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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12:57 PM

玖月晞 -【親愛的蘇格拉底】《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8 06:36 PM 編輯

【書名】:親愛的蘇格拉底

【作者】:玖月晞

【內容簡介】:

  她是他最親愛的骨頭。他尋了十年,終於將她找回,而她已面目全非。

  和她相遇的那一年,他的人生剛剛開始;

  和她分離的那一年,他的人生驟然結束。

  那一天,她說,

  言小火,你等我一下。

  ……

  於是,他一直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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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12:58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4 12:59 PM 編輯

Chapter 1

  LAX會所精裝後重新營業,頭一個星期就迎來華盛集團董事長兒子的婚宴,賓客絡繹不絕,停車場好似開車展,頂級名車一字排開。

  主樓的宴會大廳熱鬧非凡,歡聲笑語,多是雙方家族的商界夥伴;側樓的娛樂包廂則清靜得慌。

  服務員大都去主樓照應,前台只有一個新來的服務員小妹,她百無聊賴,趴在桌上玩手機。

  忽然,一陣刺骨的寒風湧進來,小妹冷得一個激靈,生氣地看那罪魁禍首——

  一個高高瘦瘦的白衣女孩斜挎著一個很重的黑色方形包,推門進來。

  她沒掌握好力度,加之正好狂風起,風力十足,門縫開的一瞬失了控制,她自己也嚇一跳,趕緊單手用力拽,一手還護著那奇怪的黑包。

  可風鼓進來,她反而被拖進屋。

  玻璃門猛地推開砸在牆上,匡噹一聲,動靜很大。

  女孩踉蹌著站穩,抱歉地往這邊看一眼。小妹也看她,便撞見一雙琥珀般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白分明,有些發蒙。

  寒氣湧進來,她白皙的小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烏黑柔潤的長髮像海藻般在風裡飛舞。

  小妹心裡不爽,想剜她一眼又惦記著自己是服務員,暗自撇嘴。

  冷風跟冰刀似的,她真想罵人。

  女孩單手拉住門,費力地迎風推回去,總算關好。

  風雨消停了,音樂聲沉下去,大廳裡靜悄悄的,浮起一陣反轉的暖意。

  小妹睨一眼她挎著的黑包,覺得像電影裡搞黑色交易的,剛要應付一句「歡迎光臨」,女孩遞過來一個小本本,聲音又細又小,微微一笑很好聽:「這是我的證件,我和你們經理聯繫過。」

  不是客人啊。

  小妹不盡心地接過來一看,清麗的證件照:甄暖。

  再看職業,法醫?!

  小妹咂舌,這清秀瘦弱的女孩幹什麼活兒不好要幹這兒?

  她斜一眼甄暖挎著的黑包,問:「我們經理沒說清楚,哪個房間啊?」

  「307。」

  小妹皺眉:「307有客人,你等等吧。」

  「客人?」甄暖捋一捋被風吹亂的頭髮,有些不解,「那個房間的證據都還沒清理乾淨,怎麼能定出去?」

  「問經理去唄,我怎麼知道?」小妹摳著耳朵。

  新娘的幾個朋友在這兒聚會,最豪華的包廂,誰還為她這麼點兒破事不做生意?

  甄暖沒多說,轉身上樓。

  白天訂房的客人少,走廊裡又黑又靜,像隧道。

  307門沒關緊,開了道縫兒,裡邊鬧哄哄的,議論聲不斷。

  甄暖輕輕叩門,等了幾秒,屋內很吵,沒人理她。

  她把門縫推開一點,豪華包廂裡燈光朦朧,只有一盞明亮的吊燈,十幾個男男女女圍著桌子瞧人打牌,看著像動物趨光聚攏。

  圍著的人議論牌局,給桌上的人支招;牌桌上的說著大話糊弄對手給自己長底氣。

  眾生相中,有一人但笑不語;或坐或立的人群裡,只有他一個正對著她的方向。人影遮住了他的下半邊臉,只看到高高的鼻樑,漆黑的眼窩和光線交織的碎發。

  縱使只看半張臉,也是英俊不凡的。

  甄暖收回目光,再次敲敲門。這次,房間死寂下來。她反倒緊張,抬眸一看,屋子裡靜悄悄的,大家還是沒注意她,全屏氣凝神看著牌局。

  「……」她一直不擅和人打交道,微窘地咬咬唇,握了握手,決定狠狠敲一下。

  可隔著燈光與人影,對面的那個男人睫毛微閃,抬起眼簾,眼底瞬時湧入燈光,亮閃亮閃的。

  甄暖心裡莫名一緊。

  人影閃開,她看清了他。

  他微微牽著唇角,卻不是在看她,那是一種勢在必得的笑容,自信得璀璨奪目。下一刻,他手中的牌盡數攤開,不輕不重地扔在桌上。

  周圍的人紛紛直起身子,眼睛大睜,發出諸如「哦」「哇」「呀」之類的讚歎和唏噓。

  房內歡樂嘈雜,議論紛紛,還有人稀拉拉地鼓掌,淹沒了甄暖的狠狠叩門聲。

  「又是言焓贏了。」對手歎。

  人影交織,光影交錯,他的笑容開了些,看上去心情不錯。

  贏這個字,無論賭注大小,對男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言焓太厲害了,這麼漂亮的牌我從沒見過。」圍觀男人讚。

  「你們幾個今天要輸得褲子都沒了。」圍觀女人笑。

  甄暖轉身,靠著牆望天,總不能衝進去說「我要這個房間」然後把人都趕出來吧。

  兜裡的手機震了震,同事關小瑜打來的:「暖暖,對不起對不起,我搞錯了。不是307,是107。」

  「……沒事,馬虎鬼。」

  甄暖收了線,摸摸額頭,還好沒進去,差點兒鬧笑話。她不作停留,動身去107。

  走下樓梯間,一位端著水杯的服務員經過,禮貌道:「要水嗎?」

  甄暖看看冒著熱氣的水,點點頭,拿了紙杯往下走,剛湊近嘴邊,便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

  她回頭望,那個服務員已經不見了。

  甄暖想了想,把杯子扔進垃圾桶。

  ……

  307房內,眾人在研究桌上的牌,搞事後分析,打牌的另三家也翻牌研究。

  言焓靠在椅背裡,眼裡始終帶著懶散而倨傲的笑意。

  「不玩不玩了,陪太子讀書。」

  有女生幫言焓:「誒,輸不起怎麼著?」

  對方差點兒面紅耳赤下不來台。

  言焓適時地笑一聲:「不玩了,婚禮差不多要開始了。」

  小尷尬微妙地化解。有個短髮女孩湊趣:「言焓什麼時候結婚啊,到時我們又可以聚聚。」

  言焓起身,頓時高過短髮女孩一頭。他低頭淺笑:「等你先嫁出去。」

  俊朗的男人開玩笑總讓人受用,短髮女孩咯咯直樂:「又拉我下水,我要等秦姝先嫁,給她當伴娘呢。你別讓我家秦姝等太久。」

  叫秦姝的長髮女子笑容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你們別開玩笑了。」

  說著下意識看言焓,後者倒依舊笑得迷人,說話也沒個正形:「她不急你急什麼。想接花球了?得,過會兒我幫你搶一個。」

  短髮女孩笑得臉都紅了。

  他沒多說,推推桌上的錢,也不拿:「請大家晚上接著玩兒。」說罷,從椅背上拎起風衣搭在肩上,出門去了。

  ……

  言焓走到樓梯口,望著玻璃窗外晦澀的風雨天,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漸漸不剩半點影子。

  又到一年冬天了。

  她那裡冷不冷?

  地下,應該冷得徹骨。

  他獨自佇立幾秒,扯出一絲笑容,漸漸笑了笑,下樓梯時習慣性地摸進兜裡掏煙,手機卻響了。他接著電話到一樓,守候的服務生推開走廊門,他以為是連接主樓的通道,順勢走過去。

  和來電的人相聊甚歡,不知不覺講了幾分鐘,人已走到長廊拐角,他邊說邊笑,無意抬頭,看見光線昏暗的樓梯間門口站著一個長髮女孩。

  她背身對他,低著頭在戴項鏈。長髮捋到一側,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和一隻粉白的耳朵,在微暗的光線裡細潤朦朧。

  他聽著電話,朝她走去:她雙手在脖子後,費力糾結地搗鼓項鏈扣。

  言焓和電話裡的人說笑著,歪頭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抬手從她手裡拿過細小的項鏈扣。

  #

  甄暖脖子酸了,正要放棄把項鏈收起來時,一雙熨燙而有些粗糙的手虛握住了她……這觸感,是個男人。

  她嚇一跳,手的主人已接過她手中的精細小扣。熱而燙的感覺從手背移到脖子上,指肚溫熱而粗礪。

  身後的人似乎在笑,散漫而不經心,嗓子裡溢出淡淡一聲:「嗯哼?」沉磁的男人嗓音近在耳邊,在光線曖昧的走廊裡暈開。

  甄暖莫名其妙,怔愣著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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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00 PM

Chapter 2

  「嗯哼。」

  男人輕輕的笑聲縈繞耳邊,甄暖愣了愣,轉過頭去。

  他手倒靈巧,一秒鐘扣好她脖子上的項鏈,轉身拿起夾在肩頭的手機,走到窗邊去了。

  甄暖回頭只看見他高大的背影,黑色的風衣搭在肩上,遮住了低垂的頭顱,他笑聲朗朗,語氣裡帶了絲不易察覺的輕哄:「……哈……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這人怎麼這樣啊?

  甄暖不滿地擰眉,上下打量他的背影,想等他轉身過來瞪他一眼。可他偏不轉身,也不走遠,就側立在窗邊。

  話也不多,多半是對方在講,他笑著答幾句。

  甄暖揪著眉毛等了好一會兒,他的電話還沒完。

  她漸漸覺得瞪著他背影無聊又無意義,想想剛才他給她戴項鏈,除了一開始不可避免地碰上她的手,觸了她的脖子,動作倒一直乾淨,沒趁機揩油,還特意拉了下項鏈,拉開距離。

  只當被豬啃了吧。甄暖癟癟嘴,轉身進了107。

  ……

  言焓打完電話,回頭看一眼對面的死胡同,發現走錯了方向,返身走回樓梯間,揚起風衣利落地穿上。

  繞下樓梯時,職業的敏感讓他察覺到異樣,腳步一頓立刻閃到一旁,側身凝眉地聽。

  樓梯間的工作門沒關牢,兩個服務生在低聲說話,頭一個語帶指示:「看到剛才那個女的沒?白衣服背黑包的那個。」

  「看見了,真他媽漂亮。」回答的人色迷迷的。

  第一個人涼涼道:「甄暖。」

  後者瞬間換了語氣,害怕起來:「沈弋他老婆?」(此處老婆的意思是女朋友)

  「就她。」

  言焓抿著唇。

  沈弋,他的死對頭。9年前,沈弋是殺死他未婚妻夏時的最大嫌疑人,最後卻無疾而終。

  安靜中,第二個說話的人嚇得撞倒了杯子,叫苦不迭:「早知道她是沈弋老婆,你要我命我也不敢辦這事兒!

  你們要挑撥言焓和沈弋,別沖女人下手啊。完了,我把下藥的水給她了。她要出什麼事,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弋這些年被言焓盯得緊,收斂了很多,你以為他還能像以前一樣殺人跟捏螞蟻一樣?」

  「可那是沈弋!」後者幾乎要哭,「他連言焓的未婚妻都敢殺,把人切成一塊塊的都逍遙法外。我怕招了他,到時連骨頭都找不到。」

  言焓靠著牆壁,眼神放空了一秒。他從兜裡摸出煙,剛要叼進嘴裡,眼睛瞇了起來。

  煙嘴上有一點粉塵大小的濡濕,呵,他居然也被下藥了?

  要不是眼尖仔細,還看不出來。

  剛才打牌時,大衣掛在椅背上,不在他視線範圍內。

  他兩指把玩著那只煙,看半晌,竟笑了笑,從牆壁上站起身,往來時的走廊過去。

  ……

  甄暖關上房門,裡邊黑乎乎的。她眨了好幾下眼,只能隱約看到桌椅輪廓。她回憶著房間平面圖,瞎子一樣摸黑走去最裡邊,推開門。

  她脫了大衣扔在沙發上,穿好鞋套進去蹲下,骨頭咯登響。她沒在意,打開黑包,麻利地戴上手套和特製眼鏡。

  做完,她用力捶了捶小腿。

  她的遺傳性風濕似乎更嚴重了。冰風冷雨裡出一趟門,渾身上下沒一根骨頭不難受。

  這工作不歸她管,但她剛上崗,手頭沒事,而關小瑜急遇私事,拜託了她。好在她也熟悉,不至手忙腳亂。

  她搬出探測裝置,不緊不慢地掃,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會所新裝修,洗手間裡沒什麼痕跡,掃了一圈,黑暗中只有洗手台旁的腳印和台上的指紋散著冷白的光。都是關小瑜前一次採集過的。

  她再次找一遍,這次,地毯的縫隙上有一處微白的異色,是一小片針眼大的紙屑。

  甄暖把疑似紙屑放進證物袋,又找了一會兒,確定沒有新發現了才收好器材,又用力揉揉膝蓋。

  走出洗手間卻聽見不輕不重的一下關門聲,接著「咯登」落了鎖。

  甄暖一愣,有人進來了?她豎著耳朵聽,黑暗的房間裡一片靜謐,什麼也聽不到。但是有一小點紅色的火光閃了閃,煙?

  那人在抽煙?

  她很快有種不詳的預感。

  剛才上樓,有服務生遞了她一杯水,她碰到嘴邊就察覺裡邊摻了藥。對她這種搞毒物學的人來說,完全是小打小鬧。

  這家店是沈弋的手下開的,都是熟人,知道有幾斤幾兩,她只當是店長給她開玩笑。現在看來,不對。

  沈弋掌握著華盛集團半壁江山,公事私事上仇人太多,很多人想扳倒他,想報復他,可沈弋潑水不進,唯獨她一根軟肋。

  甄暖有些緊張,她是待技術實驗室的,不需懂格鬥;且她身體差,沒學成。

  很快,對方的煙頭滅了,漆黑一片。

  她努力鎮定,可以慢慢和來人躲貓貓,藉機溜去門邊;如果實在倒霉撞上,就喊救命。她彎腰把箱子放到地上,別讓它出事。人先出去再來拿。

  正想著,膝蓋一彎,骨頭咯吱一聲清脆。

  該死!暴露了位置。

  她聽見寂靜的黑暗中男人走了過來。

  她更加害怕,分辨著他的方向,想繞路跑去門外。慌忙走幾步,卻感覺聲音的來路不對,四周黑漆漆的,她分不清。

  著急時,那人沒動靜了。

  他顯然比她有招,用腳步聲嚇她跑來,判斷她的方位後,又收了聲音朝她靠近。

  她不知他是真摸清了她的位置,還是在打心理戰。她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站在半道上急得熱汗直冒,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思想交戰之際,面前的空氣有了凝滯感,還有淡淡的煙草味,他靠近了!

  她閉緊嘴,不敢呼吸,懷疑會不會是錯覺,但那壓迫的氣息突然靠近,男人握住了她的肩膀。

  甄暖心裡一磕,電光火石間想起林老師教她的一招脫離術,她雙手用力握住對方手腕往外側一扭,同時放低重心一拉,對方果然中招,倒了下去。

  她心裡剛一喜,可正倒下的男人鼻息從她臉頰擦過時,在黑暗中輕輕地笑了一聲,彷彿剛才是他放任了她的三腳貓功夫。

  甄暖暗歎不好,準備撂倒了立刻跑,可腰被他的手勾住,重心徹底歪了。她被他拖著一起摔倒,猛不迭撲到男人的身體上。

  她沒剎住,嘴唇撞上對方的脖子,肌膚熨燙柔軟,性感而濃郁的煙草香。她傻了眼,只聽他似笑非笑地「呵」一聲,歡愉沒有,譏諷不少。

  她又羞又氣,「啊」地一聲尖叫跳起來,音還沒發完全,他迅速起身捏住她的臉頰,把她扭壓在沙發上。

  甄暖瞬間被制服。

  他捏著她的牙關,她不僅不能發聲,還無法活動頭部;她背對著他,雙手腕被擰著緊扣在腰後,抵住上身,雙腿則被他的膝蓋壓著。

  他絲毫不憐香惜玉,雙手稍用力,她吃痛地嗚一聲,身體卻只能避輕傷害地乖乖趴在沙發上。

  在他面前,她反抗掙扎都是妄想,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他擺佈。

  甄暖又羞又氣,更害怕得哆嗦。

  她有很嚴重的恐懼症,很怕和男人身體接觸,即使和沈弋,這些年她也只是在最近才能和他牽手而已。可現在……

  他喜歡這種姿勢?

