揣摩怎麼表現喜歡我,你只要對我表現愛錢就夠了。」

    愛錢?

    女演員想像著自己是個面對著金主的小情兒,現在眼前放了一大堆的金銀珠寶。她試著笑了幾下,一開始還有點兒矜持,在肖景深鼓勵的目光下,笑容笑得越來越自然,勉強算是有了一點兒感覺。

    第二遍拍的時候他們這邊二人組沒問題了,倒是那個跑來「捉姦」的穿著高跟鞋腳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身上倒是不見傷,那個演員只是喊疼,足足緩了半個多小時似乎都不見絲毫的緩解。

    導演都快發火了,副導演見勢不妙特意去跟她說了幾句,那位依然一瘸一拐的女演員才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拍戲。

    跑的動作太僵硬,重來。

    打耳光的動作不對,不對,重來……

    後來實在沒辦法,臨時找了個替身替那位受傷的女演員把跑過去的背影戲拍了才算是解決了一半的問題,剩下要拍攝的戲份,就是這位女演員痛打肖景深這個「渣男」了。

    「借位抽你懂麼?你軟綿綿的幹什麼?讓你對空擺個動作你都不會?」

    「導演,我是新人,不太懂什麼是借位唉。」年輕女演員揉著自己的手臂甜甜地說道。

    「你能演就演,不能演就滾,這也不懂那也不懂,劇組花錢請你來是幹嘛的?」

    導演很生氣,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了過去了,這麼簡單的一齣戲都沒拍完,這樣的低效讓他已經忍無可忍了。

    女演員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這時候倒不讓人覺得她的演技有她真正演戲的時候表現出來的那麼糟了。

    製片人看看她,又看看副導演,那位副導演立刻心領神會把導演拉到了一邊,製片人也慢吞吞走過去,背著雙手,低著頭小聲地跟導演說話。

    「我還以為她是副導演的關係戶呢,沒想到是和製片人……」

    另一個女演員小聲嘀咕了一句,才想起來自己邊上還站著別人。

    那個「別人」自然是得了感冒還在這樣的濕冷天氣裡堅持拍戲的肖景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只喝了兩次熱水,現在他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那些順著他的頭髮留下來的雨水滴進他的衣領裡,讓他一會兒覺得氣悶不堪,一會兒又覺得雨水成了冰塊在從他發燙的肌膚上劃過。

    「唉?你還好麼?」

    女演員覺得肖景深的狀態不太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還好。」

    男人勉強笑了一下,趕緊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明天桑杉要帶他去見什麼形體教練,看見他這個樣子一定會生氣吧?晚上找個地方打一針明天就能好了。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汽車駛進了京郊影視城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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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1 PM

第9章 可憐

    「這段戲咱們就真打吧,反正女孩子們,手勁兒也不大,拍完了咱們晚上一塊出去搓一頓怎麼樣?」

    副導演在那邊哄完了導演,又過來哄肖景深這個「小配角」。

    暈的迷迷糊糊的男人點了點頭。

    無論在鏡頭之外是多麼的昏沉,一聽見打板的聲音,肖景深立刻精神了起來,這是他在從業十幾年間練成的職業素養,畢竟作為一個「還債機器」,別說像是眼下這樣發燒了,身上打著石膏還要演戲的情況都出現過不止一次,大冬天跳冷河,烈日地裡連續拍上幾個小時也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了。

    「能熬過去的,就像過去的每次一樣。」這樣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肖景深迎來了第一個真正甩到他臉上的耳光。

    他下意識有技巧的閃避讓這個耳光看起來凶狠但是並沒有什麼殺傷力。

    這場戲應該過了吧,垂著頭的他卻並沒有等來導演說好的聲音。

    因為站在他對面的女演員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抱歉啊導演,人家是第一次打人啦,我找找手感,下次肯定就過了!」

    笑場的人一邊笑一邊道歉,聲音落在離她最近的肖景深耳朵裡聒噪又刺耳。

    「你都不會生氣啊?」退回到一開始站位的位置,肖景深身邊的女演員裹著助理送來的外套小聲問他。

    「沒事。」

    肖景深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

    生氣?一個欠債幾千萬的人有生氣的資格麼?他要賺錢,跟公司的合約上他每年都要賺到足夠的錢來抵償債務,微笑和善能換來金錢,爭執與憤怒會讓他有接不到下部戲的可能。

    他不能爭吵、不能抱怨,更不能離開拍攝現場。

    這些有任何威脅性的行為都做不到,生氣,不過是當了個讓人恥笑的小丑罷了。

    再次開拍,肖景深看見女孩兒揮過來的手,想要閃避卻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聽話了。

    一個耳光重重地落在他的臉上,肖景深感覺不到疼痛,只有耳朵一陣轟鳴,讓他覺得天旋地轉。

    依然沒有喊停,沒有人說「OK」。

    此時,劇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開進拍攝現場的車子給吸引了。

    「砰!」車門打開又關上,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逕直越過來驅趕她的劇組工作人員,走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你還真是把自輕自賤四個字發揚到了極致啊。」

    雙手撐著自己的腿讓自己勉強站立,肖景深抬頭,看見身穿白色衣服撐著一支紅傘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桑杉……」

    他動了動嘴唇,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走,跟我回去。」

    桑杉直接去抓肖景深的手臂,抓住之後突然一頓。

    旁邊的人看見這個莫名開車闖進來的女人抬手,動作輕柔地撫摸了一下男人的額頭。

    「除了自輕自賤之外你還得加一條還愚不可及。」

    嘴裡是這樣說著的,桑杉還是解下自己身上白色的羊絨披肩裹在了肖景深的肩膀上。

    「他在發燒。」站在一邊的女演員說,「我感覺他越來越嚴重了」

    「知道他的休息室在哪麼?麻煩你把他的東西都拿過來。」

    纖細的手臂穿過男人的腋下,桑杉扶著肖景深,直接對那個年輕女演員下了指示。

    「好!」

    女演員毫不猶豫地轉頭就往他們休息的地方跑,顯然忘了自己應該是站在哪兒一邊兒的。

    工作人員們終於緩過神兒來要攔住這個女人帶走他們劇組的演員,桑杉沒理會他們,雖然還挺吃力地支撐著一個大男人的身體,她的氣勢依然足以震懾別人,冷冷的目光環視一周,最終她轉頭直接看向劇組的導演:

    「林導,您好,上次咱們在張建新先生那見過。」

    張建新是現今影視圈兒裡一個有名的投資人,他沒有什麼固定的合作公司,只要是感興趣的項目都喜歡摻一腳,很受一些沒什麼名氣的製片導演的追捧,如果能和他搭上線,別的不說,下一部他自己想拍的電影至少不用再苦哈哈地一家一家求投資了。

    聽見張建新的名字,剛剛臉色還極其難看的林導演一下子就溫和了下來:

    「您是?」

    「我叫桑杉,前一陣兒張先生給李許默導演的電影投資就是我牽的線。」

    如今這個圈子,桑杉這個名字已經足夠的響亮,這個年輕的女人出了名的人脈廣手腕高,跟幾個赫赫有名的投資人都能搭上線。

    李許默今年才三十多歲,作為一個導演他非常年輕,之前只拍過廣告和只能在視頻網站播出的電影,這樣的人能從張先生那拿到錢讓圈兒內人驚詫了許久。雖然自從周荇戲劇性地一夜成名之後很多投資方都開始青睞年輕導演,但是以李許默的資歷,那怎麼也輪不到他的。

