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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22 PM

沉筱之 -【恰逢雨連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19-5-3 12:43 PM 編輯

【書名】:恰逢雨連天

【作者】:沉筱之

【內容簡介】:

  柳朝明記得,初遇蘇晉,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

  那個時節總是多雨。

  他在朱雀橋邊落轎,她隔著雨簾子對他一揖。

  雨絲洋洋灑灑,他看不真切,只記得她一身素衣,明眸深處仿佛有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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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23 PM

楔子

  永濟元年的雪,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下。

  蘇晉被人從刑部帶進宮,險些叫這光亮的雪色刺了目。

  她已百日不見天光,大牢裡頭暗無天日,充斥著腐朽的屍味。每日都有人被帶走。那些她曾熟悉的,親近的人,一個接一個被處死。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書。

  身上的囚袍略顯寬大,凜冽的風自袖口灌進來,冷到鑽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蘇晉抬眼望向宮樓深處,那是朱南羨被囚禁的地方。昔日繁極一時的明華宮如今傾頹不堪,好似一個韶光颯颯的帝王轉瞬便到了朽暮之年。

  明華宮走水——看來三日前的傳言是真的。

  內侍推開紫極殿門,扯長的音線唱道:「罪臣蘇晉帶到——」

  殿上的人驀然回過身來,一身玄衣冠冕,襯出他眉眼間淩厲,森冷的殺伐之氣。

  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蘇晉覺得好笑,嘆自己初見他時,還在想世間有此君子如玉,亙古未見。

  如今又當怎麼稱呼他呢?首輔大人?攝政王?不,他扶持了一個癡人做皇帝,如今,他才是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龍涎香沾了雪意,凝成霧氣,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著的人。

  「過來些。」沉默片刻,他吩咐道。

  蘇晉沒有動。兩名侍衛上前,將她拖行數步,地上劃出兩道驚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蘇晉便抬起頭,啞聲問道:「明華宮的火,是你放的?」

  他沒有作聲,蘇晉又道:「你要燒死他。」

  柳朝明這才看見她唇畔悲切的笑意。曾幾何時,那個才名驚絕天下的蘇尚書從來榮辱不驚,寡情薄義,竟也會為一人悲徹至絕望麼。

  柳朝明心頭微震,卻咂不出其中滋味。良久,他才道:「你作亂犯上,勾結前朝亂黨,且身為女子,卻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惡極,即日流放甯州,永生不得返。」

  蘇晉又笑了笑:「不賜我死麼?」

  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隨逝者而去。

  囚車等在午門之外,她戴上鐐銬,每走一步,鋃鐺之聲驚響天地。

  柳朝明看著蘇晉單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見她的樣子,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風雨連天,她隔著雨簾子朝他打揖,雖是一身素衣落拓,一雙明眸卻如春陽秀麗。

  那時柳朝明便覺得她與自己像,一樣的清明自持,一樣的洞若觀火。

  他只恨不能將她扼死在仕途伊始,只因幾分探究幾分動容,任由她長成參天大樹,任她與自己分道而馳。

  如今她既斷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夠原諒他了。

  「蘇晉。」柳朝明道,「明華宮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蘇晉背影一滯。

  柳朝明淡淡道:「他還是這麼蠢,兩年前,他拚了命搶來這個皇帝,以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燒了自己,拱手讓出這個江山,以為能換你的命。」

  蘇晉沒有回頭,良久,她啞聲問:「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不是問,為何不賜你死麼?」柳朝明道,「如朱南羨所願。」

  囚車碾過雪道,很快便沒了蹤跡。

  天地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滿肩,融入氅衣,可他長久立於雪中,仿佛感覺不到寒冷。

  一名年邁的內侍為柳朝明撐起傘,嘆了一聲:「大人這又是何必?」他見慣宮中生死人情,曉得這漩渦中人,不可心軟半分,因為退一步便萬劫不復。

  「尚書大人本已了卻生念,大人那般告訴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後生了。蘇大人在朝野勢力盤根錯節,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今聖上又是假作癡傻,若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與大人之間,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們相識五載,連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馬燈一般換了三輪,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還能回來。」柳朝明笑了笑,「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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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23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8-10-27 10:31 PM 編輯

第一卷:我心似月,撫過長夜

第一章

  蘇晉初遇柳朝明,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

  那個時節總是多雨,綿綿密密地落在十裏秦淮,鋪天蓋地扯不斷的愁緒。

  也的確是愁得很了,春闈剛過,榜上有名的貢士就丟了一個,今早去他住處一看,桌上還擱著謄錄一半的《大誥》,然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貢士失蹤是要去大理寺登案的,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春雷隆隆作響,須臾間就落了雨。

  蘇晉一路冒雨疾行,過了朱雀橋,眼看大理寺就在跟前,卻有人先她一步,在官署外落轎。

  四方八抬大轎,落轎的大員一身墨色便服,身旁有人為他舉傘,眉眼瞧不真切,不言不語的樣子倒是凜然有度。下了轎,腳下步子一頓,朝雨幕這頭看來。

  蘇晉愣了一愣,這才隔著雨簾子向他見禮。

  這是個多事之春,漕運案,兵庫藏屍案數案併發,大理寺卿忙得焦頭爛額,成日裡將腦袋系在褲腰頭上過日子,是以署外衙役見了蘇晉的名帖,不過京師衙門一名區區知事,就道:「大人正在議事,煩請官人稍等。」也沒將人往署衙裡請。

  蘇晉也不是非等不可,將文書往上頭一遞也算交差。

  但這名失蹤的貢士與她是仁義之交,四年多前,她被逐出翰林,若非這位貢士幫襯,只怕舉步維艱。

  雨勢急一陣緩一陣,廊簷下緊緊挨挨站了一排躲雨的人,看官袍的紋樣,與蘇晉一樣,都是被打發來候著的芝麻官。

  蘇晉正想著是否要與他們擠擠,頭頂一方天地瀟瀟雨歇,回身一看,也不知哪裡來了個活菩薩為她舉著傘,一身隨侍著裝,眉目生得十分齊整,說了句:「官人仔細涼著。」將傘往她手裡一塞,逕自又往衙裡去了。

  傘面是天青色的,通體一派肅然,大理寺的衙差已先一步尋著這傘的貴氣將她往署裡請了,蘇晉這才想起,這尊貴傘是方才那位落轎大人用的。

  也是奇了,這世道,傘的臉比人的臉好用。

  見到大理寺卿,蘇晉俯首行禮:「下官蘇晉,見過張大人。」

  張石山是識得蘇晉的。

  他出身翰林,去年才被調來大理寺。當年蘇晉二甲登科,還在翰林院跟他修過一陣《列子傳》,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而今再見後生,昔年一身銳氣盡斂,張石山心中惋惜,言語上不由溫和幾分,指著一張八仙椅道:「坐下說話。」

  蘇晉依言坐下,這才注意那位落轎大人正於座上另一側閑飲茶。她少小識人頗多,眼前這一位模樣雖挑不出瑕疵,然眼底雲遮霧繞,不知藏著什麼。

  蘇晉想起一個句子來,曉開一朵煙波上。

  張石山道:「你托劉寺丞遞來的文書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寬心,好歹是朝廷的貢士,我再擬一份公文交與禮部,務必將人找到。」

  艱屯之年,三法司遇到棘手案子無不往外推的,大理寺肯接手已是天大的情面,可等到禮部審完公文,著手找人又是什麼時候?讀書人一輩子盼著金榜題名,後日即是殿試,晁清等不起的。

  蘇晉想到這裡,道:「不瞞大人,此事京師衙門也查了,晁清這幾日都在處所用功,並無可疑之處。只失蹤當日,太傅府三公子的來找過他,像是有過爭執,之後人才不見得。」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當今太子的侍讀,時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張石山問:「如何證實是少詹事?」

  蘇晉道:「手持一枚晏家玉印,貢士處所的武衛驗過的。」

  張石山為難起來,此事與晏三有關,他要如何管,難不成拿著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麼?得罪太傅便罷了,得罪了東宮,吃不了兜著走的。

  張石山一時無言,隔著窗隙去看烏沉沉的天色,春雨擾人,淅淅瀝瀝澆得人心頭煩悶。

  倒是座上那位落轎大人悠悠開了口:「晏子言來過,後來又走了麼?」

  「走了。」

  「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

  「還在。」

  那一位端著一盞茶,平靜地看著蘇晉:「既如此,倒不像幹晏子言甚麼事。京師衙門不願接這燙手山芋,所以你來大理寺,請張大人看在往日情面,拿著區區一面之辭去審少詹事?」

  蘇晉被這話一堵,半晌才吐出一個「是」,雙膝落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響頭,「請張大人幫學生一回。」

  到底是讀書人,滿腹詩書讀到骨子裡,盡化作清傲。都說膝下有黃金,若不是為了故友,一輩子也不要求人的。

  張石山看她這副樣子,心中已是動容,方要起身去扶,卻被一旁伸來的手攔了攔。落轎大人端著茶,慢慢踱到蘇晉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本官同你說幾句實在話,你聽好。」

  「今年開歲不順,什麼世道你心中該有數。莫說是丟了一個人,哪怕死了人,燒了幾座廟,只要天下大致太平,能揭過去就揭過去了。為官當有為官者方圓,跟大理寺講情面買賣,且先看自己身份。」

  夜裡,蘇晉回到應天府衙的處所,坐在榻上發呆。

  鄰屋的周通判看到了,問:「那位張大人將你回絕了罷?」又搖頭嘆道:「我勸過你,這些當官的老不修,活似臭茅坑裡的石頭,一則迂腐,二則嗜『蠅』,你何必自取其辱。」

  周通判字皋言,單名一個萍字,當年春闈落第,憑著舉子身份入的京師衙門。蘇晉轉頭看他一眼,忽道:「皋言,朝廷裡年不及而立,且是三品往上的大員,你識得幾個?」

  周萍嚇了一跳:「年紀輕輕就官拜高品?」又沉吟說,「不過自景元帝廣納賢能,這樣的朝官不至六七,亦有三四。」

  蘇晉默不作聲,在案幾上抹平一張紙,沾水研磨。筆落紙上,須臾便勾勒出一幅人像。周萍鎖眉看著,竟慢慢看癡了,那紙上人長得極好,一雙眉眼仿佛本就為山水墨色染就而成。

  蘇晉擱下筆,問:「這個人,你識得否?」

  周萍道:「雖說三品以上的朝官有好幾個,可這等樣貌,這等氣度的,若不是戶部侍郎沈奚,那便非新上任的正二品左都禦史柳朝明柳大人莫屬了。」

  蘇晉沉默了一下,聲音輕飄飄的:「我猜也是。」

  大理寺這條道兒,是徹底被堵死了。蘇晉躺倒在榻上,想起四年多前,她被亂棍加身,昏死在路邊。只有晁清來尋她。風雨連天,泥漿沾了他的白衣袖子,他將她架在背上,索性連傘也扔了。蘇晉渾渾噩噩間說了聲謝,晁清腳步一頓,悶聲回了句:「你我之間,不提謝字。」

  受恩於危難,結草銜環以為報。

  周萍方起身就聽見叩門聲。天未明,蘇晉站在屋外,眼底烏青,大約是輾轉思量了一整夜:「小侯爺的密帖呢?拿來給我。」

  周萍原還困頓著,聽了這話,陡然一驚:「你瘋了?」

  蘇晉不言語,逕自從一方紅木匣子裡將密帖取出,帖子左下角有一鏤空紫荊花樣,裡頭還寫著一道策問。

  這樣的信帖面上瞧著沒甚麼,裡頭卻大有文章——當今聖上以文治國,每月命各翰林院士分發策問,令諸皇子作答,時限三日,答出無賞,答不出卻有罰。收到這樣的密帖,大約是哪位殿下躲懶,找下頭的人代答。

  宮中規矩嚴苛,雖說密帖經手之人甚少,但若鐵了心要查,也不是查不出的。半年前,欽天監一名司晨就因幫十四殿下代擬了一道策論被活活打死。

  蘇晉將桌上一杯冷茶潑到硯臺裡,碾墨鋪紙,落筆就答。周萍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連忙將門掩上,跟過來問:「昨日我要燒這密帖,你攔著不讓,心裡就有這打算了?」

  蘇晉「嗯」了一聲。

  周萍急忙道:「你找死麼?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蘇晉淡淡道:「危牆雖險,尚有一線生機,總好過屈身求人。」

  周萍要再勸,外頭有人催他上值。匆忙洗了把臉,走到門前,回頭看蘇晉仍舊一副筆走如飛慷慨赴死的形容,只好叮囑:「你要找晁清,我替你想轍,你莫要衝動,切記三思而後行。」

  蘇晉沒抬眼,回了句:「記得幫我畫卯。」

  策問論的是中興之本,蘇晉答罷,收拾好筆墨出門。外頭又在落雨,雨絲如斷線,細且密,她回屋取蓑衣,想了一想,又取了那柄天青色油紙傘。這是柳朝明的傘。蘇晉想,此一行,若能撞見柳朝明,便將這傘歸還了。

  周萍說三思而行,她不是沒有聽進去。可有甚麼辦法呢?她實在不願欠旁人什麼,點滴之恩,便要湧泉相報,而晁清相扶相持之恩,竟要以命相搏了。她這一生註定艱險,長此以往,還是與旁人少些瓜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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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24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8-10-28 06:08 PM 編輯

第二章

  蘇晉到了侯府遞上名帖,府外武衛驗過,稱小侯爺上值未還,煩請且先候著。

  小侯爺任暄是長平侯的獨子,為人有些自來熟。

  長平侯過世後,光耀一時的侯府徒留一個空架子,好在聖上念任暄謙恭有度,禦封他為禮部郎中。

  明日是殿試,任暄在衙署核對了一日貢士名錄,等到散值歸家,已暮色時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籠罩天地,他老遠分辨出府外站著的人是蘇晉,心裡猜到她的來意,一時喜出望外,遂命下人請到廳堂,以好茶奉上。

  蘇晉將密帖取出:「請小侯爺過目。」

  任暄五年前就讀過蘇晉的文章,彼時她方入翰林,一手策論清放乾淨,頗具名氣。

  他咧嘴笑道:「你文章太好,就這麼交給殿下,他也不能用的。我稍後會於取辭措字上做些改動,你放心,絕不讓翰林那老幾個瞧出端倪。」

  蘇晉道:「全憑小侯爺做主。」

  任暄仔細將密帖收了,想了想問:「你甘冒此風險,可是在京師衙門待不住了?我在吏部有熟人,說是詹事府錄事有個缺,雖只是九品,好歹在東宮手下做事,比起京師衙門體面許多,你可有意?」

  蘇晉一時默然,未幾才道:「小侯爺既在禮部,必然曉得晁清失蹤一事吧。」

  任暄稱是,蘇晉續道:「晁清與下官乃故舊。我去貢士所問過,他失蹤當日,太傅府晏三公子曾來找過他,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且二人有過爭執。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也查不到少詹事頭上。我官微言輕,自知闖不了太傅府,只請小侯爺能讓我與晏三公子見上一面,也好當面討個究竟。」

  任暄沒料到蘇晉此番周折,為的竟是旁人。往細裡琢磨,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應天府衙門大約不願得罪人,想將這案子摁下,蘇晉不得已,才甘冒大不韙,私回了密帖,找到侯府來的罷。

  這也算是捨己為人了。

  任暄思及此,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言語上也親厚幾分:「不瞞蘇賢弟,為兄因一樁私事,實在不便領賢弟去太傅府拜訪。不如這樣,明日一早,你扮作隨侍與為兄一同進宮。晏子言每日五更必從金水橋畔過,為兄幫你攔下他,你也好問個明白。」

