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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0:20 AM

白羽摘雕弓 -【(穿書)黑蓮花攻略手冊】《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6-13 03:10 PM 編輯

【書名】:(穿書)黑蓮花攻略手冊

【作者】:白羽摘雕弓

【內容簡介】:

  這個世界妖物橫行,正待英雄兒女書寫傳奇。

  可惜,你不是冰清玉潔的女主,不是身嬌體貴的反派女二,而是人人討厭的炮灰女三。

  原身暗戀男主,暗害女主,終其一生為男女主角的愛情之路使絆子,讓姐控男二踩在腳下,用生命為「蠢」作註解。

  「你的意思是……搶了女主的男人,我就成功了?」

  「抱歉,您的攻略對象他……是女主的弟弟。」

  —弟弟?

  —對,就是那個暗戀姐姐而不得的,心術不正、心理扭曲、心狠手辣的……黑蓮花弟弟。

  真病嬌吃女孩子,不吐皮哦。

  攪亂紅鸞,扭轉乾坤,除魔衛道……攻略病嬌w

  劇情向!劇情向!劇情向!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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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0:28 AM

第一卷:太倉郡 第一章 替嫁(一)

  紅衣少女坐在妝台前。

  一頭柔軟的長髮整整齊齊地挽起,頭上是金燦燦的鳳凰頭面,鳳凰嘴裡銜了一隻珍珠,垂在光潔的額頭。

  支起來的鬢上還斜簪了一朵大紅色的山茶。花瓣邊緣有些乾枯,不是園子裡新摘的,是下午急匆匆從瓶中插花中掐下來的一朵。

  園子裡已經沒有花了。

  夜色如墨傾灑,轟隆隆的雷聲彷彿野獸的咆哮,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嘩啦啦的聲響猶如萬馬奔騰,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沒有蔭蔽的花朵,已經讓雨打成了一地殘紅。

  瘦得骨節突出的手指撫摸上枯萎的花瓣。她想著,不管再倉促,總要喜慶一些的。

  鏡中人微微笑了。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啊。

  笑容蔓延,那張雪白的臉陡然僵住,在一瞬間宛如變成一張毫無生氣的面具。下一刻,臉上的肌肉開始有了細微的活動——笑容慢慢隱沒下去。

  癡癡的眸中泛出好奇和冷靜的光。

  淩妙妙斜坐著,仔細地打量鏡中人的容顏:蒼白的一張臉,細長的眉,杏眼,薄唇,再就是又尖又細的下巴。

  是個小家碧玉的長相。倘若這雙水靈的眼睛瞳距再近一些,還有可能拼一把,做個雙目能放電的狐媚美人,走走禍國殃民路線。只可惜淩虞的瞳距略微寬,給人溫和又沒有攻擊性的錯覺,眼睛瞪成鬥雞眼,也是楚楚可憐那一掛。

  淩妙妙長歎:沒女主命就是沒女主命,從面相上都看得出來。

  她撫摸自己瘦削的下巴,微皺眉頭。

  淩虞太瘦了,瘦得讓人難受。古往今來,都是豐腴一些的女人才有福氣,按照老一輩的迷信說法,這張臉是個薄福短命像。

  淩妙妙站起來,大紅的嫁衣落在了地上,銅鏡中模模糊糊地映出她的身影。

  急匆匆地辦婚禮,嫁衣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並不合適,用細細的銀針別出了腰身,寬大的袖口蓋過了手,穿在身上直咣當,衣服上的金線刺繡縮在褶皺裡,看不清細節。

  淩虞瘦得像豆苗,含胸低頭慣了,肩膀前傾,看起來有點畏畏縮縮的。

  妙妙用力把背挺直了,斜眼看鏡子,看到了一張蹙眉不耐煩的臉,嚇得立即舒展了眉頭——可能是她對淩虞先入為主的不良印象,連帶這幅軀殼也被她嫌棄,這實在是不該。

  這個年代,人們在平行世界的穿梭已成常事,任何生活中的偶然,都有可能觸發一次多維空間的旅行。而淩妙妙之所以一腳跨入了淩虞的世界,都怪她在半夜義憤填膺地寫了一篇書評。

  這本書正是狗血言情女王浮舟號稱「十年歸來,華麗轉身」的轉型玄幻大作《捉妖》。

  年少無知時,淩妙妙曾經被那些生離死別的狗血言情欺騙了不少眼淚,十年之後,為了情懷,熬夜再讀浮舟,換來的卻是深夜裡寢室床上的一聲聲「臥槽」。

  ——什麼轉型大作,捉妖世界的外殼下面,完全還是那熟悉的味道嘛!喜歡男主的三個女人鬥智鬥勇,喜歡女主的男二求而不得,男女主角誤會重重,一對小鴛鴦在陰謀與算計中你儂我儂,感情線亂得像一團毛線。

  淩妙妙為此憤而提筆寫書評,寫之前,誠懇地挑選了一個有代表性的角色作切入點。

  如果說激起讀者憤怒也算是成功的話,女三號淩虞應該算是整本書中最成功的一個角色了。

  她壞。

  可是壞得不那麼典型。她習慣於以受害者的姿態,恩將仇報、背後捅刀,還要裝出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這個角色從頭到尾陰鬱怯懦。愛慕男主卻不敢與女主正面競爭,除了變態般意淫著得到男主,就是暗搓搓地挑撥離間、暗害女主。

  假如反派女二號是驕傲威風的猛虎,她就是陰暗處啃人腳趾的老鼠,或是米桶裡監守自盜的蛀蟲。

  她一邊享受著主角團的庇護,一邊琢磨著如何挖牆腳,像牆縫裡又濕又綠的青苔,濕噠噠、陰惻惻又甩不脫。

  這種奇妙的氣質讓淩妙妙感到生理性厭惡,相比之下,她反倒覺得嬌縱任性、壞得光明正大的女二號端陽帝姬可愛得多。

  作為炮灰,淩虞的命運自然好不到哪去,感情之路尤其坎坷。

  她一生嫁過兩次。第一次,是應邀與她心心念念的男主角柳拂衣做一場成親的假戲,還沒等她陶醉,短暫的夢就破碎了。

  第二次,她嫁給了女主慕瑤的弟弟慕聲。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丫鬟收了傘站在門口,衣角滴滴答答淌著雨水,她顫抖著聲音,活像隻小雞仔:「小姐,吉時到了。」

  小丫鬟的一張臉鐵青,手都在微微發抖,顯然是怕到了極點。

  妙妙應了一聲,急匆匆沾了點胭脂胡亂抹在唇上,挽著丫鬟濕噠噠的袖口往出走。

  油紙傘幾乎要承受不住這麼激烈的雨,雨水匯成一縷,小溪般從傘沿上流下。小丫鬟持傘的手直打顫,一顫,那雨水就迸濺一些到妙妙單薄的喜服上,不一會兒肩膀就洇濕了一片。

  妙妙有點不高興,劈手奪過傘柄,大傘穩穩地罩在了丫鬟頭上。

  沿著曲曲折折的連廊,一路無話,妙妙沒話找話:「你看見了嗎?」

  「……嗯。」丫鬟緊緊貼在了妙妙身邊,帶上了哭腔,「小姐,小姐不怕嗎……那個……好可怕……」

  除了寡婦,沒有人會在夜裡結婚。就算是寡婦,也不會選擇這樣雷雨交加的夜晚。

  因為這次成親,本就是一個局。

  這應該就是柳拂衣邀請淩虞假扮新娘子的那一次,目的是要引出一隻大妖。

  慕瑤和柳拂衣是一個月之前落腳太倉的。

  太倉郡雖小,但是富得流油。富庶的太倉庫人口眾多,外來人掙破頭地希望能在此安家落戶。

  可是上個月起,幾對新婚的小夫妻在入洞房前雙雙失蹤,傳聞有人看見妖怪出沒,流言四起,恐慌瞬間席捲了這座小城。

  一時間,太倉郡沒人敢再辦喜事。

  但嫁娶之事乃是尋常,長久廢止不是辦法。本來不信鬼神的太倉郡郡首淩祿山,挺著大肚子發了三天愁,憋到最後,也扛不住廣發告示,開始招攬能人異士。

  原書的男主角柳拂衣和女主角慕瑤遊歷到此,當仁不讓地留下來為民除害。

  捉妖的日子裡,他們就住在郡守府,也就是原主淩虞的家。

  主角團來的第三日,妖怪就主動送上門來。

  它纏上了郡守的掌上明珠淩虞。

  年方十六的淩虞未許良人,白天正常,夜裡卻總梳妝打扮,穿上喜服要嫁人,在空無一人的大堂裡與空氣拜天地,像是中了什麼邪。

  柳拂衣守在身邊,在淩虞一個人「入洞房」的瞬間祭出九玄收妖塔,一下子就迫使附在淩虞身上的狐妖顯了形。

  這狐妖本想吸食人的精氣,卻被迫顯出原身,面目猙獰,指爪鋒利,一聲巨嘯,就朝手無寸鐵的慕瑤撲去。

  訓練有素的捉妖人慕瑤冷靜地與其酣戰。柳拂衣在這當口,撈起了地上的受害人淩虞,像個腳踩祥雲的大英雄從天而降,將其從幻夢中救了出來。

  淩虞躺在他懷裡,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滋味。

  「吱呀——」門開了條縫。

  丫鬟唬得半退兩步,妙妙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有些不忍心:「你下去吧,我自己進去……」

  丫鬟倒退一步,虛脫般一屁股坐在了水窪裡。

  書裡的細節有些記不得了。淩妙妙在心裡為自己打了氣,素手推開了門。

  柳拂衣長身玉立,正背對她站著。這位顯然就要放鬆得多了,喜服下面還能看得見他常穿的白衣的邊角,原來是隨便在外面套了一件喜袍。

  人家只當這是一場無足輕重的戲,可憐原身為之激動得夜不能寐。

  柳拂衣聞聲轉過身來,果然是眉目如畫的一張臉。

  原書中寫道,柳拂衣身體羸弱,因此身材瘦削,面色總是蒼白,但也因此,帶上了一絲出塵的仙氣。

  他溫潤和藹,但眉宇間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

  淩妙妙讀到這爛大街的設定時,心想,這樣的男人,又可接近又禁欲,又親和又有神秘感,的確是最招女孩子們丟魂的類型。

  她看了柳拂衣兩眼也就喪失了興趣。作者規定了他屬於慕瑤,不管他待別人再溫和,都不會有任何故事發生。

  柳拂衣開口了:「妙妙。」

  妙妙被嚇得一個哆嗦:「你叫我什麼?」

  柳拂衣微皺眉頭,有些遲疑:「我記得你的小字叫做『妙妙』……」

  「哦——」淩妙妙拉長了調子,一點也不高興淩虞還與自己共用一個名字,「是妙妙,是妙妙沒錯……你突然這樣叫,我沒有反應過來。」

  柳拂衣微微笑了:「今日你我大喜之日,該叫得親近些。」

  男主角說起情話,令人骨頭酥軟。

  妙妙看著柳拂衣的眼睛,在其中讀出了清明的期許。

  很好,男主角身先士卒,提醒她做戲要做全套。

  「拂衣。」她乖覺地叫了一聲,看見柳拂衣眸中閃過欣慰之色,朝她走來。

  她心中突然閃過一絲疑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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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0:41 AM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章 替嫁(二)