  甄暖嗚嗚地忽然想哭,她招誰惹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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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18 PM

Chapter 3

  言焓也意外,以為她至少會點兒防身術,不料她細細的小身板直接摔進他懷裡,冒著熱氣,香噴噴的。

  她力氣出乎意料地小,很容易就被制服。此刻,她扭來扭去愣是掙不開,急得直嗚嗚,聲音卻大不起來。

  他皺眉,稍一加重力道,她立刻規矩,不扭也不嗚嗚了。

  他鬆開她的嘴,她識趣了,沒有尖叫。

  「病理學、毒物學博士,甄暖。」他語氣涼淡而肯定。

  手心的女人登時像被點了穴,身體僵住。

  「現在譽城犯罪實驗室工作,為什麼?」

  「你是誰?」

  「言焓。」他有模有樣地配合,卻是一句廢話;因她完全不知言焓是誰。

  他自然不會解釋,「水裡下的藥對你來說小菜一碟;但我沒及時發現煙裡的藥,吸了進去。現在我感覺……」

  他說得極緩極慢,在漆黑的環境裡,字字清晰。

  她寒毛全豎起來,想假裝聽不懂,可他倍兒壞地挑明:「我們應該做點什麼。」

  甄暖欲哭無淚,扭動一下,又急慌慌道:「你認識沈弋吧?」

  「嗯。」

  「有人想挑撥你和他的關係。」

  「呵。」他笑一聲,有了些興趣,原以為她會搬出沈弋來恐嚇,可她倒有點兒眼色。

  她知道說對了,又趕緊好聲道:「不要中了別人的圈套好嗎?如果你吸入藥物,我可以幫你解除,我懂這個。你也不想被人利用是吧,多慫呀。」

  他無聲地勾一下唇角。她很聰明,句句說在點子上,只可惜他不在乎。

  她小心翼翼說了一堆,見他沒應,沮喪又放棄地歎氣,最終,蚊子般細細軟軟地加一句,「……拜託……不要傷害我,……我怕疼的。」

  「……」

  言焓頓時無言,有種一拳揮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鬆開她,站起身。

  甄暖手腕痛得發麻,脫了束縛趕緊揉揉手腕,「咯吱咯吱」兩聲清脆,像老婆婆。

  「……」

  「嘖,」他禮貌又規矩,「大姐,剛才真不好意思,得罪您老了。」

  「……」

  甄暖忿忿起身,膝蓋又是咯吱一聲。

  「……」

  「放心。沒人能挑撥我和沈弋的關係。」語氣平淡,可甄暖總覺得,他這句話意思不對。

  她想問什麼,他拔腳離開,開了門。光線湧進來,甄暖瞇起眼睛,一片虛幻的白光裡,他的剪影格外單薄而不真實。

  「回見。甄暖小姐。」

  甄暖通紅著臉腹誹,誰要和你回見!

  她穿好大衣背上包,出了房間。走到會所的大廳,隱約聽到哪裡有人喊救命。

  她側耳聽時,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子推門進來,急切地小跑向她,老遠就問:「嫂子,沒事吧?」

  來人是戴青,這家酒店和會所的老闆,也是跟隨沈弋多年的左右手,自然對甄暖畢恭畢敬。

  「啊?有什麼事?」甄暖瞪著無辜的大眼睛,茫然不解。

  戴青愣了愣,他本在主樓的酒店,因看到兩個不認識的服務員在附近晃悠,他心裡起了疑慮。店裡每個服務生都是他親自面試過的,那兩個卻很面生。

  他想了想,一下子想到甄暖今天會來副樓的會所,而沈弋的死對頭言焓也在這兒。

  他立刻感到不妙。想對付沈弋的人太多,而他就只有一根軟肋甄暖,和一個棘手的對手言焓。

  戴青嚇一跳,馬上趕來。

  此刻,戴青看她臉頰嫣紅一片,緊張道:「嫂子,你被打了?」

  「沒啊。」甄暖揉揉臉,「誰敢打我呀?牙齒疼,自己捶了幾下。」

  戴青知道她的身體情況,道:「天太冷,我送你回家。」

  甄暖說好。

  門外突然一聲巨大的撞擊,好似爆炸。

  戴青立即把她攔在身後。

  甄暖飛速看手錶:5點27分41秒;她推開他的手往外跑。那聲音尖銳又沉悶,她清楚是肉體砸在水泥地面的聲響。

  才拉開門,就聽見有人尖叫:「啊!」

  「新娘子跳樓啦!!!」

  戴青追到門邊,手機響了。

  他看一眼,退後一步拉上門,把喧囂關在外邊:「弋哥,見到嫂子了。沒事兒。」

  那邊頓了一秒,直接無視他「沒事」的匯報,聲音低而沉:「她說了什麼,表情,外貌,衣服。」

  戴青一五一十地說了:「還好嫂子沒事。」停了停,又問,「哥,我琢磨著這事兒是有人想挑撥你和言焓。嫂子出了什麼事,你不得找言焓拚命?他們也是想借言焓整你。」

  沈弋沒搭話。

  戴青想,甄暖心裡清楚得很,才裝沒事發生,不禁感歎:「弋哥,嫂子真他媽的好。」

  沈弋語氣清淡:「誰他媽呢?」

  「嘴溜兒了。」戴青立馬改口,「哥,嫂子真好。聰明,識大體,護你。」

  「用你說。」沈弋要掛電話,戴青忙喊:「弋哥,那女的跳樓,就剛才。」

  「和我有關係?」

  ……

  甄暖別上耳機撥打120,飛快趕去事發地點。

  會所和酒店之間隔了一個草坪和停車場。

  她背著包在車間來回穿行,報了警,又給同事關小瑜打電話:「出警了,你趕緊來,不然大家會知道你今天離崗了。」

  她抬頭望,出事地點正上方只有酒店7樓開著一扇窗。

  一些人圍成圈惶恐叫嚷,好在沒人敢靠近。

  甄暖過去時,穿婚紗的女人四肢扭曲地躺在血泊裡,潔白的長裙花兒一樣綻開,點點鮮血沾染裙上,像雪天盛開的小小紅梅。

  甄暖蹲下一看,傷者腦袋的顳骨和枕骨連接處幾乎砸成平面。碎裂的骨頭把頭皮戳成尖形,幾乎要刺破出來。

  她還活著,嘴在蠕動,血水泡泡直往外冒,血淋淋的手抓了幾下,渾身抽搐,如同剝皮抽筋的蛇。

  「你說什麼?」甄暖跪下,俯身湊近,可只聽到呼嘯的風聲。傷者眼裡含著淚,嘴張張合合,發不出聲。

  甄暖問:「有人推你還是自己……」

  「姜曉!」一聲男人急切的呼聲,打斷她的問話。

  來人一身白色西裝,面容俊朗,身形高大,是今天的新郎,華盛集團的年輕老闆:申澤天。

  死者叫姜曉?可姜曉不是今天的新娘,她是申澤天的前女友啊。她怎麼穿著婚紗?

  甄暖回頭再看,她已目光渙散,嘴角的血也凝滯了。

  甄暖立刻探她的脈搏心跳和瞳孔,死了。

  「姜曉!」申澤天悲痛萬分衝過來。

  「不許過來!」甄暖瞬間起身攔在他面前,「不許靠近,等警察來。」

  申澤天猛地停下,瞇起打量:「你是誰?」

  甄暖稍稍往後縮了縮,習慣性的牴觸和畏懼,可垂眸想想,這是她的工作,再怎麼覺得害怕,也不能表現得太差。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抬起烏烏的眼睛,努力道:「法醫。我是法醫。人已經死了,你不能過去破壞現場,這對你不利,請等警察來處理。」

  申澤天瞳仁裡閃過一絲奇怪的興趣:「好,我配合你的工作。」

  「你和死者什麼關係?」

  「她是我前女友,對我還有感情,但沒想到她會這麼做。太傻了。」

  甄暖還在想下一個問題,就聽身後有人漫不經意地說:「你倒知道她是自殺的。」

  兩人同時一愣。

  甄暖回頭。

  男人一身黑色風衣,蹲在細雨裡淡定自若地看屍體,灰色圍巾遮住了他的下巴,風吹得額前碎發飛揚,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樑。他捏一支筆,抬起死者的手指。

  甄暖皺眉:「對不起,請不要……」

  「沒關係。」他認真盯著死者手指,給她回應。

  「……」甄暖一口氣提不上來,「請不要隨意觸碰死者。」

  他不看她,低下頭打量姜曉的指縫。

  「你是誰啊?」

  他抬起頭,細細的雨絲飄在額發上,笑一下,桃花眸子彎彎的,好似沾了水,「嗨,這麼快又見面了。」

  ……

  可抬頭的一瞬,言焓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很快凝滯。

  他這才看清了甄暖,讓他驟然走神的並不是她出色的容貌,而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像極了夏時,他此生唯一愛過且一直愛著的女孩,夏時。

  從那個女孩來到世上的時候,他就看過。

  他1歲她百日的時候,他就曉得爬過去啃她軟嘟嘟的臉蛋。

  2歲的時候意識裡就記住了那雙眼睛。

  ……

  2歲,媽媽帶言焓去夏阿姨家玩,指著搖籃裡那個漂亮的小豆丁對他說:「這是夏家的阿時,是不是很漂亮呀?你喜不喜歡,找夏阿姨要來做老婆好不好?」

  小小的言焓趴在搖籃邊往裡邊望,小豆丁的眼睛滴溜溜的像寶石一樣,真漂亮。她咿咿呀呀說著話,柔軟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他的拇指。

  「我喜歡她呢!」小言焓仰頭望媽媽,「我們把她抱回家裡好不好?」

  「可她會哭哦。」

  「那我就哄她。」

  「她肚子會餓。」

  「我給她餵吃的。」

  「她怕孤單。」

  「我就陪她玩。」

  「那她不會說話。」

  這下,小男孩皺眉毛了:「為什麼牛牛家的妹妹會說話?」

  「那是他教的呀。」

  「可是我不會教。」小男孩癟癟嘴,「我們還是抱鸚鵡回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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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18 PM

Chapter 4

  甄暖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俊美男子,思索片刻,終於把牌桌上那張漂亮的臉和黑暗中捏她牙關的「言焓」聯繫起來。

  「暖暖!」

  甄暖的同事,痕檢員關小瑜從人群裡擠進來。

  她上氣不接下氣,朝甄暖擠擠眼睛,小聲道:「組裡給我打電話了,我說我在現場看……」她扭頭看見言焓,臉白了一半,話也不利索,「言……言隊長,好巧,你……怎麼蹲在這裡呀?」

  言焓問:「我應該躺在這裡?」

  關小瑜苦著臉呵呵笑兩聲,立刻乖覺地提著器具箱上樓去做痕跡檢測了。

  甄暖只覺眼前閃過一道黑光,隊長?

  剛到崗時,關小瑜樂滋滋地和她說:「暖暖美人,我沒什麼見面禮,把警花頭銜給你好啦。以後你和警草隊長就是我們的活招牌,可以拍『譽城公安祝您新年大吉闔家歡樂』的廣告牌哦。我們隊長萌萌噠。」

  甄暖一頭黑線,言焓分明就不萌萌噠。

  她回國後選擇在譽城工作,是因為收到她在賓大的導師鄭教授的推薦邀約:譽城有國內唯一一間集病理、毒物、化學、物理、人類學、昆蟲、植物、齒科等多門專業學科於一體的犯罪技術實驗室:C-Lab。

  譽城公安重視科學技術刑偵物證和屍體檢驗在破案中的關鍵作用,十年來一直積極申請推動,引進大量資金人力,才有了國內第一也是唯一一家犯罪技術實驗室。接手案件破案率達997%,很多其他地區的疑案難案也會請技術小組的專家去。

  鄭教授主攻病理學,臨近退休,將甄暖視為接班人。

  而對甄暖來說,在高科技實驗室和一群在各自專業出類拔萃的科學家合作,潛心研究,從不說謊的物證中找蛛絲馬跡,用科學為破案提供線索,這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卻沒想和刑偵隊長的初見面是這樣。

  實驗室行政管理由刑偵隊長負責,難怪言焓對她一清二楚。

  此刻她也明白過來言焓在黑暗中問的那句話:「現在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工作,為什麼?」

  她知道,沈弋早年有黑歷史,別人給他頂了罪,但警察一直盯著他。

  目前譽城最大的華盛集團,還有大股東沈弋,都是早年在大形勢下由黑轉白的,尾大不掉,細枝末節上有灰色地帶。只要言焓願意,隨便揪一點做文章,對沈弋都是巨大損失。

  貌似他一直在這麼做,甄暖聽說過,沈弋手下的那幫人,這些年沒少被從天而降的查場子臨檢給禍害。

  言焓是她頂頭上司,知道她和沈弋的關係,或許懷疑她進實驗室目的不純。

  她怎麼這麼點兒背啊!

  心裡只哀嚎一秒,甄暖就收拾了情緒,從口袋裡拿出牛骨簪子,三下兩下把頭髮挽成髻,圍巾也解下來塞進包裡,掏出一副乾淨的手套戴上,利利落落蹲下來檢查死者。

  她見言焓在檢查頭部,自己便檢查腿腳。

  多人圍觀,她不便掀起紗裙,只檢查表面,貼在地面的婚紗裙擺沾了泥水,其餘地方都乾淨,但沾了些枯黃的花瓣葉子,有多處撕裂,一處破了洞;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抬頭看言焓,見他盯著死者姜曉腰間的白色裝飾皮帶看了幾秒,然後望天。

  甄暖跟著看,皮帶不太平整,像被人扯過。她見言焓抬頭望,也不由自主也抬頭,酒店的外牆非常平滑,沒有擋雨板陽台之類可以勾住死者的東西。

  是被人拉扯?

  她狐疑地落下目光,正撞上言焓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她莫名緊張,也不知說什麼,困窘地咳一聲,結果呼出一大團白乎乎的熱氣,棉絮般在兩人面前被風吹散。

  甄暖:「……」

  言焓不看她了,拿茚三酮噴霧劑在皮帶上噴了一圈,沒發現指紋。

  是戴手套嗎?

  甄暖想問,想交流,也想給新boss留點兒認真思考的好印象,可她不善言辭,在他面前不敢說話。且剛才和他在黑暗裡來了那麼一遭,她想想都頭皮發麻,都不敢認真看他。

  「皮帶記得帶回去化學處理。」他吩咐。

  甄暖意識回籠,發覺他在和自己說話,著急忙慌地「哦」一聲。

  她的緊張情緒自然逃不過他的感覺。

  言焓抬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怕我?」

  甄暖心虛地搖頭。

  「我不會吃了你。」

  甄暖腦門兒發燙,低頭下去看死者。

  死者姜曉穿著白色平底鞋,左腳鞋頭砸到了地面,鮮血淋漓;鞋底算乾淨,有幾處泥點,鞋跟的紋路裡有濕潤的泥土,糅雜著幾小片彩色紙屑,藍色紅色不等。

  甄暖隔著衣服捏了一下死者的腿,又從腓骨股骨摸到盆骨,再一路往上摸到椎骨肩胛頭部。漸漸心底有了數。

  再抬頭,言焓早離開了屍體邊,低頭在附近的地上找東西;在找什麼,她不知道。

  很快,刑偵隊的警察來了,設置了警戒線讓圍觀人群往外移;言焓立起身,道:「去樓上看看。」又對蹲在地上的甄暖,「你也去。」

  ……

  墜樓正上方,7樓開窗的房間在新郎休息室旁。

  幾個痕檢員正在痕跡檢測。

  房內一看就不對,小沙發和地毯移動過,應該來自劇烈的扭打掙扎,方形小茶几擺位不對,上面放著玻璃煙灰缸和花束;但煙灰缸缺了一角,地上有不少玻璃殘渣彩色紙屑和花瓣。

  玫瑰花架的鏤空處勾著一縷白色蕾絲。

  痕檢員正給它拍照。

  甄暖過去看,看布料的長度形狀和花紋,正是姜曉所穿婚紗上缺失的破洞。

  一位刑警問站在走廊上的申澤天:「誰和死者在這裡爭執過?」

  申澤天沒剛才輕鬆了,沉默一會兒,說:「是……」

  他話還沒說,一聲冷靜的女聲傳來:「我和申澤天在一起。」

  來人是真正的新娘董思思,一襲意大利手工婚紗,高貴典雅。

  再想想死者姜曉,申澤天的前女友,她墜樓時穿的那件婚紗可廉價多了。

  新娘董思思美麗非凡,氣質卓越,一雙戴著精緻蕾絲手套的手握住申澤天,以示支持。

  丈夫的前女友死了,她倒是冷靜而漠然,說:「姜曉一個人在這兒鬧情緒砸場子,誰都沒理她。」

  「誰說她一個人,我聽見你和她吵架了,可凶呢。」一個嬌俏的女聲傳來,語氣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甄暖太熟悉她的聲音,回頭看。

