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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16 07:38 PM

第四十四章 殺人童謠(八)

  蘇雲開從院子裡出來的時候,村人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許大人迎了上去,只聽見一聲「挖寶」,也有靠近的鄉民聽見了,兩個字迅速在人群中傳開,後頭的人不敢問蘇雲開,便問走在後頭那面善的小公子。

  秦放哪裡知道這個,被鄉民纏得寸步難行,衣服都被扯得歪斜了,他叫了兩聲也無人散開。忽然有人撥開重重人牆,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拉,隨同喝聲響起,「大人辦案,休要蠻纏。」

  白水聲音高亮威嚴,村民再不敢糾纏,還齊齊退後。秦放雙耳也被一震,倒是開心,被她拉著往外走,笑看著她的後脖子。忽然見她回頭,瞪眼道,「這麼大個人連人都推不開,被擠得慘叫,你是軟泥做的嗎?」

  秦放彎眼笑著,也不惱她,就是察覺到抓在手腕上的手掌有點粗糙,一點都不像姑娘家的手,又不痛快起來。想來也是,這幾年她都是男子裝扮,不施粉黛,也不抹玉膏,到處辦案風吹日曬,手還嫩滑就奇怪了。

  白水見他總盯自己的手,忙抽了回來,一言不發追上前頭人的腳步。

  挖寶二字在人群中炸開,也讓明月困惑,細想之下,隱約猜出了些,問道,「你是想,榕樹下面藏了寶貝麼?」

  蘇雲開搖頭,「不是下面,是榕樹裡面。」

  「可榕樹那麼大一棵樹在那,是實心長的吧。」

  「你還記不記得樹幹周圍壘起有半人高的石磚?」

  明月頓時咋舌,「裡面是空的?」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村口那株大榕樹下。蘇雲開和明月站在鬱鬱蔥蔥的樹底下,旁邊除了祝長榮,其他人都離了三丈遠,看得祝長榮恨聲,「哪裡有什麼邪祟,分明是你們的心在作祟。」

  蘇雲開敬重祝長榮在歷經了這半年的事後還能一身正氣,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事。他只是過路人,但身為村長的祝長榮卻一直身處這種境地,卻仍不畏懼,反斥愚民。

  「把籬笆拆了。」

  一聲令下,許大人先愣了愣,心裡慌得很,「大人,這樹可碰不得。」

  蘇雲開知道身為父母官的許大人辦事勤懇認真,這從巡檢的案卷可以看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這人著實迷信膽小,「拆。」

  許大人無法,只好讓衙役去拆籬笆。衙役每近一步,都讓鄉民倒抽冷氣,連喊不可以。但蘇雲開已下令,衙役根本不會停。圍得已看不見裡面的籬笆被一點一點拆卸,終令整株榕樹再現眾人眼前。

  那需六人環手才能保住的樹幹周圍,還有許多直扎地下的根須,像是一座嚴密城牆護衛著城中腹地。樹幹下面壘砌的石頭有些散落在地,但依舊將樹底圍得密實。

  蘇雲開墨眉微攏,開口道,「卸了石磚。」

  村民連連歎氣,不敢阻攔,也不敢上前,簇擁在一起默默看著。

  祝安康三人也站在前面,沒有靠近,安德興笑道,「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啊,可蘇大人不怕再病一次嗎?」

  蘇雲開聞聲,轉身往他的方向看去,「我不是得病,是中毒了,被人故意下了毒。」

  眾人嘩然,又有人道,「中毒跟病了可是完全不同的,村長也算半個郎中,怎麼沒瞧出來?」

  「那毒我請大夫看過,是出自一種長在深山裡的樹,叫鬼遮眼。它的毒汁可以讓人陷入昏迷,出現的症狀就如染了風邪般。但這種毒不會要人命,發作起來讓人痛苦,但不過兩三天,毒會自己消失。」蘇雲開說道,「我所中的、還有這半個月來陸續染上怪病的人,症狀無一例外,都是鬼遮眼的毒汁。」

  這話剛落不久,人群中已有人恍然,連聲說是。一時眾人半信半疑,議論紛紛。

  蘇雲開又道,「雖然我不知道是誰下的毒,但可以肯定的是,下毒之人的目的,是不想有人靠近榕樹。」

  「可是大人,病是一回事,那死的人呢?」

  「我查看過,這半年來死去的三人,的確是因為意外,而與下毒之人無關。只是那人利用了意外離世的人,編造了這首童謠。鬼姐姐的童謠加上死去的人,再加上接二連三生病的人,終於讓你們在榕樹下築起了籬笆,遠離榕樹,而那人的目的也就此達到。」

  眾人還是不能全信,蘇雲開又道,「阿菀姑娘是半年前在這裡自盡的,但童謠出現的時間和生怪病的人,卻是這半個月的事。如果真的是阿菀姑娘冤魂不散,那為什麼要時隔五個多月後才出來擾民?」

  「就算大人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那人要費那麼大的力氣不讓我們靠近榕樹?」

  說完這話,又聯想到方纔他所說的「挖寶」,忽然有人明白過來,連聲調都高揚了——「定是這榕樹裡藏了什麼寶貝!」

  一石激起千層浪,膽大的已經急忙上前,往那漸漸拆除石壁的榕樹盯去,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寶貝。

  明月見他們眼裡又畏懼又期待,突然明白什麼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恐懼了那麼久的心,為了那未知的寶藏,卻無所顧忌了。

  「這榕樹好像確實是空了個大缺口的吧,所以當年老村長為了不讓它坍塌,就用石頭壘好。」

  「可不是,難道有人在裡頭藏了好東西?」

  「對啊,要不然編個童謠把我們嚇唬走做什麼?」

  村民七嘴八舌說著,目光一直沒從那樹幹上離開,專注盯看,那沒窟窿的樹,都要被他們盯出個窟窿來了。

  轟轟~衙役用鋤頭重擊拆卸石壁,本該結實的石壁,竟被一錘擊得轟隆作響。蘇雲開聽見這輕而易舉敲開的聲響,心下一沉,已預感遲來一步。

  那一擊即碎的石壁裡面,赫然出現個空蕩蕩的樹窟窿,大得能鑽進一個成年人,可是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鄉民再次嘩然。

  蘇雲開擰眉上前,明月也上前去看,見了那空樹樁,什麼也沒有。她彎身要伸手去敲地上的泥,看看是不是底下埋了什麼東西,卻被蘇雲開攔住,偏頭看去,便見他說道,「下面沒有東西,裡面放的是個箱子,但已經被人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明月好奇道,「你怎麼知道那是個箱子?」

  「痕跡。」

  明月再次回頭,認真看空蕩的樹樁,這才看見地上有拖動的痕跡。痕跡呈現四角形,可見是從裡面直接拖到外面,東西似乎很重,所以壓過泥土,拖出一條很長很深的蹤跡,直到拖出樹洞,蹤跡突然消失。她抬頭問道,「被人抬走了?」

  「嗯,如果沒有猜錯,抬走的時間並不長,或許……就是昨晚。」

  「為什麼?」

  蘇雲開蹲身在旁,抓了一抔泥來看,泥土還很乾燥,痕跡還很清楚,「剛才卸石壁時動靜不小,而且要想把這笨重的箱子抬去別處,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但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哪怕是半夜,這麼大的動靜也要惹人注意。」

  明月明眸已亮如圓月,「昨晚除了小孩,村子裡的大人都出去找我了,所以昨晚是下手的最好機會。如果是在這之前做的,那嫌犯就沒必要繼續唱童謠、害你生病,因為根本就沒顧慮。但因為箱子還在,所以想把我們嚇跑,也一直沒機會。直到昨晚……」

  「對。而且嫌犯看來最少有三個。」

  明月不得不再次問那三個字,「為什麼?」

  「箱子很重,一個人是抬不起來的,那就必須得兩個。但是兩個人抬了那麼一大口箱子在村子裡出現都沒人發現,那肯定還有一個放哨的。所以我猜,至少是三個。至少在把箱子運進來是三個,但昨晚行動的,或許只要兩個就夠了,畢竟也不用人放哨了,那麼多的村民一起回來,動靜大,還在遠處就能聽見。」

  兩人在樹樁前輕聲說著這些話,旁人聽不見,被衙役擋在外面的村民更聽不見,只看見他們蹲在那嘰嘰咕咕說話。

  明月絞著手指想了片刻,似是靈光一閃,不由嚥了咽,探頭跟他耳語一句。

  熱氣輕輕撲在耳邊,聽得蘇雲開耳朵微癢,心也微癢,只是片刻她就離了肩頭,睜著一雙大眼看來,等他答覆。蘇雲開收回心思,說道,「雖然不能肯定,但我想,那些人本質不壞。」

  「嗯。」明月沒有否認,「如果壞的話,就不會只編造童謠將人嚇唬走,而是真正的下殺手了,這樣遠比用女鬼嚇人更有效。」她托腮道,「那這樣是不是沒有頭緒了呢?你又沒足夠的證據證明那些人是誰。」

  蘇雲開倒不急,笑道,「不知道那些人是誰沒關係,但如果確定了這裡的東西是什麼,再找到那些人,或許就不困難了。」

  從反思維查案,便是另一個突破口。

  「可沒頭沒腦的,這裡面的東西你又怎麼知道是什麼,又得從哪裡開始查?」

  蘇雲開聲調微沉,答道,「從半個月前開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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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16 07:39 PM

第四十五章 殺人童謠(九)

  早上已經將這兩年卷宗看過的蘇雲開幾乎是在腦中將這半個月的案子過了一遍,尤其是精準至童謠出現的前幾天,想來想去,卻沒有吻合的,頗覺意外,便起身問早已候在一旁的許大人,「半個月前,縣裡、或者這附近,可有什麼盜竊案發生?」

  日子離得不太遠,許大人還能記得,答道,「沒有大的盜竊案,有幾樁小案,不過都已經找到盜賊和失主,已經結案了。」

  「那劫案呢?」

  「沒有。」他說完自己倒是猶豫了一下,旁邊縣丞低聲提醒,他才想起來,「有一樁,不過失主沒報案,就沒記在卷宗上。」

  蘇雲開立刻問道,「失主沒報案?為什麼?」

  許大人答道,「半個月前,有一隊鏢師護送東西路過白玉山,被山賊打劫了,恰好我們在附近辦案,聞訊趕到,發現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鏢師們。我們要將他們帶回衙門,可他們卻不想報案的模樣,急匆匆走了。當時我們也奇怪,不過可能是他們護送的東西不寶貴,就沒追查了,畢竟也沒出人命,人也沒傷著,就是丟了東西。」

  但凡托鏢師運送的東西,都不會不值錢,蘇雲開心中有疑,追問道,「他們沒有說自己丟的是什麼東西?」

  「只說是五個普通花瓶,不值錢。」

  別說蘇雲開,連明月都覺奇怪,「他們一行多少人?」

  「十個。」

  「護送五個花瓶要派十個人?哪家鏢局這麼大排場,護一趟的鏢錢都不夠了吧?」

  許大人訕笑,這才覺得自己好像的確太大意了,當時忙著在附近辦案,他們不報案他也就沒深查,「這個下官就不知道了。不過按理說,的確是不夠鏢錢的。」

  蘇雲開問道,「那是什麼鏢局?」

  「雲霞鎮的八方鏢局。」

  「把總鏢頭和當時護鏢的那十人一併叫來,要快,不要讓他們有所商量。」

  事情接二連三,沒有鬼姐姐,沒有寶藏,還牽扯出個鏢局,村民大感疑惑無趣。到底是民以食為天,已過晌午,飢腸轆轆,乾脆都回家吃飯去了。

  榕樹周圍空空落落,沒了籬笆圍裹,沒了石磚堆砌,榕樹更顯得生機盎然。

  祝長榮說得沒錯,世上沒有邪祟,有的,是人心作祟。

  蘇雲開和明月從交錯的樹根彎身鑽出,留下四個衙役看守,往村長家中走去。這裡離縣衙頗遠,仍住在村裡,更有利於辦案,稍有風吹草動,也更容易出來瞧看。

  有衙役在村子裡住下,村莊顯得比平日更加神秘安靜,少人大聲說話,多了許多竊竊私語。

  直到八方鏢局的十一人趕到,才打破村莊寧靜,家家戶戶聞聲而出,又往村長家中簇擁而去看熱鬧。

  總鏢頭是個年將四十的男子,虎背熊腰,一雙抱拳問禮的胳膊隔著衣裳也能隱約窺見其中力道,他面寬口闊,聲音洪亮,「草民楊敬見過大人。」

  許大人擺擺手讓他轉個方向,先拜蘇雲開。楊敬也是個老江湖,自然懂他的意思,圓滑地轉向蘇雲開,再拜許大人。

  動作行雲流水,蘇雲開全看在眼裡,鏢頭是個聰明人。只是這樣聰明的人,當時鏢車被劫,竟不報案,可見不是領頭的人糊塗,而是事出有因,「楊敬,本官問你,半個月前你們鏢局丟了一趟鏢,為何不報案?」

  楊敬答道,「當時草民沒有隨車同行,大人稍等,讓我兒答話。」他稍稍偏身,看向身旁一個年輕人,「安兒。」

  那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生得俊秀,但身材挺拔,也是練過功夫的,他上前一步說道,「草民楊安,也是八方鏢局鏢師,那日是車隊鏢頭。之所以沒有報案,是因為東西並不名貴,就不了了之了。」

  蘇雲開問道,「劫持你們的是什麼人?」

  「蒙面持刀,看著就是普通山賊。」

  蘇雲開還要追問,卻見他抱拳答話時右手垂落,高舉時還微微顫抖,似有傷在身,皺眉問道,「你的手受傷了?」

  楊安笑道,「是,那日見山賊要搶東西,我提刀阻攔,被賊人砍了一刀。幸好有同伴相助,才將他們打退。」

  「既然受傷了,為何堅持不報官?」

  楊安稍有遲疑,還看看其父,見父親點頭,他才如實說道,「當時僱主囑咐過,東西是給老太太祝壽用的,老太太九十高壽,經不起嚇。要是東西不幸丟了,千萬不要聲張,免得消息傳到老太太耳朵裡。所以東西丟了就丟了,也不要我們賠,因此在被劫匪打劫後,我們就回去了。」

  「托鏢的人也一直沒出現?」

  「沒有。」

  「沒有人找你們麻煩?」

  「沒有。」

  蘇雲開以為順籐摸瓜找到丟失的東西就能找到童謠嫌犯,可是沒想到竟好似又陷入了另一個僵局。托鏢的人明明很擔心這批貨物,否則也不用請十個人護送。但是東西丟了也無妨,又不像是很看重這批貨物。他稍作思量,追問道,「那花瓶長什麼模樣?」

  但凡托鏢,需要鏢局和托鏢人一起親眼看貨物封箱,免得途中被人調包,這一點蘇雲開相信他一定知道。

  楊安答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蘇雲開蹙眉,「可當初許大人問你們時,你們說是五個花瓶。」

  「對,是花瓶。草民所說的不知道,是不知道花瓶裡頭裝了什麼。當初封箱時明明是寬口寬底的白陶瓷瓶,箱子也完全檢查過,什麼都沒有。但第二天護鏢的時候,卻發現箱子很重,可是已經封口,規矩在那,就沒打開來瞧。當時我們也奇怪過,為什麼護送花瓶要僱傭十個鏢師,但做我們這行的,給了錢,就得護鏢。」

  「那東西是送到哪裡?」

  「說是五月一日前送到莊家口的槐樹下,自然有人來取。」

  五月一日?那離時限還有十二天。從這裡過去,快馬加鞭也要八天的時間。可半個月前就出發了,那就是只要在五月一日抵達便可,那莊家口槐樹附近,只怕是有人隨時盯著。

  ——沒有定下準確的日子,為什麼?

  ——在乎花瓶,丟了卻又無妨,為什麼?

  ——托鏢人和收貨人又是誰?

  蘇雲開剛從榕樹迷霧中邁出半條腿,這會又因鏢車的事,再次置身迷霧中,一時半會不得脫離。

  童謠跟托鏢是兩回事,還是根本就是有聯繫?

  鏢局的事情未查明,也需要留下。許大人也不回縣衙,明月自然沒有跟著去。她留在這也更心安,總覺得和蘇雲開分開會不安。村裡一下住了三路人馬,小小村落更是多人議論,到夜幕降臨時,白日的喧囂漸去,反倒生出絲絲死寂來。

  明月還住在村長家中,晚飯不見蘇雲開來吃,祝家小孫兒要去喊他,被她攔住了。等用過晚飯他還是沒出來,明月就盛了飯菜端去他房前,從半開的窗戶看去,他的桌上堆了滿滿案卷,仍在沉思細想。

  她才站了一會,蘇雲開察覺到窗外有人,偏頭看去,見了那映在窗紙的人影,試探道,「明月?」

  外頭一聲應答,人影從窗前走過,轉眼門就被推開了。明月兩手端著飯菜,進來轉身用腳尖勾住門,輕輕一推,門就關上,只剩未關緊的縫隙。

  「你身體剛好,我怕你餓著。可是又怕你想得正認真,斷了你的思路。」

  「也的確是餓了。」蘇雲開一邊答著,一邊還沒有掐斷方纔的思路,他笑問,「你覺得藏在榕樹下的東西跟鏢局丟失的東西有沒有聯繫?」

  明月將飯菜放在他面前,順手收拾著桌上卷宗,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有。你想,藏東西在榕樹那,但卻不拿去賣,而是要編造童謠、給人下毒,費那麼大的勁,那肯定是因為不方便出手,是贓物。但贓物出現的時間和鏢局丟失東西的時間相差不遠,所以我覺得應該是同一件東西。」

  「贓物……我倒覺得,那五個花瓶,本身就是贓物。」蘇雲開先喝了口湯水,當茶潤口,「如果是便宜貨物,托鏢人根本無需請十個鏢師護鏢。」

  「可是萬一那花瓶雖然價廉,但對收貨的人來說很珍貴呢?」

  「那就不會隨意指定日子,那說的可是五月一日之前。你想想,即使鏢車沒有被劫,前面山路也沒堵,那鏢車到莊家口的日子,也比五月初一要早上約莫二十來天。如果是珍貴的東西,為什麼不指定日子?而是要定下那樣籠統的日期?只能說明,這批貨物並不珍貴,可是或許價值很高。」

  明月輕輕點頭,若有所思道,「按你說的的確沒錯,如果對私人來說不是什麼有意義的東西,那必然會是珍品。可是既然是珍品卻又不讓鏢師聲張報案,這樣見不得光,那就是贓物呀。」

  蘇雲開和她一說,思路倒開闊起來,不至於一人苦想,思維被固定在牆上都不知,「按照鏢師的話來說,托鏢的時候確實只有花瓶,而且還是寬口寬底的瓶子。」

  「那是瓶子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嗯,如果只是首飾的話,不會太重。又重又值錢,還不會叮噹作響的……」

  「那就只有黃金白銀了。」

  「嗯。」蘇雲開腹中已不覺飢餓,「那弄明白那些錢是從哪裡來的,就尤為重要了。」

  明月歎道,「連環扣呀,童謠到榕樹,榕樹到鏢局,鏢局到贓物,也不知道有幾環。」

  「哪怕是九連環,一環一環徹查,一環一環解開,也終有完全解開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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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16 07:40 PM