  「等等——」

  柳拂衣面帶疑惑地頓住。

  妙妙在身上摸了半晌,最後在腰間找到了一隻核桃大小的紅色繡球掛件,揉成一團,朝對方丟過去,繡球砸到了柳拂衣胸口上,又彈開去,落在了他腳邊。

  柳拂衣叫她這一砸弄得發愣。

  「你再給我扔回來,快。」她催促著,額頭上冒了一層細細的汗。

  柳拂衣彎腰拾起了那枚小小的繡球,繡球下的紅色流蘇拖在他蒼白的手上,他的端詳著它,神色凝重起來。

  「快呀!」淩妙妙豎著耳朵注意著屋裡的動靜。

  他輕輕一拋,那繡球朝著妙妙飛來,在中間不知碰上了什麼東西,竟然生生折返回回去,又彈回了柳拂衣腳邊。

  柳拂衣神色瞬間變了,這中間有一個看不見的結界!

  過得去,出不來。假如他們兩人誰往對面一走,誰知道會不會與這繡球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這個看不見的結界中。

  妙妙斟酌著語句提醒:「拂衣,我們可能不在一個地方。」

  原書裡這個設定實在是太複雜了。

  作為求真務實的數學系學生,淩妙妙讀到這裡時,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畫了個示意圖仔細思考了一下,思考的結果是——浮舟的物理一定沒學好。

  她神乎其神地敘述了這個令人咂舌的現象,竟用怪力亂神囫圇吞棗地加以解釋,一點也沒能尊重自然科學。

  淩妙妙為她找了個最合理的解釋:她和柳拂衣彼此看得見,是兩個空間拼湊在一起的結果。

  事實上,他們可能在房間的兩端,可能正背朝著背,是一股力量將他們所在的空間扭轉了,中間那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就是被扭轉的空間與空間之間的邊界。

  一旦有人穿過來,之前的邊界所在的位置會迅速變成了一堵牆一樣的實體,將兩個人都困在裡面。

  這妖怪廢這麼大勁,究竟為什麼呢?

  浮舟也沒有解釋,左右這本書是本供給消遣的言情讀物,沒人在意裡面的邏輯。

  淩妙妙忽然聽見房間裡傳來窸窸窣窣的的聲響,像是夏天北方的暖氣管裡發出的陣陣水流聲。

  柳拂衣耳聰目明,聽了妙妙的隻言片語,竟然也全部反應過來。

  他側耳凝神,嚴陣以待,只聽她叫低聲道:「它來了!」

  妙妙和柳拂衣之間的空氣抖了一抖,慢慢震顫起來,像雨水滑落下玻璃窗,裡面浮現了人影,赫然是她和柳拂衣緊挨著站在一起的畫面,只是背景全部虛化了,像霧一般。

  對面的柳拂衣開口,聲音嗡嗡的,好像隔著什麼東西傳來,沉穩裡帶著些許驚疑:「妙妙,我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眼前,她和柳拂衣正肩並肩站著。淩妙妙抬頭,畫面中的女子也微微抬起頭,妙妙笑了一笑,畫面中的她自己也跟著笑了一笑,旁邊的柳拂衣卻眸中無神,滿臉警惕,像是一根繃緊了的弦。

  「拂衣,在我這裡,我看得到我自己,也看得到你。」

  妙妙看見柳拂衣思索了片刻,神色鬆弛下來,眸中閃爍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她不確定道:「你知道『它』是什麼了嗎?」

  妙妙面前的水幕牆抖了一下,波紋震顫,畫面有些模糊。

  淩妙妙心裡竊笑,老妖怪,別人比你聰明,氣壞了吧?

  拂衣眸中浮現出笑意,一張本如謫仙人一般從容的臉,竟然迸發出了一絲驕傲的鮮活,他從懷中取出九玄收妖塔置於右手掌心,左手在空氣中飛速地劃了幾筆符咒。

  淩妙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座塔——原來男主角的這個金手指竟然這麼小,巴掌大的一座木塔,總共七層,高不過十幾釐米,像是小孩兒做手工時用木片拼成的工藝品。

  這玩意真的能收掉如此玄乎的妖怪嗎?

  柳拂衣飛速念了一串口訣,又低又快,聽不清楚,只聽得最後驟然抬高聲音的二字:「……水鏡!」

  啊,身負男主光環的柳拂衣真不是一般的聰明!

  這老妖怪的的確確是一面鏡子。

  太倉郡那些新婚的男女,就是讓這面鏡子奪去了性命。

  按原書描述,這水鏡曾為遠古妖王所用,在長期的妖氣浸染中獲得了靈識,擁有移動空間的能力。

  它沒有修成人形,卻有心魔,要不斷吞吃凡人以滿足欲望。

  百年前它就曾因為偽裝成梳妝鏡,吞吃掉了使用它的女子們,被一個路過的道士出手封印。

  當初封印它的道士是個半吊子,沒法徹底滅了這害人的鏡子,只好絞盡腦汁地下了一道封印。

  道士是個自負的道士,平日裡喜歡鑽研一些數學問題,並以此為傲。他與魔鏡搏鬥了半天,最後折衷出了這樣拗口的規則:除非有人從九尺外一步穿過鏡子,又照了鏡子,才有可能被吞吃。

  道士覺得洋洋自得:正常人誰會一步九尺?水鏡再如何能耐,到底是一面單面鏡,穿過了鏡子便到了鏡子背面,根本照不到鏡子,怎麼可能被吞吃?

  「雙保險,我簡直是天才。」他這樣想著,頗為自滿地騎著毛驢兒離開了。

  淩妙妙看完這一段文字,為浮舟曲折的腦洞折服,她當即心想,只要水鏡下個腰,把自己折成一面雙面鏡,再引人穿過,一切不就完了?

  她只敢默默地想。因為,對待辛苦碼字的小說作家,讀者應該寬容一些。畢竟這本書的要義是感情糾葛,欣賞重點就好,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淩妙妙接著看下去。

  道士自以為出了道無解的題。卻萬萬沒想到,執著於數學題的學生水鏡經過百年的認真鑽研,真的得到了最優解:

  它選擇了即將入洞房的男女,在二人相隔九尺的的時候,將空間瞬間進行轉移,塑造二人面對面的假相,自己則藏身於空間和空間交界處的夾縫中。

  就像剛才她和拂衣那樣,一步九尺跨過鏡子,完全不是夢。

  穿過了鏡子之後,水鏡迅速使扭曲的空間恢復。而空間的邊界是個妙極的存在,它很曖昧,既可說屬於甲,也可說屬於乙。

  只要水鏡跟著沒人的一邊扭回去,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鏡面又朝著小情侶了呢!

  這下子,方才穿過鏡子又照了鏡子的一方會被鏡子吸走,趕去救愛侶的另一方,會被水鏡再次扭轉空間,將九尺縮為一步,此人會在一步間穿過了鏡子。

  於是救人的也沒能落下。

  淩妙妙仔細思考了一下,發現只要這兩人不是面對面相隔九尺,以上推論全部成立。

  水鏡一個低等生物,竟然能想出如此機智的辦法,簡直讓淩妙妙肅然起敬。這可能是全書智商最高的妖怪了,想到要打死他,她還有點兒不捨得。

  木塔驟然飛脫拂衣的掌心,迅速變大,竟在他們頭上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淩妙妙有些擔心它一頭撞在殿頂上。

  下一刻,妙妙面前的水鏡碎了,迅速化作一陣玻璃片似的旋風潮,在木塔的追逐下,奪門而去。

  扭曲的空間恢復,她看見了柳拂衣的身影,他果然離她約三米遠,且背對著她。柳拂衣轉過身來,對上她的眼眸,眼中微有驚豔:「妙妙。」

  「你比我想像中的聰明又有膽色得多。」他由衷誇讚。

  「不敢當。」妙妙思忖了一下淩虞可能的反應,規規矩矩地遵照原主的性情,低下頭,忸怩又羞澀地答道,「柳大哥真是謬贊了。」

  柳拂衣微微錯愕,隨即寬容地笑了:「可有傷到?」

  妙妙嬌羞地搖搖頭,斜飛一個媚眼看他,看得柳拂衣一時語塞。

  許久,他斟酌著開口:「……淩姑娘可否為在下解惑,剛才我們沒有人穿過水鏡,按道理應該在鏡子的正面和反面,為何你還能看到兩個人並肩而立的畫面?」

  原主氣質一上身,就把柳拂衣嚇得生分了,連妙妙都不敢叫了。

  「……我猜可能是老妖怪把自己縮減了,露出了你的身影。我看到的是我自己的倒影和真正的你。在你那邊,我被水鏡擋住了……」

  柳拂衣眉頭一跳,自然地接道:「我看到的是水鏡的背面,所以看不到你。它以拼接的畫面,引誘你穿過鏡子一探究竟……」他又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微笑,「原來是這樣,實在是妙極。」

  妙妙沖他笑笑。柳拂衣智商很高,要是接受現代教育,想必也是大神級人物,比掙扎在及格線上的她強。

  「對了,慕瑤呢?」妙妙有些睏了,跟著拂衣往出走,打著哈欠隨口關心。

  外面暴雨已停,只留下滿地明鏡兒似的水窪。

  「瑤兒?」柳拂衣神色有些奇怪,「瑤兒傷重未醒,現下不是正躺在西廂房……」

  淩妙妙腦子裡「嗡」地一下,彷彿當頭一棒。一瞬間,那些模糊的劇情猶如海水倒灌,嘩啦啦一下子全記起來了。

  她怎麼把這件事忘了?

  也是她看書囫圇吞棗,情節只記得個大概,也是她剛剛穿來這個世界,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她竟然把這麼一個重要的情節給記岔了!

