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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1 PM

簡薰 -【轉行做貴妻之一】一品妙妻

本帖最後由 ping68 於 2018-11-4 10:2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唉,她一穿越就忙著跟婆婆談生意──
  要替戰死的兒子找冥婚對象,就不計較原主是個商戶庶女,
  發現兒子沒死還立功受封一品,就想踢開人家,替兒子再娶,
  嘖嘖,有沒有這麼勢利眼的呀?她也不想待在這裡,
  給她一萬兩,她就接受在三年後以無子的理由被休棄──
  想是這麼想,她也買房買地買鋪子收租,賣食譜賺獨立資金,
  可偏偏……她那個陌生人夫君一回家就打亂她計畫!
  他說,分開住會啟人疑竇,要她搬回他院子住,
  又要帶她進宮亮亮相,搞得好像真的把她當夫人,
  還投她所好,替她蓋了小廚房、把所有身家財產都交給她,
  更可怕的是,在她當代罪羔羊,替他擋了場刺殺之後,
  他竟守在昏睡不醒的她身邊四十天,親力親為照料她……
  厚,這樣真是太犯規,他到底是怎麼瞭解她的喜好和弱點?
  知不知道這樣會讓她想破壞交易,跟他當真夫妻啊?


【出版日期】 2018年4月13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LE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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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2 PM

第一章

  閔天雪覺得頭痛。

  不是事情很多的那種頭痛,是被打到的那種頭痛。

  前額熱熱辣辣,腦殼沉重,耳邊嗡嗡曝的,幾個人在說話,聲音不大卻都鑽入耳朵。

  “四少夫人這次可真鐵了心,要是我啊,就算內心再委屈,看到那兩人合抱的大柱子也不敢撞下去,砰的一聲嚇死人了,你這老東西說說,四少夫人平時那樣文文靜靜的,怎麼會鬧出這樣大的事,要不是親眼看到,我都不信那是真的。”

  “夫人狠心唄,要我是四少夫人也不服氣啊,當初捧著牌位成親,沒想到四爺居然沒死,還建了軍功,皇上對武將的賞賜最大方,官位,銀兩,土地,要多豐厚有多豐厚——你看看,大爺封了將軍名號,大少夫人年紀輕輕就得了誥命,成了人人稱羨的官夫人,四少夫人以為丈夫回來就要過上好日子,夫人卻是一紙休書就要她下堂,誰受得了,唉,我能理解四少夫人委屈,但好歹留著自己的命啊。”

  “話可不能這麼講啊,這女人被休,還能有什麼好下場,四少夫人的嫁妝雖有三十六抬,可庶子的庶女,閔老太太會給什麼好東西,自己生活絕對是不行的,閔家肯定不准她回去,夫人那勢利模樣,也不會替她安排,那讓四少夫人怎麼辦,難不成去乞討嗎,那還不如撞死在大廳,來個魚死網破,至少能給夫人一點顏色瞧瞧。”

  閔天雪只覺得滿頭的問號,只是困惑的同時,卻又有東西流過腦海。

  那是一個叫做閔九娘的年輕女孩的經歷,閔九娘是皇商閔家的三房庶女。

  閔家,乃東瑞國有名的茶商,百年茶莊,二十五年前烘焙出一品太平猴魁,色如琥珀,香氣悠遠,韻味清雅,憑著這一品太平猴魁,從一般商戶正式躍為商人中最有身分的皇商,開始與京中官宦世家走動起來。

  閔家現在有三房:閔大老爺,閔二老爺,都是閔老太太所出,只有閔三老爺是青姨娘所出的庶子,閔九娘就是閔三老爺房中通房生下的,那通房過也不錯,在生下閔九娘後,又生下一個兒子閔學功,被提拔起來,從個通房變成程姨娘。

  閔家雖然富有,但閔老太爺已經不在,三房是庶子,自然得小心應付嫡母,為了不要被分出去,閔三老爺跟妻子閔三太太可比兩個哥嫂都孝順,早上問安沖第一,每到初一十五還會抄寫經書奉上,又怕嫡母看不順眼,閔三老爺的姨娘也只收了兩房,三房就只有閔三太太所出的閔五娘,閔七娘,閔十娘,程姨娘所出的閔九娘,閔學功,趙姨娘所出的閔學懷,閔學聰。

  嫡母閔三太太沒生兒子,在生下閔十娘後終於認命,當時閔學功已經五歲,知道父親,知道生母姨娘,怎麼養都養不熟了,閔學聰卻才剛出生,於是眾人都想著閔三太太應該會抱閔學聰回院中好養熟時,閔三太太卻要了閔學功,程姨娘雖然錯愕,但主母願意將庶子記在自己名下,那可是大大的恩典,也只能感謝。

  對閔三老爺來說,誰為嫡子都沒差,反正三個都是親生的,對閔三太太來說也一樣,反正都不是親生的,還不是要個大點的省心思,小嬰兒難免夜啼,不是自己的孩子她可沒那個心思去照顧,五歲的閔學功就這樣從庶子變成嫡子,但四五歲的孩子已經懂事,雖然有三個嫡姊,但他最親的還是閔九娘。

  大家族說來富貴,但身為庶子的庶女,閔九娘的生活也沒有很好,閔三太太並不刻薄,但閔三太太自己只是個庶媳,也得看婆婆跟兩個嫂嫂的臉色,閔三老爺的生母青姨娘還在府中,不照顧青姨娘,丈夫不高興,照顧了青姨娘,婆婆又不高興,閔三太太總是很暴躁,院中的姨娘庶子女從來不敢去煩她。

  閔九娘一直小心翼翼的,不管是祖母還是母親,跟她都只有名義上的關係,她唯一能做的都只有賣乖跟討好。

  閔老太太信奉佛法,於是她花了半年把上千字的經文繡在紅綢布上,然後做了被套,在閔老太太生日那天獻上,閔老太太很高興,賞了她一隻玉鐲,當天晚上就把被套換過了。

  雖然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但面對一個很乖巧的孩子,閔老太太還是願意展現慈愛的,得了適合姑娘家的布匹,會送一些到三房,過年打首飾,什麼翡翠雙珠步搖,蝴蝶展翅簪,碧玉水晶墜,閔家有錢,名貴的東西一樣一樣送進府,那些也是府中姑娘都有的。

  閔九娘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對於將來,她也沒什麼太大的奢想,閔家有錢,她可以低嫁給其他商戶的嫡子當正妻,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兒育女,老了兒孫滿堂,很平淡,卻很美滿,卻沒想過祖母會把她嫁給一個戰死之人,鎮西將軍府的小將軍——蘇子卿。

  而鎮西將軍府又是東瑞國另一個故事了。

  對東瑞國的百姓來說,鎮西將軍府就代表著安全感,西夷雖然驍勇善戰,可是鎮西將軍府一代又一代的蘇將軍總能鎮守住邊界,不讓其越雷池一步,蘇家不但深得皇上信任,在百姓間的聲望更是非比尋常。

  只是沒有不死人的戰爭,蘇家的男人有一半都死在戰場上,是,蘇家軍功很多,可寡婦也很多,歷代主母都練就鐵石心腸,丈夫兒子出門就不再去想,沒辦法,不狠真過不下去。

  現在的鎮西將軍叫做蘇定邦,四十餘歲,年輕一代的蘇家男子共三個血脈,年紀最長的蘇子威其實是蘇定邦哥哥的遺腹子,哥哥戰死,嫂子生產後力竭而亡,蘇定邦便把哥哥的孩子抱到自己膝下扶養,十四歲便上戰場,立有軍功,封了左武衛將軍,因為皇上賜宅,已經不住鎮西將軍府。

  蘇夫人的第一個兒子蘇子遠,因為早產,體弱多病,不曾上戰場,自然沒功勳,妻妾六人,均無所出。

  然後是通房所出蘇子正,一歲多時發痘,沒能撐過去了。

  最後便是蘇夫人次子蘇子卿,有了蘇子遠的教訓,蘇夫人懷第二個兒子時可是小心翼翼,蘇子卿生下來時有七斤重,哭聲宏亮,手腳有力,蘇定邦很喜歡這個兒子,曾說他的脾氣最像自己。

  蘇子卿十三歲便隨蘇定邦赴西疆,十五歲掙得軍功,封左領軍衛將軍,回京住了一年多後,十七歲又上戰場,不過一年卻戰死了——他帶著百人小隊深入西境,不想到卻被擄,西夷要求蘇定邦退兵,他不從,三天后,蘇子卿的首級被懸上城牆。

  蘇夫人哭到暈厥,想著老天可是在懲罰她?懲罰她對蘇子威不好,懲罰她對通房狠心?但蘇子威不是她生的,又占了嫡長的位置,她怎能服氣,她當然要替自己的兒子想啊,是,她是用了計謀,趁著皇上賜宅的時機把他趕出去,但那又怎麼樣,他本來就不是丈夫的兒子,憑什麼住在鎮西將軍府,她對他不好,也不能怪她,要怪就只能怪蘇子威自己的爹娘早逝。

  至於通房,更不是她的錯了,她怎麼能讓那幾個通房比她早生孩子,通房喝藥不是很應該嗎,誰家主母不這樣對待通房姨娘,怎麼能說她不是。

  只是她始終沒想到,為兩個兒子打算了一輩子,會是這個結果,蘇子遠體弱,蘇子卿命短,千算萬算,算不到天意。

  沒有屍身,連葬禮都沒有,蘇子卿有的只有御賜牌位,但人都不在了,再多榮寵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

  兒子死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蘇夫人怎麼想蘇子卿,都覺得這孩子可憐,在幾個夫人勸說下,便萌生想給他冥婚的念頭,屆時再從蘇子威那裡抱個庶子過來養,蘇子卿也就有後了,世世代代都享有香火。

  子威應該會願意吧,就算她這個嬸娘對他沒有很好,但他總歸是在蘇家長大的,到時候自己送幾個美貌丫頭過去,讓她們給子卿生孩子,對,還有子遠也要嗣子,想想又覺得是天道輪回,早知道蘇家香火終究要子威那房相借,她會對他好一點的,只是人生哪有早知道。

  蘇夫人要給蘇子卿找妻子的事情很快在京中傳開,眾家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卻有人主動上門了,是皇商閔家的閔老太太。

  閔老太太說她有個庶孫女,行九,今年十六歲,乖巧懂事,身體健康,容貌可人,願意跟蘇家結這個親,條件只有一項——閔家想給大孫子閔健捐官,可沒門路,想請蘇夫人幫幫忙。

  “捐官?如果是親戚那當然不成問題,想進哪個地方我都能安排。”蘇夫人很高興,她是一品夫人,想幫人謀個前程,不算難事,重點是那閔九娘的人品要配得上蘇子卿。

  閔老太太一聽如此簡單,喜上眉梢,“那就拜託蘇夫人了,若事成,我們全家都會感謝蘇夫人的幫忙。”

  “我也有條件,我兒雖然不在,但我對媳婦卻還是要挑過,不是我不信任老太太,只不過眼見為憑,我想親眼看過府上九姑娘,只要九姑娘合我眼緣,那我們兩府便結這個親。”

  “那是自然的。”

  蘇夫人一聽對方如此爽快,登時高興起來,閔家找個日子請蘇夫人上門作客,讓三房女孩都出來見過,蘇夫人對閔九娘簡直太滿意了——子卿是不在了,可是媳婦也不能將就,不只得娶個性子好的,模樣更不能差,不然豈不是委屈了子卿!

  閔九娘溫婉乖巧,在她看來,這種女孩一定會恪守婦道,好好幫丈夫抄經,好好扶養嗣子。

  閔九娘就這樣成為堂兄閔健出仕的條件交換,穿著大紅喜服捧著牌位過門,守起了寡,她也覺得自己很命苦,很不甘願,但祖母掐著三房的用度問她肯不肯的時候,她只能肯了,不然三房會被分出去,祖母只會給一點點財產,根本不夠三房用度,下人都用不起的情況下,程姨娘跟趙姨娘都會被發賣,學功也去不了書院了,一年束修要二十兩,一般人根本負擔不起。

  為了程姨娘跟學功,她只能點頭,說自己願意。

  閔老太太摸著她的頭,一臉慈祥的說,乖。

  唯一慶倖的是蘇家人都不難相處,二伯蘇子遠身子不好,甚少出房門,一兩個月才看得到一次,二嫂溫氏出身望族,乃溫皇后的娘家侄女,她原本總是一臉愁容,在閔九娘嫁入蘇家三個多月時,左武衛將軍蘇子威帶著妻子宋氏過府,還帶來兩個才幾個月大的孩子,都是男孩,說要給蘇子遠當嗣子,溫氏喜出望外,也不管廳上多少人,就給蘇子威跪下,宋氏連忙把溫氏扶起,溫氏抱過孩子細看,臉上微笑,眼中卻是有淚,蘇夫人也是紅著眼眶。

  自從平白得了兩個兒子之後,溫氏臉上多出不少笑容,腳步也輕快不少,還跟蘇夫人商量想拿體己錢蓋個有地龍的屋子,不然等冬天到了,怕孩子捱不住冷,蘇夫人說就從公中出吧。

  閔九娘看了忍不住羨慕,不知道婆婆對自己可否有安排,如果能有個兒子養,那日子也過得快些,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又沒丈夫,日子實在太難過,有時候想想,總忍不住偷哭。

  祖母實在太狠心了,怎麼可以為了讓堂兄出仕就讓她捧著牌位成親,好歹是從小看到大的,對她居然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就這樣把她交換出去了,她不是沒想過要逃,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假裝自己跟家人失散,讓裡正做媒嫁個鰥夫,就算生活清苦些,好歹有人說說話,日子都不會這樣難過,可她不行,她還有程姨娘,還有弟弟,她敢讓閔家丟臉,祖母會懲罰整個三房。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卻沒想到已經死了的蘇子卿居然一身傷的綁了西夷大皇子回到邊關——那日他深入西境,原本只打算悄悄的探索敵軍佈署,卻沒想到左前鋒已經被西夷收買,引導一群人走向死路,一百多人哪敵得過千人大軍,死的死,傷的傷,蘇子卿也是重傷被擒。

  西夷將軍趁此要脅蘇定邦,卻沒想到蘇定邦居然寧願舍了兒子也不從,這個計謀雖然失敗,但他們還想從蘇子卿口中拷問出機密,哪捨得就這樣殺了,便將他囚禁在牢裡,百般折辱,至於城牆上的首級,自然是另一個倒楣鬼。

  蘇子卿一直表現得失志怯懦,又反覆高燒,故西夷對他看守也不嚴,過了三個多月,終於自行逃脫。

  兩國交戰數十年,邊界控管極嚴,西夷國境自然不好進,意外被擒進入,蘇子卿也捨不得就此離開,好歹殺一兩個高官,挫挫西夷銳氣,還有,那出賣他的左前鋒也得揪出來才行。

  就這樣,待在西夷一年多後,他不只殺了那左前鋒一家,告慰自己帶出來的百人小隊,還綁回了西夷大皇子。

  皇子府不是那麼好進入的,蘇子卿花了不少功夫才進入宅院,又花了數月,這才得到了給大皇子送東西的機會。

  經過這麼長的時日,他早已經把皇子府摸熟,一見到人,立刻下迷藥,等皇子妃發現有異,他早帶人逃得遠了。

  憑著從大皇子身上扯下的玉牌出了西夷關,只是一馬馱著兩人畢竟跑不快,沒多久就被收到消息的守城軍士追上,打鬥之慘烈自然不在話下,蘇子卿可是帶著幾個見骨的傷口這才回到東瑞國境。

  蘇定邦見到死掉的兒子歸來,已然高興不已,又見他生擒了西夷的大皇子,更加欣喜,命快馬回京報信,數十日後,重兵押解的西夷大皇子也入京,蘇子卿雖然因為重傷在邊關養傷,但皇帝大喜之下,聖旨跟各種賞賜先行到了蘇家,左領軍衛將軍晉升為一品車騎將軍,另賜黃金萬兩。

  蘇夫人喜出望外,子卿沒死,子卿回來了。

  替蘇定邦帶口信的小兵說,小將軍傷勢很重,恐怕得養上幾個月,蘇夫人哭著想:那有什麼關係,重點是子卿還活著。

  半年?不管幾年她都會等。

  蘇夫人接了聖旨,便命嬤嬤今日每人發一錠金子,沾沾喜氣,又安排了要上昭然寺謝佛,還要辦法會,施粥救濟,感謝上天把蘇子卿還給她。

  京城眾家紛紛恭喜,一時間沉寂已久的鎮西將軍府又熱鬧起來,蘇夫人很累,但累得很高興,她這輩子最高興的便是這幾天,以為死去的兒子又回來了,還立了大功,給她爭光。

  忙完這一陣子,蘇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子卿現在已經是車騎將軍,可是正一品,正妻卻只是商人庶子的庶女,這身分也差太多了,想想便打算給個一百兩銀子,先把那閔九娘休回去。

  在蘇夫人的想法裡,閔九娘當然得離開,商人低賤,閔九娘的身分怎麼配得起自己兒子,她不能讓自己兒子被人恥笑,她得休了閔九娘,等子卿身體康健歸來,給他娶個名門貴女,夫妻和和美美生下孩子,自己就等著含飴弄孫。

  卻沒想到閔九娘邊聽邊哭,一直求她,說自己謹守三從四德,蘇夫人若給蘇子卿娶高門平妻,名門貴妾,她一定會跟妹妹們好好相處,就算妹妹們先圓房也沒關係,她知道自己身分低,也不會去立妻妾的規矩,只希望能在鎮西將軍府有個地方睡覺,有個地方吃飯就好了。

  蘇夫人雖然聽她講得可憐,但內心卻覺得就是這樣才不行,哪個當家太太這樣端不上檯面,明明是正妻,卻像小老鼠似的沒用,子卿看了肯定也不喜歡,到時候萬一比較寵那些平妻貴妾,被參上一本寵妾滅妻怎麼辦,他們鎮西將軍府可是高門中的高門,絕對不能給人看笑話。

  於是蘇夫人又跟閔九娘說,你是做不來的,當家太太要做多少事情,你會看帳本嗎,知道怎麼收帳?還有辦宴會時,二三十家的女眷一起來,你知道怎麼安排座位?宰相的大媳婦跟從九品官的正房夫人,那個要安排進主桌?菜怎麼點,你知道哪些夫人來自哪裡,每桌上總要有一兩道家鄉菜,你做得到?還有,一品夫人是得常常進宮給皇后請安的,你敢進皇宮嗎?

  閔九娘臉一陣紅一陣白,搖搖頭又點點頭,央求著說,婆婆,別休了我,我爹只是庶子,弟弟又還小,媳婦真沒地方去,不然您讓我當夫君的妾室吧,我就搬到後頭的小房間住,平常不會出來的。

  蘇夫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真的不行,閔九娘的身分太低太低了,商人的女兒,就算當通房都不行,他們蘇家的媳婦那個不是門當戶對,就連大丫頭都要會讀書寫字,當初以為子卿殉國,娶她進門那是沒辦法的選擇,可既然兒子命大,婚事自然得重新安排,鎮西將軍是一品,車騎將軍也是一品,這一品父子可是東瑞國頭一遭,怎麼能要閔九娘這樣的媳婦。

  於是不管閔九娘怎麼懇求,蘇夫人都是搖頭,搖頭,再搖頭,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真累死她了。

  蘇夫人覺得自己就是太好心了,不然把她扔出去就好,還跟她在這裡說什麼道理啊,於是站起身子,斬釘截鐵的說:“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我們蘇家都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給你一天時間收拾,你明早不自己走出去,我就把你扔出去。”

  等她說完,閔九娘就一頭撞在柱子上,額上鮮血直流,口鼻也溢出不少,真嚇死她了——

  ***

  閔天雪知道自己穿越了。

  她並不是睜開眼睛就知道並接受這個事實,而是經歷了數天的內心掙扎與痛苦,這才相信自己真穿了,穿到這個一頭撞死的閔九娘身上。

  自己是怎麼到這裡的啊——車禍。

  也不是有誰撞她,是她自己心神不定撞到電線杆,可惡的趙國勝!

  她跟趙國勝是大學認識的,趙國勝是公認校草,樣貌俊朗,家境優渥,科科第一,跟學生再不熟的教授也會在期中考後因為他的優異表現而認識他,如果有什麼“最想誰當自己男朋友”之類的票選,通常就是趙國勝表現什麼叫做天淵之別的時候,而這樣條件好的校草沒追校花,卻來追她這朵小花。

  趙國勝說,老了之後長得好不好看都一樣了,皮相不重要。

  他人挺好的,當然,指的是那時候。

  趙國勝條件好,閔天雪有點自卑,但奇怪的是他懂她的自卑,也慢慢用寵愛的方式來治療她的自卑,他會做很多電影情節才會出現的事情,例如給她排心型蠟燭,帶她到晚上的海邊點仙女棒,過年的時候他會給她紅包,說她是他的老小孩,閔天雪不在乎紅包,可是超級喜歡他摸著自己頭髮時的微笑。

  人很奇怪,知道自己是被愛的,會慢慢有信心,好朋友都說她戀愛後不一樣了,整個人閃亮亮的,笑起來特別美麗,看著照片,閔天雪也覺得自己真的比較好看,好像越被趙國勝愛著,就越有資格去愛他。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等他當兵回來,跟她求婚了,那年,他二十五,她二十三。

  當然,結婚前,他們有過一番談話,他希望孩子等一等,等事業有成再生,閔天雪很是贊同,她希望孩子能得到最好的一切,最好是等到他的職位穩定,收入不錯時她再懷孕,她可以留職停薪,她想當全職媽媽,他們的計畫是她三十五歲左右再來生。

  兩人世界是很美好的,直到趙國勝開始忙了,早上兩人都趕著上班沒時間,而晚上總是到她睡眼惺忪他才回家,沒什麼,就是忙。

  為了拚事業,肯定是忙的,只有星期天的時候兩人可以一起吃上一頓飯,但更多時候會有電話來,廠商出不了貨,或者貨物卡在海關,對方堅持由他們出報關費用,趙國勝就得回公司,閔天雪可以理解,因為他的薪水高,責任自然大,做了主管就不可能有真正休假的日子。

  然後有一天,她看新聞說有個太太因為申請新的戶口名簿,這才知道老公有私生子,她覺得很荒謬,於是把這件事情講給趙國勝聽,沒想到趙國勝臉一沉,冷冷說:“你知道就知道了,不用來試探我。”

  閔天雪不太懂,直到她也去申請了新的戶口名簿,這才發現他們戶籍裡多了兩個孩子,一個快兩歲,一個四個月大。

  她突然想起兩句話: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不是,應該是,世間好物不堅牢,誓言易散感情脆。

  對此,趙國勝給她的理由是:我想要孩子。

  閔天雪都快翻桌了,想要她可以生啊,這什麼理由,自己外遇怎麼反過來怪她不生孩子了,況且那是兩人說好的啊,他們經濟能力不好,這時候生下孩子是要怎麼顧,當然是等一切穩定了,再來迎接小朋友才妥當。

  而且她不能理解,既然這樣,那為什麼不跟她提離婚,他已經“忙”了快三年,她忍受了他的忙三年,他早點提她還不用忍受這三年的無助與寂寞,還可以早點展開新人生。

  對於她的質問,趙國勝曰:我不想傷害你。

  閔天雪覺得自己或許從來不懂趙國勝,他怎麼可以說出這麼智障的話,當他跟另一個女人上床時就已經傷害她了,而把傷害減到最低的方式就是誠實,只有誠實才不會傷害她,而不是跟她約定三十五歲生孩子,卻跟別人上床,然後義正詞嚴的說我不想傷害你。

  啊,這麼會演,怎麼不去報名奧斯卡,李奧納多都輸你。

  閔天雪哭了好幾天之後,一狀告上法院,趙國勝卻說,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天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我跟她已經結束了。

  閔天雪只覺得問號滿頭,誰要跟你重新開始,我只想告你,告你,告死你。

  她覺得自己以前大概是跟假的趙國勝戀愛,結婚後的他,才是真的他,自私自利,自以為是,想到自己居然跟這種人談了五年的戀愛,三年的婚姻生涯,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幾歲都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很嘔,很不美,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沒天真到以為真的能一生一世,但她覺得即便要分手,也該是好好的坐下來說,比如說“我有喜歡的女人了,我很抱歉”,“如果這是你考慮過後的決定,那我懂”,都當個好人,理智一點,有良心一點,不要浪費彼此時間。

  趙國勝騙了她整整三年,女人最青春漂亮的階段中,有三年因為他的謊言而空轉,想想覺得很不甘願,但人生是沒辦法賠償的,即便法官判他跟小三各賠給她六十萬精神損失,她也沒覺得好過,她的青春不止一百二十萬。

  從法院出來,她沒有勝利的喜悅,只覺得想哭,她邊哭邊開車,然後——砰!一睜眼,就到了這裡。

  穿過來之後,說也奇怪,閔天雪真能“看”到閔九娘的人生,怎麼出生,怎麼長大,怎麼努力討好閔老太太跟嫡母閔三太太,怎麼跟程姨娘撒嬌,怎麼期許弟弟閔學功要好好念書,將來好光宗耀祖。

  閔家,真是想像不到的有錢,一個嫡小姐住的院落都像林家花園那樣大,即便是庶出,她的院子也不小,有池塘,有涼亭,各種花卉讓院子一年四季都有花香,兩進的院子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已經綽綽有餘。

  當然,這不是閔老太太好心,而是閔家蓋房子時就已經設計成這樣了,閔九娘住的那個地方,曾經是個姑婆的屋子,後來空了很久,然後給了她。

  閔天雪絲毫不懷疑,如果閔家有小院子,閔老太太會讓三房的少爺跟小姐都住去小地方,只能慶倖閔家發家很久,只有華舍,沒有小屋。

  閔天雪覺得自己是懂閔九娘的。

  嫁入蘇家後的落寞惆悵,看到溫氏有子的心生羨慕,直到她自盡的那一刻,那種悲傷絕望與無助,閔天雪也知道。

  真是個傻丫頭,雖然說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穿越啊,真沒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早知道會有今天,她會把組咒趙國勝的時間拿去學習做普拿疼,在古代,她要能做出普拿疼,那就已經是神醫了,一技傍身,財源滾滾,只可惜人生沒有早知道。

  閔九娘是真的不想活了吧,都已經幾天了,她的頭還是好暈好痛,而且鼻子時不時還會有血流出來……

  “小姐,婢子來。”一個青衫少女見她要抹鼻血,連忙拿出手絹給她按壓,“小姐鼻子傷得不輕,不能太用力的。”

  經過這幾日,她已經知道了,眼前這個有小雀斑的叫做春花,跟另一個包子臉的秋月是親姊妹,都是從閔家帶來的貼身丫鬟,打小伺候,閔九娘身分不高,春花秋月卻沒任何怠慢,依然服侍得閔九娘妥妥當當,程姨娘就是知道兩人忠心,這才去懇求主母閔三太太讓兩丫頭陪嫁,閔三太太不是個壞心主母,見這庶女將來無望,不過就這點要求,自然允了。

  還有齊嬤嬤,齊嬤嬤是奶娘,最疼這從小奶大的小姐,當初蘇家派媒人上閔家提親,齊嬤嬤仗著自己是府中老人,還去求了閔三太太,請閔三太太以嫡母的身分去拒絕,閔三太太自然不可能因為一個庶女就得罪婆婆,但閔天雪知道,這嬤嬤對閔九娘是真的好,閔九娘要出嫁,她自然要陪過來,此外,還有齊嬤嬤的兒子黃沐,兒媳湘琴——五個人,就是閔九娘全部的陪嫁了。

  真的很扯,在東瑞國,就算一般商戶的陪嫁也不止五個人,何況閔家還是皇商,庫房能一次拿出二十萬兩給大孫子捐官,卻不願多給她一點,閔九娘是嫁給一個死人沒錯,但她是活人啊,三十六抬不值錢的嫁妝,五個陪嫁,讓她在蘇家要怎麼活,她連打賞的銀子都沒有。

  過門後,蘇夫人也很驚訝,以閔家來說,至少也會有三房人才對,怎麼才五個人,大概覺得實在是太少,又添了四個丫頭跟兩個嬤嬤過來。

  丫頭是好丫頭,嬤嬤是好嬤嬤,只是人的感情真是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接受了這身體,還是因為看到閔九娘短短的一生,在感情上,閔天雪就真的跟齊嬤嬤還有春花秋月比較親近,就像早上她想洗澡了,她只想讓春花秋月服侍,不想讓寶意寶如服侍,可以的話她是想自己洗啦,但她也知道,古代大戶人家女眷如果自己洗澡,那說出去丫鬟會覺得是自己伺候不周到,她不想讓兩個小丫頭認為自己不好,於是只能坦然面對了。

  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總算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閔天雪覺得精神都好了不少,原本很痛的額頭好像也沒那樣疼了——從銅鏡中看到,真的整個都腫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消……

  想了閔天雪的一生,也看了閔九娘的一生,她的意志從迷迷糊糊變得清清楚楚,真的穿了,真的回不去了,可惡,雖然趙國勝那麼過分又該死,但她還是比較想跟他活在同一個世界,這邊沒水沒電沒手機,讓她怎麼過,她打到一半的遊戲還想升級呢。

  這時候,她前幾天剛睜開眼睛時,春花秋月迅速撲向床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嚎著“小姐醒了”,這幅畫面浮現在腦海裡,讓她不再繼續懊惱下去。

  醒了,醒了,各種意味的醒了,所以別哭,你們的小姐已經走了,我會替代她好好活下來,不只要活給蘇夫人跟閔老太太這兩個沒心沒肺的人看,更要活給程姨娘跟學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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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3 PM

第二章

  春雨滴答滴答落著,降在瓦上,落在屋簷,透明水滴順著簷廊墜下,形成一張雨簾,雨聲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小几上香爐靜靜燃著竹香,香煙嫋嫋,雨潤帶著竹香,室內顯得安靜舒服。

  秋月匆匆奔進來,一面大聲嚷嚷,“小姐,小姐。”

  她們幾個陪嫁到現在為止都沒改口,還是喊小姐,因此羽光院的下人很好分,喊四少夫人的,那就是蘇家僕人,喊小姐的,是閔家陪嫁。

  齊嬤嬤斥責,“小聲點,小姐正在喝藥呢,吵什麼。”

  “不是啊。”秋月一臉著急,“夫人過來了。”

  這下別說齊嬤嬤,連閔天雪都驚了——她已經醒來快一個月,蘇夫人雖然有派人送些人參燕窩,但從來沒有出現過,怎麼突然來了?該不會聽說她好一點,又想來逼她吧。

  不怕,她是連續兩年業績第一名的閔天雪,可不是那個脆弱無助的閔九娘。

  就算蘇夫人不來,自己也會去找她,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蘇夫人以為鎮西將軍府是什麼好地方,在她眼中不過就是座惡靈古堡而已,人少冤魂多,蘇夫人連閔九娘想當個妾室都容不下,當年對丈夫的妾室還會少下手嗎,蘇定邦堂堂一個鎮西將軍,卻只有三個孩子,唯一一個由姨娘生出來的還沒能長大,說蘇夫人沒使手段,她還真不信。

  窗外傳來一陣此起彼落的“見過夫人”。

  就見蘇夫人梳著高高的百花髻,插著一支鏤空菊花掐絲金釵,東珠耳環,身上一件仙桃紋錦衣,八寶妃色繡裙,在七八名僕婦恭敬的簇擁下繞過屏風。

  蘇夫人的表情很是複雜,看著她的神情中嫌棄又帶有一點無可奈何,在蘇夫人的想法裡,閔九娘這樣的商人之女果然太不懂事了,想撞牆怎麼不拿著休書出門再撞,撞在蘇家大廳,這讓她怎麼處理。

  她當家多年,實在沒遇過這種情形,前陣子回了娘家一趟,跟母親談起,反被母親還有嫂嫂教訓了一通——閔九娘一日沒被休棄,就一日是蘇四少夫人,面子總還是得做的,子卿平安歸來之際鬧出個好歹,可不是讓子卿惹人非議嗎,她何苦這樣逼迫閔九娘?兔子逼急了都咬人呢,何況是個大活人。

  嫂嫂說,閔九娘自願為妾不就行了,別惹出人命。

  母親也直罵她糊塗,一門父子皆一品,這是多大殊榮,多少人睜大眼睛等著蘇家鬧笑話,她這當家主母也不謹慎點,是,子卿有個商人妾室是不好聽,可是正妻尋死更糟糕,鎮西將軍府這麼大,不差這一個人吃飯。

  蘇夫人被母親還有嫂嫂接連罵了一頓,也想清楚了些,就委屈子卿收個商人妾室了,不然怎麼辦,閔九娘都以死相逼了,這時候蘇家真不能出事。

  所以管事娘子來說,四少夫人這幾日能下床了,她便來瞧瞧,一方面也安安閔九娘的心,讓她別再覓死尋活。

  另一邊,閔天雪見到蘇夫人,內心實在不喜,但知道自己頂著閔九娘的身分,也不好太過出格,於是假裝要下床,又假裝頭還很痛的倒了回去繡被中,“跟婆婆告罪,媳婦頭還疼得很,下不了床。”

  蘇夫人當家多年,自然看得出她演技拙劣,但能怎麼辦呢,她額頭上都還泛著淡淡青色,總不能揪她下床吧,於是只好說:“你人不舒服,就躺著吧。”

  “謝婆婆。”

  “都下去吧,我跟四少夫人有話要說。”

  秋月猶豫著,臉上寫著“婢子在這裡保護小姐”,直到閔天雪對她點點頭,這才垂著手出去。

  躺在床上的閔天雪就跟坐在床沿的蘇夫人兩人大眼瞪小眼,閔天雪可不是閔九娘,她不但不會怕,還很能忍,工作多年,已經把“敵不動,我不動”的道理參透,蘇夫人不可能逼得動她,在閔天雪看來,蘇夫人只不過區區一個內宅婦人,哪有上司跟同事可怕?