第四十六章 殺人童謠(十)

  快到戌時,蘇雲開用過晚飯,繼續和明月說著案子。屋裡只點了一盞煤油燈,黃豆粒般大小的燈火在屋內撲閃,光線昏黃,彼此對面反而少了拘謹。

  白水在村子走了一圈沒發現異樣,想去跟蘇雲開稟報,聽見屋裡的人聲是明月,想來村莊也沒事,就退下準備回安家趁空梳洗,免得萬一有事忙起來,又不得空。雖是男子裝扮,可心還是姑娘家的心,愛乾淨。

  她到了門口直接推門想拿衣服,正好瞧見秦放換衣,背對門口的背意外地很結實,沒有贅肉也不消瘦。許是因為從小就養尊處優,不曾受過日曬,身為男子有點白得過分了,比白面書生還要白淨。

  她微微一頓,沒有閃避也沒有遮掩,進門反手將門關上。秦放聽見動靜回頭,見她進來,忙擒緊衣服掩蓋身體。末了見她一臉若無其事,心中好不鬱悶,邊合衣邊坐在她對面看她斟茶。

  白水抬眼瞥了瞥,「你也渴?」說罷,就斟了兩杯茶。

  「我不渴。」秦放問道,「我剛在換衣服,你怎麼不尖叫,不逃跑,好歹捂一下眼。」

  白水彎彎唇角,「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平日在班房,酷暑時外出巡邏回來的衙役,哪個不是敞開衣服光膀子的。」她又輕輕瞥他一眼,「比你結實有力的我看得多了。」

  從這眼神中秦放頓感受到了侵犯,他把衣服合得更緊,「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跟他們不一樣,你好歹露出不一樣的表情。」

  「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男的,還能比他們多出二兩肉來。」

  秦放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吞吞吐吐道,「我以為……我以為會有點不一樣。」他竟有些不自信,不自在。好一會才回身拿了另一張長桌上的東西給她,「給你擦手。」

  白水低眉一瞧,是個小藥盒子,木質的,打開一瞧,裡頭是凝固成脂的一塊東西,「這是什麼?」

  「我跟給我姐夫看病的那個郎中買的,白玉膏呀,給你塗手的,每晚擦一點,手會潤滑很多的。雖然不怎麼好,不過現在講究一下吧,等回了府衙,我去給你買更好的。」

  白水緊盯盒子,字字都在耳邊交織成樂曲,可深思之後,卻成了嗡嗡煩人的聒噪,敲在心頭上,「我不要。」

  秦放見她隨手就將盒子甩來,絲毫不在乎的模樣,氣道,「我哪裡對不起你了,你非要對我冷冰冰的。」

  白水不是個木頭人,秦放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在做什麼,做的這些又意味著什麼。可她明白,她也清楚。

  秦放見她擰眉不語,有點想通了,「你是不是累了?我早就跟你說了,不要太累,這樣對身體不好……」

  「秦放。」白水打斷他的話,終於是正眼看他,緩聲,「不要再對我這麼好了。」

  「為什麼不?」

  「因為我喜歡你。」

  思量了百遍的話從嘴裡說出來,白水才發現一點都不簡單。六個字像柴火一樣在心頭燒開,燒得全身發燙,燙得口乾舌燥。秦放也是一愣,愣著愣著也燙紅了臉,微微揚起脖子咳了一聲,「哦……哦……」

  「可是我不能再喜歡你了。」

  被狠狠澆了一盆冷水的秦放幾乎跳起來,「為什麼!」

  白水喝了一口攤得半溫的茶水,努力平復心緒,聲調更緩,「我要去開封,要去找我哥哥。」

  「我能幫你,我是開封的小侯爺,我爹是國公。」

  「那你要以什麼身份幫我?」

  「侯……」秦放也不傻,他忽然明白過來。以小侯爺的身份?那白水是什麼身份?欺瞞朝廷的白水,還是女兒之身的白水水?

  要以白水的身份,那無論能不能找到她的哥哥,以後都不能留在開封了,否則男變女進了國公府,就是欺君之罪。

  要以白水水的身份,那她就不能再繼續找她的哥哥,在官府卷宗上,她就是白水,除非她不去開封,她才能恢復女兒身。可他在開封,日後也不能離開開封。

  他忽然覺得無力,也明白她近來不同自己鬥嘴,總是冷冰冰的模樣是為了什麼。

  她是知道她喜歡他,也察覺到他喜歡她了。

  所以想趁著感情剛萌芽,盡早切斷,這樣就不會有日後可能會發生的糾葛。

  她是何其的冷靜,又何其的決絕。

  秦放相信他的確還沒有對這種喜歡到難捨的地步,其實如果真的在乎她,這個問題一早也該想到,而不是比她還晚察覺到。他甚至在此時才覺得,其實他對她的感情,也只是因為新鮮呀,跟對別的姑娘並沒有什麼不同的。

  否則又怎麼會沒有考慮到她的難處,而是一直任性不計後果,不計日後對她產生的傷害對她好。

  他真是個渣滓。

  「我明白了。」秦放手裡握著木盒子,有些恍惚。

  兩人靜默半晌,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有些事攤開了說,卻教人更加憂思。

  院子外面一聲牛叫,秦放藉機起來,到離開屋子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在安家他站得裡外都不舒服,今晚也不能回這屋子了,乾脆去祝家找蘇雲開說話。

  誰想到了屋外,裡頭竟然有人,本想趴門縫細聽,腦袋一靠,沒關的門徐徐打開,整個腦袋都露了出來。

  蘇雲開和明月齊齊看去,看得秦放訕笑,這才進來,「姐夫,明月。」

  「你不是早就回安家了嗎,竟然還沒睡。」在明月印象中秦放可是個嗜睡的公子哥,這會竟還過來。

  秦放自己挪了張凳子坐,心裡鬱悶至極。蘇雲開微微恍然,「被白捕頭亂棍打出來了?」

  「不是。」秦放歎氣。

  明月見他不語,手裡一直把玩著個盒子,靈敏的鼻子一嗅,問道,「白玉膏?」

  「是啊。」

  「你拿一個給姑娘家潤手的白玉膏做什麼?」明月瞭然,「給白……」

  「等等。」秦放攔住她,「這東西是我自己用的,給白捕頭用什麼,你別胡說。」

  早就瞭然於心的蘇雲開和明月相視一眼,眼神交流中已經在彼此問話——直說了吧,直說了吧。

  秦放見兩人神色不對,狐疑道,「你們要說什麼?」

  蘇雲開稍想片刻,又往外面看看,確定沒人,才說道,「你是給白水用的。」

  「……不是,他一個男的……」

  「我知道她是姑娘。」

  「她才不是……」秦放啞然,「你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南樂縣的時候。」

  秦放差點沒罵人,他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他竟然比他姐夫還晚知道,虧他還洋洋得意就他一個人知曉。他的心頓時高懸,「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蘇雲開見他神色緊張,忽然想到了什麼,也對,以秦放的性子,要想他從蛛絲馬跡中知道白水是姑娘本身就不可能的。如此支支吾吾放不開,想必他是看見了白水的身子,才反應過來,這會緊張追問,只怕是也以為自己是那樣看見的,毀了她的清白,「從各種細節裡猜的。」

  「真的?」

  「真的。嗯?不然你以為是什麼法子?」

  秦放使勁搖頭,末了覺得不夠,又使勁晃了晃。他瞧見明月也不驚訝,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原來你們都知道了……我是最晚一個知道的。」

  虧他還那麼得意,虧他還以為世間就他一人知道這個秘密。

  屬於他和白水的秘密突然不見了,心裡頓時空落,像是他和她之間的最後一點牽絆,也徹底消失了般。

  想著,他長長歎了口氣。

  蘇雲開說道,「不要跟白水太過接近,如果你還沒有承擔後果的想法。」

  「我明白……剛才我們說起了這件事。」

  明月詫異道,「說?既然說到這種事的話,那你們……」

  已經彼此明說了?

  秦放隱約猜到她要說什麼,說道,「她說她喜歡我。」

  明月又是一愣,她沒想到白水竟然這樣大膽。

  「她之所以挑明,是因為她想跟我說,她不能再喜歡我,讓我別對她好,免得以後沒法好好離開。」

  蘇雲開早已料到這個,只是沒有想到會由白水先說出來。白水並沒有聰慧到可以協助他破案,只能勤懇做事,不顧身體到處奔波,但卻想到了喜歡秦放的後果。所以她先提了出來,這種事在世人眼中,只怕要被說成不守婦道的,可她還是說了,沒有一點拖泥帶水,沒有因為羞澀不言。

  他以前還不理解身為女子的白水如何能做捕頭這麼多年,現在終於明白了。那白姑娘,絕非普通男子可比,「那你的做法就是在她挑明之後,離開了房間,來了這裡?」

  秦放一時不解,「不然能怎麼樣,留在那裡死纏爛打麼?那樣她會難堪吧。」

  蘇雲開不語,一會才道,「難道你沒有想過,要留下來,和她面對這件事?難道除了離開,就沒有更好的辦法?」

  就算日後白水要去開封,但離開開封她還是能恢復女兒身。秦放如果能放下全部權貴,完全可以追隨白水離去。可他卻只想著逃避,沒有想著解決和面對。蘇雲開想告訴他的是這點,可這種事告訴他的話,就太被動了。

  唯有秦放自己想明白,才能應對日後可能出現的阻礙。

  只是現在秦放一臉茫然,還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或許也是因為……用情不深吧。

  蘇雲開心中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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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17 PM

第四十七章 殺人童謠(十一)

  夜深人靜,秦放還沒有回去,也不打算去安家,趁著蘇雲開不注意,往他床上一倒,像粉團黏在床板上不下來了。

  等蘇雲開發現,他早已熟睡。明月過去將蚊帳放下,這裡蚊子多,不放蚊帳半夜都能將人搬走。她見車伕久未進來,問道,「常叔呢?」

  「說怕吵了我辦公,傍晚就說他去跟衙役擠一晚,反正也搭了不少帳篷。」蘇雲開又道,「他晚飯不是跟你們一起吃的麼?」

  「沒有呀,我還以為他是去跟許大人他們一塊吃了。」明月看看外頭,都亥時了,外面已無人聲。初夏的晚風漸晚漸涼,到了半夜還需蓋上薄被吧,「我去問問許大人他們有沒看見常叔。」

  蘇雲開起身道,「晚了,我去吧。」

  明月笑道,「不爭了,一起吧。」

  蘇雲開也笑笑,去拿了燈籠來,和她一起去尋人。

  常德是大名府衙的車伕,這次巡視一路同行。許是伺候慣了官家老爺,所以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總是對蘇雲開他們畢恭畢敬,十分疏離。路上也只是趕車,沒有多做交談,因此感情也很淺淡。但畢竟這是陌生的村落,不確認他是否跟其他人一起,兩人也不安心。

  以祝家來分方向的話,縣衙人的帳篷在左手邊,鏢局的人在右手邊,兩人出門就往左邊走去。這還是兩人第一回走這路,路倒是平坦,不過岔路多,拐錯了幾條小路,又得折回來。好在是兩人同行,一路低聲說話調侃,走錯了路也不急躁。

  村路狹窄,明月走在前面,那燈籠由蘇雲開在後頭打著,燈火恰好就在她腳下,照得地面明亮。見快到帳篷那,明月也走快了幾步,想著快點回去,好讓他能多睡一會。

  誰想腳下突然踩空,整個人往前撲去。蘇雲開眼疾手快,一手撈住她,那燈籠滾落在旁,燈油溢出,火勢迅速將燈籠燒成火球。火光四照,映得明月瞬間慘白的臉色都顯得紅潤了。等她發現自己幾乎全身窩在蘇雲開懷中,面頰就真的緋紅起來,「我沒事,踩了個空。」

  蘇雲開扶穩她,藉著越來越弱的火光將她打量一番,「真的沒事?」

  「嗯。」

  蘇雲開見她離身,忽然想起方才撈得太急好像撈的不是腰,軟得很……他驀地把手別到身後,尷尬得沒話,尋了話題說道,「晚上走路小心些。」

  一瞬間的「襲胸」在明月剎那的驚慌掩蓋了,完全沒察覺到,這會比他淡定多了。聽他說起這事,便用腳後跟擦了擦地上那一叢草,「不是我不小心,是這堆草長得太好了,完全將那水坑給隱藏了起來。」

  蘇雲開也往那看去,果然,就算現在燈籠火光還在,但那綠草青蔥翠綠,長勢喜人,唯有撥開綠草,才能看見那水坑。路只能容一人過去,就算是白天,沒有走過這條路的人,也要被「坑」一次吧。

  明月拍拍衣裙站起身,轉了轉腳腕,「還好沒事。」

  蘇雲開見她的確是不疼的模樣,說道,「現在燈籠沒了,只能藉著月色走,我走前面,你跟著。」說罷他想了想,伸了手給她,「抓著吧。」

  明月瞧瞧那在月下伸來的手,只抓了他一角衣袖提著。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明月幾乎是踩著他的腳印走,每一步都走得踏實安穩。

  時而抬眼,便能看見他的頎長背影。

  真像他小時候打跑了惡狗,抓住她的手帶她跑時留下的背影。

  那時候淚眼朦朧,看不清那小小少年。如今無燈無火,只藉著點點淺淡月光,還是看不清,但踏實的感覺卻一如既往。

  營帳那邊還有點在外面的小燈,在風中撲閃,幾乎沒在煤油裡。蘇雲開俯身拾起地上石子往遠處丟去,石子抨擊出聲響,在靜夜中敲出並不算小的動靜,但無人起來。他又重複了一遍,仍是無人出來。他還要做第三遍,見明月看自己,問道,「怎麼了?」

  明月搖頭歎道,「斯文人呀……」她清了清嗓子,用力咳了一聲。

  賬內立刻有人驚坐而起的聲音,片刻就有人撩開簾子來看,手中還不忘拿刀,出來一瞧是蘇雲開和明月,便要請安,被蘇雲開低聲攔住,問道,「和我那一起的車伕你可看見了?」

  衙役睡眼惺忪,腦子也糊塗著,想了一會才道,「沒有。」

  「他沒有和你們一起用晚飯,也沒有一起在這裡睡?」

  「有沒一起吃小人不知道,但肯定沒一塊睡,除了大人您喊走的三個人,我們四個帳篷每個帳篷睡五個人,都是一個衙門裡的,有外人在肯定知道。」

  蘇雲開忽覺不安,明月也不安起來。一個人從傍晚開始就失蹤了,到半夜都還沒回來,那實在是讓人覺得蹊蹺。

  衙役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可是人不見了?我們許大人當初也說了……這地方邪乎得很,大人您偏不信……」

  蘇雲開輕斥,「衙門中人,怎麼也說這種話。你去叫他們起來,一起去找。」

  衙役忙轉身回賬內將人喊醒,一時怨聲四起,但聽說是蘇大人喊話,便沒人敢再說,慌忙起身。

  蘇雲開拿了帳外的燈籠先和明月出去找,快到半路,卻見遠處有人影走來,那人沒有提燈,只是模模糊糊一個影子。兩人頓時停住腳步,等到了跟前,才看清原來是楊安。

  許是一路跑來,楊安氣還沒喘順,說道,「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蘇雲開皺眉,「你怎麼來了這裡?」

  「我剛要睡,就見這邊亮起了燈火。我爹說可能是出了什麼事,讓我過來瞧瞧,其他人還在穿衣,慢了一步,等會就來了。」

  「楊公子這個時辰還沒就寢?」

  楊安笑道,「我妻子上個月剛生了個娃兒,大人沒成家,不知道那孩子十二個時辰裡都是睡了醒醒了睡的,我都是在夜裡等他睡下了才能去偏房睡,他不睡我也別想睡,久了作息也亂了,剛才才起了睏意,正要躺下就見這邊亮了燈。」

  蘇雲開恍然,「楊公子倒是個顧家的人。」

  楊安笑笑,沒有多話。在他來的路上果然也有鏢局的人陸續到來的聲音,蘇雲開沒有再多問,只是說道,「我的車伕不見了,幾位既然來了,那就有勞一起找尋。」

  「舉手之勞,我們走鏢的常年奔波,這點事不算什麼,我這就去跟他們說,讓他們找人去。」

  說完他便回頭去喊那些鏢局的人,讓他們不要來了,一塊去找人。

  明月說道,「他真是個熱心腸的人,所以正是因為這樣,山賊搶花瓶的時候,才只有他一個人受傷吧,護得太緊要了,他要是跟其他鏢師一樣不理會不抵抗,那也不會受傷了。」

  蘇雲開輕點了頭,表示認同。兩人又小行一段路,明月心有警惕,見了那一叢綠草水坑,輕步跨了過去,再不著它的道。蘇雲開跨步而過時,走了幾步若有所思,回頭往那看去,又看看明月的鞋子,因一腳踩了個結實,鞋已經濕了。

  本就因為他請郎中疾跑而變得有些殘破的鞋,現在更是破舊了。

  「啊——」

  一聲驚叫阻斷他的思緒,蘇雲開抬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那尾隨而來的衙役也齊齊停下腳步,聽出聲響來自村口。

  那是男子的聲音,但卻異常淒厲,傳遍整個半個村落。蘇雲開疾步往那邊跑去,還能聽見咿咿呀呀的驚叫聲。離村口比較近的地方已經有村民過去瞧看,等蘇雲開到了那裡,只見一個漢子臉色慘白地在地上發抖,一身的酒氣,許是半夜從外面喝酒回來的人。他一瞧見那帶刀衙役,幾乎是撲了過去,兩腿還在哆嗦,「大、大人,死人了,死人了!」

  眾人順著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茂盛陰暗的榕樹上,赫然倒掛著一個人。

  蘇雲開愣了愣,許是因為傷口在脖子上,導致血流滿了整張臉,在眾人稀零的晦暗燈火下看著著實恐怖。

  這時已經有人拿了高燈籠來,照得四方明朗,膽子小的瞧了急忙遮眼,不敢多看。

  明月沒有退開半步,可是看清那人,卻驚得往後一退,「常叔。」

  那長繩環首,散發垂落,將半張臉都遮掩住了。等她一說,才有人再次細看,紛紛認出這人正是蘇雲開的隨從。一時村民中炸開了鍋,說的,卻是官家人得罪了邪祟,遭報應了——

  「大人說鬼姐姐不曾殺人,現在大人還不收手嗎?」

  蘇雲開要上前看屍體,已有人站出來攔住,激動道,「查案查案,就沒有像大人這樣冒犯老榕樹的,你將它的衣服扒了,還掏空了這窟窿,又說有寶貝藏著,可是什麼都沒有。領了那麼多人進村,鬧得雞犬不寧,大人收手吧,您不怕死,我們怕!」

  蘇雲開頓覺詫異,「這裡發生了命案,你們不想著追查兇手,反而造謠迷信。」

  「大人就是過客,當然不怕榕樹村遭什麼報應,但我們怕,我們怕啊。」

  村民心中恐懼,已經勝過對官府的懼怕,有人領頭,自然有人跟從,加之童謠一事的確影響太大,這一鼓動,就有人過來阻攔,不許他靠前。許大人見勢不妙,喊了衙役上前護他,這才將刁民擋住。

  蘇雲開心覺憤怒,一條鮮活的人命竟然比不過一個鬼姐姐,讓人覺得恐懼的,分明是愚昧蠻橫的村民!