  是紀家小姐紀法拉,打扮成熟,完全遮住她年齡小的事實,除了幾個熟人,沒人看得出她今年不到18歲。她面容姣好,表情孩子氣,一身性感的紅色抹胸短裙嬌艷無比。

  華盛集團成立於十多年前,由紀、申兩家掌控。

  紀、申兩家家長是黑道上共同經歷風雨的老大老二,後金盆洗手,用原先斂聚的資金人脈創辦了華盛。

  9年前,紀老大車禍去世,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華盛的經營權落到申老二手裡。

  後來申老二把經營權交給兒子申澤天,可要知道,這一切原本都是紀家的。

  自此,申澤天和紀家一對兄妹,以及輔佐紀家的沈弋成了對手。

  雙方在股份和經營權上明爭暗鬥。

  申澤天為了家族利益,和董家千金董思思結婚,甩了相好5年的前女友姜曉。

  ……

  紀法拉看不慣申澤天,也討厭董思思。此刻有機會,當然要拆台。

  她話說完,見了甄暖,立刻眼睛發亮。她從小和沈弋親,自然也親甄暖。

  她掀了警戒線跑進來,挽住甄暖:「暖暖姐,你來了正好。我作證,剛才董思思和死掉的姜曉吵架了。」

  言焓看了一眼紀法拉的腳,她跑來把地毯踩了好幾個腳印。

  一位刑警示意紀法拉退出去,可她不理,搖甄暖的手:「暖暖姐,我聽到董思思還有申澤天他們在隔間裡跟姜曉吵架。肯定是他們打了起來,然後這兩個人聯手把姜曉推了下去。」

  董思思臉色無虞,強勢地一笑,說:「姜曉在隔間裡邊鬧,我拉澤天走,留她自己玩兒。之後發生什麼就不知道了。我看,她是想跳樓給我找晦氣。」

  「胡說。」紀法拉反駁,往屋裡走,四處指,「房間裡亂成這樣,全是她自導自演?你哄小孩子呢……」

  紀法拉話沒說完,「出去!」言焓臉色清凌,冷冷低聲,室內登時一片低氣壓。

  紀法拉愣了。

  男人黑色風衣,灰色圍巾,高大有型,俊眉之下眼眸微慍,卻不看她,而是皺眉注視著她腳下。

  痕檢員關小瑜沮喪無語地蹲著,她沒來得及拍照,更來不及收集碎屑,就給紀法拉踩了個稀巴爛。

  甄暖立刻拽紀法拉,雖然不太敢和面前這個不熟的男人說話,但顧忌著紀法拉只得鼓足勇氣,低聲討好言焓:「抱歉,隊長,她是我妹妹,不懂事,你……」

  「你家的事和我有關係?」言焓冷冷堵她。

  甄暖噎住,臉漲得通紅。

  又聽他看著紀法拉,憑空說了句:「強行衝越警察為履行職責設置的警戒線。」

  甄暖腦袋發炸,隱隱懷疑他是不是要幹什麼,趕緊拉人;可紀法拉哪被人駁過面子,見他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更氣,道:「酒店是我家的,我愛幹嘛幹嘛。」說著一腳踹向花架,花架倒下砸得工具箱裡的磁粉潑一地。

  言焓閒閒看她半晌,唇角微翹,竟笑了一聲,說:「以暴力方法阻礙警察依法履行職責。」

  甄暖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麼了,脊背發涼,摟住紀法拉往外拖,可後者被言焓漫不經意的調調弄得愈發羞辱火大,不知死活地一腳踢向言焓。

  言焓灑脫地側身避過,尋常道:「襲警。」

  甄暖腦中一根弦繃斷。

  下一秒,言焓大步過來,單手捏住紀法拉把她從甄暖懷裡扯出來。

  紀法拉毫無反抗之力,幾秒鐘內被他拖到對面的走廊上,卡嚓兩聲,雙手拷上了門把手。

  紀法拉傻了眼。

  甄暖愣住:果然……

  她追上去,嘴唇都咬疼了,才張口,蚊子般小聲地打商量:「隊長,她還小不懂事,算了吧。」

  言焓點頭:「好。」

  甄暖沒想他這麼好說話,簡直太感動了,剛要說謝,他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用警棍。」

  甄暖立刻閉嘴。

  紀法拉瞠目結舌,竟也安靜不鬧了。

  走廊兩邊好多圍觀的客人,她不能丟紀家的臉。

  她瞬間背身站好擋住手銬,眼睛裡委屈憤怒卻昂首挺胸,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好你個小火,居然這麼對我!

  還是,他忘記她了?

  甄暖回頭見她那規矩樣,不知為何,一番緊張之後,竟突然有點想笑。

  董思思看看紀法拉,沒興趣幸災樂禍,更沒心思埋汰她。

  她轉頭對言焓道:「警官,門外有伴郎的,他們應該知道,我和澤天走後,姜曉還活得好好的。」

  幾個伴郎點頭:「是的。他們走後,姜曉還一個人在鬧呢,隔間裡還有聲音。」

  言焓涼笑:「誰說這裡是案發現場了?」

  甄暖也在同一時間脫口而出:「這裡不是案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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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19 PM

Chapter 5

  目光齊刷刷投來,甄暖搶了boss的話,好窘。

  言焓微微低頭回看她,表情平靜半刻,緩緩笑開。從甄暖這邊看,灰色圍巾擋住了他的嘴唇,只看到那漂亮的桃花眼彎了彎,流光溢彩。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好似被電了,趕緊垂下眼。

  對甄暖的搶話,言焓很捧場,攤開左手做了個隆重介紹的手勢,道:「犯罪實驗室,病理學研究員甄暖,請她給大家解釋。」

  ……

  眾人下了樓,姜曉仍陳屍墜樓地,醫生已確認死亡。

  甄暖蹲下,掀開死者腳邊的白布:「她的鞋底有很多泥點,是摔落後濺上去的。鞋後跟的紋路裡有泥巴,糅雜著彩色紙屑。」

  她蓋上白布:「彩色紙屑是否來自7樓的房間還說不定,但鞋是新的,細雨剛剛下,進酒店前不會有濕泥,酒店裡也不會有泥土。我想,這很可能來自樓頂。為了確認,痕檢員會採集回去檢驗對比。」

  董思思不同意:「為什麼不是摔下來後濺上去的?」

  「濺上去的泥土不足以把彩色紙屑糅進紋路裡。死者從有彩色紙屑的地方走過後,去了有泥巴的地方。」

  董思思仍然質疑:「也有可能是她從樓上掉下來,腳跟先著地。掉下來力量那麼大,把泥巴踩進紋路裡輕而易舉。」

  圍觀群眾紛紛點頭,死者腳邊的水泥地上就有幾處車轍留下的泥巴。

  北風呼嘯而過,甄暖沒戴圍巾,冷得縮一下脖子,她堅定地搖搖頭:「不是,她不可能腳跟先著地。」

  「如果腳跟先著地,巨大的衝擊力會沿身體往上造成連鎖骨折。力量從腿骨衝到脊椎,最後落到頭部。嚴重會全身骨折;輕一點,最常也會造成枕骨大孔骨折。」

  她說完一大串,呼了口氣,見董思思等人疑惑不解,解釋:「枕骨大孔在腦勺後邊,就是顱腦和頸椎的連接處。」

  她站起來,翹起腳前掌,腳跟使力,狠狠蹦一下,演示:「明白了嗎?」

  她突然孩子氣般笨笨地一蹦,面前兩個男人都愣了愣。

  她演得太真,腳後跟和水泥地一撞,力量自上而下衝上頭腦,腦後筋骨一扯,痛得耳朵像被人擰了。她輕輕地「嘶」一聲,趕緊揉揉耳朵和後腦勺。

  言焓看她一眼:「不錯,很可愛。」

  「……」

  甄暖微窘,也覺得剛才的動作有些幼稚。

  申澤天看她的眼神多了絲趣味,董思思則隱約不爽。

  甄暖並未注意,繼續認認真真解釋:「像我演示的那樣,後腳跟著地,力度會往上衝。可我初步檢查過,死者並沒有出現我說的那一類骨折。而且,」她指死者的頭部,「從傷情看,頭部是著力點,很可能是倒立,至少平躺,而不是站姿。當然,具體情況要等屍檢才知道。」

  大家都明白了。

  「屍檢?你的意思是解剖嗎?」申澤天問。

  「是的。」

  「我不同意。姜曉很愛美,她不會希望被解剖。」

  甄暖抿抿唇,聲音不大:「抱歉,你的前男友身份,無權向我們提要求。何況刑事案件,是否解剖,你無權置喙。」

  申澤天稍稍抬眉,俯身遷就她的身高,笑:「好,我聽你的話。」

  甄暖面對他放大的臉,猝不及防,立刻退後一步拉開距離,琥珀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膽怯和訝異。

  他得逞般勾了勾唇角。

  董思思看在眼裡,表情不動聲色:「自殺也是刑事案件嗎?」

  甄暖沒說話,言焓道:「是否自殺會由警方判斷。現在請你們配合做筆錄。」

  兩人離開。

  言焓瞥他倆背影一眼,低頭對關小瑜說:「鞋子。」又對另一位刑警譚哥說,「鞋子。」

  一樣的詞,兩人心領神會,給了個「OK」的手勢,各自跑了。

  刑偵隊的人多年磨合過來,默契不是外人能領會的。

  痕檢員在墜樓地取證完畢後,警察把姜曉的屍體收走。

  甄暖準備跟著離開,卻聽言焓吩咐:「一起上樓頂看看。」

  甄暖不解,她是搞病理學的,細節偵察並不是她的職責;但她不敢反駁boss的話,只得跟著大夥兒一起上樓。

  樓頂的北風刮得更大;甄暖冷得渾身發抖,牙齒乒乒乓乓打顫。

  剛才下去一樓忘了拿圍巾,風從脖子裡鑽進去一路透透地吹到肚皮,她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肩膀裡。

  細雨停了,樓頂還是濕的。

  欄杆約1米,符合建築物安全標準,半米的水泥墩,半米的鋁合金欄杆;有一截欄杆破開了。邊上有四五米寬的露天花圃,正值冬季,花枝枯敗,地裡鋪著塑料薄膜。

  乾枯的花枝大片地東倒西歪,塑料薄膜上腳印凌亂不堪。

  大家都在忙碌。

  這不是甄暖的工作範圍,她有些心不在焉,雙手插兜立在原地,四處瞄瞄,恍惚走神。

  言焓蹲在花圃邊的下水口檢查,他叫人來挖濾網,一抬頭見她立著發蒙,衝她勾勾手指,嗓音不太客氣:「甄暖。」

  「誒?」她立刻精神集中。

  「過來。」

  她順從地小跑過去,等待命令的樣子。

  言焓起身,頓時高了她大半個頭,冷風也被擋走一半。他往外走了一步,給檢查下水管的同事留位置。

  「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上來嗎?」聲音和風一樣冷。

  甄暖搖頭,隱隱有即將挨訓的預感。

  「我剛做刑警時,鄭容老師總和我們一起看現場。平白給自己增加工作時間。有人議論他管太寬。」

  甄暖凍得臉發白,縮著脖子看他。

  「有次車禍,他拒絕照片,堅持親自去案發道路看肇事車輛。他說,分析現場的車身傷痕可以讓他在屍檢時有所側重,提醒他檢查那些可能會忽略的身體部位。屍體是最可靠的證據,可很多時候,法醫只看屍體本身,會有遺漏。」

  語氣沒有起伏,在她聽來卻分外刺耳,「實驗室破案率高不是偶然,也不止是科技,在人。」

  「希望將來你能媲美實驗室裡的每一位同事。」他說,「西方的法醫通常叫病理學家,記住學和家,記住你身上的責任。」

  甄暖腦子裡轟隆一聲,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她學業生活皆順利,從沒被否定過,出勤第一天就被不輕不重地提醒一番。

  無關專業,而是態度方法。

  她立在北風中的樓頂,像熱鍋上的螞蟻,羞恥得臉上起火。

  但她不會因此沉浸在羞辱和受傷中,她很快認識到言焓是對的,她羞慚而認真,重重地點點頭:「對不起,我會改正錯誤。」

  這樣坦然的態度,讓言焓微微有些意外。

  他沒再說什麼,側身從她身邊走了。

  甄暖捋捋頭髮,收好心思,和其他人一起觀察現場。

  ……

  天色暗了,警察們準備收工。

  甄暖從地上站起來,手腳都麻了。

  她小心地四處看,言焓不在,可能先走了。她大舒了一口氣,他不在附近,她就不緊張了。

  甄暖覺得差不多了,搓搓凍得僵硬的手,一邊哈氣一邊快步跑,才進樓梯間便被人影嚇了一跳,一下彈回去撞到鐵門上。

  言焓單手插兜,正低頭靠著牆壁抽煙。

  她把鐵門撞得轟隆響,樓梯間裡震耳欲聾。

  言焓散散地偏了一下腦袋,隔著虛渺的煙霧,微微瞇眼看她;看了半晌,有些好笑:「我是鬼嗎?」

  甄暖瞪大眼睛,一句話說不出,只懵懵地搖頭。

  言焓想,他才真是見了鬼了。

  除了琥珀色的眼睛,這女人連習性都和他的女人很像,很容易被嚇到。

  有次,少年的他翻牆爬進夏時的房間,縮在她的小床上睡覺,她進來時被床上的人形嚇得摀住臉尖叫跳腳,聲音在整個青石巷上空迴盪。

  甄暖愣了好一會兒,又再度搖頭,道:「不是鬼。」

  他笑一聲,挪開目光去,漸漸,聲音低了些:「臉都白了。」

  她又一愣,小聲道:「不是嚇的啊,是冷的。」

  他扭頭,看她脖子露在外邊,唇角微揚:「真蠢。天氣冷不會躲在樓梯間裡避風嗎?」

  甄暖:「……」

  是誰非把她拎上樓來的啊?

  言焓遠離她走了幾步,衝她揚揚手,示意他在抽煙,讓她離遠點兒。甄暖其實已經離得夠遠,但還是依命令退後了幾步。

  狹窄的樓道裡天光昏暗,有好幾秒,兩人都沒說話。

  他安靜地抽煙,她木木地站著看。

  冷風關在外邊,她身體漸漸浮起一絲反轉的溫暖,有點暖洋洋的舒服。

  忽地,他又笑了一聲,毫無預兆地說:「女人好像都怕冷。」

  嗓音沉磁,墜入樓道消散了。

  甄暖:「誒?」

  言焓沒繼續說了,低著頭,胸膛微微起伏著。他深深吸一口煙,又緩緩呼出來。分明是呼氣的動作,嘴唇卻微微抿著,莫名克制而隱忍。

  煙霧一點點溢出,瀰漫在他的臉龐邊。

  長長久久的安靜,只有冰冷鐵門外灰白的天空和呼嘯的北風。

  隔著裊裊的煙霧和昏暗的天光,甄暖忽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蝕骨的寂寞,眼神放空一瞬,似乎在想念什麼。

  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到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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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19 PM

Chapter 6

  暮色降臨,甄暖背靠著漏風的鐵門,溫暖褪去,又浮起一絲淡淡的涼意。

  言焓仍靠著牆壁抽煙,側臉平靜;甄暖想,剛才或許是她眼花看錯。

  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著,多少有些尷尬;他定力強,無所謂;她卻臉皮薄,又想起之前的事:他是她上司,但她和他在黑暗的房間裡較勁,滾在一起,嘴巴還撞上他的脖子。

  越沉默越困窘,她沒話找話:「隊長,您覺得這……」

  言焓笑出聲,被煙霧嗆到,眼睛微濕地咳了咳:「我有那麼老嗎?」

  甄暖短路幾秒,發覺他反應特快;她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換掉人稱代詞:「隊長,你覺得姜曉是自殺還是他殺?」

  他重新倚著牆,閒散道:「這是你的工作。」

  甄暖噎住,判斷自殺他殺是法醫的基本功。

  言焓從牆上站直了身子,走到垃圾桶邊摁滅煙頭。

  他立起衣領,轉身下樓:「明早8點開會,我需要你的報告。」

  明早?甄暖看一眼手錶,今晚要熬夜了。

  言焓下了幾級台階,忽地停住,回頭:「自殺錯判成他殺,浪費警力;他殺錯判成自殺,死者含冤。試用期3個月,希望你熬得過。」

  甄暖被他的話弄得陡然壓力大增。

  他卻揚起一邊唇角:「甄暖小姐,歡迎來到譽城公安。」

  甄暖根本笑不出來。

  是走是留,全看他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

  停車場裡停滿了車輛,卻一個人也沒有,安安靜靜的。

  言焓冷著臉大步走向自己的車,拉開門坐進去,靜止了很久,都沒開動汽車。

  他雙手死死摁著方向盤,眼瞳深幽凝望著擋風玻璃,彷彿看到了10多年的畫面:一隊沉默堅韌的小分隊,40多天的跋涉和蹲守,漫無邊際的灰綠色的叢林,蚊蠅毒蟲,走獸蛇蟒……

  直到有一天,火光沖天,槍林彈雨,負隅頑抗的敵人,被擊穿的頭顱,燒焦的屍體,鮮血橫流的村莊,還有手無寸鐵的……

  他一直記得,『寒冰』說:「這個窩點要一鍋端掉,一個都不能留。」

  狡猾的敵人一人抓著一個平民裝扮的人做盾牌,開槍朝他們射擊,兩邊交火。

  他也記得少年時的自己聲嘶力竭的聲音:「你們都瘋了!那是人質!」

  可臉頰上很快迎來『飛鷹』重重的一拳:「是你瘋了,那些全是毒販的線人和製毒者。」

  少年紅了眼睛,撲上去和『飛鷹』格鬥。

  他被他的隊友們圍毆得幾乎爬不起來,『千陽』對他說:「他們在利用自己的同夥。上次烈火隊就是上了他們的當,那些平民全是毒販裝的。」

  那次行動後,小分隊很快解散。

  他作為儲備幹部調來譽城警校學習。

  和所有人一樣,他以為那件事會煙消雲散。

  直到一年後夏時失蹤,兩年後,她的骨頭被挖了出來。

  終究是他害了她。

  回歸平靜生活的那一年,他曾暗中調查當年他們獲得的情報來源。有一條線走到當時金盆洗手的紀家老大紀霆身上時,可他突然車禍去世。

  從此再無消息。

  這麼多年,他稍稍明白了『寒冰』的話,和毒有關的嫌疑人,他們的組織一定會記住你的臉,然後窮盡一切追殺復仇。

  而當年他拖著被隊友圍毆得渾身是傷的身體,抱著一個小女孩離隊隱藏時,那7歲多的小女孩突然用蹩腳的中文說:「他們在找你,喊你『小火』?」,然後,她抬手扯下了他的面罩。

  ……

  言焓低下頭,手從方向盤上鬆開,用力揉了揉鼻樑。

  為什麼那個邊境之國小村莊裡的小女孩會成了紀家的大小姐?時隔十年,這次會是新的線索嗎?