  閔天雪靜靜的數著窗外的春雨落地聲,一滴,兩滴,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夫人終於敗下陣來,先開口,“你身體可好些?”

  “回婆婆,已經好多了。”

  “藥可都有按時吃?”

  “有的,丫頭們很盡心,一日三次煎藥,不曾偷懶。”

  然後就安靜下來。

  閔天雪繼續數著窗外雨滴聲,蘇夫人卻奇怪,她怎麼不求自己了?

  雖然已經在母親跟嫂嫂勸說下同意讓閔九娘當妾室,可是,現在跟她想得不一樣啊。

  她以為今天過來,閔九娘會從床上爬起來,跪在她腳邊,潸然淚下,苦苦哀求,自己就讓她求,然後高高在上的點個頭說“好吧,那就當我們子卿的閔姨娘吧”,然後閔九娘痛哭流涕的感謝——奇怪,她怎麼就在床上躺著,不講話了?

  四周寧靜,落針可聞。

  許久,蘇夫人忍不住再度開口,“你就沒話想跟我說?”

  “沒有。”

  蘇夫人啞然。

  閔九娘不開口,也只能自己開口了,“你那日說想做子卿妾室,我想想,就允了你吧,畢竟你入門快兩年了也沒有大錯,只不過你可得跟我保證,好好侍奉將來的四少夫人,安靜點,別惹事。”

  “婆婆,我想清楚了,我不為妾室。”

  蘇夫人一驚,“你要出府?”

  母親說,當初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給子卿娶媳婦,可子卿平安歸來後那媳婦就不見了,這代表什麼,代表蘇家涼薄,被人參上一本,皇上雖然不會因為妻妾之事有所懲罰,但也是印個黑印子了。

  而且別以為沒了閔九娘,子卿的婚事就容易了,當家夫人這樣無情,誰敢把女兒嫁過來,講白了,閔九娘在,代表蘇家有情有義,子卿的婚事才可能順利。

  她想想也是,妾室就妾室,蘇家不差那一雙筷子,只是現在閔九娘說什麼,她不為妾室?

  “我是正妻,又無大錯,何必為妾?”

  相對于閔天雪的平靜,蘇夫人的臉色可就精彩萬分了,“你說什麼?”

  “我閔家雖然是商戶,但在京城也算有頭有臉,當年我也是八抬大轎抬著從正門過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蘇四少夫人,沒道理丈夫不在時我是,丈夫要回來了我卻要為妾的道理。”

  蘇夫人有點生氣了,“可你的身分,你怎麼配?”這閔九娘好厚的臉皮,區區一個商人之女也想當她兒子的正妻?讓她當個妾室就該謝天謝地了,還想當正妻呢,子卿的嫡子怎麼能由她生出來?

  閔天雪挑眉一笑,“我是蘇家名媒正娶的媳婦,是蘇家說我配的。”

  蘇夫人噎住了。

  沒錯,當年為了不想委屈子卿,他們蘇家可是大張旗鼓的娶媳婦,就怕人不知道,光是敲鑼打鼓的隊伍就上百人,穿著紅衣服前去迎親的小廝跟丫頭一路放鞭炮,灑糖果,在閔家門口更灑起銀珠子,就是要讓人知道,子卿娶妻啦。

  “媳婦也知道婆婆不喜歡我,我另外有個提議,婆婆不妨一聽。”

  蘇夫人一臉不舒服的點點頭,“說,說吧。”

  終於!

  醒來到現在一個月,閔天雪不只得知了閔九娘短短的十八年人生,也想了很多,從錯愕到接受,倒有了想法——別說蘇夫人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蘇夫人啊,每天早上盡孝什麼的,煩死人了,初一十五還要吃齋,她可是無肉不歡啊,別說一天吃素,一餐都忍不了。

  然後古代人真的好麻煩,一堆宴會,春宴,秋宴,賞花宴,吟詩宴,可以找出一堆理由辦宴會,吃吃喝喝聽戲曲,皮笑肉不笑的一整天,東家長西家短,比誰的釵子更值錢,比誰的手鐲更稀有,她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像籠中的金絲雀,就算籠子是黃金打造的,她也不會高興的。

  還有個重點就是,她不想跟沒感情的人當夫妻。

  雖然說蘇子卿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人,年少有為,奮勇果敢,但還是不行啊,她跟趙國勝戀愛五年才結婚都會出包,何況跟完全不認識的人,肯定問題一大堆。

  想想,真的很可怕耶,完、全、不、認、識,見面的第一天就要圓房,媽啊,不要說蘇夫人想趕她走,她自己會卷起包袱逃跑的,太可怕了,她不想跟不愛的人相處,也不想跟不愛的人上床,而且古代避孕方式不保險,她說不定還會懷上孩子。

  想到這邊,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古人說得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她現在就得實行上策,但不能莽撞的說走就走,得有時間緩衝,得有銀子,得確定衣食無憂了才行。

  “蘇家地大,院子也不少,就開個有井有灶的院子給我,我便在那邊安靜生活,等夫君回府三年後,再以無子休我,豈不是好得多,到時候把平妻扶正,只不過是耽誤一點時間,但夫君的人生還是很圓滿的,無子休妻,就算說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會覺得蘇家有不是。”

  蘇夫人狐疑,“你願意?”

  “我願意,但只有兩點,一,給我一萬兩,現銀;二,我或者陪房的人要出門,不得阻攔。”

  蘇夫人一臉不敢置信,“一萬兩?”

  閔天雪問:“難道蘇家沒一萬兩?”

  “當然有。”開什麼玩笑,蘇家如果連這點錢都沒有,還算得上一品門第嗎,不,這不是重點……

  閔天雪又問:“或者說,在婆婆心中,夫君的名聲不值得一萬兩?”

  “當然不是,只是一萬兩,你要用來做什麼,這大街上的鋪子三五百兩也就夠了。

  “我自然有我自己要用錢的地方,婆婆只要知道一件事情,花一萬兩雖然一時心痛,但往後卻可以高枕無憂,我嫁入蘇家,那可是熱熱鬧鬧,轟轟烈烈,城裡無人不知的盛大婚禮,可是夫君歸來後我卻被休了,別人會怎麼看蘇家,絕對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萬一我鬧起來,那蘇家就更難看了,竟然連個守寡快兩年的女人都容不下,狠心啊,您覺得公公在朝堂上的死對頭願意花多少錢讓我鬧事?不要說一萬兩,恐怕連五萬兩都肯出。”

  閔天雪頓了頓,“所以,您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把我當正頭媳婦,好好對待,我自然也會舉案齊眉,好好侍奉夫君,將來給夫君生下嫡子嫡女,傳宗接代,盡我媳婦的本分.,二,給我一個清靜院子以及一萬兩,我安安靜靜不惹事,三年後出門,閉嘴不談蘇家事。”

  蘇夫人瞠目結舌,這是閔九娘?是那個小老鼠般畏縮的閔九娘?是她藏得太好,還是自己看錯了?

  可是她說的沒錯,丈夫朝堂上的政敵,一定肯花錢讓她出面鬧事,不得不說她的方法真好,無子被休,沒人會怪到蘇家頭上的,這樣對丈夫跟兒子的仕途也好,府邸這樣大,開個院子給她住也不是難事。

  等子卿回來,就給他娶個名門平妻,跟對方說好,三年後便扶為正妻,只不過委屈三年,東瑞國制,平妻的孩子也是嫡子,平妻不過名分上退讓些,孩子的地位卻是擺在那的,這條件擺出來,還是很多人會搶著結親的,誰讓她兒子年紀輕輕就位居一品。

  一萬兩銀子雖然不少,但想想兒子的前程,也不能說貴,蘇夫人想了想,下了決定。

  ***

  四天后,一串鑰匙跟一疊銀票送到了閔天雪面前。

  蘇夫人給她準備的院子叫做晴和居,離角門不遠,出門很方便。

  拿到鑰匙那天,閔天雪便興致勃勃的領著春花,秋月,齊嬤嬤,黃沐,湘琴過去瞧,兩進院子,有井有灶,前院有池塘水榭,白牆紅瓦,牆壁上的漏窗刻著蘭花,竹子等不同圖案,很是清雅,閔天雪覺得很滿意,幾人臉上也都透著開心,有井有灶就能自己煮飯洗衣,等於是在鎮西將軍府中的小天地,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自在多了。

  院子裡已經打掃過,只不過想住人還得添上東西,齊嬤嬤帶著兒子跟媳婦以及二十兩出門,買了各色被褥,茶具器皿,又買了幾色點心放入櫥櫃,春天雖然已經不冷,但春雨綿綿,潮濕得厲害,所以還是得添上炭盆,忙了好幾日,總算在穀雨前住進去了。

  蘇家給的兩個嬤嬤都不願意跟她一起,四個丫頭中,寶意跟寶如想跟她,寶珠跟寶珊不願,閔天雪也不惱,個人有個人的考量,讓齊嬤嬤去向蘇夫人傳話,蘇夫人一旦下定決心,做事情是很大方的,沒幾日就把寶意跟寶如的賣身契送過來,閔天雪也很識相,告訴遞東西來的丁嬤嬤,自己絕對遵守諾言,請蘇夫人放心。

  閔天雪雖然“看”了閔九娘的一生,但閔九娘不過是個深閨女子,又是個庶女,所知有限,於是在寶意建議下,找來個女辦事先生,姓湯,在京城算是頗有名氣,主要是因為女的辦事先生實在太少,因此官家夫人有事情,第一時間幾乎都找這位湯先生。

  湯先生知道她想做布莊生意,於是從房契開始說起,如何找房,如何定契,京城繡娘的工錢大概多少銀子一個月,布品買賣是取貨付現,還是定貨就得全額付清,一一說起。

  閔天雪醒來後就在想這件事情,想得都快入魔,聽這湯先生一說,倒是打消念頭,這買布賣布沒那樣容易,京城都是布莊兼營染坊,一條龍作業,價格自然便宜,她如果要去進貨來賣,價錢壓不下去是要怎麼賣,不行,她得另外找生計。

  湯先生知道她想賺錢,手中也不缺錢,於是給她介紹了幾個鋪子,都是狄馬侯府老夫人的嫁妝——狄馬侯府這幾年虧空得厲害,但侯府面子還是要顧,老夫人的現銀貼光了,開始想變賣產業。

  那幾間鋪子都在西市最熱鬧的街上,不是經營著酒樓就是經營著古玩,一共五個鋪子,每個月的租金都是二十兩,但狄馬侯府就要替世子娶妻,實在等不及那二十兩二十兩的慢慢累積,眼見下聘的日子就快到了,聘禮卻遲遲備不齊,侯府老夫人就想把鋪子賣了。

  一間一千兩——照說以這樣的價格,那樣的鋪子應該很好賣,甚至賣給承租者,承租者都求之不得,但狄馬侯府老夫人愛面子,不想讓別的官家夫人知道她賣鋪子,又不想跟商人打交道,於是才耽擱下來,湯先生代替閔天雪去問,她也是聽說買家是鎮西將軍府的四少夫人才點頭首肯的。

  四少夫人的出身雖然瞞不了人,但嫁入蘇家就是蘇家媳婦,對狄馬侯府老夫人來說,自己是跟鎮西將軍府的四少夫人交易,可不是跟皇商閔家交易。

  閔天雪覺得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很可笑,也懶得管那些彎彎繞繞,對她來說,有銀子才是正經,一間一千兩雖貴,但五間鋪子每個月可收一百兩卻不是小數目,算算,那四年多就開始回本了,行啊,於是花了五千兩盤下鋪子,約好日子,與狄馬侯府老夫人一同去官衙,換房地契,改店鋪清冊上的名字,至於湯先生則跟兩邊各收半個月的租金,賺了閔天雪五十兩,也賺了狄馬侯府老夫人五十兩。

  閔天雪再次覺得一技傍身金銀來,碼頭工人辛苦一個月也只賺一兩銀子,湯先生不過幾天就百兩入袋,實在厲害。

  她的五間鋪子分別租給兩間酒樓,一間古玩店,一間布莊,一間首飾鋪。

  有五間鋪子,還有五千兩銀子,乍看之下將來是沒問題了,但如果就這樣安逸下來,未免太浪費她這第二次生命,不對,應該是第三次。

  知道趙國勝外遇時,她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老實說,她一直想不明白,趙國勝到底對她是什麼意思,她以為是愛,是寵,可後來看到戶口名簿上那兩個生父認養的孩子,她只覺得天打雷劈,愛應該是一種尊重,寵應該是一種唯一,但他不尊重她,也不是把她當唯一,那對她到底是為什麼?

  閔天雪不太願意這樣想,但忍不住覺得,趙國勝選擇她,是因為她很“適合”他,是因為適合,而不是愛。

  她是一個很好的女朋友,也是一個好妻子,個性溫婉,態度大方,但又有著女人的死心眼,所以當她的男朋友,輕鬆而安全,不用費盡心思就能得到她全部的愛與尊重,因為不用花太多時間在妻子上,就可以花很多時間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才能在保持全勤的狀況下,跟外遇物件生兩個孩子。

  她原本以為小三是辦公室的女同事,結果不是,是他在交友網站上認識的。

  閔天雪覺得自己要起肖了,是同事還好一點,日久生情勉強能算不由自主,但上交友網站是怎麼回事?他就是帶著想外遇的心才打開那個網站不是嗎?原來,他不是不小心背叛她,他就是想背叛她,一個全心全意對他的妻子比不上陌生人來得刺激。

  真的不是愛,真的只是適合。

  不得不說,要承認這點真的很傷自己,可是如果不面對,她要怎麼重新開始?

  既然撞了電線杆都能穿越再活一次,她就得活得好好的才行,才能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閔九娘。

  她不只得過得好,還要發家,她閔天雪要有錢到讓程姨娘也過得好,最好讓閔家三房能出來過活——也許是因為艱難,三房的幾個孩子雖然不同母,卻相處得很融洽,他們有共同的敵人,趾高氣揚的大房,自以為是的二房,可以的話,她想讓他人無視的三房出來生活。

  至於嫡母閔三太太沒去替她跟閔老太太求情,也不怪她,閔三太太所出的閔十娘只小閔九娘一歲,如果她不舍了庶女,恐怕婆婆要拉她的親生女兒嫁給蘇子卿守寡,沒有哪個嫡母會大愛無私到放棄自己的孩子去保小妾的孩子,所以她能理解,而且在閔九娘成親前,閔三太太也未曾虧待過她。

  ***

  西疆。

  軍醫正在為蘇子卿換藥,見到左武衛將軍蘇子威進來,連忙起身,“見過將軍。”

  “歐陽大夫不用客氣,子卿傷口復原可好?”

  歐陽大夫一笑,“小將軍年輕,身體硬朗,這外傷好得很快,約莫再一個月就能下床走動。”

  歐陽大夫手腳很快,把最後一個傷口包紮好,這便帶著小藥童欠身出了營帳。蘇子威坐在床沿,看著全身白帶子染血的堂弟笑說:“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這樣莽撞,居然隻身留在西夷擄了大皇子,好大的膽子。”

  蘇子卿無奈,“我都這樣了,大哥還笑得出來。”

  蘇子威跟蘇子卿雖是堂兄弟,但因他從小養在叔父蘇定邦的膝下,蘇子遠跟蘇子卿也都習慣喊他大哥。

  “你醒了就好,我回去也好跟嬸娘交代。”

  從小養在蘇定邦身邊,蘇子威原本是喊叔父為“爹”,嬸娘為“娘”,不過建立軍功,皇上賜宅之後,宗親會議上,長輩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妥,決定讓他回蘇定國那一脈,他也便改口稱蘇夫人為嬸娘了。

  這次知道他奉旨西向,嬸娘特地到了左武衛將軍府,說派去的下人只會說很好,其他一問三不知,問丈夫,丈夫更絕,不回信,對一個想兒子的母親來說實在沒辦法忍受這等煎熬,所以請他好好替她看看四弟,到底傷得如何。

  講到蘇夫人,蘇子卿臉上閃過一絲愧疚,“是我不孝了。”

  二哥身體不好,三哥又去得早,蘇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他在西夷近兩年,母親想必都睡不安枕,食不下嚥,但身為男子漢大丈夫,他脫險後怎能灰溜溜的回國,就算別人不說什麼,他也過不了自己這關,身為蘇家的男人,身為鎮西將軍府的小將軍,他必須有所作為才行。

  “你能歸來,又能醒來,已經算孝順了。”蘇子威輕拍了他的肩膀——前幾天他跟著歐陽大夫進來,看四弟換藥,那傷口真是觸目驚心,都已經兩個多月了還如此嚴重,不敢想像他剛回來時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態,真不知到四弟是怎麼帶著這麼重的傷一路從西夷回到東瑞。

  歐陽大夫說,這兩個多月來,四弟每天只醒一點時候,而且還很昏沉,只能喂些湯水藥湯,然後他很快又會昏過去,直到這幾天總算好一點,不再反覆發熱,醒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人清醒很多,知道自己在東瑞,也想起怎麼從西夷擄了一個大活人回到東瑞國。

  “請大哥跟我母親說,我恢復得很好,等這趟回去就讓她幫我說親。”蘇子卿想不出什麼孝順的法子,但說親,母親肯定高興的。

  蘇子威一笑,“你回來之後一直在昏睡,肯定沒人跟你說京中發生什麼事情,你啊,嬸娘早替你娶妻子了,一年多前就過門了。”

  蘇子卿愕然,一年多前,那不是他人在西夷的時候嗎?母親給他娶個媳婦回府守寡?

  他皴眉,雖然知道母親是為了他,但他還是無法認同,蘇氏一門的寡婦已經夠多了,每間屋子都是眼淚跟無奈,不需要再多加一個。

  “倒是委屈她了。”

  “是啊,也是大戶人家千金,便是那皇商閔家的,聽說她家老太太想給大孫子捐官,這才找上嬸娘,用庶女進門守寡換取嬸娘的幫忙。”

  蘇子卿是知道閔家的,京中貴人的茶幾乎購自閔家鋪子,他知道閔家一直想走官路,沒想到用的方式不是催促孩子科考,而是用女兒換取捐官之門。

  “你啊,若是在西夷時讓人傳話回來,嬸娘如果知道你還活著,肯定不會這麼做了。”

  蘇子卿回答,“我不是沒想過這件事情,只不過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我有想做的事情,自然就得有所取捨。”

  “大哥懂,忠臣跟孝子,你選擇了當忠臣,我也沒責備你的意思,總之你人回來就好,大家都很開心,等你傷養好回到京城,便好好的生上幾個孩子,叔父跟嬸娘肯定會高興的。”

  “那閔氏……大哥可見過?”雖然還對自己已經成親的事感到驚訝,但回到京城就得面對陌生的妻子,總是要先打探下。

  “我沒見過,不過你大嫂倒是說過幾件事情。”蘇子威講著,臉上不自覺露出想笑的神情。

  蘇子卿看著就覺得不太妙,一聽果然,母親給他娶了個媳婦入門守寡,但在知道他沒死後又想休了她。

  蘇子威笑說:“四弟妹也是厲害,居然能提出三年無子休妻的建議,嬸娘還給她一萬兩當封口費。”

  “一萬兩?大嫂怎知道的?”

  “嬸娘心裡苦,同你二嫂講,你二嫂又是粗疏性子,便跟你大嫂說,你大嫂就跟我提,說四弟妹現在住在小院子裡,幾乎天天出門,但就是不跟府中人來往,也不去嬸娘那邊問安了,嬸娘氣得要死,卻也拿她無可奈何,你二嫂幾次去探口風,也沒探出什麼來,不過你大嫂去參加狄馬侯世子的婚宴時倒是聽說,侯府老夫人的幾間陪嫁鋪子讓四弟妹盤走了。”

  蘇子卿頗驚訝,閔氏做事這樣果決?

  算算時間,幾乎是拿到那一萬兩沒幾天就盤了店,一般女人拿到銀子恐怕要揣上個數個月,甚至數年,想著一萬兩放在身邊,吃喝一輩子也用不完,她卻拿去盤鋪子,倒是個有膽識的。

  以前外婆身子不大好時讓母親帶著他們兄弟回去一趟,外婆把嫁妝跟私產分了下去,幾個孫子孫女中,外婆最疼小表妹許小雅,不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好給小表妹太好的東西,於是只給她一間小鋪子,月租四兩銀子,幾個姊妹都拿到五百兩,只有她是小鋪子,小表妹卻沒有特別高興,後來他才知道小表妹想要的是現銀,他就覺得這丫頭傻了,現銀是死的,鋪子才是活的,就算一個月只能拿個四兩,拿一輩子也很值,何況鋪子還能給孩子呢。

  這樣說起來閔氏倒是很像商人家的孩子,目光長遠,還有,提出自己在小院子中居住,三年後無子出門的主意實在新鮮,照說他現在被封為一品車騎將軍,將來無可限量,一般女子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留在將軍府吧,懷上個孩子,一輩子就不用愁了,她倒好,想出去——自己也是有毛病,居然覺得她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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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3 PM

第三章

  立夏,連綿的春雨總算停了,抬頭望天不再是灰濛濛的烏雲,取而代之是彷佛清洗過後的淺藍,天氣漸熱,風中帶著初夏才有的乾爽與舒服,閔天雪站在簷廊下伸了個懶腰,啊——

  “小姐。”春花的聲音傳來,“您要的東西都已經從廚房拿來了。”

  閔天雪一喜,“走,叫上大家,我們去小廚房。”

  “小姐想吃什麼讓婢子做就好了,廚房髒,油煙又重,小心臟了小姐的衣服。”

  “我要吃的東西你們不會,讓我教教你們。”

  她打算做的就是蛋塔。

  她在前生從大學時代就是美食部落客,可不是到處吃吃喝喝那種,她是做教學影片上傳那種,剛開始只是興趣,後來粉絲越來越多,也做出成就感,臉書上的粉絲可是超過二十萬人呢,蛋塔不過是她擅長的甜品之一。

  雖然原料在古代不可能樣樣齊全,但身為美食部落客就是要找得出取代的方法啊,吳寶春先生為比賽做練習時,可是設想出各種狀況,要是比賽場地沒有原料A,要怎麼做,要是沒有原料B,要怎麼做,他甚至連自己萬一有一隻手受傷時要怎麼做,這樣做了超完美練習,才奪得麵包大賽的冠軍。

  東瑞國當然沒有香草精,不過經過打聽,她得知有幾種可以食用的花精,如蓮花精,牡丹精等等,做點心時常用,可以增加香氣,閔天雪打算就用桃精來取代香草精。

  至於烤箱更簡單了,她早就改造好小廚房,請工人來設了烤爐,春花還以為她想烤燒餅,直說街角就有一間賣燒餅的店,不用這麼麻煩。

  傻丫頭,她要用來烤很多東西,蛋塔,蛋糕,餅乾,披薩,死守金銀沒用,她要發財。

  進入小廚房,閔天雪卷起袖子,這便開始做了,“你們跟我一起做,可得仔細記著,將來還得靠你們呢。”

  湘琴連忙說是。

  揉面,打蛋,加糖,增香,然後送進烤爐,不一會兒,蛋香糖香便彌漫在空氣中。

  秋月深吸一口氣,“好香啊。”

  閔天雪微笑,“是吧。”

  東瑞國的甜點心都是冷的,再好的糕點都要吃進嘴巴才有味道,像這樣聞到點心的甜香,對她們來說可是頭一遭。

  等一刻鐘後,閔天雪說可以了,湘琴才拿著抹布墊手,拿出鐵盤,瞬間,香氣更濃,烤得金黃的蛋塔色澤誘人,幾人眼睛都瞪大了,小姐做這什麼東西,看起來真好吃。

  閔天雪笑,“一人一個,小心燙。”

  其中,春花最是心急,聽小姐這麼說,連忙伸手拿了一個蛋塔,也不管燙,馬上咬了一口,“好燙,好燙,好吃,真香啊,小姐,這東西真好吃。”

  寶意,寶如跟秋月則是吹涼了,這才小口咬,不變的是一樣都很驚訝,她們三人都是大戶人家的大丫頭,平素也吃了不少好東西,但卻沒想到小姐做出來的這點心如此可口,滑膩香甜,麵粉跟雞蛋居然能做出這樣的美味?

  “小姐,這東西吃一個真不夠,婢子覺得能一次吃上十個呢。”春花意猶未盡。

  “這叫蛋塔。”

  眾人點點頭,蛋塔。

  “小姐什麼時候學的,婢子怎麼都不知道。”

  看著春花一臉無害,閔天雪內心一驚,這春花秋月可是從小跟著閔九娘,對閔九娘的瞭解搞不好比程姨娘還深,這問題還真不好答。

  想了一下,她說:“我從書上看來的,今日不過試試。”

  春花不疑有他,“原來是書上說的,難怪人人都說讀書好。”“湘琴,你剛剛跟著我做了,可記得了?”

  湘琴打小就在廚房做事,這蛋塔她雖沒見過,但點心也做了不少,這些步驟難不倒她,於是回答,“婢子試試。”

  在閔天雪殷切的眼光中,湘琴也做出了一批,品相沒有閔天雪捏出來的那樣好,但味道卻是像了八九成。

  閔天雪已經很滿意了,“你再多試試,做到跟我一樣為止,吃不完的就拿去外頭分給那些孩子吃。”

  春花又吃了四個,已經飽了,“那可便宜那些孩子了。”

  “總比浪費好啊,食物是很珍貴的,別浪費了。”

  接下來兩天,湘琴都在廚房做蛋塔,閔天雪見她已經學得差不多,於是又教了她跟蛋塔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鹹派。

  湘琴十幾年的廚娘經驗真不是蓋的,上手真的很快,不到幾天,閔天雪已經覺得兩人做出來的東西沒啥兩樣了。

  很好很好,重頭戲來了,金銀元寶等等我,我很快會把你們帶回家。

  ***

  今日是收租的日子,閔天雪一早打扮妥當,帶了齊嬤嬤,黃沐與湘琴夫妻一起出門。

  租來的青篷馬車很舒服,她心裡盤算著,如果事情順利,等入秋就來買一輛,出門也方便。

  第一站來到富貴酒樓。

  酒樓位在十字街口,人潮最多的地方,原先是個布莊,十幾年前拆掉重蓋成了酒樓,裡面共有四個主廚師傅,有的擅長清淡素菜,有的擅長重辣鹹香,各有各的忠實顧客,一桌席面是一兩起,有錢的話,三十兩的席面據說也能做,只要有銀子,百年女兒紅都端得出來,是城西首屈一指的大酒樓。

  汪掌櫃一見是新房東,連忙請到二樓雅房——這地方可是超級黃金區,一店難求,二十兩租金真的不貴,為了怕新房東以後不租,自然得好好招待一下。

  廚房知道新房東過來,自然加足火力,很快上了八菜兩湯,汪掌櫃拉了妻子親自作陪。

  “閔老闆,這二十兩是這個月的租金,您收著。”他自然看得出來新房東不是深閨姑娘,但她不說夫家姓什麼,也看不出來是否和離,只好含糊稱她閔老闆了。

  閔天雪見到銀子一喜,“齊嬤嫂,收起來。”

  齊嬤嬤把兩錠元寶放入帕子,收進懷中。

  一頓飯的時間很長,閔天雪也怕沒話講會尷尬,於是便問一些京城風景,汪掌櫃跟掌櫃娘子正愁不知道該跟這新房東聊些什麼,聽她對附近什麼好玩感興趣,大喜過望,介紹起百年古寺昭然寺,朝天寺,蓮花灣的鮮魚與蓮花,乞巧節求姻緣,八月十五時,還有煙花可以看。

  一頓飯,賓主盡歡。

  等店小二上了甜品,閔天雪道:“今日讓汪掌櫃招待,我也回點吃食當作道謝。”

  “閔老闆太客氣了。”

  “只不過要借廚房一用。”

  “沒問題。”廚房雖然一般不讓外人進去,但現在說話的是房東啊,何況他也看得出來,這房東絕對是大戶出身,總不可能讓丫頭去廚房偷師。

  一刻鐘後,湘琴端了一個瓷盤進來,裡面放著剛剛出爐的蛋塔跟法式鹹派。

  汪掌櫃吃過的東西可多了,但這兩種東西的香味卻是沒有聞過,不由得想,什麼,居然有自己沒吃過的東西?

  汪掌櫃好奇不已,鼻子動了動,這香氣可真甜,好甜啊,可是,甜得好,甜得妙,點心通常都是放冷端上,誰想過居然會有冒著熱氣上桌的一天。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小黃餅,“請問閔老闆,這道點心叫什麼?”

  “這是蛋塔。”

  一咬下去,汪老闆眼睛旋即睜大了,這這這,這什麼口感?餅皮酥脆,內餡滑嫩,又香又甜,絕妙平衡啊。

  吃完蛋塔,汪掌櫃又夾起一塊三角糕,“那這是?”

  “這叫法式鹹派。”

  與蛋塔的平衡感不同,鹹派講究的是口感統一,麥香,燻肉香,中間夾著蘆筍片,鹹中帶甜,滋味絕妙。

  身為一個掌櫃,汪掌櫃當然馬上嗅到商機,“閔老闆,不知道這菜譜能不能賣給我,我出一百兩。”

  閔天雪心想,耶。

  但一百兩不是她想要的,一百兩是死銀子,沒用,她要的是活銀子。

  “這點心呢,是我的家傳手藝,別說汪老闆沒吃過,我敢擔保,整個東瑞國都沒人吃過。”除非有人跟她一樣穿越了,“你也知道京城什麼都不缺,缺的就是新鮮,京城什麼都多,尤其是貴人。”

  汪掌櫃家兩代生意人,自己也當掌櫃快二十年,自然懂這道理,連忙點頭,“閔老闆說得沒錯。”

  “以後叫上十兩的席面,才送上一盤蛋塔跟法式鹹派,我抽一兩銀子。”

  她要做生意自然打聽過物價,她知道,十兩的席面,成本只要三兩,她賺一兩也不算過分,何況到時候引起風潮,多的是人來定,汪掌櫃還有賺呢。

  只見汪掌櫃眉毛一上一下抖動,想了一下,下定決心,“好,可是這位藍衣小娘子需把這兩道菜教到我娘子學會為止。”

  “沒問題。”閔天雪一笑,朝著掌櫃娘子說,“那就有勞掌櫃娘子到我住處來了。”

  汪掌櫃怕她反悔,連忙說要出去寫合同,卻過了半個多時辰才帶了一個辦事先生進來,辦事先生聽了兩邊說法後,很快擬好合同,兩人簽名,蓋手印,合約便算完成,閔天雪又說,自己今日還有地方要去,明天早上已初時分,會派人來富貴酒樓給掌櫃娘子帶路。

  去古玩店收租的路上,齊嬤嬤眉開眼笑,“小姐真是好手段。”

  湘琴也很驚訝,沒想到兩道菜能賣出那樣多銀子,一桌抽一兩呢,這和收租一樣,可以一直抽下去的。

  隔天,湘琴去接了掌櫃娘子從角門入府,就在晴和院的小廚房學,這掌櫃娘子算了一輩子帳,就是沒下過廚,但這種秘密菜譜又不能隨便交給大廚,萬一大廚走了,那就沒人會做,對做吃的來說那可是大忌,因此掌櫃娘子再苦也是奮力學,足足學上七八天,才把那味道學得分毫不差。

  閔天雪見她學得辛苦,於是免費再教她一項簡單的,韓式醃蘿蔔,材料只要水,白醋,砂糖,鹽巴就可以,只要記住比例,就能做出酸中帶甜,一口接一口的醃蘿蔔,這種醃蘿蔔可好吃了,她以前可以當零食一樣一次吃掉一大碗。

  富貴酒樓本就是名店,汪掌櫃又會做生意,十兩的席面以前大概三五天才接到一桌,現在可是一天開上好幾桌,定桌的都是沖著那未曾吃過的蛋塔跟法式鹹派來的,貴人只缺新鮮不缺錢,對他們來說,十兩銀子買個嘗鮮,很值得。

  第二個月再去收租時,除了租金二十兩,還多了紅利二十三兩,閔天雪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不當場笑出來,很滿意,她有好多道菜可以慢慢賣,她還可以畫凱蒂貓賣給繡房,還有傢俱,東瑞國的傢俱真的很不美,她想把宜家的傢俱都挪過來用,等收入穩定,就讓閔三老爺跟閔老太太求分家。

  不知道是不是住進了這身子,她對閔家真的會想念。

  想念閔三老爺,想念程姨娘,還有學功,學懷,學聰這三個弟弟,五娘,七娘,十娘都已經出嫁,如果娘家能分家出來,又分得很好,她們在夫家也會過得比較好吧。

  她現在五間鋪子月租是一百兩,一年有一千兩百兩,閔家三房的用度跟弟弟們的束修是夠了,不過弟弟們會長大,會娶親,分家可不是一兩年內過得好就好,而是要看長遠的,嫁娶都得風光才行,還有,可以的話她也想給兩個姊姊以及一個妹妹添上一些東西,閔老太太對她們姊妹並不好,女孩子們的嫁妝並不多。

  唉,她想做的事太多了,但力量太有限,可以的話真想有三頭六臂,什麼錢都賺,讓閔家三房快快過上好日子。

  ***

  芒種時分天氣真是熱得很了,太陽剛露臉時還算舒服,可一到辰時就開始感受到一股燥氣,到大中午時更不得了,熱氣蒸騰,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是一身汗,尤其在這西疆,寸草不生,盡是黃沙,熱,就是熱,然而入夜卻又寒冷刺骨。

  經過兩個多月的昏迷,兩個多月的調養,蘇子卿的身體已經好上許多,可以下床走動,也能自己吃飯沐浴,只不過久臥床鋪,體力尚未恢復。

  養傷實在是很無聊的事情,於是他就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他的妻子,閔九娘。

  那天聽大哥說,她居然跟母親要一萬兩銀子以換取她安靜下堂,他就覺得新鮮得不行,別說皇上已經封他為一品車騎將軍,就算沒有,那也是鎮西將軍府中的四爺,嫁給他的日子肯定過得好,她竟能捨得?