  明月深知這夏日時節每過一個時辰屍體就會有一分變化,現在得趕快把常德的屍體從樹上「解救」下來,才能更精準地找到他死去的時辰,或許也能更快地找到兇手,可那些村民根本不讓他們過去,為榕樹圍出人牆。

  「住手!」一聲大喝,祝長榮撥開衙役,走到那堵人牆面前,喝聲,「阻礙官差辦事,你們膽子肥了啊!」

  村長出面,輩分又高,一時眾人氣弱,祝長榮再往前一步,怒目圓瞪,這才有人讓步,人牆頓時散開,蘇雲開得以從那缺口進去。

  恰好一陣晚風吹起,吹得樹上那人發動身動,血眼直盯,更令人駭然。一如童謠所唱——

  「……倒掛樹上下不來,風一吹,搖啊搖,風一停,她也停。可是路過的人啊不要停,因為姐姐她在笑,還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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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18 PM

第四十八章 殺人童謠(十二)

  似有幽幽鬼音在村莊中迴響,可誰都知道這是幻覺,但卻阻止不住幻覺在腦海中低聲吟唱。

  蘇雲開輕歎,轉身對祝長榮說道,「麻煩村長安排一間小屋,當做驗屍房。」

  祝長榮一口答應,村民卻又鬧了起來,「不能進村,又不是本村的,這外姓的死人進了村如何了得。」

  蘇雲開也不想再讓村民憤怒,否則衙門辦事也會有諸多不利,「在村外安排也可。」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祝長榮也不吼了,想了想便帶他們往村外走。

  &&&&&

  冰涼的屍體被放置在村外一個原本當做牛圈的小屋裡,村人讓步妥協,允許他們去榕樹那把人帶走,但不能進村,怕沾了晦氣。

  常德的致命傷在脖子那,許是剛死不久就被人倒掛在樹上,所以鮮血淌落,像無數血條交織在這漢子臉上。此時血已凝固,更像血網滿鋪,連沾了血的頭髮都凝結成團。

  明月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慘的死狀,這種死法她見過,被人硬生生割斷喉嚨,但被倒掛起來的,她卻還是頭一回見。

  身邊的人死去遠比看見一個陌生人的離世更震撼更難受,明月用清水擦去他臉上的血跡,水盆都被染成了紅色,在小屋裡散發著血腥味。

  她一一唱報著常德的傷口,查遍全身,才道,「常叔大拇指的指甲幾乎脫落,依照脫落的方向來看,當時應該是用力抓住了什麼東西,導致指甲有外翻跡象。」

  蘇雲開往那看去,常德的拇指指甲已撕裂一半,往後翻倒,「人拚命掙扎的時候,會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

  「那他抓住的肯定是兇手。」

  「不可能是地面?」

  「不可能。」明月將他的手掌提起,讓他可以更仔細的看清那指甲,「他左手從衣服到手掌都是泥,但右手卻很乾淨。而根據他口鼻周圍的淤青來看,我想,當時兇手正面將他壓制在地,一手摀住他的口鼻阻止他呼救,另一隻手將他的左胳膊壓在地上,所以左手無法抬起反抗,只能就地抓住能抓住的東西,導致左手髒亂有泥。可右手的情況完全不同,沒有被壓制的情況下,他肯定用力反抗過。」

  那指甲縫隙的確很乾淨,不敢是手掌,連整條右胳膊的衣服都很乾淨,沒有摩擦的痕跡。

  如果是這樣的話……蘇雲開想,兇手大概只是一個人。

  明月細看完,才道,「致命傷是在脖子,他的兩手有傷,身上也有淤青,想必生前跟兇手搏鬥過。」她將常德身上的東西和衣物又細查一遍,不解道,「常叔的傷很多,但都是小傷,能出血的地方,應該只有脖子。脖子周圍的衣服也的確是沾血了,可是奇怪的是,為什麼他的膝蓋上有一抹血。」

  蘇雲開也隨之去看,在膝蓋那處的褲子上,確實沾了血。但它的周圍,甚至整條褲子,都沒有任何血跡。他用手指揉搓那血跡,已經干了,顯得紫黑,「常叔是什麼時候死的?」

  「死去的時辰大概是在戌時過半,從逆流凝結在臉上的血來看,在常叔死後不久,兇手就將他倒掛在了樹上。」

  「可是外出喝酒的醉漢回到村子發現常叔的時候已過亥時,那就是說,那個時候兇手已經離開榕樹下一個時辰了。」

  「對。」

  蘇雲開問道,「是被什麼所殺?」

  「傷口非常不均勻,深淺不一,不是利器,也不像是不鋒利的小刀所致。」明月撥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細看,□□中,夾了一些細碎東西。她用指肚取了來瞧,兩指微磨,有些硌人,「是碎石,有可能是比較鋒利的石片所刮。但一般人都不會帶塊石頭在身上,所以我想,他應該是死在石頭比較多的地方。」

  蘇雲開說道,「榕樹下的石壁被敲開那天已經全被清理走了,周圍也沒有亂石,所以常德不是在那裡死的,而是在別的地方,是兇手故意將他搬到了那裡。他手上的傷很像是被什麼東西綁過,滿是淤青,他不是傍晚就不見了蹤影麼……我想那個時候,他已經被兇手綁起來了,而在一個時辰前,才遇害。」

  「為什麼要費那麼大的勁搬到榕樹下,還要倒掛……」明月突然明白過來,已覺駭然,「兇手是想讓鬼姐姐的童謠變得更加真實麼?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蘇雲開輕歎,「他的目的不是已經顯露一半了麼?」

  明月不解。

  「榕樹村的人對鬼姐姐很敬畏,但官府屢次都說那意外死去的三人與童謠無關,村民也就半信半疑。但如今成真,村民心中恐懼,就會阻攔我們查案。剛才你也看見了,村民們可不就是阻攔我們,甚至還要將我們趕走?」

  他這樣一說明月才想清楚,不由握了拳頭,咬牙道,「兇手為了趕走我們,就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給殺了?」

  蘇雲開默然,知道她憤怒,說道,「找到兇手這麼做的真正目的,讓常叔泉下安息。」

  事已至此唯有這麼做才是最好的方式,明月慢慢鬆開拳頭,重重歎了一口氣,又道,「那樹洞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麼重要。」

  蘇雲開搖頭,「我想,藏箱子的人是製造童謠的人,但卻未必是殺常叔的人。」

  「嗯?」

  「童謠出現了半個月,可他們也不過是下毒,下的還是嚇唬人的毒,如果真要下毒手,早就這麼做了,況且箱子已經被轉移走,他們沒有必要這麼做。所以我暫時猜想,他們是兩伙人。一夥是盜賊,一夥是殺人犯。」蘇雲開又道,「常叔個子並不矮小,力氣也不小,但他的身上沒有太多傷痕,說明兇手很快就將他制服捆綁,甚至讓他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可見兇手力氣很大,否則無法將常叔搬到這裡還吊到樹上。」

  「可如果是像你所說,是那三人盜賊所為,那三個人要壓制一個人也很簡單的。」

  蘇雲開看看外面,俯身低聲道,「我在下午的時候就派了三個衙役去分別跟蹤祝安康安德興和孫賀他們,但方纔我問過,常叔出事的時候,他們三人都在家裡,沒有外出。」

  「會不會是障眼法,其實人已經離開了?」

  蘇雲開聽她這麼猜,頗覺意外,倒是不錯,會想案子了,「這麼猜很對,但我特地囑咐過衙役們要看見他們的人,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當時的確是在。」

  明月將白布為常德蓋上,說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難怪榕樹村的人人心惶惶的。有人要利用童謠的意思來殺人,那只怕常叔不會是最後一個,如果我們還不離開,卻又無法立刻找到兇手的話。」

  蘇雲開也覺得這件事進退兩難,如果再死傷一人,村民只怕要暴動了,唯有盡快找到兇手,才能阻止這未知的凶險。他往外面喚了聲「白捕頭」,守在外面的白水就推門進來了,一見那白布下的人,神情微悚,走上前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告訴許大人和村長,讓他們出面囑咐衙役、村民出行一定要結伴。還有,那童謠如果還有人傳唱,也盡早制止,免得被兇手利用,擾亂人心。」

  「是。」白水就要離開去外面告知,又想起一事來,轉身說道,「大人,之前我去讓許大人來村裡時,曾聽他提起過一件事,一直想要說,但因故忘了。」

  那「故」就是跟秦放的事,擾得她的心都亂成一團麻線。

  蘇雲開看她,「你說。」

  「之前許大人來榕樹村的時候也聽見了童謠,他說那童謠的調子是來自他的老家袁州,但被人重新填了詞變成鬼姐姐。」

  蘇雲開眉頭微擰,「袁州……那裡離榕樹村少說也有七八百里。」

  「對,而且許大人說了,在城裡沒聽過這調子,倒是在榕樹村聽見了。」白水補了話說道,「屬下想,會不會是有誰在袁州聽了這曲子,然後再編了詞,這樣的話找到誰去過袁州不就可以知道填詞的人是誰了?」

  蘇雲開細想片刻,雖然難度很大,但未嘗不可,「你偷偷調查,不要讓人知道。另外,你叫許大人來找我,我要問清楚曲子的事。」

  「是。」

  白水領命出去,停屍房也冷清下來。兩人隨後出去,明月想了想說道,「不知道衙役們找到了兇殺地沒,我想過去看看。」

  「一起吧。」

  明月猜想常德被殺的地方離榕樹不會太遠,榕樹外面就是郊外了,雜草樹木荊棘都多,要想藏一個人不是難事。走著走著她倒想起個問題來,「你說常叔可能是傍晚就被人綁住了,可他是一個多時辰前遇害的,那為什麼兇手要隱藏這麼久才下毒手?天一黑不就可以這麼做了麼?」

  「或許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雖然天黑了,但村口還有人進出,兇手怕暴露。一個是兇手不方便那個時候殺他。」

  「不方便?」

  「兇手既然知道榕樹村哪裡能藏人,哪裡能殺人不被人所知,那他對村子肯定很熟悉,那就很有可能就是村子裡的人。既然是這樣,如果一個人突然消失半個一個時辰,那會不會被人懷疑?」

  明月瞭然,「所以必須得等到睡覺的時候,大家都躺下了,就算偷偷溜出去也不會被人發現懷疑。而且村裡不少人都是一個人一間房,就算一一排查,別人說沒有人證,那你也沒有辦法肯定對方就是兇手,畢竟大家都在睡覺。」

  蘇雲開輕輕點頭,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沒有去詢問村人的緣故。兇手既然能將一個人藏一兩個時辰不被人發現,必定是個心細之人,單憑排查誰不在屋裡睡覺,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你心裡有沒有懷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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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19 PM

第四十九章 殺人童謠(十三)

  「有。」蘇雲開緩聲,「或許是因為太過巧合,所以心裡總有一抹疑雲散不去。嫌犯之前一直沒有殺人,但是在開始調查樹洞贓物的時候就出現了兇殺案,而且很明顯是為了要驅趕我們。但寶藏已經被轉移,藏東西的人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所以我們是踩到了兇手的底線了。」

  「那是贓物的主人所為?那個神秘的托鏢人?」

  「這倒未必,我之前說過,贓物對托鏢人很重要,但是也見不得光,贓物出現沒什麼,倒是攤上一條命案,事情才會更複雜嚴重,官府也勢必要追查到底,贓物既然不能見光,托鏢人為什麼要做這種砸腳的事?」

  明月深覺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他說了這番話她才理順了思路,「也就是說,托鏢人不是兇手,藏寶箱的也不是兇手,兇手的目的也不是為了保護寶箱,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頓覺頭疼,「完了,一分析竟然又多出個案子。」

  案中案中還有案,明月覺得這種費腦子的事還是交給蘇雲開想吧,她越想越亂。

  蘇雲開也想不通兇手目的何在,那人到底在掩飾什麼?

  他已經吩咐了衙役在榕樹附近找尋常德被殺的地方,既然是被害不久就被人吊在樹上,血也為凝固,那必然就是在那附近,想必很快就會有衙役來稟報。

  果然,兩人還未走到村口,就有衙役來報,說找到那個地方了。

  &&&&&

  常德遇害的地方與明月所說的不差,那兒是一片無人耕種的荒地,之前被人當做燒製瓷器的地方,如今亂石散落,還有不能忽視的血痕。

  衙役是從榕樹附近沿著血跡一路找到這裡的,傷口在喉嚨,血流了很多,灑成一條血路,在夜裡看得並不太明顯,但可見兇手的殘忍。

  明月順著血跡往前走,找到一處血水灘,再往前看去,已經沒有血的痕跡,看來這裡就是常德被擒住殺害的地方。許是掙扎過,地上石頭都被拱開一個坑,大致的摩擦痕跡跟常德背上的傷吻合。

  「常叔是在這裡遇害的。」

  蘇雲開往四下環視,周圍雜草奇高,剛才進來如果不是事先撥開了灌木叢,還以為無路可來。他走到那燒製瓷器半坍的石洞外,見那石壁有些許磨損,上面還掛有細絲,跟常德所穿衣物的細思相同,「這裡應該就是捆綁常叔的地方。」

  明月也過去瞧看,捻了絲線來瞧,見有一處掛了指甲片大小的衣物碎片,輕輕嗅了嗅,說道,「常叔沒事喜歡喝兩口,身上常帶有酒味,這碎片也有,氣味差不多。只是奇怪,為什麼常叔被人拖進這種地方來,卻沒人看見,當時天還沒有黑吧?」

  蘇雲開細看周圍,半晌才道,「常叔不是被人拖進來的,而是自己進來的。」他指了指遠處一個半碎瓷器裡的小水坑,「這幾天沒有下過雨,這裡也是一片荒地,無人行走,不如方纔我們碰見的小水坑,恰好兩邊都是田,裡面盛了水也不奇怪,但這裡不是。」

  明月等著他說下去,誰想沒有,還見他停頓,倒是旁邊的許大人補充道,「大人是在說,那車伕是想尋個地方方便,而恰好就在那。」

  「啊……」這一圈全是成年男子,她又沒出閣,明月略覺尷尬,「原來是這樣。」

  蘇雲開岔開話題說道,「兇手應該不是早就埋伏在這裡,畢竟常叔的行動是不能預測的,所以可能是被人跟蹤了。」

  虧得他一說,在場的人都往他看去,無人注意明月了。

  許大人不解道,「可為什麼非得是大人的車伕?」

  「因為他的目的是要制止我繼續追查這件事,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要隱瞞什麼。我和明月一直都在一起,秦放一直在安家院子,白水也和其他衙役一起,唯有常德落單,兇手要劫持他,是最容易的,同時也最不引人注意。」

  許大人大致瞭解了,可仍有一事沒有解惑,「那大人派人跟蹤孫賀做什麼?其他兩人下官不熟,也沒說過兩句話,但孫賀學識頗好,悟性也好,還是我縣廩生,什麼事惹大人懷疑了?」

  廩生並非每個讀書人都能做的,考中的都是學識上佳的人,每月能去縣衙領取一定的錢糧。是朝廷為了讓儒生安心唸書的舉措,但凡學識好的,日後鄉試會試也極有可能會考上,那便是有功名在身。所以不是太糊塗的縣官,都會和廩生打好關係,套牢交情,日後做了官也算是自己的門生,臉上添光不說,還可能在官場上幫扶自己一把。

  蘇雲開說道,「我懷疑他跟童謠……等等,廩生?孫賀是廩生?」

  聲調突然不同,面色肅穆,看得許大人也心生緊張,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對,廩生。」

  蘇雲開皺眉問道,「我記得我們去縣衙循例查案時,恰好有一群廩生來衙門領錢糧?」

  許大人點頭,「對,那孫賀也在,只是大人當時正好要出門,沒有留步,他們都退到一旁恭送您。不過孫賀肯定是認得大人您的,您走後他還問我您是何人來著。他腦子好,認人也是一絕。」

  話落,卻見這俊白書生面上微露輕輕冷笑,看得許大人不敢吱聲。

  明月知道他在想什麼,那孫賀明明認得他們一行人,那日卻裝作不認識。

  而且……而且孫賀和祝安康安德興還是無話不談的好友,那很有可能,祝安康安德興也早就知道他們的身份了。

  「大人。」遠遠有人尋聲過來,正是白水。她踏過草叢,直奔蘇雲開,墊腳在他耳邊私語一句。只是一句,就讓蘇雲開心中那亂成一團的思緒找到了出口,開始抽絲剝繭。

  再開口,已更沉著冷靜,「許大人,找兩個辦事牢靠的衙役來。」

  他還有一件事沒想通,只要查明他最後需要知道的,就能解開他的全部疑惑。

  他決定回去再好好想想,定是有哪裡沒想通,就差那麼一個關口了。沒走兩步,明月的步子就慢了,蘇雲開回頭看她,見她彎腰摸鞋,過去問道,「怎麼了?」

  「不知道是什麼紮腳。」她在那硌人的地方摸了摸卻沒摸到石子,皺了皺眉才想到,一手抓了他的胳膊借力,單腳站立,翻看自己的左腳,那鞋底上,竟紮了一些碎陶瓷片,「難怪這麼疼,原來是扎進裡頭去了。」

  那第三次出現在蘇雲開眼裡的鞋子被碎渣一扎,更加殘破了。他站如松柏讓她借力抖乾淨鞋子,一會就見她狐疑抬頭,「你剛才也跟我一樣在那走來走去,為什麼你沒事?」

  蘇雲開這才想起來,去看鞋底,一看便明白了,「我的鞋底納得厚,一般的碎屑是感覺不出來的,而且這裡的地都不平整,更感覺不出來。」

  明月想了想倒是有理,好不容易弄乾淨了,這才覺得舒服,「等下回我也要去換個厚點的。」

  蘇雲開又看了看她的鞋子,的確是該換了。

  回到村子,那楊敬早已等候多時,遠遠看見就跑了過來。蘇雲開看來看他,問道,「有什麼事?」

  楊敬說道,「大人,我們鏢局被捲進這件事裡實在是冤枉,我們鏢局走了一半的人,再留幾天,估計這個月工錢都要付不起了,可否允許我們先行離開?」

  「希望總鏢頭明白,現在是出了命案,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在案子沒破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楊敬遲疑片刻,才道,「其實是因為我兒子的傷口發作,村裡也沒大夫,怕傷口擴散,傷了筋骨。」

  蘇雲開這才明白他急著離開的原因,說道,「恰好之前我中毒的時候在外面請了個郎中,還住在村子裡,不妨請他看看。」

  不能離開這裡楊敬也無法,能給這大人看病的,應該不是什麼草包,他唯有應允,「那我這就帶那郎中過去。」

  蘇雲開讓衙役進去請郎中,等兩人走了進了院子裡,去井邊打水洗手時,見明月站在那滿目疑惑,也不知在想什麼。明月想了好一會才皺眉說道,「按理說楊安的手受傷這麼久,就算很重,也該癒合了的,可是為什麼突然裂開了?難道是因為昨晚跑太急了。」