  彷彿是諷刺,耳邊適時傳來系統機械的聲音:「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進度,本次分任務已作為樣例贈送給宿主,任務已完成。」

  樣例贈送?妙妙呆滯了一秒。

  任務一是啥來著?——對了,欺負女主搞破壞……也就是說,她還沒有開始搞破壞,系統就已經幫她幹好了。

  黑鍋背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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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1:33 AM

第一卷:太倉郡 第三章 替嫁(三)

  這個任務……這個任務是什麼?

  她顫抖著想起來,書中的完整情節是這樣的:

  那一天,柳拂衣以九玄收妖塔將附在淩虞身上的狐妖逼出,轉而去救她。氣急敗壞的狐妖撲向了慕瑤,慕瑤強行收了狐妖,也在此戰中受了重傷。

  狐妖已死,可是主角團發現了一些可疑的細節:為什麼以往的案例都是一對新人受害,只有這一次是一個單身少女?為什麼淩虞顯得神志不清,而那些失蹤的新人們在成婚當晚一切正常?

  原來,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這狐妖不過是個占小便宜、見利起意的模仿作案者,想要借著水鏡製造的新婚案的名頭吸食精氣,沒想到才冒了個頭,就被主角團打死了。

  真正的兇手既然偏愛在別人成親的時候作案,其中必有緣由。為了引出真正的大妖,拂衣決定速戰速決,辦一場假的婚禮。

  於是才有了今晚的一切。

  而有女朋友的柳拂衣會找另一個女人淩虞做戲,完全是因為慕瑤傷重不能起床啊!

  捉妖當晚,拂衣安頓好昏迷的慕瑤,將西廂房門窗緊閉,畫好了封印符,才安心容留他心愛的女人一個人躺在房裡。

  可是淩虞幹了什麼呢?她趁柳拂衣走了以後,悄悄地將牆上的符咒擦了,又將門上的符紙撕成了碎片。

  她留下失去意識的慕瑤,躺在不堪一擊的西廂房裡!

  妙妙捏緊袖口,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淩虞完全就是故意殺人!

  她喜歡柳拂衣啊,可是拂衣身邊已經有了那樣美麗又高貴的慕瑤,如果慕瑤能在大妖的攻擊中稀裡糊塗地死去……

  如果慕瑤死了……

  如果這場婚禮,弄假成真,她真的成為了他的新娘……

  「妙妙?」手臂被柳拂衣托住,他微微靠過來,臉上是關切的神情,「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淩妙妙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距離,想起來所處何時何地之後,又立即貼近,她臉色蒼白,一把抓住了柳拂衣的手。

  柳拂衣不習慣與其他女子離得這樣近,自然地向後躲閃了一下。

  「慕瑤……」他發現她的眼裡的神色幾乎從惶急變成了哀求,「你去看看慕瑤!」

  拂衣神色緩和了一下,像安撫受驚的小孩一樣,安撫道:「瑤兒沒事,我在她房門口畫了符咒……」

  沒用的……都被她毀掉了啊!

  被九玄捉妖塔追得無處可去的水鏡,一頭衝進了毫無阻攔的西廂房,發現那裡躺了一個捉妖人,恐懼使其發狂……

  慕瑤自昏迷中醒來,發覺身旁沉重的妖氣,強撐病體與水鏡打鬥,體力越來越差,生死一線間,去外面採藥的慕聲回來了……

  想到黑蓮花,妙妙心裡一個哆嗦。

  那是原身淩虞的第二個丈夫,也是她這輩子的黑色夢魘。

  「我心裡慌得很,我怕慕瑤有危險,我們現在去好不好?」妙妙快要哭出來了。

  她在這個世界裡,任務只兩個。一是勾搭慕聲,二是暗害女主,棒打鴛鴦。

  出於人設考慮,系統規定她絕對不可以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能做的只有兩件事:補救,或者甩鍋。

  柳拂衣覺得這位郡守小姐的喜怒無常和突然的任性很奇怪,但他向來溫和寬容,只是勸道:「天晚了,你回去睡吧。我去看瑤兒。」

  「你現在就去。」妙妙不依不饒。

  拂衣無奈地笑了:「我先去看看收妖塔有沒有收到水鏡。」

  這個男人不聽勸!妙妙在心中咆哮。

  「那你讓慕聲快些回來,慕瑤是女孩子,她身上有傷,你們不能留她一個人!」

  柳拂衣愣了愣,竟然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好。」

  這個狀似親昵的動作差點將淩妙妙鼻子氣歪,原身今年也有十六歲了,他竟然如此自負,把她苦口婆心的警告當做孩子話。

  柳拂衣見妙妙死死瞪著自己,只得在她的注視下撕了一片聯絡符:「阿聲,在哪?我且去料理大妖,你快些回來,看著瑤兒。」

  說完,將這枚聯絡符放在了妙妙手心,神情無辜又無奈,好像在說:現在可以了吧?

  不可以,妙妙哀歎,照被耽誤的時間來算,恐怕等慕聲趕來,慕瑤還是免不了要面對水鏡了。

  「天晚了,淩小姐操勞,我送你回去睡吧。」拂衣溫聲建議。經歷了今天這一難,妙妙覺得拂衣對她的態度都變了。

  她裹緊了衣服,「我們還是先去看看……」

  手心忽然一熱,那片聯絡符迅速燃燒起來,一道青紫的火光一瞬間將黃色符紙化作黑灰。

  拂衣臉色霎時變了,下一刻,二人都聽見遠處傳來了震碎天幕的咆哮。

  咆哮纏綿在天際,攪動烏雲翻滾。

  隨即是激烈的打鬥聲響,遠處,水鏡發出瀕死的巨大嘶鳴,伴隨著女子的嬌叱。

  這個「遠處」非常微妙,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只有一個西廂房。

  淩妙妙牙齒直打顫,牙縫裡哆哆嗦嗦擠出來一句話:「慕……慕瑤——」

  柳拂衣二話不說,轉身飛掠而去。

  淩妙妙提起裙子跟上,可是原主這副軀殼實在柔弱,沒跑兩步,肺中就如同塞進了棉絮,呼吸間隱隱帶上了鐵銹味。不合身嫁衣的裙擺太長,囉嗦地纏綿在腳下,一個不小心,妙妙就讓它絆了一跤,撲通一下摔倒在水窪裡。

  淩妙妙感覺糟透了,強忍著抹了一手泥水的骯髒感,手腳麻利地一骨碌爬了起來,拖著泥水四溢的裙擺,直奔西廂房而去。

  按照劇情,滿心歡喜巴望著要嫁給柳拂衣的淩虞見到拂衣拋下她奔向慕瑤,瞬間從天堂掉到了地獄,失魂落魄地追到了西廂房,恰見到男主抱著女主連聲安慰,心裡的痛苦的妒忌漫出了天際。

  凡是淩虞出場的戲份,她都不能缺席。

  漆黑的夜色中,西廂房四周亮如白晝,遠遠地便能看到一座巨塔懸於空中,塔下投射出光芒萬丈。

  每層的塔窗漫出金黃的光,那座頗為秀氣的小木塔竟變作神似飛行器的的龐然大物,令人歎為觀止。

  柳拂衣的身影一閃,進了院中。

  妙妙立即跟進去。西廂房被光芒照得分毫畢現,屋頂已破了,碎瓦片下雨一般嘩啦啦地灑下來。

  遠遠地看到化作水龍的水鏡碎片如潮,糾纏在空中,搖頭擺尾,光芒閃爍間,隱隱露出個纖弱的身影。

  那身影正是慕瑤。瞧她的模樣,似是力有不逮,搖搖晃晃,顯然身上的傷使她處處掣肘。

  再這樣纏鬥下去,慕瑤凶多吉少。

  柳拂衣站在原地,勉力鎮定心神,劃了符咒,剎那間九玄捉妖塔旋轉落下,火焰一般的光芒灼燒著水鏡,空氣中的嘶鳴聲越發淒厲。

  慕瑤氣力不支,扶著手臂,水鏡拼命甩尾間,她轉眼又要挨重重一擊。

  在那個瞬間,淩空飛過來一道鵝黃的身影,像一道旋風似的欺近了空中。

  那人手腕翻飛,動作眼花繚亂,驟然有幾簇煙火在水鏡碎片間炸開,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被波及的水鏡瞬間破碎開來,流星一般拖著一條條冒著煙的尾巴直墜下來。

  這是捉妖世家慕家標誌性的炸火花,不需符咒便可實施,威力巨大。

  淩妙妙跳來跳去躲避著天上掉下來的玻璃片,頑強地朝天上看——上來就用了炸火花,想必那鵝黃色的就是黑蓮花了。

  他是慕瑤名義上的弟弟,卻扭曲地迷戀著慕瑤,他在慕瑤面前天真善良,偽裝成一朵招人憐惜的小白花,可是實際上性格陰鬱、狠厲、報復心極強,幾乎沒什麼三觀可言。

  換言之,他是個心機深沉的黑蓮花,在乎的只有那個沒血緣關係的姐姐。

  妙妙覺得這個人格分裂、帶著點病嬌屬性的角色相當有張力,算是老一派言情小說作家浮舟的大膽突破。

  可是欣賞這個角色,並不代表她在現實生活中會喜歡這麼一個陰鬱的少年。

  尤其是黑蓮花還被黑心作者配給了淩虞——慕聲當然不是真心喜歡淩虞。向姐姐表露心跡被拒絕後,徹底黑化的慕聲將一腔怨氣全撒在了一直暗中給慕瑤使絆子的淩虞身上。

  他假意接近淩虞,成婚後對其大肆羞辱折磨,無所不用其極,又給她下了情蠱,使其不能對外人言說。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淩虞很快就被折磨得早生華髮、精神恍惚,落得個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淩妙妙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後背發寒,下意識地梗著脖子朝上看。

  那一抹鵝黃如閃電,攪碎了漫天黑雲,又快又淩厲。而他的出場不是黑,不是白,偏偏是這樣鮮麗的鵝黃。

  慕聲此人,外面包裹著誘人的糖衣。內裡,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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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1:40 A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四章 替嫁(四)