    現在,他們的疑問有了解答。

    林導演的氣勢徹底和緩了下來,顯然已經開始在「保持導演威嚴」和「結交桑杉」之間搖擺不定。

    「桑小姐,您從我們劇組裡直接把我們的演員帶走,這不管怎麼說都不太合適吧?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你們說我男朋友是你們的演員?他什麼時候簽約的?我怎麼不知道?你們給他開了多少片酬就能讓他這樣發著燒還淋雨拍戲?林導演,我一直聽聞您工作認真,對合作的演員也關愛有加,在圈子裡有不錯的口碑,今日一見,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桑杉的話讓林導演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這位……先生簽的合同呢?趕緊拿來給桑小姐看看。」

    合同?當然還沒簽,這其中頗有貓膩,主管演員事物的副導演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

    「啊,簽約那個事兒,我們還得等晚上才能弄,這戲都開拍了,您直接帶人走,也太不給我們劇組面子了。」一段話分兩節,前一半是對著導演解釋的,後一半就是用來嗆桑杉的。

    桑杉看著林導演皺了一下眉頭,瞟了一眼那個主動跳出來當炮灰的副導演,臉上瞬間浮現了一個譏嘲的冷笑:

    「面子?誰的面子?我給了面子你們要的起麼?我男朋友才來半天已經被你們折騰成這樣了,你們居然連合同都還沒簽?!醫藥費、調養費的單據我後續都會寄給你們劇組,如果出了其他問題,我們說不定還要走其他途徑解決……還有,你剛剛打了他一耳光是吧?」

    細長的眉目輕轉,桑杉結結實實地盯了那個甩肖景深耳光的女演員一眼。

    「我男朋友長得不錯吧?皮膚很好吧?抽起來很爽吧?我最喜歡他的那張臉,所以給他的臉投了價值幾百萬的保險,你這種戲都不會拍的人抽得起麼?我男朋友的臉受傷了,你們的整個劇組負責得起麼?我建議你以後換個名字出道,或者整整容,不然我哪天覺得我家男人的臉手感不對了,我是會想起來找你的。」

    眸光如刀,又利又冷,看得那個女演員腳下一歪,差點摔到地上去。

    「林導演,您也得多想想您現在用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這幾年國內爛片兒太多了,張先生他們那些投資人可都謹慎了不少,您一直找這樣除了傻逼能本色出演之外就幹啥啥不成的來演戲,能拿出讓人滿意的作品麼?指望他們您還能忽悠到多少投資?」

    桑杉的幾句話敲在了林導演的心口,他的神色一動,顯然注意力已經不在桑杉帶人走這件事兒上了。

    「你罵誰傻逼?」覺得自己被人身攻擊了的女演員尖叫了一聲。

    「傻逼才問這麼傻逼的問題。」

    意識不太清楚的肖景深聽著桑杉為他這樣單挑全場,輕輕地,毫無知覺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桑杉懶得理她這種小角色了,扶著肖景深繼續往她車子的方向走,那個被她指使著去拿東西的女演員已經抱著肖景深的大衣和包兒跟了過來。

    別人還要攔下桑杉,林導演卻發話讓他們離開,他和那個一直不怎麼說話的製片人還想走過來跟桑杉客氣幾句,桑杉懶得理他們,只甩出了一道尾氣消散在潮濕的空氣裡。

    「那個演員叫什麼來著?」人都走了,戲當然都拍不成了,林導演在心裡盤算著先把哪場戲拎出來拍,再去找演員來頂上。

    副導演想了一下:「好像是叫肖什麼?林導,他這樣開拍了還走人,真是夠不要臉的。」

    「要面兒能吃軟飯麼?看人也不怎樣,運氣倒好,攀上了個厲害的女人。」

    「運氣那是挺好。」副導演想起了桑杉解開披肩後展露的身材,搓了一下鼻子,嘿嘿地笑了起來。

    ……

    肖景深躺在車後座上,身上還裹著桑杉的披肩,他的行李和大衣都帶著濕氣,被桑杉扔在了副駕駛座上。

    車行出大約半個小時,桑杉聽見副駕駛座上那摞東西裡傳來了來電鈴聲。

    桑杉趁著等紅燈的時候接起了電話。

    「老肖啊,我怎麼聽導演說你病了?怎麼樣,還好麼?明天還能拍戲麼?」

    「是啊,病了,感冒,發燒,肺炎,最慘的是得了腦癌,才跟你這樣專門坑朋友的傢伙混到一塊兒去了。」

    盯著紅綠燈,女人的目光比外面的雨水還要冷冽。

    「你誰啊,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呢?」

    「你叫陳啟是吧?是你介紹了他這份坑人的工作?想來也是,不然你也不會當時不出現事後跑來打電話描補了。肖景深拍半個月的電視劇應該拿多少片酬?你談的是多少,又貪了多少?劇組為什麼沒跟他簽約?誰在裡頭兩邊通吃?罵你兩句你還覺得自己天大的委屈了,你給劇組捅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窟窿,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去補。」

    老舊的電話上還有紅色的掛斷按鈕,用手指摁一下,然後關機,桑杉透過後視鏡看了面色潮紅的肖景深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每次見面,你都能可憐得推陳出新,這也是本事了。」

    要不是他實在可憐,什麼時候那些人還值得自己親自開口了?女人自嘲地笑了一下,這次自己算是秀了一次恩愛了,得記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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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2 PM

第10章 入住

    桑杉直接帶肖景深去了一家私立醫院檢查,確定只是感冒引起的發燒和炎症之後她下意識長出了一口氣,陪著男人打了針又吃了藥,此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肖景深還是有些昏沉,好在意識逐漸清醒,能夠很正常地說話了。

    能說,卻不敢說,車裡的氣氛十分壓抑,桑杉面無表情地開車,他坐在後面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倒是顯得十分乖巧。

    一生病就很乖這一點,還真是跟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這樣想著的桑杉打算開車直接把他送到家門口,在肖景深的指點下拐了兩個彎兒,就看見了一條黑黢黢的巷子。

    男人想要下車,桑杉卻沒打開車門上的安全鎖。

    「這是養病的地方麼?這就是個狗窩!」

    一踩油門,桑杉又把車開回到了大路上。

    「嗯?」肖景深的腦袋隨著車轉向晃了一下,鼻子裡哼出了一個表示疑問的音節。

    「去我那吧,正好也方便我天天帶你去打針。」

    桑杉並不是給那個病懨懨軟塌塌的男人選擇權,只是像往常一樣通知了對方自己的決定。

    「放心,我家裡有沒開封的牙刷、拖鞋、梳子和全新的枕頭。」

    「嗯。」

    「你睡覺記得得自己換衣服啊。」

    「嗯。」

    靜默了許久,後座上只傳來男人漸漸輕緩的呼吸聲,安靜的車廂裡,桑杉突然聽見坐在後座的人嘴裡念叨了兩聲。

    「你說什麼?」

    「小黃毛,不氣啊,哥在呢。」

    車頂,路燈次第而過,握著的女人似乎眨了眨眼睛,冷淡的眸光輕輕跳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一夜深眠的肖景深在睡夢中感覺到了胸口一陣重壓。

    他奮力把手從被子裡掏出來往胸前一抹,摸到了溫熱柔軟的一手毛,熱乎乎的貓團兒還突然發出了一陣「咕嚕嚕」的聲響。

    猛地睜開眼睛,那雙圓滾滾的金色眼睛就在眼前,一下子就把肖景深嚇清醒了。

    「什麼情況?」

    「咪嗷~」

    呆愣了好一陣兒,肖景深才明白過來自己現在是在桑杉家裡,顯然,眼前這只胖乎乎的「黑貓警長」就是桑杉養的了。

    「你好。」隨手捏了一下貓胖乎乎的肉墊兒,肖景深在貓的重壓下強行坐了起來。

    那只黑白兩色的貓從男人的胸口跳開,在床上弓了一下身子。

    離開桑杉特意為他翻出來的新枕頭(粉色的),踩上新拖鞋(粉色的),這些讓他想起了昨晚睡前用的牙刷(當然也是粉色的)。光著膀子只穿了自己一條睡褲的肖景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幾乎是同步的,那只除了肚皮四爪兒脖子和嘴巴之外都是黑色的喵星人也趴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真胖。」