  她嘟囔的兩句話卻猶如清冽的井水傾灑,蘇雲開手中的繩子悄然脫落,那打了滿桶的水「砰」地一聲掉回井裡,濺起半井水花。

  「明月,他傷的是不是胳膊?」

  素來對傷口血這些都敏感的明月想也沒想就答道,「對呀。」

  蘇雲開若有所思,說道,「讓衙役去悄悄喊幾個八方鏢局的鏢師來……除了楊安。」

  明月皺了皺眉,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喊人問話。衙役也不知,但領命後就立刻過去了,並沒有如明月這樣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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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19 PM

第五十章 殺人童謠(十四)

  榕樹村的村民被一陣鑼聲吵醒時,天已經大亮。響亮的喧囂在寂靜村莊中驚得雞鳴狗吠,牛羊不安,家家戶戶幾乎同時驚醒,紛紛穿衣起床,出門瞧看。外面身著官服的衙役手執一面銅鑼,邊走邊喊著眾人去榕樹下聽案子。

  一聽是跟榕樹有關,村民洗漱的速度便快了,有些人乾脆睡眼惺忪地直奔過去,佔個好位置等著。

  晚來的人只能遠遠站在後頭,膽大的還往前擠,坐的地方就在榕樹附近。他們看見那蘇大人又再次站在榕樹底下,一點也不懼怕,心中歎服,又想著他會遭何種報應,讓他不再這樣狂妄。

  衙役這次倒輕鬆了,連人都不用攔,有這榕樹做「牆」,他們是不會到跟前來的,不怕擠了蘇雲開。

  秦放這會就坐在村民中一塊湊熱鬧,也不敢去那樹下。太過白淨俊氣的面龐在村民中十分顯眼,白水也看見了。一不小心目光對上,兩人便迅速挪開,當做沒看見。

  明月站在白水一旁,等著蘇雲開審案。她還看見了祝安康三兄弟,站在很前頭,三人面色平靜,連安德興都沒了平時的吵鬧。

  鏢局一眾人也在一側,全部人都屏息看著蘇雲開,不知道事情會如何進展。

  許大人大致清點了下人數,上前稟報,「蘇大人,該到的人都到齊了。」

  蘇雲開輕點了下巴,往四周看了一遍確認,才道,「今日讓大家來,是為了審兩個案子。一個是榕樹藏寶案,一個是殺人童謠案。」

  村人幾乎都沒聽明白,有人高聲問道,「那鬼姐姐和榕樹要分成兩個案子?」

  「對,並沒有什麼鬼姐姐殺人,這是人為的。」

  「……我們村子裡有殺人兇手?」

  「榕樹村裡沒有殺人兇手,但是兇手,就在村子裡。」

  眾人訝然,紛紛偏頭四瞧,看來看去,也唯有衙門和鏢局是村外人了。衙門和鏢局的人也不知所措,被看得莫名,忙問道,「大人,兇手到底是誰?」

  他們此時都仔細聽著,忽然見蘇雲開偏頭看向一處,十分引人注目。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看見了那總鏢頭之子楊安。

  楊安見視線全在自己身上,愣了愣,好不容易才擠出尷尬笑意來,「看我做什麼?我不是殺人兇手。」

  「你就是殺人兇手,殺害常德的人。」

  蘇雲開的語氣堅定,連鏢局的眾人都忘了為他辯解,還是身為父親的楊敬先反應過來,愕然中還有不能壓抑的怒氣,「大人這是什麼話,我兒怎麼可能是兇手,他跟你的車伕無冤無仇。大人不要為了破案,就隨便拉個人頂罪!我兒根本沒有任何動機要這麼做。」

  「他有,因為他想借鬼姐姐的傳言利用村民的恐懼將我們趕走。」

  楊安無話,倒是楊敬已經忍不住,連聲調都帶有呵斥,「大人就憑一張嘴,可是卻毫無證據,若要草民來編個大人殺人的故事,草民也能說個通順。」

  許大人只覺頭上官帽一震,喝道,「大膽刁民不許胡說。」他怒目圓瞪,將他喝住,這才偏身作揖,客氣道,「大人方才說的肯定是深思熟慮過的,只是……下官還是覺得,若沒證據,這樣說只怕不妥。」

  這個蘇雲開當然明白,案子交疊在一起,總要一個一個來的,「的確,如果沒有證據,確實不妥。」

  許大人這才精神起來,「大人的意思是您有證據?可那兇手能將常德藏起,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村裡那麼多耳目順利離開,甚至連時辰都算得精準,怎麼看也不像是頭一次來村子的人吧?」

  「因為楊安並不是第一次來村裡,他熟悉這裡的每一條路。這也就是為什麼在沒有點燈的情況下,你還是能從眾多岔路中快速地找到衙役搭帳篷的地方,還安然無恙地踏過非常容易陷落的水坑。」

  祝長榮皺眉,「可我們並沒有見過楊公子。」

  「他並不是白日來,而是入夜。」

  楊敬心覺莫名,「我兒為何要來這毫無交集的榕樹村?」

  「因為他想知道,那鬼姐姐的傳出,到底會不會將他牽扯出來。」

  眾人心中疑雲滿佈,不明白楊安為何跟鬼姐姐的聯繫在那。連自詡有點辦案能力的許大人也是疑惑不已,「且不說楊安為何會來榕樹村,當務之急,理應先證明楊安是兇手。」

  蘇雲開見他問及,便道,「常德個子不矮小,因常年趕車,手臂非常有力。可是那人卻能迅速將他制服,並且讓他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但是從兇案發生的腳印來看,兇手只有一個,那個人,會武功。」

  楊安說道,「鏢師個個都會武功,大人為何非要盯著我不放?」

  蘇雲開冷盯著他,「因為只有你有時間去殺常德。常德死在戌時左右,那時鏢師們都已經三兩成雙睡下,但唯有你沒有在房內。只是因為你近來照顧你剛出生的孩子,作息已亂,你半夜不在房裡,也無人懷疑。」

  「當時我一直在院子裡走動,沒有外出。」楊安無奈道,「當然大人是不會信的,因為您一早就沒打算信草民。」

  蘇雲開不意外他的狡辯,在沒有確鑿證據前,要想一個殺人犯承認殺過人,並不容易,「那你有沒有留意到,你殺死常德的地方,那裡是個以前別人燒瓷器的地方,地上還有許多碎瓷片?」

  楊安微頓,「草民沒去過那裡,不知大人在說什麼。」

  蘇雲開輕輕冷笑,「破碎的瓷片邊緣鋒利,但多為碎屑,所以鞋底厚實的人並不會察覺到,可是鞋底薄的人卻很容易紮腳。常德是個車伕,一天到晚基本都在車上,不用下地,所以鞋底並不需要太厚,他的腳底也因陶瓷碎渣而扎出細小的血洞。可是像你這樣長年累月都要出遠門的人,鞋底卻必然會很厚實,扎進一些碎屑,或許連你都不知道。」

  楊安下意識挪了挪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這個舉動,可旁邊盯看的人卻看得很清楚。楊敬見兒子如此,心中頓時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為了清白,更為了真相,他沉聲,「脫鞋。」

  楊安詫異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爹。」

  「我讓你脫鞋!」

  楊安沒有動,楊敬一步上前,要去脫他的鞋子,看看上面有沒有碎渣。其他鏢師見狀,也上前幫忙,任楊安如何掙扎,鞋子還是被脫了下來。楊敬顫抖著將鞋底一翻,那厚有一寸的白色鞋底上,赫然扎進些許碎屑。他差點昏厥過去,也不顧那碎屑扎人,捏在手裡拚命揉,揉得指肚被硌出血,看清那是陶瓷碎渣,喉嚨頓時哽咽。

  楊安大驚,跪地說道,「爹,我沒有殺人,這是什麼時候沾上的兒子不知道,我……」

  「楊安。」蘇雲開冷聲打斷,「除了這個,你身上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證據,那個證據,是常德死前所留。」

  楊安怒道,「還有什麼!」

  「我說過,常德是車伕,常年要揮動辮子,所以手臂力氣很大。你制服他時不能讓他呼救,那勢必需要摀住他的嘴,那你就剩下一隻手,常德完全有機會反抗。他的右手大拇指指甲外翻,但卻並沒有泥土,所以他肯定是將最後的力氣用在了兇手身上。一個人連指甲蓋都快掙脫了,可見當時用的力氣有多大。楊安,你的身上,定有類似傷痕。」

  「那也有可能是我在其他地方受的傷。」

  見他還不承認,蘇雲開語氣更冷,「常德的身上雖然有因為掙扎而留下的傷,但明月驗屍後,發現唯有他脖子上的傷口能夠滲出大量的血。但是兇手將他倒掛在了樹上,那他的褲子本不該有血,可是在他膝蓋那一處衣裳,明月卻發現了血跡。就算脖子上的血噴濺到了別的地方,那也不該只有膝蓋那一點有。唯有一種可能,兇手也受了傷,而在他搬運屍體的時候,為了不沾到死者的血,於是抱住他的腿移動,就在移動的時候,兇手的血被沾到了死者的褲子上。我想……你之前受傷的胳膊,只怕在打鬥時,傷口又破開了吧。」

  明月插話道,「你的傷是半個月前造成的,雖然當時傷得深,但半個月的時間傷口也已經在癒合了,沒有強大外力的話,是不會再撕裂的。你爹曾說你傷口裂口又溢出了血,還要給你請郎中看看,常叔膝蓋上的血,就是你的血!楊安……你就是殺害常叔的兇手。」

  楊安面如死灰,捂著胳膊不給楊敬看,抓著衣服不給別人掀,看得楊敬也心如死灰,他的兒子,真的是兇手。

  他顫聲問道,「為何你要殺一個素未謀面的車伕?你到底要借鬼姐姐的歌謠掩飾什麼?」

  蘇雲開歎道,「為了掩飾他辜負阿菀的事實,為了他的妻子孩子不離開他,更是試圖以這樣殘忍的手段掩飾他所犯下的過錯。」

  楊敬似在那一刻裡白了發,不想去關心那什麼阿菀,可又不得不問,「阿菀是誰?」

  「阿菀就是童謠裡的鬼姐姐,她喜歡楊安,楊安卻隱瞞了自己有家室的事實並和她往來,最後導致阿菀懷恨自盡在這棵榕樹下。」

  屢屢聽見阿菀的名字,楊安才稍稍回神,怔然問道,「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阿菀和我一起,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的。」

  蘇雲開說道,「因為鬼姐姐的調子,就是《忘雲天》的調子,而那歌謠,來自袁州,來自你的老家。」

  楊安愣神。

  「阿菀有一副好嗓子,你投其所好,教她唱這首歌謠。而為這歌謠重新填詞的人,很清楚這是你教會阿菀的,所以只改了童謠,並沒有改調子。因為他們想告訴別人,那個負心漢就是你,所指向的,也是你。」

  楊安抬頭看他,「他們?」

  蘇雲開轉向那沉默許久的祝安康三人,「就是他們。」

  村人齊齊往祝安康三人看去,此時見他們異常鎮定安靜,便意識到這蘇大人說的不假。村人詫異,祝長榮也難以置信,「童謠是你們編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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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0 PM

第五十一章 殺人童謠(十五)

  祝安康並沒有否認,輕點了頭,神情十分木然。

  一直沉默的孫賀說道,「是我填的詞。」

  安德興笑笑,「鬼姐姐是我的主意。」自詡聰明的他抬頭笑看蘇雲開,「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在為阿菀報仇?」

  「阿菀姑娘家栽有葡萄,但阿菀半年前去世,阿菀父親三個月前去世,按照時間算來,葡萄成熟過一次,但地上卻不見一粒落子,可見有人來過這裡。」

  「那也有可能是貪玩的孩童。」

  「地上不見葡萄,可是卻有核,如果是小偷,定不會這樣鎮定的在這裡吃葡萄。那肯定是熟知這裡,哪怕被人發現也不會讓人意外的人。而那日你們進阿菀家中時,是祝安康拿了鑰匙開門。當時我以為鑰匙是保管在了村長手中,可後來得知並不是。」

  祝安康一頓,終於開口說話,「鑰匙不是阿菀給我的,是阿菀父親臨死前所托。」

  他急於解釋,只是不想別人誤會他和阿菀有什麼不清楚的關係,否則阿菀的清白也毀了。

  蘇雲開聽出來了,對已故的人都這樣維護,那更何況是在她生前。

  祝安康又默了默,才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猜出我們就是劫鏢的人,還有編造童謠的人。」

  村民已經忘了議論,忘了慣有的嘩然,只有滿滿的不可思議和震驚。

  蘇雲開說道,「我問過你的弟弟妹妹,童謠是從哪裡先傳出。他們所說的各不相同,可是他們說的,都指向兩個地方『隔壁』『村口』,隔壁便是安家,村口就是孫家所在,你們大概覺得孩童之間傳唱童謠之後,就不會有人查得到源頭。」

  安德興點頭,「是我的失誤。」

  「之前我以為童謠的出現,只是為了掩蓋嫌犯劫鏢藏寶的事。直到劫鏢一事出現,我就一直很奇怪,鏢局押送的只有一車東西,山賊為什麼偏偏挑最少貨物的時候劫鏢?而且當時鏢師足足有十人,山賊既然是有備而來,為什麼不在天時地利的時候出現?更何況,我問過其他鏢師,當日山賊只追殺楊安,而沒有傷害其他人。」

  安德興笑道,「還有呢?」

  「這半個月以來,村民陸續中毒,但是看起來不過像是一種恐嚇。所以我想,那人能這麼方便卻不被人察覺,甚至很準確的給在榕樹下停留的人下毒的,肯定不是外面的人,而且不止一個,否則太過集中,很容易被人懷疑。而且樹洞裡的寶藏不輕,從拖動的痕跡來看,起碼是兩個人以上。」

  祝安康仍是面無表情,孫賀也是如此,但卻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唯有安德興興趣盎然地看著他。

  蘇雲開繼續說道,「村民要砍了這不吉利的樹,村長不許,後來提出給榕樹修築籬笆的,是你們,而去修籬笆的,也是你們。只是單憑這點不足以證明你們就是編造童謠的人,但也是一個線索。」

  安德興笑道,「大人沒猜錯,我們的目的也是為了要留住榕樹,還有留住樹洞裡的寶藏。」

  「再有,阿菀畢竟不是戲子,所以不會在大家面前唱曲,最有機會聽見她唱歌的,除了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或許就只剩下她的好友,也就是你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完全信任的人。」

  不但感情好,而且阿菀很得三人尊重,不然祝安康和她一起走小道時,不會那樣顧及她是姑娘家而離得那麼遠。蘇雲開時而看向祝安康,與其他兩人的神情全然不同。

  三人都是為了阿菀,但是感情上,或許唯有祝安康於她不是兄妹之情。

  孫賀突然問道,「可是為什麼你會知道阿菀是為了楊安自盡?」

  蘇雲開答道,「阿菀和她父親相依為命,孝順善良。但是父親命她嫁給別人,她卻突然反抗,在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約定成俗的世間,向來孝順的她卻這樣反抗,那定是心中有了歡喜的人。可阿菀父親並沒有逼得太緊,她還是自盡了,唯有一種解釋,她喜歡的人負了她。你們和阿菀姑娘關係甚好,加之我已經懷疑你們就是藏匿寶藏的人,但你們平日奉公守法,為何會突然做出這種事,目標也僅僅只有楊安?後來我去查楊安身世,得知他也是袁州人時,才終於將這兩件事完全聯繫起來。直到我知道楊安已有家室,山賊又只盯砍楊安一人時,我才肯定,阿菀是因楊安而自縊。」

  冷冷的真相冷進了人心底,連村人都默然無語。

  安德興驀地冷笑一聲,「沒有殺死楊安,是我失誤了,要不是銀子不夠,我就不會只找到那幾個山賊,否則就能成事了。我也沒想到他命這麼大,竟然就只傷了一隻胳膊。喂,楊安,你不是在阿菀面前說身為一個鏢師為了鏢車可以賠上命麼,怎麼那時卻自己跑了?跑得可真快呀,追都追不上。」

  他滿腔的戲謔,聽得楊安啞口無言,又無法回罵。

  蘇雲開又道,「你們的本意不是劫鏢,但如果不將鏢車劫走,官府很容易懷疑你們另有目的,所以乾脆將東西帶走。可是你們也沒有想到,那箱子裡裝的五隻花瓶裡,竟然還另藏寶物,你們唯有找個地方將它藏起,而那個地方,就是榕樹洞內。」

  眾人下意識就往那已拆了半面籬笆的榕樹下看去,一眼就看見了那已空的洞內。

  「可是那株榕樹下人來人往,所以你們編造了童謠,以此驅趕來樹下逗留的人。可是其中反對最厲害的,是村長,祝安康你的爺爺。所以不管他如何在樹下走動、久坐,都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發生異樣。」

  祝長榮將這話聽到耳朵裡,已不知要說什麼,是欣慰還是惱怒,他一瞬竟不知哪種感情佔了上風。

  許大人看著這三個有情有義的年輕人,也是說不出的歎息,說道,「你們本性不壞,為的也是給阿菀姑娘報仇,可是方法太偏激。如果當時你們真的殺了楊安,那你們以後該怎麼辦?」

  「怎麼辦……」祝安康神情冷漠,聲音更冷,「阿菀連命都沒了,她已經沒有『以後』了,我們不為她報仇的話,那她的這筆賬又該怎麼辦!楊安辜負了她,害她自盡,這種事官府根本不會管,那就只能任他逍遙法外嗎!」

  許大人歎道,「你們將阿菀姑娘當做摯友,她又何嘗不是。你們如果真的為了她出事,她在九泉之下,才不會瞑目。」

  「哪有什麼九泉之下……」祝安康忍著喉嚨突然出現的哽咽,「如果真的有,阿菀早就回來跟他索命了。如果我們早一點知道她是為楊安而死,楊安也不會活到現在。」

  他瞪著楊安,目有火蛇,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蘇雲開默然稍許,才道,「你們並沒有想殺楊安,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否則……在村裡這麼多下手的機會,你們不會不動手。」

  「不是!」吼出這話的是楊安,楊安自知官府將會嚴懲,性命不存,此時也無謂再多加一個罪名,「那日我聽聞村裡住進了一行不明身份的人,我便來夜探,結果發現是蘇大人你們,我害怕事情暴露,於是打算對你們其中一人下手。」

  明月不知為何覺得一股冷意襲來,「那晚跟蹤我的人是你?」

  楊安點頭,「是我,可是當我跟蹤你時,我發現還有人跟來,於是中途隱藏起來,結果卻發現那人就是祝安康,他在跟蹤你!大半夜的跟蹤一個姑娘,能安什麼好心。」

  這意外得知的真相讓提心吊膽了兩天的明月暗暗鬆了一口氣,雖然心中尚有疑惑,但卻不會每每想起就脊背寒涼了。

  蘇雲開說道,「你的目的是要害人,但祝安康想的,是綁架明月,讓她失蹤一時半刻。」

  心中疲倦,已不打算解釋的祝安康聽見這話,抬頭看他,眼有意外,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連這個也知道。

  「那天你們三人提及去加修籬笆,後來就一直沒人看見你們,其實當時你們根本沒有走,就在籬笆裡面。只是那籬笆高密,從外面根本看不見裡頭。你們察覺到榕樹下的贓物已經不安全,所以想將它轉移走,可是村子的人來來往往十分棘手。恰好明月外出,於是你們其中一人跟上,想綁架明月,等村子的人都外出找她時,再趁機將箱子轉移走。誰想,卻發現了同樣在跟蹤的楊安。」