  而他,當時為什麼用阿時對他的暱稱『小火』做代號?

  小火。

  言小火。

  ……

  言焓極長極緩地呼出一口氣,靠進椅背裡怔怔出身,耳邊就莫名回想起她一串串的聲音:「小火哥哥」「小火哥哥」

  或稚嫩、或黏膩,隨著年齡增大,漸漸嬌軟、羞澀。

  那是多大時候的事了。

  ……

  夏天,青石巷,深城只有夏天,所以他和她的記憶永遠纏繞著夏天的味道。

  幼年的他膩煩於她成天叫他「小火哥哥」,拉著她蹲到泥巴堆裡,用樹枝一筆一劃的寫名字。

  寫完「言」字,想不到「焓」怎麼寫了。

  正苦思冥想之際,他看見小夏時蹲在一旁,吊帶小短裙下露出白白的內褲,上邊畫著粉嫩嫩的kitty貓。

  他一下子摀住眼睛,又有些好奇地張開指縫偷看,看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心癢癢,手指伸過去戳了戳Kitty貓咪的臉,軟乎乎的。

  女孩子的那裡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於是一本正經教訓她:「夏家阿時,女孩子的內褲是不能露出來讓人看見的。」

  「啊,是嗎?」小夏時張開腿,把腦袋紮下去一看,「哇,真的露出來了哦。」

  小火哥哥說的什麼都是對的。

  小夏時立刻扭啊扭,小手揪住裙擺扯啊拽啊,一直拉到地上。雙腿光溜溜地和胸脯貼在一起裹進了裙子裡。

  「好啦。」

  小言焓滿意了,繼續寫名字,寫了一個「言火占」,然後告訴她:「看清楚了,我叫言焓,不叫言小火,以後不許叫我小火哥哥了。」

  小夏時歪著頭擰眉看,小小的手指戳著她唯一認識的字:「火~這是火~小火哥哥的火~」

  「這是焓!和寒冷的寒讀音一樣。」

  她揪著細細的眉毛,納悶極了:「有火怎麼會冷呢?就是小火哥哥的火。」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無數個循環之後……

  「啪!」

  (⊙ o ⊙):「……???……!!!……小火哥哥打我~~」

  她嗚嗚著要起來去找媽媽,可兩條腿被裙子裹住了,一下子像小球一樣滾到地上。

  她傻愣愣了一下,兩隻腳丫和屁屁全露在外邊。

  「咦~」小言焓摀住眼睛,又張開手指,從指縫裡偷偷看。

  小夏時忘記了哭,像只小桶一樣在地上滾滾,哼哧哼哧著費力把自己的腳從裙子裡蹬出來,隨手拍拍泥土,又飛跑著跟小火哥哥去抓知了去了。

  她總是樂顛顛地跟在他身後飛跑,從會走路到成年,儘管很多時候他跑得太快,讓她追不上,讓她迷了路,讓她走丟。

  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跟屁蟲,言焓的小媳婦……從小到大,青石巷子裡的孩子們都這麼叫她。

  ……

  如果她在,現在他們的孩子也早已有小小的青梅與竹馬了。

  如果是那樣……

  坐在車內的言焓緩緩彎了彎唇角,低低地念:「……阿時……」

  夏家的阿時,他的阿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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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20 PM

Chapter 7

  離開酒店前,甄暖去看紀法拉。

  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婚禮上死了人,記者爭相報道申澤天的風流史,申家正危機公關,紀法拉不知多樂呵,一個人在自助餐廳享用美餐。

  甄暖見她沒事,準備回去工作。

  紀法拉忙拉住:「暖暖姐,這麼晚,吃了飯再走。」說著端盤子給她夾菜,全是她喜歡的。甄暖笑:「你還記得。」

  「我們喜歡的都一樣呀。」紀法拉眨眨眼。

  甄暖出國前,紀法拉還是小學生,脾氣乖張,不喜生人。時隔多年,她沒怎麼變,有幾個大哥哥寵著,不用長大。

  紀法拉似乎對甄暖的工作很好奇,問東問西的,問到女痕檢員。

  甄暖:「你說關小瑜?」

  「魚?名字裡居然有動物,切。」

  「她哪兒惹你了?」甄暖迷茫地捧著湯碗喝一大口,身體裡暖和了點。

  紀法拉也喝湯,勺子敲得乒乓響,繞一大圈忍不了,乾脆直言:「他幹嘛護著那個魚,新歡?公安局怎麼那麼多女人?同一單位上下關係不准戀愛。」

  「關小瑜是犯罪技術實驗室的,編制外。」甄暖說完,抬起眼皮,「他?你說言……」人際交往困難症讓她說不出全名,掙扎了半刻,「……隊長……」

  「那個混蛋!」紀法拉氣得歪了嘴巴,紅了臉,「以前受那麼重的傷。還背著我在原始森林裡走那麼遠的路呢,沒想到現在翻臉就不認。」

  「你們認識?」

  「化成灰都認得。」

  甄暖稍懵:「看你苦大仇深的樣子。」

  「不是苦大仇深,是糾結。」紀法拉皺眉,「你不知道,他以前救過我的命,可他居然不記得我。」

  「或許是你認錯人了?」

  「就是他。」紀法拉很確定。

  「他在什麼情況下救了你?」

  這一下,紀法拉也些迷茫,她10年前生過一場重病,據說是高燒,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可她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她在人間地獄裡,一個大哥哥救了她。大哥哥受了很重的傷,卻背著她抱著她跋山涉水,給她水喝,餵她果子吃。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有很多火,很多人在哭。真的有這回事兒,我以後一定會想起來的。」紀法拉說,「不過,我只知道別人叫他『小火』,誒,暖暖姐,他叫什麼名字呀?」

  「……言……焓。」

  「言焓?」紀法拉皺眉,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火字旁的焓?」

  「是啊。」

  「言焓,言焓,」紀法拉默默念叨著名字,猛地想起來,「以前,譽城有一個他的新聞,很有名的。」

  「什麼?」

  「聽說他女朋友被人剁碎餵狗了。很多人猜測是尋仇。」

  甄暖一口湯嗆住,抽了紙巾不住地咳嗽。

  「你被嚇到啦?」紀法拉給她拍背,「估計是惹了什麼仇人,結果女朋友被人殺了吧。」

  「有人恨他,所以殺了他女朋友?」

  「嗯,一開始是失蹤,他一直找,可幾年後有人在河邊遛狗,狗把一根骨頭和一團碎肉刨出來了。報紙上說法醫們研究了幾個星期,就是他女朋友。

  肯定是尋仇,不然誰會把好好的人剁碎?」

  甄暖毛骨悚然,想到言焓淡淡微笑的樣子,忽然覺得很難受。

  「好慘。」她吶吶地說。

  紀法拉失神片刻,語氣也緩和了,不像剛才牙尖嘴利。

  她鼓著嘴,不開心地拿筷子戳盤裡的飯粒,想生氣,可說出來的話很憂傷:「我也只是在電視裡看到,當時覺得那個叫夏時的姐姐人挺好的。」

  「夏時?」

  「夏天的夏,時間的時。」紀法拉悵然想了想,輕輕道,「她名字真好聽。是譽城醫科大的學生,在市醫院實習。」

  「嗯,真好聽,聽著就是好姑娘。」

  「也不知為什麼,我對新聞裡的夏時印象很深,她看見有人暈倒在路邊,去幫忙救助,結果被擄上車。這件事當時很轟動,老師天天在學校裡拿她做例子,告訴我們要防範壞人。」

  「兇手找到了嗎?」

  紀法拉搖頭。

  甄暖詫異,這麼多年成了懸案?

  還想問什麼,一個明朗溫沉的男聲傳來:「你們兩個,要不要我帶你們出去吃飯?」

  紀法拉開心地扭頭:「哥!」

  華盛集團第二大股東紀琛,16歲的時候父親驟然離世,華盛落入申家手中。好在他足夠本事,且有沈弋相助,這些年倒站得穩穩的。

  他走過來,揉揉妹妹紀法拉的腦袋,在甄暖面前坐下:「這裡的菜不好吃,我帶你們出去?」

  甄暖擺擺手:「不用啦,都吃飽了,而且過會兒還有工作。」

  「才上班就這麼忙?」紀琛笑,「看來是能者多勞。」

  「沒有啦,因為不會才笨鳥先飛。」甄暖不好意思,忽然想起言焓對自己的「批評」。

  吃完飯,甄暖出門,紀法拉把圍巾解下來套在她脖子上。

  「別凍著。我沒關係,再叫人送一條。」紀法拉周全地說完,又眨眨眼,「送你一條圍巾,可以找沈弋哥哥敲詐好多東西。」

  紀琛則道:「天冷,我送你。」

  甄暖點點頭。

  多年前紀霆車禍去世,年少的紀琛一夜間長大,成了紀家的當家人,在沈弋的幫助下收管了紀霆的人脈及盛氏股份。和申澤天不同,紀琛沒有父親庇護,行事反倒格外沉穩,一心在商場。縱使生得英俊帥氣,25歲的他也一直沒有女友和花邊緋聞。

  紀法拉驕傲得不得了;說紀琛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

  到了大門口,甄暖招手和紀琛告別。

  她走進院子,抬頭一看。

  夜幕中,犯罪技術實驗大樓燈火通明。大家都在加班。

  國內大部分法醫都常去殯儀館,因為很多公安辦公區不設解剖室停屍房,法醫往往局子殯儀館兩頭跑。

  譽城公安把它設在C-Lab辦公區,法醫再不用大晚上跑郊區,算是工作便捷些。

  走進大樓,她看見C-Lab的副主任林畫眉老師和幾個助理迎面走來,腳步匆匆。

  林畫眉老師對年輕人相當嚴格,甄暖看見長輩級領導,條件反射地緊張,趕緊讓路到一旁,輕輕低了低頭。

  林畫眉是人類學、齒科學專家,國內相關領域的稀缺性人才;年輕時做過大學老師和醫生,後投身科研又加入C-Lab。工作嚴謹不懈怠,平日不苟言笑。

  甄暖低著頭不敢打招呼,又有些懊惱自己可憐的交際能力。

  好在林老師也沒注意她。等一行人走出大門了,她拍拍胸口,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身後的保安說:「林老師又要出差了。」

  甄暖回頭:「出什麼事了嗎?」

  「有民航墜機。」

  甄暖明白。

  空難等大型災難,要是沒人類學家幫忙,警方無法把大批七零八落的肢體配對拼成一個個完整而正確的人。

  這裡每個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啊。她心裡想著,轉身上樓去了。

  ……

  電梯門開,夜裡的走廊燈光雪白,寂靜得像冰封下的水底。兩邊無數緊閉的房門,關著各種實驗器材。

  甄暖並不害怕。

  9層是病理學專區,鄭容教授和甄暖的天下。鄭教授去香港參加學術會議,甄暖接手的第一個案件沒人帶,全靠自己。

  她徑直去解剖室,摸黑開燈。

  死者姜曉穿著婚紗平躺在解剖台上。

  甄暖卻先被解剖室本身吸引,這裡邊的設備太棒了!她睜大眼睛看了一圈,心裡忽然抑制不住激動。

  3個月試用期?她一定要留下!

  ……

  甄暖洗完手,立在一片銀色裡,盯著姜曉看幾秒,戴上手套和帽子,轉身想想,又試探著摁攝像頭開關。

  叮噹一聲。

  她嚇一跳,抬頭,對面牆壁上7乘7的49塊屏幕同時散發出淡藍色的光,各個屏幕從各個角度記錄解剖台上的屍體。

  她看向第一塊屏幕,死者頭部下方髮絲和枯血糾結在一起。

  再看其他屏幕,頭部軀體,手掌腳趾,上下左右各個方向都清晰展現。

  甄暖望著視頻牆,無聲地做了個「哇」的口型。

  她四處摸索,攝影機、錄音器、置物架……基本瞭解情況後,準備就緒。

  她輕吸一口氣,打開錄音收音開關,平靜無波道:「20XX年11月1日,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3號解剖房,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姜曉,黃種人……」

  她停一秒,吐吐舌頭,在國外待太久,那時第一步外觀描述,人種是一定要記錄的。

  「Step 1,死者身高……」

  她瞟一眼解剖台上的標尺,迅速心算,「163cm,」

  又看附接的測重儀,「體重45kg。衣著整齊……」

  甄暖一邊檢查婚紗上的痕跡,一邊語言記錄。拍照後,痕跡全部提取裝袋。

  接下來,她剪開婚紗,一點點剝離下來。又把屍表包括指甲縫頭皮查找一遍,痕跡裝袋。

  一轉身,她驀地一愣。

  剛才進來看到這樣先進的實驗室,她太激動,居然沒叫助理就一個人先開始了。C-Lab規定屍檢必須有至少兩人在場。

  她縮縮脖子,身板抖了抖,心想要是言焓知道了,一定會罵她。

  一想起言焓,她又想到他交代給她的「白色皮帶」。

  她脫下手套,拿起證物袋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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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21 PM

Chapter 8

  C-Lab的化學和物理實驗室在7,8樓,好幾個辦公室都開著門。

  甄暖不熟悉這裡,走來走去幾遍也不敢問人,只怯怯地探著頭漫無目的地左看右看。

  「請問找誰?」有間辦公室傳來溫和的女聲。

  甄暖心裡頓時一鬆,感激地循聲跑去。

  辦公室乾淨整潔,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書架前翻書。她和甄暖差不多大,長相清秀白皙,面容友善。

  甄暖揚起證物袋,稍顯侷促:「我是新來的病理學研究員,有些證物要化驗。」

  「我知道,」她笑了,「暖暖美人。」

  甄暖大窘,關小瑜那傢伙還真把這個綽號發揚光大了。

  對方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笑了笑,又大方地自我介紹道:「我是秦姝。」

  「哦,我叫甄暖。」

  甄暖把袋子遞給她,說明情況;秦姝接來看,問:「懷疑上邊有指紋?」

  「嗯。但初步檢測沒有。」

  「可能被擦拭掉了,沒關係,還是有辦法找出來。」

  甄暖好奇:「什麼方法?」

  「想去看嗎?」

  「好啊。」甄暖覺得搞技術的同事們都很友好。

  秦姝帶甄暖去到8樓的化學實驗室。

  她打開像豎形微波爐的儀器,把皮帶掛上去,往底座托盤倒上黏稠的透明液體,關上透明門。

  甄暖問:「那是什麼?」

  「氰基丙烯酸鹽粘合劑。」

  「萬能膠?」

  「對。有時指紋被擦拭或被物體吸收,常用方法檢測不出。而加熱氰基丙烯酸鹽粘合劑,蒸汽會吸附在殘留的指紋上變白。」

  甄暖湊去看,裡邊開始蒸發霧氣了。

  「要等一會兒,喝杯水吧。」秦姝接了水,和她坐在長桌旁聊天,「還適應嗎?這裡挺好的,人際關係簡單,心都在實驗探索上。」

  甄暖抿唇笑,看看四周乾淨而精密的各類儀器,心裡很開心,卻不會表達。可是她很想嘗試和面前這個和善的女孩子接近。

  她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稍稍臉紅地誇讚道:「C-Lab的硬件配置很先進,和美國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兒工作會讓你癡迷。」秦姝工作狀態很好,和大多數研究員一樣對精密的技術儀器有著令人激越的癡愛。她笑,「你看過犯罪模擬室了嗎?」

  「你是說還原現場,模擬殺人的實驗室嗎,我看過了。」甄暖微微興奮,「真的太棒了。」

  話音未落,有人推門進來。

  甄暖扭頭去看,瑩白小臉上還洋溢著開心又靦腆的笑容,自然而不經意;來人卻是言焓。

  他一進門便撞見她純真綻放的笑;像個孩子,無拘無束。

  他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

  兩人很快交錯開目光。

  甄暖心臟亂跳,不安地低下眼眸,又見他手裡提著幾個紙袋,包裝像是甜點。

  她想了好幾秒,言焓來給秦姝送宵夜?

  因這一層後知後覺,她漸漸覺得深夜的實驗室裡,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微妙。

  甄暖識趣地放下水杯,想起身;可言焓把紙袋放在桌上,轉身就走了。

  「你……」秦姝不由自主喚他,卻欲言又止。

  言焓回頭:「怎麼?」

  秦姝笑笑,聲音低了一度:「就走啦?」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話裡不經意透出一絲絲溫柔期許。

  言焓稍稍一愣,揚了揚手指:「抽煙。」

  人走了,秦姝又有些後悔。

  自己表現得有些不妥吧,同事朋友的起哄他一貫笑笑了之,可自己也這麼……外露了嗎?

  甄暖握著杯子面對秦姝,以為會尷尬時,身後儀器叮的一響。

  秦姝起身戴手套,把處理過的皮帶拿出來。

  果然,皮帶不平整凹陷的地方真有一枚模糊的指紋。

  「不是正面指紋,」秦姝一眼分辨,說,「指紋質量不高,關小瑜或者我如果把它畫下來,至少要一天。」

  畫畫?