  柳拂衣滿臉嚴肅地操控著空中的九玄收妖塔,汗滴順著脖子往下淌而不自知。

  雲層中間,慕聲動作太快,以至於圍觀群眾只能看得見一抹淺黃晃來晃去,他借著炸火花劈開一條路,靠近了慕瑤,脫了右手腕上的一個鋼圈,朝著水鏡一砸——

  那鋼圈有如哪吒的乾坤圈,瞬間便將水鏡打散開去,又變作呼啦圈大小,撲過去纏套住了水鏡。

  水鏡被套在圈中,掙扎不過,左右扭動,想要漲開撐破這不起眼的小圈,卻如同膨脹的氣球被扼住了脖子似的,被死死套住不放。

  收妖塔光芒越來越灼熱,負隅頑抗的水鏡在巍峨的塔身面前,落魄得像一尾泥鰍,拼命甩尾也擺脫不了被吸進塔中的結局。

  收妖塔完成了任務,原地打了個轉,滅了燈光,搖搖晃晃地縮減身量,又變回小巧玲瓏的模樣,一溜煙浮到柳拂衣身邊來,好似邀寵的小狗。

  柳拂衣此刻顧不上嘉獎它,他面色蒼白,眼睛片刻不離地盯著慕聲懷裡的慕瑤。

  慕聲攔腰抱著慕瑤,從空中慢慢墜下。

  遠看上去是道猛得不行的小旋風,離近了才發現他有多狼狽:衣服劃破了數道,臉上也掛了彩。

  妙妙打起精神來,借著燈籠發出的暖黃微光,仔細地打量了一回慕聲。

  慕聲是浮舟筆下男主中的一股清流,他不穿白衣也不穿青衣,英雄救美一出場,穿著少女才會穿的鮮亮又柔軟的鵝黃色。

  這鵝黃很淡,引人注目又不至於搶眼。沿著衣領邊緣掐了一道黑色的邊,剛硬又霸道,這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不顯柔,只顯俏。

  不僅如此,他還紮了個高高的馬尾,從正面可以看到尾端的白色髮帶恰到好處地點綴在髮間,一股由內而外的少年氣,猶如玻璃碗裡的檸檬香。

  他的頭髮極黑,額前碎髮微捲曲,自然地向兩邊分開,露出漂亮又柔和的美人尖。額頭白皙,抬眼向上一看,黑眼珠極亮,如湖水中完整地倒映出兩枚月亮。

  妙妙歎了一回,中分和美人尖實在是絕配。

  又暗自歎了一回,慕聲與她想像中完全不是一個模樣。

  浮舟大部分筆力集中在柳拂衣身上,寫他柔和又寂寞,冷淡又多情,力圖用大量的外貌描寫突出男主角多變又奇異的魅力,以至於妙妙見到柳拂衣,第一時間就能對號入座。

  相比之下,可憐的男二號慕聲連外貌描寫都沒有幾句。

  要不是黑蓮花使用了自家絕技炸火花,暴露了身份,她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少年就是慕聲。

  她以為,作為一朵合格的黑蓮花,會是那種不顯山不露水、低調又陰沉的氣質。

  眼前這個少年遠遠走來,髮尾露出個尖兒,上下擺動,使人聯想到初春第一朵鵝黃的迎春花,或是柳條上剛發出的嫩芽,或者,飽滿的橘子咬下去的一口汁水迸濺。

  這樣的人竟然是個病嬌、人格分裂、心理變態,像是一朵內裡早已壞死的鮮花,這怎麼能不讓人絕望?

  慕聲和柳拂衣已經爭執起來。

  「我不過出門採個藥,阿姐就能出事,你到底是怎麼看的人?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陪著她,別丟她一個人,你……」

  「阿聲……」慕瑤虛弱的聲音響起,她躺在西廂房的床榻上,伸出纖細的手臂,拉住了慕聲的袖口。

  方才還滿臉戾氣的慕聲瞬間變了臉色,溫柔地看向慕瑤,「阿姐,疼嗎?」

  他瞪圓眼睛,長睫根根分明,彎出一個帶韌性的弧度,烏黑的眼珠反射出慕瑤的臉,那樣無辜的神色,好像受傷的不是慕瑤而是他。

  淩妙妙讓這轉變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慕聲皮膚白,像是剔透的白玉,臉上的血道子便顯得格外突兀,觸目驚心。

  慕瑤看著弟弟的臉,冷淡如她,也被逼出了一絲笑意:「我沒事。」

  「可是我痛……」慕聲抓住她的手不放,將其貼在臉上,竟然撒起嬌來。

  慕聲生了一張精緻的臉。

  到底沒有血緣關係,姐弟二人雖然都很美豔,但不是一種美法。慕瑤的美讓人想起山巔上潔白的積雪,清冷疏離,孤傲高潔。

  慕聲則恰好相反。他是一朵帶毒的花,眸中含情,有一種介於少年和少女之間的青春又墮落的昳麗,能引誘人沉淪。

  慕瑤咳了兩聲,對眼前的撒嬌視而不見,冷淡地抽回手去:「疼就回去上藥,還有力氣在這裡大呼小叫?」

  善良純潔的慕瑤,以為自家向來乖巧的弟弟是一時炸了毛才對柳拂衣咄咄逼人,覺得他不講禮貌。

  慕聲怔了怔,輕飄飄地看了柳拂衣一眼,眼中的威脅意味一閃而過,馬上又被一副委屈的神情取代。長睫傾覆下來,宛如扇子叢沒精打采地扇不起來,

  「阿姐,我不是故意發火的……今天要不是我趕回來,你差點出事了!我都告訴過他不要把你一個人丟下了,一時片刻都等不了嗎?」

  柳拂衣站在一旁,心疼地注視著慕瑤,滿眼隱忍的自責。

  「好了。」慕瑤揉著太陽穴,耐心道:「是我讓拂衣去的。我本就沒什麼事,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看著。拂衣是想快點把大妖捉住。」

  「捉妖比姐姐的命還重要嗎?」慕聲氣得狠了,驟然抬高了聲調,「他把你一個人放在房間裡,姐姐你一點也不怪他嗎?」

  他瞥了柳拂衣未來得及脫掉的喜服,恨恨道,「他跑去和別的女人成親!」

  「慕聲!」慕瑤終於怒了,「都說了拂衣是與我知會過的,成親只是做戲,你怎麼不依不饒?」她吸一口氣,「爹娘是怎麼教你的?除魔衛道之家,怎能出貪生怕死之輩?」

  慕聲氣得心火旺盛,咬著牙退了兩步。

  柳拂衣忍不住撲到床邊將慕瑤抱在懷裡,閉上了眼睛:「瑤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慕瑤一腔怒火瞬間化作似水柔情,她捧著拂衣的臉:「別自責,拂衣,顧全大局是對的,阿聲也是氣急了……」

  二人額頭相抵著,開始纏纏綿綿訴衷情,聲音越說越小,最後變做了耳語。

  淩妙妙偷眼看著僵硬地站在一旁的、手握成拳的慕聲,幸災樂禍:倘若憤怒能化作火,慕聲此刻絕對能把整間屋子都燒了。

  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了,又鹹又苦的液體流進了嘴裡,她一抹臉,竟然摸到了一手眼淚。

  怎麼回事,她居然在不受控制地流淚!

  妙妙拼命回憶原劇情:追著拂衣跑到西廂房的淩虞看到主角鴛鴦秀恩愛,心知嫁給心上人的夢想破碎,當即站不住了,靠著牆坐下來,在角落默默流淚。

  淩虞的失望的神色被站在一旁的慕聲收入眼底。

  黑蓮花對於人情世故是多麼體察入微,他一下子看出了淩虞少女懷春的小心思,瞬間對她產生了懷疑。

  也就是說……

  鵝黃衣衫的少年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角落裡的她走來,他的眼珠烏黑,水潤潤的,宛如一片波瀾不興的湖。

  他的眸光落在妙妙淚痕斑斑的臉上,輕巧地打量了一番,眉角輕輕一壓,飛快地閃過一絲冷淡的殺意。

  隨即,似笑非笑地抬了眼:「淩小姐,虎口脫險如此幸運,不知你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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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1:48 AM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五章 替嫁(五)

  「淩小姐,你哭什麼?」

  妙妙「嗤」地笑了,可是眼睛如同失控的水龍頭,還在系統的作用下拼命流淚,她努力彎起一個巨大的笑容,又哭又笑,淚流滿面地看著他。

  慕聲愣住,低眼望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嗚……太感人了……」她乾脆捂住眼睛,放任眼淚如洪水氾濫。

  慕聲臉上的笑僵硬了。透過指縫,妙妙看清了他的表情。

  那雙黑潤潤眼睛望著她,滿眼都寫著「腦子有病」。

  慕聲站定不走,等著她把手放下來。他慢慢蹲下來,一張俊俏的臉靠近了她,近得可看見他根根上翹的睫毛:「感人?」

  「嗯……」妙妙點了兩下頭,又向床榻上執手相望的二人投去豔羨的眼光,「倘若我與慕姐姐一般幸運,能有柳大哥那樣的愛人,那就太幸福了……我什麼時候才能遇到良人啊嗚嗚嗚嗚……」

  淚珠從指縫裡滑落,淩妙妙用浸足了水的眼睛,從指縫間偷偷觀察他。

  慕聲多疑。到了這一步,與其遮遮掩掩惹他猜疑,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全部展露出來。

  只不過她說著說著,反而帶出幾分真情實感來。

  想她淩妙妙在真實世界,一個花季少女,新鮮的像樹上掛下來的青果兒一樣,長到二十歲還是無人問津,被系統選來配給大魔王,多麼的可悲!

  慕聲微微蹙眉,原因是誇讚柳拂衣觸到了他的逆鱗。

  但他眼裡冰冷的殺意如被風刮散了,逐漸轉變成促狹的笑意。

  他慢慢伸出手指,有意地觸上了妙妙的唇。

  柔軟。冰涼。

  妙妙宛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渾身僵硬,只能感覺到他冰涼的指尖從她的下唇角開始,沿著唇形一路勾勒,最終停在了唇珠上,手法輕柔,宛如情人之間的曖昧的小小意趣。

  淩妙妙渾身汗毛倒豎,聯想到殺人分屍前的比劃。

  「淩小姐抖什麼?」

  他無辜地抬起眼,抬手為她展示指尖鮮豔的一抹紅,「你的胭脂塗到外面去了。像是剛吃了小孩。」

  說罷,他露出一個笑容,像是一個明朗又頑劣的少年與她開玩笑。

  淩妙妙的臉瞬間漲紅。

  該死的柳拂衣,看著她出醜好幾個時辰,也不知道提醒她一下嗎?

  捉弄夠她的慕聲站起身來,丟給了主角鴛鴦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身離去,髮梢無比青春地躍動了一下。

  第一次與黑蓮花交鋒,妙妙已經汗濕後背。

  終極目標是攻略他?