  楊安憤然道,「大人,你憑什麼說他只是想綁架,而不是想殺人?」

  蘇雲開冷冷瞥他一眼,「因為你也說了,你是中途就藏匿起來的,可是他卻一直跟明月到了大夫家,甚至折回時也跟在後面,直到遇見了去找她的我們。中途有那麼多次下手的機會,為什麼他不動手?荒郊野外要對付一個不會武功的姑娘,十分容易。」

  楊安還想再說,可是發現好似無話可說,根本無法指證祝安康有殺人的心思。

  明月在旁卻聽得奇怪,「可既然是打算綁架我,那為什麼最後沒有做?」

  這點蘇雲開猜出一些,但並沒有完全的把握,便往祝安康看去。祝安康抬眼看了看明月,才道,「她去找郎中的時候,村裡人已經都被喊去找了,我沒有必要畫蛇添足。」

  明月可不笨,想了想蹙眉低聲,「可是當時你一直跟著我,不會知道村裡人出來找我了。」

  祝安康頓了頓,不說話了。倒是安德興笑笑,笑裡沒有戲謔,倒有一種兄長之情,「阿菀跟你一樣大,個頭也跟你差不多。」

  蘇雲開和明月頓時明白,許是祝安康想起了阿菀,一時心軟,不忍綁了她。

  可是犯法便是犯法,劫鏢的事,到底還是要受到律法制裁的。

  不過不是死罪,明月還是覺得這是好事,不管有沒有九泉,阿菀會不會知道,至少這樣不會讓知道真相的人心中太過難受。

  孫賀此時已經起身,撣了撣他的衣服,淡然道,「那寶物被我們藏在了村口往西一里外的玉米地裡。走吧,去挖贓物,還是去官府?」

  他太過鎮定,反倒更讓身為官員的蘇雲開和許大人覺得可惜,明知道這麼做在真相大白後會毀了自己,可還是這麼做了。

  楊安與三人一起被押走時,祝安康行至蘇雲開身旁,以極輕的聲音道了聲「謝謝」,便被衙役押送走了。

  直到他們離開村子,村人互相瞧看,便沉默散開,無一人多話。不多久,那繁盛的榕樹下,只站了蘇雲開一行人,顯得很是荒涼。

  此時無人了,明月才道,「方纔祝安康跟你道謝什麼?」

  蘇雲開見已無外人在,才道,「因為他在謝我沒有將另一件事在大家面前說出來。」

  「什麼事?」

  「阿菀姑娘當時應該是有了身孕。」

  明月吃驚道,「什麼?」

  「祝安康說過,阿菀姑娘很孝順也很開朗,她的母親早逝,自小跟父親一起長大。我想這樣一個姑娘不會為了一個有家室欺騙她感情的男子而丟下自己的父親自盡,或許是她發現自己有身孕了,為了名聲,為了不讓父親被人非議,所以她選擇了自盡,將全部秘密帶進土裡。」

  明月愣神,「可你怎麼能猜到這點?」

  「那日我去阿菀姑娘的家裡,她的閨房,有對小小的銀鐲子,那是給嬰兒用的。她或許以為楊安會娶她,所以滿懷欣喜地買了那鐲子,可是沒想到,她遇到了那樣的負心人。」

  明月咬了咬唇,同為姑娘,她心覺可恨,「她當時該有多難過……難怪祝安康這麼恨楊安。」

  蘇雲開歎道,「如果當時祝安康知道,肯定不會讓阿菀做傻事。」

  明月微頓,「當時祝安康不知道?那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大概是在阿菀父親過世的時候,你還記不記得,阿菀父親就是祝安康為他安排的後事。阿菀父親都能將家中鑰匙交給他,那足以證明他有多麼信任他,告訴他這種事,也不奇怪了。」

  一旁的白水恨聲道,「那楊安真不是個東西!不喜歡人家姑娘,何必碰她。如果喜歡,何必這麼糟蹋她。如果我是祝安康,我也嚥不下這口氣。」

  這話的確是氣話,也並不是要說給誰聽,可秦放卻聽進了心裡,簡直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覺得,回到大名府前,有必要正面解決一下他和白水的事,如今,他總覺得他們之間還很尷尬,那種尷尬,大概是來自並沒有好好解決兩人的事。

  縣衙的衙役分了兩路人,一路押解犯人,一路去挖贓物。

  四人等在樹下,不好再去祝家。方才明月看見祝長榮離開時,上過戰場的人,一直□□的背,那時卻好像佝僂了,十分無力疲憊。

  她正想著,卻有個祝家小孫子抱了茶壺過來,遞給他們,字字道,「爺爺說,你們肯定渴了,但現在家裡不方便,所以不喊你們過去坐了。」

  四人心中詫異,那祝長榮……果真是個真正上過戰場,待過軍營的人。

  公私分明,愛憎分明,他的孫兒錯了便是錯了,沒有將他的過錯怪罪到揭發的人身上。只是他是祝安康的爺爺,所以感情上又無法接受蘇雲開一行人。這一個茶壺,此時便重有千斤,拿在手中,像壓在了心頭。

  「告訴你爺爺,你的大哥不會去太久,幾年之後,他就會回來了。」

  那小孫兒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便回去了。

  幾人喝不下這茶水,哪怕的確口乾。他們也沒忘記,剛把祝家大孫兒送進了監牢,雖然是合情合理,但這案子到底是出自那樣的緣由。許久蘇雲開才道,「都喝一口吧。」

  秦放輕聲,「他會不會在裡面下毒,我們才把他孫子抓到牢裡來著。」

  白水禁不住瞪他一眼,「就你想得多。我信村長。」

  說完就倒了一碗喝,一口氣喝完,看得秦放真擔心她下一刻就是吐出黑血來。他還沒反應過來,蘇雲開和明月也拿了碗倒茶喝,十分泰然。

  他總算是有點明白,為什麼白水總喊他慫包了。他自己都覺得,他不但慫,想得還太陰暗了。

  喝完茶水,四人便坐在榕樹下等許大人挖寶歸來。

  拆去半面籬笆的榕樹樹根交錯審扎地底,哪怕狂風吹來,也難以撼動。百年之後,或許榕樹還在,可榕樹村,卻不知道還在不在了。人有時候,還比不過天地萬物。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那許大人才終於回來,似跑得很急,又慌又氣喘,「大人,那贓物挖到了。大概是來回顛簸,裡頭的花瓶都碎了,跟、跟裝在花瓶裡頭的東西都混在了一起。」

  蘇雲開問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許大人喘氣,「黃金!好多的黃金!少說也有兩百斤。」

  這數額連生在開封,長在國公府的秦放也詫異了,「兩百斤黃金?托鏢人到底是誰?丟了這麼多錢也不找?」

  蘇雲開眉頭已緊緊擰起,案中案後——還有一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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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1 PM

第五十二章 黃金劫案(一)

  許大人來回一跑,已是汗流浹背,提袖抹去額頭汗珠,問道,「大人,現在可怎麼辦?」

  那箱子沉重,衙役還沒抬回來,蘇雲開略想片刻,說道,「回大名府的那條路通了沒?」

  「快通了。」

  蘇雲開擰眉細思,也就是說從劫鏢事件發生後,還沒有人過去。那就是鏢車丟失的事也沒人知道,目的地是莊家口,離這裡有八天的車程,「許大人,勞煩你一件事。道路重開後,我會和鏢師一起押送箱子前往目的地,在我們走了四天後,你再正式放行大路。」

  他們先行四天,這樣就算那報信的人快馬加鞭也趕不上他們。

  許大人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低聲,「大人是想繼續利用這箱錢做誘餌,抓出收貨的人是誰麼?」

  「嗯。」

  許大人收繳了這箱贓物,正不知如何是好,見這大名府路的大官願意帶走,親自去解決這件黃金劫案,他倒是樂意。

  只是楊敬剛沒了兒子,自然也沒心思理會這些事。他便尋了八方鏢局二當家,那二當家也不願惹上這種麻煩事,自然是早點解決為好,一口答應,除去楊安的名額,其餘九個鏢師一起護送同行,而替代楊安的,便是白水。

  那道路尚未開通,蘇雲開為了能在第一時刻出去,沒有去縣衙,而是直接去附近搭帳篷等候,鏢師也一同住在近處。

  這日將近巳時,秦放才醒,還是被外頭的鳥叫聲吵醒的。臨近山林,著實吵鬧。他打了個哈欠想下床,卻聽見帳篷外有白水的聲音,立即停住了。

  自從那天互道心意後,兩人就再沒說過話,不是他不想,是根本不知道怎麼說。

  要想白水放棄調查她兄長的事是不可能的,像她脾氣那麼擰的姑娘,哪怕是知道蘇雲開可靠,但也不會將全部事情都交給他姐夫去辦。這樣的話她就必然要通過攀升的機會進入開封,再進行調查。

  那就勢必不能表明身份了。

  他只要想想自家那脾氣暴躁如虎的父親,就知道他和白水不會有未來。

  可難道要他放棄爵位?

  他倒真的還沒有那個決心。

  他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吃吃喝喝他在行,自小就沒賺過一個銅板、拎不起百斤重東西的他實在沒有信心能養活兩人,日後還得有孩子不是。他爹要是再狠一點,估摸連小本生意都不給他做,一輩子派人盯著他。

  想著這這幾天已經想過無數遍的事,秦放長長歎了一口氣,這幾天真是把之前十幾年的氣都給歎回來了。

  習武之人聽力總要敏感些,更何況離帳篷還那麼近。正和白水說話的明月沒聽見,可白水卻聽得清楚。她微微一頓,目光微斜,瞧了瞧帳篷。

  她那日決意和秦放說清楚時,她就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其中當然包括兩人從此劃清界限的準備。所以這兩日她比秦放更加坦然,也沒有他的畏畏縮縮,不能正面直視。她想,等回到大名府,他定會借口離開吧,然後便是天涯海角不相見。

  這樣一想,姑娘的心思也悵然起來,多了兩分愁緒。

  明月以為她累了,便道,「你也快去休息吧,等會蘇大人從縣衙回來了,肯定還有事要讓你做的。」

  白水笑了笑,「我不累,去了府衙後,我就一直很少好好跟你說話,難得現在有空閒,你還趕我走。」

  明月抿抿唇笑她,「說得好像在縣衙的時候你不忙,常陪我聊天似的。」

  白水啞然失笑,「那現在補償你。」

  明月見她身後帳篷有動靜,瞧看一眼輕語,「你和小侯爺鬧翻了?」

  「是攤牌了,不是鬧翻了。」

  「那……」

  「明月。」白水輕輕搖頭,不想繼續說這事。這件事在她看來,已經落幕,沒有必要再提。提的多了,她好不容易才平定下來的心,只怕又要掀起巨浪,讓人日夜不眠了。

  明月也知趣,便不提了,也對,這種事她也插手不了,兩人都是大人,會好好解決這件事的,她靜待結果就好。她又和她說了一會話,這才進帳篷。

  不過兩刻,她聽見蘇雲開回來的聲音,探頭一瞧,背對著這個方向不知道和白水說什麼。果然,一回來就有事要做,這兩人簡直是日夜不休也不會倒下的不倒翁。

  她安靜地縮回腦袋,將帳篷簾子放下,不打攪他們。

  等外頭沒聲了她才想出去看看,卻見白水彎身進來,手裡還拿著個紙包。明月瞧瞧那圓滾滾的形狀,彎眼笑問,「燒雞嗎?」

  白水笑道,「就知道吃。」

  說著將東西遞給她,讓她親自拆。明月解開紙包,裡三層外三層的,紙張都解下一堆來。等剝開最後一層,竟是一雙月季繡面的繡花鞋。她欣喜道,「還是水水你最好了,知道我這鞋不能穿,給我買了一雙。」

  白水看著她,像瞧木頭人,「你傻呢,我什麼時候離開過這了,我給你變出鞋來啊?」

  這麼一說也對,正翻看鞋子的明月明白過來,「蘇大人?」

  「噓。」白水說道,「蘇大人不讓我說,我以為你能猜著,可沒想到還要我提醒……」

  「為什麼不讓說?」

  白水哭笑不得,這兩人一個是悶葫蘆就算了,還兩個都是。她歎氣搖搖頭,「自己想。」

  見她一臉看笨蛋的模樣,明月才反應過來,俏臉一紅。蘇雲開知道她鞋子已經不能穿了,於是趁著去縣衙買了對新的。可是男子送女子鞋子……這讓人知道了總歸不好,又怕她尷尬,所以托白水悄悄給她。

  白水知曉自己難遇良人,見她如此,像是安慰自己般拍拍她的肩頭,「蘇大人是個好人,坦誠一些,會少很多誤會的。」

  明月對自己的事不開竅,可對旁人的事卻異常敏銳,輕聲道,「你跟小猴到底是怎麼了?這兩天他都變了個人似的,活像你欺負他了。」

  白水瞪眼,「我哪裡是欺負他了,我只是讓他想明白,要是沒做好日後如何面對那些壓力,就別再靠近我。」

  「可是小猴也有自己要考慮的事,他從小就長在京都,吃喝用度都是好的貴的,這就好比要你放棄追蹤白影哥哥的事,水水你能一下就給答案麼?先不要對小猴心灰意冷,讓他多想幾天。」

  「我明白。」當局者迷,白水可算是明白了,她還笑她笨,其實兩個人都是笨蛋。

  明月見她出去,便將鞋子換上,竟然剛剛好。顏色也好看,花繡得也精巧,看樣子更像是專門賣鞋的鋪子買的。也不知道他去買鞋的時候,是怎麼開口問掌櫃的。想著想著就像含了一口蜜餞,甜得很。

  中午外頭生火做飯,明月聞到柴火味便出去幫忙,出去就見蘇雲開站在那。她遲疑半步,還是走了過去,「大人。」

  蘇雲開聞聲偏身,下意識就往她腳上看去,見她已經穿上鞋子,想要問合不合腳,又想起他得隱瞞是自己送的,就沒吭聲。倒是明月大方道,「鞋子很合適。」

  蘇雲開立即明白他已經被白水「出賣」了,只是見她不尷尬,自己意外之餘又更是坦然,「合適就好。」

  許大人怕他住得不習慣,派了兩個廚子過來,這會正在生火做飯。兩人都飢腸轆轆,一時沒往別處去的想法,就站在那等飯。

  一會爐火冒了白煙,正往這邊吹來。蘇雲開見明月還杵著沒動,眼見煙火飄來,他抓了明月的手腕往旁邊牽引,避開白煙。

  明月念道,「好餓。」

  奔波了一個上午的蘇雲開無比同意道,「嗯,餓了。」

  明月笑笑,又道,「你說五月一日到了莊家口,要是沒人來取怎麼辦?恐怕到時候後頭丟了鏢車的報信人已經找到機會告訴僱主,然後就此不來了。」

  「兩百斤黃金多不多?」

  「當然多,我一輩子也賺不了那麼多錢。」

  蘇雲開笑道,「於我而言那錢也很多,甚至對總領皇恩的秦放來說也多。但是那麼多錢卻這樣隨意托運,不是因為僱主不著急,而是因為那是贓物,路途小心為妙。可是一旦抵達目的地,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安全了,到那個時候,僱主只會迫不及待地出現,恨不得立刻運回家裡去好好藏起來。只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讓人安心的。」

  明月想了想似乎的確是這個道理,欣然道,「我明白了,現在只等塌方的路重開,抵達莊家口後,就能知道那批贓物到底是誰的。」

  蘇雲開見她鬥志盎然,笑了笑道。等這黃金劫案解決了,那便能回大名府,讓她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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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2 PM

第五十三章 黃金劫案(二)

  鏢局接鏢時,僱主指名在五月初一前到達便可。只是蘇雲開料想時間寬鬆代表的是僱主謹慎,而非不在乎這批貨物,反倒是在約定的最後一天抵達,更容易引誘出焦急等待了那麼久的僱主。

  山路剛剛重開,許大人就讓人來告知,並親自護送他們一行出去。等送走他們,便將路攔住,立了告示說此路不通,尚在開路,將要過路的人暫時攔上四天。

  因只有他們一行十三人出來,所以整條路都沒有其他人,一路的客棧酒館空房餘裕,秦放就更沒機會和白水接觸了,這路上不可謂不悶,卻還是沒能想好怎麼和她開口。

  十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眼見明天一早就要抵達莊家口,蘇雲開明月和秦放三人便和鏢局分成前後兩路人。一早,三人先行,去莊家口附近一個茶肆用早點。

  明月時而抬頭往那棵槐樹下看去,並沒有可疑的人出現,附近不是早出做生意的小販,就是路過的行人。她再多看一眼,就聽蘇雲開拿起茶杯低語,「小心打草驚蛇,吃早點吧,別張望。」

  「嗯。」明月起筷夾了個饅頭,見秦放仍舊心不在焉,說道,「小侯爺,你還沒跟水水和好啊?」

  秦放動了動耳朵尖,「跟她和好?我們沒吵架。不對,我可不是因為她才不高興的。」

  「那是因為什麼不開心?」

  「因為……」秦放把筷子一放,「這饅頭和水煮肉太難吃了。」他乾脆起身離開,嚷著東西難吃,便走了。

  明月喊他回來,可秦放打定主意不讓她多問,她越喊他就跑得越快,轉眼就不見了人。她無奈問道,「現在怎麼辦?」

  「正好。」

  「正好?」

  蘇雲開將他搶去放在前頭的那碟肉拿起放在她面前,欣然道,「正好。」

  明月頓時笑開,秦放愛吃肉,平時桌上的肉他能掃去一半,如今可算是沒人跟他們搶了,果然是正好。

  遠處槐樹底下走來一個老婦,在那石凳上坐下,立刻入了明月眼裡。她見蘇雲開只往那看了一眼就不看了,泰然自若,睜大了眼「噓」他一聲,「那兒來人了。」

  「只是過路休息的行人罷了。」

  「你怎麼知道?她可是一直在打量四周。」

  蘇雲開笑道,「那槐樹周圍是不是有一個孩童在自己嬉鬧?」

  明月小心翼翼看去,真的有,不過五六歲的年紀,自己在槐樹下轉圈,蹦蹦跳跳的。

  「那老婆婆坐下後一直在揉腰,但是眼睛卻始終在那孩童身上。我想只是她犯了腰病,所以借地休息。真是接頭人的話,不會帶這麼小的孩子來,就算真帶來掩人耳目,也不會帶這麼吵鬧的。」

  明月恍然大悟,「還是你聰明。」

  蘇雲開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碟子,「別鶴唳風聲,好好吃飯,我會看著的。」

  果不其然,一會那老婆婆揉腰的動作緩和下來,就領著那孩童走了。不一會又來了個漢子,凶神惡煞的,可蘇雲開也沒動,明月便忍著不吭聲。片刻就見個婦人手提菜籃子抱了一匹布過來,漢子一瞧立刻接過,恩愛非常地一塊走了,讓明月又提心吊膽了一回。

  那槐樹下因有石凳,來往小歇的人不少,明月看了半晌眼睛都疼了。捂了眼揉揉緩緩,剛放下手,就見他神情已變,多了幾分肅色,目光落在那槐樹附近。

  她動作極其輕微地偏頭往那邊看去,瞧見個身著舊長衫,像書生模樣的男子站在一間首飾鋪子前,沒有張望,只是偶爾抬頭往街道看去。那人無論是穿著還是樣貌都太平平無奇了,明月心有好奇,「是那個人?」

