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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陽關雪〉
最近重讀了余秋雨的〈陽關雪〉，還是感慨很多。它被放進課本，當作教材，自然得好好看一看，順便回味一下記憶中的陽關，看看「文人」怎麼說它。但是讀著讀著，總是覺得，這類型的作品，裡面總有一種「造出來的苦」，用來妝點和歌詠。這種造出來的苦，讀著讀著總是讓人覺得不太對勁。
他的文章裡有一種習慣，好像總是在做一種「限制性」「宰制性」的命題。譬如：「有這樣的地，天才叫天」、「有這樣的天，地才叫地」，「這兒應該有幾聲胡笳和羌笛」。連天地都得按他的規定存在，哪兒該有什麼，也全得依他的要求，沒有，就得悲啼、控訴、愴然。
這種句子，好像在說，你只能在我的思路裡走，不是這就是那，漸漸形塑了一種專斷而宰制性的世界，不按他的規定，悲情就在這個基礎上產生。所以，他的文字裡總是控訴和悲憤，總是苦痛和悲傷──難怪叫作「苦旅」。
那些戰死的士兵，一定必須成為他要的模樣，「我相信死者臨死時都面向朔北」，「我相信他們很想回過頭來給土地投注一個目光」。
他的那些「相信」，總是充滿了夢囈的情緒，而被視為「美文」。
這篇文章主要的悲憤，是從「繁星般的沙堆有沒有換來史官的墨跡」開始的，可我能不能替陽關的沙墳問一句，為什麼我們非要換來「史官的墨跡」？我們不能靜靜躺著嗎？「史官的墨跡」有這麼了不起、這麼重要嗎？
更可怕的是，因為「寫在這個荒原上的篇頁比較光彩」，所以「這些沙堆們還鋪陳得較為自在」？
沒有光彩，就沒有了自在？所以到了中原，大家就得「發悶」，就得是「冤魂」「悲憤」，就得是「疑竇重重」，所以這個荒原若能被寫上幾句，就相對「還算榮幸」。
這樣的思路，似乎正是余秋雨文字裡隱含的價值內核。
可是，我們的「陽關」，可不可以單純就只是一天一地的存在，本色渾然的存在，不要那麼渴求「榮幸」和「光彩」，可以嗎？
這麼酷愛「榮幸」的作者，接下來不但要為陽關控訴，為士兵控訴，還要興致勃勃地為王維控訴。王維在他筆下，突然就變得委屈了，就只剩下狹小的「邊門」了，突然就只能是「文化侍從」了。
這些該死的王朝，都不如作者懂得藝術、人文、美和人性，所以「文風都刻板了」，陽關就「淒迷」「寂寞」了，甚且「西出陽關的文人越來越少」了。
這是要控訴誰？是王朝不讓文人去陽關？還是陽關這裡在唐代之後就沒有好詩？若真沒有好詩，又是要怪誰？一千年的王朝都笨，還是讀書人都蠢，一千年來的文人都不如這位作者？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詩心不是在天地之間飄蕩，隨處而發的嗎？它從來不消失，會心者得之，如是而已，用得著這麼悲呼愴啼嗎？
為什麼就非得要有幾個詩人，抱住陽關，吟誦唐詩，然後這陽關才不寂寞？
這種造情手法，好像非把讀者拉者一起進入胡同，跟著他淺窄憋屈不可。悖乎人情，是謂矯情。為了做出同情悲憫情操高尚的氣氛，他們老愛給死人強逼著抹上他專屬的化妝品，讓死去的人一定要用他的情緒待在那兒，好好兒地當他的舞臺背景。
更荒唐的是，他連土石也不放過，「即便是土城是石城也受不住見不到詩人的寂寞」？他不但管王朝，管士兵，管王維，他連土城石城也要管，非得逼它們承認他們寂寞、他們需要詩人。土城石城沒法兒說不，只能按它的意思寂寞著。
是的，一千多年前有「壯美」有「宏廣」，這一千年來，他們「沙墳如潮，寒峰如浪」，可人家就不能依舊壯美宏廣，就非得只能是「哀音」了嗎？他們就非得「寂寞「，就只能等著你這最懂得「藝術」「人文」「美」和「人性」的文豪前來憑弔了，才能夠略略感到有一點知音光降的「榮幸」嗎？
這樣的陽關，想想，也真是真是太可憐了。
我也去了陽關，我看到的東西和他完全不同。從西域的絲路一路往中原走回來，我其實一直有一種感覺，邊塞的迷人之處，不是別的，在於它的遼闊蒼涼。
因為在那樣無邊無際的天地裡，我們很容易意識到人類的渺小和限制，從而對自身的存在做出反思。
人類甭管整出什麼天大的動靜，在這關隘上的遼闊蒼涼裡，也就只是老兵的一首不成調的低吟，天邊的一抹殘雲，深夜的一點星光，如此而已。
在這種地方，沒有甚麼好聲嘶力竭的，因為沒人會聽見。
真正站在陽關，就會知道，人喊破了喉嚨喊啞了嗓子，也就是自己聽見，或者頂多遠處的馬匹會轉過頭來看一眼，還能瞎哭瞎嚷個什麼勁？
在那樣天寬地闊的蒼茫裡，人的渺小實在是驚人的，在飛沙曠野裡，連嘆息聲自己都聽不見。
正是在這樣的醒覺裡，那些被過度放大的人為糾結與刻痕，有了被消減和淨化的可能。
我們履跡陽關，能看見自己的微渺，看見歷史的厚重，看見天寬地闊的蒼涼，把自己利欲薰心軟弱蕪雜的靈魂，放在那黃土和藍天裡略洗一洗，就已經不虛此行。再要妝點山河，蓄養各種悲憐的意緒，就沒有必要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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