  是夜,蘇晉依任暄之言,就近歇在侯府。翌日四更起身,匆匆用過早膳,上了馬車,任暄又問道:「這朝廷上下,除了翰林那老幾個,賢弟便不再識的誰了罷?」

  蘇晉應道:「彼時在翰林院只顧修書撰文,與人結交甚少,且只有區區數月,當不會有人認出下官。」

  任暄道:「這就好,你是不曉得新上任的左都禦史柳大人,治紀甚嚴,若叫人瞧出端倪,發現我與賢弟綱紀不振,就不好收拾了。」

  蘇晉愣了一愣,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態勢:「哦,倒未曾聽說過此人。」

  正午門前,車馬止行。又因宮中為消彌火患,禁了諸臣燈火,只有二品以上大員可乘轎提燈而入。

  五更不到,金水橋畔寥寥站了數人,都在等掌燈內侍前來引他們入宮。

  任暄領著蘇晉等在橋頭,到了五更正刻,晏子言果然踩著梆聲來了。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將話頭引到殿試,就道:「昨日核對貢士名錄,本該有八十九名,沒成想失蹤了一個,去衙門一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禮部這頭要應付差事,報的是家急返鄉,但你也曉得羅尚書愛究細兒的性子,回頭怕他問起,又差下頭行走去貢士所打聽了打聽,可巧了,那處武衛說這貢士失蹤前,你去過一趟。」

  晏子言「哼」了一聲:「胡說八道。」又眯著眼問:「小侯爺拿這話來問我是甚麼意思?疑心我將人劫走的?」

  他生的長眉鳳目,一身朝服也穿出廣袖長衣的氣度,宛如古畫裡的魏晉名士。只是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風流,晏子言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是曲高和寡得過了。

  任暄笑道:「若是懷疑你,我還來問你做甚麼?通風報信麼?」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也以為是,目光不經意落到蘇晉身上,不由道:「怎麼,身邊換人了?」

  任暄道:「阿禮病了,就隨意帶了另一個,也巧,昨日就是差他去貢士所上打聽的。」

  蘇晉上前打了一個揖:「小人賈蘇,拜見少詹事大人。」

  晏子言沒有接話,上下打量著她,一時沒移開眼去,蘇晉又道:「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貴人多忘事,但貢士所的武衛並非空口無憑,他們說少詹事去過,是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的。」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以為在聽笑話:「一群莽夫信口開河,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徵,本官從來愛惜如命,絕不外帶身側,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蘇晉抬頭直視晏子言,攤開右手:「那麼依少詹事所言,小人手裡的這枚玉印是假的了。」

  天盡頭只有月色,羊脂玉所製的印章瑩潤生輝,晏子言的臉色暫態變了,伸手就要奪玉印,蘇晉卻先他一步收回手,淡淡道:「看樣子卻不是假的。」

  晏子言怫然怒道:「你是甚麼東西,竟敢問責本官!」只是月色下,蘇晉煢煢孑立,淡漠冷靜的樣子,叫他覺出一絲似曾相識,「不對,我像是見過你的,你是——」

  金水橋另一頭照來一星光亮,眾朝臣本來湊在一處瞧熱鬧,被這光亮晃了眼,俱作鳥獸散。

  二品以上大員因不必等候燈火,沒幾個早來的,能五更天到正午門的,大約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鐵面菩薩了。

  任暄心道不好,只盼著菩薩的轎子能隔開全世界,什麼動靜都聽不見才好。偏偏菩薩就在他跟前落了轎,轎前的掌燈隨侍還和和氣氣地招呼:「小侯爺早,少詹事大人早。」

  蘇晉聽聲音耳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給她送傘的那個。不用猜,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肅靜的便是左都禦史柳朝明柳大人了。

  柳朝明不言語,連神色也是寂寂然的,一旁的掌燈隨侍又道:「老遠就聽見小侯爺與少詹事大人興致正高,不知是聊甚麼,叫小人也來湊湊趣。」

  任暄十分謙和:「安然哥子說笑了,少詹事不過是瞧著我換了個面生的隨侍,隨意問了幾句。」言罷還給晏子言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大事化小。

  哪裡知晏子言不吃這一套,涼涼道:「面生?我看是面熟得很。」他往前兩步,對面站到蘇晉跟前,「我已記起你是誰了,景元十八年的進士,蘇晉蘇時雨可是?」

  昔日與晏子言不過在瓊林宴上有過一面之緣,連話都沒說過,實沒成想他竟記得自己。

  眼下百官俱在,且還有個察覈官常的左都禦史,假扮官員隨侍,這錯處說起來也不大,就怕旁人往死裡扣帽子,因此是萬萬不能認的。

  蘇晉只當自己是個長重了樣的,旁若無事地看著晏子言,張口問道:「什麼蘇時雨?大人是不是記岔了?」

  晏子言冷笑一聲:「你大可以不認,卻不要以為只我一人記得你!」雙袖一拂,轉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柳大人,景元十八年恩科,您去杞州辦案,回京後,在詩禮會上提起當地的解元蘇晉蘇時雨,說其文章有狀元之才,正乃眼前之人也!」

  夤夜只得一星燈火,映在柳朝明眸深處,輕輕一晃,如靜水微瀾。

  半晌,他淡淡道:「是麼?」順手拿過提燈,舉在蘇晉近前照著看了一會兒。巧言令色,冥頑不靈,跟那日在大理寺風雨裡見著的樣子一般無二。

  柳朝明將提燈遞還安然,轉身回轎,冷清清說了句:「不認得此人。」

  任暄沒想到這一茬兒瞞天過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筆帶過,大喜之餘又有點劫後餘生的僥倖,忙拉著晏子言拜別了禦史大人的官轎。

  正巧引群臣入宮的掌燈內侍來了,晏子言再看蘇晉一眼,「哼」了一聲,甩袖往宮裡而去。

  任暄扭頭盯著他的背影,等人走遠了才對蘇晉道:「晏子言這個人,脾氣雖壞點,但為人還算敢作敢當,我看他方才的反應,委實不像去過貢士所,可你手裡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

  蘇晉道:「是,我也疑心這個。」

  任暄來回走了幾步,說道:「這樣,你且先在此處等著,待會兒為兄送完密帖,抽空子去詹事府打聽打聽,看看晁清失蹤那日,晏子言究竟做甚麼去了。」

  ==========================================================

  註:

  1. 蘇晉,京師衙門(應天府衙),知事,從八品

  2.柳朝明,都察院,左都禦史(就是都察院老大),正二品

  3. 晏子言,詹事府,少詹事(就是詹事府老二),正四品

  4. 任暄,禮部,郎中,正五品 (但他襲了一個侯爺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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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25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8-10-28 06:10 PM 編輯

第三章

  這日的新陽並不絢燦,寂寥廖掛在天邊,不時起了風,層雲越卷越厚。

  蘇晉抬手搭了個棚,眼見一場急雨將至,偌大的正午門,竟沒個躲雨的去處。

  她攏了攏袖口,打算找個旮旯角蹲著,身後有人喚了聲:「蘇先生。」

  是任暄的隨侍,阿禮哥子來了:「今早侯爺與先生走得急,連備存的貢士名冊也忘帶了,我給送來,又想或要打雨點子,就將先生的傘也一併帶著。」將手裡油紙傘遞給蘇晉,一面朝四下望瞭望:「果然叫我猜中了,暮春這天是說變就變。」

  蘇晉謝過,見他懷裡冊子露出一角,不由問:「我記得禮部的文書是鑲碧青雲紋的,這個怎麼不一樣?」

  阿禮道:「哦,這是羅尚書私底下讓弄的貢士名冊,說是都察院的柳大人要,不是正經文書,但要比禮部的名錄齊全些。」

  又取出文書,拿給蘇晉看,「也沒甚麼見不得人的,就是都察院那位新當家的管得寬,連窮書生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摸個門兒清,叫我說,管這些做甚麼,學問念得好不就成了?」

  蘇晉隨手翻了翻,阿禮的話不假,這名冊宛如族譜,大約的確往回追溯了祖宗十八代。

  阿禮見蘇晉面色沉沉,湊上來問:「蘇先生,你看這名冊,可發現一樁怪事?」

  蘇晉道:「怎麼?」

  阿禮環顧四周,唯恐叫人聽了去:「這一科的貢士,近乎全是南方人,小侯爺說,南北差著這麼些人,不知會鬧出什麼糟心事!」

  且不提這一科的貢士,單說春闈前,自各地來的舉子也是南方人作大數,而春闈之後,杏榜一出,八十九名貢士,北地只占寥寥七人,是故有北方仕子不滿,到貢士所鬧過幾回,還是周萍帶著衙差將人哄散的。

  蘇晉避重就輕:「小侯爺多想了,江南才墨之藪,多些舉子貢生也不怪。」

  他們躲在廊簷下說話,遠天一道驚雷忽作,豆大的水點子打下來,簷下一處地兒暫態濕了。

  阿禮一面撐起傘,一面對蘇晉道:「這雨勢頭急,簷頭下尺寸地方遮擋不住,先生不如隨我去禮部避避,左右小侯爺出來沒見著人也要回禮部的。」

  蘇晉也以為是,撐起傘跟他往禮部去。

  這日是殿試,禮部的人去了奉天殿,獨留一個司禮製的主事執勤。

  主事姓江,正靠在案頭打瞌睡,恍惚裡聽到廊廡外有碎語聲,探出頭認了認來人,迎出去道:「什麼風把阿禮哥子吹來了?」又接過阿禮的傘晾曬在一旁,半彎身將人往裡請:「可是替侯爺送文書來的?」

  「是,小侯爺早上走得急,將都察院要的貢士名錄忘了,我便送來。」阿禮應道,伸手也跟蘇晉比了個「請」。

  江主事這才注意到蘇晉,上下打量,只見她一身素衣,落落而立,氣度清雅至極,一時拿捏不準此人身份,抬著眉毛虛心請教:「這一位是?」

  蘇晉遞上名帖,行了見禮,阿禮道:「蘇先生是與我一起的。」

  江主事翻開名帖,一看不過是應天府區區從八品知事,挺直了腰淡淡道:「哦,那就一起進裡頭來罷。」

  三人還沒落座,都察院的柳大人也到了,身後還跟著都察院二當家的,副都禦史趙衍趙大人。

  江主事驚了一跳,瞌睡頭是徹底醒了。當即請了二位貴人上座,奉上茶,恭恭敬敬地道:「聖上賞的『龍團兒』上旬就吃完了,眼下還剩些『銀絲』,是卑職早上煮好的,二位大人且將就。」

  趙衍笑道:「那敢情好,我們那兒的『龍團兒』還是整塊的,禮部喜歡吃,你改日上都察院拿去。」

  江主事點頭稱是,想了想,隨即惶恐說:「豈敢豈敢。」

  趙衍擺了擺手,意示不必客氣,又道:「我與柳大人要去宮外一趟,想著日前請禮部整理的貢士名冊大約已弄好了,便過來取。」

  江主事哈著腰:「是,尚書大人與小侯爺都叮囑過這事,昨日下官將名冊整理好,小侯爺還親自帶回府核對,這不,怕奉天殿事忙,又特地叮囑阿禮哥子送來。」言罷笑眯眯看著阿禮,自等他取出文書交差。

  阿禮心道這回是倒楣大發了,他先頭跟蘇晉碎話,把名冊給她就沒拿回來。

  柳大人的鐵腕手段小侯爺可沒少跟他嘮叨,眼下若叫他抓個現行,發現自己將禮部的文書交給外人,打死他事小,連累小侯爺可不成的。

  阿禮急出一腦門子汗,雙膝一軟已然要跪下,蘇晉先他一步雙手奉上文書道:「請柳大人趙大人過目。」

  阿禮雙眼一閉,心想完了,江主事也傻了眼,心中也覺著大約玩完了。

  廳堂裡死一般寂靜,半晌,柳朝明冷聲問道:「禮部的文書,怎麼在你身上?」

  蘇晉還沒作聲,江主事忽然搶著道:「這位後生乃禮部鑄印局新來的大使,這兩日方上任,區區未入流,不入大人法眼也無怪乎。」

  他自以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扯回妄語,圓出個生路,豈不知單這兩日,蘇晉與柳朝明已打了兩回照面,一回在大理寺,她是應天府從八品知事,一回在正午門,她乃侯爺府隨侍。

  柳朝明的聲音淡淡的:「哦,眼下是禮部的大使了?」

  蘇晉甚無語,她原想著說阿禮怕名冊被雨水打濕,她幫忙藏著,哪裡知這江主事是只軟腳蝦,柳朝明不過一問,竟自亂陣腳。

  眼下被趕鴨子上架,被迫認了大使的身份。

  柳朝明接過名冊,隨手翻了翻:「既是禮部的人,想必多少也整理過這本名冊,哪幾個是你撰次的?」

  方才沒細看,只粗略掃了頭幾頁,蘇晉道:「回柳大人,名冊頭幾位便是卑職撰次的。」

  柳朝明道:「懶得看,你背出來本官聽著。」

  蘇晉只好應是。

  江主事以為死到臨頭,背躬得像只老山參,然則聽蘇晉越背越匪夷所思,不由慢慢直起腰,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姓名,籍貫,家中行幾,祖上營生,為官為商,擢遷貶謫,無一不對,仿佛這名冊當真是她撰寫的一般。

  柳朝明聽了一陣兒,打斷道:「行了。」將名冊合上,定睛看著蘇晉,悠悠道了句:「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言罷,將茶碗蓋蓋上,與趙衍站起身。

  江主事見二位大人一副要走的架勢,扯著袖口揩了揩額汗,彎身恭送。

  柳朝明走到門檻處又頓住腳,沒頭沒尾問了句:「你那位故舊,是哪一日失蹤的?」

  蘇晉怔了怔,彎身施以一揖:「回大人,是五日前,四月初九。」

  柳朝明淡淡「哦」了一聲,繼而道:「四月初九,晏子言廷議過後便去了東宮,至晚方歸,哪裡來的閑功夫去貢士所?」

  換言之,那日拿著晏家玉印去找晁清的並不是晏三公子。

  其實早上攔下晏子言問過以後,蘇晉也猜到這一點了,只是沒想到為自己證實這個猜測的人,竟然是柳朝明。

  蘇晉一時躑躅,鬧不明白柳朝明意欲何為。又琢磨著對這麼個莫測難料的人物,當如何道謝,才顯得體面且真誠。

  那頭柳朝明已一腳跨過門檻,漠然又道:「蘇晉。」

  蘇晉愣了愣:「在。」

  柳朝明冷聲冷氣:「還賴著不走?是等著本官命巡查禦史將你攆出宮嗎?」

  出宮的道兒只一條,柳朝明與趙衍在前頭走,蘇晉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

  驟雨已止,承天門角樓上的鐵馬鏽了,風吹過,鈴音也是古啞的,趙衍就勢朝身後望了一眼,壓著嗓子道:「這就是蘇晉。」

  柳朝明「嗯」了一聲。

  趙衍搖頭道:「可惜了,當年老禦史讀了他那篇『清帛抄』,字字珠璣,針砭時弊,說天下治吏之文章,無人能出其右,原想著翰林不要他,正好我都察院收了,豈知你我驅車去留人,到底晚了吏部那幫殺才一步。」

  柳朝明道:「平步青雲未必好,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趙衍笑道:「怕只怕老禦史舉才於稠人中,就因你我晚了一步,人其舍諸。」