  甄暖再度好奇,但沒多問,先回去了。

  相距僅一層,甄暖走樓梯。

  推開安全門,她聽見火柴摩擦的聲音,刷拉一聲,很有質感。

  甄暖抬頭,言焓倚著牆壁在點煙。他手掌虛握,火柴光紅潤而柔軟,溫暖的粉色光線從指縫間流瀉而出,像只小燈籠。

  火柴光特有一種溫柔的質感,讓人平生想靠近撫摸的悸動;不像打火機,冷清,尖銳,隱隱扎人,氣味難聞。

  溫柔的火光搖搖曳曳,映在他白皙的臉上,愈發輪廓分明,眼窩尤其深邃,帶著不真實的柔和。

  煙點燃了,他把火柴扔在垃圾箱的白沙上,細細的火柴梗上青煙裊裊,甄暖便聞到了火柴特有的原木香味。

  他單手把玩著火柴盒,含著香煙,透過青灰色的煙霧看她。

  不知是夜色還是錯覺,他的眼睛格外深黑,一瞬不眨。

  甄暖被他筆直而長久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不明白他在看什麼;她納悶之際,言焓眼裡忽而閃過一絲玩味;他看著她,沒想她臉頰那麼嫩,之前捏過的指印浮現了出來,白白的小臉上指印紅紅,很清晰。

  他盯著看半晌,有些好笑,起先出於禮貌想忍著,但漸漸,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笑出白白的牙齒。

  甄暖莫名其妙;可轉頭看見牆上的儀容鏡,什麼都明白了。

  「……」

  甄暖又羞又窘,這男人怎麼這麼……缺德?

  言焓眼眸垂下,含著笑,忽地回想當時捏她臉頰,指尖感覺是柔膩的,像捏著凝脂。

  煙霧在胸腔裡裊裊地轉一圈,又緩緩呼出來。

  他很久都不曾有那種回味的感覺了,煙一樣捉摸不透的感覺。

  他不會多想,當是男人正常的心理反應。

  他說:「真的好笑。」話沒完,又笑出了聲。

  她氣鼓鼓瞪著他,他聳聳肩不笑了,點燃的煙拿去了手裡卻沒抽,等著她先走。他不習慣在人前抽煙,更不習慣讓人抽二手煙。

  但甄暖卻不知。

  四周安靜下來,她看著他,想起紀法拉說他女朋友的事。她忽然覺得這一刻,他安靜的側臉異常寂寞。經過那種事後,他怎麼還能繼續做刑警。

  但她無法直接問。

  她想了想,說:「隊長,你為什麼做刑警?」

  他散漫地一挑眉:「怎麼?要聊人生聊理想?」

  甄暖頓感挫敗,言隊長果然不是好好回答問題的性格。

  半晌,他懶懶道:「我這種人本身就最適合做刑警。」

  她暗想他真是狂妄,嘴上仍順應地接話:「哪種人?」

  他笑了一下:「死生隨意,無牽無掛。」

  甄暖始料未及地一怔,張了張口,嗓子陡然堵得慌。

  她愣愣看著,忽然發覺,其實他經常笑,真的經常笑啊,可為什麼沒有笑意。

  為什麼他明明笑著,她卻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卻枯竭無望。

  她還氾濫著同情心,言焓的眼睛卻又安靜了下來。

  他看著她臉上的指印,說:「下次遇到危險,可以折手指,或者,直接踢這裡。」他食指往身下一指。

  甄暖看他指的是兩腿之間,頓時臊得頭皮發熱。

  他瞧她的臉色,笑容變得有點兒痞:「不過,如果對手是我,你還是踢不到。」

  說得像踢他那裡是某種競技類獎勵一樣。

  甄暖的臉像放在火上烤:莫名其妙,我幹嘛要踢你的那個部位啊,你幹嘛要和我討論這個鬼問題。

  這時,甄暖手機響了,是沈弋。

  她很快收拾情緒,對言焓微微頷首,捧著手機咚咚咚跑上樓,轉了彎兒才劃開:「喂?」

  那邊聲音淡淡的:「很忙?」

  怨她接電話慢?

  甄暖抿著唇好笑,低聲細語的:「在工作啊,要脫手套,還要洗手。」

  言焓把煙含進嘴裡,聽著樓上女孩溫柔的聲音,微微勾起唇角;把嚴嚴實實貼著肌膚的緊手套脫下來,9秒,跑到洗手台,1秒,開龍頭洗手,3秒,擦手接電話,2秒。可實際她接電話不超過5秒。

  小丫頭啊,沈弋不是那麼好騙的。

  甄暖說完,聽那邊沉默,問:「怎麼不說話呀?」

  「哦,收郵件。」沈弋聲音緩了點,道,「當初你瞞著我去那裡上班,我還是不太同意,那裡工作很累。」

  甄暖轉移重點,絲毫不提辛苦:「哪裡瞞你,是怕面試不過,不好意思提前說。」

  「我明天回來,晚上來接你。」

  甄暖猶豫。

  「怎麼了?」

  「剛出一起案子,不知時間……」

  「那明天再說。」他頓了一下,又道,「注意休息,別太累。」

  「好呢。」甄暖推開安全門,走上長廊;一層以下,言焓低頭將煙蒂摁在沙盤裡,抬起頭時,安靜的樓道裡感應燈熄了,他靜默而銳利的眼神遁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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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22 PM

Chapter 9

  甄暖把手機放進白大褂口袋,摸鑰匙開門。推門要進去,餘光發覺不對。她退回來歪頭一瞄,窗台上放著兩個紙袋。

  她心裡歡喜,跑過去拆開看,一杯綠茶,一塊奶酪蛋糕。

  包裝袋和言焓給秦姝的一樣,原來是隊長請加班的隊員吃東西?

  綠茶還是熱的,紙杯握在手心很溫暖。甄暖會心一笑,這裡的工作環境,她很喜歡。

  剛要進門,卻聽關小瑜叫她。

  關小瑜也是一身白大褂,捧著杯綠茶,邊喝邊往這邊走:「暖暖美人,姜曉的衣服取了嘛,我要拿去檢查。」

  「嗯,弄好了。」

  關小瑜跟著甄暖進解剖室,見設備全開,問:「用得還習慣吧,鄭教授開會去了,不然可以手把手教你。」

  「摸索一下就會啦。」甄暖說到專業,話稍稍多了點,「C-Lab大大超過我的預期。竟然還有X射線室和CT室,可以核准屍檢傷痕。不過鄭教授在電話裡說讓我不要依賴那個,屍檢完後再自我檢查。

  C-Lab真的很厲害。」

  「咱們C-Lab放去歐美都是頂尖。」關小瑜和這裡每個人一樣自豪驕傲,「言隊要求很高,他來之後,把實驗室狠狠更新換代了,設備全要最好最先進,隔個一年半載就更新增添。」

  甄暖一愣,她倒不知推動犯罪實驗室高速發展的人是言焓:「上面會撥那麼多資金?」

  「行政的事我不清楚。傳言說有一部分是隊長自己掏腰包。」

  「怎麼可能?」甄暖不信,隨便一個設備就幾十上百萬。

  關小瑜聳聳肩:「可徐思淼計算過,以C-Lab更新換代的頻率,每年三千萬的財政撥款根本不夠。」徐思淼是計算機和數學天才。

  「也是,我看化學實驗室裡的東西都是最新最高端的。」

  「你去8樓了?」

  「對啊,我看見了秦姝。她是幹什麼的?」

  「藝術家。」關小瑜笑。

  甄暖不懂。

  「綽號啦。她學畫畫和雕塑出身,給嫌犯畫像,但工作比較清閒,常常幫我們做痕跡分析。她在法醫素描這一塊特厲害,你多和她交流交流。」

  甄暖驚歎。

  法醫素描是指當無名死者出現巨人觀、鞣屍、炭化、白骨化等情況,造成面部腐爛或剝離時,為判斷死者身份,法醫素描師對死者進行面部重構,還原生前樣貌。

  由於沒有法醫素描這個專業,大部分素描師都是專業畫家雕塑家出生。

  就是說,給她一個骷髏,她給你畫出一個人臉。

  這裡真是藏龍臥虎。

  「不過這次你弄錯了,指紋你該交給我。遇到很難還原的才找她幫忙。」

  甄暖一愣:「可我看她駕輕就熟的樣子。」

  「她是能者多勞啦。我們這兒毀容的案子少,她工作清閒,遇到指紋鞋印時總是主動幫我們痕檢組做事,搞得她這藝術家都沒時間畫畫雕塑了。」

  「哦。」甄暖心虛地點頭。大家都好敬業,她想起自己被言焓訓,下定決心以後要認真又努力。

  關小瑜看一眼四周,問:「暖暖美人,解剖屍體你會不會害怕呀?」

  「不會啊。」甄暖懵懵地搖頭,「以前上解剖課要找某根神經卻找不到的時候,還希望屍體能動動,告訴我神經在哪裡呢。」

  「……」關小瑜一頭黑線,覺得她腦回路不太正常,又道,「不過面對的是死人,也不會有危險,沒什麼好怕的。」

  「對呀對呀。就是偶爾會有意外。」

  「解剖會發生意外?」關小瑜背後涼颼颼的,難道還魂?

  甄暖認真地點頭:「嗯,我有次上解剖課,一個同學在笑,結果主刀同學甩起的一坨脂肪飛到了他張大的嘴裡。」

  「……」關小瑜愣了愣,瞬間捧腹大笑,「暖暖美人,你太好玩了。」

  甄暖眨眨眼睛,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更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你們同學很好玩吧。」

  「大家都挺好的。」甄暖說,「對了,我用骨頭做了好多鑰匙鏈和小飾品呢,都送給美國的朋友了,我做一個送給你好不好。」

  關小瑜瞬間呆掉:「昨天我誇你鑰匙扣上的墜飾漂亮,那個是人骨頭?」

  「對呀。」

  「……」三隻烏鴉從關小瑜頭頂飛過。

  「呃,這個事還是下次說吧。」她拿了東西準備離開,走的時候看一眼解剖台,「誒,死者的眼睛腫了?」

  此刻的姜曉有一隻黑黑的熊貓眼,之前在現場,她眼部並沒有淤青。

  「法醫助理說是死後1小時左右出現的。」

  「是不是死前被人毆打?」

  「我馬上會檢查。」

  「那你加油。」關小瑜走了。

  ……

  夜色已濃,萬籟俱寂。

  東城郊區的一處歐式別墅,依山傍水;燈火倒映在寧靜的湖面,就著夜色,美如油畫。

  這裡是華盛集團老董申老二申思危擲重金為兒子申澤天購置的婚房。

  洞房花燭夜,別墅二層的主臥,玫瑰滿屋,從大紅色的床上一直鋪到落地窗外的陽台。

  董思思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半透明的蠶絲睡衣柔滑服帖,襯得她豐乳細腰。

  申澤天從浴室出來,目光被她透明睡衣下的風光吸引。他走來,俯身在她腰上用力揉了一把,蠶絲摸上去清涼滑膩。

  董思思看著鏡子裡的丈夫,微微一笑。

  申澤天一手掐著她的腰,一手勾開吊帶,她看著他的手把她攏住,狠狠地揉。

  她配合地輕扭腰肢,他低頭埋進她的脖子,手用力一扯,睡衣滑了下去。

  她看著鏡子,抬頭摟住男人的頭,五指深入他濕漉的發間,漸漸,殷紅的唇角一勾,這個男人終於是她的了。

  除了花心,他幾乎完美。

  而為了飄渺不定的喜歡和至高無上的家族利益,這點小瑕疵,她可以接受。

  是的。

  申澤天,她無疑是喜歡他的,年少第一次見面就有好感。那時的他英俊帥氣,眼裡閃著精明的光,嘴角掛著壞壞的笑。

  對她這樣冷漠無感情的人來說,能有一絲心動實屬不易;那時她就認定,華盛的少東家會是她未來的丈夫。

  究竟是他的背景還是他本身讓她心動,她已不想深究。她有她的抱負,希望見他在商場上叱吒風雲,也期望她能自由馳騁。

  強強聯姻,他們才是最配的一對。誰也別想動搖她華盛夫人的地位。

  那些想挑戰她臉面的灰姑娘都是找死。

  鏡中,他手指往下,進去。

  她半瞇著眼,嬌滴滴地發聲,攏著腿,婀娜扭動。

  見此情景,申澤天哪裡還忍得了,把她摁倒在床上。

  紅床雪膚,美景誘人,他很快來了狀態。

  董思思握住他,略顯得意地挑釁:「跟了你5年的情人死了,你轉頭就來上我的床?」

  他用力,她的頭磕撞上床沿,尖叫一聲。

  申澤天嗓音魅惑,雙手也沒閒著揉捏:「她身材沒你好,動作沒你騷,叫聲也沒你浪。」

  董思思臉色微凝,可一瞬便摟住他的脖子,隨著他搖晃,氣息不穩地故意撒嬌吃味:「她死了,你不難過?」

  「相反,我很輕鬆。」他腰部發力。

  她身體顛簸著,心卻陡然靜了。定定凝視他的眼眸:「為什麼?」

  「她想做申夫人,可不配。」他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線,「你才配。灰姑娘,只是窮女人的白日夢。」

  董思思要到了,渾身發熱,偏偏心口發涼:「我以為你對她有感情。」

  申澤天沒說話,此刻他的心思全在下邊,他加快速度,猛地一挺;汗水從額頭上滴下來,他趴在她肩上,重重地喘著粗氣:「真他媽爽!」

  董思思渾身無力,卻輕輕挪一下位置,腳重頭輕;她要盡快懷孕,生個兒子最好。

  申澤天平躺回去,喘著氣道:「當然有感情。她大學沒畢業就跟著我。只不過,我給她的物質已足夠買她十個青春。互不相欠。」

  他果然是商人。

  董思思沉默了,說:「其實,你和她的分手誤會,是我害的她。」

  「我知道。」申澤天閉著眼,懶洋洋的。

  她一愣:「那你……」

  她想起姜曉被冤枉後可憐的求饒,那時她覺得暢快,此刻卻……

  「早想甩了。」他沒了一點兒情緒,「潛意識愛錢同時又標榜真心付出的女人,最難纏,也最該拋棄。所謂的付出青春和感情,在我看來,還不如做愛乾脆。」

  姜曉果然無知啊,而她呢……

  董思思緩緩閉上眼睛:偏偏他太花心,偏偏他太無情。

  ……

  在冬季,一天一天溫度都在降;甄暖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往公安辦公樓跑。

  昨晚11點就下班了,言焓沒讓大家熬夜。但甄暖記得言焓說交報告的事,回家後寫到凌晨3點。

  甄暖邊跑邊看手錶,8點差2分;進了大樓,見上行的電梯要關,她叫一聲撲過去:「請等一下!」

  闔上的電梯門又緩緩打開,她衝進去,感激道:「太謝謝了。」一抬頭發現是言焓,她立馬渾身豎汗毛。

  他倒沒心思理她,單手拿著幾張紙,凝眉看著,眼皮都不抬。

  估計是和案子有關的東西,甄暖想。

  她默默想起昨天搜查的關於言焓的資料。

  當過特種兵,在邊界之國跨國合作參與「銀劍」行動,立特大功。20歲以儲備幹部身份入警校學習並開始參與案件調查,3年後調去譽城北部接壤的省會城市奚市做刑偵隊長,又3年後調來直轄市譽城做隊長。

  據說很可能最近又要升職往中央調了,可謂扶搖直上。

  甄暖剛才跑了好久,此刻進了密閉的電梯,又熱了起來。她解開圍巾,靜電滋滋幾聲,髮絲不聽話地飛起來。

  「以後上班把頭髮束起來。」 言焓開口,微涼,沉肅,公事公辦的語氣。

  甄暖回頭。

  他沒看她,翻看著手中的紙張;紙白的光反射在他臉上,像陽光下的湖面。

  被領導批評儀容不整了麼。

  她低低地「哦」一聲,心發慌,尷尬地趕緊摸出皮筋,胡亂把頭髮綁好。

  電梯裡詭異的寂靜,她手指緊緊揪著斜挎包,抿著唇瞪著眼睛望電梯上的數字。

  「昨晚睡得好嗎?」他冷不丁又問。語氣沒怎麼變,但內容分明是緩和了。

  「呃,還好吧。」甄暖就坡下驢,又重複,「挺好的。」

  「黑眼圈很重。」他從紙裡抬眸看她一眼,又低下去了。

  甄暖對著電梯鏡一看,果然。

  她端詳著自己的眼睛,又抬起目光。鏡子裡,言焓單手插兜,低著頭,濃濃的眉毛微微簇著。

  她捏著手指,竭力提醒自己多和人說話,醞釀了好一會兒,她乾巴巴地說:「才晚睡一天,結果立竿見影了。」

  他聽言,抬起頭來:「很少熬夜吧,加班很辛苦。」

  甄暖感受到了boss慰問下屬的溫暖感,不好意思起來:「嗯,有點兒。」

  「沒關係,」言焓說,「習慣就好了。」

  「……」

  好boss形象瞬間坍塌。

  電梯叮一聲,言焓走出去:「開會遲到會扣獎金。」

  甄暖立在電梯裡,獨自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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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22 PM