  算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自打淩妙妙穿過來,她一舉一動都容易引起丫鬟們的圍觀。

  太倉郡是魚米之鄉,產的水稻顆粒飽滿,粒粒分明。太倉郡小姐的待遇實在優厚,晶瑩剔透的精米蒸得軟硬適中,上面還撒了芝麻粒、花生碎,滿口生香。

  菜品就更不用說了。淩虞才十六歲,就有自己的廚子,頓頓飯四菜一湯,珍饈點心變著花樣兒做。糖醋魚用的是最新鮮的鱸魚肉質鮮嫩;龍井蝦仁更是絕妙,清明前後的龍井茶氣味幽香,毫不逾矩地襯在飽滿的蝦仁下面,吃多少都不會膩。

  妙妙胃口好極了,面前的米飯碗迅速見了底,露出細膩瓷底上一朵精緻的紅梅來。

  她把碗一推,奇怪地發現旁邊的兩個大丫鬟都呆呆地盯著她看。

  妙妙:「看我幹嘛?添飯啊!」

  丫鬟甲接過她那隻圓溜溜的小瓷碗,喜滋滋跟丫鬟乙咬耳朵:「小姐胃口好了?往常不是只吃一兩飯還發愁嗎?」

  淩妙妙耳朵卻尖,瞬間就變了臉色:「開玩笑,一兩飯怎麼夠吃呢!」

  一兩飯,也就是食堂阿姨半大勺的量。

  淩妙妙終於知道為什麼淩虞這麼瘦了,大中午的,連一兩飯都吃不下去,長此以往,可不得修仙?

  與男女主角感情線無關時,系統會在角落裝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造作。

  這一點讓她感到相當滿意。天天殫精竭慮地完成任務,要是連吃也吃不飽,實在是沒法活了。

  她招來機靈的丫鬟甲,將手臂親昵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個……廚房蒸米飯,是不是都用那個……」她斟酌了一下用語,比劃道,「一個盆?」

  丫鬟甲愣了片刻,也跟著比劃了一下,「好像是有……一個盆。」

  主僕二人對視數秒,淩妙妙欣慰地笑了:「那就好,下次吃飯,你把那個盆給我端過來擺在桌上。我添飯方便,看起來心裡也踏實。」

  丫鬟甲:「……」

  郡守小姐的丫鬟們發現,自家小姐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從前的小姐陰陰鬱鬱,自憐自傷,吃得少,睡得也不安穩,話少得可憐。脾氣陰晴不定,見生人總是畏畏縮縮的。

  現在的小姐不僅飯量大漲,一睡睡到日上三竿,還愛說愛笑,有時候甚至爆發出驢叫一樣的笑,察覺到旁人驚恐的表情後,立即掩住口正襟危坐。

  小姐對此的解釋是:經歷了生死一線,你會發現,淑女端莊、主人架子和那些傷春悲秋的小情懷都沒什麼用,活得好才是真的好。

  雖然聽不太懂,但是似乎挺有道理。

  總之,狐妖風波過去後,淩虞突然變成了一個極度惜命、積極向上的小姐。

  淩妙妙用宿命洗腦法說服了周圍的丫鬟後,動作又大了起來,開始在晨光熹微的時候繞著後園晨跑了。

  天光還沒有大亮,霧氣茫茫,庭院裡的矮樹叢烏烏的一片,在白霧裡若隱若現。

  淩妙妙正跑得氣喘吁吁,迎面裝上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竟是迷迷糊糊起來小解的太倉郡守。

  淩妙妙差點驚叫出聲。眼前那胖子爹顯然一肚子起床氣,揉著自己被撞痛的胸口,怒吼:「什麼東西大早上的亂竄?」待眯縫著眼將眼前人看清楚了,吃了一驚,「呦,乖寶兒?!」

  方才擺老爺架子罵人的郡守瞬間軟了下來,又是拍她的肩膀,又是摸她的腦袋,語氣聽起來急得要哭:「兒啊,撞痛了沒有?」

  淩妙妙哭笑不得地扒拉下來他的手,叫道:「爹。」

  郡守這才定下神來,看著妙妙熱氣沸騰的小臉和一身男式綢褲,吃驚道:「兒啊,這是幹什麼呢?」

  「爹,我晨跑。」

  「晨跑?」郡守嘴裡像是吞了個雞蛋。

  「嗯……我鍛煉身體。」

  郡守想了又想,陪著笑、非常小心地勸道:「寶兒,你身體不好,早上多睡一會兒,等中午天氣暖和了,讓丫鬟們陪著你一起跑好不好?」

  「……不好。」妙妙氣笑了,熟練地對著家長滿口忽悠,「爹,一日之計在於晨,我吸收天地精華,有助於養身體的。」

  「哦——」郡守和所有容易被子女忽悠的父母一樣,聞言輕易地放下心來,一臉欣慰與信服交織的表情,「妙妙,你跑,要堅持跑。」

  他看一眼妙妙的綢褲,堅定道:「別穿這個了,爹爹明兒叫人給你做條新褲子,上面有碎花兒的,可好看。」

  妙妙哭喪著臉:「謝謝爹……碎花還是不要了吧……」

  郡守笑得雙下巴都出來了,眼睛旁邊全是褶子:「好好好,那要大花兒的,大紅花兒,襯我家乖寶兒。」

  妙妙:「……」

  柳拂衣忙於照顧受傷的慕瑤,主角鴛鴦躲在房間卿卿我我,慕聲則忙於在外採藥,三個人一時間都銷聲匿跡。

  這兩天沒有任務,淩妙妙樂得輕鬆自在。早起晨跑,早早睡覺,過得比之前的任何一年還要規律。

  這一日,在熹微的晨光裡,淩妙妙遇上了早歸的慕聲。

  清晨的霧氣沾染了他黑亮的髮梢,化作朦朧的濕氣,少年的髮尾搖搖晃晃,背上輕巧巧地背著個竹筐,笑盈盈地繞到了她面前:「淩小姐?」

  「哎?」淩妙妙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待看清來人,吸了一大口冷氣入肺腑。

  他的眼眸在迷蒙的霧氣中顯得潤澤,清水洗過的琉璃一般,倒映著微光,立在那裡,像是破除黑夜而來的一抹晨曦。

  「淩小姐這是……」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從她臉上下移,落在了她畫著紅色大花的新綢褲上。

  「哦,晨跑。」她面不改色地回答,有些緊張地一口氣背出了解釋了無數遍的詞,「一日之計在於晨,我吸收天地精華……」

  「噗。」

  妙妙一下子結舌。

  黑蓮花笑了,黑蓮花竟然笑了!

  她不知所措,滿腦子只剩下這一行彈幕刷屏。

  慕聲微微抬起笑彎了的眼睛,認真地盯著她熱得紅撲撲的臉:「淩小姐又不是朵靈芝,吸收得了天地精華嗎?」

  慕聲一笑,便是妖花綻放,眼尾、嘴角、臉頰都在張揚著美麗,還是一種由衷愉悅和快活的、積極正面的魅力。

  淩妙妙尷尬地解釋:「總有好處的,至少下次遇見妖怪,我能跑得快些。」

  提起「妖怪」,慕聲眸中神色瞬間冷淡了幾分,但他面上仍然笑意盈盈的:「說起妖怪,倒是讓我想起來一件事。阿姐遇險的那一次,柳拂衣用通訊符聯絡我……」

  他看著淩妙妙的臉,笑道:「那張通訊符,怎麼會在淩小姐手上呢?」

  淩妙妙心裡「咯噔」一下。

  就知道黑蓮花不會白找她搭訕,他勢必有備而來,有話要套。

  「有什麼奇怪的,是我讓他聯絡你的啊。」

  「哦?」慕聲微微垂眸,「你怎麼知道阿姐會有危險?」

  淩妙妙看著他的眼睛,心裡直打顫,仍然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我不知道慕瑤會有危險,只是你們將一個有傷的女孩子一個人留在屋裡,完全是給人可乘之機。」

  她的語調低下去,最後變成了不好意思的嘟囔:「我覺得不放心,讓他去看看他又不去,只好讓他叫你……」

  慕聲神色稍有緩和,妙妙甚至在他眼中看出了一絲奇異的期待:「阿姐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可是慕家的捉妖人……」

  淩妙妙不贊同地打斷:「那又怎麼樣,就算她再厲害,受了傷,也一樣需要人保護。」

  話語一出,她瞬間後悔起來。

  這語氣對於一向唯唯諾諾的淩虞來說,是不是太強硬了些?

  左等右等,沒等到系統的提示。她只好觀察慕聲的臉色,見他聞言微微出神,長睫一動不動,臉上竟然顯出了幾分堪稱溫情的意味。

  妙妙對他的感情變幻一無所知,只覺得不敢置信,盤問就這樣結束啦?

  黑蓮花真是喜怒無常。

  逐漸亮起的日光中,慕聲的視線再度集中在妙妙腿上一朵朵火紅的大花上,花心還是耀眼的黃色,是市井婦人最喜歡的式樣——熱鬧,鮮豔。

  卻看見她炫耀似的踢了踢腿,那可笑又豔俗的花兒就跟著亂顫,褲腳掀起來,若隱若現地露出雪白的腳踝。

  女孩兒的神色興沖沖的:「我爹爹選的料子,好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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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1:54 A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六章 替嫁(六)

  在慕聲和柳拂衣的悉心照料下,慕瑤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在她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守株待兔的郡守立即張羅設宴,款待這些一心為民除害的術士。

  「柳公子,慕小姐,慕公子,小人代太倉郡百姓感謝你們!」郡守舉杯相敬,發自肺腑地迸出了淚花。

  他對這些捉妖人的感激是真摯的,從前他對怪力亂神不屑一顧,一隻妖怪殺的人,比太倉郡一年的殺人犯殺掉的加起來還多,差點兒讓這些邪乎事害得丟掉烏紗帽。

  桌上是美酒佳餚。郡守府奢華,連酒杯都是官窯裡出的白瓷雞缸,酒倒進去,發出奏樂般清脆的響聲。

  柳拂衣白衣勝雪,姿態優雅地與郡守微微相碰,杯口相當謙遜地低了一截,語氣平和:「捉妖人以斬妖除魔為道,不敢居功。」

  他的神色謙和,氣質卻是不卑不亢、若即若離的,喝了酒之後,又不動聲色地拿走了慕瑤手裡那一杯:「瑤兒傷剛好,不宜飲酒,我替她喝了。」

  慕瑤一怔,沒有言語,頰上飛紅。

  妙妙察覺,慕聲從頭到尾不太高興。

  他當然不高興。這次遇險,男女主角的感情更進一步,已經到了對視一眼都要相視一笑的程度,慕瑤眼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妙妙親眼看見慕聲嫺熟地拆掉了雞腿上的骨頭,將雞肉放進了慕瑤碗裡,習慣性地向上抬眼看人,睫毛又長又密:「阿姐,這道鹽酥雞做得不錯,你快嘗嘗。」