  說話間已至承天門,都察院小吏牽著馬車候在門外,蘇晉快走幾步道:「柳大人。」雙手將傘舉至平眉,鄭重道:「下官謝大人借傘之恩。」

  柳朝明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遠天,雨雖已止,雲卻未散,淡淡道了句:「不必。」

  上了馬車,想起趙衍方才的話,又道:「聽你的意思,曾還有人問翰林討過蘇晉?」

  趙衍道:「我也是後來聽錢三兒說的,蘇晉被打發去鬆山縣後,十三殿下追問過他的下落,知其遭遇,還跟吏部鬧過一回,嚇得曾友諒那貉子以為捅了什麼不得了的簍子,則差沒把官辭了,所幸朱十三之後隨軍去了西北衛所,這事才不了了之。」

  柳朝明一面聽他說著,一面掀開後簾看了看,蘇晉一本正經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子班,看到馬車絕塵而去,將紙傘往身後一背,抄了條近道甩手走人了。

  「十三殿下?」柳朝明放下車簾,微微蹙眉:「朱南羨?」

  =========================================================

  註:

  未入流:沒有品級的官吏,就是連九品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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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29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8-10-28 06:14 PM 編輯

第四章

  任暄一回禮部,就看到江主事坐在門檻上,哭得老淚縱橫,問其故,江主事抽抽嗒嗒地把原委說了,續道:「下官以為這蘇晉和下官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好心幫他扯個謊,誰知道他跟柳大人是舊識,這下好了,他是逃之夭夭,把下官一人堵死在胡同裡,下官這平白無故得罪了都察院兩位堂官,一頭撞死得了。」

  與任暄一道回禮部的還有羅尚書,弓著身聽江主事哭訴了一陣兒,覺得他十分囉嗦,嗮道:「活該,老夫早就教過你們,多磕頭,少說話,讓你嘴禿嚕惹禍。」

  任暄聽出來個疑點,問:「柳大人與蘇晉是舊識?不能吧?」

  江主事抹一把淚:「怎就不能,下官親耳聽到柳大人他老人家幫蘇晉查案子,問甚麼失蹤日子,還說晏詹事的閒話,誰不知左都禦史是個鐵面菩薩,能請動他老人家幫忙,沒有過硬的交情能成事?」

  任暄一時怔住,倒是先一步來串門子的戶部侍郎沈奚聽了半日牆角,笑嘻嘻地道:「江主事,我記得您有個孫子,與柳大人差不多年紀,您喚柳大人老人家,不大合適吧?」

  江主事破罐子破摔:「有甚麼不合適?能要我命的都是我親爺爺。」

  沈奚扯著官袍上三品孔雀繡問:「江主事,那我呢?」

  「你?」江主事婆娑著淚眼,抬頭看他:「你是管銀子的,我祖宗!」

  那頭沈奚笑作一團,任暄就著門檻,在江主事一旁坐下,百思不得其解。

  都察院掌彈劾百官之權,晁清一案由他們審理最好不過,蘇晉若與柳朝明相識,何必拿著密帖來找自己呢?捨近求遠不提,左右還落個把柄。

  他方才去詹事府打聽消息,撞見了十三殿下,這才知朱南羨已從西北回京,聖上頗有看重之意,竟賜了金吾衛領兵權。

  任暄不知蘇晉記不記得朱南羨,但當年十三殿下為一任翰林大鬧吏部,倒是一時談資。

  晁清的案子若走投無路,十三殿下鬧不定願管這閒事呢。

  任暄興致衝衝回來,原想告訴蘇晉朱十三回京這一喜訊,哪裡知柳朝明憑空插了一足進來,像一盆冷水,叫他的好心顯得多餘。

  阿禮備好轎子,進來問:「小侯爺,這就上應天府衙門尋蘇先生去麼?」

  任暄擺擺手:「不必了,且先回府罷。」

  蘇晉回到府衙,天已擦黑了,方回到處所,周萍就從堂屋出來,拽住她問:「整兩日不見,你上哪兒去了?」

  蘇晉看他滿頭大汗,袍衫髒亂的模樣,道:「別問我,你是怎麼回事?」

  周萍長嘆一聲:「別提了,那些落第仕子今日又在夫子廟鬧事,我帶衙差去哄人,還起了衝突,有幾個趁著形勢亂,把我掀翻在地上,還好五城兵馬司來人了,才將鬧事的攆走,我也是剛回來。」

  蘇晉走到案前,斟了杯茶遞給他:「這衙門上上下下都曉得你老實,往常不過是將棘手的案子丟給你,眼下倒好,外頭有人鬧事也叫你去,你一個書生,讓你去是跟鬧事的人說教麼?」

  周萍接過茶,寬慰她道:「這回鬧事的也是書生,我去說教說教也合適。」

  蘇晉想到早上看過的貢士名冊,不由道:「再有仕子鬧事,你是不能去了,實在推不掉,索性稱病。」

  周萍連聲應了,又問:「晁清失蹤的事,你有眉目了麼?」

  蘇晉替自己斟了杯茶:「有一點。」

  周萍左右看了看,把她拉到廊廡,低聲道:「昨日你走了,我又去貢士所打聽了打聽,可巧撞上晏家三公子的丫鬟了,說是他家公子將玉印落在此處,她特地過來取。」

  「昨日?」

  依現有的眉目來看,晏子言是今早才知道晏家有枚玉印落在了貢士所。這是哪裡來的丫鬟,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周萍道:「那枚玉印不是被你取走了麼,我就跟她說,晁清失蹤了,衙門要查這案子,收走了證據,她若要玉印,只能兩日後來京師衙門。」

  蘇晉問:「她願來嗎?」

  周萍道:「她說明日脫不開身,等後一日,她天不亮便來。」

  周萍看蘇晉沉默不語,又道:「我覺得這丫鬟行事蹊蹺,便記下她的模樣,等楊大人回府,可向他打聽打聽此人。」

  蘇晉搖頭道:「不必,我已知道她是誰了。」

  晏太傅只得一妻四子,大公子二公子皆不在京師,除了三公子晏子言,平日在府裡的,倒還有一位被人退過三回親,正待字閨中的小姐。

  晏氏玉印只傳嫡系,既然三位公子都騰不出空閒,那當日將玉印落在貢士所的,只能是這位聲名狼藉的晏大小姐晏子萋了。

  翌日去上值,衙署裡無不在議論仕子鬧事的,瞧見周萍來了,忙抓著往細處盤問。

  周萍一一答了,末了道:「春闈的主考是裘閣老,公允正直天下人都曉得,落第滋味是不好受,任這些仕子鬧一鬧,等心平了,氣順過來也就散了,並不是甚麼大事。」

  劉推官哂笑道:「眼下也就周通判您心眼寬,豈不知昨日夜裡,都察院來人請楊大人喝茶,就為這事,議了一夜還沒回來。」

  周萍一驚:「都察院也管起這鬧事的仕子來了?」

  劉推官道:「你以為落第是小事?上前年,渠州的高大人被調進內廷,就因乙科出身,裡頭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他,前陣子受不了乾脆致仕了。」

  說著,又掃一眼角落裡抄狀子的蘇晉,「不信你問他,他倒是甲科出身,當年還是杞州解元,二甲登科的進士,而今屈於你我之下,怕是這輩子都要不甘心才是。」

  周萍板起臉來:「義褚兄此言差異,百裏奚七十拜相,黃忠六十投蜀破敵,時雨年紀尚輕,日後作為尤未可知。」

  劉義褚道:「你就愛說教,他是得罪了吏部的,不再遭貶謫已是造化,還盼著升遷?」

  周萍還欲再辯,那頭蘇晉已抄完狀子,呈到劉義褚跟前,一本正經道:「大人說笑了,下官心無大誌,只願苟且,此心安處即是吾鄉。下官在衙門裡呆著甚好,只要劉大人肯通融,準下官時不時去外頭打個尖兒便好。」

  劉義褚斜乜著她:「怎麼,去外頭野了兩日還不夠,又要出去?」

  蘇晉道:「是,有點私事,申時前便回。」

  劉義褚嘴上雖沒個把門,對底下倒還寬宥,深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門道,於是道:「你儘管著去,要是被孫老賊活捉了,也不必跟本大人求情,本大人是不會管你死活的。」

  蘇晉方出衙門,就聽身後周萍喚道:「時雨,且等等我。」

  蘇晉詫異道:「你怎也出來了?」

  周萍回頭望了眼府衙,嘆氣道:「劉義褚說話不過腦子,我不願與他一處呆著。」一頓,又問:「你這是要上貢士所罷?正好,我也是要去的。」

  周皋言有個原則,跟劉義褚敘話,只撿輕巧的說。

  早上提及落第仕子,他面上不以為然,心裡頭卻是沒底的。再思及那群鬧事的將散之時,跟他撂話說走著瞧,滿肚子愁悶簡直裝不住,一路走,一路跟蘇晉倒苦水。

  蘇晉道:「你這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春闈又不是京師衙門操辦的,哪怕事態鬧大了,皇上要問責,上頭還有內閣,禮部頂著。」

  周萍鬱鬱道:「雖是這麼個理,但我仍要去貢士所瞧一眼的,只要今日禮部能平平安安地將杏榜上各位老爺請進宮,明日唱了臚,封了官,我這顆心就能歸到肚子裡了。」

  說話間已至貢士所,武衛查過官帖,入內通稟,不稍片刻,許元喆便急匆匆地出來了,一路走還一路急問:「蘇先生,可是有雲笙兄的消息了?」

  他是晁清同科貢士,長得眉清目秀,可惜人無完人,打娘胎生得長短腿。

  蘇晉不置可否,只是道:「找個清靜處說話。」帶許元喆繞去後巷,這才問:「元喆,你仔細想想,春闈前至今,雲笙可曾與外頭的人結交?」

  許元喆道:「先生上回已問過了,雲笙兄自來京師,除了先生,來往無非是同科貢士。」

  蘇晉默了一默,道:「我說的外人,是指女子,他可曾結交過?」

  許元喆臉色一白:「這,先生何出此言?」

  晁清從來不近女色,蘇晉知道。

  也正因為此,此案從晏子言查到晏子萋身上,更令她大惑不解。

  蘇晉見許元喆支吾不定,猜出七八分因由:「怎麼,竟是樁不能與我說的?」

  許元喆十分為難,垂著眸子道:「先生莫要問了,雲笙兄說過,此事便是他死,也絕不可與先生提及半分。」

  蘇晉平靜地看著他:「那他萬一當真是死了呢?你也不願說嗎?」

  許元喆仍是垂著眸,臉上陰晴不定。

  「也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

  註:

  1.甲科:進士出身

  2.乙科:舉人出身

  3.舉人做官通常會被歧視,仕途也不順。

  4.金吾衛:屬上十二衛,直接隸屬皇帝,相當於親軍/禁軍。(這裏仿明朝官製與軍製,熟悉明史的也許知道,所謂明初上十二衛,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錦衣衛)

  5.五城兵馬司:簡單來說,等於帝都公安局與城管大隊。(文中的帝都是應天府,即南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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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1 PM

第五章

  許元喆道:「約莫是這個月頭,雲笙兄喝得酩酊大醉回來,一身脂粉氣,說是去了秦淮河坊的尋月樓,還讓我萬不能與先生提及此事。」

  蘇晉問:「為何不能與我提及?」

  貢生去煙巷河坊是常事,彼此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何不能與人言?

  許元喆道:「他不願說,我便不好追問了。自始至終,連他去的是哪間河坊,究竟見了誰,我都不曾曉得。」

  晁清失蹤是四月初九,也就是說,他去了河坊後不幾日,人就失蹤了。

  可晏子萋是太傅府千金,若在貢士所留下玉印當真是她,又怎會跟煙花水坊之地扯上乾係呢?

  蘇晉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抬頭看了眼日影,已是辰時過半,便道:「你先回罷。」

  許元喆猶疑片刻,從懷裡取出一本冊子,是《禦製大誥》。

  景元十四年,聖上親頒法令《大誥》,命各戶收藏,若有人觸犯律法,家有《大誥》者可從輕處置。

  許元喆赧然道:「這一卷原是雲笙兄要為先生抄的,可惜他只抄到一半。明日傳臚聽封,元喆有腿疾,勢必不能留京,這後一半我幫雲笙兄抄了,也算臨行前,為他與先生盡些心意。」

  他言語間有頹喪之意——身有頑疾難做官,跛腳又是個藏不住的毛病,想來明日傳臚,是落不到甚麼好名次。

  蘇晉卻道:「你治學勤苦,他人莫不相及。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聖上慧眼神通,你未必不能登甲。」

  許元喆自謝過,再拱手一揖,回貢士所去了。

  天邊的雲團子遮住日輝,後巷暗下來。一牆之外是貢士所後院,隱隱傳來說話聲,大約是禮部來人教傳臚的規矩了。

  這處貢士所是五年前為趕考的仕子所建,有「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意思。

  也是那一年,蘇晉上京趕考,被疾馳的官馬所驚,不慎撞翻一處筆墨攤子。

  攤主是位白淨書生,蘇晉本要賠他銀子,他卻振振有辭道:「這一地字畫乃在下三日心血,金銀易求,心血難買。」

  蘇晉不欲與他糾纏,將身上的銀錢全塞給他,轉身便走。

  豈料這攤主當真是個有氣節的,將滿地字畫抱在懷裡,一路尾隨,還一路嚷嚷:「收回你的錢財,在下不能要。」

  蘇晉不勝其煩,到了貢士所,與武衛打個揖,說:「後頭有個江湖騙子,懷抱一捆字畫,專行強買強賣之事,你們若瞧見,直接攆走省事。」

  言罷一頭紮進處所內,落個耳根清淨。

  她這頭將行囊歸置好,沒留神背後被人一拍。

  那書生攤主彎著一雙眼:「哦,你就是杞州解元蘇晉。」

  四下望去,滿院寂寂,蘇晉目瞪口呆地問:「你翻牆進來的?」

  早春時節,杏花綴滿枝頭,打落翹簷上。

  翹簷下,書生雙眼如月,笑意要溢出來一般,雙手遞上名帖:「在下姓晁,名清,字雲笙,不巧,與兄台正是同科舉子。」

  一見如故,一眼投緣,不知可否與兄台換帖乎?