    試圖再摸摸貓毛茸茸的後背,卻被毫不客氣地揮了爪子,套上一件睡衣,肖景深走出了臥室。

    房間的主人此時並不在家。

    桑杉所居住的公寓大概有一百多平的樣子,整個裝修的風格以白色和灰色為主,透著一股現代社會的幹練冷肅氣質,沒有茶几,也沒有電視,應該是客廳的地方擺了七八個書架,上面擺滿了書本,陽台和客廳打通了,兩隻看起來就很舒服的籐椅擺在那裡,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圓幾。

    無聲地跟在陌生的男人身後,那只警長貓警惕地盯著他。

    肖景深走到陽台,看見籐椅的靠墊上放了一本插著書籤的《孫子兵法》,顯然是最近桑杉正在看的。

    翻到插著書籤那裡,入目是《虛實》一篇的內容:「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嗯,雖然從小也受過古文熏陶,但是學生時代一直努力當學渣的肖景深表示自己一看見這些古文還是一如既往的頭疼。

    放下書,他伸手挑逗了一下陽台上擺著的綠色植物。

    粉白色的小花兒一團一團地開著,胖乎乎的多肉植物像是長了很多嬌嫩的小爪爪。

    窗外是寸土寸金的繁華地界兒,以男人目前的情況,不吃不喝兩輩子大概也不夠買下桑杉的這個房子。

    除了沒有客廳之外,桑杉這個房子的餐廳也被縮小了範圍,只是在廚房往外打通的牆上做了一個吧檯擺了兩把高腳椅,大概就是用來替代餐桌的了,在多出來的空間裡擺了幾件健身器材。

    那個吧檯式的餐桌上,肖景深看見了桑杉留下來的字條。

    「餓了定外賣,下午三點我送你去打針,貓糧在廚房門口白色櫃子下層,記得喂W先生,別給罐頭。」

    「W先生?」

    肖景深低頭看一眼蹲在幾米外用那雙圓眼睛盯著自己的貓。

    「你好啊,W先生,我是你主人的……朋友。」

    男人走過去試圖跟貓先生打個招呼,比如摸摸頭順順毛什麼的,但是W先生十分高冷,並不理會他的示好,轉身跳上了牆邊固定著的白色橫隔上。

    看看它在牆上那些一塊一塊一層一層的木板上自由來去,肖景深這才明白,原來這些讓他當做裝飾性的設計都是讓貓用來攀爬的貓爬架。

    再看看每個房門下面為了讓W先生自由通行的小門,男人已經很清楚地意識到這個房間有一個主人和一隻主貓,主人暫且不說,這個主貓對自己絕對稱不上友好啊。

    「喵!」蹲在自己的領地上,W先生警告這個陌生的、比較大只的兩腳獸不要輕舉妄動。

    示好不成的男人默默收回手,走到了放貓糧的櫃子旁邊。

    「要吃飯麼?你對我友好一點,我考慮給你好吃的,怎麼樣?」

    「喵~」不怎麼樣!

    一小把乾糧倒進了不剩什麼的貓碗裡,十分高冷的W先生踩著小碎步走過來,低下頭哼哧哼哧吃了起來。

    「你這給了吃的還不給好臉兒的性格怎麼這麼眼熟呢?」肖景深伸手去摸那個圓滾滾黑乎乎的腦袋,W先生躲了兩下,胖乎乎的貓臉在飯碗裡蹭來蹭去,因為不肯放棄吃的,它自然是實在躲不過,糾結許久就只能任摸了。

    真的是很像它主人啊。

    一隻手摸著貓頭,頭髮還亂著的男人瞇著眼睛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頭髮發黃的小女孩兒。

    夏秋之交的時候,桑杉家已經搬來半個多月了,肖景深沒和他們打過什麼交道,倒是他外公景老爺子對桑杉一家的評價還不錯。

    那天,他騎著自己那輛全校獨一無二的高檔自行車路過一家小賣鋪的門口,看見幾個人正圍著一個「小黃毛兒」。

    如果不是桑杉那頭毛兒確實黃的很有特點,肖景深大概就直接路過了。

    乾瘦的女孩兒抿著嘴站在那,小小的眼睛裡是滿滿的不馴。

    肖景深在附近幾個區的中學都是很有名的,幾句話就驅散了那些才十歲出頭的毛孩子們。

    「你還記得我麼?我外公就住在你家對門兒。」

    昂著頭跟個小鬥雞一樣的丫頭防備地看著他,肖景深沒忍住伸手想揉她的頭毛兒,女孩兒梗著脖子躲了一下,又躲了一下,還是被揉到了。

    「幹嘛啊,我剛剛可是幫你把他們都趕走了,摸摸頭髮嘛。」

    女孩兒抿著的嘴,隨著肖景深的話語和動作,變成了撅著的樣子。

    那個下午的夕陽應該很美好,因為桑杉的頭髮被映成了燦爛的金黃,在那之後很長的時間裡,肖景深都叫桑杉「小黃毛兒」。

    「轉頭。」

    「幹嘛?」

    「這邊頭髮揉完了,我要揉那邊。」

    「你這個人怎麼?嘿呀,頭髮都亂了!」

    「我不叫你這個人,我叫肖景深,小黃毛兒上車,我送你回家。」

    當初剛到秀城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桑杉真是可愛啊。

    揉貓想著貓主人的肖景深手上被吃飽喝足的W先生撓了一下,兩道白花花的痕跡就成了它給他的見面禮。

    桑杉開門進來的時候,看見自己家裡的那位臨時住客跟房間的另一位主人相處得還算愉快。

    「你回來了?鍋裡有粥,放了點芹菜肉末,你要不要嘗嘗?我還拌了一點黃瓜。」

    「沒叫外賣麼?」

    一看就桑杉回來了,剛剛還一臉高貴冷艷的W先生立刻衝過去繞著她的腿蹭來蹭去,桑杉彎下腰先輕輕拍了一下它的後背。

    「下午好呀,W先生。」

    「喵~嗷~」

    「新來的住客你還滿意麼?嗯?」

    小麥色修長的手指撓了一下雪白的下巴,胖乎乎的喵星人就迅速仰倒在了地上,嘴裡軟綿綿地地叫著,任由桑杉□□自己白色的肚皮和粉嫩嫩的爪墊兒,與面對另一個兩腳獸時高冷的畫風截然相反。

    真是撒嬌到了讓人不忍直視的地步。

    女人的表情在面對貓的時候也變得極其柔和,嘴和眼都流露了滿滿的親暱,素來的冷硬強勢一下子就不見了。

    肖景深站在一邊圍觀,一聲輕笑從他的嗓子裡冒了出來。

    「這……W先生你養的不錯。」

    「養人比養貓省心,貓是種不會輕易吃虧的動物。」

    作為「輕易就能吃虧的動物」,男人輕輕咳了一聲,很顯然,他昨天的行為惹惱了桑杉,對方這是要算賬了。

    「我沒想到會一下子就生病了,如果不是突然下雨,那場戲我是能應付的。」

    「我不喜歡聽到如果這種假設,在已經發生的事情的基礎上改變某一固定條件來更改結果進而推卸責任是很愚蠢的行為。」

    「愚蠢」的肖景深決定閉嘴聽桑杉的訓斥。

    女人卻揉著貓,沒有再說什麼。

    昨天一場雨下到今天還沒停,桑杉在外面奔波了半天,鞋子都濕了,如果肖景深不在,她倒是可以把腳下的襪子脫下來,可是現在……桑杉打算找一雙別的拖鞋先穿著進房間裡去。

    「我去給你盛粥。」

    男人放下了手裡的逗貓棒,背對著桑杉走進了廚房。

    桑杉見他確實看不見自己了,立刻利落地脫掉了自己的褲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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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3 PM