  然後又覺得自己也是有問題,大概是從小被捧著長大,有人不希罕他,他居然稀奇得很,非常想知道閔九娘是怎麼樣的人,還有,她是怎麼想的。

  他的護衛許征低著頭,恭恭敬敬的回答,“四少夫人賣了幾道菜譜給富貴酒樓,現在富貴酒樓的生意好得不行,還得預約才能進去,都是沖著四少夫人那幾道新鮮菜肴去的。”

  蘇子卿聽得有趣,不過是些吃食,京城中哪裡又少得了精緻的東西,到底是哪幾道菜讓她翻新得這麼出色?於是問:“哦,都賣了哪些東西?”

  “最剛開始是飯後甜食,叫做蛋塔跟法式鹹派,是路小王爺去吃席面後送上的,四爺也知道,路小王爺最懂得吃,他說了好吃,肯定有不少人會去嘗嘗,卻沒想到那富貴酒樓說,那是定十兩席面才送的,不給點菜,這下因為不是人人可食,引起貴人競相前去,富貴酒樓應接不暇,現在連五兩的席面都不做了,專做十兩的。”

  哦,看來他這娘子還挺有本事,一般人只會趁著有人買賺一票,卻是很少人能真的知道什麼是物以稀為貴。

  能捨得小錢,才能賺得大錢,他那娘子可不簡單啊。

  不知道她樣貌如何,真是太失策了,只讓許征,許途兄弟去打聽那閔九娘,卻忘了要一幅畫像。

  許征又說:“因為這兩道甜點賣得好,富貴酒樓又推出了銅盤烤肉,麻辣鍋,一樣是定十兩的席面才能點,那銅盤烤肉就是在銅盤上烤薄肉片跟蔬菜,然後淋上醬汁,屬下沒進去吃過,所以不曉得滋味如何,但只聽說那銅盤造型很是稀奇,既能均勻傳熱,又能讓肉片鎖住肉汁,路小王爺甚至要把鍋具買一套回去招待客人,是那汪掌櫃死求活求說是生財工具,這才罷了,至於那麻辣鍋就是又麻又辣的火鍋,沒想到天氣這麼熱,居然有人想吃那些讓人出汗的東西。”

  “這你就不懂了,有錢人家個個錦衣玉食,哪裡會活動了,天這麼熱,汗發不出來更難受,這時候吃上一鍋辣湯,出一身汗,那可就舒服了。”

  許征一呆,倒是沒想過,他們習武之人早晚操練都是一身大汗,沒想過有人會連汗都發不出來,“是屬下想得少了。”

  “還有呢?”

  “四少夫人的鋪子裡還有一間是租給布莊的,四少夫人畫幾張花樣過去,聽說繡了那圖案的衣裳、被面等等很受歡迎,京城中的富貴人家誰不買些回去,連左武衛將軍夫人都因為買不到,上門要花樣子想自己繡。”

  “什麼樣的花樣連我大嫂都上門要了?”許征連忙打開包袱,“屬下買了幾條帕子,請四爺過目。”

  蘇子卿拿過來看,忍不住笑出來,這是什麼東西,是貓嗎?眼睛這麼小,鬍子這麼長,還沒有嘴巴,可是看著倒很可愛,還有這是狗嗎?身上一塊白一塊黑,斑斑點點的,挺活潑,這,這是老鼠吧,耳朵畫大了倒是有趣,居然還分男女,虧她想得出來。

  這些圖案線條簡單,但就是讓人會心一笑,“現在京城的姑娘都流行這個了?”

  “屬下沒說清楚,這是給孩子用的,還有做成被褥,枕套之類的,圖案稀奇,城裡的孩子可喜歡了,那布莊原本生意就不錯,開始繡這幾款圖後,開始供不應求,天天都在招繡娘,聽說後頭院子的繡娘多了一倍不止,還是來不及,左武衛將軍夫人疼孩子,自然會上門要的。”

  蘇子卿聽得新鮮,“那四少夫人可有給?”

  “給了給了,因為是將軍夫人親自上門,四少夫人臨時又多描了一種布莊沒有的圖案,將軍夫人可高興了,聽說小哥兒們跟小姐兒們在孫大人家辦的賞花宴上,人人注目呢。”

  “她對我大嫂倒是好。”

  “將軍夫人對四少夫人也是不錯的,屬下聽說將軍夫人原本應允,若是將軍府中現在有孕的兩個姨娘能生下兒子,就給四少夫人當嗣子,不過幸而小將軍生還,嗣子自然不用了。”

  原來如此,那他能理解她對大嫂親近的原因了,一個寡婦能有個嗣子,那是多大的精神寄託,“有件事你幫我去辦。”

  “請小將軍吩咐。”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

  閔天雪在算錢。

  富貴酒樓現在每個月約給她六十兩分紅,錦繡布莊給她大約十兩,然後她把四套宜家傢俱形式規格畫出來,各以三百兩銀子賣斷,加上每個月收租一百兩,很好,現在她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回閔家,於是讓黃沐去送了帖子,閔三老爺也很快的回覆,說會在家中等她。

  天氣真的熱,太熱了,太陽刺眼,蟬聲叫得人心煩,但閔天雪只要想到今天要說的事情,心情就很愉快,拿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熱有什麼好怕,窮才可怕。

  馬車在角門邊停下——這也是她吩咐的,不想驚動閔老太太。

  閔三太太的親信包嬤嬤已經在角門邊等,見到人,滿臉堆笑,“老奴見過九姑奶奶。”

  “天氣這麼熱,包嬤嬤辛苦了。”

  “不辛苦,這是老奴應該做的。”

  唉呦,當初九姑奶奶嫁給蘇小將軍,那可是人人憐,大好年華捧著牌位成親,生母程姨娘都不知道哭暈了幾次,一入高門深似海,再也沒有回來過,可誰知道九姑奶奶這麼好命,蘇小將軍不但沒死,還立了大功,被封為一品車騎將軍,那九姑奶奶是誰,就是一品夫人了啊。

  閔老太太花了二十萬兩銀子,大房少爺閔健也不過在衙門當個上不了檯面的閑差,可九奶奶轉眼就是一品夫人,自然得多多巴結巴結。

  閔天雪跨過門檻,這是她第一次到閔家,可她知道要往左,三房的院子在西邊。

  秋月忙跟上,把傘打起來,這六月的天氣,不小心點就會中暑,出門時齊嬤嬤就吩咐了,小心點,不要曬到小姐。

  走了一段路,閔天雪抬頭看了月洞門上的題字:宗華院。

  到了。

  穿過垂花門,踏上石子路,沿著院牆而種的棗紅色紫薇花已然盛開,大紅色的淩霄花從抄手遊廊上垂落,在藍天的襯托下,花朵更紅,綠葉更綠,說不出的可喜,幾棵大樹下篩落樹影陽光,閔天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一陣熟悉。

  對的,熟悉。

  樹下的秋千隨著風吹晃啊晃的,她很驚喜,那秋千居然還在。

  包嬤嬤奇怪,“九姑奶奶?”

  閔天雪斂斂心神,“沒事,便是看到那秋千有點想念。”

  “是啊。”包嬤嬤陪笑,“幾位姑奶奶最愛那秋千了,尤其是夏天晚上,總是輪流在那裡玩。”

  一般人家嫡庶子哪會一起玩,就閔家三房這樣吧,因為閔老太太極度偏心,大房跟二房的極度打壓,所以三房的孩子一向緊緊抱在一起,閔五娘,閔七娘,閔十娘沒有嫡女的氣焰,然後閔九娘跟閔學功,閔學懷,閔學聰也不覺得自己就低人一等了,雖然閔老太太總是有意無意苛扣三房用度,但她敢說,三房可活得比大房跟二房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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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4 PM

第四章

  閔天雪才跨過門濫,一個微胖婦人已沖到面前,神情激動,“九姑奶奶,姑奶奶身子可好?這,睡得可好?”

  閔天雪內心一陣溫暖,握起那微胖婦人的手,溫言道:“程姨娘,我很好。”

  “那就好了。”程姨娘眼眶一紅,“見到姑奶奶身體康健,奴婢比什麼都高興。”

  程姨娘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轉身告罪,“請老爺,太太恕奴婢無禮,奴婢見到姑奶奶一時高興,回去一定好好反省。”

  閔三太太笑說:“這也怪不得你。”

  她本就不是氣量狹小的人,三房在閔家已經艱難,要是她們幾個女人再內鬥,那真不用活了,退後一步說,九娘現在可是一品將軍夫人,她這嫡母無論如何是要給程姨娘幾分面子的。

  於是她對程姨娘跟趙姨娘說:“姑奶奶難得回來一趟,就不用拘禮,都坐下吧。”

  閔天雪見過父親,母親後,在下首坐下,包嬤嬤很快奉上茶水點心,便又退下了。

  閔三老爺見到女兒,意外是意外,但也十分高興——這幾個月過得可真舒服,人人知道他是車騎將軍的岳父,奉承討好是免不了,就連嫡母跟兩個嫡兄對他的態度都好了不少。

  “車騎將軍傷勢如何了?”

  閔天雪沒想到閔三老爺一問就問這個,呆了一會才說:“自然是慢慢恢復中。”

  對耶,她都沒打聽丈夫的狀況。

  想想自己也太沒良心了,好歹也是名義上的四少夫人,可她這幾個月都在想發財計,從沒想過丈夫的平安。

  雖然說三年後就要下堂,但她之所以能拿到一萬兩,之所以能買到狄馬侯府老夫人的嫁妝鋪子,不都是因為他嗎?

  閔天雪在內心默默責備了自己一下,又想,等明天一定上佛寺去替他祈求一下,然後以他的名義施粥,做做好事,別的不說,現在的好日子都靠四少夫人的名頭,光是這點就要感激。

  “那就好。”閔三老爺十分開心,“女婿是我東瑞國的棟樑之材,能平安歸來實在是萬幸,西夷善戰,我們東瑞雖然有鎮西將軍駐守,但打起仗來終究是耗損國力,死傷無數,現在抓了西夷大皇子,那可是西夷王最寵愛的兒子,逼得西夷王現在不敢有動靜,西邊征戰數年,將士們總算可以喘一口氣了,現在出去說起蘇子卿將軍,誰不伸出大拇指,身為岳父,我真是與有榮焉。”

  什麼,她的夫君這樣厲害嗎?

  她只知道他活著回來,還立了大功,沒想到那功勞居然是抓了西夷大皇子?到底怎麼辦到的,鎮西將軍府的護院那是多到連麻雀都飛不進來,他竟能進入大皇子府?西夷皇子府的警備肯定比鎮西將軍府還嚴格啊。

  她一直誤會他只是官二代,對他也不感興趣,今天真是被他驚嚇了一回。

  “想想,這可比說書的還厲害。”閔三老爺興致盎然,“被前鋒出賣,百人小隊不是死就是被俘虜,女婿自然也一樣,西夷的大牢是什麼地方,那可是重重枷鎖,重重護衛的地方,沒想到他竟能脫逃,聰敏機警,缺一不可,而脫逃後不是回東瑞,是找到那叛將先替同袍報仇,然後想辦法抓人質,大丈夫應如是!九娘啊,女婿可是身無分文的在西夷過了近兩年,只要回東瑞,便能當回他的小將軍,可是沒想到他選擇幹大事,哎,真不愧是鎮西將軍府出來的人,真是我東瑞國的棟樑。”

  哇,這真的比說書還厲害。

  從牢裡逃了?西夷人抓到鎮西小將軍不等於撿到大寶,只怕是最嚴厲的看管吧,這樣也能逃?厲害!

  殺叛將替同袍報仇,帥!抓西夷大皇子,更帥!真的就跟閔三老爺說的一樣,是幹大事的人,這種人應該可以稱為英雄了吧,雖然說沒有夫妻緣分,但有機會還是想見見他,這樣的人很了不起。

  然後她又忍不住奇怪,蘇夫人那種勢利眼怎麼生得出蘇子卿這種胸懷大義的人?果然是歹竹出好筍嗎?

  “爹之前一直擔心你嫁過去會過得不好,現在總算放了心,兩年雖然不短,好歹你年紀也不大,以後好好侍奉蘇小將軍,要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閔三老爺歎口氣,“爹也知道把你嫁過去是委屈你了,不過爹也沒辦法,希望你不要怪爹。”

  “我明白的。”閔天雪頓了頓,才道:“爹,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情要跟爹爹母親商量。”

  閔三老爺跟閔三太太互看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不解的神情,於是由閔三老爺清清嗓子,“既然有事,那就說吧。”

  閔天雪早想好說法,當然不能說銀錢來自三年下堂的約定,古代人聽到不跳起來才怪,“夫君醒來後知道女兒早先兩年就過門,對我很過意不去,於是派人送了一筆銀子過來,女兒置辦了幾間鋪子,每個月租金有一百兩銀子——”

  趙姨娘大驚,“一百兩銀子?”她的月銀也才一兩銀子而已,一時忍不住脫口而出,馬上又想起場合不對,自己怎麼能打斷九姑奶奶的話,連忙低下頭,“是奴婢失禮,還請姑奶奶不要見怪。”

  閔三老爺跟閔三太太也沒說什麼,因為兩人心裡也都是一陣驚訝。

  閔家的規矩,老爺月銀十兩,太太月銀七兩,少爺月銀五兩,小姐月銀三兩,姨娘跟大丫頭都是月銀一兩,三房亦然,但想當然耳,閔老太太肯定有偷偷補貼大房跟二房,不然那兩房的老爺能日日上酒樓,少爺們能到采香湖租花船遊玩?

  十兩對一般老百姓是多了,但對一個皇商府裡的老爺來說,真的少,太少太少,去富貴酒樓吃一頓就沒了,聽說那富貴酒樓最近多了好多新菜肴,但他卻是一道也沒嘗過,也曾想去跟嫡母說月銀太少,能不能再加個五兩,但話到嘴邊總是會吞下,還是不敢。

  “爹爹,母親,這裡是四千兩,這是城西四間鋪子的房地契,月收租金是八十兩,這些支撐我們三房已然足夠,就是將來三個弟弟娶親都沒問題,爹爹,您就跟祖母提分家吧。”

  閔三老爺大驚,“分家?”

  閔天雪點點頭,“是,分家。”

  “可、可是你祖母還好好的,怎麼能提?”

  “爹爹,我們東瑞國的律法又沒規定幾歲才能分家,之前還有京城富戶把一歲的庶子分出您忘了,還有往來商戶家的秦太太不是把前妻生的嫡子分出去,那嫡子也不過十歲,老人家好不好,跟分家從來沒關係。”

  閔三老爺從沒想過這件事情,雖然嫡母對自己不好,嫡兄也總是為難,但他總想,庶子有庶子的好處,至少不用忙生意上的事情,很清閒,平日逗逗鳥兒,聽聽曲子,一天就過了,可是分家,分家之後呢?

  在城東,一千兩已經可以買到不錯的宅院,他膝下三個兒子,將來娶妻生子,那宅院也夠住了,每月八十兩的租金當月銀綽綽有餘,剩下的三千兩就給兒子當聘金娶妻,等到自己老了,學功是寄在妻子名下的嫡子,他分兩間,學懷跟學聰一人一間,那日子也能過得不錯,再以後,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管,孫子的富貴就讓兒子們去傷腦筋,這麼想來,好像也還可以。

  一旁,閔三太太看了也很高興,分家呢,以後自己做當家太太,不用每天早起請安,也不用看大嫂跟二嫂臉色。

  婆婆每次有一點小病痛,就要她去院子服侍喂藥,一下要捶背,一下要松肩頸,把她當下人,還嫌棄服侍得不周到,每次都要她再三磕頭表示自己沒有不敬,婆婆才肯讓她起來,那些大丫頭每每看到她做這些下人活都在偷笑,是啊,哪個大戶太太這麼憋屈,給婆婆拍背咳痰,給婆婆洗腳,還要給婆婆倒夜香,婆婆哪裡缺下人了,就是討厭他們三房而已。

  每次五娘,七娘,十娘,回來,按照禮制先去跟祖母磕頭,婆婆總是故意不放人,寧願大家廳上你看我,我看你的一片沉默,也不願意說句“回三房院子看看”,讓她們母女連一句體己話都不能說,恨都恨死了,卻也沒辦法,可如果分家,自己做當家太太,女兒們就能常常回娘家來探望她了。

  在閔三老爺與閔三太太的高興中,只有程姨娘又憂又喜,“九姑奶奶,這姑爺要是知道,會不會不高興?”

  她雖然也想分家,也想親生兒子學功將來能輕鬆過日子,可女兒也是心頭肉,九娘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萬萬沒辦法舍了女兒的幸福去成全兒子的將來。

  “爹爹,母親,不用擔心,姨娘也放寬心吧,夫君說了,守了兩年寡,這筆錢是我該拿的,只要名目正當即可,爹爹如果要跟祖母提分家,女兒就把銀子跟鋪子房地契留下,明天會派人去那幾間鋪子說,以後爹爹就去收帳,可若爹爹覺得還是在閔家好,女兒可就要把這些拿走了,畢竟還是得跟夫君交代用去哪,用於分家算是理由,但總不能說給爹娘添了私房。”

  関三老爺眉毛一動一動,又高興,又猶豫。

  閔三太太看不下去,勸說道:“老爺,以後老爺每個月拿二十五兩,怎麼用妾身都不過問,其餘家中大小事情,孩子讀書認帳,說親下聘,妾身自會張羅,不會煩到老爺的,老爺就跟現在一樣,逗逗鳥兒,下下棋,去客棧聽說書,這樣就行了。”

  閔三老爺一喜,那好,他猶豫就是不想當一家之主,事情多,責任大,他不想扛,也扛不來,每個月給他二十五兩又不用管事情,那很好啊,於是喜形於色的說:“那就這樣辦吧。”

  閔天雪雖然不是真正的閔九娘,卻也知道閔三老爺不可靠,於是把裝著四千兩銀票以及四張房地契的信封一併給了閔三太太,“還請母親收下。”

  閔三太太想到自己當家的生活,高興的神色藏不住,“九娘,你有心了,唉,你的幾個姊姊妹妹要是有你一半好,我也不用這樣煩惱。”

  “五姊姊,七姊姊,十妹妹怎麼了?”

  在閔天雪看到的那些畫面裡,閔五娘跟閔七娘都是下嫁,一方面因為三房是庶子,以家世來說,庶子的嫡女真比不上嫡子的庶女,加上老太太給的嫁妝不過三十六抬,物件選擇當然有限,不過她也很佩服閔三太太,不是往上找,而是往下找,低嫁,新娘身分比新郎高,女兒在夫家底氣才足,只要不用自己動手做粗活,下人多寡都沒差。

  至於閔十娘,她比閔十娘早出嫁,中間兩年又沒回過閔家,實在不知道她嫁的如何,不過憑著閔三太太的智慧,應該不至於所托非人才是。

  “你的姊妹每次回家都按照禮儀先去跟你祖母磕頭,然後你祖母讓人把我叫過去,她們出嫁這麼多年,每年回家兩趟,可是我們母女竟然一句話都不能面對面說,哪像九娘,你直接從角門進三房的院子,多麼爽快,枉我身為母親,居然沒想到還能這樣。那幾個丫頭都太怕你祖母了,怕你祖母故意跟夫家說閒話,所以一點規矩都不敢破。”

  閔天雪勸慰,“兩位姊姊跟十妹妹肯定是怕母親為難,這才先去祖母那裡磕頭,母親放寬心些,這是對您的孝順。”

  閔三太太歎了一聲,“真這樣就好了。”

  “一定是這樣的。”

  格扇外傳來咳嗽聲,然後包嬤嬤走了進來,“老爺,太太,老太太那裡不知道怎麼知道九姑奶奶回來,嚷著要九姑奶奶過去呢。”

  閔天雪聽歸聽,卻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勞煩包嬤嬤過去說,我出嫁後沒有回過門,今日還有話想跟父母說,改天再去跟她老人家磕頭。”

  閔三老爺卻害怕嫡母生氣,連忙道:“九娘啊,你還是去你祖母那裡磕個頭吧,總是你的祖母。”

  “爹不用怕,女兒的丈夫可是一品車騎將軍,祖母這輩子就是想跟官家打交道,她不會對我怎麼樣,也不會對您怎麼樣。”閔天雪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還有,爹,現在這狀況,您要提分家,祖母肯定不願意,您就請示宗親,我東瑞國制,沒有不准兒子分家的道理,爹可千萬別被祖母唬住了。”

  “九娘,我看現在也挺好,還是就——”

  “就這麼說定了。”閔三太太打斷丈夫,心裡忍不住埋怨,嫡母不待見庶子,那可沒辦法,可是現在明明有機會過得更好更舒服,卻因為害怕嫡母生氣而不敢,是哪門子男人,自己也真是苦命,明明是個女人,卻得一肩扛起三房,今日要不是九娘帶了大筆銀子回來,知道可以分家,她都快要覺得人生無望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跟親生女兒說上一句體己話呢?

  “爹爹。”閔天雪也是很無奈,“祖母又不會吃人,您不用這樣害怕,按照禮制,祖母不過是商家之女,還得跟女兒下跪呢,您不用管她,真的。”

  閔三老爺突然想起來,“對啊,九娘,你現在是一品夫人,唉呀,我真老糊塗了。”說完竟要起身跟女兒行禮。

  閔天雪連忙拉住他,又好氣又好笑,“我是您的女兒,您跟我行什麼禮啊。”

  一方面又覺得,閔三老爺這種膽小怕事的個性,閔三太太也真辛苦了。

  格扇外又傳來咳嗽聲,包艘嬤再度進來,一臉尷尬的說:“老太太聽說九姑奶奶不過去,親自過來了。”

  閔三老爺一下站了起來,“母、母親過來了?”

  閔三太太看不慣,一把拉住他,“老爺,坐下。”

  閔天雪靈光一閃,“爹,母親,讓我坐上首。”

  閔三太太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幾人換了位置。

  於是,等閔老太太帶著閔大太太柳氏和大房嫡女閔薇薇過來,看到的就是閔九娘坐在主位上的畫面,一時間也想起來了,這庶子的庶女現在可是一品夫人,別說閔家,就算整個京城,現在也是跪拜她的多,她需要跪拜的少。

  原本想過來指責她不孝,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站在閔天雪後面的寶意從小在鎮西將軍府長大,這種事情可見得多了,當下便笑意盈盈的說:“快點拿墊子來,好讓閔老太太給車騎將軍夫人行禮。”

  閔老太太一僵。

  閔天雪笑說:“既然是自家長輩,便免去跪拜之禮吧,祖母請坐。”

  閔老太太訕訕坐下。

  柳氏見狀,連忙陪笑,“九姑奶奶可讓我們好等,兩年才回來一趟,薇薇啊常叨念著你呢,說你編工特別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跟你討教討教。”

  閔薇薇一聽,害羞了起來。

  閔天雪就奇了,有什麼好害羞的?

  印象中,閔家嫡庶分明,大房跟二房的孩子是不跟三房玩在一起的,光看名字就知道,庶出三房的女兒就是以排行命名,五娘,七娘,九娘,十娘,閔薇薇排行十六,但她不叫閔十六娘,她叫閔薇薇,是柳氏最小的親生女兒。

  丫頭們很快奉上茶。

  閔老太太喝了一口,清清嗓子,“說來你也是有福的,我們閔家十八個姐兒中,你嫁得最好,如今還成了一品夫人,鎮西將軍府一門父子皆一品,這是我們東瑞國百年來頭一遭,現在孫女婿雖然還在邊關,但等身體養好後肯定回來,到時候你可得趕緊生下娃兒,在鎮西將軍府站穩腳跟,才能幫幫你幾個哥哥。”

  閔天雪想笑,原來如此啊。

  當初想給大孫子閔健捐官,於是毫不猶豫把閔九娘嫁給一個死人,現在見閔九娘人生居然有反轉,又上來說血緣一家親,好厚的臉皮。

  她不想答應,連應酬都懶,於是拿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雖然很燙,但還是若無其事的放下茶盞,等著看戲精表演。

  閔老太太一臉誠懇,“四個多月前,知道車騎將軍生還,祖母可是高興得不行,還去祠堂謝了祖先,謝謝祖先保佑我家九娘有這際遇,待知道皇上賜為一品將軍,連著把你的誥命也一起冊封下來,祖母還吃了三天素,為的就是你啊。”

  柳氏連忙補充,“是啊,消息一個一個傳來,婆婆欣喜得晚上都睡不好了,還一直問我是不是真的,總要我再三確定才肯睡覺呢,這幾個月原本想也投帖去鎮西將軍府,想去看看九姑奶奶,不過怕將軍府忙,想說等九姑爺平安回京,再一起上門拜訪也是一樣。”

  閔天雪相信,高興是真的,謝祖先是真的,吃素也是真的,不過不是為了她,而是因為終於有個人可幫自己幾個孫子了。

  京城誰不知道閔家急於走官路,又苦無門道,有個一品將軍孫女婿,那幫幾個孫子安排個前程還用說嗎,自然是舉手之勞而已,一定是想到幾個兒子都能出仕,開心得睡不著吧,現在居然跟她假裝祖孫情深。

  你奧斯卡影后是吧,那俺就是金球影后!

  閔天雪露出感動的模樣,“祖母真疼孫女兒。”

  柳氏笑說:“九姑奶奶知道就好,婆婆常說,聞家的十八個女兒中,九姑奶奶是最有福的。”

  看看,睜眼說瞎話到這個地步。

  閔天雪微微一笑,然後她看到了,閔薇薇在拉柳氏袖子,柳氏又拚命看閔老太太。這三人是在幹麼?

  閔老太太一臉慈愛的開口,“祖母原本跟你大伯娘在商量事情,沒想到你回來了,剛好,我跟你大伯娘有個計較,你聽聽。”

  “祖母請說。”

  “薇薇今年也十五了,算算也是該說親的年紀,薇薇的模樣你也看到,延頸秀項,皓質成露,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個性又乖巧聽話,這樣的條件要嫁不難,可是你伯娘太疼她,找來找去便蹉跎了下來。”

  閔天雪奇道:“柳家的六公子不是很喜歡薇薇嗎?”

  閔薇薇一撇嘴,神色不屑,“六表哥又沒功名,我怎能嫁給他。”

  “六公子也才十六歲,能有什麼功名,二十歲能考上個秀才就值得放鞭炮了,就算柳家老爺願意花錢給他捐官,也得等二十五歲以後。”

  “六表哥排行第六,舅舅就算要捐,那也會給大表哥捐,怎輪得到他,何況我自認條件不差,不想嫁給商戶。”

  閔天雪嘴角抽了抽,自古官商不通婚,閔九娘是特例,閔薇薇怎會不知道,她是很美,但沒有美到哪個官家少爺就算被嘲笑也要把她娶回家的地步。

  閔薇薇扭了扭身子,“祖母。”

  “好好好。”閔老太太一臉寵溺,拍拍孫女兒的手,然後對著閔天雪說:“我跟你伯娘是想,九孫女婿現在只有你一個正妻,院子未免太空,不如你就收了薇薇當平妻,此後姊妹同心,不管你還是薇薇誰先生下嫡子,那都是自己人,不是別人家的孩子,你說是嗎?”

  閔薇薇羞紅了臉,“祖母怎麼說得這麼直白!”

  閔老太太打趣道:“丫頭害臊啦?”

  “祖母討厭。”

  挖喔,這臉皮堪比長城啊,嘖嘖嘖,“回祖母,平妻之事,我還得跟婆婆商量才行。”

  閔老太太不悅,“你雖然不是當家夫人,那也是一院主母,添人這種事情哪需要問過婆婆,這世上又有哪個婆婆會把手伸進兒子的院子,那不是惹人笑話嗎?薇薇條件這麼好,給你做平妻,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說畢,茶盞重重放下,發出乒乓響聲,顯示了不滿。

  現在是怎樣,見笑轉生氣?可惜啊可惜,她是閔天雪,不是那個被她們捏在手心的閔九娘。

  閔天雪臉色一沉,“閔老太太現在是在給我這一品夫人臉色看嗎?”

  閔老太太一驚,突然想起來官商有別,雖然是祖母與孫女,但閔九娘嫁到蘇家,那就是蘇家的人了,跟閔家再無瓜葛,自己一介民婦怎能對她使臉色?

  閔天雪繼續說:“看來,我剛剛對閔老太太客氣,免除下跪之儀,倒是太好心了才會被老人家看輕。”

  閔老太太著急,卻又拉不下臉陪不是,怕閔九娘真的要她下跪,只好拚命對閔三太太使眼色。

  閔三太太心裡罵活該,但表情還是恭恭敬敬的,“將軍夫人息怒,民婦的婆婆沒有不敬的意思。”

  閔天雪微微一笑,“閔老太太,你要記得一件事情,我是官夫人,你是商家婦,面子只能是我給你,而不是你給我。”

  閔老太太見她有和緩的意思,連忙說:“那是當然。”

  “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想跟閔老太太買個下人,不知道行不行?”

  “一個下人何需買呢,直接送給……”閔老太太猶豫,現在九娘生氣了,自己不能再喊“九娘”,也不能喊“你”,想了想說:“直接送給將軍夫人就好了。”

  “那好,我要青姨娘。”

  青姨娘是閔三老爺的親生母親,現在還跟著閔老太太住。

  閔老太太那種個性,對青姨娘自然是不會太好的,將來,閔三老爺可以分家,青姨娘卻不行,她只是個下人,宗親可以要閔老太太放了庶子一家,卻不能要求她放個姨娘。

  閔天雪本來就想找個理由跟閔老太太要青姨娘的,今天算是剛好,因為她這個一品夫人生氣了,闖禍的自然要想辦法讓她消氣啊。

  閔老太太沒想過她會要青姨娘,呆了呆,但想到她現在不高興,自己幾個孫子還要靠她呢,也不敢說不好,對身邊的嬤嬤道:“去讓青姨娘收拾收拾,再讓朱嬤嬤把青姨娘的賣身契找出來。”

  青姨娘大概兩刻鐘後便收拾了個箱子過來。

  她在路上已經聽朱嬤嬤說了,知道是九姑奶奶要人,十分欣喜,待踏進三老爺的院子,眼眶馬上紅了一圈,閔老太太早上不要她服侍,她已經很久沒看到兒子了。

  閔天雪見到那瘦小老婦進來,笑著說:“青姨娘,我那裡缺個會做點心的人,你到我那裡做給我吃,可好?”