  蘇晉想起舊事,靠在後巷牆邊發怔。

  晁清原該與她同科,可惜那年春闈後,他父親辭世,他回鄉丁憂三年,今年重新科考,哪裡知又出了事。

  到了晌午,日頭像被拔了刺的蝟,毒芒全都收起來,輕飄飄掛到雲後頭去了。

  周萍來後巷尋到蘇晉,約她一起回衙門。

  蘇晉問:「你跟禮部都打聽明白了?」

  周萍嘆一口氣:「左右傳臚唱臚都是那套規矩,再問也問不出甚麼,容我回去琢磨琢磨,等想到甚麼不妥當的,再仔細計較不遲。」

  午過得一個時辰空閒,劉義褚捧著茶杯,站在衙門口望天,餘光裡掃到「打尖兒」回來的蘇晉,拚了命地遞眼色。

  蘇晉會過意來,掉頭就走,然而已晚了。

  衙門內傳來一聲呼喝,伴著聲兒出來一人,五短身材,官派十足,正是劉義褚口中的「孫老賊」,應天府丞孫印德。

  孫印德日前假借辦案的名義,去輕煙坊廝混。今早趁著楊府尹去都察院的功夫才溜回來,原也是做賊心虛,正好下頭有人進言說蘇晉這兩日躲懶,心中大悅,想借著整治底下人的功夫,漲漲自己的官威。

  孫印德命衙差將蘇晉帶到退思堂外,冷聲道:「跪下。」一手接過下頭人遞來的茶,問道:「去哪兒了?」

  蘇晉沒作聲,立在一旁的周萍道:「回大人的話,這原是我的過錯,近幾日多有落第仕子鬧事,我放心不下,這才令蘇晉陪著,去貢士所看看一切可還妥當。」

  孫印德翻了翻茶蓋,慢條斯理道:「本官問的是今日麼?」

  蘇晉往地上磕了個頭,道:「回大人的話,下官日前去大理寺為失蹤的貢士登案,後因私事,在外逗留兩日餘。」

  為宮中殿下代寫策問的事是萬不能交代的,若叫他知道自己私查晁清的案子,更是吃不了兜著走,眼下只能認了這啞巴虧。

  孫印德冷笑一聲:「私事?在朝為官辰進申出,是該你辦私事的時候?」頓了一下,吩咐道:「來人,給我拿張椅子。」

  這是要坐下細審了。

  頭頂層雲翻卷,霧濛濛一片,更往遠處已黑盡了,是急雨將至。

  孫印德抬頭往天上瞧了一眼,指使小廝將椅子安在廡簷下,一邊飲茶一邊道:「你以為本大人不知,你能有甚麼私事?八成是尋到門路,去查你那位故舊的案子了吧。」

  蘇晉道:「大人誤會了,既然大人三令五申,晁清的案子不能查,不必查,就是借下官一千一萬個膽,下官也不敢私查的。」

  「你還狡辯?」孫印德站起身,厲聲道:「來人給我上板子,本官倒要看看是他骨頭硬,還是本官的——」

  話未說完,當空一道驚雷劈下,照的整個退思堂一明一暗。

  孫印德被這煌煌天威驚了一跳,心知是自己理虧,後半截兒話不由咽了回去。

  劉義褚借機勸道:「孫大人,眼下已近未時,府尹大人約莫是快回衙門了,他若得知蘇晉這廝的惡行,必定還要再審一次,您連著數日在外頭辦案,不如先歇上一歇,您以為呢?」

  應天府尹楊知畏雖是個三不開,但一向看重蘇晉,若叫府尹大人知道自己私底下打了板子,勢必惹他不快。

  被劉義褚點了醒,孫印德順杆往下爬,點頭道:「也是,本官這幾日為了手裡的案子,寢食不安,實是累了,這廝就交由楊府尹處置罷。」再抬頭往廊廡外一望,伴著方才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子已落下,又沉著臉皮道:「但罰仍是要罰的,且令他先在此處跪著,好生反思己過,等甚麼時候想明白了,再來回本官的話。」

  蘇晉跪在風雨裡,渾身濕透,他既這麼說,應了就是。

  孫印德往天上指了指,扯起嘴角冷笑道:「蘇晉,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若待會兒你叫這火閃子劈焦了,那就是罪有應得。」

  說話間,前堂跑來一個衙廝,高聲通稟道:「孫大人,楊大人回府了!」

  孫印德不悅道:「回便回了,嚷嚷什麼?」

  衙廝跪倒在地,臉上懼色不減:「回孫大人,與楊大人一同回衙門的,還有大理寺卿張大人和左都禦史柳大人,眼下楊大人已帶著二位大人往退思堂來了。」

  話音方落,前頭門廊處已繞出三人。

  孫印德揉了揉眼,認清來人,疾步上前撲跪在地:「下官應天府府丞孫印德,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下官不知二位大人來訪,有失遠迎,還請二位大人治罪!」

  張石山道:「你既不知我與柳大人來訪,何來遠迎一說,起來說話罷。」

  孫印德磕頭稱是,站起身,又去瞧柳朝明的臉色。

  柳朝明面容冷寂,目光似是不經意,落在煙雨茫茫處跪著的人身上。

  孫印德義正言辭道:「稟告柳大人,此人乃我府衙知事,因行事不端,躲懶曠值,私查禁案,被我罰跪於此,正待處置。」說著,對雨中呵斥道:「蘇晉,還不拜見柳大人,張大人。」

  蘇晉這才折轉身子,朝門廊處看來。

  急雨如注,澆得人看不清身前世界。

  她的目光在柳朝明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大約是想說什麼,亦或要自問,寥寥數日,這是第幾回見了。

  然後看向空茫處,連語氣也是冷靜自持的:「下官蘇晉,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

  這副淡漠的樣子,令柳朝明自詡澄明的思緒裡突生一剎混沌,仿佛有人抓著狼毫尖兒,將豎之有年的晷表拂了一拂。

  可究竟拂亂了什麼,他不得而知。

  孫印德看他神色有異,試探問道:「柳大人,依您看,這廝當如何處置?」

  對未知茫惘漸漸化作一絲不可名狀的,遏製不住的怒意,卻說不清由來。

  柳朝明邁步往退思堂而去,冷冰冰拋下一句:「跪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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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2 PM

第六章

  柳朝明是為仕子鬧事來的。

  春闈至今,仕子聚眾鬧事共十五起。也曾有狀子遞到大理寺、都察院,狀告春闈主考裘閣老徇私舞弊。

  科場案非同小可,柳朝明與張石山商議後,只簡略奏明聖上,決定等傳臚之後徹查。

  當務之急,是傳臚當日的安危。大典過後,狀元遊街,一甲三人自承天門出,途經夫子廟,至朱雀巷,一路當嚴防死守,萬不能出岔子。

  楊知畏道:「明日我在宮中,府衙一切事宜當聽孫府丞差遣,依柳大人張大人的意思,凡有鬧事,一併抓回衙門。」

  孫印德掐死楊知畏的心都有了,狀元遊街,眾百姓爭相競看,當真有人鬧事,混在百姓裡頭,哪能那麼好抓?

  他堂堂府尹避難都避到宮裡頭去了,還將這苦差事甩給他?想得美。

  孫印德撩袍往地上一跪,道:「遊街治安是由五城兵馬司負責,當真有人鬧事,那下官豈不要跟指揮使大人要人?下官區區一府丞,指揮使如何肯將人交給下官?」

  楊知畏道:「這你不必憂心,我會將府尹掛印留與你。」

  孫印德又道:「若下官帶衙差去巡查治安,京師衙門又由何人坐鎮調度?」

  楊知畏見他推脫再三,不悅道:「自當由劉推官頂上,署內事宜繁多,但也不是離了誰就不行。」

  劉義褚聽了這話卻為難道:「下官平日裡審個案,訴個狀子倒還在行,奈何舉子出身,不熟悉傳臚的規矩,恐難當此任。」

  張石山面色不虞:「堂堂京師衙門,連個知儀守禮,調度坐鎮的人也找不出?」

  周萍借機道:「回稟大人,衙中有一知事,乃進士出身,當年受教過傳臚儀製。」

  張石山自然曉得這個人是跪在退思堂外的蘇晉。

  外頭風雨交加,他心心念念後生的安危,聽了這話,就勢道:「便命他進來說話。」

  少傾,蘇晉站在退思堂門檻外,跟張石山柳朝明行禮。她淋了雨,唯恐將濕氣帶進去,並不進堂內。

  張石山原想讓她去換過衣裳,但柳朝明自到衙署一直面色森然,張石山曉得他一向看中守禮克己之人,怕再對蘇晉寬宥,惹他不快,便開門見山對蘇晉道:「你既是進士出身,想必熟知傳臚大典的規矩,你便從唱臚起,自遊街畢,一一講來。」

  蘇晉應是,方說了兩句,柳朝明冷聲打斷:「聽不清。」

  蘇晉頓了一下,只好大些聲氣從頭講起。

  春雷隆隆,急雨下得昏天暗地,柳朝明臉色森寒,再耐不住性子聽下去,將茶盞往案上一擱,訓斥道:「是沒人教過你該站在哪裡回話麼?」

  退思堂鴉雀無聲,蘇晉道:「回大人,下官一身盡濕,恐將寒意帶進堂內,若叫各位大人沾染了病氣,該是下官的罪過了。」

  柳朝明的面色更加難看:「那你還杵在這?」

  他的話沒頭沒尾,儼然一副要定罪論罰的模樣。

  蘇晉稍一遲疑,當即跪地行了個請罪的大禮,匆匆退了下去。不稍片刻,她便回來了,換了身乾淨衣裳。

  雨細了些,春陽掙脫出雲層,灑下半斛光,將退思堂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蘇晉抬起眼皮,瞥了堂上一眼,柳朝明沉默寡言地坐在光影裡,方才莫名的戾氣已散了不少,眉梢眼底透露出一如既往的高深。

  她鬆了口氣,依張石山所言,將傳臚的規矩仔細說了一遍,無一不妥。

  張石山點了點頭,命一乾人等悉數退下,只留了蘇晉。

  他囑咐道:「雖說明日留你在衙署調度是以防萬一,但孫印德畢竟是個靠不住的,你這一日要多留心些才好。」

  蘇晉稱是。

  她雖換過衣衫,但發梢未乾,泠泠水意稱著修眉明眸,清致至極。

  柳朝明的目光在蘇晉身上掃過,淡淡道:「明日,我會命刑部給你送個死囚過來。」

  又是句沒頭沒尾的話。

  蘇晉揣摩片刻,試探著問:「大人的意思是拿這死囚做文章,當真有仕子鬧事,殺一儆百?」

  柳朝明卻不置可否:「你看著辦。」

  蘇晉默了默道:「柳大人,下官一介書生,連傷人都不曾,君子遠庖廚,寧見其生,不願見其死,遑論取人性命,下官不會。」

  柳朝明面無表情道:「你生來便會拽文?」

  蘇晉不言。

  柳朝明站起身,路過她身邊冷冷丟下一句:「不會便學。」

  至晚時分,霞色噴薄而出,一方天地濃豔似火,應天府一乾大小官員立在衙門外規規矩矩地站班子,恭送二位大人。

  方才柳朝明對蘇晉嚴苛的態度,孫印德看在眼裡。

  他排頭立在車馬前,投其所好地請教:「柳大人,不知蘇知事躲懶曠值,私查禁案,數罪並罰,該是個甚麼處置?」

  柳朝明轉頭看他一眼,聲音聽不出情緒:「他私查禁案了?」

  孫印德連忙上前搭一把手,要扶柳朝明上馬車,一面說道:「禁案只是個說法,其實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前一陣兒有個貢士私自回鄉了,他非說是失蹤,要鬧到太傅府,詹事府頭上去,若不是下官攔著,怕是要攪得天下大亂。」

  看柳朝明不語,孫印德又壓低聲音透露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蘇知事面兒上瞧著像個明白人,皮囊裡裹了一身倔骨頭,臭脾氣擰得上天了,早幾年作妖得罪了吏部,杖責八十棍還……」

  他話未說完,馬車前一都察院小吏抬手將車簾放下,把他與柳朝明隔出裡外兩個世界。

  小吏朝孫印德一拱手,笑道:「孫大人,眼下天色已晚,大人若實在有話,不如改日上都察院與柳大人細說。」

  孫印德急忙稱是,又遲疑道:「只是下官區區一四品府丞,也不知該何時上門,才不至於叨擾了左都禦史大人?」

  小吏沖車夫使了個眼色,車夫一揚鞭,馬車骨碌碌走了。

  小吏彎著一雙笑眼,對孫印德打個揖,歉然道:「這原是我的過錯,昨日巡城禦史巡街,瞧見孫大人您當值時分去了輕煙坊,喝得爛醉如泥,方才出衙門的時候,柳大人還叮囑下官,說等此間事畢,請孫大人到都察院喝茶哩。」

  蘇晉連夜又將《隨律》,《隨法典要》以及《京師街巷誌》翻看了一遍。

  大理寺都察院兩位堂官並頭找上門來,她不敢怠慢,加之日前看過的貢士名冊,心裡猜到這次的仕子鬧事並非面上看著那麼簡單。

  自古科場案無一不是一場連皮沾著骨頭的血雨腥風。

  景元帝更非仁慈的皇帝,十餘年前那場聲勢浩大的謀逆案,罷中書省,廢宰相,株九族,牽連萬餘人,直至今日還在追查同黨。

  蘇晉知道,也正因為此,柳朝明才沒有去找五軍都督府,沒有去找上十二衛,而是吩咐區區應天府帶著衙差去拿人,若當真有仕子鬧事,只當是暴民收押。

  只有將事件的本質化繁為簡,才不至於釀成大禍。

  到底是做學問做慣了的人,翻起書來如老僧入定,直至外頭響起拍門聲,蘇晉才回過神來。

  天邊已泛魚肚白,劉義褚捧著盞熱茶,打著呵欠歆羨道:「還是你好福氣。」

  蘇晉道:「怎麼?」

  劉義褚鬱鬱道:「昨夜孫老賊點天兵天將,二更天便叫我們起身,跟他去城內各個點巡視,你是張大人點名留下鎮場子的,唯獨沒吵了你。」

  蘇晉道:「既然把人都帶走了,你怎麼還在?」

  劉義褚道:「不留下我,你還盼著孫老賊能把周皋言留下?他巴不得你倒八輩子血黴,把人都帶走,也是鐵了心不叫你好過。你還是求菩薩保佑,今兒可千萬別出事兒,否則孫老賊在外巡視,頂多算個辦事不利,你這鎮場子的沒鎮住,當心都察院的柳當家活剝了你的皮。」

  蘇晉皺眉道:「眼下衙門還剩多少人?」

  劉義褚道:「算上我,也就十來人吧。」說著,忽然用手肘撞了一下蘇晉,樂道:「我說你這廝怎麼葷腥不沾,原來竟藏了個仙女兒似的相好,嘴還挺嚴實。」

  蘇晉聽他滿嘴胡謅,面無表情地將門閂上,換了身淺青直裰,匆匆洗了把臉,才又將門打開,一邊冷聲道:「你上回誣衊皋言有個相好,結果那人是……」

  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門外站著的人,已從劉義褚變作一身著藕色衣裳的女子。

  日出將明,風從天末吹來,西角挺拔的碧竹仿佛染上一蓬清霜,女子原還在四下張望,循聲望來,看到蘇晉,呆了半日才問:「是……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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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2 PM

第七章

  蘇晉心裡頭壓了一座魏巍高山,好不容易從千頭萬緒中理出一個線頭,才想起今日是太傅府千金,晏子萋晏大小姐登門造訪的日子。

  晏子萋仍自稱是晏三公子的丫鬟。

  蘇晉將她請到花廳,斟了盞茶遞給她。

  晏子萋卻沒個閨閣女子的樣子,一路來四處張望,大約不曾受教過「禮儀居潔,耳無塗聽,目無邪視」。

  蘇晉看她抿了口茶,問:「你可知你家公子為何將玉印落在了貢士所?」

  晏子萋道:「貢士所進出不是有武衛把守麼,他們沒見過我家三少爺,少爺便拿這玉印叫他們瞧。」

  蘇晉反問道:「他是詹事府少詹事,拿官印自證身份不是更妥當?」

  晏子萋訕訕道:「我家少爺出門得急,沒帶上官印。」

  「是麼?你是晏三公子甚麼人,連他身上揣沒揣著官印都曉得?」蘇晉又問,一頓,合手打了個揖,平靜地喚了聲:「晏大小姐。」

  晏子萋一時怔忪,她今日特意梳了丫鬟頭,穿了素裙裝,裡裡外外打扮妥當,以為一切都萬無一失了,沒成想這蘇晉只瞧了她兩眼,便識破她的身份。

  晏子萋站起身,笑得牽強:「蘇公子誤會了,我……奴婢哪是甚麼小姐,不過是貼身侍奉三少爺,曉得的多了些罷了。」

  蘇晉的目光落到窗外,卯時三刻,該是上值的時候,天已大亮了。

  她不欲與晏子萋多作糾纏,逕自道:「蘇某雖是末流知事,但尋常丫鬟見了我,便是不稱一聲大人,好歹也叫官人,你卻喚我公子。」晏子萋張了張口,剛欲辯解,蘇晉打斷道:「此其一。其二,你若當真是丫鬟,斷沒有本官斟茶與你,你不推讓就接過去的道理。你自初見我,不曾向我行禮,自進得花廳,也是你坐著,我站著與你說話,可見是養尊處優慣了,此其三。」

  蘇晉定睛看著晏子萋:「還要聽其四其五麼?」

  晏子萋被這一通大論震得說不出話,過了會兒,她訕訕地擺了擺手:「哎,那個……」像是在嘆氣,又像是砧板上的活魚,還妄圖垂死掙紮。

  蘇晉自小與之乎者也打交道,「女四書」好歹涉獵過,心中對大家閨秀的形容有個大致輪廓,斷不像晏子萋這般不成體統的。

  一時又憶起她已被退親了三回,也不是沒有因由可溯。

  然而這樣也好,她不嬌弱,不矜貴,反而是好說話的。

  蘇晉有的放矢:「我可以將玉印還你,但我要知道,你那日究竟為何要去找晁清,你與他說過甚麼,又因何事爭執。」

  晏子萋垂頭喪氣地思量了一陣,終於放棄掙紮:「我可以告訴你,但——」她驀地抬起頭,看向蘇晉:「我有一個要求。」

  蘇晉道:「你說。」

  晏子萋道:「今日狀元遊街,你帶我去瞧一眼。」

  蘇晉無言,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陣兒。

  這怕不是有病吧?