  慕瑤對著弟弟露出個笑,小心地咬了一口,便將剩餘的轉頭給了柳拂衣,眼神裡滿滿的全是狡黠的甜蜜:「嘗嘗?」

  慕瑤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是個嫵媚動人的美人。她平日裡總是臉上淡淡的,沒有多餘的表情,於是這雙漂亮的眼睛就顯得清冷高傲。此刻難得露出了小女兒家的情態,蒼白的面頰上浮現紅暈,可憐可愛。

  拂衣心神一動,與她帶著笑意的目光相接,也不自知地笑起來,接過去毫不猶豫地放進嘴裡,也道:「唔,真的不錯。」

  慕瑤端著碗,不動聲色地低頭微勾唇角,如春光明媚。

  二人旁若無人的恩愛讓一眾丫鬟都看直了眼睛,木頭人似的望著,臉上紛紛露出了呆呆的笑容。

  慕聲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默不作聲地為慕瑤添茶,手有些發顫。

  「哈哈哈!」胖子郡守察言觀色,見到飯桌上突然尷尬,笑著打破了寂靜,「小公子喜歡這道雞,實在是本府的榮幸,多吃些,多吃些。」說著,還為慕聲親熱地夾了一隻雞翅膀。

  慕聲僵硬了一秒,立即禮貌地道了謝,維持著他在姐姐面前乖巧聽話的形象。

  只是,他碰都不碰那隻雞翅,只優雅地吃那露出來的半截米飯,到了最後,雞翅故意高高地堆在碗邊上,剩餘的一半已經見了底。

  慕聲這個人愛遷怒,自己心情不爽,就要讓別人也不舒服。

  郡守一時間有些尷尬,猜測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客人生氣。正在惴惴不安、斟酌言語之間,身旁人忽然一動,他瞪大眼睛。

  慕聲低頭吃飯,忽然面前「倏」地伸出一截皓腕,飛速夾走了碗裡的雞翅,他向上瞥過去,坐在他身旁的妙妙已經將雞翅撈進了自己碗裡,覺察到他的目光,對方滿臉無辜,延遲地補充道:「可以嗎……我沒吃飽。」

  妙妙聽見郡守倒吸一口涼氣教訓:「妙妙!你、你怎麼從客人碗裡夾菜?沒規矩!」他壓低聲音,欲哭無淚,「乖寶兒,咱家又不是吃不起雞,不夠再添就是了,你……」

  「我看慕公子不喜歡吃雞翅。」她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地答道,「我喜歡吃。」

  她看著額頭上盈滿汗水的郡守爹,邊啃雞翅邊笑成了一朵花兒:「咱家雞翅可好吃啦。」

  妙妙的強身健體頗有成效,原先瘦成一把骨頭的身體漸漸豐盈,下巴不再尖得戳死人,皮膚光滑又白皙,兩頰帶上健康的粉紅,與原來那個若有若無的影子大不相同,任誰都要多看幾眼。

  她嬌憨一笑,笑得郡守爹心都化了,什麼待客之道都拋下了,只曉得擼著她的毛兒寵溺地笑「好好好」。

  慕聲的心情很奇妙:左一個秀恩愛的,右一個護犢子的,就他一個討人嫌。

  他輕輕地將筷子一放,目光深沉地打量起了淩妙妙毛茸茸的側臉,正瞧見她對著郡守張牙舞爪的模樣。

  一個女孩子怎麼能笑成那樣?嘴角翹起來,眼睛也彎起來,整個人臉一抬,像一隻邀寵的貓兒,驕傲又傻氣。

  他想,阿姐從來不會這樣笑。

  他下意識地望回去,見到慕瑤和柳拂衣看著這對父女倆微微笑著,神色間充盈著溫暖,沒有一點詫異。

  他心底露出一絲寂寞的疑惑,他們都在開心什麼?

  柳拂衣道:「還有一隻雞翅,也給淩小姐吧。」說著身體力行,真的毫不見外叨了一筷子進妙妙碗裡。

  妙妙受寵若驚:「呀,謝謝柳大哥!」吃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麼來,笑眯眯地轉向了慕聲,恰跟他探究的眼神撞在一起:「也謝謝慕公子。」

  慕聲避過她的眼神,垂下頭吃飯,嘴角勾起一絲不冷不熱的笑,慢慢道:「不客氣。反正我也不喜歡吃雞翅。」

  妙妙吃得茶飽飯足,滿足地放下碗,見著慕聲冰冷的側臉,才對自己的行為有了些反思。她迷迷糊糊地想,方才一時氣不過,惹著黑蓮花了?

  午飯後,整個人遲鈍極了,她拖著睏得快轉不動的腦子,自嘲地思索,黑蓮花對她的好感是不是為負了?

  別人的系統都會提供一些金手指,再不濟也應該有一個攻略對象的好感度記錄,供任務人參考,不像這個破爛上帝之子,別說金手指了,除了佈置任務,理都沒理過她……

  「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任務後續。您需要按照角色【淩虞】的軌跡,增進與角色【柳拂衣】的相處時間及親密度。提醒完畢。」

  淩妙妙冷笑一聲。

  忘記了一條,絕對不能抱怨自己的系統,系統是可以讀取宿主心意的,你一想它,它說來就來,從來不聽宿主意見,說完就跑。

  淩妙妙扶住額頭,認命地歎口氣。

  慕瑤重傷初癒,尚有些虛弱,跟著妙妙看了一回咿咿呀呀的南方戲,日頭一落,就覺得精神不濟,早早地回房歇下了。

  男女主角維持著純潔堅定的革命情誼,雖然已經形影不離,但並未同房。柳拂衣、慕瑤、慕聲三人就住在緊挨著的三間客房裡。

  慕聲本來想厚著臉皮賴在姐姐房裡的,被慕瑤好氣又好笑地拒絕了:「阿聲,我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你看著嗎?」

  「阿姐,我不放心你。」慕聲認真撒嬌的時候,那雙眸子水潤,眼角微微挑上去,讓人移不開眼。他信誓旦旦地補充:「我不打擾阿姐睡覺,我就睡在地上,嗯?」

  剛到慕家的時候,他就是同慕瑤睡在一起。小慕瑤只比他大兩歲,卻像個小大人一樣,把夢魘驚醒、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他抱在懷裡哄:「阿聲不怕,只是做夢而已。」

  她的聲音細細的,溫涼如水,她的手隔著被子拍著他瘦弱得凸出的背脊,氣息讓人依戀。

  可惜到了八歲以後,慕瑤再也不跟他一起睡了,她柔軟的關懷也隨著年齡增長,一併慢慢消失了。

  慕瑤長成了一個冷淡倔強的少女。

  她早出晚歸練術法回來,還要點著燈溫書,窗邊映出她的影子。而他要等她屋裡黃澄澄的燈滅了之後,才能安心地入睡。

  慕瑤對弟弟的撒嬌早就有了抵抗力,故視若無睹,堅持拒絕:「不用。我習慣了一個人睡,有人看著,我會睡不著的。」

  柳拂衣適時插話:「阿聲放心吧,我警醒著,會守著瑤兒。」說罷,與慕瑤相視一笑。

  慕聲只能含恨搬進慕瑤隔壁。像以前一樣,隔著薄薄的牆壁,看不見,摸不著。

  黃昏最後殘存的餘光一點點向天邊靠近,黑紗般的夜幕慢慢遮蓋了穹頂。天色暗下來之後,郡守府處處亮起了燈。澄黃的六角燈籠懸在房檐上,投下一團橢圓的光暈。

  春末時節,夜晚涼意沁人,府中眾人大都待在暖閣子裡打牌消遣。常言道「春睏秋乏」,這個時候,大家一般都安置得早。院裡子沒了人聲,只餘草叢裡陣陣蟲鳴。

  淩妙妙的裙擺擦過地面,發出輕微的響聲。她一個人在夜裡走走停停,步履有些遲疑。

  昏黃的燈籠拉長她的影子,晃動著投在園子裡的白牆上。

  「奇怪了。」她琢磨,「白天的郡守府,和晚上的郡守府,看起來怎麼不一樣呢?」

  淩妙妙是個路癡。

  她東西南北不分,出門全靠導航,要是沒有人指路,她能在一個小地方兜著圈子打轉,永遠走不出來。

  郡守府是一座相當精緻的園子,中央鑿了一片曲折池水,亭臺樓閣繞著池子佈置,高低起伏,前後錯落,又有大大小小的太湖石林立,松柏掩映,當初胖子爹花重金請人修這座園子,為的就是在一大片附庸風雅的江南商賈之間,搶出一個「雅」字。

  只是這園子在淩妙妙看來,跟迷宮無異。

  而現在的園子,就是黑夜中的迷宮。

  她循著白天的記憶一路尋來,來回碰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疑似主角團居住的屋子。

  慕聲和慕瑤屋裡的燈已滅了,柳拂衣的房間卻透出暖黃的燈光來。

  收到任務提醒以後,淩妙妙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黑眼圈都顯了出來。

  她想不明白,淩虞好好一個大小姐,為什麼就老要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事到臨頭,她心裡還是一陣緊張,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做過這種難為情的事。

  她慢慢地湊近窗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把翹起來的窗角糊窗紙掀開了一個小角,然後,整個人貼了上去。

  桌上燈如豆,燈下是柳拂衣溫潤的側臉,他伏在桌上,正在用軟布十分仔細地擦拭那座小巧的九玄捉妖塔。

  淩虞總是在夜裡這樣偷窺她的心上人,變態吧?淩妙妙欲哭無淚。看這裡的窗戶紙打捲兒的滄桑模樣,原身從前不知道這樣幹過多少次了。

  燭火晃動了一下,柳拂衣的動作驟停,有些警覺地望向窗外。淩妙妙猛然退開幾步,站在房門外,心差點跳出嗓子眼。

  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隻手,淩妙妙倒吸一口冷氣,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白色髮帶在微風中輕輕飄蕩,慕聲披著夜露立在夜色中,眸中宛有澹澹的水色,壓低聲音笑道:「淩小姐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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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2:00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七章 替嫁(七)