Chapter 10

  早晨八點,圍繞姜曉墜樓案的工作會議準時開始。

  刑偵隊副隊長程放主持會議,並簡要概括墜樓案的始末;刑警譚哥把調查到的情況通報給大家:「……沒有遺書……

  走訪死者的同事和朋友,最近她情況正常,失戀後情緒已趨於穩定,墜樓當日無異常,約了閨蜜第二天做SPA……

  樓下目擊者在墜樓發生10秒前聽到死者呼救……

  申澤天和死者戀愛5年,男方有多名性伴侶;上月,男方以死者與別的男人曖昧不清、進出他人住所為由,懷疑死者出軌,提出分手……」

  關小瑜在甄暖身邊低聲:「嘖嘖,這雙重標準。姜曉腦袋給門夾了。」

  「……男方很快宣佈與董結婚,姜多次向男方解釋哀求,試圖挽回感情無果。

  幾位伴郎分別錄口供表示,死者著婚紗闖入新郎休息室要求和好,被拒。死者要求和新娘單獨說話;兩人在隔間相處幾刻,新娘叫男方進去,之後傳來打砸聲。

  但新郎新娘離開後,裡邊還有動靜。」

  他說完,言焓補充:「伴郎團有7個人,口供大體一致,加上錄供及時,集體串供的可能性較小。再者……」

  他眸光銳銳地一閃,望向甄暖這個方向,說,「谷清明。」

  是坐在甄暖身旁的人。

  甄暖瞬間繃起的神經又驟然鬆開,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鬆了一口氣。圓桌會議已經讓她緊張,她還沒準備好發言。

  谷清明是化學實驗室的,典型的理科書獃子,說話沒啥表情,木木訥訥的,但腦子靈光思路清晰。

  「我們化驗了死者鞋底的泥土紙屑;紙屑與休息室隔間地上的彩紙成分一致;泥土與樓頂花園提取到的一致;婚紗上的草木枯屑也來自樓頂花圃;證明她的確去過休息室和樓頂。」

  不到1g的泥土被他分析得淋漓盡致。

  他推推黑框眼鏡,一板一眼地說:「但從證據本身看,只能證明死者在離開房間後上了樓頂。案發現場是否在樓頂,我不確定。」

  他這麼說,言焓反而讚許地點頭:「你做得很好,接下來……」

  他目光緩緩從甄暖臉上滑過,落到她的另一側,「關小瑜。」

  甄暖夾坐在兩人中間,高度緊張,腦子有些發懵。

  痕跡檢測專家關小瑜沒了平日的嬉鬧:「樓頂的欄杆破開了一截;我們在那發現幾處新鮮摩擦,對比死者婚紗上的裝飾,是死者留下的。

  另外,破開的扶手外側有幾條抓痕。

  我們刮取扶手錶層,和法醫在死者指甲內提取的物質進行比對,結果一致。」

  甄暖這才明白言焓當時是看了死者指甲裡的東西才對案發地產生懷疑。而關小瑜果然仔細,扶手外側的痕跡也能找到;但她能做的不止於此。她沖對面的徐思淼抬抬下巴,後者移動電腦鼠標,投影儀上出現清晰的三維立體圖:「這條抓痕上端深而寬,下端淺而細,是自上往下抓;如果站在欄杆內側,從扶手上方伸手去抓,圖案會正好相反。

  死者要麼是摔下樓時抓的;要麼她站在內側,從扶手下方伸到外面去抓。

  請看,扶手下方的空隙不到4厘米,伸手必然留下痕跡。但灰塵沒有挪動,也沒有掌紋,甚至檢測不到皮膚分泌物。所以,她只可能是摔下樓時抓的,樓頂就是案發地。」

  甄暖驚歎於在座每個人的嚴謹和恪守。

  當日,她憑泥土判斷死者去過樓頂,是對的;可判斷案發地,證據其實不足。她的正確有僥倖成分。

  譚哥又道:「他殺還是自殺,目前無法定奪。白科長找到的監視錄像顯示,當日,姜,董,申三人先後上過樓。

  另外,樓頂下水道的濾網裡藏了雙嶄新的女式平底鞋,38碼,鞋背鞋底都有少量塵土,鞋底花紋也與花圃裡的鞋印一致。但死者是36碼腳。」

  所有警員都認真做著筆記,言焓眉梢微抬:「秦姝,你的意見?」

  他聲音微低,關小瑜偷偷戳一下甄暖的腰,暗暗地眉飛色舞;甄暖濛濛地看向秦姝,但她沒看出這兩人有暗通情愫。

  「是,鞋底花紋相符。」秦姝聲音溫和,「我拿到了申澤天和董思思的指紋和腳印。甄暖檢查過,死者身上沒有指紋。

  皮帶上有,但辨識度不高,需要時間恢復。

  至於鞋印,塑料薄膜加上重複踩踏,腳印辨識度也低,人工進行指紋對比和腳印分析至少要一天半。」

  「嗯,你抓緊時間。沒有大案子,只能讓法醫素描的專家幹這些小事,委屈了。」言焓調侃一句,目光終於落到甄暖臉上,「你呢?」

  這隨意又自來熟的語氣叫她登時心一緊。

  事到臨頭,她反而稍稍鎮定了。還暗暗腹誹,剛才她錯了,那兩人肯定是暗通情愫;對秦姝點名道姓的,到了她這兒,連個名字都沒有。

  她無意識地做了個癟嘴的小動作。

  卻沒想言焓盯她看一秒,收進眼底;他唇角一彎,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哦,忘了;介紹一下,C-Lab新來的病理學、毒物學研究員,甄暖。」

  會議室裡嚴肅的氣氛緩和了一秒,大家都友好地看過來,對她微笑。

  甄暖反倒不好意思。

  她平復著有些緊張的心情,打開筆記本電腦。

  案件在組員間一棒接一棒地傳遞,只有大家都拼好自己管轄的那部分拼圖,才能最終組成一幅完整無瑕的畫。

  甄暖緩緩深呼吸一下,開始講述:「根據屍檢,頭皮、腦病理檢驗,姜曉系頂部、枕部頭皮挫傷,」

  鼠標滑過腦後骨及其下方的骨頭,「頂骨、枕骨骨折,右顳骨骨折,」她指向耳朵附近的一塊骨頭,「左顳骨及左蝶骨挫裂出血,是對沖傷。」

  甄暖停了一秒,解釋,「對沖傷的意思是,打擊或碰撞頭部一側時,力度沿著原始力量的方向對衝到另一側,在腦對側產生挫傷。比如打擊左腦,右腦的頭皮上也會出現傷處。」

  屋子裡的人都看著她,全神貫注。

  她心裡漸漸湧起自信,音量提高了一點:「繼續說姜曉,幾處腦骨骨折、蛛網膜下腔出血、形成腦疝,致重度顱腦損傷死亡。

  姜曉頭部的損傷符合墜落傷的特徵,並無他物擊打的痕跡;根據傷情判斷,排除有人先重擊她的頭部然後推下樓。」

  因為這種殺人方法看似聰明,實則很蠢。

  有兇手打擊死者推下樓,掩飾成意外;殊不知逃不過法醫的眼睛。且不說墜樓姿勢會影響觸地面,不能剛好撞上打擊處;即使撞上,二度損傷對法醫來說也可一眼識破。

  她款款說完,眾人的眼光裡都有讚許,新來的法醫不錯啊。

  刑警這一行原本就女性少,法醫更是寥寥無幾,她的出現也算給大家添了新鮮感受。

  甄暖說完一大串,自己都沒意識到臉紅了。她特容易臉紅,高度認真激動或緊張都會不知覺臉紅。

  她講完,隱隱有些赧然,低了聲:「死者身上沒有擦傷或挫傷,與人打鬥的痕跡不明顯。」

  她微微忐忑,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就是自殺可能性較大。可耳邊響起言焓的話,謀殺錯判成自殺,就是讓死者含冤。

  果然,白科長提出質疑:「花圃裡有打鬥痕跡,這該怎麼解釋?即使不是有人推她下樓,她和人扭打,身體應該留有痕跡。」

  「是。」甄暖沉吟半刻,老實道,「說實話,我對此也有些疑惑。或許,是突然推的。」

  她抬眸看了言焓一眼,他曾要她分辨是自殺還是他殺,她真怕他在會議上問,她定會無地自容。

  可言焓似乎忘了這事兒,翻看著甄暖提交的厚厚一摞法醫報告,並沒提問。

  隔了半晌,他從紙張裡抬起眼眸,背著光,黑醇醇地看她:「講完了?」

  「沒。」甄暖搖搖頭。

  「繼續。」

  甄暖開始分析其他。

  到最後,秦姝提了關小瑜提過的問題:「死者眼睛青腫,這是為什麼?被毆打過?」

  「不是。」甄暖道,「眼部青紫是因為眼球和大腦間的骨骼很薄,顱腦嚴重損傷時,淤血會沿著骨折滲到眼眶裡。」

  「哦,這樣。」秦姝思索。

  言焓沒抬頭,翻著報告,問:「做病理切片了嗎?」

  甄暖猛地一愣,臉驟然更紅,斟酌半刻,她小聲道:「還沒來得及。」

  言焓早從報告裡看出她沒做,聽她這麼辯解,再度看她;甄暖發覺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嚴厲:「以後記住,不確定的事,先不要解釋。即使是經驗也不行。」

  甄暖坐在眾人的目光裡,登時臉燙得發燒,肚子裡腸子都攪成一團。

  ……

  咚咚咚,甄暖拿著化驗報告,敲言焓的辦公室。

  「請進。」他在看資料,頭也不抬。

  她把紙張遞過去:「剛才做病理檢查了,是滲血,不是毆打。」沒底氣地加了句,「像我說的那樣。」

  他看一眼就扔一邊:「哦,恭喜你。」

  他這反諷的語氣真叫人嘔血。

  甄暖咬唇,慚愧地說:「對不起。我以後會更嚴謹。」

  言焓手指微頓,抬起頭來,「和我說什麼對不起,」他黑眸清亮,笑得疏離,「死的又不是我。」

  說完低了頭,再不看她。

  甄暖覺得這人真毒辣,風淡雲輕一句話把她羞得恨不能鑽地洞。

  但她知道他應該體恤了,不然他會說:如果明天我被人殺了,我會希望鄭容教授給我做屍檢,而不是你。因為我不信任你。

  甄暖嘴唇顫了顫,終究一聲不吭,轉頭走了。

  她木然地走回解剖室,把牆上的冰凍屍櫃用力拉出來,看著雪白的姜曉,半晌,眼淚就掉了下來。

  關小瑜經過,進來看她,見狀嚇一跳:「暖暖,你怎麼哭了?」

  她沒答,望著姜曉,無聲地落淚:「對不起。」

  關小瑜立刻明白:「哎呀沒事兒,人都有疏忽,你看我們現在這麼嚴謹,全是年復一年被隊長罵出來的。」

  「不是的。」甄暖輕吸一口氣,手指抹著眼淚,顫聲道,「我就是覺得有點兒悲傷。」

  「啊?」

  「覺得死去的人好傷悲。」她輕輕道,「他們不能說話了,所有的委屈和悲傷都寫在屍身上,可有時候,他們遇不到用心看故事的人。」

  她摀住臉,淚水滲進指縫。

  她真的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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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23 PM

Chapter 11

  深刻而孤獨的悲傷將甄暖裹挾,潮水般讓她無法呼吸,也發不出聲音。

  這一次,她發自心底的愧疚;甚至感受到死者無言的悲傷;他們已經死了,他們的委屈誰來聽呢?

  她愧對死者,更愧對自己。

  關小瑜憂愁地皺眉看著,她平時大大咧咧,整日在男人堆裡混。局裡的女人兩雙手數得過來,大家全男人性格,還真不會安慰人。

  不過她沒想到,甄暖瞬間擦乾淚水,臉色毅然而認真:「小瑜,陪我去一下現場吧。」

  ……

  甄暖想起言焓說,要把現場和屍檢聯繫起來。

  既然屍檢有解釋不清的東西,她就必須想辦法解決。

  ……

  酒店樓頂,冷風肆虐。

  甄暖和關小瑜縮在地上,拿著放大鏡細細查找每一點角落。樓頂風很大,把她們的臉吹得蒼白,但兩人都沒有一絲抱怨懈怠。

  甄暖握著放大鏡的手凍僵了,腿也發麻。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一點一點地篩查,結果,終於讓她發現一處血跡!

  在一株枯植根部的小突刺上。

  甄暖如獲至寶,驚喜地叫關小瑜:「如果是兇手留下的,就太好了!」

  「暖暖美人,不錯嘛。」關小瑜豎起大拇指,又扭眉毛,「我可慘了,上次沒找到這個細節,隊長會罵死我的。不過,能破案就開心,罵死也不怕。」

  甄暖咧咧嘴笑,笑出口的霧氣很快飛散在空中。

  她拿出相機要拍照。

  關小瑜立刻攔住,遞上一截標尺,又壓了壓她的照相機示意再伏低一點:「刑事攝影不是藝術,不能擺角度搞構圖,要客觀全面地反映。且標尺必不可少。」

  甄暖暗歎還有很多要學。她在關小瑜的幫助下拍了照,把血植截下來裝袋。

  ……

  因為這一點證物,大冷天裡,甄暖的心熨燙得像抱著火爐。

  回到單位,下車走進大院,就看見言焓立在花壇邊抽煙;一身藍黑色的長風衣,沒戴圍巾,風衣也沒扣上,裡面穿一件深色的薄毛衣,領口露出白色的襯衣領。

  他身材本就高挑,這麼看著分外有型。

  關小瑜小聲歎:「美人啊。」

  甄暖並不這麼認為,用美人形容男子,大抵都有一絲柔和,但言焓的容貌是英俊清朗的,像山間的松樹。

  即使說性格,他這個人也是「笑裡藏刀」,溫柔一詞不在他字典裡。

  且她此刻沒心思欣賞美男,出來太久,漸漸,她又覺得寒意來襲,凍得全身的骨頭都疼了。

  她看言焓一眼,挺羨慕他的體質。穿那麼少也不冷的樣子,或許男生都擅長產熱?

  見她們走近,言焓滅了手裡的大半隻煙,扔進垃圾箱。

  關小瑜主動給領導打招呼:「隊長!」

  甄暖也跟著叫一聲,叫完縮緊脖子,嘴巴藏進圍巾裡。

  言焓彎彎唇角算是答應,問:「去哪兒了?」

  「給自己找批評去了。」關小瑜率先坦白,說發現了上次遺漏的一處血跡,她絲毫不貪功,把甄暖往跟前一拉,說,「多虧暖暖美人,她叫我去的。」

  聽她在言焓面前這麼稱呼自己,甄暖多少有些窘迫。

  言焓聽言,頗有興致地看向甄暖,道:「怎麼會想到回現場?」

  甄暖看他眼神,覺得他故意的,答:「不是你說的嗎?」說完,自己都被自己語氣裡微嗔又微怒的埋怨嚇一跳。

  言焓眉梢抬半分,笑了笑,像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倒是關小瑜心直嘴快:「隊長你還好意思問,你把甄暖都罵哭了。」

  「哪有?你亂說。」甄暖急紅了臉,慌忙看言焓一眼,又匆匆低下頭去,乾脆不說話了。

  言焓看她巴掌大小的臉一半都縮進圍巾裡,垂著眸,瑩白的臉頰羞得發紅,有些窘迫,卻沒有委屈。

  看來是端正態度了。

  他笑容緩緩的,有點兒懶:「我什麼時候罵她了?」

  關小瑜揪不出:「你……綿裡藏針的語氣,還不如直接罵她呢。」

  甄暖更窘。

  面對「指責」,言焓順順溜溜地繞過去:「說不該罵也是你,說要我罵還是你,你可夠難伺候的。」

  重心轉移,甄暖好歹舒了口氣。又腹誹:言隊長,真正難伺候的人是你好嗎?