  晏子萋又切切道:「其實我就是為這事來的,其中因果不便與公子細說,但是……」

  但是蘇晉對這因果不感興趣,外頭天已亮透了,她將晏子萋撂在花廳,轉身往當值的前堂走去,左右晏氏玉印還在她袖囊裡揣著,遲早能叫晏子萋開口。

  蘇晉一跨過前堂門檻,裡頭當值的幾個齊刷刷將她盯著。

  劉義褚萬年不變地捧了盞茶,「咳」了兩聲,十分正經的樣子:「蘇知事,咱們衙門上值,可不興帶家眷的。」

  蘇晉的腦仁兒剎時疼了起來,回身一看,晏子萋果然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目光對上,還尷尬地沖她笑了一下。

  劉義褚溜達到蘇晉身邊,又拿胳膊撞了一下她:「是哪兒的人?可許過婚配了?」

  晏子萋生怕蘇晉將她的身份透露出來,活學活用地施了個禮,輕聲道:「稟大人,大人誤會了,奴婢乃太傅府三公子的丫鬟,眼下是來找蘇大人取一我家公子的信物。」頓了一頓,心生一計,說道,「公子還吩咐奴婢,取了信物,要馬不停蹄地將信物交給長平小侯爺,就是禮部的任郎中大人,聽說眼下正帶著新登科的狀元遊街呢。」

  劉義褚不由瞪大眼:「你要去遊街的地兒?」

  那頭蘇晉已吩咐道:「阿齊,備馬車。」

  立在堂前聽了半日牆角的一小廝探出個頭來,看了看蘇晉,又看了看晏子萋:「敢問知事大人,姑娘這是要去夫子廟,還是要去朱雀巷?看時辰,新登科一行人馬出宮門該有好幾碗茶的功夫了。」

  「去太傅府!」蘇晉額上青筋一跳,怫然道。

  正這時,外頭連滾帶爬進來一人:「劉大人,蘇知事,出事了!」

  這人是今日當差的衙役,昨兒二更天被孫印德指派去朱雀巷的,興許是被嚇著了,說得顛三倒四。

  蘇晉聽了個大概。

  遊街途中一直有人鬧事,至朱雀巷,場面徹底失控,五城兵馬司的兵衛只險險護得禮部幾個官員與狀元爺的安危,榜眼和探花均被掀下了馬,捲進人潮裡去了。甚至有人與官兵打起來,有死有傷。

  那衙役煞白著一張臉,驚魂未定:「小的從未見過這陣仗,那些鬧事的連皇榜都撕了,怕是要折騰個不死不休!」

  劉義褚聽到有死傷,臉也白了,問道:「孫府丞人呢?他不是早也帶人巡視去了麼?沒跟著狀元爺一行人馬?沒幫著五城兵馬司治治這群不要命的?」

  衙役咽了口唾沫:「原是帶人跟著的,可走到夫子廟,那些鬧事的看到穿官服的已是六親不認,孫大人就……」

  「混帳東西!」不等他說完,劉義褚一拳砸在門柱上,也顧不上誰官大誰官小,轉頭看著蘇晉,問道:「你來說,該怎麼辦?」

  蘇晉只覺從昨日到今晨,這一茬兒接著一茬兒如驚濤拍岸,撞得她太陽穴生疼,而今到了這旦夕存亡的一關,她竟奇異般冷靜下來,餘光裡掃到一步步悄無聲息退出去的晏子萋,高喝了一聲:「站住!」

  伴著這一聲呼喝,守在府門外的兩名衙差將水火棍交叉一併,攔在晏子萋跟前。

  蘇晉沉聲吩咐:「來人,把她給我捆了!」

  晏子萋瞠目結舌:「你敢——」話未說完,已有差役背著麻繩來了,他們不知眼下此人正是晏家大小姐,只以為是尋常丫鬟,三下五除二就將她捆了起來。

  蘇晉又問阿齊:「馬車備好了嗎?把她送去太傅府。」

  晏子萋已急得帶了哭腔:「你這麼做,就不怕得罪晏家,得罪太傅?」

  蘇晉道:「若任你去了朱雀巷,我這腦袋也就不用在脖子上待了。」她頓了頓,又一想這京師上下不知哪條街巷還藏著趁亂鬧事的歹人,晏子萋這一去未必無恙,便從袖囊裡將晏氏玉印取出,交到晏子萋手裡,冷冷道:「拿走防身。」

  蘇晉看著阿齊將晏子萋拎上馬車,回頭便與劉義褚道:「你留下,給我備一匹馬。」

  劉義褚愣了愣:「你瘋了?」

  蘇晉一陣風似地折回堂內,取了官服往身上籠了,一面說道:「不然呢?守在這裡坐以待斃?還是帶著十幾個衙差抓人去?怕是連夫子廟都殺不過去就要被打回來。」

  差役已將馬備好,劉義褚一想到方才的衙役說那群鬧事的看見當官的六親不認,覺得蘇晉簡直作死,再勸道:「那你好歹將這身官服脫下來啊!」

  蘇晉翻身上馬:「我區區知事,沒了這身官服,如何差遣得動尚在當場的衙役?如何跟五城兵馬司借人?」

  劉義褚一把抓住韁繩,狠狠咽了口唾沫道:「時雨,你聽我說,衙門的差事哪能比自己的命重要?便是今日這差當不好了,大不了致仕不幹了,往後的日子山遠水長,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蘇晉知道他是為自己好。

  她勒韁坐於馬上,看著天邊變幻莫測的雲,耳畔一時浮響起喊打喊殺之聲。

  十年前的浩劫猶自振聾發聵,遑論今日?

  蘇晉低聲道:「我不是跟自己過不去,是人命。」

  劉義褚聽了這話,愣然地鬆開韁繩,蘇晉當即打馬而去,濺起一地煙塵。

  有衙役在一旁問:「劉大人,我們可要跟著去?」

  劉義褚搖了搖頭,他們十來人,去了又有何用?

  他忽然有些想笑,孫老賊雖不學無術,但看蘇晉倒是看得準,面兒上瞧著是個明白人,皮囊裡一身倔骨頭。

  劉義褚心裡不是滋味,他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將「安穩」看得比甚麼都重要。

  可蘇晉那一句「人命」仿佛點醒了他,讓他隱隱窺見這場荒唐的鬧事將會結下的惡果。

  難怪堂堂左都禦史和大理寺卿會並頭找上門來。

  劉義褚當機立斷道:「你去找周通判,讓他能召集多少人召集多少,去朱雀巷與蘇知事匯合。」又吩咐另一名差役,「你拿著我的官印,去都察院找柳大人,就說蘇知事獨自一人去了朱雀巷,讓他無論如何,命巡城禦史也好,驚動上十二衛也好,去看看蘇知事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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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3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8-10-28 06:16 PM 編輯

第八章

  朱雀巷沸反盈天。

  蘇晉策馬立於不遠處,情況遠比她料想的糟糕。

  熙攘的巷陌儼然如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將往來的百姓,維持秩序的官兵捲進去。間或有鬧事的不管地往裡沖,有人哭而喊之,有人憤然斥之,有人揭竿欲起,有人竭力想擠出人群,卻分不清東南西北哪端才有出路,推搡之間,也不知是否將人踩在足下。

  鬧事的與百姓混在一起,都在這亂成一鍋粥的街巷中煮成一團爛鬻,已然分不清誰是誰了。

  南城兵馬指揮使怒喝道:「封路!給老子封路!」

  可朱雀巷呈「井」字狀,四通八達,他手底下的人多數被捲進人潮身不由己,餘下的還要護著幾個朝廷大員的安危,哪裡來多餘的人封路。

  蘇晉翻身下馬,上前一拱手道:「覃大人,此處怎麼就一個司?東城西城的兵馬呢?」

  「這還用問?那群暴脾氣的王八羔子鐵定在哪兒跟人幹起來了!」覃照林罵道。

  蘇晉來的路上已略有耳聞。

  眼下京師上下全都亂了套,四處都有鬧事的人,聽說還有數名仕子舉著「裘舞弊,南北異」的旗號鬧到了承天門外。

  蘇晉略一思索,又問:「你手頭上使喚得動的還有多少人?」

  「百來號吧!」覃照林邊說邊轉頭掃她一眼,一看竟只是應天府一區區知事,頓時頭疼地「嘖」了一聲,嘀咕了一句:「怎麼來了個不要命的?」才指了指後頭的茶坊,不耐煩道:「擱裡面兒帶著去,別跟這礙眼!」

  茶坊外頭重兵把守,想也不用想,幾個朝廷大員就躲在裡頭。

  正當時,有一校尉跌跌撞撞地從人群裡擠出來,哭喪著臉往覃照林身前一跪:「指揮使大人,沒找著……」

  覃照林一把揪過他的衣領,目眥欲裂:「沒找著?!」那校尉被他勒得喘不過氣,憋得滿臉通紅,覃照林把他推開,啐了一口罵道:「一群廢物點心!」

  校尉摔了個狗啃泥,爬起來順了兩口氣道:「大人,要不抽刀子殺吧?」

  「抽刀子殺?」覃照林生得五大三粗,一抬胳膊就掀起一陣風,將剛爬起來的校尉又扇到地上去,「你腦子進水了?且不說你能不能分清這裡頭誰是鬧事的誰是尋常百姓,就是分得清,這些鬧事的縱然王八蛋,你敢隨便殺?他們可是有身份的舉人仕子,沒皇命下來,殺一個,賠上你十個豬腦子都不夠!」

  蘇晉上前一步將校尉扶起,撿重點問道:「你方才說找人,可還有甚麼人陷在人群裡頭?」

  校尉見眼前這一位雖是文質書生,比起已氣得七葷八素的覃照林,好歹還算鎮靜,便實打實交代道:「回這位官爺,當真不是俺們不仔細找,只是這新登科的許探花誰見過?單憑一張畫像可不成呀,擱俺們大老粗眼裡,你們這些讀書人都長得秀鼻子秀口一個模樣。」

  蘇晉愣了半日,才問:「你說的許探花,全名可是叫作許郢,許元喆?」

  貢士名冊她看過,八十九名仕子,只有一個姓許的。

  果不其然,那校尉連連點頭道:「對,對,正是這個名兒!」

  正午時分,豔陽當空,暮春的天並不算得炎熱,蘇晉卻驟然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她再向覃照林一拱手:「覃大人,你且將你手底下百號人分抽八十人,守住朱雀巷南面兩個出口,從那裡疏散人群,只要不讓鬧事的從城南正陽門出城,其他都可從長計議。」

  「你懂個棒槌!」覃照林呔道:「把人都指使走了,誰他娘的給老子撈人去?誰他娘的給老子抓鬧事的去?!」

  「你的人手已然不夠,還妄想著能以一治百,化腐朽為神奇麼?」蘇晉負手而立,看人覃照林的眼,斥道:「倘若無法取捨,只會顧此失彼,得不償失!」

  覃照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有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蘇晉目光深處的刀兵之氣。

  這一雙本該屬於讀書人的清雋眸子裡藏著星火灼灼,彈指間便可燎原。

  「格老子的!」他再啐了一口,指著校尉道:「你先聽這小白臉兒的,調八十人擱城南兩巷口蹲著,等東西城兵馬司那群王八蛋來了,讓他們抽人把茶坊裡那幾個弱雞崽子送走。」

  校尉苦著臉問:「那大人您幹甚麼去啊?」

  覃照林咬牙切齒:「老子他娘的撈人去!」言罷,大步流星地往人堆裡紮去。

  「回來!」蘇晉當即喝道,轉身走到校尉跟前,道:「把刀給我。」

  校尉眨了眨眼:「啥?」

  蘇晉也不跟他廢話,抬手握住他腰間刀柄,一把抽出。

  長刀出鞘,刀光如水。

  蘇晉割下一截袖擺,將刀柄纏在手腕上,對愣然盯著自己的覃照林道:「你認得人麼,你就去撈人?」然後她握緊刀柄,頭也不回地朝亂如潮的人群走去,拋下一句:「你留下,我去。」

  覃照林怔怔地看著蘇晉的背影,從牙縫裡崩出句話來:「大爺的,見過找死的,沒見過這麼能找死的!」回頭吩咐校尉:「還不找兩人跟上?」

  人潮仿佛沼澤泥潭,陷進去便沒了方向。

  恍惚中,蘇晉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十二年前的浩劫之中,周遭的打殺聲如變徵之音,她手握一把沾滿血的短匕,藏在屍腐味極重的草垛子裡,孤立無援。

  蘇晉穩了穩身形,心想道,這些鬧事的既然是沖著登科的仕子來的,那麼身為探花的許元喆一定被堵在人潮最裡端。

  尋常百姓看到鬧事了都會避之不及,只要逆著人群,必然能找到許元喆。

  再往裡走,往外擠的人果然少了。

  前方的人背著他們圍成一個半圓,隔著人隙,隱約能見靠牆半臥不知生死的許元喆。

  蘇晉暗暗吸了口氣。

  刀尖履地,發出尖銳的刺響之聲,蘇晉不作聲,撥開人群走到許元喆身邊,拍了拍他的臉,喚道:「元喆,醒醒。」

  許元喆竟還留有一絲意識,迷迷濛濛睜開眼,看到蘇晉,眼眶裡霎時蓄滿了淚,沙啞著道:「先生,我……疼……」

  蘇晉點了一下頭,輕聲道:「我知道,忍著。」一手抬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要扶他起身。

  摻著許元喆才走了沒兩步,身後一陣勁風襲來,一道悶棍直直打在她的小腿肚上。

  蘇晉一陣吃疼,雙膝一軟,向前撲跪在地,不防後背又是兩棍掃來,劇痛幾乎令她的五臟六腑移了位,喉間一股腥甜翻湧而上,竟嗆出一大口血來。

  眼前浮現一雙黑頭皂靴,頭頂一聲音嗤笑道:「我道是誰,原不過一從八品小吏。天皇老子都不管的閒事你要來管,也不怕將小命交代了?」

  說著,抬起一腳踩在蘇晉持刀的手上,周圍一陣哄笑聲。

  蘇晉只覺手骨都快要折了,可在這劇痛之下,頭腦卻異常清明起來。

  她仰起頭,淡淡問道:「天皇老子都不管?甚麼意思?」

  眼前人穿一身牙白衫子,聽到這一問,目色中一絲驚慌一閃而過,咬牙道:「給我宰了他!」

  然而話音剛落,蘇晉摻著許元喆的手一鬆,電光火石間從靴裡拔出一把匕首,紮入牙白衫子的左腿。

  牙白衫子吃疼,腿的力道消失全無,蘇晉顧不上手上疼痛,當機立斷撿起長刀往前拚命一揮。

  她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溫熱的血迸濺到她的臉上身上。

  也不知這牙白衫子死了沒有。

  視野中一片模糊的血色,恍惚間,蘇晉竟想起了一些不相乾的,刑部不是要送個死囚讓她殺一儆百麼?如今她無師自通,死囚人呢?