  青姨娘紅著眼睛說:“是。”可以天天見到孫女呢,就算只能在心裡這樣叫,她也很開心。

  閔三老爺已經許久沒見到親生母親,即使嫡母在,還是對她笑了笑,青姨娘見狀,臉上露出欣慰笑容,這樣就夠了,只要知道三老爺心裡認她這母親,嘴上不說也沒關係的。

  閔天雪今天是來勸閔三老爺分家的,沒想到意外的把青姨娘先帶走了,她很開心,站起身子說:“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

  閔三太太連忙起身,誇張的說:“民婦送一品夫人出去吧,來人,打傘,小心曬著夫人。”

  閔老太太原本還想說些什麼,聽到閔三太太那震耳欲聾的“一品夫人”突然又蔫了,今天雖然讓九娘不開心,好歹把青姨娘送給她賣了個好,等車騎將軍回京城,她再找個機會帶薇薇上鎮西將軍府,親自跟車騎將軍談娶平妻的事,薇薇這麼美,她就不信男人看了不心動。

  到時候讓薇薇對九娘下那藥,自己先懷上孩子,平妻也是妻,第一個兒子就是嫡,有了這個嫡長子,還怕車騎將軍跟薇薇感情不好嗎?到時候讓薇薇幫襯幫襯,讓他幫她幾個哥哥謀個前程,老大跟老二的五個兒子人人有官做,閔家就要好起來了。

  ***

  “什麼?閔家分家了?”

  蘇子卿醒來已經兩個多月,早把閔家弄熟,知道閔三老爺是庶子,也知道他沒什麼大志向,說喜歡琴棋書畫,其實就是遊手好閒,這種人最害怕承擔,也害怕改變,沒想到他居然跟閔老太太要求分家。

  許途回答,“已經在宗親的見證下分家,從此就是親戚,現在宅子落在城西,原本是一個富商的院子,因為年紀大了,膝蓋禁不起冬雪寒凍,舉家南遷,所以宅子賣得便宜,共五個院落,還不到一千兩,閔三老爺帶著閔三太太,兩個姨娘,三個兒子都已經搬過去,三位少爺也從名不見經傳的書院改進了紫新書院。”

  “閔九娘提議的?”

  “是。”

  蘇子卿嘴角勾起一抹笑,他這娘子真是太有趣了,庶子庶女聽到分家往往是不情願的,她居然說服自家親爹提分家,真是有手腕。

  至於閔家怎麼生存自然不用問,閔九娘有從他母親手上拿到的一萬兩,買了五間鋪子,除了租金,還有酒樓跟布莊的抽成,據說現在跟她合作的酒樓已經有三家,客人絡繹不絕,每家的小二都忙得腳不沾地,大家都想嘗一嘗北平烤鴨,夏威夷披薩,布丁,香芋卷,還有什麼鹹酥雞。

  路小王爺除了上回要富貴酒樓的鍋具外,這次又在自己家裡建了個烤窯,不過沒有食譜,做出來的東西味道自然是不好,披薩太濕,烤鴨太幹,說真的,也真難為王府大廚了,做了一輩子道地京菜,突然要做這些沒見過的東西。

  蘇子卿越聽越好奇,那些吃食到底滋味如何,等他回京城一定要嘗嘗看。

  聽許征跟許途兩兄弟說,閔九娘入住晴和居後就把自己當租客,院中煮飯,院中洗衣,要吃什麼,都是下人從角門出去買,自然不會去跟他母親請安,真的完全視禮教於無物,雖然這麼想很不孝,但蘇子卿覺得閔九娘真的是他娘的剋星,他娘在乎的,閔九娘完全不在乎。

  他必須說,她很實際。

  他不能怪母親在他醒來後想休了閔九娘,因為身分的確不配,車騎將軍怎能娶個商人之女當正妻?

  所以她想辦法自立自強,既然婆婆不喜歡,她就不需要討好,要銀子便是,人心會變,但銀子永遠不會變。

  有了銀子,她不是死守,而是勇往直前的開始經營她的事業,不管是買鋪子,賣菜譜,賣繡樣,她開始掙錢,她想得多透澈啊,既然他娘不會讓她留下來,她就得想辦法增加自己的本錢,等三年後走出那大宅時,才能過得好。

  女子不見得都是藤蘿,也可以是參天喬木。

  千金小姐他看得多了,這麼有勇有謀的倒是第一次聽說,雖然沒見過面,但居然隱隱有種想見的感覺,畫像上的她看來是個溫婉和順的小家碧玉,不過這樣能幹,她本人應該是英姿颯爽的類型。

  如果見到面,該說什麼好呢?

  “你好”,好像有點奇怪。

  “我是你的夫君”,這不是廢話嗎。

  “你跟我想得一模一樣”,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在西疆很閑,有事沒事想她打發時間?

  “你比畫像還要美”,那不擺明瞭自己讓人偷畫她。啊,好像說什麼都不對!稱讚“你想出來的菜真好吃”,不行,不行,他可是堂堂一品車騎將軍,怎麼可以一開口就是吃。

  她會主動上來討好自己嗎?嗯,應該是不用想的,她都搬去晴和居了,擺明對蘇家能給她的一切都不留戀。

  剛開始他覺得這樣的她好有意思,做了好多事情都是他想像不到的,現在卻希望這特別的女子能庸俗一點,來討好他,來接近他,這樣他就不用煩惱將來見面時要說什麼了。

  要不要回京呢,自己的身體經過這一個多月的鍛練,已經好很多了,簡單的騎射都沒問題,隨時可以出發。

  想見她,但入京就得見皇帝,他還真不想見皇帝——被他爹知道一定又要痛駡他一頓,但謝恩真的很無聊啊,跪跪跪,拜拜拜,真沒意思。

  “閔三老爺的生母青姨娘也被夫人接到晴和居了。”

  蘇子卿回過神,覺得有點意外,“青姨娘是怎麼弄出來的?”

  閔三老爺可以分家,可以帶走自己的姨娘,但生母的賣身契在嫡母手上,可由不得他說要就要。

  許征恭恭敬敬的回答,“聽說閔老太太不敬,四少夫人藉此發了脾氣,便把青姨娘帶走了。”

  許途補充,“說來好笑,那閔老太太異想天開,想把自己的嫡孫女給您當平妻,四少夫人因此不快,當場便推辭了,閔老太太居然以老賣老,給了四少夫人難看,四少夫人便壓了她一回,趁勢把自己的親祖母要了出來。”

  蘇子卿一笑,看,閔老太太這種才是他熟悉的尋常人,見到肥肉就想咬,也不管身分配不配,他現在是一品武官,不過一個商人之女也想許給他當平妻,真是好敢想。

  至於閔九娘那當然不一樣,她可是兩年前就入門的,而且,她不希罕他。

  話說回來,人家不希罕他,他卻上心了,面都沒見過卻只想說她好話,他有毛病嗎?

  “許征,替我收拾東西,許途,去跟將軍說,我今天下午啟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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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5 PM

第五章

  “小姐。”秋月一路從垂花門奔進來,連手上的半隻雞,四把青菜都還沒放下,直撲到閔天雪案前,“婢子剛剛經過角門,牛婆子笑嘻嘻要婢子代為恭喜小姐,說是四爺回府了。”

  夏天已經進入尾聲,早秋到來,最近的天氣已經十分舒服,早晚甚至有點涼意,但秋月卻是滿頭大汗,可見一路跑得急促。

  閔天雪正在想辦法把冰雪奇緣女主角的藍色紗裙改良成古裝版,青姨娘擅繡,正在給她建議,這裙子的布料要用哪種好,等這件衣服做出來,就算開價一百兩也會有名門貴女搶著買。

  聽到這消息她呆了呆,旋即又覺得沒什麼,“回來就回來唄,這是他家,他想回來就回來。”

  “小姐不用準備準備,迎接四爺嗎?”

  閔天雪大笑,“他住羽光院,我住晴和居,哪用迎接?”

  秋月囁嚅道:“說不定四爺知道自己成婚了,一時好奇想過來瞧瞧呢,小姐不打扮打扮?”

  在秋月的想法裡,女人還是要有個丈夫才是依靠,小姐守了兩年寡這麼辛苦,好不容易四爺命大歸來,哪有理由就這樣出府,也太便宜蘇家了,就算沒辦法當正妻,就看在抄經兩年的分上,至少也是個貴妾。

  一品車騎將軍的貴妾,那可是風光無限,只要小姐生下兒子,這輩子在將軍府也就穩妥了。

  “你家小姐覺得自己天生麗質,不打扮也很美。”

  這下秋月就是再老實,也知道小姐在開玩笑,“小姐!”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你可別忘了,你家小姐已經拿了蘇夫人一萬兩,也簽了合同,保證三年後絕對安靜下堂,銀子我可花得差不多了,無論如何是不可能還給蘇夫人的,所以我們三年後一定得走。”

  “可萬一、萬一四爺喜歡上小姐呢?”

  “你想多啦,一品車騎將軍怎麼可能娶個商人之女,我連給他提鞋都不配,你看羽光院原本的大丫頭,寶意的父親是秀才,寶如的祖父是舉子,都是書香之後,我拿什麼跟她們比。”

  秋月氣餒,小姐這麼好,不該當下堂妻的,應該有丈夫疼愛,子孫滿堂才是。

  閔天雪見狀,笑著安慰,“我知道你忠心,但我肚子餓了,快些去把飯擺上來,能靠自己吃飽可比有個好夫君來得可靠。”

  秋月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提著雞肉跟蔬菜,怕汙了小姐的書房,連忙下去。

  青姨娘笑說:“秋月也是為了姑娘好。”

  “我明白的。”

  青姨娘到晴和居兩個多月,胖了不少,她年紀大了能做的事也不多,就是繡繡東西,下廚做幾樣點心,沒了閔老太太的刁難,又能隨時搭馬車去城西看兒子,青姨娘過得很舒服,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好睡過。

  當然,閔天雪也曾經讓她別喊自己小姐,喊九娘就好,她們可是親祖孫呢,可是青姨娘當了一輩子姨娘,怎麼樣也不敢僭越,於是只好折衷喊“姑娘”。

  “姨娘再跟我說說,要怎麼把袖子做得蓬又不能顯胖,垂下來的地方得輕盈,像仙女那樣,要飄飄的。”

  青姨娘一個人過日子三十幾年,好不容易有個孫女讓她疼愛,一下被轉移注意力,“奴婢看,在袖口的地方縫上幾顆金珠子,這樣既可以做得開閭,擺動之間袖子也顯得好看。”

  “這個好,姨娘,你快點畫上。”

  青姨娘含笑說:“好。”

  兩人才剛把袖子畫完,外頭又傳來聲響。

  “小姐。”春花跑了進來,“不得了了——”

  “四爺回來了是吧?”

  “不是,是丁嬤嬤來了。”

  這下閔天雪真的覺得奇怪了,丁嬤嬤是蘇夫人的心腹,也是蘇夫人奶娘的女兒,兩人打小就一起長大,主僕多年,在蘇家,丁嬤嬤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蘇夫人,就算是蘇子遠的妻子溫氏也得給她幾分面子。

  丁嬤嬤親自來究竟有什麼大事?

  她正在思索,丁嬤嬤已經跨過門檻,一臉僵笑的行禮,“見過四少夫人。”

  她當然知道蘇夫人跟閔天雪有那一萬兩的交易,只是閔天雪一天沒下堂就一天是四少夫人,她得行禮,得問候,得卑躬屈膝,除非蘇子卿發話不用管,否則她就得謹遵主僕禮數。

  閔天雪自然不會去給她難看,雖然丁嬤嬤不能成為友軍,但也沒必要把她弄成敵軍,一個假笑就可以解決的事情不用鬧大,“丁嬤嬤辛苦了,這都酉時了,吃過晚飯了嗎?”

  “老奴不敢,羽光院有事,還請四少夫人過去一趟。”

  咦?嗅咦?不是蘇夫人找她,是蘇子卿找她?

  找她做啥——她不能這麼問,看丁嬤嬤一臉悶,大概也是不知道,被當成跑腿的,所以不開心吧。

  她猜,一定是蘇子卿歸來,蘇夫人怕下人伺候不周到,於是把心腹丁嬤嬤派過去,沒想到蘇子卿居然讓她來傳話,擺明把她當一般下人使喚,丁嬤嬤覺得沒面子,可又不能說什麼,只能悶在心裡面。

  既然是夫君有請,那她就去一趟唄。

  閔天雪放下筆,拿起架子上的濕布巾擦了擦手,湘琴連忙遞過牡丹香膏,她挖了一點潤潤手,便道:“請丁嫂嬤帶路吧。”

  鎮西將軍府占地極大,閔九娘因為是寡婦,過門後不能輕易出垂花門,她不認得府中所有的路,所以閔天雪也不認得,她只知道晴和居跟角門那條路,其他通通不知道。

  丁嬤嬤一臉無奈,“四少夫人不換件衣服?”所以說商人女兒真的不行啊,要見丈夫也沒想過要梳洗一下,只洗手算什麼,得把頭髮梳過,妝勻過,再換件乾淨的衣裳,這是見丈夫的禮儀。

  “不用,我瞧這件裙子挺好,銀紅色的很喜氣。”閔天雪拍拍裙子,“走吧。”

  還換件衣服?又不是晉見皇帝,何況她晚一點要洗澡,現在換了晚上又要換,多麻煩,古代沒有脫水機也沒有烘乾機,衣服可是很難乾的。

  丁嬤嬤見她不願意打扮,內心雖然不屑,但表情也不敢有些微失禮,在摸清楚四爺對四少夫人的態度前,她不好輕易得罪四少夫人,否則萬一四爺以為她這老僕在打他臉,那她豈不是冤枉。

  羽光院,好久沒來了啊,她穿越過後醒來,就是在羽光院——這是蘇子卿的院子,等她跟蘇夫人的交易成功就搬入了晴和居,還以為一輩子不會再踏入這裡,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個月,她又走過了羽光院的垂花門,踏入了羽光院的遊廊。

  酉時,天色有點暗,四周已經掌起燈,閔天雪上臺階,過門檻,看到曾經熟悉的大廳一人背對自己居中而立,穿著深藍色的袍子,腳踏飛雲靴,頭上戴著一個溫潤玉冠,身材頎長,英氣逼人。

  丁嬤嬤低聲稟報,“四爺,四少夫人來了。”又跟閔天雪道:“這便是四爺了。”

  閔天雪屈膝,“見過四爺。”

  “丁嬤嬤你下去吧,我要單獨跟四少夫人說話。”

  嗷,聲音還挺好聽的嘛,就是不知道人長得怎麼樣,轉過來,轉過來,嘿,轉過來了,眉長斜飛入鬢,雙眼炯炯有神,俊秀如女子的面貌因為左頰的刀疤而顯出英武之氣,總和來說,顏值九十分。

  嘖嘖嘖,官二代,自己有功勳,又長得好,外加才二十歲,這是讓京城其他名門子弟怎麼跟他拚?

  閔天雪在替他打分數時,蘇子卿也在打量她。

  這就是閔九娘啊,還真的是隨興,裙角都皺了也不換件衣服,她沒有其他女子見到他時的裝模作樣或者緊張,反而興致盎然又大方地打量他,她不是什麼美人,但眼睛特別靈活,像黑珍珠一般有神采。

  原本,他是想自己去晴和居見她的,不過顧及她在府中的艱難立場,他決定了,還是把她叫來羽光院,他把她叫來看看不奇怪,他特別去看她,那很奇怪。他是不在乎,但不能不替她想。

  母親已經對她不滿,他可不想母親對她更不滿。

  蘇子卿撩起長袍,在椅上坐下,閔天雪連忙拿起青瓷壺給他倒茶。

  他拿起茶杯,“我該喊你夫人比較好,還是喊九娘比較好?”

  呃,都不好,可以的話請喊她閔姑娘,只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自然是不能說的,俗話說的好,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還在鎮西將軍府一天,她就是蘇四少夫人一天。

  “都可以的,只不過是稱呼而已,隨四爺意思。”

  “那我就喊你夫人了?”

  “是。”所以到底叫她來幹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這兩年來辛苦你了,我在西疆,竟是不知道母親已經給我娶妻。”這是他在歸途上想出來的,這叫攻心為上,先說她辛苦就對了。

  “不辛苦的,鎮西將軍府裡要什麼有什麼,婆婆和善,二嫂對我也好,妾身一直過得好。”

  “母親對你很和善?”

  “是,二嫂有的我都有,沒有因為寡居而偏心,高門大宅中,這樣已經很好了。”只不過在知道兒子沒死後,突然看她不順眼而已,但好像也很難去苛責什麼。

  來到這世界半年多,閔天雪已經知道官家跟商戶差異有多大,商人可以很有錢,但身分地位只比賤籍好一點,看那狄馬侯府老夫人都已經火燒眉毛要銀子用了,但還是不肯跟商人打交道,怕自己跟商人買賣的事情傳出去會被笑便可見一斑。

  可是啊,閔九娘也是無辜的,她什麼都沒做,就被逼守寡,也什麼都沒做,就被逼下堂,可恨的是為難她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總的來說,東瑞國對女人很不友善,男人有三妻四妾,女人只有三從四德。

  “我聽說你跟母親訂了合同,三年後安靜下堂?”

  噗——閔天雪的茶水噴在裙子上,也顧不得失禮,問:“婆婆說的?”

  蘇夫人瘋了嗎,連這也講?

  “是。”

  蘇子卿一回府就先去拜見自己母親,蘇夫人自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拉著他說了好久,又拉著他東看西看,從發旋檢查到手指,確信他完好無缺這才放心。

  後來講起府上的閔九娘,大抵是以為他會嫌棄這個商人之女,就主動說起那合同的事情,這剛好解決了他的難題,他一直很想問她這件事,可他總不能跟她說足自己打聽的吧,她會以為自己很愛聽閒話,這很傷害他一品車騎將軍的威武形象。

  蘇子卿理所當然的回她,“她是我母親,你是我夫人,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不能瞞著我。”

  閔天雪想想,也是啦,他也是當事人,沒道理不知道,“你既然知道了,等接風宴告一段落,想娶什麼名門平妻,嬌美妾室,都放心收便是,如果需要我出面張羅,我就出面張羅,如果要我消失,我就不出現。”

  閔天雪盤算著,他既然已經清楚交易之事,就懶得再自稱“妾身”而自稱“我”了,這蘇子卿大概因為是武人,所以也沒在意這稱呼上的小事情。

  蘇子卿清清嗓子,“我便是為了這件事情讓你過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想要嬌妻美妾是唄,懂懂懂,就像她也夢想下堂後收個俊秀面首一樣,俊男美女誰不愛呢。他想收誰?她聽二嫂溫氏說,蘇夫人娘家那裡有個侄女叫做許小雅,從小就很常來將軍府上玩,也從小發誓要嫁給四表哥,想當然耳,四表哥掛了後她就再也沒提這件事情了,連鎮西將軍府都不曾再來,就怕蘇夫人要她捧著牌位成親。

  態度變得這麼快也不能怪她,結婚是為了追求幸福,誰想新婚就是守寡的開始呢。

  不過許小雅自從知道蘇子卿沒死,又常常來看她姑姑了,是,是現實了些,不過人家長得美啊,只要蘇子卿看上她不就得了,現實不現實都不重要。

  閔天雪見過許小雅的畫像,那真是我見猶憐,畫像都如此,要是見到真人那還得了,美人一聲“表哥”,光想都覺得骨頭要酥了。

  “我回到京城,宴會就算再怎麼推,有一個一定推不掉,那就是皇宴。”

  唉?不是為了娶妻納妾,是因為接風宴啊?

  皇帝肯定要見他的,然後呢,關她什麼事情,女人又不能上朝。

  蘇子卿道:“皇帝跟朝臣的宴會自然由我去,皇后娘娘主持的後宮宴,你就以車騎將軍夫人的名義前往。”

  閔天雪一驚,穿越來這裡半年,第一次緊張得想冒汗,皇宮耶,她又不是古代人,一點禮儀都不懂,要怎麼去那種禮教森嚴的地方,萬一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被杖責,丟臉事小,皮肉痛事大,她最怕痛了,以前偶爾手指被門夾到,她都會嚎得天崩地裂似的,更別說結實的棍子打在屁股上,怎麼想都不能忍啊。

  “呃,這應該可以讓婆婆前去,她一定很樂意的。”如此風光之事,應該沒哪個母親不願意吧。

  “可是我名義上有妻子,怎麼讓母親代我妻子前去?”

  面對蘇子卿的反問,閔天雪完全答不出來,是啊,有老婆卻讓母親代為出席,真的很怪,可是她這老婆不但是不被承認的,還不是在地人,這麼貿貿然進宮,根本是叢林大冒險。

  “我知道你跟母親有三年約定,那至少在這三年內,你得扮演好蘇四少夫人的角色,不要明顯得讓人家一眼看出蘇家有鬼,我不在時你住晴和居還說得過去,我現在已經歸來,你就該搬回羽光院,不然別人會說我蘇家無情無義,我可不希望自己千辛萬苦歸來後卻得背上這惡名。”

  蘇子卿頓了頓,“當然,你不願意同房可以分開住,院子有十幾個房間,隨便你挑哪間,但不能兩人各過各的,以前我還沒回來,你閉門不出尚有道理,現在我回京城,該去的宴會你便得去,我已經跟母親說了,把御賜的一品誥命服還給你,你收到後找個箱子仔細收起來,以後入宮都是要穿的,千萬要小心保管。”

  “可我是商人之女啊。”商人只比賤籍好一點而已喔,而你,你是一品!蘇子卿一陣好笑,“我歷劫歸來,你覺得我還會在意這個嗎?”

  閔天雪在心裡喊苦,怎麼跟她想的不一樣啊,她求他在意不行嗎?

  這幾個月她在晴和居過得很爽,簡直都快當成自己的地方了,雖然知道蘇子卿總有一天會回京城,可也不緊張,總想著官家爺們肯定不想見她這低賤的商人之女,他過他的一品車騎將軍日子,她當她的小透明,等三年一到出府,回閔三老爺那裡一家團圓,那日子也是很圓滿啊,可是就連盛竹如也想不到,他會要她扮演好蘇四少夫人,要扮演一個官太太三年,她光想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宴會就是應酬,她最討厭應酬了,一群人皮笑肉不笑的比來比去,有什麼樂趣啊。

  而且宴會陷阱多,萬一主人家給她安排比較偏的位置,她卻沒有不高興,別人不會說她好相處,反而會覺得她沒用,對,就是這麼有病,所以她不懂那些夫人小姐怎麼這麼愛辦宴會,光是安排位置頭就很大了,她跟蘇子威的妻子宋氏是堂妯娌,安排一起可否?當然不行,因為蘇子卿是一品,蘇子威只不過正七品,所以他們的妻子即便是堂妯娌,也不可以坐一起。

  規矩就是這麼多!

  然後呢,她就是個現代人啊,琴棋書畫都不會,萬一大家酒後起哄來個才藝表演,她就完蛋了,她這輩子除了工作上需要的試算表之外,就只對吃的擅長,總不能大家吟詩的時候她來表演個炒青菜還是天津飯吧。

  吼,為什麼要有應酬這種東西,大家不能各過各的嗎,請個三五好友到家裡小酌便是,幹麼要在家裡一次開五十桌。

  想跟蘇子卿討價還價一下,但又覺得很不像話。

  因為他說的也沒錯,如果讓人家知道三年之約,對蘇家名聲的確有不好的影響——這就是政治複雜的地方,娶個商戶之女,政敵會笑“呵呵呵,蘇家居然娶個商人之女,真是沒規矩啊沒規矩”,迅速休了,政敵又會說“唉呦,好無情啊,沒做錯事情也被休了,如此狠心之人怎麼能成為國家的棟樑呢,皇上明監”,對,就跟現代一樣,話都是政敵在說。

  皇帝要是認為臣子無情無義,那富貴也就到頭了,至於娶商人之女可以解釋,當時以為蘇子卿已死,娶的是要替他守寡的,要求自然沒那樣多,兩害相權取其輕,自然還是帶她這個商戶出身的妻子去見客,唉。

  不過退後一步說,蘇子卿還算是個君子,允許她住在別的房間,而沒要她履行妻子的義務之一。

  雖然已經談過戀愛,也結過婚,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但她還是不願意跟個陌生人上床,要說她古板也好,她覺得上床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一定是彼此相愛,心裡只有對方的時候才能做的事情。

  她不想跟蘇子卿上床,對於他說十幾個房間隨便她挑這件事情,她由衷感激,顏值九十分,人品九十分。

  閔天雪說服自己,好,你銀子也拿了,那就好好盡自己本分吧,好歹蘇家給了她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蘇四少夫人的名義在做生意時很好用,蘇夫人又給了她一萬兩,蘇子卿還願意平等對她,看在這麼多好處的分上,總不能讓他們真的因為她的關係被政敵掐住脖子吧,覆巢之下無完卵,蘇家要是被政敵搞得失去聖心,她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對,就是這樣,閔天雪,不要想你失去的,要想你得到的,譬如說,譬如說……實在想不出自己得到什麼,唉。

  蘇子卿幹麼要這麼跟別人不一樣啊,他為什麼要不在乎她的身分,他就不能跟別人一樣看不起她嗎,好日子還沒過上半年呢,居然又要搬回羽光院?

  想到以後要去蘇夫人那裡盡孝就覺得頭痛,三個女人在僕婦伺候下,你看我,我看你,說著天氣很好,花開得不錯,李大人要嫁女兒,王大人要娶媳婦,曾大人準備續弦,宰相的兒子今年又落第了,唉呦,都考了二十幾年還考不上,不如捐個官還比較快云云,說到底,這些關她們什麼事情啊,然後二嫂溫氏又會試探她羽光院發生什麼事情。

  溫氏人不壞,就是太八卦了,比起來大嫂宋氏人真的很好,閔天雪有看到,宋氏之前安慰閔九娘說,現在府裡兩個姨娘有孕,若有兒子就送來給她當嗣子,是個很溫柔的大嫂,寡婦能有個兒子,日子也過得快一些,只不過對蘇子威的那幾個姨娘來說,宋氏就是個狠心主母了,兒子被送走,姨娘又不能出門,母子這輩子難再相見。

  閔天雪覺得東瑞國的女人真的活得太艱辛了,因為宋氏也是不得已,蘇子威跟蘇子遠蘇子卿是血緣最接近的堂兄弟,由宋氏這邊過繼兒子過去是最理所當然的,不然在宗親眼中,就是個不合格的媳婦,遇到長輩,不會有好話。

  唉,比起宋氏跟溫氏,她應該是最幸福的了,沒錯,這樣想就好了,把自己想得幸福點,日子就會好過一點,就算應酬也不可能天天有,丟臉就算了,反正不挨板子什麼都好說,拿一萬兩這樣多的銀錢,讓閔三老爺分家,讓閔學功,閔學懷,聞學聰都能進入紫新書院,她還買了鋪子確保晚年無憂,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她只要演三年戲耶,是不是很划算,是,太划算了,哈,哈,哈……

  一邊,蘇子卿看她眉頭一下皺緊,一下放開,一下皺緊,一下放開,神色變幻不定,心裡想著:好好玩。

  原來這世間真有人不介意名利,權勢,地位,原來真有人只想過上自己的逍遙日子。

  真好,她沒讓他失望。

  如果她今天是一身華服過來,然後諂媚著討好他,甚至哭求他,他會很失望的——雖然說,縱使她如此,他也不能怪她。

  只是他是武人,他要的是喬木般的女子,而不是沒有攀附就無法生存的藤蘿。很好,閔天雪,你好好的扮演蘇四少夫人,你夫君我雖然沒能讓你一見鍾情,但有的是辦法讓你日久生情。

  ***

  好唄,既然要扮演一位合格的蘇四少夫人,第一件事情,搬回羽光院,這個已經靜悄悄做好了。

  蘇子卿住在東邊,閔天雪就很自覺的選了西邊,她東西也不多,唯一捨不得的就是那廚房,羽光院可沒地方讓她搗鼓那些吃食,她會的不只是夏威夷披薩跟蛋塔,麻辣鍋,她還想繼續做月亮蝦餅,椒麻雞,檸檬蝦等等,食譜賣得好好的現在卻得暫停,想想實在可惜,等她跟蘇子卿熟一點,或者等她有所表現,再問問他能不能讓她蓋個小廚房好了,唉……不對,閔天雪,別歎氣,振作精神。

  搬住處這件事情,幾天就搞定了,第二件事情是讓人弄來蘇家的平面圖,背起來,她相信蘇夫人在秋天一定會開宴會,到時候她這蘇四少夫人也得出現,總不能連自家院子都搞不清楚怎麼走,做人要有職業道德,既然拿了一萬兩,就不能讓蘇夫人丟臉。

  第三就是得去盡孝——這是所有蘇四少夫人要做的事情中,閔天雪最不想做的,比開宴會還不想,她用搬住處躲了幾天,但總不能躲一輩子,今天一定要去,最晚今天一定要去。

  於是她坐在玫瑰鏡臺前,開始讓丫頭們給她梳妝打扮。

  春花把她的長髮梳了祥雲髻,插上一枝碧玉蝴蝶釵,纏枝耳墜,用螺黛畫了眉毛,嘴唇抿了胭脂,接著換上菊花錦衫,碧霞雲煙裙,最後穿上彩墜寶香鞋便算大功告成。

  閔天雪看著銅鏡中的容顏,她跟閔九娘其實長得很像,又同姓閔,所以總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這樣一盛裝打扮,卻又覺得她跟閔九娘不像了。

  寶意笑著說,“四少夫人真好看。”

  齊嬤嬤跟著笑,“小姐畫起妝來,倒是大了幾歲,不像個小丫頭了,像個大姑娘。”

  “我都十八了。”

  “真快,小姐出生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齊嬤嬤臉上露出懷念的笑,“那天早上,程姨娘還在想著要醃梅子,才剛剛找了甕,梅子都還沒洗呢,就發動了,小姐是個乖孩子,也沒讓程姨娘受多少苦,一下子就出來了,才四斤多,比起五小姐跟七小姐小多了,當初那麼小小的小姑娘,現在要去跟婆婆盡孝了。”

  齊嬤嬤對於自己奶大的小姐疼愛自然非比尋常,小姐當初要嫁入鎮西將軍府,她也哭過幾回,三太太問她願不願意帶著兒子媳婦當陪嫁時,她一口就答應了,一個下人這樣想雖然很不像話,但在她心裡,九小姐的重要性也僅次於自己的兒子跟媳婦了,當初看她獨守空閨時內心有多不好受,現在看她得夫婿敬重內心就有多欣慰。

  姑爺真是好人啊,蘇夫人把人趕到晴和居,給一點錢後就當作沒這個人,姑爺一回來,馬上把小姐接回羽光院,果然上過戰場的男人就是不一樣,不像蘇夫人那樣眼光短淺,只想著身分差別,想當初還想休了小姐,逼得小姐自盡呢,還好小姐命大,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小姐有些不一樣了。

  小姐不再哭泣,不再愁眉苦臉,不再反覆問為什麼,反而開始外出,租鋪子,賣菜譜,賣傢俱,拚命賺錢,她沒讀過書,不知道是不是死過一次的人都會不一樣,但她總覺得現在的小姐可會過日子了,不但自己過得好,還幫娘家過得好,以前看到街邊乞兒總是害怕,現在不但不怕,還會給上幾枚銅錢,讓他們去買東西吃,昭然寺有幾個丫頭,每次看到小姐就會過來喊姊姊。

  齊嬤嬤覺得這樣很好,做好事總是會有好報的,就像她的小姐一樣,終於迎來了好日子。

  “小姐,時間差不多了。”齊嬤嬤笑著說。

  閔天雪站起身,“那就走吧,去跟蘇夫人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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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5 PM

第六章

  進入蘇夫人的滿福堂,溫氏已經帶著從宋氏那邊過繼來的兩個嗣子平哥兒跟康哥兒到了。

  閔天雪對她點了點頭,“二嫂。”

  溫氏很意外,但也挺高興,“弟妹也來了。”

  “是啊。”

  “弟妹肯來可太好了,這樣我就多了個伴。”這並不是客套話,而是溫氏由衷的想法。

  剛開始她也是同情閔九娘的,大概是從半年前,小叔生還的消息傳來後,不知道怎麼的,閔九娘就病了,病好之後居然就不住羽光院而去住了晴和居,她去問婆婆,婆婆要她閉嘴,去問閔九娘,卻又打聽不出什麼來,實在奇怪的很。

  可是就算她再遲鈍,也發現了閔九娘開始過得好,聽說婆婆准許她外出,她便開始賣起菜譜,就算夏天太陽大,也阻擋不了她想外出的心,錢還多到讓她爹娘跟閔家分家,自己獨立門戶,真是厲害。

  她回娘家說起,母親說果然是商人女兒沒規矩,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像什麼話,又告誠她一定要謹守禮教,不能像聞九娘那樣惹人笑話,不過她聽歸聽,卻不這樣認為,能出去走走多好啊,而且閔九娘自從病後恢復就再也沒到滿福堂盡孝了,重點是婆婆也沒說她。

  才半年,溫氏從同情閔九娘變成羨慕閔九娘,居然不用盡孝,真不知道是婆婆偏心她還是討厭到不想看到她。

  前幾天聽說小叔回來了,正想著婆婆什麼時候會辦理接風宴,卻沒想到接風宴的事還沒說起,閔九娘卻來請安了。

  溫氏很歡迎這妯娌,因為蘇夫人不好相處,多一個人就多一個目標,婆婆就算要罵也不會只罵她。

  “半年沒見,康哥兒跟平哥兒長這樣大啦?”閔天雪問,剛到家裡時還不會翻身,轉眼都會玩躲貓貓了。

  說起兒子,溫氏臉上露出笑容,眼神滿滿全是慈愛,“是啊,孩子長得可快了,現在都開始跟大人一起吃東西了,康哥兒連雞翅膀都知道怎麼吃,只不過睡前還要喝奶,晚上倒是可以一覺到天亮。”

  兩個小傢伙正在嬉戲,整個花廳跑來跑去,饒是天氣入秋,氣溫舒爽,額頭上還是一層薄薄的汗,孩子愛動是好事,衣服等會再換過就好,因此溫氏也不阻止,笑咪咪的看著兒子們玩。

  簾子後有些微人聲,閔天雪跟溫氏連忙站起,蘇夫人來了。

  丁嬤嬤先出來,把珠簾掀起,蘇夫人才慢慢走出,見到閔天雪,露出不喜神情,抿緊嘴角,在中間的寶椅坐下。

  “媳婦溫氏見過婆婆。”

  “媳婦閔氏見過婆婆。”

  蘇夫人一臉不悅的說:“坐下吧。”

  這是閔天雪到這世界後第一次來請安,廳上氣氛詭譎,但她也不在意,反正以前開會時老闆也是這樣,總要裝模作樣歎氣半天,這才開口說話,以為這樣能給員工壓力,殊不知他們都在內心罵神經病。

  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在蘇家一天就好好扮演蘇四少夫人一天,蘇夫人不喜歡她沒關係,她不怕,前生都能跟老闆朝夕相處四年多,蘇夫人不過每天早上大眼瞪小眼一小時,小意思啦。

  蘇夫人見一臉緊張的溫氏跟完全不當回事的閔天雪,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緊了——都怪她當初想得少,還以為閔九娘的提議能兩全其美,直到子卿提醒她,皇上跟皇后一定會辦宴會,到時候怎麼辦,明明有妻子,妻子卻不出現,怎麼樣都說不過去,萬一被政敵揪住說他們無情無義想逼人下堂,若是皇上聽入心裡,蘇家富貴就到頭了,他可以三年後以無子來休妻,但在這三年間,她都必須是蘇四少夫人,得應酬,得出門,得盡孝。

  蘇夫人是不喜歡閔九娘,但她不能讓蘇家落人話柄,於是只能接受這個媳婦,“子卿平安歸來是大喜,你可得好好把羽光院的事打理起來,平妻,妾室,慢慢張羅,讓羽光院熱鬧,知道嗎?”