第11章 斥責

    回房間換好了家居服的桑杉坐在高腳凳上端詳著碗裡的粥,從賣相上來看,那粥真是活色生香的白玉盤上綴著綠翠紅翡。

    後腿站在桑杉的腿上,前爪搭著吧檯,W先生粉色的小鼻子抽啊抽,顯然是嗅到了粥的香氣並對之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可是它的爪子剛探過去就被桑杉捏起來放回原位,如是再三……W先生似乎終於知道粥不是給它的,立刻從桑杉的膝頭跳了下去,蹭蹭蹭地爬到了房子的高處,只用胖乎乎的屁股對著那兩隻冷酷無情的兩腳獸,長長地尾巴垂下來,讓它看起來像是個胖乎乎的掛鐘。

    「看來你是好得差不多了,還能給自己張羅吃的。」

    站在廚房裡的男人切開兩個皮蛋,在上面撒了一點姜絲:「我一向好得快,那點兒小毛病扛一下就過去了。」

    「嗯,病的也乾脆,把自己的身體當玩意兒似的,說糟踐就糟踐。更是比不上腦抽得更乾脆,傻乎乎地就去了那麼個劇組,還被騙。」

    無論多香濃可口的粥,大概都堵不上桑杉這張長滿了刀子的嘴。

    肖景深輕輕笑了一下,把姜絲皮蛋擺在她面前。

    「也算不上是騙,要是沒有老陳我也連那點兒錢都賺不到。」

    從一般角度來說,像肖景深這樣在圈子裡混了十餘年的藝人是肯定會有自己的接戲途徑的,但是凡事總有例外,別的演員與經紀公司都是合作關係,演員紅了,經濟公司就能多賺抽成,肖景深與經紀公司之間卻只有冷冰冰的債權關係。

    這其中牽涉了複雜的連環債務,他被人像貨物一樣在幾個公司之間轉手,並沒有人把他當做是個可持續發展的合作夥伴。在那些人眼裡,肖景深只是一個必須每年上繳多少錢的「還債機器」,投入人力物力捧紅他也不會有多少額外收益。

    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每個帶他的經紀人都對肖景深的圈內關係把控嚴格,他所有拍的戲和角色都是公司定下的,就連酬勞也是公司拿到手之後再給他一筆最基礎的生活費。他在脫離了公司之後想要接戲,只能任由老陳這樣的人先剝去一份厚厚的「抽成」再分給他一點油水,這也是為什麼肖景深在和眾和解約之後就打算退圈了,因為他在這個圈子裡根本已經沒有了出路。

    如果沒有桑杉突然出現的話。

    哦,對了,桑杉說她不喜歡「如果」。

    「整整十萬的片酬,他只給你四萬五,你還覺得他是好人?」

    要不是面前的飯菜確實好吃,桑杉真的很想把這些東西都糊到肖景深那張臉上。

    「也就是在這一行裡大家都習慣了漫天要價,要是換個行業工作半個月就能拿上四萬五……」

    桑杉的家裡連個圍裙都沒有,整理好廚房的肖景深一邊說話一邊仔細檢查自己的衣服有沒有弄髒。

    「是,幫所謂朋友這麼點兒小事兒就敢一次收幾萬的回扣,這人不管幹哪個行當都是遲早進局子的命。」

    嚥下嘴裡的粥,桑杉突然很愉快地笑了,「今天晚上就會有人舉報那個劇組有人違法勞動法私下不簽合約就招工,京郊的演員工會那邊已經收到消息了。他和那個副導演不至於進局子了,吃虧是一定的。」

    隸屬於各個影視城的演員工會都有著維護登記演員權益的職能和義務,這樣的消息爆出來,不談法律層面會出現的種種麻煩,那個劇組就算頂著非議繼續拍攝,也很難在京郊影視城招到群演了,現在輕則他們停工十天半個月,重嘛……整個電視劇都泡湯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那兩個讓整個劇組這麼倒霉的罪魁禍首,桑杉很期待他們的下場。

    「你……」

    肖景深心情複雜地看著桑杉,到了此時此刻,經過了這樣的親身經歷,他才終於明白「長大」這個詞兒與他腦海中那個黃毛丫頭碰撞在一起之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那個言辭犀利的女孩子已經從「敢想敢說」,成長到了「能說能做」,不僅能解決事情,還能給別人製造事情。

    事情過去了不是就該算了嘛?這種一言不合就搞事情的作風她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貪婪就是要付出代價,非抓著你這一隻蠢羊薅羊毛,不就是以為你好欺負麼?你要是敢替他說一句話……」

    桑杉皺著眉頭想了一下措辭,她覺得自己的威脅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輕。

    「你要不要再來一碗粥?」男人歪著頭問她。

    保持著一臉霸氣的年輕女人:「……加一勺吧。」

    那之後兩個人一個安靜地吃飯,一個安靜地收拾廚房,關於在劇組鬧出來的事情,還在相互試探的兩個人似乎已經就此翻篇兒了。

    「對了,我昨天出手撈你的時候說你是我男朋友,這算是秀恩愛了,我會在賬上扣掉你七萬塊錢。」

    全部目前積蓄都不夠扣三回的肖景深一臉震驚地看著桑杉。

    「我出手秀恩愛就是七萬一次,你沒忘了吧?」

    男人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沒有。」

    「昨天那個劇組給你定金了麼?」

    「直接給了我四萬五。」

    桑杉輕輕彈了一下手指說:「記得轉三萬一千五百給我。」

    肖景深:「……」

    「知道你數學不好,我直接給你算好了,一共是十萬零一千五百。」

    名叫W先生的貓從牆上跳了下來,喵了一聲走過被懟成了石像的男人。

    去醫院的路上,肖景深提出自己身體好的差不多了,可以滾回自己的狗窩了,被桑杉一個冷眼給堵了回來。

    「你那個豬圈一樣的地方藏著寶貝麼?還讓你念念不忘?未來幾個月你就先住我這,正好我過幾天要出去一段時間,你還可以幫我照顧W先生。」

    「這樣不太好吧?」和桑杉「同居」,肖景深覺得壓力有點大。

    「你覺得和我住在一起不太好?你以前睡我家沙發、半夜爬我窗台的時候怎麼不說?」

    男人想說的各種拒絕都被桑杉拿舊事給堵了回來。

    這就是發小不好的地方,只要對方願意,一開口都是你的黑歷史,比她嘴裡的牙還多。

    打完針回到家裡,桑杉把一個東西甩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正是肖景深失蹤了一天的手機。

    「今天白天我考慮了很久,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擅自接戲,完全無視我前一天和你簽好的合約……」