  蘇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眼神血意森森,就像個亡命徒:「不是說要宰了我嗎?要麼上,要麼滾,否則誰再往前一步,本官就砍了誰!」

  至申時時分,東西二城的兵馬司終於在朱雀巷彙集。

  覃照林身後的茶坊應聲而開,禮部的江主事上前來跟覃照林行了個大禮,道:「今日多虧覃指揮使庇護,大恩大德,深銘不忘。」

  覃照林道:「江主事客氣了,這正是在下職責所在。」

  江主事又道:「敢問指揮使,早時可是京師衙門的蘇知事來過了?」

  覃照林稱是。

  江主事四下望瞭望,問:「那他現在人呢?」

  覃照林嘆了一聲:「這正是老子……我目下最擔心的,蘇知事進那朱雀巷裡頭找人去了,已近兩個時辰,還沒出來。」

  江主事驚了一跳:「還沒出來?」又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喃喃道:「壞了壞了。」

  覃照林看他這副樣子,簡直匪夷所思:「怎麼,莫非這蘇知事還有甚麼來頭不成?」

  正當時,長街盡頭忽聞金角齊鳴,馬蹄震天,一眾將士官員策馬而來,身後還跟著數千兵衛,皆是頭戴鳳翅盔,身穿鎖子甲。

  竟是金吾衛的裝扮。

  覃照林一時有些搞不清狀況,倒是江主事,認清排頭二人,登時就拽著覃照林跪下,趴在地上高聲行禮:「卑職拜見柳大人,拜見左將軍。」

  柳朝明冷著一張臉,並不言語。

  左謙抬手將他二人虛虛一扶,也不出聲,反是轉身號令道:「眾將士聽令!列陣!」

  肅穆的金吾衛方陣驀地分列兩側,長街盡頭再次傳來馬蹄聲。

  馬上之人紫衣翻飛,一雙眼如星月,明亮至極。至眾人跟前,他勒馬收鞭,駿馬前蹄高抬,揚起一地塵土。

  左謙單膝跪地,高呼道:「參見十三殿下!」

  一時間,眾將士得令,齊身跪拜,山呼海嘯道:「參見十三殿下!」

  =========================================================

  註:

  1. 左謙:金吾衛指揮使,正三品 (金吾衛:屬上十二衛,親軍衛之一)

  2. 覃照林:南城兵馬司指揮使,正六品 (簡言之,城管大隊城南分隊隊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4 PM

第九章

  朱南羨從馬上一躍而下,將左謙扶了扶,問:「怎麼樣了?」

  左謙道:「回殿下,柳大人已命巡城禦史在朱雀巷東西兩面設下禁障,逐一排查,覃指揮使亦派人自南巷口疏散人群,末將已分派兵馬,盡力配合。」

  他不敢邀功,若不是廷議過後,柳朝明率先請命,令巡城史與兵馬司自東西二城開道設禁,金吾衛不可能在兩個時辰內便趕到朱雀巷。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道:「辛苦了。」

  他的眼裡仿佛淬了星辰,微一展顏,器宇軒昂得很。

  左謙抱拳謝禮,轉身問覃照林:「覃指揮使,禮部幾位大人可還安好?」

  躲在茶坊裡吃了一晌茶,已不能再好了,覃照林想。

  轉而又想到蘇晉,雖說區區知事,不值一提,可他方才被江主事點了醒,猜想蘇晉約莫有來頭。眼前林立著一乾子官階壓死人的大員,也不知誰才是蘇知事背後那位。

  他如實答了一番,在心裡打起算盤,卻沒算出個所以然,破罐子破摔地想,管得他娘的誰呢,只要不是都察院的鐵面菩薩就好。

  他一大老粗,心裡想甚麼,臉上寫甚麼。

  左謙喝道:「把話往明白裡說,別吐一半,咽一半。」

  覃照林連忙磕了個頭,道:「稟殿下,稟禦史大人,稟左將軍,禮部幾位大人雖好著,但是應天府衙門的蘇知事早先過來幫忙,眼下還陷在人群裡頭沒出來。」

  此話一出,四周竟似乎安靜了些許。

  覃照林微微抬起眼皮,覷了覷各位大人的神色,柳朝明慣常冷著一張臉,這便算了,朱南羨雖貴為殿下,卻是個出了名好伺候的主兒,可這一看,眉梢眼底哪裡還找得出一絲和氣。

  左謙恍然憶起四年前,十三殿下大鬧吏部,好像就是為一個姓蘇的,心思急轉,問道:「可喚作蘇時雨?」

  覃照林茫然道:「啥?」

  柳朝明立在一旁,忽然開口道:「蘇晉,時雨是他的字。」

  覃照林呆了一呆,忙道:「對,對,正是蘇晉。」

  心底有一股晦氣油然而生。

  蘇晉這廝究竟甚麼來頭?連金吾衛的頭兒與左都禦史都曉得他的小字?這麼有牌面,那你他娘的還跑到這來?還自告奮勇地去撈人?整老子的嗎?

  朱南羨忽問道:「他去了多久了?」

  覃照林道:「回殿下,已去了兩個時辰。」說著,他一頭砸在地上,險些磕出個坑,「稟殿下,稟禦史大人,屬下知錯了,屬下這就去找蘇知事,等把人找著了,再把俺腦袋割下來給知事大人當球耍。」

  卻沒人再理他。

  那頭左謙已下令金吾衛列長龍陣,二人成排,執矛開道,將朱雀巷擁擠的人潮強行撕出一道口子。

  覃照林看到這陣仗,以臉貼地,在心裡哆哆嗦嗦地算自己還餘幾個時辰可活。

  倒是在他身邊跪著的江主事,看他這副倒楣樣,想起自己幾日前的光景,心中略感寬慰,在一旁勸道:「指揮使,想開點兒,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

  不多時,有小兵來報,說找著人了。

  朱南羨看柳朝明一眼,微一點頭,便大步流星地朝朱雀巷邁去,然而只堪堪走了幾步便頓住了。

  長巷深長,金吾衛分列兩側,盡頭處跌跌撞撞走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她的右手邊還懸著一把長刀,隔得遠,看不清是握是提,卻無力地拖著,刀鋒履地,發出尖銳的刺響。

  日暮前的日輝異常濃烈,像淬了金子一般兜頭澆下。

  蘇晉的心裡卻浮起稠密的雲,雷聲轟隆過境,洋洋灑灑下得不是雨,是冰粒子。

  金吾衛從她手裡接過許元喆的一瞬間,她便覺得完了。

  到底還是驚動了親軍,驚動了聖上。

  三十年前,前朝大亂,各方勢力並起,景元帝兵馬中原,立隨為國,景元為年號;十五年前,肅清黨羽,以謀逆罪、勾結前朝亂黨之罪,誅殺功臣,將北都舊址付之一炬,牽連北地數萬人。

  而今天下已定,卻因一場科考,揭起北方仕子的舊傷疤。

  且不論今年春闈到底有沒有人舞弊,倘若景元帝想收復天下人心,這回又該殺多少人?

  蘇晉一時有些自責,想到張石山柳朝明將重任交到她肩上,自己卻有辱其命,恨自己沒能早作準備,竟讓孫印德將衙門的衙差都帶走,如果昨晚警醒些就好了,又何至於拚了命挽回仍是功虧一簣?

  可是,再給自己百餘衙差,又有甚麼用呢?

  蘇晉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

  誰能料到一場南北之差的科考案竟能鬧到今日這種地步?她不過一從八品知事,沒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便是豁出性命,也不過將自己搭進去,又能扭轉甚麼乾坤?

  罷了罷了,是她腦子進水,才妄圖將社稷禍福扛在己身,誰生誰死於她何乾?權當自己的良心已讓狗吃了,圖個輕鬆痛快。

  有金吾衛上前來攙她,蘇晉擺了擺手,避讓開來。

  她逕自走到柳朝明跟前,跌跌撞撞地跪下,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就咳出一口血來。

  也不知是身上的傷所致,還是心緒百轉逼出來的。

  蘇晉抬起袖口,抹了一把嘴角,道:「雖盡全力,有負所托,大人要罰,便罰吧。」

  柳朝明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臉色蒼白,嘴角的血是烏色,大約內腑有傷。右手虎口已震裂,想是沒力氣握刀,才將刀柄綁在了手上。

  左臂被人劃了一刀,衣袖是裂開的,裡頭的衣衫已被血染紅,其餘還有多少傷不知道,所幸身上的血不全然是她的,大約還有被她砍傷的人。

  柳朝明淡淡道:「杖責二十,罰俸三年,你選一個。」

  蘇晉垂眸笑了一聲:「打板子吧,餓死是小,失節事大,下官小小知事,罰三年俸祿,該揭不開鍋了。」

  居然還有力氣說笑,大約死不了。

  柳朝明「嗯」了一聲道:「二十板子記下了,改日上都察院來領,先去找大夫把傷瞧好,省得旁人說我都察院仗勢欺人。」

  蘇晉再往地上磕了個頭,吃力地站起身,剛要走,不防身後又有人低聲喚了一句:「蘇晉。」

  蘇晉回過身,一時茫然地將那身著紫衣,玉樹臨風的人望著。

  朱南羨有些無措。他忽然在想,轉眼經年,蘇晉會不會不記得自己了?

  可自己一堂堂皇子,當今太子的胞弟,身份尊崇,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被人忘了,豈不十分尷尬?

  思及此,朱南羨咳了一聲道:「你……你便是蘇晉吧?本王方才聽——」頓了頓,看了左謙一眼,左謙即刻會意,湊到他耳邊道:「姓覃。」

  「覃指揮使提起,說你為救登科仕子,孤兵深入,正要與柳禦史說,論罪雖要罰,但論功也要賞的,你……」朱南羨再一頓,見蘇晉的眼神古怪起來,不由道:「你或許沒見過本王,本王是——」

  然而不等他說完,蘇晉便道:「是十三殿下不記得了,微臣曾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說著,逕自朝朱南羨拜下:「微臣蘇晉,參見十三殿下。」

  朱南羨呆了片刻,心中一忽兒喜,一忽兒懊惱,見她又跪又立牽動傷口,立時道了句:「平身。」又自矜道:「哦,難怪本王瞧你十分面善。你身上的傷不要緊吧?左謙,你即刻去太醫院請醫正。」

  蘇晉道:「不必了,微臣身上的傷不打緊,去找尋常大夫瞧過便是。」再合手一拜,道:「多謝殿下厚意,若無他事,還望殿下恕微臣告退。」

  朱南羨鬧了一出對面不識,見蘇晉執意要走,也不好多留,任由她去了。

  斜陽日暮,不多時,五城兵馬司與金吾衛便將朱雀巷的人潮疏散完畢。柳朝明見此間事了,稱還要回宮跟皇上覆命,也與朱南羨告辭。

  禮部幾個大員見此,紛紛跟朱南羨拜了三拜,尾隨柳朝明而去。

  倒是不知何時來的刑部員外郎,揪著一名死囚跪到朱南羨跟前,問:「十三殿下,這死囚當如何處置呢?」

  朱南羨一愣:「你們刑部處置死囚,來問本王做甚麼?」

  員外郎苦著一張臉道:「是不關殿下您的事,可這死囚原是柳大人為蘇知事討的,可蘇知事似乎將這事忘了。柳大人走的時候,微臣問過他要怎麼處置,他卻說殿下您在場,他不好做主。」

  朱南羨本想說,左右是個死囚,擇日砍了算了,可聽員外郎說完,不由多瞧了那死囚兩眼,問:「這人是蘇知事討要的?」

  員外郎道:「大約是吧。」

  於是朱南羨深思了一陣,慎重道:「將他帶往本王府上,好吃好喝伺候著,切不可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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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4 PM

第十章

  蘇晉沒敢讓大夫細瞧,只對症抓了些藥。

  等閒讓人看出自己身份,恐怕要落個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她一整夜沒睡踏實。

  吃過藥起了高熱,燒到雲裡霧裡時,幾乎以為自己要騰雲駕霧羽化升仙了。

  幸而那藥草總算在四肢百骸彌散開來,逐漸將一身沸騰的血安撫溫涼,像只有力的手,把她的魂魄從陰曹地府拽回來。

  蘇晉記得,四年多前,自己被吏部那群殺才亂棍杖打,暈死在街邊,也是這麼生死一線地挺過來的。所謂以下犯上,杖責八十,那只是吏部對外的說辭。事實上他們動的是私刑,以為已將她打死了,隨手扔到了死人堆裡,是她憑著一口氣爬了出來。

  也許是這一生註定要走在刀尖上,所以上蒼仁善,讓她生得格外皮糙肉厚,真是幸甚。

  仕子鬧事過後的半夜裡,整個京師上下都落了雨。

  雨水滂沱如注,卻不像尋常陣雨急來急去,而是遮天蔽日地澆了兩日,昭昭然將暮春送走。

  酷暑將至。

  後一日,京師上下果真變了天。

  北方仕子與在朝的北臣聯名上書,懇請徹查科場舞弊一案。

  摺子遞到皇案,景元帝震怒,一命三司會審,理清鬧事因果,挑唆從犯,涉事衙門,一律從重處置;二撤春闈主考,翰林掌院裘閣老一職,廢除今春登科三甲的封授,令翰林上下十餘學士重新審閱春闈答卷。

  景元帝的處置,面兒上看是各打一百大板,南北兩碗水端平。

  可當日廷議,景元帝問眾卿之見,戶部侍郎沈奚不過試探著說了句「南北之差,大約誤會」,便引得龍顏大怒,責令杖打三十。

  沈奚的爹就是刑部尚書。

  據說這三十杖,還是沈尚書他老人家親自掄板子上的,大約想讓他那光會耍花架子的兒子長個記性,實實在在下了狠手。

  結果將沈奚腿打折了。

  蘇晉身上的傷剛好一些,能踱出房門在院裡轉悠的時候,周萍便將這朝中事一樁一件地說與她聽。

  說到沈奚,在廊簷下曬太陽的劉義褚就插嘴道:「同是重臣之後,這沈侍郎可比晏少詹事差得遠了。單說揣摩聖意這一項,晏少詹事便雷打不動地站邊北面兒,結果怎麼著?龍顏非但大悅,還特命他主查科考一案。我看等這案子結了,少詹事不日就要升任詹事,升任各部侍郎尚書,升任太子少保,少師,這晏太傅府,就該改名兒嘍。」