  蘇雲開輕輕抿了一口茶,若無其事應聲,「嗯。」

  「可是不像呀。」

  蘇雲開笑問,「那你覺得他像是什麼人?」

  明月努力用餘光再瞧了半會,說道,「像是個出身寒門的書生。」

  「為什麼這麼判定?」

  「他的衣服很破舊,如果是他來接鏢,那肯定會惹人懷疑吧。」

  「可是他接的是什麼鏢?」

  「黃金……不對。」明月眨眼,「在鏢師眼裡,他接的只是五個花瓶。」

  「對。」蘇雲開點頭,「如果穿得太光鮮地接鏢,這反而會讓人奇怪。不過想必出了這計策的人也是個草包,既然想把戲做到底,一開始就不該找十個人運鏢。」

  「到底是二百兩黃金,丟了該多心疼呀……」

  「所以膽子不夠肥,就不要學別人做貪官。」

  「是啊。」明月回過神來,「你怎麼知道這是貪官的銀子?」

  蘇雲開說道,「這些東西半個月前就被人打劫走了,如果是普通商人,丟失了錢財肯定會慌張報案,可並沒有。這些黃金已經可以定義為贓銀,而來的途徑,必然見不得光。既非商人,那能吞得下這筆錢,還能掩人耳目的,唯有朝廷中人。」

  「二百兩黃金……虧他吞得下。」明月又道,「可是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他就是收鏢車的人?」

  「怪異。」蘇雲開輕輕用下巴一指,「他的衣服非常不合身,袖子也短了半個巴掌,可見是跟人借來的,平時他並不是那樣穿。」

  「可是寒門子弟穿別人的舊衣服並不奇怪。」

  「那你見過衣服穿得寒酸,但卻頭戴玉冠的窮書生麼?」

  明月一愣,這才再次仔細瞧,那書生非但是頭戴玉冠,頭髮還梳理得十分齊整。

  「他應該是在出門前才穿上這身衣裳,而在此之前,他還是個衣著光鮮的人。或許是那貪官的心腹,或許是為貪官辦事的人二次差遣過來接鏢車的。總之不是個窮書生。」蘇雲開見明月欲言又止,笑問,「怎麼,還有疑問?」

  明月弱聲,「有呀……可是我怕問多了,你說我笨。」

  「我不說你笨,說吧。」

  「好吧……我想問,萬一那是人家的傳家寶呢?我爹就給我留了一塊材質很好的玉珮,那開當鋪的鄰居都說價值不菲。現在我還帶在身上,它價值連城,但我是個窮姑娘。」

  蘇雲開驀地笑了,「那我問你,你要是在首飾鋪子外面看見有人掉了件值錢的首飾,你會怎麼做?」

  「撿起來還給她。」

  「那會不會藏起來?」

  「我想只有壞人才會這麼做。」

  「那你會不會不撿起來又不藏起來?」

  明月皺眉,「不會吧……」

  「可是那個書生卻這麼做了,方才有個姑娘進去,掉了個珠釵,雖然離得遠看不清,可那姑娘穿著富貴,珠釵應該也很值錢。但書生只看了一眼,沒撿,沒喊,十分淡漠。」

  明月點點頭,好像的確是挺有道理的。不過到底是不是,等會鏢局的人來了,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多久,白水和鏢局的九個人總算是來了。槐樹正在街道入口處,剛進莊家口便是大街,片刻就到了那樹底下。

  他們站在那解了水囊喝水解渴,像平日那樣等接鏢的人出現。

  明月更是多加注意那書生的動向,動作雖輕,卻還是落入了那書生敏銳雙眼中。他先是看了明月一眼,再看坐在他前面的人,蘇雲開與他的眼神正好對上。書生微微一驚,轉身便走。

  他走得很快,似乎有些驚慌。蘇雲開心中疑惑,按理說剛才明月動作不大,自己也沒有露出破綻,為什麼那人只看了他們一眼就急匆匆走了?

  白水那邊等了半天都不見人來,她瞧見了蘇雲開和明月,再一看,秦放卻不在那。視線不由多找,可仍不見他。

  那傢伙跑哪裡去了,難道還沒有改掉去了一個新地方就到處跑的習慣麼。手無一分勁,身無二兩肉,他也敢在陌生地方跑來跑去。

  白水心中半是嫌棄半是憂慮,直到一個黃口小兒跑過來,她才回神。本以為孩子是路過,可那孩子到了一旁卻道,「那喝茶的哥哥讓我告訴你,黃昏後自尋住處,再議。」

  她心覺奇怪,他就篤定收貨的人不出現了?那他們不是白忙活了?

  但蘇雲開的話她向來都聽,就沒多想——其實想也想不到真相,就懶得想了。

  果然,一直等到日落黃昏,那接貨的人也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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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2 PM

第五十四章 黃金劫案(三)

  蘇雲開和明月回到客棧時,秦放還不知道在哪裡閒逛。明月將買給他的燒雞放在桌上,這才問道,「今天不是接鏢的最後一天麼,那拿貨的人不出現,我們是不是抓不到那貪官了?」

  「也未必。」蘇雲開站在窗前一直沒走,只開了一條窗戶縫隙,往外看著,「那書生肯定認識我,否則不會一看見我就立刻跑開。」

  明月輕擰柳眉,「你剛才說是貪官我還不太信,可這會信了。」

  蘇雲開笑問,「為什麼?」

  「你來大名府路不過一兩個月,第一次外出巡視,普通百姓要想認出你來應該不可能。比起百姓來,官員的可能性更大」

  「我入仕後一直在開封,見過我的人,應當是從開封外派到這裡。」經她一提醒,蘇雲開才想起來,「所以如果要查的話,可以從外派的官員查起。」

  明月探了個腦袋趴在窗戶前,蘇雲開微微低頭就能看見她的腦袋,還有發上的那根小珠釵。

  「可你是不是覺得那人肯定派了人在查我們。」

  他回過神,說道,「有這個可能,但查的不是我們是不是跟黃金有關。」

  「那是查什麼?」

  「查我在做什麼。」蘇雲開解釋道,「我外出巡視四十餘天,各州縣早就走漏了風聲。現在我暗訪到這裡,他們或許以為我仍在巡視州縣。畢竟那山路阻塞後就一直沒有消息傳到這裡,我又讓許大人晚幾日放行,因此他們還不知道黃金曾被人劫走過的事,更不知道這些黃金已經成了贓銀。只是碰巧看見我出現在那,不敢輕舉妄動。」

  「可鏢車最後一日才到,他們真的沒有半點懷疑?」

  「如果有懷疑,就不會那麼明目張膽地站在附近等鏢車,而是恨不得跟這件事沒有半點瓜葛,免得被人查到頭上。」

  明月瞭然,眼睛頓時一亮,「那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去衙門,假裝巡視,實則是為了抓到那書生。」

  「外派的官員那樣多,他有心躲我,要想查他的事也可以特意隱瞞下來,畢竟如今他們才算是『地頭蛇』。我如果突兀地去查他,反倒更容易打草驚蛇。」

  明月抬眼瞧他,「那該怎麼辦?」

  蘇雲開低頭瞧她,答道,「那就將計就計吧,我們去衙門巡視,讓秦放去……」他頓了頓,還是說道,「讓秦放去暗中知會白捕頭,讓她看好鏢車,但凡要接近鏢車拿走東西的人,都要抓住。」

  「……讓小侯爺去?」明月不解道,「他現在恨不得見了水水就往地縫鑽,我去吧,免得水水也不自在。」

  「今日那書生看見了我,我不敢保證他有沒有看見你,如果看到了,你再去跟鏢局的人說話,那蛇沒出來,就已經躲起來了。」

  雖然明知道秦放和白水之間氛圍難堪,可相比找別人或者讓明月過去,他是最合適的人選。蘇雲開又想,兩人始終這麼躲也不是辦法,總要找個契機解決——哪怕是說清楚了要斷開日後一切瓜葛,早一些於兩人也都好。

  &&&&&

  秦放夜裡才回客棧,回來時不經意地經過白水住的客棧,他還多往裡面瞧了一眼,本來沒準備能瞧見她,可誰想她正和鏢師們在吃飯。鏢師們常年風吹日曬,膚色黝黑不說,還粗糙。白水坐在他們中間,倒被襯得淨如白蓮。

  鏢師們說說笑笑,唯有她靜默吃飯。

  白水的頭髮全都挽起在頭頂上,只用一根灰色髮帶綁住,簡簡單單的裝扮跟她冷冷清清的性子實在是相符。秦放都要以為她那日她被自己發現是姑娘後,那欲哭失落的模樣是他做夢了。

  秦放站在街對面看了她好一會,直到她吃完飯上樓,他才走。回去的路上才想起他還沒吃晚飯,餓得很。

  白水啊……

  他一路想著,一路念著,剛進客棧就被什麼東西砸在臉上。他頓時回神,氣惱地往四下看去,可竟然沒看見是誰暗算他。他正要提步進去,又被一顆石子扔中,若非有多年的好休養,他真要罵起來。

  「噓、噓。」

  他循聲往牆角那邊看去,只見一個腦門露出,一雙眼睛直轉,示意他看腳下。多日相伴,只露了半張臉他也認得那是明月。他無奈低頭找了一圈,才發現原來扔腦袋上的是個紙團。

  「……就住隔壁屋至於嘛……」他嘀咕著拾起,展開來瞧,看見上面幾個大字,差點就蹦了起來,要追過去罵明月一頓。

  她明知道他現在見白水如貓見老虎,還讓他去傳話,他倆還是不是朋友了。

  明月見他臉色急變,抱了抱拳求體諒。秦放知道她不是那種不顧人感受的姑娘,向來又是他姐夫的主意。既然是他姐夫的主意,那必定是關乎黃金鏢車有所變動的事,否則不會在紙條上寫著告知白水按兵不動,還讓他別回這個客棧,另尋他處住下。

  他無奈將字條收好,揉著腦門去白水住的客棧。

  方纔從那裡回來路還挺遠的,這會再去,好像遠在天邊了。走了許久才到了那。他走到櫃檯前跟掌櫃要房,末了抬了抬頭瞧上面,「樓上好像住了不少人呀,走來走去的。」

  掌櫃笑道,「今日來了一隊運鏢的,那些鏢師個個身強力壯,下腳的力氣大,公子見諒見諒。」

  秦放笑笑說道,「都是出來混口飯吃的人,我怎麼會介意。不過鏢師也不見得都是身強力壯的吧,我認識的一個鏢師個子就挺小的,不過他可是總鏢頭,鏢師都得聽他的。」說著,他便扔了錠白銀給他,「先住三天,吃喝送到我房裡來,少了找我補上,多了也不用找了。」

  掌櫃見他穿著光鮮,出手又闊綽,笑道,「公子真是闊氣……公子還真別說,那隊鏢師裡,還真的是聽一個小個子的話,那人模樣俊俏,斯斯文文的。」

  「這敢情好,我也怕吵,但懶得走了,要不掌櫃就將我的房間安排在他隔壁,這樣省得夜裡吵。」

  掌櫃想了想道,「那隔壁的確是有空房,就是不大通風,公子您看……」

  秦放擺手,「不礙事,就那吧,安靜點好,不會悶死人就成。」

  掌櫃邊笑邊領路,「公子言重了,哪裡會悶死人。」

  秦放笑著跟在他背後上樓,不動聲色就知道白水住哪間屋子,省得自己找錯地方暴露了他來尋她的事。他就是奇怪為什麼好好的要他偷偷來告知白水,難道出事了?

  對了……既然鏢車還在,那就是說今天沒有人來接鏢,也就是說案子還沒結束。

  難怪要他偷偷摸摸來找白水。

  他進了房間掌櫃就走了,一會小二送了熱茶來,他喝了一口沒嚥下去,難喝得舌頭都覺得粗糙苦澀了。他走到窗前往下瞧,背臨小河,正好吐掉。

  他鼓了腮子要將水吐了,隔壁窗戶「吱呀」一聲,一張清冷面色的臉出現在三尺旁。

  「噗……」

  茶水如鯨魚噴泉,水珠飛散,隨風刮到白水側臉。她愣了愣,迅速偏頭,只看見一個人影急速鑽進裡面去,就此消失不見了!

  她頓時氣炸,當捕頭的脾氣上來,「噌噌噌」地跑到隔壁用力敲門,怒不可遏,「出來!」

  門突然打開一條縫,不待她看清是誰,就見一隻修長白淨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往裡拽。始料不及的她愣神片刻,就被那人拉進裡屋,幾乎是瞬間將門也帶上。

  白水伸手拔刀,前面那低頭的人微微抬頭,一張俊氣的面龐映入眼底,拔到一半的刀硬生生停住了。

  這是兩人第二次離得這麼近,可兩人卻比第一次還更尷尬。四目轉來轉去,好一會白水才想起推開他。

  秦放被推得退了一步,見她要走,又伸手抓住,「是我姐夫讓我來找你的。」

  白水一頓,上頭有任務來她本該認真聽,可心思卻被他這句話亂了心智。原來不是他要來找她,而是因為蘇大人。她迅速整理了下心緒,淡聲,「什麼事?」

  「姐夫說計劃有變,讓你守著鏢車別走,尤其要注意有誰會暗中來取鏢車,那人你一定要抓住。」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能走。」秦放說道,「我估計是姐夫和明月現在行動不便,所以才讓我來,我要是回去,那就沒辦法再傳話了。我會住在這裡,等事情結束。」

  白水點頭,又要轉身走。秦放沒有放手,「你老這麼急著走做什麼?」

  白水偏頭看他,「是你一直在躲我,不是我,我是怕你尷尬。」她乾脆轉過身,環抱著刀鞘佯裝氣定神閒地看他,「好吧,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說吧。」

  秦放看著她,面對面地看著鎮定得無所謂的她,心裡累積了那麼久的不悅忽然被放大了。她太鎮定了,鎮定得好像之前所說的喜歡根本是假的。

  可他知道不是假的。

  但她現在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卻像一根刺往他心裡扎,想到現在、以後她都要這麼面對自己,秦放就覺得他沒辦法接受。

  完全沒辦法接受她視自己如陌路人!

  白水見他一瞬一個眼神,一剎一個神情,終於是被他盯得不自在,下決心要走。誰想他又一把抓住自己,抓得死死的,她竟然沒抽出來。她怔了片刻,板著臉道,「小侯爺這是做什麼。」

  「我跟你走!」

  白水一頓,「你說什麼?」

  秦放大聲道,「我跟你走!等你找到了你哥哥,我跟你一起走,帶上我的大舅子,一起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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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3 PM

第五十五章 黃金劫案(四)

  白水剎那回神,死死摀住他的嘴瞪眼低聲,「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全客棧的人都聽見了。」

  秦放抓了她的手放下,「我怕你聽不清。」

  「我聽清了。」她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被他那話嚇著了,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輕輕一笑,有些自嘲,「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真的放棄了爵位,什麼榮華富貴都會沒了。」

  「我知道……所以才想了那麼久。」秦放下意識聽著她的話,將聲音壓得很低,「我原先是沒有下定決心的,想著我從小就過慣了這樣的日子,沒辦法改了,否則真答應了你,以後我熬不住跑了怎麼辦,倒不如一開始就斷了。你說的沒錯,早點說清楚,才是最好的。」

  白水默了默,「那為什麼……又改主意了?」

  「我原以為我沒……沒那麼喜歡你,可是沒想到,你不跟我說話,我難受得渾身都不自在,我想跟你像以前一樣。後來我又想,我只是過了二十年那樣錦衣玉食的日子,假設我能活到七十,那我還有五十年來適應和你一起的日子。五十年那麼長,我不想只是記掛你,那樣挺窩囊的。」

  秦放說著說著就覺得她真的挺無情的,早早把話攤開了說,對著他還能冷冰冰一臉我不認識你的模樣。如果不是剛才見她那副佯裝鎮定的模樣,他真要以為她其實並不太喜歡自己。

  白水有些站不太穩當,她想過秦放會選擇她,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卻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她倚在門上,抬眼看他,「找我哥哥的事,我本可以拜託蘇大人,我也信他。在去京都之前,我便可以以女兒身進去,只是進京都容易,進你的家門卻難。你們秦家,肯定會去查我的身份。」

  秦放點頭,「我明白。父親他不會允許我娶寒門姑娘,如果我堅持要娶,他查明你的身份後,定會將你女扮男裝欺瞞朝廷的事立刻送交衙門。」

  所以只能是他跟白水走,哪怕是走了,也要面對整個家族的逼問,甚至是追蹤。

  白水一開始就讓他做出這種選擇,他明白她的苦心,只是不想在日後不能分開的時候,被迫分開,那時候的痛苦,或許會被放大一百倍。

  外面街道的喧鬧一直未散,屋內的兩顆心,卻從喧嘩中尋到一片安寧之地輕輕放下了,雖然不□□心,可既然有決心一起去面對往後,無論是秦放還是白水,所想的都比之前更加堅定,也更無縫隙。

  秦放以為他比白水更高興,可悄悄一瞧,卻見她眼睛微紅,這才察覺到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倚在門上,像是沒力氣站著。他輕輕一愣,捏了捏她的臉頰,才發現比之前瘦多了。所以這些天她都是逞強裝的,分明很在乎他,可還這樣冷冰冰,實在是太不實誠了,「現在開始我們能好好說話了,對嗎?」

  白水抿抿唇角,說道,「那得先把你偷看我的毛病改了。」

  「我什麼時候又偷看你了?」

  「剛才。」白水偏身不瞧他,「我吃飯的時候。」

  「……原來你知道。」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麼連飯也沒吃飽就走了。」

  秦放低頭看她,「沒吃飽?那我陪你去吃吧。」

  白水本意是要尋話罵他慫包,敢看不敢過來,可他也是真傻,竟然沒聽出來。就光顧著她餓不餓的事了,又慫又傻。

  「水水?」

  白水的雞皮疙瘩幾乎是在一瞬間躥遍全身,瞪了他一眼,「不許這麼叫我。」

  秦放不悅,「明月就是這麼喊你的。」

  「你不許。」

  「為什麼!」

  「因為你是男的。」

  秦放要氣炸了,「在你眼裡我竟然跟別的男人一樣。」

  白水頓了頓,唇角微抿。秦放俯身瞧她,才發現她眼睛又大又亮,他以前是瞎了才沒認出她是姑娘。看著看著差點往她臉上親一口,「等以後事情解決了,離開了京都,你要好好照顧我,給我一點時間適應,等適應好了,以後都由我來好好照顧你。」

  這話說出來本該讓白水覺得沒出息,可他到底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小侯爺,說這樣的話,卻不知道有多實誠。沒有花言巧語,沒有欺瞞隱藏。她輕輕點了點頭,轉眼就見他大喜,捧了她的腦袋就往她額上重重親了一口,沒等她回過神來,害怕被揍的秦放就飛般逃走了。

  「我去給你買餛飩,你等我。」

  白水杵在原地好一會,才摸了摸額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能燙手了。

  她往打開的門看去,秦放將地板踩得砰砰作響,真是個鬧騰的人。她只盼著,早點找到哥哥,像秦放說的那樣,三個人一起平安離開,去過太平日子。

  這樣好的事,卻無意識地歎了一口氣。

  &&&&&

  禹州的衙門前放置的大鼓已經還能老舊,但卻整潔乾淨,看上去像是用了很久,衙門也沒有捨得換。正門牌匾也不染一塵,似每日有人清掃。許是蘇雲開和明月去得早,那衙門兩側的石獅子還有擦拭未乾的水漬。