  汽車行駛聲傳來。車進了院子,停下開門,下來的是申澤天和董思思,他們來局裡做血液提取。

  甄暖和關小瑜回去工作了。

  上了樓,甄暖看看手中證物袋裡丁點兒大的小刺,道:「血跡太少了,不夠分析用。」

  「DNA複製就好啦。」關小瑜說。

  甄暖和關小瑜告別,再度去瞭解剖室。

  她不得不承認言焓說的很對。

  法醫的工作地不只在解剖室,他/她不能放棄現場。

  因為在現場看到的細節會提醒法醫,讓法醫有所側重,注意到原本容易忽略的地方。

  甄暖再次細細地檢查一遍姜曉,她並沒有發現她身上和那根刺對應的傷口。

  這麼說,那枚血跡是另一個人的,很可能是和姜曉在花圃裡打鬥的人。

  ……

  下午下班前,甄暖上樓去生物實驗室。

  檢測員已經做完DNA複製實驗,正在做電泳。

  她過去看了一眼,容器裡盛著凝膠,放射性染料標記的DNA被限制酶剪開,在紫外線照射下發出紅色的光,負電荷的DNA碎片緩緩游向電泳盤正極。

  等過一段時間,分離的DNA就會顯現在放射自顯影X線膠片上。

  沒什麼好看的。

  甄暖走出來,正好遇上關小瑜和秦姝下班,小瑜:「暖暖,我這兒有好多自助餐券,要不要去?」

  甄暖想起沈弋要來接她,搖頭:「我晚上有約。」

  關小瑜悲鳴:「C-Lab總共就四個女的,秦姝要談戀愛,你也有約,難道我要和畫眉老師吃飯?」想想林畫眉不苟言笑的樣子,抖了抖,「幸好老師出差了。」

  「什麼戀愛?」秦姝說,「別鬧我。我就隨便吃點兒,晚上還要繼續比對指紋呢。」

  關小瑜嘖嘖:「有人陪著,吃什麼都香囉。」

  「真沒有,你們就鬧我吧。」

  甄暖看看秦姝,又想想言焓那種脾性,很難想像他們倆的相處模式;也不清楚同事們為什麼總逗秦姝。

  ……

  傍晚溫度很低,甄暖走出一樓大廳。冷空氣襲來,她瞬間被風吹得牙齒直打顫。

  她做著心理建設,準備衝進冷風裡,卻看見台階下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熟悉身影。

  她心底歡喜,小鳥兒般快步飛下樓梯:「沈弋!」

  沈弋側頭看過來,北風吹著他的頭髮飛舞,恣意而張揚;黑髮下俊美不凡的臉叫人過目不忘,偏偏平靜清冷,唯獨在看見她的一瞬,狹長的眼裡浮起極淡的溫和暖意,轉瞬即逝;最終冷寂下去,只留薄唇抿著一個微揚的弧度。

  他穿著灰色的短風衣,手中挽著一件男款棉襖,等她到身邊了。他表情酷酷的,拿棉襖裹住她,長指一絲不苟把扣子一顆顆扣好。

  甄暖裹得像只毛毛蟲,蹦了蹦,道:「哪裡冷得那麼誇張?」

  「怕你疼。」他低眉說。

  他繫好扣子,牽住她空空的袖子往外走;她嘿嘿地偷笑,扭來扭去的,終於把手鑽進棉襖袖子裡,鑽進去他手心。

  他手心熨燙,和棉襖一樣溫暖。

  「這份工作喜歡嗎?」

  「喜歡啊,大家都很厲害,每天都可以學到好多。」她不禁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流淌在肺腔,彷彿帶著甜味。

  這份工作給她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比之前人生裡遇到的一切都要多,她的記憶只有短短幾年,總是茫然而迷惑,而今,終於有了一塊屬於自己的領地。

  走到半路,言焓和秦姝從公安大樓裡出來。

  甄暖顧忌著在單位上,下意識要掙沈弋的手,可他握得很嚴實,沒讓她掙脫。她紅著臉垂下眼。

  言焓和沈弋互看一眼,各自黑眸清冷,短暫地交錯。

  到路口相遇,甄暖輕輕地打招呼:「隊長。」

  言焓微微頷一下首算是答應,走了。

  ……

  出了大門,秦姝回頭看甄暖上了車,問言焓:「那個是沈弋吧?」

  「嗯。」他沒興趣的樣子。

  甄暖是沈弋女朋友?

  秦姝想起上月C-Lab面試,甄暖專業技術過硬是沒錯,但進入最後一輪的另一個男生同樣出色,不分高下。

  這個職位選拔偏向男性,並非性別歧視,而是很多時候現場條件太差,屍毒,抬屍……女生扛不住。

  秦姝望著言焓走遠的身影,在灰敗的冬天裡那樣冷清……

  他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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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24 PM

Chapter 12

  沈弋在城中心的束蘭閣粵菜館定了包間。天氣冷,沈弋說多喝湯暖身體。

  房間內裝飾古色古香,掛著國畫水彩。

  甄暖歪頭看著,笑:「我的同事裡有一個畫家呢。」

  他不言,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菊花茶,推到她手邊。

  「我以前有什麼特長嗎?」

  沈弋抿一口茶,道:「跳舞。尤其是芭蕾。」

  甄暖癟嘴:「可我現在平衡感好差。」

  沈弋的手覆上來:「天氣冷覺得很難受吧?」

  甄暖笑容少了點兒,帶著無奈的苦悶:「還好啦,習慣了。」她看著他廢掉的右手,問,「你呢,手還會疼嗎?」

  「沒有後遺症,不像你。」他提議,「我們去海南度假。」

  「可我工作脫不開身。」

  「到春天再找工作也可以。」

  「不可以。」甄暖道,「別人頂替我的位置,我就回不來了。」

  「那也能找別的工作。你可以來華盛。」

  「我不希望……」甄暖垂下眸,她的記憶只有幾年,這個世界只有一件她熟悉並自在掌握的事。

  她不想放棄。

  遲疑片刻,她緩緩道,「我不希望我的世界除了你,就什麼都沒有。」

  室內安靜無聲,他眼裡閃過一絲琢磨不清的情緒。

  她盯著茶杯裡沉沉浮浮的菊花瓣,「沈弋,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如果這樣,我會不安,會迷茫。」

  他黑眸湛湛,盯著她:「所以你工作是為了擺脫我?」

  她驚訝地瞪著他:「你不要誤會,我……」

  沈弋看著,出乎意料地彎了一下唇角;他很少笑,但每當笑,必然真心且含著笑意。

  甄暖吶吶的,他輕聲道:「逗你的。」

  她的心突然就柔軟了一塊。

  室內燭光曖昧,她紅了臉,覺得他的笑容即使很淺,也真好看,像雨霽雲散。

  「還是那麼容易臉紅。」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體質。」她不好意思地搓搓臉蛋,嘿嘿地笑。半刻後,不知想到什麼,有些遲疑:「我好像……可能永遠記不起以前的事了。」

  他淡淡的:「想知道什麼,我可以告訴你。」

  服務員來上菜,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她估計是餓壞了,望著食物眼睛就亮了,夾塊鱸魚塞進嘴裡,再拈塊蒸排骨啃一口,又盛了碗鮮菇蝦仁湯喝喝。

  沈弋一直看著,看她吃著熱乎乎的飯菜,臉蛋紅撲撲的。

  她五官清秀,臉一紅就愈發水靈,尤其害羞時,讓人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凝滯,想輕撫一下。

  他不知她在工作時會不會因同事的玩笑和指責而臉紅。

  他想起下午紀法拉和他說的話:「沈弋哥哥,你要保護暖暖姐,我看她在言焓面前低聲下氣的。」

  他低頭,用力揉了揉眉心。

  手邊觸碰到一股暖意,是碗蝦仁湯。

  甄暖:「這次出差很累嗎?」

  「不累。」沈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對了,你應該從新聞上看到申澤天前女友跳樓的事了吧?我聽法拉說,華盛股價下跌了,董事會對申澤天很不滿。」

  「嗯。」

  「法拉挺開心的,說年底的董事會上,紀琛會提出罷免申澤天董事長案。」

  丁零零……

  沈弋接起手機,聽著對方說話,自己只簡短地說一兩個字;甄暖心裡清楚,她在他不方便,便對他做了個出去洗手的手勢,走出去了。

  ……

  甄暖洗完手,到烘乾機下烘。

  走廊外傳來腳步聲,來人轉彎進來,四目對視,兩人皆是微怔。

  申澤天微微一笑,嗓音曖昧地打招呼:「嗨。」

  甄暖不做聲,側身要出去;申澤天立刻挪一步攔住她的去路。

  她始料未及,被他逼困在狹小的角落裡,目光全被他高大的身軀籠罩住,如烏雲壓頂。

  她臉色微白,劃過一絲慌張。

  她扭過頭,不住地往牆壁上貼。

  她害怕和人打交道,更害怕近距離接觸。雖然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可心裡說不清的恐慌真的無法抑制。

  他玩味地端詳她柔弱無措的模樣,驀地想起北風裡她白天鵝般滑軟修長的脖頸;意隨心動,俯身湊近。

  甄暖嚇一跳,猛地推他要逃。

  無奈她力氣小的可憐,貓爪一樣撓在他胸口,他笑意更氾濫,抓住她的腰把她抵在牆上,身子幾乎全壓貼上去。

  甄暖心頭巨震,「啊」地失聲尖叫,又立刻摀住嘴,琥珀色的眼睛惶然盯著他;他興味更濃,可她本能的表情轉瞬即逝,在一瞬間就強作冷靜地迎視他:「申先生,申太太應該在附近吧?」

  「是。」他看穿她的虛勢,笑著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我還知道沈弋也在。」

  甄暖反而鎮定了,底氣十足道:「最近你的煩心事太多,不要再因我多添一件。」

  申澤天微微瞇眼:「他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姜曉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劃的。」他好似被激將了,哼笑一聲,低頭湊近她的唇;她一愣,飛快扭開頭,他的嘴唇落在她臉上。

  他記得,她年紀不小了,可肌膚軟膩得不像話。他恍惚一秒,感覺身下一股力量襲來,直逼胯間。

  他連忙躲開,甄暖的膝蓋撞上他的股溝,他心驚而狼狽,尚未反應過來,她已掙開他飛也似的跑開。

  申澤天冷笑一聲,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理了理衣領,轉身走上走廊。

  董思思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手裡握著黑色香奈兒,端莊地立著。即使看到她的新婚丈夫調戲他人,她也無動於衷,只道:「有什麼事,等警方那兒結案了再說好嗎?暫時先不要招惹沈弋。」

  申澤天收了玩鬧的表情,靠在牆上,從兜裡摸出一盒煙:「那小子,做事比紀琛還狠。」

  董思思拿過他手中的打火機,為他點煙:「沈弋要是和紀琛決裂就好了,內訌,兩敗俱傷。」

  申澤天低頭就著她手心的火苗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青色的煙霧縈繞在董思思清雅的臉旁。他俯身,咬住女人性感的唇,狠狠吮吸一口。

  煙霧滲進董思思的咽喉,叫人上癮。

  ……

  甄暖推門進房間,沈弋目光閃過來,對著手機冷淡地「嗯」一聲,便掛了。

  她不以為意,坐下繼續吃飯。

  他卻盯著她看,漸漸,眉峰清凜地蹙起。

  甄暖握著湯匙,茫然地看他:「怎麼……」

  音未落,他手伸過來,長指抬起她的下巴,眼色微冷:「剛才遇見誰了?」

  她訝異極了,老實說:「申澤天……但我把他下面踢了一腳,他也受教訓了。你別生氣。」

  他拇指撫撫她的下巴,收回手去了,淡淡說:「知道。」

  ……

  甄暖回了家,走進臥室打開燈,到窗口往下看,沈弋的車啟動開走了。

  她洗完澡,趴在床上看書,漸漸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裡記掛著姜曉的案子。而且,她不知申澤天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知沈弋怎麼會有所牽扯。

  鬧鐘指向八點半,夜晚還很長。

  她沒有朋友,也沒有興趣愛好,這座城市於她,沒什麼可打發閒暇時間。

  她的公寓離公安局很近,兩站路。

  甄暖翻下床跳了一會兒繩,心裡琢磨要不要去局裡看看,或許大家都在加班呢。

  她這麼想著,扔下繩子換衣服,決定出門。

  可出門前翻手機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碰到了靜音鍵。有7個未接來電!

  最開始是言焓打的,只有1個。接下來就全是關小瑜,還有條短信:「祖宗誒,你現在在哪兒?」

  甄暖一嚇,立刻回復過去。

  關小瑜:「老大找你,也不知什麼事兒,勸你別回電話了,直接來單位。」

  甄暖打了出租車,想了想,還是鬥著膽子給言焓打電話,但……直接摁斷了。

  她就知道這人脾氣沒表面的好!

  ……

  走進公安大院,好幾棟樓上都亮著燈,這裡每晚都有很多警察加班。

  甄暖滿心愧疚和忐忑,飛速跑去言焓的辦公室,卻沒人。找了一通原來是在審訊室裡。

  甄暖小心翼翼推開聆訊室的門進去,眾人正目不轉睛盯著分開審問的董思思和申澤天,言焓也在。

  甄暖想了想,默默挪去了他身邊杵著。

  他跟沒感覺到她似的,看著玻璃對面。

  ……

  審訊員是林子:「我們查找了酒店的監控錄像,你往樓頂方向去過兩次,分別去幹什麼?」

  董思思看上去很平靜:「之前姜曉在休息室隔間鬧,我和澤天離開後,叫保安把她趕走。但姜曉不知哪兒去了。我心情不好,想獨自散心,就去了樓頂。第二次是姜曉上樓後,給我打電話,說她在樓頂,讓我去見她,不然就跳樓。」

  「你擔心她跳樓?」

  「我巴不得她跳。」董思思挑眉,「但如果我不去,怕她又找上澤天,所以我去了。」

  「你在樓頂有沒有和姜曉發生爭執或打鬥?」

  「我瘋了嗎,和這種女人打架?……我倒是羞辱了她幾句,或許她受不了刺激,就跳樓了。」董思思輕輕佻著指甲,「語言攻擊也犯法?」

  而另一間審訊室裡,「申先生,你往樓頂方向去過一次?」

  申澤天:「我發現思思不在,聽說她上了樓頂,就去看看。可走到門口聽見姜曉的聲音,她也在,我不想思思看見後誤會我上來和姜曉私會,就下樓了。」

  「你有沒有看見董思思和姜曉打鬥或者吵架?」

  「沒有。倒是姜曉聲音很尖,我一聽見就折返了。」

  ……

  聆訊室這邊,譚哥對言焓匯報說,根據他們查到的通訊記錄和視頻監控,雖然攝像頭只覆蓋上樓必經的走廊,無法確認申澤天是否上天台。

  可時間顯示順序為,董思思上樓散心,離開;姜曉上樓,董思思第二次上樓,隨即申澤天上樓很快折返,最後董思思返回。

  參考甄暖在案發瞬間記錄的時間,監控錄像中的申澤天在案發前60秒離開,董思思則為案發後10秒。

  譚哥模擬過,即使是男人,從案發的欄杆邊緣跑到樓梯間、下樓、衝去走廊,也至少需要20秒。

  何況董思思穿著行動不便的婚紗,還要把鞋子塞進下水管。

  甄暖蹙眉:難道有什麼不在場證明的契機?

  案發當時她和言焓都在附近,職業敏感讓他倆條件反射地記錄時間,會不會這裡面有問題,被利用了?

  董思思和申澤天做完筆錄,眾人陸續離開。

  言焓留在後邊,甄暖也不敢出去,悶頭跟在他身後,鼓起勇氣道歉:「隊長,我手機不小心碰到靜音鍵了……」

  又弱弱加一句,「你別生氣。」

  後面這句幼稚而小心的話竟像小手一般有骨子莫名的安撫作用,讓言焓一下子沒了脾氣,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他說:「這3個月,不僅是屍檢,案件分析,痕跡檢測,偵查推理,一切你都要參與。」

  她稍稍詫異。

  「是加入這一行的基本功。

  你應該很清楚,要想成為一個優秀的法醫,刑偵,心理,痕檢,現場,邏輯,很多知識都是必需的。

  屍檢是破案最基本的出發點,一旦某個細節判斷失誤,就會誤導偵查方向。」

  甄暖臉上燒起一陣火辣辣的燙,有些羞慚,卻更感肩頭責任重大。

  他這些話應該是教訓來著,可她聽著卻十分受用,暗暗發誓要跟同事們好好學習。

  「還有問題嗎?」他淡淡問。

  她唰唰地搖頭,報告:「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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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1:24 PM

Chapter 13

  董思思怎麼也沒想到,晚上和申澤天一起出警局。

  他約了朋友先走,她竟會被綁架。

  眼睛上的黑布條被扯下來時,她一路狂跳的心終於平靜。來人中氣質最不同的一個,沈弋。她認識,至少不用擔心生命安全。

  沈弋並沒看她,不知在想什麼。

  董思思之前只遠遠見過沈弋幾面,是個跟在紀琛那樣的氣質男身邊也能異常醒目的角色。她並沒近距離接觸過,剛才第一眼也是通過他滿是傷疤的右手才認出來。

  他把她綁過來,無非是給申澤天警告,因為LAX會所的藥水,因為粵菜館洗手間裡的一捏臉。

  董思思鎮定自若地微笑:「沈先生綁我來,是有話想轉達給澤天?」

  她自以為這話說得聰明穩妥,可沈弋似乎沒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董思思哪裡被這般無視過,她從來不是軟弱無用的女人,似威脅,似感謝:「姜曉的死,我要謝謝你呢。」

  可沈弋跟沒聽見似的,過了會兒,說:「新安裝的攝像頭,你也不賴。」

  語畢直接起身出去,只留一群人繼續看守。

  ……

  深夜,譽城公安大樓。

  甄暖走進電梯,回想著申澤天和董思思的筆錄,擰眉思索。

  如果他們倆說的實話,姜曉就是自殺;如果姜曉不是自殺,這兩人的不在場證明怎麼來的?

  叮一聲,電梯到了一樓。

  甄暖走向大門,經過接待室時聽到言焓的聲音。她有些好奇,湊過去看。

  言焓和譚哥都在,來人是一對30歲左右的夫婦,帶著兩個滿沙發亂爬的孩子。

  男人眼睛紅紅的,很悲傷,哽咽道:「言隊長,我妹妹不會自殺的。你們要給我妹妹申冤啊。她……」

  話沒完,身邊的女人插嘴,很憤怒:「對,我小姑子性格開朗,前途無量,絕對不會自殺。一定是董家的賤人,肯定是她嫉妒申少爺喜歡我小姑子,才殺了她。警官,你們一定要把她抓起來。」

  言焓問:「你怎麼確定殺人的是董思思,而不是申澤天?」

  女人嗓音尖銳:「申少爺對我小姑子出錢那麼大方,怎麼會殺她?他很愛姜曉,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他不是玩弄她,他那麼高高在上,卻讓她陪在身邊5年。」

  男人也道:「警官,我妹妹不會自殺。那天她出門前還好好的,說一定會挽回申少爺。」

  言焓:「你知道姜曉要去鬧婚禮,並且放任她去?」

  撞上言焓審度的眼神,他有些尷尬:「申少爺和那個女的沒感情,他愛的是我妹妹。人遇上相愛的人不容易,我是想讓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甄暖想,姜曉的哥哥嫂子不想放棄的只怕是妹妹的金龜婿吧?