  蘇晉聽他提起晏子言,心中一時鬱鬱。

  她當日為保晏子萋安危,將玉印歸還給了她。想來這晏子萋拿回玉印,便沒理由再來衙門,跟她說晁清失蹤當日的因果了。

  她一身是傷,硬闖太傅府是不能夠,小侯爺任暄也再沒遞策問來,否則還可以拿命犯險,再往宮裡走一遭。

  一旁的劉義褚看蘇晉病怏怏的,又嘮叨開來:「要我說,朝廷上下全是一幫白眼兒狼,仕子鬧事這茬兒,你蘇知事出生入死,該記一大功吧?眼下躺了幾日,剛剛回魂兒,也就長平侯府的小侯爺來瞧過你兩回。可你曉不曉得,上個月戶部錢尚書上朝時也就打了一個噴嚏,那些個大尾巴狼提著千金藥方,差點沒將尚書府的門檻兒踩破了。」

  蘇晉一邊聽他扯淡,一邊在心中忖度晁清的案子,沒留神聽出個柳暗花明來,不由問:「小侯爺來看過我?」

  劉義褚點了點頭,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就屬他的心沒黑透。」

  周萍道:「已來過兩回了,見你閂著門只顧睡,誰也不讓進,就說過幾日再來。」

  蘇晉剛想問任暄何時再來,前頭便有一小廝來報,說長平侯府的小侯爺登門探病來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任暄並沒有一副探病該有的樣子。

  起碼眉間鎖著的是憂思,不是關切。

  一見到蘇晉,便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蘇賢弟,為兄把銀兩給你備好了,你擇日便離京罷?」

  蘇晉愣了愣,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來,問:「是出甚麼事了?」

  他們在偏廳說話,四下無人,可任暄聽她這麼問,仍站在窗前左右望瞭望,這才回過身低聲道:「你先前不是幫宮中殿下代寫策問麼?叫人查出來了!」

  蘇晉素日與任暄並沒瓜葛,方才看他愁雲密佈,便猜到是代答策問的事出了岔子。

  她剛在生死路上走了一遭,眼下竟能比任暄更從容一些,問道:「是如何查出來的?已經立案了麼?」

  任暄道:「這倒還沒有。」又一嘆:「為兄也不瞞你了,你這題策問,為十七殿下答的。十七殿下你也曉得,出了名的不學無術,為兄也是防著這一點,還特意幫你將取辭措字改得生嫩許多。立論雖深刻,但皇子太孫身邊人才濟濟,權當是十七殿下向人請教了道理,翰林那老幾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算了。壞就壞在晏子言。」

  蘇晉聽到這裡,心中疑竇叢生,晏子言雖曾為翰林侍讀,而今卻是詹事府少詹事,十七殿下的策論怎麼會落到他手上?若說他刻意針對自己便罷了,可此事甚是機密,他怎麼偏偏知道這策論是自己代寫的呢?

  任暄看她面露疑惑,便續道:「當今太子有兩個胞弟,一個十三,一個十七,這你知道。你因玉印一事,跟晏子言有些齟齬。他也因這事,不知怎地就將你記上了,還特意找了你當初寫得『清帛鈔』來給太子殿下看。

  「當日也是巧了,十七殿下剛好就在東宮,看了你的『清帛鈔』,就說這字他見過。你說你一個知事,跟十七殿下八竿子打不著,他怎麼會見過你的字?晏子言是個黃鼠狼精轉世的,當即就猜到了因由,把十七殿下近來的策論找出來,太子殿下看過大怒,十七殿下便將實情說出來了,兩日前,晏子言還特地上我府上,將你的策論原本取走了。」

  蘇晉愣了一愣,不禁想問任暄為何還將原本留著,難道不應當事後立時燒了麼?

  可她轉而一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身之道,適時給自己留條後路,似乎並沒甚麼不對。

  雖然這代價是旁人的命。

  任暄看蘇晉的神色變得寡淡起來,一時懊悔道:「蘇賢弟,這事是為兄的錯,是為兄不夠慎重。可當務之急,是你能越快離開京師越好。你可知道半年前,那名幫十四殿下代答策問的司晨,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前幾日,刑部沈尚書要傳你進宮問話,幸好柳禦史替你攔了攔,說你重傷未愈,讓你歇上幾日。依為兄看,反正這滿朝上下,也沒誰敢不賣左都禦史的情面,眼下他在你身前擋著,你還是刀槍不入的,不如趁這個當口,遠走高飛算了。」

  任暄嘴上這麼說,心裡實則不想讓蘇晉逃的。

  蘇晉一介書生,便是逃,又如何能逃出十萬親軍的天羅地網?加之這一兩年來,錦衣衛有複起之勢,若太子一怒之下,請旨讓鎮撫司的人出馬,蘇晉下了詔獄,還不得把甚麼都吐出來?

  所以他一通大論,先是提到了朱十三,再是提到了柳朝明。

  十三殿下一直看重蘇晉,他是知道的,而這半月看下來,就連柳朝明這一位鐵面禦史,也對蘇晉諸多寬宥,大約有賞識之意。

  倘若蘇晉真地惜命,便不該逃,該立刻去找這二位金身菩薩保駕護航。

  任暄曉得蘇晉一身倔骨頭,這話倘若直說,怕會激得她當下立牌坊等死。

  就看她能不能聞弦音而知雅意了。

  蘇晉想了想問道:「你不是說還未曾立案麼?刑部傳我進宮做甚麼?」

  任暄道:「刑部是為仕子鬧事傳你的,想問問當日的情形。眼下這不是三司會審麼,柳大人這才與沈尚書打的招呼。雖說當日沒甚麼端倪,但晏子言將你策論拿走,必然是想上遞刑部的,想必刑部如今已曉得你這茬了。」

  任暄說完,仔細去瞧蘇晉臉色,想在她的眉梢眼底找答案。

  卻沒料到蘇晉心裡卻想著另一樁事。

  她早先還在鬱結自己將玉印還給晏子萋,晁清的案子雖有了線索,但卻斷了門路。

  眼下刑部傳她,正是良機,若代寫策論的案子能引來晏子言當面對質,她便可當著柳朝明,沈拓的面將晁清的案子捅破。

  再不怕無人肯受理貢士失蹤的案子了。

  這人世一重山一重水,越往上走,人命便越輕賤起來。

  新君立國,標榜了幾十年的仁政愛民,不過是幌子,接近權勢中心,連尋個人都得大費周章百轉千回,若黎民是拚了命才苟活,還談甚麼仁愛。

  蘇晉心底泛起一絲悲涼,卻又如在暗夜之中看到一絲熹光,總算不是走投無路。

  反正命只有一條,為晁清的案子,已然搭進去過一回,何妨再搭一回?

  她送走了任暄,問周萍討了刑部的手諭,立時往宮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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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6 PM

第十一章

  刑部檢校驗過蘇晉手諭,說道:「都察院的柳大人來了,正與尚書大人在律令堂議事,官人且等。」

  蘇晉應了,打算隨他去值事房稍歇片刻,不期然一隻手從旁側伸出來,將她攔了一攔。

  來人是個矮胖墩子,生得一臉福相,朝蘇晉笑道:「敢問閣下可是應天府衙門的蘇知事?」

  他身著六品鷺鷥補子,比蘇晉足足高了兩階,卻不曾擺譜,眉目間還隱隱含著謙卑之色。

  蘇晉恭恭敬敬回了個禮道:「正是。」又請教來人姓名。

  原來這矮胖墩子姓陸,時任刑部員外郎,正是當日奉柳朝明之命,給蘇晉送死囚的那位。

  聽聞蘇晉是來跟刑部沈尚書回話的,陸員外略一思索,道:「這樣,蘇知事您不必等,我這就去請尚書大人的意思。」

  說著,也不等蘇晉客氣,風風火火地走了。

  沈拓正審閱仕子鬧事的涉事衙門與人員名錄,外頭有人通報說京師衙門的蘇知事來了,沈拓筆頭動作一頓,掀眼皮看柳朝明一眼,回了句:「請吧。」

  柳朝明端的冷靜從容,仿佛沒聽到什麼聲兒一樣,沈拓忍了忍沒忍住,才問:「這個蘇知事,可是當年老禦史一眼看中,再三叮囑你照拂,你驅車去追卻沒趕上,將事情攪黃了的那位?」

  柳朝明一副不為外物所動的樣子,端起茶悠悠道:「怎麼,尚書大人還記得這事?」

  沈拓「嘿」著笑了一聲:「如何記不得?那幾年提起朝廷後生,老禦史無時無刻不在誇你,說你從容有度又殺伐果決,唯獨這一樁辦得不夠利索,氣得禦史他老人家幾日咽不下飯。」

  柳朝明啜了口茶,不說話。

  沈拓又道:「後來他老人家還找我想轍,我能有甚麼轍?吏部的通文遞過來,皇上已批了紅。」說著,搖了搖頭道:「當真可惜了,我記得他中進士那年才十八,文采斐然,胸懷錦繡,儼有你當年風采,便是給個榜眼,乃或給個狀元也不為過。還是皇上看了眼他的年紀,生生嚇了一跳,這才將他的名次壓到了第四,就是怕此子鋒芒太過招來橫禍。」

  柳朝明一時默然,蘇晉中進士時,他不在京師,後來關於她的種種,也不過道聼塗説。反是那日在風雨裡初見著,倒並不曾有傳聞中的絕世風華。

  他本還惋惜,以為五年的挫敗與磨難,已將此子身上的鋒芒洗盡了。

  直到仕子鬧事的當日,她一身是血地朝他走來,跪在地上向他請罪。

  鎏金似的斜暉澆在她身上,淬出令人心折的光,刀鋒履地之聲仿佛劃在錚錚傲骨之上。

  柳朝明這才覺得是自己看走了眼。

  也許是初見那日,秦淮的雨絲太細太密,將人世間的一切都隔得朦朦朧朧,竟不曾見,當她立在烈火斜陽裡,連眸中蕭索都是傲雪淩霜的。

  陸員外又是請又是迎地將蘇晉帶到了律令堂外。

  待蘇晉見過禮,沈拓道:「你來得正好,老夫正整理鬧事當日的涉事衙門和名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蘇晉應是,將沈拓的問題一一答了。

  沈拓聽後,在公文上刪添些許,這才罷了筆,說道:「先頭傳你,是為瞭解鬧事當日的情形。不過兩日前,老夫收到一封密帖,裡頭藏著一篇策論,那送帖人說,正是你的筆記,你看看可是?」

  密帖上鏤著紫荊花,果然是她早前給任暄的那本。

  蘇晉曾是進士,又嘗有文墨流於市井,筆跡是賴不掉的,只好稱是。

  沈拓抬手往案上一拍,呵斥道:「你好大的膽子,老夫聽聞,這道策問可是翰林每月策諸位殿下的題目,你老實交代,這是為哪位殿下代寫的?」

  其實蘇晉此番前來,正是為招認代寫的罪狀,招來晏子言與她對質晁清的案子。

  依任暄之言,代寫一事之所以被查出來,是在十七殿下那頭撕開了口子,已然昭昭於世了,可聽沈拓之言,仿佛並不全然瞭解內情。

  莫不是太子殿下有意為朱十七隱瞞?

  既如此,何以不直接將她傳去東宮私詢問罪呢?平白招來刑部,豈不自相矛盾?

  蘇晉一時想不出因果,兩相權衡,只得道:「代寫一事不假,還請尚書大人治罪。」

  也不提是哪位殿下。

  沈拓「哼」著笑了一聲,指著蘇晉道:「這廝嘴還挺嚴。」說著,忽然擺了擺手,道:「罷了,老夫手裡頭的案子多得是,沒閒心理會你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又對柳朝明道:「此人好歹是個從八品知事,犯了綱紀,你都察院合該管管,此事你接過去罷。」

  蘇晉本是俯跪在地的,聽了這話,不由慢慢直起身子,一臉困惑地將沈拓望著。

  甚麼意思?難道是要放她一馬?

  沈拓的確是要放蘇晉一馬,他先前問柳朝明的一番話,也是想試探都察院對蘇晉的態度。

  柳朝明有個「任憑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性子,在這一任七卿(注1)之中,雖十分年輕,心裡頭卻像裝了個千斤墜,這也是老禦史致仕後,保舉他做左都禦史的原因。

  可方才提起蘇晉,柳朝明竟出乎意料地走了一刻神,可見是自覺愧對老禦史,虧欠蘇晉得緊。

  沈拓從來奉行秉公執法,當年也跟老禦史並稱為「鐵面菩薩」,而今年事已高,後生可畏,「鐵面」二字傳給了柳昀,自己卻跟自己那花架子兒子學會了熟視無睹得過且過的道理,也罷,且任這些後生折騰去吧。

  沈拓當即一拍案,端出一副要攆人的架勢:「還愣著做甚麼,我刑部的地板跪起來格外舒服些麼?」

  蘇晉一頭霧水地被沈拓連罵帶攆地趕出了刑部,心中並沒有鬆快些許,反是此行的目的落了空,刑部手諭已被檢校收了回去,下回再進宮,只能是去都察院領板子的時候了。

  二十大板打下來,也不知自己可還有命走到詹事府。

  蘇晉實以為當下機不可失,立時就往東宮(注2)的方向走去。

  「站住。」身後傳來一聲冷喝。

  蘇晉回過頭去,也不知柳朝明何時也從刑部出來,手裡還拿著她那本紫荊花密帖,冷著臉問:「就這麼不死心,還要去找晏子言?」

  蘇晉俯首道:「大人誤會了,下官頭回來刑部,一時迷了路,走錯道了。」

  柳朝明道:「迷得連南北都分不清麼?」

  蘇晉說不出話來,將身子彎得低了些。

  柳朝明又道:「我看你的傷是好利索了,不如先去都察院,把你的二十大板領了。」

  蘇晉做了個拱手禮,將腰身彎得更低,已然是請罪之姿。

  柳朝明沉默著盯了她半晌,覺得老禦史縱有伯樂之慧,難免一葉障目,只看到蘇晉的錦繡才情,卻不見此人的巧言令色起來著實可惡,一時也不想跟她廢話,吝嗇地說了兩個字:「跟著。」

  蘇晉跟柳朝明走了一段路,卻並不是承天門的方向,而是東宮。

  她在心裡揣摩了幾分,不由意外地問道:「大人這是要帶下官去詹事府麼?」

  柳朝明沒言語。

  蘇晉又道:「下官多謝柳大人。」

  柳朝明驀地折轉身,舉著手裡的紫荊花密帖,面無表情地看著蘇晉道:「不必謝,正是為審你才領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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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6 PM

第十二章

  詹事府原為打理皇帝皇子的內務所設,景元帝開國後,令其作輔佐儲君之用,因此建在東宮附近。

  仕子鬧事後,晏子言質疑春闈有舞弊之實,皇上授命他為主審,一連數日都紮在翰林院,重斷會試的卷宗。

  卻越斷越無奈。

  會試的好文章,的確大都出自南方仕子之手。

  看來沈奚的話不假,南北兩地的仕子確實存在差距,所謂的科場舞弊,也許真的只是誤會。

  晏子言覺得自己審卷都快審出魔怔來了,回到詹事府,聽說左都禦史來找,頭一個念頭竟是柳大人是南方人,難怪做了都禦史;爾後見到跟著柳朝明而來的蘇晉,心想,這位也是南方人,難怪是二甲登科的進士。

  直到聽了這二人的來意,他才回了魂,看了蘇晉兩眼,輕笑道:「我還道你一個區區從八品知事,任暄怎麼肯由著你來正午門前問責本官,原來他是得了這樣的好處。買賣做得不錯,拿著本官的顏面去換十七殿下的人情,本錢不過是你的才學,他一本萬利,賺得盆滿缽滿。只是可惜了當年長平侯兵馬中原戰無不勝,生出個兒子,竟是個四體不勤的生意經。」

  他這一番話說得尖酸刻薄,但往細裡一想,卻是參破其中道理。

  蘇晉不是不明白,她答了策問去找任暄,乃是有事相求,實屬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無意一爭長短。

  晏子言斜著又瞧蘇晉一眼,覺得此人雖看上去清雅內斂,沒成想竟有個殺伐果決的個性。仕子鬧事當日,若不是蘇晉命人將晏子萋綁了送回府,也不知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能闖出甚麼禍來。

  這麼想著,順口就問了句:「你不是受了傷?」

  蘇晉沒留神他提起這個,愣了一愣,才道:「養了數日,已好些了。」又續道:「刑部傳話,好幾樁案子懸而未決,下官不敢耽擱,才趕著早進宮裡來。」

  哪裡來的好幾樁案子?