  閔天雪聽得懂,她說“打理”,而不是說“侍奉”,是提醒她,必須記得無子之約,她只可以是名義上的蘇四少夫人,但可不能跟蘇子卿有肌膚之親,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兒子了,蘇子卿是一品大官,但在自己心中還比不上十兩銀子來得實際。

  所以說,一個不講理的母親真的會給兒子扣很多分,蘇子卿明明容貌很好,人品也很好,懂人話又講道理,還有出息,跟那些只會吟詩聽曲的富二代完全不同,可是攤上這種母親,讓她對他一點遐想的空間都沒有。

  蘇夫人沉著臉問,“關於子嗣,你心裡有什麼想法?”

  “羽光院有幾個丫頭,樣貌人品都不錯,等媳婦回去問問夫君有沒有合意的,有的話先提兩個開臉,要是生子,就提為姨娘。”

  蘇夫人點點頭,這還算人話,“那平妻呢?”

  “平妻名分重,還得跟夫君商量,媳婦不好自己作主。”

  “我這裡有個計較,你聽聽。”

  “是。”

  蘇夫人見她始終乖順,臉色總算好上一些,“二房的貴妾叫做許詩雅,是我娘家的侄女。”

  閔九娘只覺得滿頭問號,她可以理解提到子嗣時講起娘家侄女,例如許小雅,許夢雅,肯定想把人塞過來,親上加親,順便提拔一下娘家人,可是講到二房的許詩雅是怎麼回事?

  “子遠身體不好,詩雅過門四年多,現在卻還沒伺候上,我是覺得詩雅可憐,想給她個盼頭,不如你就帶回羽光院,給她安排安排,她個性乖巧安靜,不會惹事的。”

  関天雪要收回前言,她不是對蘇子卿沒有遐想空間而已,她是同情蘇子卿,有這種母親,她突然懂他為什麼年紀小小就常駐西疆了,讓四兒子收二兒子的貴妾為妾室,哪個正常的母親會這麼做?

  一看,溫氏臉色也很不好,原本搭在椅子上的手現在緊緊捏著椅子,指節用力的泛出白色,顯然沒跟她商量過。

  閔天雪覺得蘇夫人真絕了,她是鎮西將軍府的當家夫人沒錯,但溫氏才是許詩雅的主母,只有她有資格決定這個貴妾要去哪,怎麼能越過主母安排妾室,這對溫氏的威嚴來說是很大的損傷,院子裡的姨娘會覺得這主母沒用。

  退一步再說,對自己這個羽光院的主母也是損傷,蘇子卿第一個有名分的妾室居然是在二爺院中待過的,她要真收了,只怕蘇子卿會掐死她。

  “回婆婆,不管有沒有伺候過人,那都是二伯的人,媳婦不好收下。”

  “我都說了她乖巧安靜,你怎麼聽不懂呢?”

  “不管許姨娘多乖巧多安靜,那都是二伯的人,夫君若真收了哥哥的女人,怕要讓人笑話了。”

  蘇夫人不滿,“只不過一個妾室而已,誰會知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既然是貴妾,名分就只比平妻低上一些,許家人怕是都知情的,二爺身體不好,許姨娘日後萬一有孕,難道許家不會奇怪?不會追問?這一問之下,當然就知道許姨娘改伺候夫君,四爺恐怕就要從人人伸出拇指的英雄變成說書先生口中的談資了,退一步說,這對二伯而言心裡那道坎也過不去,婆婆就不替二伯想想嗎?”

  “這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便是你二伯親自來求我的。”

  什麼啊,閔天雪真的重新認識了蘇家,原來腦子有問題的不只是蘇夫人,還有蘇子遠。

  古今中外的男人不是最忌諱戴綠帽嗎,他這麼奇葩自己織一頂戴上?

  “子遠跟詩雅是表兄妹,從小青梅竹馬,感情也好,只不過詩雅是庶出,自然不能當子遠的妻子,別說正妻,連平妻也沒那資格,不過子遠也沒委屈詩雅,是同一天把你二嫂跟詩雅迎進門的。”

  歐買尬,這蘇子遠真是太不給老婆面子了,娶妻當天同時迎妾?蘇家也很沒規矩,居然同意這麼荒謬的事情。

  閔天雪一看,溫氏神色果然更惱怒了,大婚之日就如此,看來許詩雅過門後也不曾少給這主母使絆子。

  然後又覺得蘇夫人真的很厲害,這種事情當著溫氏的面講出來,到底是腦子不好,還是不把溫氏當一回事?

  “子遠心疼詩雅,不願她跟自己虛度歲月,所以自己來跟我提,你也不用擔心他覺得不好受,對他來說,喜歡的女人跟著自己不能過得好,不如讓她跟著別人過正常日子。”蘇夫人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所以你就收拾個房間,把詩雅領過去住吧。”

  “婆婆,真的不行。”

  “怎麼又不行了?”

  “媳婦剛剛就說了,收了二伯的女人,這會讓夫君變成笑話。”

  “這是他哥的心願,他就替哥哥完成又怎麼了。”蘇夫人臉色難看起來,“子遠身體不好,這輩子難有大成就,也只不過希望心愛的女人能過上完美人生,就這麼一點忙而已,再說,子卿現在威名滿京城,誰會笑話他?”

  閔天雪在心裡想,每一個人。

  她突然有一種感覺,蘇子遠不是心疼許詩雅,他只是想讓蘇子卿丟臉而已。

  他或許是這麼想的,憑什麼自己身體不好到連個孩子都不能有,憑什麼弟弟二十歲就成了一品車騎將軍?憑什麼一樣是蘇家的孩子,際遇卻這樣天差地別,明著來,贏不過這弟弟,只好暗著來,跟母親裝深情,裝可憐,只要弟弟要了自己的妾室,那不管他有多大功勳,都是笑話一場。

  蘇子卿出生入死換回來的名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污穢的猜忌,強要哥哥的小妾,暗通款曲肯定很久了,不止這一個吧,蘇子卿居然這樣囂張無恥,這樣的人怎配當一品車騎將軍。

  至於蘇夫人就更好懂了,因為二兒子身體不好,覺得有所虧欠,特別溺愛他,他什麼都是對的。

  她有個同學畢業後進入大電子廠當工程師,底薪加上績效獎金,一個月有二十萬,不到三年就在臺北買了小套房。

  同學會時,大家都羨慕得不行,全班第一個買房的,這年代還能買房,爸媽很引以為傲吧,然後他苦笑說,爸媽問他有錢買房,怎麼不幫哥哥買輛車,哥哥每天騎摩托車很危險,下雨又很辛苦,他賺了錢不能只顧自己享受,要想想哥哥啊,房子可以租就好了又不一定要買,哥哥一個月才兩萬二,你要幫幫哥哥。

  哥哥的弱,成了父母偏心的理由,因為這孩子不出色,所以更得多愛他,最好弟弟把一半薪水給哥哥,這樣兩兄弟的收入就一樣了,這樣才公平,他們也才能放心。

  閔天雪記得,那個說起工作時意氣風發的同學,在講起父母時滿眼苦澀,父母的偏心在成長過程造成的陰影,肯定不止這”項,他恐怕沒少聽父母說,哥哥沒你這麼厲害,你為什麼就不讓讓他,沒看過你這麼自私的孩子。

  可是啊,一樣是孩子,爸媽為什麼不公平點呢?

  人的心臟就是偏的,所以沒有真正的公平,只是有些父母連儘量都不願意,反而擺明的我就是偏心,例如蘇夫人。

  閔天雪不信蘇夫人不知道這件事情若成了,對蘇子卿的傷害有多大,她只是不當一回事,對她來說,這是蘇子遠的要求,她得完成,至於蘇子卿的話沒關係,他很強了,就算被笑話也還是一品車騎將軍啊。

  閔天雪心中對蘇子卿的同情更深了,這肯定不是蘇子遠第一次使絆子,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難怪他年紀小小就去西疆,難怪早已經醒來,卻遲遲不歸,有這樣偏心的母親,跟那樣會使絆子的哥哥,只要有點能力,都會想離開。

  她對蘇子卿並沒有男女之情,只是身為一個正常人,她對蘇子遠這種行為很生氣,也對蘇夫人的偏心很生氣。

  “媳婦是不會同意的,如果夫君真要了許詩雅,那就是全城的人都能罵,連個乞丐都會笑話他。”

  大概沒想到閔天雪會頂嘴,蘇夫人愣了愣才回,“胡說。”

  “媳婦沒胡說,到時候夫君會面子掃地,人人會覺得他是個連哥哥的女人都不放過的淫將軍,沒人會讚賞他的功績,大家只會猜,他跟許詩雅是什麼時候好上的,哥哥身體不好不顧著些,還搶他女人,這弟弟真要命。”

  “不會的,詩雅有所托是子遠的心願,他生病以來沒求過我事情,就這麼一件,我一定要替他完成。”蘇夫人固執起來。

  閔天雪卻是不怕她,“那媳婦也不管了,便是一句話,許小雅這個還沒嫁過人的表妹可以,許詩雅這個哥哥的貴妾絕對不行!只要我在羽光院看到許詩雅,看一次打一次,打不走我就打死為止,我絕對不會讓她活過一夜,反正我是正妻她是妾室,打死也沒話好說。”

  溫氏眼見兩人要吵起來,連忙打圓場,“婆婆,弟妹,這事情可以以後再說,不過眼前卻有件事情耽擱不得,那便是小叔的接風宴,這都已經回來幾天了,總該好好盤算盤算該怎麼辦。”

  蘇夫人怒道:“如果子卿不收詩雅,這接風宴我是不會替他辦的。”

  閔天雪卻是不在乎蘇夫人的怒氣。

  哎喲,偏心成這樣,不過也剛好,她也不想辦。

  嘖嘖嘖,這蘇夫人真可怕,如果蘇子卿收了許詩雅,然後辦了接風宴,那不就等於舉辦一場公然嘲笑宴嗎,蘇夫人太偏心了,蘇子遠是身體不好,但那不是蘇子卿害的,她可以補償蘇子遠,但不能拿蘇子卿的名譽去做補償。

  蘇子卿啊蘇子卿,你實在太可憐了,看在你對我不錯又是英雄的分上,以後姊姊會對你好一點的。

  ***

  “小姐,味道對不對?”

  閔天雪嘗了嘗,一喜,“挺不錯的,下回加點葡萄果乾在裡頭。”

  羽光院沒有小廚房,但小爐子還是能用的,閔天雪在後院架起一個烤爐,教湘琴烤餅乾,做的是瑞士奶油餅,湘琴打小在廚房,這半年又經過她悉心調教,已經開竅許多,這瑞士奶油餅,第一次試做味道就像了九成。

  時序入秋,微涼的風中摻著甜甜奶油香,那味道就別提多誘人了。

  閔天雪吃得滿意,“一人拿一塊去嘗嘗。”

  春花秋月老早就等這句話,小姐一說,便一人伸手拿一塊。

  “這餅乾可真好吃,香脆香脆,又不會太乾,這餅中居然能吃到油,婢子還是第一次知道呢。”春花貪吃,吃完也很捧場的發表了感想。

  寶意比較含蓄,“這可比榮糖齋的東西好吃多啦,小姐要能賣這菜譜,肯定大發利市。”

  閔天雪笑說:“湘琴你記得,葡萄果乾,櫻桃果乾都能加,但不要喧賓奪主了,就是改改口味,可別一口咬下去都是果乾。”

  “是,婢子知道了,婢子再去試試。”

  “好姊姊。”春花撲上前拉住湘琴的袖子,“你可多做一點,我還想多吃幾塊呢。”

  湘琴笑,“就你會吃。”

  幾人在房中說說笑笑,只有齊嬤嬤眼觀四方,從窗子看到一個人影慢慢走近,連忙說:“四爺來了。”

  來了?來了就來了唄,這是他從小到大住的院子,他愛來就來。

  僕人隨主,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下人,閔天雪不怕蘇子卿,春花秋月自然沒寶意寶如那樣守規矩。

  蘇子卿一進房門,幾人連忙見禮,放著餅乾的桌子卻是沒人收拾。

  蘇子卿也不在乎這種小地方,看桌上的東西未曾見過,順口問了句,“這什麼東西,味道還挺香。”

  閔天雪笑說,“是新做出來的零食,你要是喜歡吃甜,不妨試試,味道可好了。”

  蘇子卿其實不是特別喜歡甜食,但見閔天雪高興,不想拂了她的意思,便把手中的黑漆盒子先放在桌上,再拿起一塊深薑黃色的東西放入嘴巴,卻是一陣驚訝,這什麼東西,咬下去是硬的,但在口中瞬間就化了。

  閔天雪見狀微笑,“不錯吧?”

  “你就靠這些東西大發利市?”

  “是啊,我需要銀子嘛。”

  蘇子卿就奇了,一萬兩也不少,怎麼還需要銀子?不過話說回來,銀子誰不愛,就連皇上也很愛。

  “你今日怎麼會到我這兒來?”她已經入住羽光院好幾天了,兩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因為他完全不管她,她在心裡給他很高的分數,真是個不錯的室友啊,贊。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有事情要商量?在齊嬤嬤指揮下,春花秋月開始收拾起桌子,順便奉上茶水點心,很快房間內就只剩下兩個人。

  閔天雪等著,就見蘇子卿把原先放在桌上的黑漆盒子推向她,她狐疑著接過,打開,這,這這這,這是什麼?一萬兩一張的銀票共有二十幾張,還有三十幾間鋪子的房地契,以及棉田地契,還有鹽田?有沒有看錯?沒有,真是鹽田,蘇子卿居然這麼有錢?他是來跟她炫耀的嗎?應該沒這麼無聊,那給她看這個幹麼?

  蘇子卿從銀票中抽出一張,“這給你。”

  “給我?”好想要,好想要,可是無功不受祿啊。

  “是給你的工錢。”蘇子卿指指盒子,“這是我的財產,替我打理起來,既然現在是四少夫人,就得做四少夫人該做的事情。”

  “可這原先不都是你自己打理的嗎?”居然全部交給她?這麼信任她啊。“我出征時尚未娶妻,是母親替我張羅,不過這次回來已經二十歲,又娶了妻子,總不能讓母親繼續忙碌,未免不孝。”

  哦,原先是蘇夫人打理,那肯定挪了不少給蘇子遠吧,東瑞國重武,皇帝賞賜武將那可是從不手軟,蘇子卿的功勳肯定很值錢,他的東西由母親保管,蘇夫人絕對會想讓兩個兒子拿到一樣的好處,皇帝若是賞了兩塊鹽田,那大的那塊肯定給了蘇子遠,誰讓他是哥哥,在蘇夫人心中,哥哥“本來”就該拿得比弟弟多啊,即使那是弟弟用命掙來的也一樣。

  閔天雪突然脫口而出,“拿回這些東西,也費了不少力氣吧。”

  “倒是不用。”

  “真不用?”她不信蘇夫人這麼好說話。

  “我們,可以算是朋友吧?”

  朋友,這名詞她喜歡,“當然。”

  “我每次回來去拜見母親,母親都會把這黑漆盒子交還給我,待我前往西疆之前,再交還給她……不過現在,我希望你替我保管。”

  是這樣啊,沒問題沒問題,這些東西難不倒她,她會寫字,又懂數學,在古代已經是才女了,看個區區帳本,小意思。

  “除了這個,今天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欽天監已經算好日子,皇上不日就要舉行群朝宴,皇后則在後宮舉辦賞菊宴,你要以車騎將軍夫人的身分前去,宮裡規矩多,我已經請好兩個禮儀嬤嬤,你這兩天好好學習。”

  瞎毀?入宮?閔天雪臉皺了起來,好煩啊,她一點都不想去那個地方,古裝劇都是這麼演的,一旦入宮,必有大事,不是遇到仇家,就是被小人陷害出醜。

  閔天雪苦著臉,“我不去,應該不行哦?”

  蘇子卿莞爾,“當然不行。”

  一般女子聽到能入宮,恐怕是喜出望外,只有這個閔九娘一臉痛苦,真新鮮,那麼愛錢,但卻對權力不感興趣。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學習宮儀的,然後你能不能跟那兩個嬤嬤說,到時候請陪我入宮,我怕萬一有什麼沒注意到的,好給我提個醒。”

  “這沒問題,對了,我聽寶意說,你要晴和居是因為有井有灶?”

  “是啊,住起來方便。”

  “挖井不是小事,這沒辦法,不過要有個灶倒是不難,我明日便讓人來畫圖,蓋一個給你。”

  閔天雪一喜,“真的?”太高興了,聲音都有點分岔。

  蘇子卿點頭,“真的。”

  那一匣子金銀財寶店鋪田地都沒讓她笑,一個灶倒讓她笑得像朵花似的,不知道該說她是容易討好,還是不容易討好。

  他前兩天去左武衛將軍府找蘇子威,兩人一起長大,雖然現在分了家,感情上還是兄弟,但大哥也不懂女人,於是把宋氏叫出來,宋氏笑說,如果他想要對方心甘情願,那就得花功夫討好。

  討好,就是投其所好。

  蓋小廚房就是他的投其所好,看她笑得這樣開心,他這才知道,原來比起人家給她銀子,她更想自己賺銀子,以十八歲來說,她的身家已經算不少了,還這麼熱衷賺錢,真是個錢精。

  以後要是聞到食物香,他便過來瞧瞧,吃吃,誇誇,很快的就能從朋友更進一步。

  說也奇怪,以前大哥跟他說一物降一物,他還不信呢,覺得女人嘛,不就那回事,自己年輕,家世好,有功勳,要什麼樣的名門閨女都能有,可沒想到真遇上喜歡的人,那可是一點都不想強迫她。

  蘇子卿不想以夫君的名義壓她,也不想以一品的威勢讓她屈就,他希望的是她笑意盈盈的來到他身邊,好不容易遇到個喬木一般的女子,他想要好好對她,然後,她也好好對他。

  “一個灶而已,又不是多難的事情,以後你有什麼事情,都能找我商量。”

  閔天雪一笑,“謝夫君。”

  敲門聲傳來,緊接著是寶意的聲音,“四爺,四少夫人,丁嬤嬤領著二房的許姨娘來了,在垂花門前等著呢。”

  閔天雪錯愕的看向蘇子卿,卻在對方臉上看到一臉平靜——她對蘇夫人瞭解不深,所以還會驚訝,蘇子卿肯定對母親所知甚深,所以才這麼不意外。

  閔天雪只能說自己還算有點小聰明,當天回來後就跟守門婆子交代了,鎮西將軍府中除了人在西疆的蘇定邦將軍以及蘇夫人外,誰來羽光院都要先稟過她才能開門,就算是蘇夫人帶著許詩雅,許詩雅也不准進。

  蘇子卿道:“我去看看。”

  “我也去。”想想,一把將他摁回椅子上,“不,你別去,後宅之事由我來,免得她一見到你就撲上來痛哭,到時候有理說不清,交給我就好。”

  看她一臉兇狠,臉上寫著“我來保護你”,蘇子卿含笑說:“好。”

  垂花門前,丁嬤嬤乍看恭敬,其實十分強硬的說:“奉夫人命令,把許詩雅從二房貴妾中除名,來伺候四爺,老奴把人帶到了,請四少夫人收人。”

  閔天雪第一次看到許詩雅,發現她跟畫像中的許小雅有七分相像,穿著丁香色的梅花如意裙,在秋天的陽光中,更襯得膚色白皙,活脫脫一個大美人。

  “婢妾許詩雅見過——”

  “慢著。”閔天雪伸手阻止,“別跪,別喊,別磕頭。”

  “四少夫人。”丁嬤嬤提醒,“這可是夫人送的,您喜歡當然是最好,您不喜歡,也不能拒絕長輩的意思。”

  “丁嬤嬤現在是想指責我不孝嗎?我見丁嬤嬤年老,給了方便不用你跪下,你倒是想爬到我頭上來了,還要教訓我這一品夫人何謂孝道?是誰給你這樣大的權力?鎮西將軍府的嬤嬤居然可以指責一品夫人?”

  丁嬤嬤一凜,連忙說:“老奴不敢。”

  “不敢是最好,我提醒丁嬤嬤一句,我東瑞國法,先論朝廷,再論父子,于朝廷,我夫君跟鎮西將軍都是一品,我跟夫人可是平起平坐的關係,你不過一個嬤嬤,也想仗勢欺人?”

  丁嬤嬤汗都流下來了,這四少夫人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伶牙俐齒,實在沒辦法,只好跪下行禮,“老奴失禮,見過四少夫人。”

  閔天雪讓她跪了一會,這才淡淡說:“起來吧。”

  “謝四少夫人。”丁嬤嬤掙扎了半天終於站起,放軟了姿態道:“這許詩雅還請四少夫人收下,帶回院中喝茶安排,這是夫人的意思。”

  “煩請轉告夫人,我不收。”

  丁嬤嬤一呆,“四少夫人,不過就是個妾室名分——”

  “就算是個通房也不行,她進過二伯的院子,那就是二伯的女人,我夫君堂堂一品車騎將軍,可不會下流到去搶自己哥哥的妾室過來伺候,丁嬤嬤,你就這麼回夫人吧,我今日就幫寶意跟寶如開臉,明日會再叫人牙子挑幾個美貌的,絕對把羽光院弄得熱熱鬧鬧,只不過這許姨娘就別想了,我是不會收的。”

  許詩雅哀戚道:“婢妾保證會好好侍奉四少夫人,沒四少夫人安排,絕對不敢伺候四爺,求四少夫人給個容身之所。”

  “你的容身之所就是二伯的院子,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許詩雅跪下,哭得梨花帶雨,大大的眼睛煙雨朦朧,帶著一股我見猶憐的感覺,自己要是男人肯定被看得骨頭軟,但可惜她是女人,只覺得拳頭硬——敢在大喜之日與正妻同日進府,這能是什麼好東西,但凡對正妻有一點尊重的都會推辭,可她居然接受了,而且聽說宴席後蘇子遠是先去她房中,直到天亮,這才去了溫氏房中坐一會,要說她是個懂事的妾室,誰信。

  然後呢,發現蘇子遠身子真的太差了,居然又覺得跟著蘇子卿也好,搞啥啊,蘇子卿又不是撿破爛的,他堂堂大好男兒,就算只是妾,也會有名門閨女願意的,為何要撿哥哥的。

  蘇夫人想給小兒子抹泥巴,好讓他不要那樣出色,好平衡蘇子遠的自卑,可是自己可不是什麼小媳婦任其拿捏,不行就是不行。

  “這話我只說一次,你以二伯貴妾的身分進門,你只有兩條路。”

  “還請四少夫人指點。”

  “一,繼續待在二伯身邊,只要你好好侍奉主母,二嫂也不會虧待於你,你若覺得日子難熬,那就是第二條路,拿著休書回許家,從此要再嫁誰,與蘇家無關,至於你心中所想的兄弟共妻,我萬萬不允許,你也別想哭鬧,四爺是武人,不吃那套,我是女人,就更不吃了。”

  說畢,她朗聲道:“牛婆子,給我仔細看清楚了,這裡是羽光院,我才是主母,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能進來,你今日做得很好,回頭有賞。”

  守門的牛婆子大喜,“謝四少夫人,老奴一定好好看著門,要是誰想偷溜進來,就一棍子打出去。”

  一旁,丁嬤嬤一臉無奈,許詩雅卻是一臉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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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6 PM

第七章

  閔天雪說到做到,當天晚上就把寶意寶如叫來要開臉,可沒想到兩人一聽卻立刻僵住,旋即跪下磕說不敢,閔天雪覺得奇怪,找來在羽光院多年的黃嬤嬤問。

  黃嬤嬤也嚇一跳,立刻打了寶意跟寶如,嘴巴還罵著,“你們這兩死丫頭做了什麼事情。”

  閔天雪連忙阻止,開臉呢,在閔九娘的記憶裡,丫頭聽到這種事不都很開心嗎,怎麼這兩丫頭跟黃嬤嫂都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黃嬤嬤,別打了,別打了,這是怎麼了?”

  “四少夫人,四爺是不允許丫頭爬床的。”

  閔天雪解釋,“這是正正當當開臉,可不是亂爬床啊。”

  寶意跟寶如跟了她半年多,她對這兩人的品性也有所瞭解,一個是秀才之女,一個是舉人的孫女,若非家道中落也不會賣身為奴,這樣的姑娘去伺候蘇子卿,也不算委屈他。

  至於對這兩丫頭來說,肯定是喜事的,蘇子卿年輕俊秀,又有功勳,現在沒有嫡長子女,她這主母又好相處,要是能提姨娘,只要生個兒子就一輩子安穩,應該是高興得睡不著的事情啊,怎麼人人都一副要遭殃的樣子。

  “四少夫人,四爺打小脾氣倔,不是最好的都不要,所以四爺是連通房都沒有的,四爺總說,以後會自己找個合意的,以前也有丫頭爬床,直接被送往鄉下做工,四爺說了,不管他醒著還是睡著,只要上了他的床,隔天就扔鄉下,四少夫人可千萬別給這兩丫頭開臉,鄉下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在府上吃好喝好十幾年,那地方肯定待不住。”

  閔天雪啞然,原來是這樣,可蘇子卿這年紀,正是慾望特別強的時候,真不需要安排個人嗎,憋出病來怎麼辦?

  莫非——他也不行?

  這想法一鑽入腦海,閔天雪就無法阻止的想下去,鎮西將軍蘇定邦生了三個孩子,蘇子遠不能人道,蘇子正早逝,身體都是不好的,依照常理來說,蘇子卿應該也會有點缺陷,就是……不舉也有可能。

  這樣一想就對了,所以在情竇初開的年紀不要丫頭,在慾望強烈的年紀不要丫頭,因為他不能讓別人知道這個秘密,不管古今中外,不能人道對男人來說都是難以啟齒的問題。

  她以前在批踢踢看過,有人說,自己很喜歡一個女孩子,兩人是同事,他也能感覺到對方對自己有好感,可是從青春期起就知道自己不行,這樣還能去追求那個女孩嗎?

  這個話題她記得爆了,沒有誰對誰錯,只是立場跟想法不同,有人因為無性而離婚,但現在頂客族DINS的人數也不容小覷,對頂客族來說,Double In come No Sex的生活更美好。

  沒有性生活能不能在一起,見仁見智,閔天雪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那字裡行間濃得化不開的自卑,他可能是一個很好的人,所以那女同事才會喜歡他,這輩子沒做錯過什麼事情,只不過因為先天的不足,所以對於感情無法踏出第一步。

  因為蘇子卿太高壯,太自信,她沒想過他的身體問題,但他二十歲了連個通房都沒有,還嚴禁爬床,應該就是跟蘇子遠一樣吧。

  閔天雪湧起一股母性的憐愛,蘇子卿真是太可憐了,他對她這麼爽快,又蓋廚房又給銀子,自己也只能儘量報答他了,閔天雪決定在未來三年內,完美扮演一個妒妻,替他掃掉所有的姨娘通房,不讓任何人發現他的秘密。

  在鎮西將軍府,他罩著她,她保護他!

  ***

  又到了閔天雪最期待的日子了——收租。

  她一早就收拾妥當,天氣微冷,穿了滾邊琵琶對襟衣裳,外頭一件百蝶飛舞錦緞披風,預備出門時,卻見蘇子卿一臉自然的走過來問:“我能一起去嗎?”

  自從猜出他的秘密後,閔天雪對他就有種說不出的憐愛,此刻見他想要同行,自然不會拒絕,“當然好,最近天氣變涼,到外頭行走舒服得很,你該多出門的。

  他如果在家,不是在馬場騎馬,就是在靶場射箭,是,他是武將,不能鬆懈,但他才重傷歸來,偷懶一下,三天練一次也不會有人罵的,此刻見他也想跟著出門,她只有高興。

  兩人帶著下人走到角門,看到春花租來的青篷小車,蘇子卿道:“坐我的馬車吧。”

  “城西路小,將軍府的馬車太大,怕不好通行。”

  馬車實在太小了,以往四個女人坐著還好,現在加了個高壯的蘇子卿,手長腳長沒地方放,頭都快頂到車頂了,閔天雪見他一臉窘迫,忍不住好笑,好不容易行了一個時辰到富貴酒樓,下了馬車,見他總算舒了一口氣。

  “閔老闆,閔老闆。”汪掌櫃一看到人,立刻跑出來,熱情無比的說:“還在想著您什麼時候過來呢,不是我在說,您氣色越來越好了。”

  “汪掌櫃客氣。”

  “樓上請,樓上請。”

  富貴酒樓因為閔天雪的菜譜,現在已經是預約才能進的地方,不過生意人嘛,總會遇到不能得罪人的時候,譬如說遇到王爺,郡主,難不成真的還讓對方等嗎,於是都留有一間雅室,以備不時之需。

  汪掌櫃恭恭敬敬的說:“閔老闆,這是這個月的抽成帳本,您瞧瞧,沒問題的話這是租金二十兩,這是抽成五十八兩,我還忙著,就不招待您了,待會讓小二上最好的碧螺春。”

  等汪掌櫃出去,蘇子卿挑起眉,“閔老闆?”這丫頭沒跟人家說她成親了?“我當初做生意,婆婆不喜,於是不好說我夫家姓蘇,便說自己姓閔,汪掌櫃沒惡意,當然我也沒惡意,我是想著既然三年後要下堂,就不要用蘇家少夫人的名義在外面經商,免得惹麻煩。”

  “你是蘇家少夫人,當然可以說夫家姓蘇。”

  閔天雪解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三年之約,我安靜點,低調點,對大家都好嘛。”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你凡事這麼有主見,不管夫君是誰,後宅多少妾室,都能有辦法應付,怎麼會想到那個三年之約。”

  雖然說,一開始就是因為這樣才惹得他注意。

  京城繁華,男風也盛行,他少年時期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喜歡男人,不然怎麼表哥堂哥一個一個收妾室,連二哥身體不好都收了六個,自己卻對女人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真的就是覺得,女人就是那樣吧,胭脂太紅,水粉太香,還有工於心計,這些他都倒胃口,直到在西疆養傷時,許征跟他回報四少夫人的奇葩行徑,他才第一次覺得女人好像挺有趣的。

  面對他的提問,閔天雪是可以說謊帶過的,幾年的職場經驗要應付他綽綽有餘,但她不想,內心湧起的母愛已經讓她想成為整個鎮西將軍府最誠對他的人,於是決定坦承相對,“我是有辦法應付,但我不想。”

  “不想?”