  正想著,突然感受到一道幽深的目光。她心一磕,好似被言焓筆直的眼神撞了一下。

  窗戶開著一條縫兒,她困窘地挪回黑暗裡。

  「那個……」女人想了想,問,「警官,如果我小姑子是被殺死的,可以找申家賠錢吧。他家那麼多錢,能不能賠幾千萬?」

  言焓:「問律師。」

  「你們不是也懂法嗎?」

  「按譽城城市生活水平,90萬。」

  「才90萬?他之前買給姜曉的車都比這個貴。」女人咂舌,「為什麼有人開車把人撞成癱瘓,賠了3百萬呢?」

  「那是按平均壽命的每年治療費來算的。」

  姜家嫂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

  姜曉的哥嫂坐了沒多久就離開了,走時嘀嘀咕咕:「都怪董小姐太厲害,弄得申少爺不待見我們姜曉,她要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姜曉一直跟著申少爺也挺好。要是先生出兒子,指不定能翻身。」

  甄暖無意間聽到,無語極了。

  言焓走出大廳,掃一眼門邊低眉順耳的某人:「站這兒幹什麼?」

  甄暖抬起頭:「我想問,申澤天和董思思有沒有可能設計不在場證明?不然,我總覺得我在場掐時間,給他們提供了便利。」

  「當時我也在場。」言焓說,「你記錄的案發時間沒錯。」

  「可……」

  他打斷她,涼涼地評價:「本末倒置。」

  「誒?」

  「等你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有嫌疑,再考慮不在場證明的有效性;不然,目前的不在場證明就是他們清白的證據。」

  甄暖愣了愣,臉微紅,低聲說:「哦,我過會兒看看花枝上的血跡比對結果。」

  她低著頭,有一點點頹然。因為之前聽了言焓的話,她想參與並接觸她涉獵較少的領域,可她有些找不到方向。

  言焓看她垂頭懊喪,察覺剛才自己語氣有些重,想說什麼,甄暖手機響了。

  是關小瑜:「暖暖美人!」

  「誒?」

  「比對結果出來啦,植株刺上的血跡不是申澤天的,也不是董思思的。」

  「怎麼會?」

  「有些遺憾啦。可能是條無用線索。」

  甄暖倍受打擊,她辛辛苦苦找來的花枝上的血跡,竟是沒用的?

  她輕歎一口氣,收了線,有些挫敗,小聲說:「你剛才說的是對的。」

  言焓明瞭:「血跡不是他們倆的?」

  「嗯。」

  言焓看她沒精打采,說:「隊裡也要收工了,你先回吧。」

  她「哦」一聲,逕自離開。

  關小瑜的電話像一盆冷水,把她的心澆得透兒涼。

  他看她蔫蔫地在冷風裡挪動,終究開口:「誒!」

  「嗯?」她慢吞吞回身看他。

  「坐公交來的?」

  「嗯。」她懵懵答完,驀地緊張起來,他不會說送她回家吧。和boss一起,她會尷尬不自在。

  言焓卻轉身走了,留下一句語重心長的話:「注意安全。有事報警。」

  有事報警。甄暖:「……」

  ……

  十分鐘後。

  言焓開車回家,繞上主幹道,見公交車站台上一個瘦弱的身影在狂風裡瑟瑟發抖。

  甄暖把自己縮成一團,深夜的寒意像毒蟲一樣鑽進皮膚,啃噬著她的骨血。她又冷又痛,心情也糟糕。腦子一片空白時,一輛黑色的車停在面前,車窗落下。

  沒看見人,只有聲音:「上車。」正是打擊了她積極性的聲音。

  甄暖舌頭打結:「不用啦,公交很快就……」

  「上車。」多了一絲命令。

  她抖抖著手開後座門,想想坐後座有把boss當司機的感覺,於是上了副駕駛。

  車內的暖氣很快將她包裹,可她凍慘了,還是止不住哆嗦,牙齒打架打得咯咯響。

  言焓開著車,從車內鏡裡瞥她一眼。她臉色蒼白,嘴唇發烏,睫毛撲扇撲扇地抖動,眉毛也緊緊蹙著。受刑般難受的樣子。

  他沒反應地收回目光。沒見過有人怕冷怕成這樣的。

  車廂裡很安靜。夜間電台開了,播放著一首舒緩的歌,夜空中最亮的星。淡淡哀愁的歌聲在車廂裡流淌,她心情愈發低落。

  「工作中覺得不開心?」公事公辦的語氣,上級體恤下屬。

  她靠在椅背裡,怔怔望著車窗外流動的昏黃燈光:「覺得這份工作像談戀愛。」

  言焓一怔,塵封的記憶突然裂開一條口子。

  他扭頭看她,卻只看到她望向窗外的側臉,白皙的,脆弱的,像要融入灰色的夜裡。

  狹小幽暗的車廂裡,電台男聲綿長而哀傷:「我寧願所有痛苦留在心裡,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他神思一晃,想起夏時漂亮的眼睛,彎彎地笑,卻有些難過:「做醫生啊……覺得這份工作像談戀愛一樣。」

  甄暖望著窗外:「一顆心時刻牽掛著它,一下子激動歡喜,一下子難過失落。」

  言焓嘴唇動了動,啞然,失語,心底了無聲息。

  很多年前,當他還年輕,他問:「為什麼?」

  他的女孩答:「因為一顆心時刻牽掛著它,一下子激動歡喜,一下子又難過失落。」

  太久太久,像一個世紀。

  冬夜的街道空寂而冷清,一如此刻言焓面無表情的臉。

  他無波無瀾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心情,希望時光不要把它磨掉。」

  甄暖心頭湧過一絲鼓勵,感激地望他。他直視前方,光線昏暗,看不清表情。

  她也望向前方的道路,空曠,未知,卻一往無前;深夜的電台,男聲輕唱:「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裡……是否知道與我同行的身影,她如今在哪裡……」

  甄暖嘴角浮起一抹溫暖的笑:如此鼓舞人心的歌曲。

  言焓握著方向盤,心中輕嘲:如此悲涼的歌曲。

  前方的道路,蕭條,灰敗,就像他的過去和未來。

  甄暖她含笑聽著歌,當唱到「存在的意義」時,她感由心生,輕輕道:「堅守信仰,願為之付出性命,寧死不負。」

  言焓猛地一愣,扭頭看她:「你剛才說什麼?」

  今晚真的是見了鬼了!

  記憶裡的那個夏天,夏時捧著書坐在鞦韆上晃蕩,他抱著貝司坐在石凳上輕彈。

  少女抬起頭,長長地歎一聲:「嗯,寧死不負信仰。」

  少年扭頭看她。星星點點的陽光穿過枝椏,綴滿她的長髮;她將懷裡的書貼向胸口,眼睛裡的光燦爛而虔誠。

  他瞟一眼她手中的書,淡淡地「哦」一聲:「那個把全雅典人都問瘋了的老頭?」

  「被判死刑後,蘇格拉底可以逃亡,但他選擇接受民主的意志,因為逃亡會破壞雅典法律的權威。即使是死,他也不要破壞信仰。」

  ……

  甄暖望著言焓研判的眼神,愣愣的:「上學時要輔修哲學,看到蘇格拉底,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啊。」

  言焓良久無言,最終,輕輕地笑了一下:「是嗎?」

  甄暖小聲嘀咕:「很激勵人心,不是嗎?」

  「是。」言焓說,再次想起那個夏天。

  ……

  「哦?阿時,那你的信仰是什麼?」

  「很簡單啊,一個字。」鞦韆上的少女微微一笑,美好得像墜入凡間的天使,「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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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2-4 02:08 PM

Chapter 14

  天光大亮,遮蓋了辦公室頂上的日光燈。

  秦姝的辦公室裡有些亂,桌上堆了厚厚一摞指紋圖,全局,細節,讓人眼花繚亂;甄暖看見都犯暈,又看她雙眼紅腫,問:「熬夜了?」

  秦姝笑著揉揉眼睛:「沒關係。好歹讓我找到與皮帶上匹配的指紋了。是右拇指側面的一小截紋路,讓我好找。不過,指紋不是申澤天和董思思的,而是姜曉的。」

  甄暖一愣:「如果是姜曉自己的,就沒價值了吧?」

  秦姝歎氣:「是很沮喪,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很多時候花了大量的時間驗證,最終卻是無用功。可即使如此,每一絲線索都不能輕易放棄。」

  甄暖點點頭,多少有些不甘心。

  可她很快想起言焓的話,忍不住想,這一步就是最後一步了?

  她拿起證物袋,仔細觀察指紋的位置。漸漸,她覺得哪裡不對。

  剛要細看,秦姝遞過來另外兩張紙:「鞋印對比也完成了。」

  是兩張一模一樣的38碼鞋印。

  甄暖:「花圃薄膜上的腳印是由下水管道裡的鞋子踩出來的,那雙鞋和董思思的新娘鞋同款?」

  「對。」秦姝說,「但鞋印不是董思思踩的。」

  甄暖不理解:「什麼意思?」

  「兩份鞋印平面看上去大小花紋一樣;但分析鞋印不僅要看花紋大小,更要看穿鞋人的走路姿態和習慣。左邊是董思思的鞋印,右邊是同款鞋(不明人物)的鞋印。表面相似,可看立體模型就不一樣。」

  秦姝推過來兩個模型。

  甄暖試著摸一下,果然觸感不同。

  這時,關小瑜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暖暖美人,你果然在這裡。」

  「結果出來了?」她回頭。

  昨晚得知花刺上的血跡並非申澤天和董思思的,她沮喪極了。

  可回家後還是打電話給關小瑜,說再對比一下血跡是否屬於姜曉。只不過她不知道關小瑜早就接到了言焓同樣的命令。

  關小瑜遞給她一張圖,是DNA序列。

  甄暖一眼看明白:「植株刺上的血跡是姜曉的?」

  「嗯。」

  甄暖不可思議:「可姜曉身上找不到符合這根刺的傷口啊!」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她看看指紋,又看看鞋印,再看看DNA序列,突然間腦子裡靈光一閃……

  玻璃窗外,北風仍在吹;言焓的辦公室異常溫暖。

  甄暖雙腿併攏,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她手裡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心情平靜而隱隱激動。

  中午沒吃飯,總算把第二版報告寫出來,早早交給言焓來看。

  這幾天,線索一點點彙集,到今天上午終於量變引起質變;一個個證據組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現在,她信心滿滿。

  隔著暗紅色的辦公桌,言焓正低頭專心看材料。

  她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氣,睛忍不住打量他,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端倪。

  他這人安靜時和說話時氣質截然不同,此刻看上去很是人畜無害。

  他專心致志翻著紙張,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鼻樑又高又挺;看他如此認真,她自然有些底氣,可見他蹙起眉,她又生怕再度被他揪出錯處。

  她真怕他看似無害的指責,簡單幾個字能跟刀一樣剝你一層皮。

  幾分鐘後,他睫毛動了動,甄暖立刻挺直背脊;他掃她一眼,故意逗她:「坐那麼直,緊張?」

  「……沒有。」甄暖鬆鬆肩膀,捧起水杯抿一口。

  他說正事:「皮帶上拉扯的指紋是姜曉自己的?」

  「嗯。」

  「如果是這樣,就沒價值了吧?」他看似無意地問。

  甄暖一愣,上午她說過同樣的話;但那之後,她提醒自己要嚴謹,重新檢查了皮腰帶,結果發現破綻。

  甄暖想提醒言焓往後看;但迎著他灼灼的眼神,她忽然明白,如果是他,他不會在這一步終止,他會繼續往下走。這問題是刻意問她的。

  她下意識攥緊玻璃杯,盡量條理清晰:「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指紋是死者自己的,就沒有價值。我檢查發現指紋的位置不太對。」

  甄暖用一張長紙條模擬皮帶,圈在茶杯上,「它在腰帶背後,而且是內側。」

  言焓配合地提問:「是不是死者調整腰帶,無意間往下摁壓過?」

  甄暖意識到他在用這種形式和她交流探討,驅使她一步步把自己的想法更合理更縝密地表達出來。

  「如果是這樣……」甄暖站起來側對他,手掌往自己身後摸,「我拇指是倒著的,指紋也應該倒著。可你看我報告裡秦姝提供的圖片,皮帶上標記出來的指側紋是斜向上,10點鐘方向……

  所以她的手是從皮帶下方伸進去,往下拉,像這樣。她想營造自己被人拉扯的假象。」

  甄暖斜著一邊肩膀身體向後仰,手指繞到腰帶下方,拇指往上伸,抓住,下扯。

  她筆畫著如此奇怪的姿勢,他安靜看了幾秒,最後忍俊不禁,笑出白白的牙齒。

  「你看……」她回頭見他在笑,驀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很滑稽;他笑得越燦爛,她越發困窘,紅著臉重新端坐回椅子上,板著臉說,「就是這樣,才會留下10點鐘方向的右手大拇指內側紋路。」

  他意味深長看她,「嗯」了一聲,問:「你一直這麼膽小,不喜歡開玩笑?」

  她微愕,驚訝地看他,又很快垂下目光,低聲說:「你是boss。」

  他若有所思笑一聲,低頭繼續看報告。

  她微微呼氣,不知道他突如其來那句話什麼意思;趕緊捧起水杯,一口氣喝了好幾口。

  辦公室裡安安靜靜的,只有他長指翻動紙張的沙沙聲響。

  過了半晌,他問:「秦姝做的鞋印比對?」

  「嗯。」她伸長脖子望言焓手中的報告,「鞋印表面相似,立體模型卻不一樣。董思思走路很穩,重心靠前,前掌磨損重,右腳力度比左腳大;但不明人物走路輕飄,重心靠後,且有跛腳跡象。

  這並不是同一個人的腳印,有人想陷害董思思,且這人的腳碼比董思思小。

  花圃上搜集的不明人物鞋印無一例外的前端無力,腳步虛浮。是小腳穿大鞋。」

  言焓聽她說出並非她專業領域的一大串話,似乎讚揚:「看來學了不少東西。」

  甄暖臉微紅,低低地「唔」一聲。

  「沒對比不明人物和姜曉的足跡?」

  「秦姝說雖然採集到姜曉的足跡,但都損壞了,無法進行有效分析。不過……」甄暖抿唇,有點兒小小的得意,「隊長你往後看就知道了。」

  他覷她一眼,看下一頁,是DNA序列。

  「植株刺的血跡是姜曉的?」

  「嗯。」

  「姜曉去過花圃,被花刺扎到也不稀奇。比對結果出來時,有沒有覺得很可惜?你辛苦發現的血跡最終變成無用的線索。」

  甄暖暗歎他眼毒,老實道:「的確很挫敗。不過,後來想想……」她含著極淡的笑,「姜曉身上沒有符合那根刺的傷口。」

  言焓配合她一問一答:「會不會是姜曉別的地方有外傷,滴上去的?」

  「我有一瞬間這麼想,但你說過,沒有驗證的事,不能下結論。所以我請教了關小瑜,她說那血跡不是飛濺或滴落,就是刺上去的。」

  言焓靠進椅背,饒有興致看她微微侷促卻暗含神采的臉。

  「我又想,植株上貼近地面的一截刺會刺在哪個部位?」甄暖自問自答,「姜曉從樓上摔下時,砸碎了左腳拇指的指甲。」

  「我找來不明人物的鞋,它很整潔,表面看沒留下證據,可用長柄鏡子伸進左腳鞋子裡,發現上壁有處黑色血點。那根刺可能扎進過姜曉左腳的拇指指甲。我找人化驗了……」

  她笑容綻開,開心得像個孩子,「就是姜曉的。花圃裡和姜曉扭打的不明人物是她自己。皮帶上的指紋也能解釋了,調整腰帶而已,為什麼用那麼彆扭的姿勢?」

  言焓:「這些證據可以證明姜曉製造有人從身後拉扯她的假象,以及董思思和她在花圃裡扭打的假象。她想陷害董思思;但這不足以證明她不是被人推下樓。」

  甄暖深吸一口氣:「1,花圃裡除了姜曉和不明人物的足跡,沒有他人的,走到欄杆邊必須經過花圃;2,姜曉身上沒有反抗或掙扎傷,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好久,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自殺;3,監視錄像給申澤天和董思思做了不在場證明。」

  言焓看她如釋重負的樣子,良久,淡淡一笑:「記住你今天給我做匯報時的狀態。」

  甄暖愣住。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

  姜曉的指紋,姜曉的血跡,一個個用常識習慣判斷時看似無用的線索,竟全成了推動破案的關鍵所在。

  人命攸關的案件裡,一切不經意甚至「無用」的細節都需要來回細細甄別。

  甄暖望著言焓清黑安靜的眼神,忽然感歎,他真是一個可以讓人學習和成長的人。

  她心服口服地點點頭:「我記住了,謝謝……隊長。」

  他笑笑,低下頭去了:「不過,姜曉沒有自殺傾向;她是怎麼死的,這個問題你可以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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