  小小知事,與她相關的大案,統共也就仕子鬧事一件。

  這所謂的好幾樁,大約是將晁清失蹤一併算了進去,旁敲側擊地點醒他吧。

  晏子言聽出蘇晉話裡有話,冷笑道:「依本官看,是你上趕著往案子上撞吧?」

  又覺得蘇晉區區知事,三番五次地對自己出言不遜,方才那點感激之意消失全無,惡聲相向道:「你那日沒死在鬧事當場已是萬幸,好好將養才是正道。更不必趕著早進宮,刑部審案,尚不缺你一個證人。況且少幾個你這樣沒事找事的,京師反而太平些,哦,這麼一看,你那日沒死成當真可惜了。」

  蘇晉聽了這話,雙眼彎了彎,負手平靜地看著晏子言:「大人說的是,下官死不足惜,只是大人這麼盼著臣下死,不禁叫人琢磨起由頭,是有甚麼把柄落在下官手上了麼?」

  晏子言一時怒不可遏,抬起手想要喚人進來治治這吃了豹子膽的東西。

  蘇晉卻不肯退讓,她今日來,就是要從晏子言嘴裡問出晁清失蹤當日的因由,激怒他是意料中事,若這便怕了,何必犯險來這一趟。

  「鬧夠了嗎?」正這時,端坐上首的柳朝明沉聲道。

  蘇晉與晏子言互看了一眼,均把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柳朝明問晏子言:「十七殿下當日呈給翰林的策論,聽說太子殿下已讓掌院轉到了詹事府?」

  晏子言拱手道:「正是。」一時沒忍住心中得意,又對蘇晉道:「本官差點忘了,本官有沒有把柄落在蘇知事手上實不重要,倒是蘇知事有一個現成的把柄,正握在本官手裡。」

  說著,轉身自案頭取了案宗,正要呈給柳朝明,忽又縮回手,一臉疑惑地問:「敢問柳大人是如何曉得十七殿下的策論是蘇晉代寫的?」

  蘇晉心裡頭窩火,這都甚麼亂七八糟的?不是你自任暄處取了策論原本上遞刑部,這才招來的都察院麼?

  然而這個念頭閃過,蘇晉忽然覺察出不對勁。

  倘若是晏子言將策論原本呈給刑部,那麼沈拓怎會猜不出這案子的另一頭是十七殿下?

  這麼一看,東宮與刑部,倒像在各查各的,互不相知。

  柳朝明道:「你不必知道。」

  晏子言又道:「那麼敢問柳大人,若查實據證,要如何處置蘇知事呢?下官可是聽說半年前那位代十四殿下執筆的司晨是被杖斃的。」

  柳朝明道:「前車之鑒只做參詳,不必盲目行效,都察院審完,自當以罪論處。」

  晏子言忖度一番,自以為悟出柳朝明的言中意,於是道:「按照禦史大人的說法,這等罪名,便不是死,也要落個革職流放吧?」

  說著,忽然合手對柳朝明一揖,白衣廣袖帶起一陣清風:「柳大人,下官縱然十分看不慣蘇晉,但也聽聞仕子鬧事當日,應天府府丞帶著一幫衙差藏在夫子廟裡,東西二城兵馬司堵在半道上不分輕重緩急地跟幾個暴匪周旋,在朱雀巷的禮部大員不想辦法疏散百姓便罷了,皆躲在茶坊裡頭,生怕被傷著一分半分,只有他,隻身縱馬而往,雖自不量力妄圖扭轉乾坤,愚蠢至極地真當自己是根蔥,但……下官想為朝廷留下此人。」

  一語畢,轉身橫眉冷目地看著蘇晉,說道:「蘇晉,本官長你幾歲,教你一個道理,他人之言,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有道是畫虎畫皮難畫骨,你可知當日你在喧囂巷陌出生入死時,躲在茶坊裡頭戰戰兢兢,自始至終都沒出來看你一眼的都有誰?有人跟你稱兄道弟,並不妨礙他在背地裡捅你刀子。」

  頓了頓,微微揚起下頜,又緩了些聲氣道:「當然了,你的所作所為,也並不妨礙本官打心底討厭你,本官慣欠不得人情,你看好了,本官只幫你這一回,不為其他,為你當日取捨果斷地護了舍妹安危。」

  言罷,晏子言大步流星地走到廳堂西角,先開燈罩,將手裡頭的策論往火上燒去。

  白紙黑墨,沾火就著。

  正這時,也不知是否是天意,堂門忽然被推開,帶起的一陣風將拿寫著策論的紙吹拂在地,剛剛從紙角燃起的一絲星火倏爾滅了。

  來人一身朱色冠袍,上繡五爪金龍,身後還跟著朱南羨與朱十七,不用問,當知這一位便是大隨的儲君,太子朱憫達。

  屋內一眾三人齊齊跪地跟朱憫達見禮。

  朱憫達只道了句:「禦史大人平身。」目光落在地上燒了一角得紙上,冷笑了一聲道:「怎麼,是誰膽敢背著本宮毀屍滅跡麼?」

  堂內鴉雀無聲,晏子言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汗。

  朱憫達微微掃晏子言一眼,吩咐道:「晏三,將地上的紙撿起來,呈與本宮。」

  晏子言應了聲「遵命」,起身去拾策論時,臉上血色已退盡了。

  朱南羨如丈二和尚,尚未瞧明白眼前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早先十七來找他,說惹了皇兄生氣,請他去勸,又提起應天府的蘇知事也牽扯其中。正說著,東宮親衛就來請十七了,說蘇知事正在詹事府,太子命傳他過去受審。

  京師衙門還有哪一位知事姓蘇?也是聽到這,朱南羨才一頭霧水兼之火急火燎地跟了過來。

  眼見著晏子言拾起策論的指尖隱隱發抖,蘇晉撐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屈著仿佛要扣穿地面,朱南羨頗有所悟地想,哦,問題大約是出在這張被火舌卷了一角的紙上吧。

  也是,的確該燒。朱南羨想。

  於是就在朱憫達要接過那張策論的一瞬間,朱南羨一把將其奪過,塞進了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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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0-27 10:37 PM

第十三章

  廳堂裡落針可聞。

  朱南羨自餘光裡覷了覷朱憫達的神色,很識趣地撲通一聲跪下,卻耐不住嘴裡一團紙支楞八叉地堵著,忍不住嚼了兩下。

  朱憫達的臉黑成鍋底,頓時怒喝一聲:「放肆!」

  朱南羨被他一驚,喉間紙團咕咚一聲,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明目張膽的毀屍滅跡。

  朱憫達氣得七竅生煙,爆喝道:「拿刀來!」堂門應聲而開,內侍跪地呈上一柄刀,朱憫達又指著朱南羨道:「給本宮把他肚子剖開!」

  話音一落,朱十七雙腿一哆嗦也跪倒在地,攀著朱憫達的手哭喊道:「皇兄,要罰就罰我吧,十三皇兄這麼做,都是為了我!」

  朱南羨一呆,沉默不語地看著他,心說,皇弟你想多了,本皇兄這麼做,還真不是為了你。

  朱憫達十分頭疼,這兩個兄弟是跟在他身旁長大的,一個跪一個鬧,成甚麼體統?

  眼下七王羽翼漸豐,先前的漕運案辦得十分漂亮,外間隱有賢王之稱,連父皇都頗為看重。

  雖說祖上規矩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但景元帝實行封藩製,每個皇儲皆實力非凡,而七王的淮西一帶,正是父皇當年起勢之地,這其中寓意,不必贅言。

  朱憫達滿心盼著兩個胞弟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十三便罷了,他自小崇武,說父皇的江山是從馬背上打的,在文才上略有疏忽。

  然而十七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文不能提筆,武不能上馬,活生生的廢物點心。

  朱憫達再懶得理這兩個不中用的,而是轉身對柳朝明一揖,道:「讓禦史大人見笑了。」

  柳朝明合手回了個禮。

  朱憫達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你姓蘇?可曾中過進士?」

  蘇晉埋首道:「回太子殿下,微臣是景元十八年恩科進士。」

  朱憫達「唔」了一聲,又道:「你抬起臉來。」

  朱憫達是太子,好看的人見得多了去,媚色傾國的妃嬪,溫文爾雅的小生。

  映入眼簾的這張臉,怎麼說呢?

  眉宇間自帶一股清致之氣,竟能讓人忽略本來十分雋雅的五官。

  而除了氣質,更吸引人的便是那一雙眸,明眸裡仿佛藏著灼灼烈火。

  朱憫達想起一句話來,滿腹詩書氣自華,只可惜,多了三分蕭索。

  朱憫達問朱南羨:「你當年去西北衛所前,曾提過要討一名進士來做你的侍讀,教你學問,可正是此人?」

  朱南羨心說,可不就是。

  但話到了嘴邊,他又踟躇起來,仿佛忽然被人捅破了心事,做賊心虛地道:「大、大概是吧。」

  朱憫達看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冷哼了一聲,又問晏子言:「先前讓你去找蘇知事代寫策論的原本,你可找到了?」

  晏子言知道那策論原本就在柳朝明身上,卻道:「回殿下,還不曾。」

  朱憫達想了一想,又問柳朝明:「本宮聽說,蘇知事是禦史大人帶來詹事府的?」

  柳朝明稱是。

  朱憫達道:「是都察院查出了甚麼,禦史大人才帶他過來問罪麼?」

  柳朝明微一沉默,道:「確實是對蘇知事幫十七殿下代寫策論一事有所耳聞,才過來問詢,可惜並無實證。」

  朱憫達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地看了蘇晉一眼,道:「此事既有禦史大人過問,本宮是一萬個放心,也罷,這事便交給都察院,柳大人查出甚麼,要怎麼責罰,不必再來回本宮了。」

  與其處置一個八品小吏,不如賣都察院一個情面。

  朱憫達是聰明人,方才柳朝明一句「可惜並無實證」,他便猜到柳禦史是鐵了心要袒護蘇知事了。

  也是奇了怪了,柳昀自十九歲入都察院,六年下來,一直端著一副近乎冷漠的公允姿態,從未見過他對誰網開一面。

  不過也好,眼下他與老七勢如水火,兩個胞弟都是頭腦簡單的廢材,若能憑此事贏得都察院的好感,不消說支持,哪怕一星半點的偏重,於局面也是大有利處的。

  想到這裡,朱憫達當即又對柳朝明一揖,說了句:「辛苦柳大人。」也不理仍跪在地上的兩位殿下,轉身走人了。

  等一乾子內臣侍衛都隨太子殿下撤了,朱南羨這才拍了拍膝頭,方要去扶蘇晉,柳朝明在一旁冷冷道:「蘇知事,起身吧。」

  朱南羨的手僵在半空,然後,往右騰挪一尺,拎起了晏子言。

  朱十七從地上爬起來,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仍哭得抽抽嗒嗒,朱南羨十分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去問柳朝明:「柳大人,那這代寫策論一事——」

  柳朝明默不作聲地從懷裡取出一封密帖,置於方才出師未捷的燈檯,燒了。

  一堂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左思右想沒整明白,這是左都禦史幹出來的事兒?

  柳朝明道:「此事已了,不必再提。」

  晏子言意識到柳朝明將實證一燒,非但幫了蘇晉,也幫了方才燒策論的自己,立時拜道:「多謝柳大人,翰林那頭下官自會打招呼,必不會再漏甚麼風聲。」一頓,又道:「只是,十七殿下那邊……」

  朱南羨當即會意,伸腳刨了刨十七的腿:「喂,問你呢,你這是找了哪個不長眼的才把事情捅出來的?」

  朱十七啜泣道:「我統共就找了小侯爺兩回,他幫我找的人代寫,出了事,自然讓他想辦法。」

  這話一出,蘇晉便明白過來。

  晏子言把她的《清帛鈔》拿給太子殿下看,朱十七卻說認得她的字跡,引來朱憫達生疑,朱十七驚慌之下,找來任暄想轍。任暄卻怕引火焚身,只好賣了蘇晉,把她的策論原本呈交刑部。卻又怕叫人查出端倪,才來應天府讓蘇晉逃的吧。

  那麼方才晏子言一番話,說仕子鬧事當日,她出生入死之時,躲在茶坊裡戰戰兢兢的幾個大員裡,便是有任暄的。

  蘇晉想到此,倒也並沒覺得失望亦或憤怒。

  眾生百態,天下攘攘皆為自己而活,自然有人為了利字而將義字忘盡。

  這一番經歷,就算給自己長個教訓,那些兩不相識只為一點蠅頭小利便能稱兄道弟的,大都是不值得深交之人。

  當畏而遠之。

  朱十七本以為自己這回少也要挨一通棍子,沒成想代寫一事就這麼結了,大喜之下尚有一些餘驚未定,攀住朱南羨的胳膊抽抽嗒嗒道:「十三哥,我算是瞧明白了,這皇宮上上下下,只有你對我最好。你這回冒著被剖肚子的危險,幫我頂了大皇兄一通訓,下回、下回我也替你擋刀子!」

  朱南羨無言地看著他,抬手將他從自己的胳膊上扒拉下來,然後道:「你,過來,本皇兄有幾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說著,他負著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廳堂外一棵榆樹下,對顛顛跟過來的朱十七道:「十七,你實在是想太多了。本皇兄此番大義大勇,並不是為了你,且大皇兄沒因此責罰你,本皇兄十分惋惜。本皇兄有句話要叮囑你,下回你寫文章,找天王老子代寫我都不管,你若膽敢再找蘇知事,當心皇兄我打斷你的腿!」

  朱十七如五雷轟頂,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了眨,瞬間淚盈於睫。

  幸而朱南羨在他又哭出來前,命內侍將其拖走了。

  此間事了,晏子言率先告退,去翰林院善後去了。

  柳朝明遙遙對朱南羨一揖,亦要回都察院去,蘇晉跟在他身後,輕聲說了句:「多謝大人。」

  柳朝明沒有回頭,腳下步子一頓,問了句:「怎麼謝。」

  時已近晚,長風將起,蘇晉極目望去,只見宮閣樓台,不見山高水長。

  她說道:「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大人之恩,下官深銘不忘。」

  苑角一叢荒草,無人打理,卻越長越盛,秦淮雨止,是盛夏到了。

  柳朝明看著那一叢韌如絲的荒草,忽然想起老禦史的託付。他心中有愧,一時之間又在想蘇晉重傷被攆去鬆山縣後,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他背對著蘇晉,不由道:「蘇時雨,本官有句話想問你。」

  蘇晉道:「大人請說。」

  柳朝明道:「你可願……」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因為他聽到身後有人一分猶疑兩分關切還帶著七分故作鎮定地問了句:「蘇知事的傷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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