  兩人不緊不慢地從衙門前走過,沒有進去,等走了過去,蘇雲開才道,「我想現在可以肯定那書生的確是衙門裡的人,而且還誤以為我是來巡視的。」

  已經養成習慣的明月立刻問道,「你怎麼知道?」

  「衙門很乾淨,是今天特地打掃過的。」這次不等她再問,蘇雲開就解釋道,「如果是每天都像現在這樣擦拭,那石獅子和大鼓一側根本不會有青苔殘留的痕跡。今年禹州的知州並沒有調遣,已經任職兩年,天天清掃的話,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明月恍然,「那我們現在可以安心了。」

  「對,不過也不能拖太久,畢竟我只讓許大人將路再堵四天,只怕再過兩天,後面報信的人就來了。」

  明月奇怪道,「可是為什麼你不讓許大人堵多幾天?」

  蘇雲開笑道,「那條路堵了那麼久,無論是商人還是百姓,都著急了。再堵四天,也是下下策。」

  原來是這個緣故,明月心中更覺他是個為民著想的好官,「只是這樣一來時間就緊迫了。」

  「無妨,雖然是下下策,但也是想好了對策的下下策。」

  明月素來信他,也不懷疑,「那現在我們做什麼?」

  「等。」

  「現在還要等什麼?」

  「等白捕頭把人抓住,我們再出現。」

  &&&&&

  秦放和白水和好後,偏因她任務在身,不能太過親近。只能等她回房的時候趴在窗戶那探頭和她說話,底下是條河流,倒不怕人看見。

  白水見他身子越探越出,忍不住說道,「別摔下去。」

  秦放笑吟吟道,「你在關心我?」

  白水瞥他一眼,「怕你摔傷了我背不動你去找大夫。」說著就見他忽然往前傾去,幾乎要衝出窗戶的模樣,嚇得她花顏失色,「秦放!」

  可旁邊那人根本沒掉下去,還笑開了。白水深知被戲耍,拿了刀鞘就往他身上戳。奈何距離太遠,秦放又躲得好,根本揍不了他。秦放抓了刀鞘尖端,求饒道,「我錯了,不過你關心就是關心,為什麼總不承認。」

  白水猛地收回刀,個頭比她高這麼多,怎麼心智卻跟個愛玩愛鬧的少年似的,總愛逗弄她。

  「咚咚。」

  門外忽然有敲門聲,三長兩短,不是客棧小二慣有的敲門聲。

  白水當即探頭往秦放噓了一聲,神色肅穆非常。秦放也懂分寸,立刻不出聲,可是看不見她,只好貼耳牆壁,細聽隔壁動靜。

  白水理了理衣裳,將刀別好,走到那門前,「咿呀」一聲打開了門。

  門前站了一個白面書生,一身破舊長衫,髮束玉冠,十分簡潔的穿著。他上下打量白水一眼,往裡屋看去,看見她身後那大箱子,眼神才微微有變,淡漠說道,「八方鏢局走八方。」

  白水頓了頓,鏢師告訴過她,這七個看似平常的字,便是此次接鏢的暗號。

  ——蘇大人吩咐一定要抓住的人,終於出現了。

  「請進。」

  莫耿提步進了屋裡,背後門已關上,他心中正稱讚這八方鏢局做事果然謹慎時,一柄大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身後那小個子聲音冷得刺骨——

  「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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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3 PM

第五十六章 黃金劫案(五)

  日落黃昏,再過三個時辰,就是五月初三了。

  明月合計了下時日,那報信的人要是快馬加鞭,最晚明日凌晨便能到。可現在白水那邊還沒有半點風聲,此時見日頭沉落山尖,房裡也添了燈火,她托腮坐在燈前,無趣地撥弄燈芯。

  燈芯一動,火光跟著晃動,屋內兩人的影子也在牆上亂晃碰撞。

  蘇雲開手裡的書看了一半,影子一照擾了心神,抬頭見她似乎十分無聊,放下書說道,「你從來都是坐不住的人,要你一直待在屋裡,也實在是太難為你了。」

  明月說道,「不是說外頭有人盯著嗎,我沒事,偶爾一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就不行了。大概是小時候被我爺爺關多了,就不愛待在一個小地方。」

  「那我陪你說話吧。」恰好她提及兒時的事,蘇雲開便順口問道,「一直忘了問,那日你是怎麼跑出家的,還惹得狗追你。」

  提及這個明月尷尬一笑,「我搬了小凳子爬窗出來,剛好就踩到蹲在我家窗戶下打盹的黃狗尾巴……」

  蘇雲開認真聽著,卻聽到這個緣由,不由失聲一笑,「難怪它一直追著你不放,不過也虧得你跑得快。」

  「對,更慶幸的是碰見了你,不然非得被它咬傷。」明月想起以前的事還哆嗦了下,只是對狗的陰影不大,如今也不會見了狗就心裡發緊。大概是因為比起可怕的狗來,還有更值得烙在心裡的事和人。

  蘇雲開說道,「如今的你已經變成了一個好仵作,也順你爺爺的意思跟我來了府衙,只是……以後有什麼打算麼?」

  「打算……」明月想了想,「你肯要我做仵作,那我做到八十歲也要做,跟我爺爺一樣。」

  蘇雲開略一頓,末了笑笑,她會錯意了。

  按照她的年齡,已經可以嫁人了。只是嫁誰?蘇雲開覺得心裡有根刺般,拔不出來。他知道自己跟明月在一起時是說不出的舒服,沒有半點拘束,也不用尋了話題緩解氣氛,這麼待在屋裡,知道她在,也是莫名安心。她時而去外面拿壺茶水,瞧不見人了,目光也會往門口盯上許久。

  他是喜歡明月的。

  明月喜歡他他也知道,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喜歡到可以談婚論嫁的地步。

  他突然有點羨慕秦放和白水之間轟轟烈烈的坦誠,只是四人情況不同。他如果貿然開口,把明月嚇跑了怎麼辦?

  可他又怕回到府衙,再沒有這樣獨處的機會,就更難知曉她的心意了。

  他的家人在江州,她的家人在南樂縣,讓家人探個口風是不行的,請媒婆更不行。這一問萬一她顧忌他的身份才答應的怎麼辦?

  他想,這大概就是當局者迷。等秦放回來,捉了他問經驗吧。

  秦放沒來,白水倒是來了。她從窗戶跳進裡面,無聲無息,喊了一聲「大人」,才猛然將兩人喚醒,著實嚇了明月一跳。蘇雲開正深思明月的事,也略有受驚,像是剛才所想的事都被人看穿了。

  他瞬間鎮定心緒,將神思全都拽了回來,便明白是她那邊有動靜了,「抓到了?」

  白水點頭,「抓到了,名叫莫耿,細問之下才知道,他和大人您是同科進士出身,後因得罪京官,外派到這禹州做了一名主簿。依照大人的吩咐,除此之外屬下沒有追問其它事情。」

  「難怪他會認得你。」明月說道,「原來他和你是同科,不過你是探花郎,那點的進士那麼多,你不認得他也不奇怪。」

  蘇雲開也解了心中疑雲,知道他的名字官職,接下來便好辦多了,「白水,你繼續回去看住他,不到我出現不要再問一件事,也不要答覆他半句。快回去吧,小心他解繩跑了。」

  白水笑道,「不會的,秦放在那看著,他平時是吊兒郎當的,但辦起正事來,卻可靠極了。」

  簡單兩句,蘇雲開已經聽出這話背後的事來,欣慰笑道,「你和他終於說開了,可見結果也是好的。」

  白水面頰緋紅,輕輕應聲,便道,「那卑職先回客棧了,大人萬事小心。」

  蘇雲開看著白水輕快地從窗戶跳出離去,心中更是感慨,真是轟轟烈烈的兩人,直脾氣比悶脾氣好的一點就是,什麼話都攤開了說,不會憋著。

  他能決斷那麼多事,為什麼就感情上的事不能直白些?

  「明月。」蘇雲開偏身看她,對上那明眸大眼,話就有些堵了,「等回了府衙,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明月心裡頓時癢了,「有什麼話現在不能說?」

  蘇雲開笑道,「能說,只是怕說了等會你我都不能去好好演一場戲了。」

  「演什麼戲?」

  「去衙門,解決黃金這件事。」

  明月一聽,立刻將方纔那事拋在腦後,想到能解決這件案子她就渾身痛快,不再追問他,一心隨他前去抓賊。

  衙門離客棧近,蘇雲開和明月步行前去也不過兩刻的事。只是下樓往衙門方向去時,蘇雲開分明察覺到有人在盯看,似乎是覺察到他們去的是衙門,人影很快閃過,看樣子是往那邊通風報信去了。

  到了衙門,大門未關,裡面仍舊燈火通亮。蘇雲開站在門口一會,便有衙役來問,「是報案還是喊冤?」

  蘇雲開看他一眼,直接亮了腰牌。那衙役接來一瞧,大驚,「大人稍等。」

  片刻裡面便有官員往外走,見了蘇雲開直接作揖,「下官乃禹州知州樓得,見過蘇大人。」

  蘇雲開四下看了一眼,說道,「這麼晚了竟然還在辦公,倒是愛民如子。」

  他說著往裡走去,明月跟在身後,那樓得也緊隨在後,「下官不知大人前來,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

  「只是按例巡視州縣,調取刑獄案件來看,不必多禮,也不必驚慌。」蘇雲開又道,「對了,我們舟車勞頓,十分疲乏,還沒有用晚飯,不知道樓大人賞不賞臉?」

  明月不解,按照他所說的,這樓得早早就派人跟蹤他們,那肯定知道他們在客棧住了一天了,為什麼還要提晚飯的事。等過了小半個時辰,樓得再來請他們,去了那酒樓,看見滿屋穿著各種地方官服的人,她才稍微明白蘇雲開的用意。

  他一早並不說他們已經來了一天,也不直接查案,而是讓樓得安排晚飯。那早就收到消息的樓得更會放鬆警惕,並有個錯覺——這蘇大人並非好官,不過是想趁機訛錢罷了。既然如此,那正是吹捧的好時機。

  所以粗略一數,估計能上得了檯面的官都來了。

  不過她還是不懂,唱這一齣戲做什麼?

  平日看慣了蘇雲開沒有官架子的模樣,如今被滿屋的人招呼套近乎,再看他端著架子坐在那,並不是人人的敬酒都喝,喝也不過是輕抿一口,才讓她想起來,蘇雲開原來是個官。

  酒過三巡,一人起身執杯,卻不是向著蘇雲開,而是向明月舉杯,「酒席之上,就得有佳人相陪才好。可是姑娘卻一直不喝酒,實在是太不給面子了。」

  這人想必酒量淺,滿桌的人都瞧得出這姑娘和蘇雲開關係匪淺,剛才也避免同她多說話,這會他估摸是喝醉了,竟然去向她敬酒。樓得臉色一變,奈何坐得遠扯不到他,旁邊兩個也是糊塗的,竟不拉住。

  蘇雲開端坐不動,只是眼神輕瞥,十分的冷然。他伸手拿了放在明月面前的酒杯,對那醉漢開口,聲調淡漠,「我跟你喝。」

  樓得忙起身打圓場,「喝喝喝,大人好酒量。」

  蘇雲開一飲而盡,再將酒杯放下,已經沒人敢再來跟明月敬酒了。明月一心都撲在他身上,怕他醉了,挑了幾味清淡的菜放他碗裡,也沒瞧見席上眾人意味深長的眼神。

  「對了。」蘇雲開突然再開口,「聽說禹州主簿和我是同一年參加科舉的,他也中了進士,被外派至這裡當差,可是怎麼沒瞧見他?」

  樓得愣了愣,完全沒想到他竟會記得莫耿。只因進士來自大宋各地,只是會試可能會看見,中進士的那樣多人,他還記得莫耿,倒是稀奇,明明莫耿說不曾打過照面的。他不疑有他,說道,「今日他外出當差去了,還沒回來。」

  他話剛落,又有兩人幫腔,將話圓了一遍。蘇雲開漫不經心掃視一眼,那兩人一個是安撫使,一個是禹州判官。直到他不再追問莫耿的事,三人立刻將話題打住,不再圓場,順著他的話說其他的事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蘇雲開才以身體疲累的理由結束宴席。樓得要讓車伕送,蘇雲開也欣然接受。

  上了馬車蘇雲開便低低朝明月輕噓,認真之餘神態還有些微酣。明月扯扯他的袖子,「你喝醉了?」

  車裡昏黑,外面又沒月色,蘇雲開看不太清她的臉,只能聽見聲音。他便伸手去摸她的臉,答道,「沒有。」

  ……這分明就是醉了,否則怎麼會輕佻起來了,還捏。明月抓了他的手拿下,一會那手又往前探,差點探到不該探的地方。明月只好一直抓著他的手,也不知道要醉到什麼時候。

  車伕將他們送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是巳時,和掌櫃一起將他是搬到房裡,這才離開。

  明月去外頭打了水來,還沒放下,就見他突然坐下,彎身去找鞋子穿上,看得她一愣一愣,「你酒醒了?」

  但凡醉酒的人不外乎有兩種,一種是爛醉如泥一睡到天亮,一種就是蘇雲開這種,邊喝邊醉邊解,這會過了小半個時辰,酒喝得並不太多的他腦袋還有一點點昏沉,但已經解酒。

  「醒了。」蘇雲開見她離得遠,這會眼裡還有所警戒,才想起來,試探道,「我剛才……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明月趕緊搖頭,她一個人知道就好,兩個人都知道了,那得多尷尬。

  蘇雲開鬆了一口氣,說道,「去白水住的客棧。」

  「等等。」明月忙攔住他,「這一去的話不就被盯梢的人看見了?」

  蘇雲開笑道,「不會的,他的目的就是要看我何時去衙門,如今沒必要了。而且我今晚看起來像不像是一個貪財又好吃酒,不務正業的壞官?」

  明月笑了笑,「像,除了……除了給我擋酒的時候不像。」

  蘇雲開也笑了笑,「我本不該帶你去的,只是局勢不明,怕你獨留客棧更危險。」

  明月微微低頭,「不用解釋,我明白的。」

  一笑嫣然,垂首更含少女的嬌羞。如果不是時辰緊迫,蘇雲開真想和她好好繼續說。只是看看時辰,來不及了,「去找白水吧。」

  「嗯。」

  明月隨他離開客棧,果然沒發現再有人盯看了,她暗歎他料事如神,又道,「我不明白一件事,你既然知道接鏢人是官,為什麼不拿著名簿直接指認,還非得讓水水那邊先抓到人?」

  「來接鏢的人未必就是幕後主使人,哪怕抓到了主簿莫耿,也沒有辦法知道他是受誰指使。但是如果早就知道他是被人抓走了,卻為他編造緣由說他辦正事亦或其他聽起來合理的理由的官員,定是指使人。」

  明月這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麼做,換做是她的話,哪裡能想得這麼周密。那日在槐樹下看見了嫌犯,她定會去直接抓人。可是這樣一來就打草驚蛇了,畢竟這是禹州,這麼多的黃金,牽扯入其中的人肯定不少,萬一官官相護,就怕要瞞天過海了。

  如此一想,明月頓時恍然,「當時為他拚命圓場的人有三個!」

  蘇雲開笑道,「對。」

  「可是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

  「現在不是正在去拿證據的路上麼?」

  明月笑道,「還被水水綁住的那個人?」

  「對,莫耿,禹州主簿。」

  莫耿此時仍被五花大綁著,他不知道綁他的人是誰,但這人待他還好,給水給飯,就是不放行。他起先以為是什麼賊匪,但後來又覺不像。這會正苦求著這人讓他解手,忽然就見門那映了兩個人影。

  白水警惕抬頭,貼身門後,聽見外頭一聲「是我」,立刻開門。

  他的模樣太過恭敬,在官場打滾的莫耿一眼就瞧出外頭那人才是真正的賊首,睜大了眼認真一看,幾乎是驚呼,「蘇雲開。」

  蘇雲開漠然看他,笑道,「你果然認識我。」

  莫耿閉嘴不言。

  蘇雲開坐在他面前,盯著他說道,「那日為什麼在莊家口槐樹下見了我調頭就走?」

  莫耿笑道,「什麼槐樹下,下官不知。」

  蘇雲開輕輕一笑,滿是嘲諷,「哦?你不知道黃金,你不知道五月初一?那你來接鏢做什麼?」

  莫耿張了張嘴,再看白水那淡漠模樣,忽然明白過來,「你們是一夥的。」

  白水冷聲,「我是府衙捕頭。」

  莫耿這才明白自己掉進了陷阱裡,可陷阱就在鏢局裡,那就是說,這個陷阱在禹州外就已經埋好了,就等著他們這些誘餌上鉤。

  蘇雲開怡然道,「我知道你並非主使人,只是充當小角色,但是我給你一個將功抵過的機會,讓你指證他們,為你減輕罪責。」

  莫耿雙眼轉了轉,稍有思量,便道,「黃金是我利用職務方便,勾結鹽商所得,與其他人無關。」

  蘇雲開一頓,「鹽商?」

  莫耿見他如此反應,忽然知道了他其實並不知道這批金銀是從何處而來,心中頓時懊悔。

  「難怪一出手就是兩百斤黃金,原來是鹽商孝敬你們的錢。」蘇雲開冷笑,「莫耿,貪污受賄一事,真的與禹州的知州、安撫使、判官三位大人無關麼?」

  莫耿驀地一驚,他本以為他只是用刑獄中慣用的審問伎倆,誰想他一一說出的這三位大人,卻全都是這次貪污案的同謀,說他是猜的,連他自己也不信。

  蘇雲開見他驚愕,更是肯定這四人是一丘之貉。面色頓時沉冷,語氣重有千斤,直壓莫耿頭上,「你是進士出身,我是那科探花,同期為官,也是緣分。我念在這份情誼上有心放你一條生路,可是沒想到,你並不領情。也罷,反正罪證也收集了八九分,不在乎少一個人證。」

  說著他就起身要離開這小屋,驚得莫耿驚呼一聲,「大人留步!」

  蘇雲開不轉身看他,聲調冷漠,「說。」

  莫耿咬了咬牙,顫聲,「下官手裡有三份賬本,可以指證他們。懇請大人給下官一個機會,親自指證他們。」

  蘇雲開淡淡應了一聲,莫耿便說起那賬本在何處。白水聽完,不用蘇雲開授意,便立刻前往那窩藏的地點,找尋賬本。

  天還沒亮,白水已歸,而那報信的人終於在凌晨趕到禹州,誰想剛下馬,就被埋伏在樓得門口的白水給抓住,為樓得貪污受賄的罪名,再添一個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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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4 PM

第五十七章 京都迷夢(一)

  販賣私鹽歷來為朝廷所不容,更何況還涉及一州大小官員,自蘇雲開抓捕了樓得眾人之後便奏請上峰。直到判處罪名,已經過了二十餘天,轉眼就要到六月。

  六月的大名府蟬鳴不止,只聞其聲卻看不見蟬在何處。

  府衙花園栽種有許多可乘涼的樹,一個杏色影子從樹下穿過,肩頭搭著一支長桿,長桿尖端套了個鐵圈,那鐵圈裡圈著層層白如絲線的蜘蛛網,交疊了約莫有二十三層,遠遠看去似蒙了一層白布。