    桑杉看著肖景深把手機拿起來開機,極輕微地挑了一下眉毛。

    開機後,老舊的手機很快就響了起來。

    看見來電顯示上的「朋友陳啟」,肖景深沒接,也沒掛掉,微微皺著眉頭,他目光複雜。

    在不遠的地方,桑杉抬眼直直地望著他。

    電話響了一陣兒之後偃旗息鼓,過了瞬息,又鍥而不捨地奏起了急促的音樂。

    「肖景深。」在幾乎無間斷的噪音攻擊中,桑杉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此時,她眸光沉沉,肖景深似乎能從裡面看見自己的身影被一個黑洞給吸走了。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他忘記了身旁的聒噪,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接戲這件事是我錯了,後續處理我完全聽你的。」男人認認真真地說。

    「我想跟你說的不只是這一件事,你現在有什麼資格不聽我的麼?對你的前期投資現在都是由我個人承擔的,包括即將開始的健身、形體、造型……想要打造出一個明星,這些錢都是無底洞。肖景深,你覺得你要在其中得投入些什麼呢?不是你的精力,也不是你的演技,不是你狹隘的善良,更不是你白癡一樣的自以為是。

    你現在沒有足夠準確的判斷力,也沒有讓自己活得更好的社會生存能力,因為哪怕有一樣你也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所以你必須聽我的,這跟某個具體的事情沒關係,如果你想紅,想達成你的目標,就要把以前的你完全扔掉。

    哪怕你真的已經習慣了毫無尊嚴的生活,我麻煩你把這份賤勁兒全部都留給我。」

    刺耳的電話鈴聲,完全遮擋不住桑杉此時的尖銳和冷厲,她的下巴收緊,哪怕只穿著灰色的家居拖鞋和同色系的家居服,哪怕身高依然沒比當初高多少,卻真切地顯露出讓肖景深甚至有幾分畏懼的氣勢。

    她在生氣,或許是比生氣更複雜的情緒。

    「從今以後,我希望你在面對別人的時候能學著去當一個最驕傲的人,理直氣壯地生氣,理直氣壯的拒絕,理直氣壯地去爭取自己應有的東西。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我會隨時考慮結束我們的合作。」

    桑杉偏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書架,又回來直視著自己面前的男人,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態度中的激烈淡薄了下去,卻變得更像是一個凜然面對逃兵的將軍。

    過去的那些年,有人且戰且逃,最終丟盔卸甲,也有人愈戰愈勇,踩著纍纍屍骨功成名就……此消彼長,他們變得過分不一樣。

    「我大概知道你因為經濟糾紛而不得不將自己的生存標準壓到最低……」少見的,此時桑杉的聲音有點澀然,不過依舊氣勢奪人,「我也能理解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你為了達成自己的生活目標而學會了許多頗有智慧的底層生存哲學,毫無尊嚴地活著這件事情並不可恥。可是丟了的東西如果你自己不想辦法拿回來,那一丟,就是一輩子了。」

    女人不再說話,她低下頭,放下牛奶杯,抱著黑貓進了一個房間。手機鈴聲剛好告一段落,只有那重重的關門聲,驚落了一室的乍起的蕭瑟夜涼。

    修長的手指摁下手機的關機鍵,男人一個人站在空下來的房間裡,許久再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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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4 PM

第12章 星空

    這一天晚上,肖景深失眠了,他的睡眠質量一貫很高,這樣的輾轉反側是極其罕見的。

    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不著,只能在夜深人靜中聽著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動。

    桑杉剛剛說的那些話,幾乎揭開了他所有自以為是的畫皮,既然想要成功,那就要拋棄那個失敗的自己……這樣的話語居然會讓他輾轉難眠?更難聽的貶斥與奚落他又何曾少聽過?

    只是這次說這些話的人是桑杉麼?

    還是因為這個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支張狂的火把,一定要把他心裡枯黃的荒野變成燎燎火源?

    肖景深很難清楚地去分辨,他只是突然發現,他是多麼憎惡過去的自己。

    那個渾渾噩噩自我放棄的自己,像是一隻在公共廁所裡遊蕩的蒼蠅,在臭氣熏天的環境裡打轉兒,還自得其樂地以為自己還剩下點兒不錯的積蓄——明明都是臭的。

    翻身,再翻身。

    男人赤裸著肩膀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坐在了飄窗的檯子上。

    外面那場讓他不得不打針退燒的雨終於停了,夜幕如洗,分外乾淨。

    十幾年前的天空是能看見很多星星的,那個時候,小小的秀城樓不怎麼高,人也不怎麼多,可那時的他以為自己擁有這個世界。

    坐在桑杉家窗外的大樹上抱著吉他唱歌,是他在夜風涼爽的夜晚最喜歡做的事情。

    那個黃毛女孩兒就站在她自己家的窗台上,一邊在燈光下做作業,一邊伴著漫天星辰聽他的獨唱。

    後來他離開了那片星空,那個窗子,那個女孩兒,還以為「失去」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沒有想到那只是不曾體會過「絕望」而已。

    絕望太久了,死心太久了。

    空蕩蕩的心房裡,被桑杉蠻橫地吹起余灰,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有那麼一點點的野心,想把他當初失去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找回來。

    事業、財富、夢想……擁有了這些,他就可以像桑杉那樣,活出他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肖景深」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他真的很想、很想把他找回來。

    如是深夜,桑杉也還沒睡,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的睡眠時間的不確定性,作為一個六年來真正休息日只有不到七十天的工作狂來說,這樣寂靜的時間最適合她獨立思考、整理思路。

    到目前為止,所有事情的發展都還在她的計劃之中,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演戲,和別人一起演戲,和更多的人一起演一出大戲,在大戲之中,她甚少粉墨登場,卻會擺佈其他人,就像是一個高明的編劇或者導演。

    手機突然的震動驚擾了桑杉的思緒,她拿起手機,看見是一個沒見過的固定電話號碼,臉上反而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笑意。

    「好久沒聯繫了,我好想你啊,你想我麼?」

    電話那一頭傳來了大男孩兒悅耳的聲音,幾乎實質化的愉悅透過無形的電波跨越千里萬里傳達了給了桑杉。

    桑杉輕輕地嗯了一聲,問到:「演唱會籌備得順利麼?」

    「還好吧,你不在我總覺得做什麼都沒有精神。」

    「當著阿聰和Alex的面兒你可別這個樣子啊,他們會被你影響的。」

    「好的~……我好不容易跑出來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你,為什麼你總是要提起別人呢?」

    「因為你是最棒的啊,我對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我不是把他們四個都交給你了麼?你和阿聰他們是一個整體,不要總是動不動就摳著字眼兒吃醋。」

    對面的男孩兒氣苦,哼唧了兩聲,桑杉都能想像到他像小狗狗一樣求撫摸的小眼神兒,那樣的他哪裡像是全國最紅的男團主唱呢?哪裡像是俘獲了萬千少女的當紅偶像呢?可他偏偏就是——是被她親手打造出來捧上神壇的天之驕子。

    「你走了之後,華光盯我們盯的特別緊,真是受不了。」

    「等過幾天我出國了你們那壓力就會小很多,好好工作不用理會他們。」

    「我更擔心華光會怎麼對付你,我現在覺得姓馬的手段很髒。」

    華光天下就是桑杉供職六年又剛剛離開的公司,姓馬的就是華光找來接替桑杉職位的經紀人,電話那頭的大男孩兒就是「The King」樂隊的主唱文子禹。

    聽著自己多年的合作夥伴說著關切的話,桑杉眉目溫存:

    「你放心,我這邊已經有準備了……阿聰他們年紀小,你多照顧他們一些,別讓他們跟馬陽東起衝突,容易吃虧。」

    「好的。」

    說了幾分鐘,文子禹知道自己再逗留下去就會惹人懷疑了,最後一點時間,他急切地對桑杉說:

    「下個周我回京城,能見你麼?」

    「不行。」女人態度果斷拒絕了了他,接下來語氣變得更加柔和,「我們說好的,未來一年多都先不見面了。」

    文子禹的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

    「我們現在保持距離,是為了將來更順利地在一起,這一點你沒忘吧。」

    「將來」,「在一起」,想想就知道,這些詞彙一定能再次點亮那個大男孩兒的眼睛。

    因為那是他的渴望。

    當然,也是桑杉的。

    畢竟這個男孩兒是她目前最滿意的作品,她太瞭解他,比對自己的瞭解還更加真切透徹。

    她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裡,也知道他的價值在哪裡。

    「好,我好好工作,也……好好等你。」

    夜深人靜,桑杉從椅子上站起身看著窗外,雨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了,露出了久違的星空。

    大城市裡是難見到滿天繁星的,即使已經凌晨一兩點,外面的俗世燈火依舊沒有徹底熄滅,渺遠的天幕上只見一點零星。

    可是在桑杉的眼裡,此時的天空中繁星遍佈,爭相閃耀。

    而她自己,要成為的,就是那個撥弄星辰的人。

    同樣的夜晚,在一片屋頂之下,桑杉和肖景深看向窗外不同方向的夜空,彷彿他們想要的東西是相同的。

    第二天一早,桑杉從房間裡走出來,看見肖景深穿著白色的家居服紮著圍裙站在廚房裡。

    「你養的這個W先生早上六點多就來叫我,我給它弄了點你說的乾糧,咱倆吃蛋炒飯好麼?你冰箱裡連包搾菜都沒有,我再用鹽和香油拌個西芹當小菜。」

    從貓飯到人飯,在肖景深的話裡,它們過渡的非常流暢。

    雞蛋已經在白色的細瓷碗裡打散,嫩生生的蔥花攤在了一直作為裝飾品的菜案上。

    臉上貼著面膜的桑杉頭髮還有點亂,看看滿臉笑容的肖景深,再看看料理台,呆了兩秒鐘才點了點頭,然後,她轉身回房間了。

    過了幾分鐘再出來的桑杉雖然臉上還貼著面膜,頭髮卻已經梳好了,肖景深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抬起原本顛鍋的左手揉了揉鼻子。

    「昨天晚上有發燒麼?」

    從冰箱裡揀出來四五個蘋果,桑杉很認真地把它們都洗乾淨了。肖景深剛好把炒飯關了火,拉開櫃子拿盤子之前先把一個不銹鋼盆放在了桑杉手邊。

    「沒有,早說過了,我身體好得快,再打一天吊瓶,估計什麼毛病都沒了……你這個蘋果打算怎麼吃?」

    「搾果汁。」

    肖景深這才知道料理台一角那個看起來唯一有使用痕跡並且造型十分高大上的東西居然是個搾汁機。

    桑杉看了他一眼,笑著把裝好了蘋果的盆子遞還給他:「喏,蘋果切小塊兒。」

    飯菜都在餐桌上擺好,肖景深轉身又任勞任怨地去切蘋果搾果汁,桑杉坐在餐桌前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似乎……只要脫離了工作、事業這些東西,這個男人就會表現得很自在、很游刃有餘,尤其,是在廚房裡的時候。

    「你會給貓做飯麼?」

    W先生跳上了桑杉的膝蓋表示自己不甘被遺忘,蛋炒飯的香氣再次撩撥它,但是顯然,揉著他臉的傢伙並不打算跟它分享自己的食物。

    「貓?我記得小時候別人家養貓都是人吃什麼貓吃什麼。你那時候還買火腿腸喂貓來著,怎麼現在貓的飯都得單獨做了?」

    回頭看一眼小心翼翼把雪白貓爪兒從餐桌上摁下去的桑杉,肖景深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接著說:「學唄,人飯都會做了,還怕被貓給砸盤子?」

    果然……他如果更自信一點,就會更有魅力一點。

    W先生軟軟的白手套蹭過臉龐,桑杉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摘掉面膜。

    早飯過後,女人扔了一張銀行卡給肖景深。

    「密碼是我生日,記得多買點肉啊魚的。」

    「我在你家借住怎麼還能要你的錢。」

    「這是生活費。」

    「我不能要。」

    「不是給你的……」

    捧著肖景深用紅茶包和牛奶煮的奶茶,桑杉用手摸了摸趴在她膝蓋上的貓。

    「過幾天我出國,這是給W先生的生活費。」

    肖景深:「……」

    「家裡冰箱太小了,明天我找人換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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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4 PM

第13章 過往

    休養了足足五天,肖景深的身體終於徹底恢復了健康,桑杉依然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終於有一天上午她沒出門,卻帶著肖景深先做了體檢,然後來到了一處高檔健身中心。

    「Cliff!」

    看著桑杉和一位肌肉發達的外國男士擁抱,肖景深輕輕轉開了目光。

    「你好!我有個中文名字叫剋夫,我和Sunshine是老朋友了。」

    自稱叫剋夫的男人有棕色的棕紅色的頭髮和眼睛,與他的體魄相比,他的姿態絕對稱得上優雅且紳士。

    「Cliff現在是很有名的健身教練,他會給你制訂健身計劃,並且在未來三個月裡幫助你一起完成。」

    壯男先帶著肖景深做了一些測試,然後讓一個健身教練先帶著肖景深去熱身。

    轉過身,他對桑杉有些無奈地做了個鬼臉:「Sun,你想讓他擁有25歲的體態,這需要他付出很大的努力。」

    「沒關係。」桑杉是在笑的,說話的時候能看見她雪白的牙齒,「他再不折騰就老了。」

    「不,他才32歲。Sun,你應該明白男人的魅力並不僅僅是年輕。」

    顯然,這位給自己取名叫剋夫的外國友人雖然中文說的還不錯,但是對於其中博大精深的含義還不夠瞭解。

    「可他多出來的年齡並沒有帶給他應有的魅力……無論如何,我希望三個月之後他的背影看起來像是二十五歲。」

    抱著手臂,桑杉的目光從不遠處肖景深的身上一點點掃過去。

    「腰臀、肩膀、手臂、腿部、胸部……所有這些位置都要減掉多餘的脂肪並且構建年輕漂亮的線條。」

    「好吧,我盡力,我們的主要工作是降低他的體脂率增加肌肉,他目前的體脂率是17%,主要問題是肌肉太少了,當然,健身的同時還需要專業的營養和藥物配合。」Cliff聳了一下肩膀,這種綜合性專業健身也是非常燒錢的

    「我知道的,錢不是問題。」

    「我會給你折扣的。」用大手拍拍桑杉的肩膀,Cliff笑呵呵地說。

    眼不眨地花了十八萬為肖景深購買了一個循環的全套專業健身服務,桑杉對自己收錢就開心的老朋友說:

    「那我就把我的男朋友拜託給你了Cliff。」

    隨口,桑杉就扔下了一個炸彈。

    「男朋友?男朋友!Boyfriend?!My God!Sun!」被桑杉襯托得愈發高壯的男人一下子原地跳了起來,他回過身去看看那個在做平板支撐的東方男人,母語都被逼出來了。

    「是的是的,他是我的男朋友,Cliff你不要激動。」

    「不,Sun,按照你們中國人的說法,我應該算是你的閨蜜,你有男朋友居然都不告訴我?」

    「等下,閨蜜這個詞兒不是這麼用的。」

    「天哪!你什麼時候找的他?你們怎麼認識的?!我以為你會找一個g更強壯的、更強大的……」

    「一直都是他。」桑杉打斷了Cliff暴露本性的滔滔不絕。

    「What?」

    女人臉上帶著輕笑,眼神無比認真地說:

    「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就只有他。」

    對一個普通的學員和自己「閨蜜」的「男人」,剋夫所給予的關注度是完全不同的,在桑杉離開之後,他接手了肖景深的訓練課程,把第一天上課的肖景深「操練」得「欲生欲死」。

    幾小時後桑杉來接肖景深的時候,他幾乎是用爬的才坐在了汽車後座上。

    桑杉被Cliff叫下車聊了幾句才笑著回到了車上。

    車子轉向之後,肖景深透過後視鏡看見桑杉臉上的笑容立刻如霧氣蒸發一般地消失了。

    「Cliff是我在國外留學時候認識的朋友,我已經跟他說了你是我的男朋友,剛剛他叫我下車說你在聊天的時候似乎不願意提起我,我跟他說是因為你這個人是個傳統的東方人,對不太熟的人很難表現熱情。」

    抓著自己的外套,肖景深聽著桑杉繼續往下說。

    「既然我們在一個禮拜之前已經簽了合同,那麼到現在為止,你已經當了我一個禮拜的男朋友了。與Cliff在一起的整整三個小時的時間你都沒有表現出這一點,說實話,我很失望。」

    肖景深小心地揉著自己的腿,盡量讓自己不要因為腰部的動作而呻吟:「……那個剋夫,我們在他面前也要裝麼?」

    「當然,這個健身俱樂部很多明星都會來,讓他相信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會無形中讓我們的『愛情故事』更有說服力。」

    「我懂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這場戲既然已經開演了,你就要有演員站在舞台上的覺悟,沒有我喊Cut,你就要隨時隨地都在表演,根本不需要別人提醒。」

    桑杉的聲音很冷淡,肖景深能從中感受到她濃濃的不滿。

    「現在的環境還稍微好一點,並且你還只是個小蝦米,將來你成名之後隨時會有人拍你,可能是狗仔的相機,也可能是路人的手機,你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人記下來逐字逐句進行分析,在這個過程中,你的一個疏忽或者一個下意識的反應都會暴露我們是在炒作的真相。你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提高警惕。」

    「嗯。」

    「嗯什麼嗯,明白了就說你明白了,不明白就說你還不明白,我和你說了這麼多話不是讓你用鼻音作為回應的。」

    「好的,我明白了……親愛的。」

    鬼使神差地,肖景深在最後加上了三個字兒。

    桑杉頓了一下,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就沒再說話了。

    回到桑杉家的地下停車場,肖景深搶先下車替桑杉打開了車門。

    「應該是這樣麼?」

    男人所問的當然是自己現在的表現是否符合桑杉的要求。

    「一次兩次的小聰明並不能體現出你真把我的話記進了腦子。」關上車門,桑杉照例走在肖景深的前面。

    「我會繼續努力的。」

    面對著桑杉的背影,肖景深的臉上帶著笑。

    這天晚上,桑杉沒有像往常一樣鑽進自己的房間忙東忙西,或者捧著一本書坐在陽台的籐椅上。

    筆記本電腦放在中間,她和肖景深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吧檯上。

    「我們要做什麼?」

    「既然得演戲,我們當然要寫一個劇本出來。」

    桑杉的雙手已經在鍵盤上敲了起來。

    「在寫劇本之前,我們先要對彼此的履歷有足夠瞭解。

    我十一歲那年認識你,到我十七歲你上大學這一段兒沒什麼好說的了,重點是是後面這些……我十八歲的時候去了國外上大學,讀的是經濟學專業,後來專門學了投資管理,二十三歲回國參與組建了樂隊『The King』,二十五歲以經紀人的身份和TK一起加入了華光天下,二十七歲成了華光的藝人部門經理兼任華光副總經理,其間一直是這個樂隊的經紀人。」

    桑杉嘴上說得利索,手上也不慢,很快就用最簡單的語言把自己過去十餘年的經歷概括了出來。

    肖景深看看她,輕輕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為什麼突然想起來當經紀人?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電影裡裡那些操縱經濟的金融巨頭。」

    他一直記得桑杉是會把摩根家族史、巴菲特傳記放在枕頭邊睡覺的。

    如鎮紙一樣蜷在貓窩裡打盹兒的W先生似乎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跳上了吧檯,白白的小爪子踩過桑杉的電腦鍵盤,然後用自己肥肥的屁股擋在肖景深的前面。

    肖景深沒忍住輕輕揉了一下它的屁股,差點被它回身撓到手背。

    「國內的娛樂行業剛剛起步、潛力巨大,更適合資本的原始積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賺到更多的錢,而不是糾結於到底做什麼行業。」

    桑杉的目標永遠直白明確——錢,更多的錢,在商業社會,錢意味著更多的社會資源,意味著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意味著她渴望的一切。

    手指捏著W先生十分嚴肅的胖臉,她抬頭看著肖景深:

    「該你了。」

    「……上大學,學的就是表演,大二下學期陪我室友去面試,結果被導演選中演了電影《錦城花開》,還拿了幾個電影新人獎……」

    肖景深二十二歲之前的人生順遂到讓人忍不住羨慕甚至嫉妒,他四五歲的時候父母一起辭去了公職南下打拼,把他留給了外公,到他上小學的時候,他父親回家已經開上了四個圈兒的氣派大車。

    別的孩子手裡只有五毛一塊的時候,肖景深每個月收到的零花錢是兩千,別的孩子背個一二百塊西瓜太郎書包就能挺胸抬頭的時候,肖景深穿的衣服已經全都是他媽媽從國外買回來的洋牌子。

    他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錢對他來說從來只是個數字而已。如果不是外公正直嚴謹,他也許會染上很多壞毛病,成為一個因為心中沒有畏懼感而肆意妄為的人。

    肖景深的外公景老先生年輕的時候是個京劇演員,後來成了省裡藝術院校和戲團的京劇老師,這位老爺子對肖景深的影響是巨大的,讓這個本該紈褲的少年不僅有了還算善良的秉性,還有了一個有關表演的夢想。

    一個企業家的兒子想要去當演員,肖景深的想法沒有受到父母的阻攔,他們支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開心就好。

    他在表演上也確實表現出了天分和努力,大學裡的老師也都對他讚許有嘉。這樣的肖景深活脫脫就是偶像劇中的天之驕子活在了現實中。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寬鬆美好一帆風順,所以當災難降臨的時候,他感受到的落差就格外巨大和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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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8-9-2 09:55 PM

第14章 拒絕

    二十二歲那年,冬天才剛剛抵達京城,一個噩耗就和冬風一起在肖景深的耳邊呼嘯了起來。

    他那位為他提供了優沃生活的父親涉嫌非法集資,捲了別人的錢跑了。

    在用了所有資產抵債之後,肖家身上還有一千六百萬的欠款,其中大部分屬於因為被肖景深父親所蠱惑所以砸上了自己半生身家的普通人。

    那些人從遙遠的南方來到京城,跪在這個養尊處優的年輕人面前求他還錢。

    剛剛拿了電影新人獎的肖景深正是被圈兒內看好的「未來之星」,他就把自己的未來賣了一千六百萬。

    用演藝公司的錢還上了所有欠款之後,他開始參加各種各樣的站台,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要站台四十多次,期間還要拍攝廣告。

    按照市場價,那時天真的肖景深還以為自己這個月還了上百萬百萬欠款,卻被公司告知他站台一次只相當於還了五千塊,一次廣告也不過兩萬的收入……

    過了兩年,被這樣虛耗名聲的肖景深名聲不再,那家演藝公司立刻以債款轉嫁的名義把他的「賣身契」轉給了另一家。

    那之後他就像個浮萍一樣飄蕩在了這個浮華紛亂的娛樂圈裡,像頭驢一樣地賺錢,像條狗一樣地生活,像一茬韭菜一樣努力生長,為了讓別人割起來更爽。

    直到……他重新遇到了桑杉。

    曾經的桑杉,是他偶像劇一般的人生中那個唯一的無比驕傲的闖入者,讓他無可奈何只能聽之任之,她說交往交往,她說分手就分手,她打磨了肖景深好多年,讓他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世界上有得到自然就有失去。