  月光下,淩妙妙抬起頭來,面色蒼白,一雙杏子眼可憐巴巴地盯住他。

  她眼底有兩團深重的烏青,猛地一見,有些駭人。

  「我……」她猶豫著開口,咬住了下唇,似乎是難以啟齒,「……失眠了。」

  「失眠了?」慕聲抱著手臂,沒有挑剔她的答非所問,只是笑道,「哦,看樣子是沒睡好。」他走近幾步,低頭端詳她的臉,臉上是天衣無縫的關心神色,「淩小姐平白無故失眠,是有什麼心事嗎?」

  淩妙妙避過他的眼睛,腹誹:套話了,黑蓮花又開始套話了。

  「是有些心事。」她軟弱地點頭,順著慕聲的話應承下來。

  「跟柳公子有關?」他似笑非笑,朝著柳拂衣的窗口瞥去。

  「那倒不是。」妙妙歎口氣蹲下來,「我就是睡不著,想找人聊聊天。」她抬頭望了慕聲一眼,壓低了聲音,「沒想到你們都睡了,只有柳大哥屋裡的燈還亮著,本來想叫他,但又怕打擾了他,正在猶豫著。」

  慕聲一雙含著水色的眼睛打量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惜那柔潤的水色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片刻,他伸出手來,親昵地搭上了她的肩,淩妙妙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沒躲過去,他手臂上用了幾分力氣,輕巧地撈著她轉了個向,「那真是太巧了,我還沒睡,我陪淩小姐聊天罷。」

  妙妙讓慕聲拐著,強行遠離了主角團的住處,一路僵硬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走著。

  她心想,恐怕黑蓮花是擔心她對慕瑤不利,緊趕慢趕要將她驅離,帶到偏僻的地方毀屍滅跡了。

  「咳,慕公子,我們要去哪兒啊?」

  此時已有微弱的蟬鳴,池塘裡偶爾傳來一聲巨大的蛙叫,月光照在茂盛的青草上,像是為其鍍了一層模糊的珠光,慕聲的袖口傳來若有似無的梅花香,不住地往妙妙鼻中鑽。

  夜風帶著暮春最後一絲涼意。慕聲的語氣漫不經心:「散散步,有利於淩小姐睡著。」

  「那你……」妙妙不住地把頭彎下去,想要繞開他的桎梏,「一定要這樣陪我散步嗎?」

  慕聲撒了手,髮尾被風揚起,有些委屈地揉了揉手腕,「我以為淩小姐能從我碗裡夾菜,想必是跟我熟到不在意這些虛禮的程度了。」

  淩妙妙一時語塞。慕聲斜斜睨過來,「還是說,淩小姐這種親昵,只對柳公子特殊?」

  「那你恐怕誤會了。」淩妙妙貼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其實我完全不在意虛禮,平日裡不表現,只是怕嚇著你們。」她感覺到慕聲瞬間變得緊繃的身體,仰頭嘲笑,「看,慕公子不就被嚇著了?」

  「怎麼會。」慕聲立即收斂了快要漫出眼底的幽暗,順從地任她拉著。

  「外面太冷了。」淩妙妙在夜風裡瑟縮了一下,大膽地拽起了慕聲,「不如……慕公子去我房間坐坐?」

  話畢,才發覺自己心跳劇烈,像是偷了什麼東西。

  郡守小姐的閨房大而奢華,地上鋪著綿軟的波斯地毯,連床上掛著的帳子都是層層疊疊的鮫紗,薄如蟬翼,微風吹來,紗帳飄蕩,如同天邊的薄雲。

  幾盞落地的鶴形燈支在房裡,一星一星的燈火,靠牆根又有低的燭臺,每隔幾步就一盞,高高低低,閃閃爍爍,將屋子照得亮如白晝。

  桌上還有一盞精緻的六邊琉璃燈,擺在棋盤旁邊,給一枚枚黑子上了溫膩的釉。

  慕聲的長睫微垂,陰影落在了瑩白的臉上,他長久地注視棋盤,眉頭不自覺地微蹙。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棋子無意地在指尖摩挲。

  淩妙妙挽起袖子,只思考了數秒,啪嗒一下便做了決定。

  慕聲瞬間皺起眉頭,「淩小姐……」他話說了半句,眉間的不耐被理智強行壓下,輕輕呼了口氣,繼續落子。

  淩妙妙再次抬手的時候,發覺慕聲緊緊盯著她的手,她看著他隱忍的神色,心裡有些好笑。

  她落子的瞬間,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刻薄的語氣了:「淩小姐……你會下棋嗎?」

  「不太會。」妙妙抱歉地笑。

  不太會?完全是在胡下吧!慕聲心裡的怒火如萋萋荒草瞬間蔓延,瞄了一眼更漏,已經是三更。

  早知道她腦子有病,半夜不睡覺,故意耍著人玩。他也是有病,竟然還陪著她玩。

  「慕公子別生氣。」妙妙瞥著慕聲眼裡的冷意,軟綿綿地道歉,「傳統的圍棋我是下得不太好,不過……」她指了指棋盤,「你再仔細看看?」

  慕聲沒好氣地瞥向棋盤,是他認真思量、步步謹慎的黑子,以及她信馬由韁、隨心所欲的白子,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你觀察一下……」她的手沿著棋盤上的一溜連續的白子比劃,小心地提醒道,「它們連成一串了。」

  「嗯,我看到了。」慕聲強行壓抑著怒火,冷眼看著她,幾乎是在冷笑了。

  只有傻子才會故意把棋子連成一串吧。

  「我給你解釋一下,這是咱們太倉郡的民間時興的下法,跟你那種玩法一樣有趣兒。」妙妙笑著看他,「誰先連成五個子,誰就贏了,是為五子棋。」

  傳說「女媧造人,伏羲做棋」,五子棋始於圍棋前,興於堯舜時,古代先民,街頭巷尾,人人愛之。雖說不及圍棋高端,但誰敢質疑五子棋在歷史中的重量?她沒胡說,慕聲不知道,只能說明他孤陋寡聞。

  慕聲看著她的臉,微有些出神。

  他在慕家是那個樣尷尬的存在……養父母除了提供衣食,幾乎沒有人主動管過他。他會的技能,多半是姐姐教的。慕瑤是捉妖世家慕家的長女,身負重任,她早出晚歸,披星戴月,什麼都必須學會,而她也不負眾望。

  慕瑤很喜歡下棋,可惜爹娘忙於捉妖,她只有滿腹理論,畢竟缺了個對手。

  於是她就悄悄教會了慕聲,姐弟二人時常切磋,以增進棋藝。

  他只知道圍棋有一種下法,就是慕瑤教他的那一種。

  「你看著我幹嘛?」妙妙樂了,「不相信啊?」

  慕聲轉而盯著棋盤:「確是第一次聽說。」

  妙妙將棋盤上的棋打亂,拂到一旁:「你不要小看五子棋,它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學問大著吶。」她若有所思地頓住了,問道,「慕聲,你的棋下得是不是很好?」

  「……」少年竟難得地沉默了。

  他在慕家,可有可無,人人欺之。只是,別人不知道的是,不論任何領域,只要有機會接觸,他就會像被澆灌的幼苗一樣瘋狂汲取知識,想盡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和完美。

  下棋也是一樣,更何況,這是姐姐手把手教的。

  初始時他總是輸,到後來,慕瑤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很少贏過姐姐,大多時候,他都是刻意輸棋。

  因為慕瑤不喜歡他棋風詭譎,不喜歡他為了贏不擇手段。既然姐姐不喜歡,那他就不贏,寧願做出天真又愚鈍的模樣,忸怩不定,撒著嬌央求慕瑤:「阿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那時,慕瑤就會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拍拍他的頭:「不行,一定要下到最後。」

  「可是我會輸啊,姐姐已經快贏了。」

  慕瑤板起臉來:「不能因為怕輸就不下了,來,阿聲,落子。」

  事實上,他何止不會輸,他還知道,怎麼能讓慕瑤不著痕跡地贏。

  可是,慕瑤已經很久沒有跟他下過棋了。因為,柳拂衣也是個中高手,他是姐姐最欣賞的、棋風穩健又正派的類型。他們雙雙對對,棋逢對手。

  慕聲眸光漸深。

  妙妙見到黑蓮花一張白玉般臉上幾番陰晴不定,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

  看這模樣,想必是下得不好了。誰讓她不會圍棋,看不出門道,黑蓮花努力又費勁地下了半天,讓她給玩了……

  心裡突然生出一絲愧疚。

  「……我剛剛說到,五子棋看起來簡單,實際卻很難。」她違心又圓滑地轉過了話題,「慕公子你圍棋下得再好,也不一定駕馭得了這小小的五子棋。」

  她將棋子分好,黑的留給自己,白的推到他那邊,「玩一局試試?」

  慕聲看著面前一盒白子,蹙眉:「換子了?」

  「是呀。」淩妙妙彎起眼睛,拈起一枚瑩白的白子給他展示,燈花映在她眼睛裡,像兩輪小月亮,「這是雲子,色如嫩牙,白得像慕公子一樣,多好看。」

  慕聲:「……」

  四更天,夜最深,萬物沉睡時。

  淩妙妙屋裡的燈仍舊亮著,慕聲與淩妙妙面對面坐著。

  「慕聲你輸了!」

  「慕聲你又輸了!」

  「又讓我贏了!你好好下,別老讓我啊!」

  慕聲頓了頓:「……再來。」

  疲乏的時候,他打量對面的妙妙,滑下來的一縷碎髮被她粗魯地別到了耳後,身子前傾,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棋盤。半晌,像是見著了老鼠的貓一樣,眼裡倏地一明,弓起身子猛然一撲,「噠」地一下捉住了獵物。

  「慕聲你看你看,你又輸了!」她喜不自勝,眉宇間還帶著點狡黠的幸災樂禍。

  他向下瞥去,果然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快要占滿整個棋盤的棋子裡,找到了一行藏匿其中的、連續的黑子。

  慕聲皺皺眉頭,抱怨道:「我眼睛都花了。」

  「我眼睛也花了!」她還沉浸在喜悅中,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得意忘形,「那我怎麼還能找到呢?」

  慕聲無言以對。他突然想起走江湖時曾聽過一句話,大約是:想要與男人做朋友,陪他喝一場酒;想要與女人做朋友,陪她看一場戲。這話說得不準確,有的女人,陪她玩幾局棋,她就連「慕公子」也不叫了。

  四更天了,淩妙妙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仍然精力充沛、熱情似火。這種發瘋一般都興奮顯然也感染了慕聲,他僅有的幾絲睡意也煙消雲散了。

  「淩虞。」慕聲也開始叫她。

  「別叫我淩虞。」妙妙垮下臉,「難聽。」

  淩虞,可不就是囹圄,困了原身一輩子?