  “人生太短了,我想開心些,當然我不是責怪婆婆,婆婆是一品大臣嫡女,又嫁給一品鎮國將軍,生了個一品兒子,要是我也肯定看不上商人之女,這不是她不好我不好,而是先天差異,沒辦法的,有一句話說的好,門當戶對,門戶不相對,受到的教養不同,在對事情的看法上就會產生這樣的分歧,在官家眼中,我的出身低,可我覺得自己又不偷不搶,憑什麼就要讓人看不起,我不想去討好那些人,婆婆不喜歡我,那我就拿著銀子等三年後過輕鬆日子。”

  “三年後的事情三年後再說,但你現在是蘇四少夫人,還是得跟幾個承租者說清楚比較好。”他當然是另有企圖,只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蘇四少夫人,她將來想抽身就沒這麼容易,長到二十歲才遇到第一個讓他覺得可以一起過日子的女人,他一定要留下她才行。

  “其實這些人知不知道根本沒影響啊,老實說吧,他們只關心租金多寡而已,肯租就好,根本不在乎鋪子是誰的。”

  “可是我在乎。”

  你在乎什麼啊——啊啊啊啊,他是不是要讓人知道他不但有妻子,而且生活美滿啊?

  這麼一想就對了,蘇子遠從小身體不好,也沒什麼交際,就算蘇家親戚都沒幾個見過他,他無法傳宗接代這件事情只對蘇夫人有影響,對其他人,連作為談資都說不上,可蘇子卿就不同了,一品車騎將軍,要是身體不好的話,那……很容易八卦滿天飛。

  一定是這樣!

  閔天雪心軟了,嗷,這可憐的少年,要說出這些話內心一定飽受煎熬吧,要怎麼講得有理有據又不讓人懷疑。

  閔天雪內心的憐愛指數迅速飆昇,很快破表。

  這個男人保家為國,堪為英雄,英雄不應該被這種小事所困擾,看她的。

  於是,等汪掌櫃再進來時,閔天雪主動說:“汪掌櫃,以後別叫我閔老闆了,這是我丈夫,姓蘇,行四。”

  汪掌櫃這人精馬上說:“原來是蘇四爺跟蘇四少夫人,以後還請兩位多多關照,我啊,打算把隔壁租下來擴店,到時候還請蘇四少夫人再多給幾道菜譜。”

  “沒問題。”

  “那我就先謝過——”汪掌櫃突然一怔,眼前的男人有著武人精悍體格,雙眼炯炯有神,臉上又有個大疤,蘇家?行四?那不——

  汪掌櫃一抖,“恕我斗膽問一句,莫非是車騎將軍與將軍夫人?”

  蘇子卿含笑點頭。

  汪掌櫃的老臉一下開出一朵花,“真是車騎將軍?哎呀,小店今天真是走了大運,迎來我們東瑞國的大英雄,不瞞將軍與夫人,我的兩個兒子今年本在徵召名單內的,多謝將軍抓了西夷大皇子,換來邊界平安,兩個兒子現在一個已經成親,一個預定年後要娶媳婦,我最小的表弟在西疆八年,總算可以回家看看舅舅舅母,這都是多謝將軍。”

  說完就要跪下,蘇子卿連忙把他扶起,“那是我分內之事,掌櫃不用客氣。”

  “要的,要的,我們在京中的太平曰子都是將士在前線浴血換來的,不敢忘啊。”汪掌櫃抹抹淚,想到收到徵兵單時,家裡老太婆抱著兩兒子痛哭,怕孩子一去不回,沒想到會有喜事傳來,真是天佑東瑞,“還請將軍跟夫人賞臉,在小店用飯一頓,我回去好跟家人炫耀,今日見到恩人。”

  蘇子卿含笑,“掌櫃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我們家裡可立著蘇將軍的長生牌位,今日能看到恩人,是三生有幸。”

  一旁,閔天雪覺得好不可思議,知道他阻止了戰爭,保住西疆和平,這跟看到因為他而改變命運的人,感覺完全不同,戰爭總是會損失很多生命,古代醫療也不發達,家中男丁被徵兵大概就要有心理準備,以前她雖然知道這樣的事,卻沒有太多感觸,現在看到汪掌櫃,才知道送孩子上戰場是怎樣的痛,而蘇子卿所作所為真正代表的意義。

  和汪掌櫃也相識半年了,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激動,又哭又笑還要下跪,居然還立了長生牌位,蘇子卿居然有這種聲望?

  感覺有點樂,有點與有榮焉。

  ***

  蘇夫人說,蘇子卿如果不收許詩雅就不給他辦接風宴,閔天雪覺得很好,但蘇家宗親卻很有意見——一門父子皆一品,這多大殊榮,當然要炫耀得人盡皆知才行啊。

  於是宗親們要蘇夫人操辦宴會,但蘇夫人這次鐵了心,推說天氣入秋得了風寒,人不舒服,閔天雪別說辦理宴會,她連出席都還在學,是要怎麼主辦宴會,宴會學問多,光是座位安排就是學問,萬一沒安排好,丟的不是閔天雪的臉,而是蘇子卿的臉。

  蘇氏宗親們無法,於是最後決定由左武衛將軍府辦理宴會,蘇子威跟蘇子卿是堂兄弟,哥哥替弟弟接風,也說得過去。

  於是,寒露那日,蘇子卿與閔天雪打扮妥當後上了馬車,朝左武衛將軍府去了。

  這是閔天雪第一次乘坐蘇子卿的馬車,真的是很大很寬敞,墊褥厚厚的,馬車往前時完全不會顛,有小桌子,茶具,裝著零食的匣子,幾個杏黃色迎枕放著,要在桌上下棋還是看書都是可以的。

  坐這馬車真的很享受,等她發了,也來買一輛大的。

  真是太舒服了,好想躺在裡面,支著頭看書,可不行,那樣很不像話,寶意跟寶如花了半個時辰才把她的頭髮弄好,又把各種簪子插得妥當,她才不要因為一時偷懶就毀了一切。

  蘇子卿見狀,問她,“昨晚沒睡好?”

  “睡得好啊。”最近天氣轉涼,晚上秋風滲過窗縫,帶來絲絲桂花香,又有點露水深重的氣味,別提多舒服了,每次蓋上錦被,聞到那若有似無的冷香,總是很快睡著。

  “看你一臉昏昏欲睡。”

  “馬車內舒服嘛。”

  自從猜出他不舉後,閔天雪對他就有種難言的心軟,簡直母愛氾濫,每次看到他都覺得超想保護他的雖然說,他身材魁梧,臉有刀疤,身高還高出她一個頭,但她就是好想好想把他抱在懷裡揉揉他的頭髮,跟他說,不管你能不能人道,你都是英雄。

  經過這陣子禮儀嬤嬤的補課,她完全知道了蘇子卿有多了不起。

  東瑞與西疆國土相鄰百里,交戰五十餘年,不但耗損國力,也戰得民不聊生,但西夷不愧是蠻夷,道理講不通,他們就是幻想只要天天打,用力打,一定能打下東瑞國,到時候東瑞國肥沃的土壤就是他們的啦——想得美,你會打,東瑞國不會嗎?

  蘇家現在共有八支,有一半的男人都戰死在西疆,蘇家的寡婦很多,皇帝給的賞賜雖大,但對她們來說都沒用,丈夫不會回來了,好一點的還能有個兒子女兒當慰藉,差一點的就是什麼都沒有,得請宗親作主,過繼旁支嗣子,才能保證晚年生活無憂。

  打了五十年,五十年耶,現在的鎮西將軍蘇定邦,也就是她公公,人生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西疆了,左武衛將軍蘇子威二十五歲,十四歲就赴西疆,直到十六歲掙到功勳這才回京城,回京城也不是就穩定了,十八歲時他又奉命前去支援。

  然後就是她的小夥伴蘇子卿了,十三歲赴西疆,十八歲遇險被擄了,二十歲立功回來了,暫時回京,主要就是晉見皇帝,謝恩,他不會就這樣一直在京城的,可能沒多久他就又要回到西疆去。

  西夷可是天天打,打了五十年,直到蘇子卿把他們的大皇子擒住為止。

  大皇子是西夷王跟王后的心肝寶貝,也是下任儲君,突然被生擒,西夷不敢輕舉妄動,東瑞國總算能喘上一口氣,不用再擔心糧草,不用再擔心徵召,最重要的就是不用再擔心失去人命。

  兩國交戰,蘇子卿居然能抓一個大活人連過兩國邊關,怎麼想都很神奇。可以說,東瑞國能有這半年休養生息的機會,都是蘇子卿的關係。

  “怎麼這樣看著我?”

  閔天雪真誠的回答,“小將軍真是大英雄。”

  蘇子卿覺得好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這樣講,不過因為是好話,我就收下了。”

  “夫君不用客氣,那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既然如此,你願不願意改日跟我這個大英雄去湖邊散散步?”蘇子卿引誘她,“天氣已經入秋,金風送爽,楓葉轉紅,采香湖邊風景很是秀麗,我們租輛漁船,吃活蝦活蟹,可好?”

  閔天雪喜回,“好。”

  有螃蟹吃,當然要去,小夥伴還滿懂生活樂趣的嘛。

  兩人就這樣一路說笑到了左武衛將軍府,將軍府上的下人早出來候著,蘇子卿是主賓,因此在側門邊就留了馬車位,其餘的沿著白色大磚牆一路延伸出去,也不知道延伸到哪。

  兩人下了馬車,宋氏身邊的高嬤嬤立刻迎上來,“老奴見過四爺,四少夫人,兩位請進。”

  這座府邸是蘇子威當年砍下西夷將軍人頭後皇上賞賜的,皇上賞武將一向大方,故雖然只是七品,宅院卻十分奢華,小橋,流水,假山等等,園子裡還有不少棵參天大樹,現在樹葉轉黃,但卻依然蒼勁,秋風吹拂發出沙沙聲響,很符合武將之家的氣息。

  幾個丫鬟小廝在一面金茶花牆前面等著,高嬤嬤連忙說,“這是車騎將軍,車騎將軍夫人,好生帶路。”

  一個小廝恭恭敬敬的把蘇子卿帶往左邊,男人聚會的場合主要在靜心池畔,丫頭則把閔天雪帶往右邊,女人聚會的場合主要在桃花園。

  桃花園現在沒有桃花,只剩下枯枝,但宋氏卻在四周放滿大盆的菊花,其中還有極少有的綠菊花,枝頭枯,花富貴,倒是有幾分意思。

  宋氏眼尖,一下看到她,很快過來,“弟妹可讓我好等。”

  “今日謝謝大嫂。”

  宋氏見她要行禮,連忙扶起,“萬萬不可,朝堂上,小叔在前列,你大伯在後列,哪有你跟我行禮的道理。”

  “你是長嫂,又替不懂事的弟妹張羅了這宴會,怎能不行禮。”說完,還是屈了屈膝。

  宋氏見狀,笑了,心裡也是高興的,忙歸忙,但就怕別人覺得理所當然,此刻見閔天雪知道感謝,連忙了幾日的疲憊都消了,“你大嫂我愛熱鬧,倒是該謝謝你給我這理由請大家過來,我啊,想聽天音團的戲好久了,但又不好出門,總算有個理由請人入府,待會你可得陪著我好好聽上一聽。”

  “有勞大嫂了。”

  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女孩走過來,一身錦衣,粉雕玉琢的十分可愛,見到宋氏喊了聲,“娘。”

  宋氏臉上出現慈愛,“這是我的大女兒,蓮姐兒,蓮姐兒喊人,是四嬸娘。”

  “蓮兒見過四嬸娘。”

  “小姑娘長得真好看,像個粉娃娃似的。”

  蓮姐兒害羞一笑。

  閔天雪從袖子裡取出一個荷包,“這荷包拿著玩。”

  她知道今天會遇上許多官夫人帶上女兒,因此早讓寶意準備好許多禮物,蓮姐兒的禮物是朱丹紅的荷包,荷包中放的是鑲了東珠的首飾,東珠溫潤,釵子上能鑲上一顆,便顯得名貴非凡,這是給嫡女用的,嫣紅荷包裝的則是金錁子,是給庶女的見面禮。

  她也知道這樣差別對待不好,可是世道如此,如果庶女跟嫡女拿到一樣的東西,回過頭絕對有得好受。

  在宋氏引薦下,她又見了不少人,包括蘇家的其他幾房,她真的太佩服宋氏了,每一房人都來了,還帶著小姑娘,女眷幾乎人人出席,一堆蘇夫人,蘇少夫人,蘇小姐,宋氏卻是每一個都說得出是誰,哪一房的,連那一房最近有什麼得意的事情都知道。

  譬如說,有一房的嫡子最近進入了非常難考進的正東書院,宋氏一說出來,那位夫人登時笑得眼睛都不見了,謙虛說是兒子運氣好,那考題正好有念過,閔天雪順勢也誇了幾句,得到了一品夫人的讚賞,不只那母親,連那男孩的姊姊都露出驕傲的神色。

  當然,大家對她也是很熱情的,一品呢,能不熱情嗎,雖然出身不好,可沒關係,她運氣好啊,聽說她很入車騎將軍的眼,什麼,怎麼知道的?車騎將軍這都回來半個月了,都還沒收個妾室,這還不明顯嗎,想當年左武衛將軍一回來,可是沒幾天就收了張大人的嫡女當平妻,然後又收了個小官的女兒當妾室。

  蘇家的女人們,最想看到蘇家的人步步高昇,大樹底下好乘涼這道理大家都懂,於是乎,沒人提起閔天雪是商人之女,大家都對她熱情得恨不能早相逢。

  閔天雪看到好多個十到十三四歲左右的女孩子,都是各家夫人帶來見世面的,當然,也是告訴來往的人,吾家有女初長成,家裡有男孩子年紀差不多的,我家女兒可能合適啊。

  雖然她早就知道古代說親就是這麼早,可一旦親眼目睹,還是很難相信,這麼小的小孩子,已經開始相親了?

  中午時分,宴會正式開始,宋氏安排的酒席自然沒有問題,這席次也分得好,不只依照朝堂男人的官階,也顧慮了女眷之間的親疏遠近,譬如說,同樣來自江南的幾位年輕夫人就被安排在一起,席面則是道地的江南菜,那幾個夫人吃著家鄉菜,說著家鄉話,都不知道多和諧開心。

  一頓飯,熱熱鬧鬧,席面撤下後,眾人移往戲閣聽戲,天音團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戲班子,每一段都是掌聲如雷。

  一出唱完,宋氏便大方的賞了五十兩,滿廳的女眷也有不少送金錁子過去的,由當家小旦在臺上謝過,然後是第二出,依然是那小旦開嗓,只不過從千金貴女變成農家村姑。

  閔天雪看不懂,只能陪著,沒多久,一個丫鬟上茶時不小心把茶灑在她裙角,那丫頭嚇得伏地求饒,閔天雪連忙說沒關係,宋氏不好在大庭廣眾下發脾氣,只能讓那闖禍的丫頭帶著閔天雪去客院換裙子。

  客院離桃花園不遠,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唱戲的聲音。

  闖禍的丫頭躬身說:“便是這裡了,四少夫人請進。”

  閔天雪進去就要脫裙子,寶意心細,把羅漢床底,屏風後面都巡了一遍,又把門窗鎖好,這才跟春花一起替她換衣服。

  閔天雪一面解裙子,一面想,古代人就這麼麻煩,其實也只讓茶水濺到一點,但是就一定得換,不然會被笑,所以每個大戶之家在花園不遠處都會有個小院落,便是讓客人換衣服用的。

  換上新的錦羅裙,把弄髒的收進包袱,寶意打開窗子,卻見外頭跪著一個年輕女子,十八九歲模樣,梳著婦人髮髻,一身石青色錦衣,穿越半年多第一次看到有人不聲不響的跪在門外,閔天雪嚇了一跳,仔細看看眉眼都陌生得很,宋氏請來的女客她都見了一遍,沒有她。

  春花馬上往前一站,“你是誰?”

  “婢子沈氏,是左武衛將軍的妾室,見過四少夫人。”沈姨娘磕了個頭,“因為婢子身分卑微,不能進入花園,又想找四少夫人,所以才讓人潑了四少夫人的裙角,還請四少夫人見諒。”

  閔天雪真見不得人家跪,“先起來說話。”

  “謝四少夫人。”沈姨娘又磕了個頭,這才在那闖禍丫頭的攙扶下站起來。

  “你要找我,何事?”

  沈姨娘眼圈一紅,“婢子斗膽,想跟四少夫人打聽二房的嗣子……不知道……不知道康哥兒過得可好,二少夫人是不是疼他?”

  誰會這麼關心康哥兒?

  閔天雪試探的詢問,“你……你是康哥兒的生母?”

  沈姨娘沒說話,眼淚卻流下來。

  那丫頭道:“回四少夫人,我們姨娘是康哥兒的生母沒錯,康哥兒出生兩個多月就過繼給二房,姨娘想哥兒想得都快病了,知道四少夫人今日會來,奶娘才幫忙想了這計策,還請四少夫人看在姨娘思子分上,別跟大少夫人說。”

  閔天雪知道這年輕女子就是康哥兒生母,心裡一軟,宋氏是好妻子,好嫂嫂,未來也會是好的宗婦,但對被奪去孩子的姨娘來說,卻是個狠心主母,“放心吧,我不會跟大嫂說的。”

  沈姨娘卻是沒聽進去,“四少夫人,康哥兒可好,他、他現在會走了吧?”

  “會走了,還會跑給奶娘追呢,現在已經會吃飯,會吃肉,不過睡前還要喝奶,很健康,沈姨娘放心,二嫂對兩個孩子沒半點偏心,那都是疼到骨子裡去的,連餵飯洗澡都親力親為,什麼好的都先給兩個娃娃了,夏天時家裡還請人來蓋了有地龍的屋子,鎮西將軍府已經五十幾年了,第一次蓋有地龍的屋子,就是怕兩個孩子冬天冷,這些都是二嫂的用心。”

  沈姨娘一邊哭一邊笑,“小桃,你可有聽到,二少夫人對康哥兒這麼好。”

  閔天雪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孩子在自己親娘身邊長大是最好的,但事已至此,沈姨娘還是放寬心,二嫂對康哥兒那是視如己出,你想歸想,但不用擔心,都是蘇家的人,將來肯定有再見機會。”

  “是。”沈姨娘淚流滿面,“謝四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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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6 PM

第八章

  馬車離開左武衛將軍府,才在路上拐了彎,蘇子卿便問:“怎麼了,宴席上遇到討厭的人?”

  “沒有。”

  “還是有人對你不客氣?”

  “也沒有。”

  “那是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

  “我……我遇到康哥兒的生母了,那年輕姨娘產後才兩個多月就沒了兒子,大嫂對我一直很親切,二嫂也是可憐人,可是,我替沈姨娘難過,如果我懷胎十月生了個兒子,卻被主母拿去給人當嗣子,我會發瘋的。”

  蘇子卿解釋,“大嫂也是不得已,那幾房還在的老爺老太太會給她壓力,既然是同一個祖父,血緣如此相近,那就有幫忙傳宗接代的責任,大哥還想著升遷,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得罪宗親。”

  “我知道,只是沈姨娘真的可憐,我也沒權利把康哥兒還給她,二嫂現在也不能沒了康哥兒。”閔天雪歎了一口氣,“要說怎麼不去抱街上的孩子來養,這每年都會有人因為養不起把孩子放在路邊等好心人收養,去收養那種孩子不是大家都開心嗎?”

  “母親不會肯的。”

  閔天雪心想,又是蘇夫人那個老虔婆。

  “何況,以前就有人這樣,等孩子養到七八歲了,那孩子的生父母突然告官,想把孩子要回來,他們當初躲在路邊偷看,不過想確定孩子有人抱走,沒想到抱走孩子的人卻走進了京城首富葉家,原來那葉員外有個寵愛的妾室姓林,林姨娘身體不好,始終沒孩子,但只不過是姨娘身分,當然不可能有嗣子,林員外怕自己百年後嫡子不願照顧林姨娘,所以命個下人去街上尋棄嬰,想給林姨娘當兒子,將來若自己不在,林姨娘也有個依靠。”

  閔天雪聽著,葉員外沒錯,林姨娘沒錯,只不過親生父母當年都不要了,怎麼突然要告官?

  “那對親生父母見兒子被抱進葉家,又打聽到居然是給寵愛的姨娘當兒子,所以故意過了七八年告官想認回,不過就是想敲葉員外一筆,不還兒子就給銀子,他們要五百兩。”

  閔天雪怒道:“怎麼有人這樣,後來呢?”

  “葉員外不給銀子,也不還兒子,那對夫妻自然沒告贏,只不過隔三差五會去葉家大門鬧事,說想見兒子,讓葉家很困擾。”

  “這種人就應該抓了直接關大牢。”說完,閔天雪又歎了一口氣,好吧,她能瞭解蘇夫人為什麼要從蘇子威那裡過繼孩子了,蘇子威跟沈姨娘總不可能到鎮西將軍府來鬧事吧。

  古代對女人真是太不友善了,要傳宗接代,要繼承香火,好麻煩,沒孩子就沒孩子唄,養只狗不能過日子嗎,非得要有孩子才行,像今天這樣,她都不知道該同情誰好,宋氏有她身為媳婦的為難,長輩很多,每個都會逼她,她不把庶子送出去,會變成她不識大體,一個未來宗婦不能這樣不識大體,沈姨娘也有她身為姨娘的為難,主母一句話,跟孩子再見遙遙無期,連想打聽都不能光明正大。

  閔天雪悶悶的問:“你喜不喜歡喝酒?”

  “喜歡。”

  “回去我們來喝吧,我釀了葡萄酒,你一定沒喝過,保證好喝。”

  蘇子卿一笑,“好。”

  ***

  因為是閔天雪自己提議要喝酒的,所以蘇子卿以為她就算不是千杯不醉,那也是百杯不醉,卻沒想到一壇都還沒喝完,她就喝得眼神渙散,講話還會大舌頭,後來看看實在不行,扶她上床睡覺,她卻拉著他的袖子,說:“一起睡啊。”

  於是就變成這樣了——兩人躺在他的床上,衣著整齊,滿床酒氣。

  蘇子卿一直想笑,“你都醉成這樣了,為什麼還不睡?”

  “睡不著哇。”

  “已經亥正,可以睡了。”

  “我,偏,不,你們啊,你們東瑞國的人對女人太不友善了。”閔天雪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噴了他一臉酒氣,“可我不一樣,我就不聽你們的話。”

  “什麼你們你們。”蘇子卿糾正她,“是我們。”

  “是你們,呃,不是我們。”

  “閔家雖然發跡江南,但江南也在東瑞國。”

  閔天雪嘻嘻一笑,“可我不是閔九娘啊,我啊,我叫閔天雪。”

  蘇子卿怔了怔,什麼意思?閔家不是嫁個庶女給他,是找個旁支來結親嗎?

  他對本家旁支沒那樣多的意見,只不過閔天雪的家人去哪了?一個旁支姑娘成了一品夫人,多大的殊榮,家人沒道理不上門尋親啊?

  還是說,她連旁支都不是?

  古書有記載,歷代和親之公主,取大臣之女,由皇帝認為義女,然後以公主名分出嫁——會不會閔家當年連個旁支也不願給,所以找個了女子冒充是庶子的庶女,披著嫁衣過門?

  但她又說自己姓閔……特意找一戶姓閔的人家嗎?萬一將來事蹟敗露,也可以硬說是旁支的旁支,反正同姓一家親。

  “嘿,跟你說,我爸媽離婚了,因為兩人都各自有外遇,你說好不好笑,居然同時外遇耶,所以離婚時沒人要我,我跟外公外婆住。我二十歲時,外公生病住院,外婆因為照顧太累,自己病倒了,他們兩個在一個月內前後離開我,然後我就自己住了,我那個過年才會回來的媽直到喪禮完畢才出現,她是來要房子跟外公外婆的遺產的,說我已經高中畢業,讓我別念大學,找個地方上班養自己,房子她要賣,因為她現在的男人說要做生意,我念書時特別羨慕一種人,就是那種有爸媽疼愛的孩子,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羨慕。”

  蘇子卿完全聽不懂眼前的女子在說什麼,什麼叫離婚,念大學又是什麼,她就算只是旁支,母親也不該這樣離譜啊。

  雖然有一半聽不懂,但是另一半他卻知道——這個自稱閔天雪的人跟著祖父母生活,祖父母雙亡後,母親想賣房子。

  真是太離譜了,沒照顧過孩子,居然連最後的棲身之所也要拿走,難不成她就是因為無處可去,所以才嫁入蘇家守寡?

  看著閔天雪醉醺醺的樣子,蘇子卿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憐愛,想著,你沒家人了,從此以後我當你的家人吧,雖然你現在講的話我不大懂,但以後一起生活,日子久了總是能聽懂的。

  “你知道嗎,被爸媽愛的孩子有一種光華,充滿自信,無所畏懼,一個被愛的孩子是不會害怕的,因為知道自己有一個最堅強的後盾——家人。成功了可以一起分享,失敗了會給他再出發的勇氣,我就沒辦法,外公外婆雖然愛我,但我又忍不住會去想,自己是被爸媽拋棄的,我媽不愛我,她知道賣了房子我就沒地方去,但她還是要賣。

  “只能說我外婆太聰明了,她早就把房子過戶給我了,也開了一個我的戶頭,外公外婆都會把每個月用剩的錢存到那戶頭裡,十五年,總共有三百多萬,很多,我可以念完大學,還能去念碩士,我媽說沒關係,她是法定代理人,還是可以賣房,很好笑哦,她連我滿二十歲了都不知道,然後發現自己居然已經不能算監護人了,跑去學校鬧事,說我不孝,不管她的死活,人可以顛倒是非黑白成這樣,她就是要房子,不管我是不是無處可去,重點是她的男人要創業,她只想討好那個男人。”

  蘇子卿的憐愛又被這些不曾聽過的東西給打散了,覺得有點懂,但大部分不懂,這些都是什麼,戶頭?碩士?這些未曾在東瑞國出現的東西,但她說起來這樣理所當然。

  閔家有旁支在異族生存嗎,南疆那一帶有一些異族人,家族關係比較鬆散,規矩也不像東瑞國這樣。

  他都要糊塗了,這閔九娘,不是,是閔天雪,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在大學,最開心的就是做影片了,我超喜歡料理,做菜的時候都不會想起報告,也不會想起教授的臉,為了要拍影片你知道我還學做了什麼嗎,剪接,上字幕,配音樂,當時只覺得做這件事情很快樂,很抒壓,沒想到穿越後居然靠了這個發財,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原來是這種感覺,隨便做一個西班牙海鮮面,馬上變神廚,富貴酒樓的掌櫃每次看到我就像看到仙女,對我比對他娘還恭敬,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穿越,但多虧料理,我覺得找到一點意思。你喜歡吃辣對不對,我會做好多種泰式跟韓式料理,我以後做給你吃,嘻嘻。”

  蘇子卿現在不想吃,他只想搞懂是怎麼回事,她是醉了,但酒醉不都是說真心話嗎,穿越?

  意思是穿過,跨越嗎?

  穿過哪裡?跨越了哪裡?

  他內心隱隱有一種想法,但又覺得太荒謬了,不敢承認。

  不可能那樣的,太奇怪了……

  “嘿,我在穿越之前,一直以為穿越是騙人的,沒想到是真的,我在自己的世界過得好好的,突然咻的一聲跑到這裡,還藉著閔九娘的身子活過來,唉,她也真的很可憐,才十八歲就被逼死,我對她既感謝,又愧疚,但又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們都姓閔,而且還長得一樣,我是我,但我卻繼承了她的記憶跟感情,你知道嗎,我看到閔九娘的生母程姨娘時,眼淚很自然就落下來了,想說‘娘,我好想您’,唉,我剛穿越到這裡時,還會想著有一天醒來就回去了,這樣過了一個月,

  我才知道,瑞凡,我回不去了,哈哈哈唉,你不知道瑞凡梗喔,就是……好難解釋。”

  蘇子卿呆住了,真的呆住,他——終於聽懂了。

  這個女人不是什麼閔家旁支的姑娘,也不是在南疆長大,她是魂魄從別的地方移動而來,依附到了閔九娘身上。

  她叫閔天雪!

  閔天雪大喜,有錢人家動作就是快,小廚房沒幾天就蓋好了,打開窗子還是後園景色,以後她就可以邊做菜便賞風景啦。

  東摸摸,西摸摸,等把灶台摸上一遍後,喜孜孜說:“四爺人在哪?”好去謝謝他。

  寶意道:“四爺一早就出去了,剛回京城時,還能說調養身體不出門,這都一個月了,總有些長輩處需要拜訪。”

  哇,真好,他都自己去了,沒勉強她耶,耶耶耶。

  “湘琴,去廚房拿只大公雞,我教你做椒麻雞。”

  至於地瓜粉,辣椒等東西,她的小廚房本來就有,不用去大廚房拿。

  蘇子卿對閔天雪好,所以湘琴去拿公雞也沒受到刁難,閔天雪卷起袖子這就做了起來,怎麼裹粉,怎麼油炸,醬汁比例,一出鍋,就是滿廚房的麻辣香。

  春花好吃,吞吞口水說:“這要能有碗白飯來配,不知道多好。”

  “就你貪吃。”

  閔天雪只用了一隻雞腿,另一隻雞腿就讓湘琴試了,然後又用左右雞胸肉做過,直到覺得味道滿意了,她便打算帶人出門去富貴酒樓。

  蘇子卿說她能坐他的馬車,她也就不客氣了,天氣轉寒,秋露深重,能在大馬車中舒服得多。

  馬車轆轆往城西鬧區而去,車行莫約一刻鐘,馬車突然停下,外頭馬兒一陣嘶鳴後原地踏蹄。

  “王叔。”寶如喊著車夫名字,“怎麼了?”

  “路上躺著一個乞丐,請四少夫人等等,我過去趕人。”

  主僕四人和青姨娘在馬車裡等著,突然有人拉開錦簾跳了上來,手中長劍往前一伸,便要往閔天雪身上刺去,電光石火間,秋月連忙伸手往前撲擋,“小姐危險。”

  那劍被她一握,歪了,原本要刺進胸口的偏往肩膀,閔天雪只覺得一陣難言劇痛,低下頭看到明晃晃的長劍居然穿肩而過,鮮血汩汩流下,不太明白,誰這麼恨她?

  寶意跟寶如是武將家的大丫頭,兩人也學過一些簡單的防身武術,此刻見危險,一人拿起茶几,一人拔下簪子便往前撲去。

  長劍卡在閔天雪的肩膀,那人手上沒了武器,又見兩個丫頭發瘋似的狠打,一時間也不敢戀戰,跳下車子一聲呼哨,便有匹馬過來,很快翻身上馬走了。

  青姨娘連忙往前,“姑娘有沒有怎麼樣?”

  “我沒事。”疼死了,好疼,“秋月,秋月怎麼樣?”

  秋月兩隻手鮮血直流,卻顧不得自己,哭說:“小姐可怎麼辦,這劍這樣長,會有疤的。”

  閔天雪疼得直吸氣,還是強打精神,“我沒事,別哭,青姨娘,找兩塊乾淨的布把秋月的手給包好,王叔呢?”

  剛剛從外面察看回來的寶意低聲說,“王叔跟我們的馬都被斬殺了。”

  閔天雪的傷口實在痛得不行,連呼吸那輕微的震動都是一陣劇痛,三個丫頭都才十幾歲,早就慌了,自己好歹是穿越人,年紀上大得多,於是打起精神,“寶意,你腳程快,你回將軍府求助,寶如你在路邊看著,如果有馬車經過就攔下來,跟他們重金買馬,快去。”說完這幾句話,已經喘了起來。

  寶意跟寶如連忙領命。

  秋月哭著爬過來,“小姐,婢子先幫你把劍拔了,您忍著點。”

  “別,別拔。”拔出來就失血過多了,“記得,就算我昏了也別拔,等大夫來,還有,青姨娘也聽著,大夫如果要看傷口就讓他看,不要管男女之防,不管夫人說什麼,四爺說什麼,都先保我的命。”

  “是。”青姨娘看著閔天雪今天出門明明穿著杏黃色的衣裳,此刻卻變成大紅色,心裡很疼,看著她額上有汗,連忙掏出絹子擦,“姑娘別說話了,省點力氣。”

  最重要的事情交代完畢,閔天雪閉上眼睛休息。

  奇怪,自己來到這邊一向低調,到底誰要殺她?