    現在的桑杉,是把他從垃圾堆裡撿出來的人,拍打他、清洗他、告訴他要理直氣壯地活著。

    「……畢業後我的那些工作經歷,你應該調查的很清楚了。」

    男人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放下的時候差點壓到粗黑的貓尾巴。

    「……就不用我再說了吧。」

    在飽滿的額頭下面,肖景深那雙乾淨的眼睛看著桑杉,想要移開,又不想,似看非看,似躲非躲,淺淺的紅色勾勒了它們的輪廓,些微的水光映著客廳裡瑩白的燈光。

    重逢以來第一次,桑杉先挪開了眼睛,不再看面前的雙眸。

    「我說過,我希望你學會理直氣壯地拒絕別人。」

    肖景深沉默片刻,眨了一下眼睛,鄭重地說:「今天我不想提。」

    「那就不說。」

    嘴角掛著一抹微笑,桑杉答應了他,接著,她說道:

    「現在我們開始說一下感情經歷吧。」

    「噗!」剛剛鬆了一口氣的男人差點把臉埋到貓屁股上。

    「你的感情經歷我是真不知道,出於工作的考慮你不能拒絕我了。」

    要跟初戀坦誠分手之後的感情經歷,這、這……

    肖景深深吸一口氣,左手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兩、兩個。」

    「哦,挺多。」桑杉在電腦屏幕上迅速拉出了兩列表格。

    「一個是大學同學,大二上學期談的,大三分手了,談了一年,因為我中間出去拍電影,所以我們都只是在短信聊天多,沒什麼人知道。」

    敲下「手機」、「大學同學」幾個關鍵字,桑杉緊接著問道:「進展到了哪一步?」

    肖景深:「……」

    桑杉:「看來不能用哪一步來概括了,得問一共幾次是吧,還記得麼?」

    肖景深:「這、這屬於個人隱私。」

    「作為一個未來的明星,你跟你的經紀人談個人隱私?」女人挑了一下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男人。

    肖景深:「你說過你希望我學會拒絕,那我拒絕這個問題。」

    「如果你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我的下一個問題就是她有沒有可能突然給你帶個十多歲的孩子過來了。」

    肖景深:「……不會。」

    桑杉不再看他,對著電腦屏幕涼涼地笑了笑:「哦……希望不會。」接著,她又出言提醒:「想一想,你們這段兒有沒有留下照片和文字記錄。」

    「照片我不記得了,文字……」

    肖景深把雙手乖巧地放在腿上,很認真地去回想,也極力讓自己忘記自己剛剛被桑杉「哦~~~」出來的不適感。

    「我那個時候……好像喜歡寫博客。」

    「博客?」桑杉對這個詞感到很陌生。

    「在微博流行之前,大家都玩兒博客,寫文章發圖片什麼的,還有一個校內網,後來還改了名字,我很多同學在上面玩兒一些偷菜搶車位的小遊戲。校內我嫌亂沒怎麼玩兒,就偷偷弄了一個博客。」

    「賬號密碼還記得麼?」

    「我只記得註冊的郵箱。」

    「好,先把郵箱什麼的都找出來。」

    郵箱肖景深一直都在用,用它找回了博客的賬號密碼,登錄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把跟前前任的戀愛隱私展示給自己的初戀看。

    還真是很奇妙的一種經歷啊……呵呵——急於甩開桑杉重重逼問的肖景深,並沒有真正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

    「『……昨天晚上劇組的盒飯有麻婆豆腐,想起來是她愛吃的……上次在學校門口的小餐館裡我看著她把蔥花一點點挑出來,安安靜靜的樣子特別可愛,被她挑出來的蔥花也很可愛,沒有了蔥花的豆腐也很可愛……』嘖,年輕人談戀愛真有意思,滿腦子粉紅泡泡,眼前一花就看見什麼都可愛了。」桑杉一篇一篇地看著、讀著、點評著。

    一字一句聲聲入耳,肖景深的耳朵越來越紅,表情越來越糾結,現在,他特別希望自己眼前一黑然後暈過去。

    文筆這種東西,從來和青春的情感一樣,當初覺得激情澎湃千好萬好,等到激情過去,留下的就只有三個字——「黑!歷!史!」

    「早知道你有寫情書的本事,當年我就讓你多給我寫點兒了,還能順便鍛煉一下你的文筆,說不定高考的時候語文還能多兩分。」

    不,如果我當初也給你寫了情書,說不定我在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羞愧到從六樓窗口跳下去了。

    為什麼我當初要寫這種東西?

    為什麼我要找回這個賬號?

    為什麼我要坦誠什麼戀愛經歷?

    十萬個為什麼從男人的心裡浩浩蕩蕩奔湧而過,把他的心踩踏成了渣渣。

    「唔,這篇的題目叫『今天的月亮真圓』,很有小學生作文的感覺啊。『……正月十五還要拍戲,演戲這行真辛苦……她今天發短信說吃了黑芝麻的湯圓,我沒有湯圓吃,我還要個烏龜一樣吊威亞……在半空中看導演的腦袋真像個湯圓啊……』不好意思……我……」

    桑杉猛地抬手摀住自己的嘴,然後止不住的笑聲都傳進了肖景深的耳朵裡。

    黑白臉的W先生桑杉異乎尋常的笑聲驚動了,動動耳朵之後換了個方向繼續蹲成一坨鎮紙。

    「哈哈哈哈哈哈,烏龜,哈哈哈,湯圓……哈哈哈哈……」

    向來沉穩的桑杉居然一直笑得脫力,乾脆從吧檯滑下去蹲在了地上。

    肖景深摀住自己的眼睛,拒絕承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肖景深,你寫的這些東西你沒給你那個女朋友看吧?」

    「沒有。」張開的手掌之下,男人木著臉說道。

    他現在特希望時間倒流,自己不要乖乖交出這個博客。

    ……

    尷尬這種東西,也是能讓人習慣的。

    在桑杉讀了三篇之後,肖景深似乎終於突破了自己的恥度底線,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和桑杉一起看著自己當初的少年心事。

    「『我想給她買個生日禮物,卻不知道她需要什麼,距離隔得太遠,也許她收到的時候生日都已經過去了……可是我想用禮物告訴她,我想她,想在樹下吻她,想擁抱她。』……真感人,吻她是什麼感覺你還記得麼?」

    多少花前月下,最終都是流光逝水,花開花謝世事更替,月圓月缺人事皆非。

    肖景深曾經在樹下吻過的女孩兒此時十分平淡地問著這個男人與另一個人的情感經歷。

    男人似乎同樣的平靜,他的眼中有淡淡的光,如同被時間之海吞噬的珠寶,掙扎著想要顯露自己的光亮。

    「我不記得了。」

    他這樣回答。

    柔軟的嘴唇輕輕觸碰過來,一個像桑杉這樣冷硬堅定的女人,竟然有這樣溫暖又軟到不可思議的嘴唇,這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情了。

    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降臨的一瞬間,肖景深只來得及閉上自己的眼睛。

    「記住這種感覺吧。」

    女人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假裝你已經吻了十幾年。」

    男人吞下了自己眼中驟然的濕熱感,才睜開眼睛,看見桑杉還是面對著電腦,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好。」

    他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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