  行至樹下,頭頂的蟬叫聲更加尖銳刺耳。明月抬頭細尋,從那茂密樹葉中找到一抹褐色,小心探長桿子,用那蜘蛛網面輕輕一罩,就將蟬捉了下來。

  她將蟬取下放進竹簍裡,蓋好布,繼續尋蟬。

  屋外蟬聲漸小,正在稟報公務的白水餘光瞧見個人影晃過,往那看去,就見有人在捕蟬,她看了看說道,「那是明月麼?」

  蘇雲開一早就知道明月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知道是她,但還是抬頭往那看去,「嗯,在抓蟬玩。」

  白水意外道,「不會吧?明月膽子是大,可她怕鬼和蟲子。」

  蘇雲開微頓,怕蟲子?可方才見她出現在那,問及緣由,明明說想抓來玩的。他再看手中公文,此時耳邊已經算得上是清靜,心覺更能專注時,才明白過來。

  ——明月這是怕蟬吵著自己,才跑去捕蟬的。

  許是因為剛才她進來說事,見自己不如往日專注,才留了心,這會就跑去捕蟬了。

  白水稟報完公務,見他神思不在這,便道,「大人?」

  蘇雲開應了一聲,將手中公文看了一遍,才道,「傍晚的時候再來一趟。」

  白水正要走,就見門被打開,秦放探頭往裡面看,見了她兩眼立刻有了笑。白水板著臉沒看他,沒人的時候還好,有外人在,總覺得不自在。萬一這眉來眼去什麼的養成習慣了,在其他不知道她身份的人面前這麼做了,該招來多大的非議,得說他們有斷袖之癖。

  秦放見她不理會自己,也沒在意,跨步進去說道,「姐夫。」

  白水見他進來,自己就往外走。秦放也要跟去,卻被蘇雲開叫住。他在蘇雲開面前向來自由自在,難得聽他喊住自己,心知有事要說,就留步不追了,往白水的背影長長看了一眼,才回到桌前,「姐夫叫我有什麼事?」

  這會屋外蟬聲又起,似來自院外遠處。雜亂聲不絕,顯得屋裡氣氛更是不同。秦放不由坐直了腰桿,肅色,「姐夫你說吧。」

  蘇雲開遲疑片刻,才道,「如果想要探得一個姑娘於自己的心意,要怎麼樣才能知道?」

  「簡單呀。」

  蘇雲開豎耳細聽,秦放接著道,「直接問。」

  「……」

  「我跟水水就是這麼確認的,你看現在多好。」秦放說著說著就見他一臉不滿意,這才轉了轉眼,笑笑問道,「姐夫問的是明月啊?」

  蘇雲開立刻往外面看了一眼,明月還在遠處轉悠,除非這裡敲鑼打鼓,否則她那裡應該是聽不見的,「嗯。」

  看慣了一板一眼的他不由讓秦放心覺詫異,又忍笑道,「叔父叔母都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還以為你是高僧轉世,終身不娶了。要是知道你如今在問我這個,那得多高興。」

  蘇雲開不喜別人打趣自己,可這會也沒計較,「說正事。」

  「簡單嘛,方法因人而異。明月不像水水那樣直率,是個開朗的姑娘,可是對感情這種事上,我看和姐夫你差不多。」

  「什麼意思?」

  「呆頭鵝呀。」秦放說完就退了退,見他竟然不揍自己,心中連連驚歎,他的姐夫果然是很喜歡明月,竟能容忍他打趣他了,這才本著師父的心思耐心道,「姐夫,你不擅談情,明月看起來也不像是擅長說愛的姑娘,可是這種事你總不能讓她先開口。聽我的,明月喜歡你。」

  蘇雲開知道他有小聰明,這種事比他看得透,聽見這話安心了許多,又問道,「那……你看出來的是有多喜歡?」

  秦放微微瞇眼審度他,「多喜歡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不會在你告訴她你喜歡她後,會讓她退避三舍的地步。還有……姐夫,你想想,明月只是幾歲的時候見過你一面,結果這十幾年來一直都記著你,還千里迢迢和你來了這裡,姐夫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吧?」

  蘇雲開意外道,「難道不是我這裡收女仵作?」

  秦放捶了捶心口,堵死他了,「我雖然不太知道朝廷的事,可是我知道那安州的藺大人、明州的莫大人,衙門裡可都是有女仵作的,那時候傳得沸沸揚揚,都傳到我們開封公子哥的耳朵裡了,可安州明州就在南樂縣隔壁,明月不是一直有留意你仕途的事麼,難道會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蘇雲開有些愣神,「可她說是想跟隨在我身邊做仵作。」

  秦放苦笑,「她這句話裡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做仵作,一個是——在你身邊。」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像自家姐夫這樣呆的人了,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自豪感來,誰說他處處比不過他的,感情這種事上,他分明就是師父。對,等會跟白水炫耀去。

  直到聽他說完這些,蘇雲開才想起那日去明家和明月見面的場景。

  還有在南樂縣重逢時,在府衙,在楊家村,在……仔細回想,似乎每一個細節都在說明她的心意。雖然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這些舉動是在對他「說」什麼,可他竟然現在才察覺到。

  蘇雲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一直在猜明月的心思,可答案已經這麼明顯。

  秦放見他失神,笑吟吟道,「姐夫,再過不久就是乞巧節了。那天未婚的男女最愛到街上賞花燈觀星辰,還是互相表明心意的好日子。」他笑著起身,探身大大方方地第一次沒有帶著對「兄長」的敬意,揣著「好兄弟」的心思拍拍他的肩頭,「準備好孔明燈和河燈吧,還有紅線,問她去不去月老廟走走,她就會明白了。她如果答應,你回來就可以找媒婆了。」

  蘇雲開微抿唇線,說道,「到那日我不會給白水安排公務。」

  秦放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頓時心花怒放,朗聲笑著跑出去找白水了,「謝謝姐夫。」

  總是熱熱鬧鬧的秦放一走,這會屋子就更安靜了。忽然一聲長促蟬鳴,他抬頭往窗外看去,還在捕蟬的明月已經快走到窗前。他倒了杯茶水,走到窗戶那喚她一聲,明月聞聲看去,便道,「是不是那蟬太吵人了?你再等等,我很快就把它們抓完了。」

  蘇雲開可不敢說抓完這裡的外面還有,不抓也沒事,估摸她聽了又會跑那去蹲守,笑道,「不吵,就是坐得累了來窗邊看風景,恰好就看見你了,別抓了,來喝茶。」

  明月伸手接過,又道,「真的不吵了?」

  「嗯。「蘇雲開算了下日子,離乞巧節還有十餘天,還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不能突兀,也不能無趣,真比他當年考科舉的時候更要認真,想得也更多,「明月……聽說這裡也過七月初七。」

  明月點頭,「是啊。」

  「那日你可有什麼安排?」

  明月笑道,「太久遠了,現在沒法確定,不過應該沒有吧,如果那天不出什麼案子的話……怎麼?大人你想去看看民風民俗麼?」

  「是。」蘇雲開的唇齒有點僵,看著她說道,「想去,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可以呀。」明月來到這還沒怎麼好好玩,難得整日埋頭衙門的他提出要出去玩,她當然樂意。忽然她又聽見有蟬鳴,立刻氣昂昂往那走去,肅色,「我去抓它,真吵。」

  蘇雲開還有話沒說完,可明月已經小跑開了,看得他驀地一笑。難怪秦放要笑他們兩人是呆頭鵝,他呆,明月也呆極了。呆,都呆,都呆呀。

  明月尋了那蟬的位置,將它捉下放進竹簍裡。蜘蛛網用了太多次,這會已經破得黏不回去了。她打算再去個老房子卷幾圈,想罷,便出院子。走著走著她才想起來,什麼時候?

  七月初七?

  七夕?

  乞巧節?

  明月猛地停住步子,摸了摸耳朵,剛才的確沒聽錯。她忽然轉身往那已經空落落的窗戶瞧,乞巧節呀……

  男子約女子乞巧節出門,哪裡是體察什麼民風民俗,分明是……

  想到這點的明月突然慶幸自己剛才沒聽明白,否則非得紅著臉杵在窗前不可。她抓著竹竿,心跟腰間竹簍裡那蟬鳴一樣,吱吱吱的鬧個不停。

  剛剛出去的白水又復返,見她站在池邊發愣,頭頂上的日頭曬得她臉都紅了,這得多熱,偏不知道找個樹蔭。她快步上前,「明月。」

  明月抬臉看去,「水水。」見她步伐匆忙,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白水答道,「沒有,是吏部來了公文,差人快馬加鞭送來的。」

  明月念了念「吏部」,追問,「吏部是管什麼的?」

  「官員的任職調動唄。」

  白水說完,步子一頓,明月也一頓。

  調動?

  調去哪裡?可他在憲司才幾個月,政績也不錯,為何突然調職?

  白水擰了擰眉,步伐更快地往蘇雲開的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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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9-22 11:25 PM

第五十八章 京都迷夢(二)

  「開封?」

  秦放也聞訊趕來了,進來就聽見蘇雲開被調任回京的消息。雖然他不愛摻和朝廷的事,可到底是國公家長大的孩子,而且又是個玲瓏八面的公子哥,一聽就覺得奇怪。

  白水問道,「調回開封不好麼?那裡到底比府衙好。」

  明月也追問,「對呀,不好麼?」

  秦放搖頭,又將上面的公函看了一遍,「你們瞧,我姐夫是去任職禮部侍郎。」

  「那是幾品?」

  「三品。」

  「那現在大人是幾品?」

  「四品。」

  白水莫名,「這不是足足升了一品麼,好事呀。大人年紀才多大,就成三品官了。」

  秦放搖頭,「你想,原本我姐夫在提刑司是老大,而且掌管大名府路的刑獄之事,對所轄的州、縣官員都有監察的權力,可現在……現在上頭有個尚書,管的還是科舉和藩屬往來之事,怎麼想,都覺得像是被貶職了呀。」

  他這一解釋,白水和明月才懂,分析起來的確是被降職了,還剝奪了在朝廷的實權。而且明月想不通一點,「你不是入仕之後就一直在與刑獄相關的地方任職麼,如果是讓你回開封衙門什麼的,好歹也是做回本職了。可如今那禮部侍郎,怎麼看都搭不上邊的。」

  他們三人察覺到和困惑的事,蘇雲開也都想到了,只是和他們一樣,沒有辦法知道到底是為什麼。

  突然調任,還是這樣的調法,那恐怕不是聖上的意思,而是有人在旁邊提出這件事,才使得才上任幾個月的他換了別的地方。

  四品升三品,看著是升職了,年紀輕輕就成了三品大臣,聽著好聽,可實際上卻如秦放所說,實權被剝奪了,甚至是完全將他剝離了刑獄方面的事。

  而且這份調令來得匆忙,催促他赴任的日期也很緊迫,唯有明日就啟程,才能如約抵達開封了。

  秦放本就家住京都,自然可以立刻收拾行囊。白水的夙願就是去開封找哥哥,蘇雲開說要為她安排進府衙亦或刑部,她也沒有半點猶豫。倒是離開書房的時候想起明月來,聽說開封那邊沒有衙門收女子做事的,蘇雲開進了禮部後,徹底脫離刑獄相關,就無法再留她在身邊了。

  開封沒有官衙收她,那該如何是好?

  明月見秦放和白水都出去收拾細軟了,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一時沉默在桌前,「明天就得走是嗎?」

  蘇雲開點了點頭,「你也去收拾東西吧,姑娘的東西向來比男子多,快去吧。」

  明月瞧了他好一會,瞧得蘇雲開都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眼,「怎麼了?」

  「我在想……我好像去不了開封了。」

  蘇雲開一頓,「為什麼?」

  明月又瞧了他半晌,「開封有府衙會收我麼?小猴剛才也說了,水水去不成問題,可是我的話……除了你,又有誰會收我當仵作?不能做仵作,那去開封能做什麼?」

  蘇雲開這才明白她在遲疑什麼,細想之後,好似開封各處官衙真的沒有能收她的地方,「其實去開封玩也未嘗不可,畢竟是我們大宋腹地,天子腳下,有許多連大名府都沒有的稀奇事物。」見她還在想,他繼續說道,「白水要去開封,你可以跟她做鄰居,這樣白水放心,我也放心。」

  如今兩人關係不明,明日就要啟程,蘇雲開想回開封或許也是好事,他的家人如今都在開封,到時候過了七夕,他就去把明月的爺爺請來。如果現在明月回了南樂縣,他又不能違抗朝廷調令,等他有空去南樂縣了,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現在挑明的話明月就沒辦法跟著他去開封了,畢竟事情沒說開兩人還是上峰下屬的關係,說開了沒有名分還跟著他去開封,讓別人知道非得說她的不是。

  讓明月一個人回南樂縣蘇雲開也不放心,想來想去,先藉著去開封玩的名義,再繼續做打算於她才是最好的。

  明月心底明白他剛才七夕相邀的心意,也不願就此分開,他回到開封肯定要忙上一段時日,等他再來南樂縣,指不定又是個大半年。而且回去也不得知縣待見,定不會要她做仵作,還不是留在家中繡花。

  倒不如去開封玩玩,至少還有白水一塊去。

  「嗯,我也沒去過開封,去見識見識也好。」

  蘇雲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溫聲,「去收拾包袱吧,明日一早就得啟程了。」

  明月點頭,又抱怨道,「那吏部也是奇怪,你這急匆匆的一走,得留下多少事沒法仔細交代清楚,也不怕出了什麼岔子。」

  她簡單一句,倒讓蘇雲開更多想。已在官場多年的他也覺得不可思議,可如今無暇多想,等明月走了,便叫了人來,徹夜不休,將手上重要的事細說一遍,讓下屬先代為掌管。

  &&&&&

  從大名府去開封並不遠,七八天的路程就到了。

  蘇雲開到了京都就立刻去禮部任職,雖然比起在提刑司來要輕鬆得多,但畢竟是新官上任,幾乎是從頭學起,一時也沒空去找明月,便叮囑秦放照顧好她。

  秦放久沒回家,在家裡留了兩天,就馬不停蹄帶還未赴任的白水和明月去玩。過了兩天白水去了府衙做捕快,秦放就帶著明月到處跑。

  兩人的性格都簡單開朗,又愛玩不扭捏,秦放去哪都帶著她,不知道的人便問他何時多了個妹妹。秦放當然答不是妹妹,只是好友。

  可世上但凡男女走得太近,這句話就變得荒唐了。一來二去,就傳入了燕國公耳朵裡。

  燕國公知道兒子好玩,沒將那姑娘放在心上,倒是秦夫人心思多了些,說道,「以前他提及身邊紅顏,都是說朋友,可沒說過好朋友的。」

  燕國公連頭也沒抬,盯著手裡的書應了一聲。

  秦夫人又道,「兒子該成家了。」

  燕國公又淡淡應了一聲。

  秦夫人急道,「成家了就不會再到處亂跑。」

  燕國公這才抬頭,想了一下說道,「去查下那姑娘是誰。」

  秦夫人展顏,也不怪他剛才對兒子愛理不理的了,兩父子的脾氣完全不像,她在裡頭夾得辛苦,能留兒子在京都,她也高興,「這才是做爹的模樣。」

  明日就是七夕,秦放早早就送了明月回家,走的時候還在隔壁白水家門口晃了好一陣,明知道白水在衙門忙著,可還是守了好一會。直到日落黃昏才回家,今晚回去睡個好覺,明早一早就來堵她,讓她晚上留個空給自己。

  回到家中,剛進大門,下人便道,「老爺夫人尋少爺有事要問。」

  秦放自覺又是過去挨訓的,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可他在他父親眼裡就是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只會吃喝玩樂。明明做個小侯爺也的確就是吃喝玩樂的角色,上進一些,反倒要被朝廷警惕的,他以退為進,這樣裝一輩子的糊塗,至少能一世安穩。

  到了門前,白日裡爽朗的面龐不自覺地嚴肅起來,更呆滯了三分。下人在旁替他敲了敲門,稟告後門才開。

  秦放進屋給雙親請了安,秦夫人喚他起來,秦放便起身坐在一旁,等著挨訓。

  燕國公開口就道,「你近來跟一個叫明月的姑娘走得很近,我查過了,她的出身很不好,但也是良家女子。如果你只是想玩玩,就不要毀了她的明聲。如果你想娶她,也不要指望她能進秦家大門。」

  秦放眨眨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跟明月真的只是好朋友,而且……」

  ——而且他喊蘇雲開姐夫,那明月就是他姐了,根本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把後半句話強行嚥下,不想「出賣」了他們兩人,明天就是七夕了,可不能讓他們把話傳到蘇家耳朵裡,又像今天這樣阻攔他那樣阻攔了他們。

  不過……他想到蘇家雖然開明,但蘇家伯父也是挺頑固的一個人,以明月的出身來說,要進蘇家門,也是天大的難事。可蘇雲開不像他這樣要靠父輩庇蔭才能得來榮華,他如果堅持,蘇家也未必會刁難明月。

  想來想去,還是他自己的本事不夠。

  不過今日一提,他已經隱約感覺出來,日後白水要進秦家大門,會非常困難。

  秦夫人見他「而且」了半天都不說後半段,瞧出端倪來,「你難道真的喜歡上那姑娘,只是怕爹娘責備才說是朋友?」

  秦放忙擺手,「真的不是,兒子有喜歡的人了。」

  秦夫人笑盈盈道,「是哪家的千金,娘替你求去。」

  秦放當然不會說,在沒找到白影之前,沒解決白家的事之前,他都不能說,「反正不是明月姑娘,我是受人之托照顧她。而且兒子是那種調戲良家婦人的混賬嗎?」

  燕國公瞥他一眼,自己的兒子在想什麼他一看就知道,他跟那姑娘的確沒瓜葛,可是他還有事隱瞞,還是件大事,虧他能瞞住,不過遲早有一天會說出來,他不急。

  秦放躲過一劫,回到房裡肅穆的神情還沒有展開。他靠在門上,想著白水,還有今後那還未到來卻如泰山壓來的重擔,心裡悶得很。

  過了今日,便是七夕。

  七夕的月亮並不圓,像個牙尖掛在天穹。

  明月在院子裡看著月亮,想起在府衙的時候蘇雲開說七夕尋她一起去看花燈的事,現在過了這麼久,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每日跟秦放去玩是開心,可總會想要是陪在一旁的是蘇雲開就好了。

  七夕啊……

  明月趴在石桌上,念著這兩個字,就如魔咒般縈繞心頭,今晚注定要睡不好了。

  她想著想著,外面巷子似乎有腳步聲傳來,越走越近,越近卻越輕。她驀地坐直了身,怎麼聽……都像是小偷。

  她嚥了咽,彎身輕步去柴火堆裡挑了根好揍人的木棍,貼身門背,就等著那賊進來,一棍子把他敲暈!

  「咚咚。」

  咦?賊會敲門?

  明月的戒心放下大半,門外男聲低沉而熟悉,如鶯啼飄進心頭。

  「明月,你睡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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