  要說最看她不順眼的,首推蘇夫人,但把媳婦弄死在兒子的馬車裡,這也太蠢了吧,蘇夫人雖然腦子裝水,但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

  然後她真的給過難看的,就是閔老太太,自從閔三老爺從閔家分家後,閔老太太幾次遞帖子她都沒理,但閔老太太不過就是個商家婦人,應該沒大膽到敢謀殺朝廷誥命夫人。

  二嫂溫氏嗎?自己命人偷畫康哥兒畫像給沈姨娘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那又怎麼樣,奪了人家懷胎十月的兒子,給張畫像不算過分吧,而且溫氏只是比較八卦,也不是真的壞人。

  聞香下馬樓的老闆?他送過好多帖子過來說想拜訪,都被她拒絕了,聞香下馬樓跟富貴酒樓原本是城西兩大酒樓,各有所長,生意也都差不多,但自從富貴酒樓開始用她的菜譜之後,生意蒸蒸日上,不但天天高朋滿座,現在還得預約才能進入,一次十兩起跳,能進富貴酒樓,儼然變成一種經濟跟地位的表徵,聞香下馬樓生意一落千丈,這老闆肯定恨她,但膽子會這麼大?

  不對,應該不是這些人,東瑞國沒幾個一品夫人,一但她死了,朝廷為了面子肯定追究到底,殺她的人,不害怕朝廷追殺。

  什麼人不害怕朝廷追殺?

  流寇,盜匪,還是——

  閔天雪睜開眼睛,“青姨娘,你還記不記得剛剛那人說了什麼?”

  青姨娘想了想,“他什麼都沒說。”

  “對,他都恨到要殺我了,卻連罵都沒罵我。”閔天雪不斷在心裡問:為什麼,一定是他如果開口,她就會知道什麼,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不是我們東瑞國的人,青姨娘,如果四爺問起記得跟他提這個。”

  “是,奴婢記得了。”

  一旦想通一個關鍵,所有的事突然間就都清楚了,閔天雪趁著還有力氣說:“還有,他的馬全身烏黑,一點雜毛都沒有,一般馬匹可沒這麼好看,聽見呼哨就會過來,可見是戰馬,這人跟四爺有仇,看到四爺記得提醒他。”

  “奴婢都記得了,姑娘歇會,省點力氣。”

  閔天雪喘著氣,心想,自己這次是被當成代罪羔羊啦,早知道不坐蘇子卿的座車了,那人肯定是認車殺人。

  一邊忍著肩膀傳來的疼痛,一邊想著,無妄之災。

  蘇子卿,你最好把犯人找出來,不然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

  閔天雪暈得迷迷糊糊,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陣鑽心劇痛,然後有慌亂的聲音說——

  “快快快,把藥粉灑上,緊緊綁起來。”

  “大夫,這藥粉不管用,血一沖就散了。”青姨娘哭泣的聲音響起。

  “那就再多灑一點。”

  唉,得救了嗎?天啊終於得救了,大夫在治了,青姨娘別哭,我一定會活下來的,我已經死了一次了,夠了,這回我要長命百歲。

  閔天雪只覺得倦意湧上,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半睡半醒間,覺得有人給她喂藥。

  然後又是喂藥,還是喂藥,再是喂藥,閔天雪覺得自己每次快睡著就被扶起來喂藥,偏偏人倦得很,連眼睛都睜不開,耳朵能聽到幾個人放輕說話,可也聽不清楚,有人給她擦臉,擦手,然後幫她的傷口換藥,那粉不知道是什麼磨的,每次一撒下去都是一陣抽痛,但痛好,痛代表還活著。

  身體還是一動就疼,可是沒再聽見哭泣的聲音。

  偶爾會有人在她身邊交談,一個講她小時候的事情,另一個彷佛聽得津津有味,連連追問附和,講她幼年事的應該是青姨娘,但誰聽得這麼開心啊?

  又是喝藥。

  剛開始藥很濃的,苦得難以下嚥,現在似乎淡了些,劑量減低應該是好些了吧,可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覺得全身都僵硬了,很想起來,可是眼睛睜不開。

  她一直睡得很安穩,但這幾天卻睡得不太好。

  身體很熱,真的太熱了,忍不住把被子踢掉,才稍稍覺得涼快,那被子又蓋了上來,熱,她再踢,什麼,到底是誰一直要給她蓋被子啦。

  閔天雪懷著怒氣睜開眼睛,卻對上蘇子卿欣喜的眼神,“九娘,你醒了?”

  對耶,她終於醒了!

  想講話,喉嚨卻幹得很,蘇子卿見狀,連忙倒水過來,閔天雪渴極了,直喝了三杯水才好些。

  趁著他不注意,她偷偷把錦被塞到一邊,沒想到他放好茶杯後,馬上又把錦被拉過來,“歐陽大夫交代,要蓋好被子。”

  “我覺得有點熱。”

  “你發熱了,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蓋,到時候會病得更重。”大抵是覺得自己語氣嚴厲,蘇子卿放輕了聲音,“就這幾天,忍著點。”

  閔天雪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於是點點頭。

  “那日行刺你的人已經抓到了,多虧你交代青姨娘的那些話,衙門循線很快找到西夷人藏匿的地方,一次捕獲了十五人,都是這半年跟著商隊陸續進來的,想著等人多些,攻入大牢救大皇子,沒想到有人沉不住氣想殺我,倒是暴露了行蹤,讓衙門逮個正著。”

  閔天雪精神一振,“果然是西夷人?!”

  “是,因為我抓了西夷大皇子,所以他們想替大皇子報仇,你這次是代我受過了,還好你命大。”

  蘇子卿沒說的是,還好她命大,他也命大,不然他就要失去她了。

  她是借屍還魂之人讓他很驚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用走親戚的方式來逃避了好幾天,可當看到她血淋淋的倒在馬車裡,內心卻有種說不出的害怕,怕她死了,這個像喬木般的女人如果不在了,他是不會遇到第二個的,不會有第二個這麼有趣,這麼生龍活虎,這麼生氣盎然的女子。

  他很明白,這女人絕對不會像一般女子對待丈夫那樣討他開心,可是他願意討她開心。

  她不是閔九娘也好,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也好,他都不介意了,只要她還是她就好。

  閔天雪道:“西夷總不可能真的只派了十五個人過來,會不會這群人只是故意要引起注意,為的就是讓朝廷以為他們已經全數被擒,繼而放鬆對西夷大皇子的看管,真正的精兵就等這一刻?”

  “這點我也想到了,所以已經把大皇子挪了地方,現在除了皇上,我,以及看管的那批侍衛,沒人知道他在哪。”

  閔天雪心想,這傢夥真厲害,她是看了無數戰爭劇,無數朝廷劇,這才覺得可能有這一招,他居然能有同樣想法?真不愧是二十歲就深入敵營抓到西夷大皇子的人。

  慢著,她覺得蘇子卿有點不太一樣,好像……瘦了點。

  臉凹了,臉上那刀疤顯得更大。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一睜眼就看到他,莫非他一直守在床邊嗎?

  “小姐!”去端藥回來的秋月見自家小姐已經坐起,把託盤往桌子上一放就撲了過來,眼圈一紅,“小姐醒來就好了,這都一個多月也沒睜眼,婢子真怕小姐醒不來。”

  閔天雪一驚,“一個多月?”她看向蘇子卿。

  他點點頭,“今天是第四十天。”

  她伸手按住左肩,難怪覺得不是很疼了,原來已經養了四十天。

  “小姐醒來就好了。”秋月抽抽噎噎,“那日寶意回府喊人,我們等了快半個時辰,四爺騎著馬一到,立刻把我們馬車的巒頭套上自己的馬匹,一路快跑回來,小姐被抱下馬車時,整個上身都是血,還好歐陽大夫已經在府裡等著,馬上就給小姐拔劍開藥。”

  閔天雪溫言道,“這陣子辛苦你們了。”

  秋月抹著眼淚搖頭,“是四爺在顧著呢,婢子們也不過煎煎藥,小姐的藥都是四爺換的。”

  閔天雪一呆,是蘇子卿換的?難怪覺得他瘦了,四十天耶,照顧著迷迷糊糊中的自己,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她只覺得心裡一軟,神情柔和起來,“辛苦你了。”

  “你醒來就好。”蘇子卿微微一笑。

  閔天雪覺得很溫暖,爺爺奶奶過世後,她就是自己照顧自己,感冒時自己騎摩托車去看醫生,發燒時貼著退熱貼煮粥,有次腳被摩托車架壓到,痛得她當場飆淚,但因為考試,還是忍痛去了學校,直到兩天后去骨科照了X光,才發現是骨裂,需要休息,可她還是自己包辦了所有的家務,自己洗衣,自己煮飯,自己倒垃圾,因為她就是一個人,沒人會幫她,也沒人會心疼。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習慣了沒家人,沒想到穿越後會有人這樣悉心照顧她,整整四十天,她眼睛一睜開就看到他。

  內心有什麼被觸動了。

  那個只有疤痕的地方,好像慢慢痊癒起來,閔天雪,有人擔心你呢,有人在照顧你。

  還受著傷,但她卻覺得,這是她穿越以來最美好的一刻,蘇子卿,你真好。明明是美女的臉孔,但卻因為有刀疤而顯得男子氣概十足,雖然瘦了,但還是有種少年人特有的張揚,那樣好看……

  閔天雪心裡一跳——喔,不!

  少女心,不准跳。

  少女心沒聽她的話,還是撲通撲通跳著。

  撲通,撲通!

  耳邊有個小小的聲音一直在說,他真了不起,當初因為前鋒被收買而被擒,在嚴刑拷打的地牢中活了下來,還逃出生天,然後殺了那個叛軍,其實這時候他只要提頭回東瑞,一樣是大大封賞,可是他沒有,他選擇身無分文的待在西夷,等待那一擊中的的機會,一個一品將軍之子,在西夷大皇子府當了一年多下人,只為了等那個時機,以換取邊界的和平,旁人連想都沒想過的事情,他卻做到了,也創造了一門兩一品的殊榮。

  小聲音變大了,那算什麼,重點是他真溫柔啊。

  現代男人要讓他顧老婆一個月都未必做得到,何況男尊女卑的古代,這代表,他也是喜歡自己的吧?他怎麼這樣笨拙,喜歡她都不對她好一點嗎,要不是他顧了她四十天,自己又有現代人的小聰明,她哪會知道。

  那個小聲音不聽話,越來越大聲,閔天雪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怎麼臉這樣紅?”蘇子卿連忙把她摁下,又把被子拉上,吩咐秋月,“快點去請歐陽大夫。”

  聞天雪縮入被子,“不,不用了。”

  “怎麼不用,你傷口未癒,又突然發熱,這可兇險得很,秋月,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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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7 PM

第九章

  閔天雪既然醒了,傷口很快痊癒起來,她發現自己真的深受上天眷顧,愛她的人很多,不只蘇子卿瘦了,就連青姨娘也痩了一圈。

  青姨娘當了一輩子下人,對主僕分際很是遵守,閔天雪知道要怎麼對她最高興,便跟她撒嬌要吃的,她拿了個小爐子隔水在廊下蒸燕窩,蒸得變透明,拿進去給閔天雪吃,見她吃得香,老老的臉上滿是笑意。

  “姑娘昏睡了四十天,瘦得只剩下骨頭了,可得多吃些,這才好得快。”青姨娘笑咪咪的說,“晚上奴婢再做個鮮蝦炒豆跟鱸魚湯,睡覺前再喝一碗桂花杏仁露,一定要把姑娘補回來。”

  閔天雪微笑,“好,都聽姨娘的。”

  青姨娘拿出手絹給她擦擦嘴角,閔天雪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笑說,“青姨娘有什麼事情就說吧,不用跟我客氣。”

  兩人名義上是奴婢跟小姐,實際上則是祖母跟孫女,青姨娘有多疼她,她都知道,有什麼好不能開口的?

  “這次姑娘受傷,多虧四爺照顧,這本來不是我一個奴婢應該說的話,只不過機會易逝,姑娘可要好好把握。”

  閔天雪心跳快了起來,“青姨娘是讓我主動些?”

  她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個古代人在喜歡她,自己也對他很有好感,以前覺得不見面很輕鬆,現在則是會想念,總覺得,唉,什麼時候會過來啊,過來後又會想,唉,這麼快就兩個時辰過去啦,真不想他回他自己的廂房,她的床很大,一起躺著睡啦,她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是,姑娘能開竅是最好的了。”青姨娘坐在床沿拍著她的手,“姑娘現在雖然生意做得好,不過這生意哪能做一輩子,女人啊,還是得有個孩子才是正經,看二少夫人膝下的平哥兒跟康哥兒那樣活潑可愛,姑娘就不會想要一個嗎?小小的娃娃抱在手裡,那可是拿天下來都不換的,姑娘長得這樣好看,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也是俊秀無比。”

  居然講到生孩子。

  古人說含蓄是很含蓄,但說豪放也很豪放,青姨娘這樣謹小慎微的人,說起生孩子也是開放得很。

  “奴婢知道姑娘想以後回到閔家後再招贅,可是願意讓女子招贅的男人,肯定是沒本事的,五小姐的父母捨不得女兒嫁出去,給她也招贅,千挑萬選選中一個好吃懶做的,整天偷妻子的首飾,男子但凡有一點骨氣,哪會入贅靠女人吃飯呢?”閔天雪想想,青姨娘說的也沒錯,能招的不是窮得揭不開鍋,就是一些幻想自己有日高中的窮書生,現代的女子都自立自強要AA了,何況古代男子,能靠自己肯定不想靠別人,靠別人就是因為沒辦法靠自己啊。

  這種男人,自己會喜歡嗎?願意幫這種人生孩子嗎?還要互看一輩子。

  “四爺可好了,年少有為,還是國家棟樑,可真是百裡挑一的人選,姑娘脾氣變得這樣剛硬,丈夫如果是庸碌之人,日子也美滿不起來的,奴婢看,四爺跟姑娘是良配。”

  “青姨娘真這樣覺得?”

  “那是當然,四爺果敢,姑娘聰明,可是天造地設,姑娘病了四十天,四爺就照顧了四十天,這情意可真沒話說,姑娘趁著養傷時多撒撒嬌,討得四爺歡心,等身體好了,找個好日子圓房,正式成為蘇家的媳婦,至於蘇夫人的話,真不用管的,姑娘只要抓牢四爺的心,就什麼都不用怕。”

  圓房?可他不行欽。

  當初在批踢踢上看到那個說自己身體不好的原PO問,遇到對自己也有意思的女生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閔天雪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比較好,她覺得不管說可以追求女生,還是不能追求女生,都各有道理,但她現在有答案了,可以追!

  性很重要,但不是一切,不然頂客族就不會崛起,對有的人來說心靈上能契合,生活也很快樂。

  她剛仔細想了想,如果兩個男人,一個不能人道,但卻功績彪炳,萬人稱頌,對她溫柔照顧,讓她心生尊敬,一個除了性能力之外,庸碌無為,三餐靠她張羅,這兩人真要選一個,她選前者。

  她記得看過一個戀愛理論,大概是這樣說的:男人對女人的愛情中要帶著憐愛,女人對男人的愛情中要帶著尊敬,這樣才能圓滿。

  她覺得在她對蘇子卿的看法上,這個論點很符合。

  唉,蘇子卿怎麼還不來?

  自從發現管不住自己的少女心後,閔天雪也懶得管了,就讓它撲通撲通吧。

  ***

  閔天雪的傷好得很快,醒來後沒幾天就已經活動自如,自己推開梅花紋窗後,發現冬天已經到了,之前因她醒來時發著燒,並不覺得冷,直到見到院中銀裝素裹,才有冬天的實感。

  風起,一陣刺骨寒意,饒是雪景再美也不想欣賞了,連忙把窗子關起,跳著步子回到床上,臺北出生的她只有去歐洲旅行時看過雪,但那冷也沒幾天,自己既然穿越到東瑞國,這裡冬天又是一雪三個月,還是要蓋有地龍的房間比較好,太冷了,炭盆根本不夠看,而且炭盆讓房間好乾,她會一直流鼻血。

  正在想要在哪個房間改建,門呀的一聲開了,她轉過頭,見蘇子卿提著一個大紅漆盒繞過屏風,寶意連忙上前接過放在桌子上,替他脫掉大氅,斟上熱茶,然後退到旁邊去。

  耶耶耶,他來了,開心。

  閔天雪完全無法克制自己少女心的波動,感覺像初戀一樣,看到人就高興,等不到就失落,然後又覺得自己很好笑,又不是少女了還這樣,可沒辦法啊,她真無法控制。

  而且明明病中憔悴,還想打扮給他看,後來是青姨娘說憔悴好,女子病中的蒼白會讓人我見猶憐,想想也有道理,前生她什麼都能自己打理好,趙國勝就覺得她一個人也沒事,到了這裡又完全不怕蘇夫人,他會不會覺得她太過剛硬,恰好趁這機會展現自己嬌柔的一面。

  嘿,她不是不想裝,真喜歡上一個人,她是願意裝一裝的。

  “今日可好些了?”

  “嗯。”說句沒良心的,閔天雪很感謝那昏睡的四十天,把傷口幾乎養好了,不然真要痛死她,一劍穿過啊,武俠片要有人這樣被刺過,通常就要領便當了,她居然還活著。

  活著真好。

  死亡,一次就夠了,不要再來第二次。

  “那是什麼?”她看著桌子上的大紅漆盒。

  蘇子卿喝了一口茶,“你的誥命霞帔。”

  “你去跟婆婆拿了?”

  蘇子卿雲淡風輕的點點頭,“那本來就是賜給你的,怎麼能一直放在母親那裡。”

  數月前,西夷大皇子解送回京,皇上大喜之下賜了蘇子卿為一品車騎將軍,妻子閔氏為一品誥命夫人,所有的東西都隨著聖旨一起進入蘇家,當時的閔氏還是原先那個怯懦的閔九娘,她什麼也不敢說,就眼睜睜看著婆婆代為保管她的一品霞帔。

  然後閔天雪來了,她不屑,當然更無所謂,蘇夫人愛就給她吧,只不過隨著皇后的賞菊宴接近,她有點著急,禮儀嬤嬤說,入宮得穿上霞帔,不然視為失儀,會挨板子的,閔天雪知道自己該去蘇夫人那裡把霞帔拿回來,但又很不想讓蘇夫人有發作的機會,於是一直拖,一直拖,然後她就被刺傷,賞菊宴在她傷後舉辦,她自然是不用入宮,兩種意義的逃過一劫:不用求蘇夫人,不用跪皇后。

  “九娘。”

  閔天雪含笑看著他,“嗯?”

  蘇子卿揮揮手,寶意退下,離開前把門關上。

  “我知道你跟母親定下三年之約,不過我希望你考慮考慮,留在羽光院,我、我會好好對你的。”

  蘇子卿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說這些話的時候漲紅了臉,看得出來是鼓起勇氣後的不好意思,這是閔天雪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內心覺得很可愛,又有種想調戲他的感覺,於是盯著他問:“你打算怎麼對我?”

  “我絕對不會要貴妾姨娘。”

  哦,不錯,像蘇子遠雖然身體不好,卻也娶了六房妾室呢,溫氏整天跟姨娘鬥得你死我活,沒一天安生。

 “還有呢?”

  “如果你跟母親有爭執,我絕不愚孝。”

  這個贊,“還有呢?”

  “如果再次出征,我一定保重自己。”

  嗯嗯嗯,講到重點了,“最後一個是我最想聽的。”

  “我知道刀劍無眼,所以一定會小心,不會愚勇。”蘇子卿說到這裡,想起一件事情,這很難啟齒,但他也得說,“最後一件,也是最重要的。”

  “我聽著呢。”

  “就是,我的身體跟一般人不一樣,不……”不好看,應該說很難看,因為滿是刀疤。

  別說女人,第一次到前線的軍醫看了都嚇一跳,何況他被西夷俘虜後,足足被刑求三個多月,那傷更嚴重了,幾乎沒一塊好皮,大腿甚至有兩個碗大的凹洞,他的身體像怪物似的。

  閔天雪連忙打斷他,“我不介意。”

  雖然男人的價值不在於那方面,但說出來還是挺傷自尊的吧。

  看蘇子卿還是臉色一暗,閔天雪笑著說:“你很好,我上次去大嫂那裡賞花,那些夫人知道我是車騎將軍夫人,人人都對我熱情得不行,莊夫人說,莊大人總算不用煩惱徵兵問題,原本稀疏的頭髮都長一些出來了,洪夫人說,洪大人自從開始掌管糧草後,沒一天好睡,原本兩百多斤的胖子居然痩到只剩下一百斤,還好停戰了,不然為了身體著想就只能辭官了。

  “還有啊,我常常去昭然寺上香,那些乞兒總是塞些蓮花燈給我,然後嚷著要銀子,強迫我買,後來知道我的丈夫是鼎鼎大名的車騎將軍,還是塞蓮花燈給我,卻一哄而散,不要銀子了,說是謝謝將軍保衛家園。

  “我不介意你的身體如何,對我來說,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蘇子卿摸著她的頭髮,十分欣喜,“天雪。”

  天……天雪?

  閔天雪一顫,“你、你叫我什麼?”

  “我知道你是閔天雪。”蘇子卿溫和一笑,“我們喝酒那天,你醉了,什麼都講出來了,不用怕,我都知道。”

  “都、都知道?我跟你們……真的不一樣,我真的來自很久以後……”

  見她緊張,蘇子卿笑著安撫她,“我在西疆多年,聽過起死回生之術,據聞若是命不該絕,魂魄就能依附重生,只不過都是聽說,沒真見過,那日聽你醉後言語,我便知道那是真的,你說那叫穿越,我想我懂那意思,穿梭時光,越過疆界,從很久以後到了這裡。”

  “我不是妖,也不是鬼……”

  “我知道,你是人。”蘇子卿握起她的手,“你是閔天雪,是閔九娘,也是蘇閔氏,不用怕,我知道,我不會怎麼樣的。”

  閔天雪抓著他的手,“你不怕嗎?”

  “不怕。”

  神奇的,兩個字就讓她安下心來,有人知道了,而那個人說:不怕。

  ***

  把事情說開後,閔天雪覺得日子簡直在雲端,每天醒來,吃完青姨娘張羅的豐盛早餐,然後就等著蘇子卿來看她。

  閔天雪現在懂辦公室的大姊姊們為何都愛小鮮肉,小鮮肉真是養眼啊,蘇子卿對她笑一笑,她就覺得要飛天。

  她小時候的事情在那天醉後已經講得差不多了,於是纏著他講他小時候的事情——既然打算在蘇家住下,總得把蘇家搞清楚。

  已故的蘇老將軍名為蘇錯,為什麼堂堂將門之子取了一個錯字,因為他的生母是個丫頭,還是個主動爬床的丫頭,所以一出生就被命名為錯,生母也被迫服毒身亡,到了二十歲,西疆戰事又起,蘇家照例要往西疆送人,他的嫡母捨不得自己的兒子去那裡,於是把這庶子送去,沒想到蘇錯憑著一股狠勁,自己領了前鋒令,打了勝仗不說,還追逐敵人百餘裡,大大的鼓舞了西疆的士氣。

  因為蘇錯為人勇猛,重義氣,所以將士用命,在西疆八年,戰功無數,二十五歲回京,欽賜五品,他的嫡母在宗親壓力下,不得不把他寄到名下,蘇錯正式成為嫡子,娶了宰相的女兒,有了宰相的朝堂勢力幫襯,蘇錯理所當然平步青雲,最後甚至接下了虎符,成了新一代的鎮西將軍,父母相繼亡故後,他做了一件震驚朝堂的事情……把兩個嫡兄分家出去。

  那兩個嫡兄自然不願意,還求宗親出面,說憑什麼把嫡子分出去,可是在名門世家,只有當權者能說話,蘇家是蘇錯這個鎮西將軍當家,所以他說的話就是聖旨,不分也得分。

  蘇錯有兩個兒子,長子蘇定國,次子蘇定邦。

  蘇定國十八歲就殉國,留下一個遺腹子,一落地生母就血崩而亡,蘇定邦見哥哥的孩子竟沒人照顧,心生不忍,於是抱到自己膝下扶養,取名為蘇子威,是蘇家名義上的長子。

  兩年後,蘇定邦跟正妻蘇夫人生下蘇子遠,然後是通房所生的蘇子正,不過蘇子正身體不好,並沒有長大,最後就是年紀最輕的蘇子卿。

  蘇定邦三十三歲時,蘇錯戰死,妻子因為承受不住,也跟著去了,蘇定邦成了新一代的鎮西將軍,提拔蘇子威不遺餘力,蘇子威也很爭氣,十六歲就建了戰功,受封左武衛將軍,也就是這時候有宗親出來表示,既然子威已經成年,有了功名,皇上還賜了宅第,是不是回到蘇定國那支比較好。

  於是尋了好日子,上香,分祠,蘇子威的父親又變成蘇定國,至於蘇子遠,大家都沒改排行,還是叫二爺,因為算命的說,他身體不好,扛不起長子之責,硬要當長子,那只會折福,所以即便蘇子威已經回歸蘇定國膝下,蘇子遠依然是二爺,蘇子卿也依然是四爺。

  至於蘇錯的幾個堂兄都還在,妻子們也都還在,要是族中有事情,一定會出席,老人家什麼都不缺,就缺表演舞臺,因此他們很樂於評斷公道,但蘇家現在的族長跟宗婦年紀都很大了,最近似乎在商討著要把這位置交給蘇子威跟宋氏。

  蘇家的故事說起來不過一個時辰,但卻是蘇家一部分人六七十年的人生,然後閔天雪真的覺得很好笑了,蘇夫人這麼把門第當一回事,但她公公蘇錯就是個庶子啊,不管他後來是不是被寄入嫡母名下,都不會改變出身的,蘇夫人不會不知道蘇家歷史,還這麼看不起她。

  然後蘇子威回歸蘇定國那支,雖然說是宗親的意見,但誰這麼閑啊,怎麼看都有蘇夫人運作的痕跡在裡面——蘇子遠身體不好,蘇子卿又還小,萬一丈夫器重蘇子威怎麼辦?萬一蘇子威當家後像蘇錯,整碗端走怎麼辦。

  只不過沒想到蘇子遠身體不好,蘇子卿也……然後從宋氏那邊過繼平哥兒跟康哥兒,等於繞了一大圈,結果這個家還是由蘇子威那一支來當。

  蘇夫人真的是沒事找事的最佳範例。

  像她就很好啦,不會有孩子,也不打算過繼孩子。

  對於小嬰兒這種生物,她不特別喜歡,但也不討厭,抱持著有很好,沒有也沒關係——不過不知道蘇子卿怎麼想耶,要找時間溝通一下,萬一他想要有孩子,那他們就去收養棄嬰,總之不能抱有娘的過來養。

  閔天雪病中時,蘇夫人派丁嬤嬤過來送過幾次補品,然後最後一次說:“四少夫人如果身體無恙,還是要去滿福堂跟夫人請安。”

  蘇夫人話都說這麼明瞭,閔天雪也不好再裝死——既然打算跟蘇子卿過日子,就不能再把她當路人,而且她也有件事情要跟蘇夫人說。

  於是等雪停的日子,閔天雪早早起床,畫眉,點唇,打扮妥當,穿上銀貂裘,秋月怕她冷,在她手裡塞了個暖爐,饒是如此,一推開門,那冷風撲面而來,冷啊,天氣好時不覺得,天氣冷時真覺得羽光院跟滿福堂太遠,而且因為是武官宅邸,沒有府內馬車這種東西!

  千辛萬苦總算到了滿福堂,一進花廳,滿室溫暖,房內幾個炭盆燒得火紅,房中香氣嫋嫋,隱隱是青竹香,富麗堂皇的花廳中,溫氏已經到了,身上穿著一件翡翠綠襖子,青白色鳳尾裙,頭上插著雙鳳銜珠長簪,顯得十分富貴喜氣,見到她馬上過來,“四弟妹身體可舒暢些了?”

  “多謝二嫂關心,已經無恙了。”

  “那就好。”溫氏拍拍她的手,“聽下人說四弟妹被抱下馬車時滿身血,能沒事真是菩薩保佑,年前我還要去昭然寺給康哥兒跟平哥兒求平安,到時再約你一道去上香?”

  “好。”閔天雪環顧花廳,“怎麼沒見到兩個哥兒?”

  “天氣太冷,跟婆婆說了大冬天就不抱孩子過來,不然怕著涼。”

  “二嫂對孩子真好。”

  溫氏笑得開心,“自己的兒子,不對他們好,對誰好。”

  閔天雪覺得古代女人真的很神奇,她在閔九娘的記憶看過,溫氏一直是個愁眉苦臉的婦人,很瘦,氣色不好,可自從平白得了兩個兒子,別說人變得精神,就連身體都胖了些。

  那麼至少沈姨娘可以放心些了吧,雖然說自己能做的不多,但透露一點康哥兒的近況還是可以的。

  廊間垂簾晃動,丁嬤嬤的聲音傳來,“夫人到了。”

  閔天雪跟溫氏連忙回到自己位置坐好。

  蘇夫人見到她,露出不滿的神色,但終究沒說什麼的在中間的椅子坐了下來。

  “媳婦溫氏見過婆婆。”

  “媳婦閔氏見過婆婆。”

  蘇夫人嗯了一聲,沉著聲音說:“老四媳婦啊,老太婆總算把你給盼到了,你還真尊貴,一病就是這樣久。”

  嗯,是她熟悉的蘇夫人沒錯,“回婆婆,媳婦被一劍穿身而過,自然是養得久的,那些西夷人恨透了四爺,又怎會對媳婦手下留情。”

  這番話是提醒她,自己可是無妄之災,本來要倒楣的可是你自己的兒子哦。

  果然,蘇夫人露出被噎到的樣子,悻悻然道:“都坐下吧。”

  然後閔天雪看到,許詩雅跟許小雅都跟在蘇夫人身邊。

  這就奇了,許詩雅就算了,本來就是蘇家姨娘,許小雅算啥?都快過年了怎麼還不回自己家——原本她也是同意收許小雅為貴妾的,不過她現在不想了,她的世界不能有平妻貴妾,姨娘通房。

  由於快過年了,因此講的都是過年之事,年節來往,朝廷命官送什麼,那幾個還在的伯叔長輩要送什麼,初一到元宵要準備哪些菜,還有,過年前得找一天上昭然寺施粥。

  溫氏已經當了七年的蘇家媳婦,自然都懂,閔天雪卻是滿頭問號,但仔細想想,反正蘇夫人也不會交代她,隨便聽聽就好。

  如此一說,便是半個時辰。

  有了這個發揮舞臺,蘇夫人說得很高興,語畢還加上一句,“你琢磨琢磨,還有哪裡不周到的?”

  溫氏謙遜,“婆婆做事哪需要媳婦琢磨,這麼多年來,媳婦只要聽話,過年就穩妥了。”

  “老四媳婦,多跟你二嫂學學。”

  唉,“是。”

  “你倆可還有事情?”

  “有的。”溫氏連忙說,“便是我房中的小雀,二爺說喜歡,想收房,媳婦也不想拂逆二爺的意思,只不過這名分卻不好拿捏,給姨娘是太高了,畢竟只是丫頭出身,怕其他姨娘不服氣,但算通房,卻又太低了,二爺不想委屈小雀。”

  “給個姨娘吧,難得他喜歡,要什麼就開庫房拿,要是有人跟你說,便告訴她們,那是我的意思。”

  “是。”

  閔天雪傻眼,蘇子遠又要納妾?

  蘇子遠這樣一算,就有七個妾室了,媽啊,他到底對誰是真心的,還是說,只是想證明自己有權有勢,對誰都不真心?

  感覺是後者吧,從他想把自己的貴妾塞給弟弟,讓弟弟落個奪人妾室的惡名,她就覺得他不是正常人。

  “講到姨娘,我倒想起一件事情,老四媳婦,你把詩雅退回來了,嗯?”不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嗎,怎麼現在才翻舊帳。

  “我想了想,你也有你的立場,這件事情就算了。”

  咦,咦咦,怎麼變得這麼好說話,這不是她認識的蘇夫人。

  “那讓你收小雅,總沒話說了吧,她可是黃花大閨女。”

  嗯,果然還是那個蘇夫人。

  “小雅美貌,聽話又溫柔,一定可以好好侍奉子卿的。”

  許小雅害羞一笑,“姑姑。”

  “別害羞,姑姑說的是實話,你先當平妻,平妻也是妻,姑姑不會委屈你,將來生下的孩子也是嫡子,不用怕子卿不疼愛。”蘇夫人拍拍侄女的手,然後看向閔天雪,“如何?你可沒忘記跟我的約定吧?”

  “沒有,只不過有件事情要跟婆婆說,跟四爺有關,還請婆婆摒退旁人。”

  溫氏連忙站起,“我還有禮單要寫,這就先走了。”

  丫頭跟嬤嬤也都退下,但許小雅跟許詩雅還留著。

  閔天雪就無奈了,這兩人真聽不懂人話,於是,她只好再說一次,“請婆婆摒退旁人。”

  “小雅即將是你的姊妹,三年後等她扶正,便會收詩雅,都是四房的女人,沒什麼不能聽。”

  “但婆婆,真不能聽啊,您信我一次,讓她們聽了,您會後悔的。”

  蘇夫人也生氣了,“我不後悔,說吧。”

  “您不後悔我也不說,這件事情就只能您知道,您要不摒退她們,我就不開口,憋死您。”

  蘇夫人一拍桌子,“你!”但因為是跟兒子有關,太想知道了,蘇夫人還是道:“小雅,詩雅,你們就先下去吧。”

  “姑姑。”許小雅是嫡女,又比較受寵愛,於是撒嬌說:“姑姑也說我過門就是平妻,既然一樣是妻,有什麼好不能聽的,表哥的事情知道越多,我越知道怎麼服侍,您說是不是?”

  許詩雅連忙附和,“是啊,我既然打定主意當四表哥的妾,就一定會站在他那邊的。”

  閔天雪心想,那可不一定哦。

  她可是經過二十一世紀的洗禮,知道愛情有很多種形式,加上她對孩子沒有執念,所以可以接受無性婚姻,但這兩個古代女人肯定不行的,光看溫氏的胖痩差別就知道孩子對古代女人有多重要。

  其實,她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但蘇夫人是母親,至少在這點上,閔天雪相信她不會害兒子。

  “既然這樣的話,”閔天雪壞心的一頓,“那我就回羽光院了。”

  蘇夫人實在拿她沒辦法,“小雅,詩雅,你們先下去吧,我回頭跟你們說也是一樣的。”

  兩姊妹雖然不甘心,但也不敢違拗,只能下去。

  “好了,你可以說了。”

  閔天雪坐到她旁邊,在她耳邊小聲說:“四爺的身體跟二爺的一樣。”

  蘇夫人不解,“什麼一樣?”

  “身體一樣。”

  蘇夫人先是錯愕,接著茫然,然後懂了,整個人突然蔫掉,抓住閔天雪的手問:“你怎麼知道?你們圓房了?”

  “沒有,是四爺親口跟我說的,他知道我跟婆婆的三年之約,但想留我。”

  “一樣,居然一樣……”蘇夫人臉色灰敗,喃喃自語,“其實我早就懷疑了,我給過他好多丫頭,每個都很標緻,可他都不要……我一直在想他會不會也是……但總不敢想……都是我不好,我沒把這兩個孩子生得健健康康……”

  “這怎麼能怪您呢,誰也不想的,只不過是運氣差了些,絕對跟婆婆無關的,您千萬不能這樣說自己。”

  “那你呢,你怎麼想?”蘇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願不願意陪著他?我知道自己以前對你不好,以後會對你好的,九娘,你好好陪著他,以後我的嫁妝都給你,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就再去跟子威要……子威很孝順我,一定會給我孩子的……”

  “婆婆,您冷靜點,我跟您有過三年約定,可是我後悔了。”閔天雪從懷中取出一張一萬兩銀票,“這是一萬兩,我還給您,三年後我不下堂了,我還是要做蘇四少夫人。”

  蘇夫人喜出望外,“真的,你、你願意?”

  “我願意。”閔天雪頓了頓,“不過不收姨娘也不收通房,就我們兩人過日子。

  蘇夫人連忙點頭,“好好好,都聽你的。”

  她知道子遠身體不好,但還是想給他該有的體面,所以瞞著身體的事情,跟溫皇后的娘家侄女訂親,他新婚之夜躲到詩雅那裡去,可是怎能躲一輩子,當然還是讓老二媳婦知道了,然後溫家從親家變仇家。

  這件事情,她被溫皇后罵,被宗親罵,被丈夫罵,後來是把蘇家唯一的丹書鐵券送給溫家,溫皇后才饒了她。

  給身體不好的兒子娶名門媳婦?她不敢再做第二次了,閔九娘願意陪著子卿那就太好了,對了,回頭得把她們簽的合約燒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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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8 PM

第十章

  跟蘇夫人把話說清楚,把錢還給她,閔天雪總算解決了一件心事,不然拿了錢又不走,感覺好像詐欺似的。

  現在還了一萬兩,只覺得身心舒暢,至於那一萬兩,自然是從蘇子卿給她的那些銀票裡出的。

  開開心心回到羽光院,剛好遇到蘇子卿,他一身出門打扮,她知道他很宅,懶得應酬,很多帖子他都假裝沒看到,穿這麼正式實在奇怪,而且仔細想想,她今天卯初時分就起床,照理說他應該在院中打拳練武——那畫面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神奇,大雪紛飛,他卻只穿一件單衣,頭髮上都積了一層雪,也不見他打顫。

  每天看,每天看,都習慣院子早上就是有個人喝來喝去,但今早出門已經沒看到他人影了,這麼早,去哪?

  彷佛看懂她的疑問似的,蘇子卿笑說:“去禦書房見皇上。”

  “皇上想見你,還是你要見皇上?”

  “皇上要見我,問問我那西夷大皇子到底怎麼辦才好,是就這樣關著,還是受西夷的降書,然後把人放回去。”

  這的確是大問題,“那你怎麼說?”

  “當然是受降放人,西夷王雖然寵愛大皇子,但這可不是唯一的兒子,現在幾個皇子都在爭出頭,只要西夷王下定決心立太子,那麼大皇子就沒用了,沒有哪一個國君會讓個兒子掐住自己一輩子,趁現在西夷王還對大皇子有父子之情,受降放人比較好。”

  閔天雪擔心,“萬一對方說話不算話呢?”

  “這倒不用擔心,西夷人愛面子,出爾反爾這種事情是做不出來的,有這張降書,我們可以理所當然派幾個大臣入駐西夷,以輔助之名行監視之實,就不用怕他們將來作亂了。”

  真不愧是她夫君,用大臣以克制對方,而不是許以東瑞國的貴族之女,和親雖然有用,但這方法真的很爛。

  慢著,她想起一件事情,“如果受了降書,你是不是就不用去西疆了?”

  蘇子卿含笑,“是。”

  “那太好了,西疆多危險,還是我們鎮西將軍府才安全,你也不用怕無聊,我有好多事情可以教你,譬如說做生意什麼的,我會的可多了,保證你忙不過來。”蘇子卿一笑,“我是不用再去,等受了降書,爹也會回來,到時候那邊留下四叔祖那邊的大堂兄就可以了,不過那至少還要一兩年,受降內容得兩邊商議,得來往好多次才能定下,但可以確定的是,不會再打仗了。”

  四叔祖那邊的大堂兄?啊,不管,總之也是蘇家某位小將軍就是了,哩:'她的夫君不用再去前線了,開心。

  “我不打算做生意,皇上希望我兼任京城都尉的職責,共兩萬精兵,負責保護京城安全。”

  閔天雪點頭連連,“那很好,你的專長。”

  人啊,最怕無聊了,很多人一退休,突然就憔悴起來,她怕她的夫君退役後也會跟著無聊到消瘦,才提出做生意,但他現在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當然是最好的,一個將門之家的兒子,當然還是會想從事相同的工作吧,京城都尉聽起來好像不大,但卻手握兩萬精兵,那應該也不是小官了。

  等他正式上任,她就去買兩隻狗回來養,白天他巡城,她算帳,下午回來一起遛狗,跟狗玩,然後一起吃晚飯,然後晚安,然後早安。

  休沐日就去郊外踏青,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又身為武將的妻子,她應該要學一下騎馬,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像武俠片一樣,一黑一白兩匹駿馬,賓士在綠野山坡,賓士在黃沙大道,唱著:躍馬江湖道,志節比天高……

  下雪的時候嘛,就租條漁船去遊湖,她來到古代這幾個月雖然不缺錢,但也沒有好好花過錢,打算游湖時奢侈上一把,請個琴娘彈琴,再請個茶娘烹茶,看著白色雪花落在平靜的碧綠湖面,然後吟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想想,都對將來的日子期待起來。

  “想什麼,笑成這樣?”

  “你今天早上見皇上,談了國事,我今天早上也做了一件事情,喔,不對,是兩件事情,你猜猜。”

  蘇子卿見她一臉得意,覺得又可愛又好笑,“買了新莊子?”

  他知道閔天雪一直是個小錢精,不是沒見過人愛錢,只不過大家通常會掩飾,但她不,始終擺明著態度:我,就是愛錢。

  他沒有覺得不好,反而覺得可愛,銀子人人都愛,坦白點不好嗎。

  朝廷上的爾虞我詐已經夠多了,他不想生活上還這樣,如果連夫妻都要裝,那真一點意思都沒有。

  “不是,不過講到莊子,先跟你說,我打算把你名下的莊子都改變收租方式,讓佃農都可以拿三成穀糧,不要領固定的銀子了,領銀子沒人會盡力做活,以後不給銀子,每人分三成穀糧,就算不用管事催促,他們肯定也會搶著幹活的。”

  “這倒不錯,收成多拿得多,的確很鼓舞士氣。”

  “是吧,然後我想把莊子上的穀糧跟鹽田產出的鹽都賣給盤商,讓盤商去做買賣,一來省去人力,二來也低調點,聖心難測,要是我們自己賣,難免讓人知道我們有多少東西,這要傳入聖上耳朵裡,知道臣子的莊子一年幾十萬擔穀糧,幾千擔鹽巴,恐怕就不舒服了,寧可少賺點,求個心安。”

  蘇子卿聽了認同的點頭,他的財產雖然都是因為軍功賞下來的,但國庫不充裕也是事實,總不好讓皇上看到臣子庫房滿滿,自己卻要為了國庫傷腦筋,要知道伴君如伴虎,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蘇子卿道,“好,講完莊子了,你今天到底做了什麼大事?”

  從垂花門碰到她,就是一臉笑意藏不住,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第一件事,我之前不是跟婆婆拿了一萬兩,答應三年後安靜下堂嗎,我今日把銀子還給婆婆了,然後說我不下堂了,我會尊敬她,但我不打算跟二嫂那樣事事聽她的話。”

  蘇子卿聽著,臉上露出一抹笑,這丫頭是真打算跟自己過日子了。

  說來也奇怪,他真的是還沒見過她的人就開始喜歡她,不是大美人也無所謂,他喜歡的就是她的性子。

  知道她是從其他地方穿越而來的之後,內心也開始懂了,為什麼她跟別人不一樣,剛開始當然有點疑慮,但見到她受傷,他終於明白,那疑慮不算什麼,就算她是妖,他也想跟她過日子。

  他想要一個朝氣蓬勃、獨立自信的妻子,而不是只會嬌媚討好,或者唯唯諾諾。

  “第二件事情,就是我同時擋掉許詩雅跟許小雅,平妻姨娘什麼的,都不能有,別說我現在還很年輕,就算我老了,頭髮白了,滿臉皺紋,我也不會容許平妻姨娘,見一個打一次。”

  “打一次?”

  “對,我不打她們,我打你,收妾室什麼的,都是男人不老實,不是女人的錯,所以我打你。”

  蘇子卿莞爾,“好。”

  “不用害怕,只要你老老實實,我會好好對你。”

  蘇子卿想笑,總覺得他們這對話好像怪怪的,立場顛倒似的,但算了,她高興就好,於是點點頭。

  得到承諾,閔天雪放心了——蘇子遠身體不好,可是還是娶了六房,不對,加上小雀是七房了。

  蘇家是一品門第,所以即便他身體不好,還是有人想結兩姓之好,有些是小官想給兒子鋪路,所以把女兒送進來,就像她當時一樣,有些是女孩子自己貪慕富貴,想過上有錢的日子,無論如何,只要家底夠深,不管怎麼樣,都會有人前仆後繼的把女兒送進來。

  她不想成為第二個溫氏,第二個宋氏,第二個因為姨娘而操煩的主母。

  她在臺灣長大,就算到了東瑞國,她還是堅持一夫一妻,就算丈夫富貴滔天也一樣。

  現在他答應她了,那就好,她可以跟他討論起該養什麼狗了,不知道古代有沒有像拉不拉多那種狗,她在來到這裡之前正在看一部紀錄片,裡面狗狗好可憐,拚命的討好來收容所看狗的人,很想有個家的樣子,她一直忘不了那只黑色拉不拉多的眼神,可以的話,想養只大黑狗當兒子,她就帶著牠整天滿園子遛,就不相信許家兩姊妹還敢來惹她,哼!

  ***

  蘇子卿忙了起來——皇上決定受降,西夷來使朝見,要說東瑞國懂西夷的人,不是皇帝,而是蘇家子孫。

  蘇家子孫幾十年都在西疆跟西夷人打交道,對西夷瞭解十分深入,因此西夷來使雖由禮部接待,但降書內容卻要由蘇子卿來看,看內容是真的想求和,還是只是在敷衍。

  朝臣都一致提議要把西夷榨乾,蘇子卿卻是不同意,合約內容若太過分會變成東瑞國沒誠意了,西夷王再怎麼疼愛兒子,也不會傾一國之力來救他。

  沒錯,降書得讓西夷肉痛,但不能不給他們留一點根基。

  最後敲定西夷每年奉金十萬兩銀子,負責糧食的大臣改由東瑞國指派,只要握著糧食,就不怕戰爭再起。

  這下東瑞國管農糧之事的糧部從上到下都慌了起來,京城歌舞昇平,舒舒服服,誰想舉家去那地方哪,連間像樣的酒樓都沒有,丁大人舉薦趙大人,趙大人又自謙品德有失,林大人明明都五十幾歲了還說自己發水痘,祁大人跟薛大人共推頂頭上司王大人,王大人拄著拐杖上朝說自己太老了,打算告老還鄉。

  後來是蘇子卿想出辦法:糧部除了掌司大人外,從二品開始,三年一任,到西夷任官,回來後便晉一個品級,裝病不去的,提前致仕的,那便舉家出京,三親內有官職者皆降,三代內不得科考捐官。

  然後林大人的水痘就馬上好了,王大人也不用拐杖了,表示自己還要報效國家三十年。

  閔天雪在後宅,雖然無法直接得知朝堂大事,但她可以打聽啊,許征跟許途這兩兄弟真是八卦小能手,沒什麼打聽不到的,連西夷王異想天開想把女兒嫁到東瑞國,以換兒子回去這件事情都知道,西夷公主據說膽大熱情,但皇上篤信佛法,自然對女色看得很淡——說是很淡啦,但那是跟前朝比,事實上皇上的後宮也有二十幾人呢。

  就在朝廷忙碌中,過年了。

  一家人一起吃了飯,她第一次看到雀姨娘,很年輕,很漂亮,穿著一身跟年紀不相稱的錦繡華服,表情得意洋洋。

  是啊,一個丫頭能成為姨娘,不用伺候別人,還反被別人伺候,那真的是走到頂點了。

  溫氏對雀姨娘的張揚完全不放在眼中,只專注在平哥兒跟康哥兒身上,兩歲多的小孩子正活潑,滿花廳跑,奶娘跟丫頭在後面小心翼翼的跟著,就怕這兩個小祖宗有什麼意外,跟二少夫人交代不過去。

  當然,閔天雪也第一次看到蘇子遠,跟蘇子卿不像,蘇子卿很像蘇夫人,五官好像複製貼上那般相似,蘇子遠樣貌應該像到父親蘇定邦。

  至於個性嘛,真不知道像誰,很古怪,表面上說恭喜弟弟深得皇上信任,幫忙處理西夷事宜,表情卻又陰陽怪氣,還不斷說“要不是我身體不好,還真想也去西疆,然後掙個一品官職,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人譏笑無用”,當個一品?你以為一品是長在地上的,隨便揀都有?那是蘇子卿花了七年,然後用命換回來的啊。

  然而蘇夫人很吃這套,馬上就一臉愛憐的說:“西疆有你爹跟你弟就夠了,你在家裡陪我,也是孝順,你就算沒功勳,那也是一品門第的二爺,人人羨慕你還來不及,誰會譏笑你無用。”

  閔天雪很佩服蘇子卿,他一定從小到大就聽二哥這種諷刺言論,但他完全不動如山,假裝沒聽見,照樣吃菜,照樣喝酒,在康哥兒跟平哥兒跑過身邊時,撈過來親一下,小娃兒很敏感,從大人身上得到善意,很快也會回以親吻。

  吃完飯,自然是守歲。

  蘇夫人真的是偏心怕人不知道一樣,讓蘇子卿先去睡,等子時初再起來守歲,換句話說,蘇子遠只需要守到子時,然後就可以回院子一覺到天亮。

  閔天雪覺得不太爽,但見蘇子卿都沒說什麼,也只能算了,告訴自己,正常人不跟他們計較。

  回到羽光院,蘇子卿似乎有話想說,閔天雪便等著。

  遠遠傳來爆竹的聲音,冷空氣中除了梅香,還有不知道哪裡飄來的淡淡煙花味,抬頭望天,沒有月亮,星光滿天。

  閔天雪就著燈籠看著蘇子卿的臉,原本忿忿不平的心靜了下來,她有他,她很幸福,幸福的人不跟他們計較。

  “九娘。”他喚她。

  他們說好,穿越之事不讓第三人知道,從此以後她就是閔九娘,兩人都要習慣這名字,省得露出馬腳,當然,她以後可不能再喝酒了。

  閔天雪微笑,“我聽著呢。”

  “你今晚……睡我房裡好不好,別回去了。”幾句話,讓那張有刀疤的俊臉漲得通紅。

  閔天雪在內心嚎著,小鮮肉害羞了,好可愛啊。

  她溫柔爆發的牽起他的手,“好。”

  在後頭伺候的齊嬤嬤連同幾個丫頭都面露喜色,不約而同想著,小姐雖然受姑爺喜歡,但分房睡也不是道理,總要懷上孩子才是正經。

  於是人人都喜氣洋洋的伺候兩人梳洗。

  閔天雪卻不知道幾人的想法,只覺得秋月今天幫她擦背擦得特別用力,手啊,身子都是,好像她很髒一樣。

  天冷,水涼得快,加了兩次熱水後,覺得也該讓粗使婆子休息,於是她便起身,在春花的攙扶下出了澡間,蘇子卿自然早就洗好了,坐在拔步床沿等她。

  幾個炭盆已經燒了起來,室內溫暖如春。

  丫頭跟婆子都識相的退下,四爺跟四少夫人第一次同房呢,可不能不長眼還留著。

  閔天雪吹熄燭火,就著窗戶透進來的微光走到床邊,脫了鞋,拉著蘇子卿躺下,蓋上錦繡百子被,準備睡覺——他子時就要起來了,能眯一刻是一刻。

  然後就聽到他咳了咳。

  閔天雪奇怪,“你著涼啦?要不要起來喝點姜湯?”

  “不,不是。”

  “那怎麼咳嗽?”

  她伸手想摸摸他額頭是不是有發燙,手卻不小心拂到他下身一個東西,很燙。

  那是啥?暖床用的湯婆子嗎?但湯婆子怎麼會放在那種地方啊,何況他又不怕冷,用什麼湯婆子?‘

  正在奇怪,蘇子卿卻轉過身子,一把抱住她,輕咬她的耳朵,那個被她以為是湯婆子的東西就抵著她的身體……閔天雪腦袋一炸,不是湯婆子,是他的生理反應!

  因為是預期之外的東西,所以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閔天雪懵了,他不是不行嗎,但她現在感覺他兄弟的精神很好啊。

  還有,他解衣服這什麼速度?

  “你不是身體不好嗎?”

  蘇子卿已經在跟她的褻衣帶子奮戰了,“誰跟你說我身體不好?”

  “你自己說的。”

  “我哪有說過那種話。”

  好了,她已經光溜溜了,這男人是天才吧,蠟燭都被她吹熄了,他居然也能摸黑快速的脫掉她的衣服。

  “我是說我的身體跟一般人不一樣。”

  咦,對耶,他好像是這樣說的,她是怎麼理解成他說自己不行的?

  可,可是,他也沒跟別人不一樣啊,兩個眼睛,兩隻手,兩隻腳,怎麼看都是普通人。

  蘇子卿很快的也解開自己的衣服,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貼。

  閔天雪只覺得手感很怪,各種凹凸跟線條,很粗,正在想應該是什麼,腦中靈光一閃:是疤!

  他拉著她的手直到自己的大腿,有一個很大的凹洞,大概有碗口那麼大,不只這個,往下還有一個更大的,腿部有很粗的痕跡,像是被嚴重鞭打過。

  閔天雪心中一軟,這是受了多少多狠的刑求啊。

  “這個疤有點嚇人,我們以後都熄燈睡,這樣你就看不見了。”

  閔天雪推了推他,“去把燭火點起來。”

  蘇子卿遲疑,“會嚇到你的。”

  “我不怕,快去。”

  放在桌上的紅色燭火重新亮了起來,房內又看得清東西了。

  閔天雪看見他口中那個不一樣的身體了,沒一塊好皮,都是疤痕,刀傷,箭傷,鞭傷,腿上有兩個洞深深的凹了進去,不難想見當時受了多重的刑,仔細看,他的左膝也顯得很不自然,也是受過重傷的吧。

  這一身皮肉換來的邊界和平,以及他的一品將軍。

  蘇子卿的表情有點忐忑,“還是可怕吧,我把燭火熄了。”

  “不用!”閔天雪把他拉回拔步床,“我不怕。”

  “真不怕?”

  “有什麼好怕。”閔天雪拉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腰上,對他耳邊吹了口氣,“你可是我的英雄哦。”

  蘇子卿忍耐多時,哪禁得起她這樣戲弄,一下子便撲了上去。

  沒經驗?不怕,本能戰勝一切!

  閔天雪覺得自己真是誤會大了,蘇子卿的問題不是不行,是太行了好吧,這根本不是人,是狼!

  兩人直鬧到快子夜,齊嬤嬤來敲門,蘇子卿這才起床更衣,依依不捨又神清氣爽的去前廳守歲。

  閔天雪刀傷養了五十幾天,然後就是大雪,根本也沒出去走動,體力不足,現在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架。

  齊嬤嬤跟秋月扶著她去洗澡,兩人都笑得見牙不見眼。

  齊嬤嬤是奶娘,膽子自然比較大,“老奴恭喜小姐。”

  秋月跟進,“婢子恭喜小姐。”

  閔天雪想到古人在新人過夜時有聽房的習慣,又想起自己剛剛忘情演出,一下子臉都紅了,自己剛剛好像叫得太過火……

  齊嬤嬤笑咪咪說,“小姐別害臊,圓房是好事呢,四爺體力那樣好,很快會有孩子的。”

  “孩、孩子?”閔天雪苦笑,嬤嬤,她跟蘇子卿才圓房,怎麼就講到生兒子了?

  “是啊,蘇家歷代生兒子多,生女兒少,小姐肯定也會是男胎,而且算起來是蘇夫人第一個親嫡孫,肯定會疼愛的。”

  孩子?她是不排斥,但沒想過這麼快有,她還想跟蘇子卿再多過過兩人世界呢,這麼說來,她上次生理期什麼時候?閔天雪腦子飛快算了起來,突然覺得不太對,她今天是危險期耶。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她跟婆婆說蘇子卿不舉,婆婆這才舉雙手歡迎她,但他現在舉了,她是要怎麼跟婆婆交代這件事情?

  啊,好累,不想了,等過完年再想,就算懷孕也不會一下子就凸出來,她還能想想要怎麼講。

  ***

  一年後。

  蘇家的過年已經很久沒這麼熱鬧了,鎮西將軍蘇定邦駐守西疆十年,去年十月終於回到京中,這是蘇家睽違十年的團圓飯。

  最讓蘇定邦高興的除了回家過年,就是見到小孫子了——子卿跟閔氏生了一個兒子,壯哥兒。

  他十月回京時壯哥兒剛出生,現在兩個多月,白白嫩嫩,愛笑得很,雖然天氣寒冷,但他還是每天都跑去羽光院看孫子,對他來說,這世間可沒什麼比金孫笑到冒口水泡泡更好看,孩子真神奇,每天看都覺得長大了些,怎麼看都看不膩。

  至於平哥兒跟康哥兒他自然也疼愛,那是他大哥的孫子,對他來說也是孫子,將來蘇家也少不了他們的。

  年夜飯,一家人圍成一圈,因為蘇定邦回家是大喜,於是蘇夫人發話,姨娘不用站在後頭伺候,也開一桌,湊湊趣,於是蘇定邦的兩個姨娘跟蘇子遠的七個姨娘都落坐吃酒席。

  遠處點煙花的聲音一陣一陣,屋內也很是熱鬧,平哥兒跟康哥兒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每一盤菜端上來都要問一問,嘗一嘗,然後評論一番,逗得大人哈哈大笑。

  閔天雪心想,孩子就是這點好,有他們在,氣氛就不會冷,等明年自己的壯哥兒也會滿場跑了吧。

  這孩子來得意外,算算還真是過年時候懷上的,前生沒懷過孩子,這輩子開始學習當媽,很有趣,也很新鮮,唯一比較尷尬的就是確定有孕,得去跟蘇夫人報告的時候。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蘇夫人錯愕的神情,“你有了?”

  閔天雪怕她誤會,連忙補上,“是四爺的。”

  “你不是說子卿跟子遠一樣嗎?”蘇夫人眉頭一皺,臉上一層飛霜,“你為了想留在蘇家,所以欺騙我?你好大膽子!”

  “不,不是的,四爺大部分時候不行,但偶爾可以。”閔天雪強調,“很偶爾很偶爾。”

  “他回來都半年多了,你就有孕,當真是偶爾?”

  “是,我跟四爺過年才真的圓房,之前都是不行的。”蘇子卿,對不起……蘇夫人聞言,臉色趨緩,“過年才圓房就有了?運氣倒是不錯。”

  “便是來跟婆婆報告一聲。”

  “子遠要能有個孩子就好,他也就不用這樣落寞了。”

  喂,蘇夫人,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偏心,不能替小兒子高興一下嗎?一定要馬上惋惜二兒子就是了。

  算了,蘇子卿,以後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人生不可能事事圓滿,你有一個偏心的娘,就會有一個偏心的娘子,娘偏二哥,娘子只偏你。

  有孕的消息一公佈,自然十分熱鬧,有來往的人家紛紛送禮,由於是一品夫人,連溫皇后都送了一些東西過來,蘇夫人掌中饋,這些自然由她自己去傷腦筋。

  閔天雪懷孕很順利,生產也很順利,只用了半天就生下六斤多的壯哥兒。

  直到壯哥兒出生,蘇夫人終於有一點當祖母的樣子,她原本以為蘇夫人會很冷淡,沒想到卻是很喜愛,跟蘇定邦一樣,每天都來羽光院看孩子。

  蘇夫人還是很偏心蘇子遠,但是她很愛壯哥兒,一個一品夫人會拿著波浪鼓逗個小奶娃,一逗一個時辰不疲倦,十幾年沒拿針線了,現在又開始做起虎頭鞋,虎頭帽。

  看,一整頓年夜飯,只要壯哥兒哼哼,蘇夫人馬上看向奶娘,一定要奶娘解釋“哥兒只是在玩”,這才繼續吃飯。

  山珍海味一道一道上,直到十二道菜吃完,丫頭撤下後換上水果清茶。

  蘇夫人吩咐三個奶娘,先把小少爺們帶回院子睡覺,路上小心點,別著了涼,然後又說:“子卿先去睡吧,等子時起來換子遠守歲。”

  蘇子卿笑說:“爹娘,二哥二嫂,還有九娘都去睡吧,我守著就行。”

  蘇定邦很放心,在家守夜又不是在西疆守夜,根本沒危險,他年紀已大,這幾年一到冬天,舊傷就疼得厲害,真的也支撐不住,“那就交給你了。”

  蘇子遠見弟弟要守,自然樂得清閒,帶著溫氏,兩個兒子,跟七個姨娘一群人回院子了。

  一下子,原本坐滿人的花廳只剩兩人,蘇子卿面對閔天雪,笑容變得溫和,“你才出月子沒多久,去躺著吧。”

  “不要。”閔天雪挽著他的手,“我要陪著你。”

  “乖,去睡。”

  “我剛剛已經喝了兩杯濃茶啦,你現在讓我去睡也睡不著,我們去院子看煙花。”

  蘇子卿內心一陣溫暖,是,母親永遠偏心,他很遺憾,可是閔天雪對他也偏心,這補足了他內心的那個缺口,從小到大,他每次過年聽到“子卿先去睡吧,等子時起來換子遠守歲”,總覺得受傷,他只能睡一個時辰,但二哥卻能從子時睡到天亮,但去年開始,他已經不覺得有什麼,然後今年,他可以笑著說都他來吧,他很幸福,不介意那些小事情。

  他替閔天雪系上銀貂裘,帶著她走到外頭。

  雪花一直落下,樹梢,花牆,涼亭,都覆蓋上一層白色,星光很亮,沿著走廊掛上的紅色燈籠給院子增添了不少過年氣氛。

  遠遠的有煙花升起,在空中炸開,散落。

  又一朵升起,炸開,散落。

  蘇子卿轉頭看著閔天雪,小小的臉上滿是光華,雙眼亮亮的,看著他的神情帶著笑意,用她的拇指輕輕搓著他的拇指,她說這叫調情,她如果在搓他手指,就代表在說我愛你。

  他覺得很不好意思,但又覺得很喜歡。

  神奇的小娘子。

  他以為自己不會遇上喜歡的女孩子,終究會隨便娶個門戶相當的女子,然後勉強過一生,可是她出現了。

  閔天雪,閔天雪,光是想著她的名字,內心就會柔軟起來。

  她的活潑明朗治好了他內心的傷,她跟東瑞國的女子都不一樣,她尊敬母親,但不害怕母親,尊敬二嫂,但不奉承有個皇后姑姑的二嫂,面對他也是直來直往,不卑不亢。

  “九娘。”他喚。

  “嗯?”

  “謝謝你。”

  “該是我謝謝你。”閔天雪淺淺一笑,“我曾經很孤獨,但現在不了,我不再只是我,而是‘我們’。”

  是什麼時候動心的?大概是在西疆時聽到她跟母親的三年之約的時候吧,當時想,居然有人可以克住母親,她一定很有趣,知道她開始做生意,完全不甩母親的家規,每天出門不說,一個女子還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就覺得她……很不一樣。然後看到畫像,眉目生動的一個少女,瞬間就想見她了。

  見到她,然後愛上她。

  感覺拇指又被她搓了搓,他轉過頭,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全書完】



註:相關書籍推薦:
  1、轉行做貴妻之一《一品妙妻》簡薰;
  2、轉行做貴妻之二《閨女鬧皇宮》瑪奇朵;
  3、轉行做貴妻之三《澡堂小娘子》春野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ng68 發表於 2018-10-7 04:08 PM

後記:還是粉絲生活

  終於看到《鋼之鏈金術師》的真人電影版啦,劇情真的是很符合原著,愛德很可愛,跑步有點後仰的樣子跟動畫中的好像,拉斯多超美,松雪泰子本人就是拉斯多啊,完完全全就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性感又危險。

  然後覺得NETFLIX好聰明,我看完鋼鏈真人版,馬上推薦我鋼鏈動畫版,當然腦波弱如我,馬上點開看了,噗。

  這一季非常喜歡一部日劇,《法醫女王》,不只是破案,每一集都有發人省思的部分,講霸淩那集反轉的真的很精彩,最後薰還看到哭了,然後還有一集,曾經坐過牢的人希望能回家,但卻覺得爸媽不會歡迎自己,所以始終沒回去,意外身故後,父母跟法醫說,他們每年都等著他回家過年,一直在等,這集薰真的哭得超慘,我真的太喜歡這個編劇跟這群演員了,想到這一季的日劇也都接近尾聲,真捨不得,太好看了,希望原班人馬推出續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當然要說說這本書啦。

  我突然想寫這樣一個故事:還沒看到對方之前,就愛上她了——於是有了這本書的誕生。

  所以男主角“聽說”了很多,然後才見面。

  當然,女主角誤會男主角身體不好是個梗,其實薰有想過,要不要讓女主角遇見一個男配,喜歡,動情,然後發現他是小人,又回到男主角身邊,寧願跟個無性而尊敬的人一起,也不跟個有性而厭惡的人一起,但想想,這樣的女主角好不討喜喔,光想想就覺得討厭,於是不行。

  閔三老爺也讓我花了一點心思,在想,要寫閔三老爺與閔三太太,還是給他一個名字,閔高至與張氏——古裝人物比較多,必須適當的在人名上做簡化,初稿是有給名字的,不過定稿時還是改掉了,其實我月初就寫完了,但因為這個問題想了好幾天,因為直接給個名字,跟寫閔三老爺,是各有優缺點的……說白了,其實都是很小的地方,但作者會反覆思索,這樣跟那樣,哪一種讀者看起來會更流暢,我真的沒辦法做到“隨便啦”,所以就會想很久。

  以上是這本書的小故事,《一品妙妻》也是薰少數以男主角視角做結尾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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