  慕聲完全拋棄了自己禮貌的假面,抬抬眼皮:「『淩小姐』三個字,拗口。」

  「那你叫我小名兒,妙妙。」

  「……」他頓了頓,沒叫出口,而是在熬夜的頭痛下,神志不清地、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我也有個表字,叫做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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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2:11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八章 替嫁(八)

  「小姐,小姐?」丫鬟甲小心翼翼地喚,她的聲音輕得像貓兒叫,一聲一聲的直撓人。

  「怎麼了?怎麼了?」淩妙妙一個翻身驚起,呼啦一下掀起了帳子,頭髮亂七八糟地支著,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嚇得丫鬟後退了幾步。

  「沒……沒什麼大事。」她結結巴巴解釋,「老爺說柳公子慕小姐他們在前廳吃茶點,讓你去陪他們玩兒。」

  淩妙妙「哦」了一聲,揉著惺忪的睡眼,呆滯地坐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起了床。

  象牙梳子沾了泡著花瓣的清水滑過黑髮,梳到了原主那些因為日夜長籲短歎而枯黃分叉的髮梢,便纏住了,丫鬟甲小心翼翼地揣測著主人的心意,抓了一把香膏細細按摩。

  一瞬間濃香撲鼻,淩妙妙打了個噴嚏,捂著鼻子不耐煩道:「哪兒這麼麻煩?剪了就是了。」

  丫鬟甲大驚失色:「這……這怕是……」

  「來來,我來。」她在抽屜裡尋著一把剪刀,從丫鬟甲手裡奪過頭髮來,哢嚓哢嚓剪了一圈,零碎的髮梢交錯著落在妝臺上,邊狠狠剪邊教訓,「有捨才有得,剪了它才能長得好,別太寶貝這些頭髮了。」

  淩妙妙放下剪刀,像沾了水的小狗似的,飛速地甩了甩頭,抖掉了衣服上的碎髮後,又進入了入定狀態。

  鏡中人眼皮有些腫,微微耷拉下來,顯得有些呆滯。

  「小姐昨晚沒睡好嗎?」丫鬟甲小心翼翼地問。

  「……也不是。」淩妙妙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按理說昨夜是她攻略黑蓮花的成功第一步,應該睡得香甜又美滿才對。

  偏偏一閉眼就被噩夢纏繞。

  火把倒映在明鏡兒一般的池塘裡,像是碎了一池子的火星,熱氣炙烤著人的臉,門口跪著一排又一排衣衫不整的人,臉上滿是污泥,幽幽的悲泣此起彼伏,渲染了整個天地。官兵拿女孩子,都是扯著頭髮的,她們雙手反剪身後,被迫踉踉蹌蹌地走著,像是被拖著的破麻袋。

  哭聲滔天。也有人掙扎的,像是被扔上秤的魚,瘋狂甩動尾巴,下一秒就被大刀砍了頭去,腥熱的血噗地湧出,瞬間聚成了一塊小水窪,聚在劊子手的靴子旁邊,他抽腳離去的時候,靴子底發出了吸滿水的咯吱聲。

  很多個木箱子一堆堆累起來,有的開口了,露出沒釘死的木條底下一點晃人眼的華光,是一支顫動的蝴蝶釵,翅膀支了出來,孤單地展露著無人欣賞的美。

  遠處的馬兒打著響鼻,瘸腿的士兵準備將箱子搬到馬車上,讓一個強壯些撞到了一邊去,兩人廝打起來。

  夜幕閃著紅光,人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或瘋狂,或死去。

  妙妙看著丫鬟尚長著細絨毛的臉。收水鏡的那天晚上,這小丫鬟嚇得牙齒打顫,臉色鐵青,這會兒,又紅彤彤的像個蘋果了,年輕的生命是有韌性的。

  「你多大了?」

  丫鬟有些疑惑地吶吶:「……十四歲。怎麼了,小姐?」

  妙妙看見她的臉了,十四歲的小姑娘,在那個混亂的夜晚,讓人糟蹋以後掐死了,扔在泥地裡,瞪著那雙大眼睛。

  那時候,淩虞在哪裡呢?過了青竹林,還是到了杏子鎮?她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家,以及被她遠遠拋在背後的這些人,最後都面對了怎樣的命運?

  她垂下眼簾:「沒什麼,走吧,上花廳去。」

  「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階段後續:要求您繼續在角色【慕瑤】在線時增加與角色【柳拂衣】的親密度。提醒完畢。」

  驟然收到提醒,淩妙妙嘴裡的餅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呸。」她吐了出來。

  「不合口味嗎?」柳拂衣笑著喝茶,好心地將妙妙的茶杯推過去。

  「我看,淩小姐是沒睡醒呢。」

  慕聲似笑非笑地開了口,同樣是四更天睡下的人,他的臉色竟仍然白裡透紅,眼底下連一塊青也看不見。

  觸到慕聲那雙黑眸,淩妙妙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一瞬間火光與幻影再次席捲而來,胃裡開始翻湧。

  慕聲看見她面色蒼白地猛灌了一口茶,像沒聽見一樣完全掠過了他,轉向了柳拂衣,軟軟弱弱地問:「柳大哥,我臉色是不是很差啊?」

  她全神貫注,眼中灼灼,慕聲的神色僵了片刻。

  花廳裡只有妙妙陪著主角團,郡守爹一早忙著處理政務去了,他的原話是,年輕人與年輕人才好聊在一處,他老了,總是接不上話,惹客人尷尬。

  事實上,妙妙知道,郡守是有意多留這群能人異士住一段日子,以免郡中再遇見什麼棘手的妖物時求告無門。而他不好以身份壓人,就將重任交給了寶貝閨女。他期望妙妙能與他們打成一片,最好能攀上幾分交情。

  「唔,是不太好。」拂衣仔細端詳她一下蒼白的臉,微蹙眉頭,「哪裡不舒服?」她二人靠得極近,當他低頭俯視時,便構成一個有些曖昧的角度。身負男主光環的柳拂衣氣質獨特,這樣凝神盯著人看,足夠大姑娘小媳婦羞紅臉。

  妙妙大膽回視過去,放任自己的臉上帶上紅暈,語氣越發可憐:「我就是……夜裡睡不好。」

  透過柳拂衣的肩頭,她看到慕瑤喝茶的姿勢頓了頓,抬起那雙冷清的眼,往這邊看過來。

  妙妙又靠拂衣近了一些,嚅囁道:「就是收鏡妖那一次之後,我每晚都做噩夢。」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以致於柳拂衣不自覺地要再湊近一些去聽。

  慕瑤微微蹙起眉頭。

  聽聞「鏡妖」二字,柳拂衣面色一凝,端詳她半晌,安撫道:「淩小姐是普通人,可能是受了大妖的影響。」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鼓鼓的素白錦囊來,「裡面添了艾草和忘憂,可以安神,淩小姐不妨試試。」

  淩妙妙搶過來就死抓著不放手,還要楚楚可憐地推辭,「我真的可以拿嗎……」

  柳拂衣哭笑不得:「可以。」

  淩妙妙做了個一把揣進懷裡的動作,抑制不住上翹的嘴角,「那我真的拿走了?」

  柳拂衣被逗笑了:「嗯。」

  「拿去吧,送給淩小姐了。」慕瑤的聲音淡淡的,目光直射過來,「要是氣味不喜歡,我這裡還有。」

  淩妙妙微微偏頭,這屋裡氣氛非常奇異,只有柳拂衣一人渾然不覺,坦坦蕩蕩地正常言語。

  女人的直覺很準。再神經大條的雌性生物,都會對自己的配偶周圍的任何雌性產生微妙的敵意,她們不自覺地豎起毛髮,警惕著所有的溫柔陷阱。雖然慕瑤言談自如,但她此刻已是渾身緊繃:緊緊捏住杯子的指節出賣了她,靠近指甲的皮膚幾乎被擠出個窩來。

  慕聲的神色早就不對了。他就像慕瑤懸在窗邊的晴天娃娃,有些情緒,慕瑤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卻能先一步察覺。因此,他望向妙妙的眼神,也帶上一抹幽深。

  「慕姐姐也有香囊嗎?跟柳公子是一對的?」妙妙將柳拂衣的香囊捏在手裡把玩,好奇地問。

  欺負人也不能太過火,她原意是想開個玩笑,讓慕瑤紅個臉,也好揭過這尷尬的一頁,不至於為了刷親密度,讓小情侶產生矛盾。

  可淩妙妙畢竟沒有感情經歷。她哪能料想到,一句隨意的調侃聽在慕瑤耳中,莫名其妙地帶上了不懷好意的試探,她被激起了宣示主權的雄心,一個「是」字已經到了嘴邊——

  「不是。」慕聲故意答道。

  「這倒不是,捉妖人身邊一般都會帶幾枚這樣的香囊,以驅離邪物。」柳拂衣幾乎是在同時一本正經地解釋。

  淩妙妙一時傻了。好尷尬,怎麼辦?

  慕瑤的臉色由白轉紅,又轉白,「蹭」地站了起來,「我先回去了。」

  「阿姐,我送你回去。」慕聲巴不得這樣的結果,緊跟著慕瑤,笑得好似三春花開,眼裡綻放出華光來。

  柳拂衣坐直朝著慕瑤的背影望去,眼中擔憂,卻轉過來面對著妙妙。

  「你快去吧柳大哥,多謝你的香囊了。」妙妙非常乖覺地為他讓開一條路。

  柳拂衣卻不走了,他修長的手指挾出一枚無字的符來,拿過妙妙手上的香囊,將其疊成小塊,塞了進去,「這是我的符紙。」

  他微微笑道:「上面有我的氣息。如果噩夢是邪物作祟,一覺察到它,就不敢來纏你了。」

  淩妙妙被男主角的仁義感動得痛哭流涕,小心翼翼地捏著香囊的開口,生怕將其碰壞了:「多謝柳大哥……」

  柳拂衣一笑,這才抖袍而去:「我去看看瑤兒。」

  人跡罕至的西廂房外,一道人影走過池邊。暮春的風吹過池塘,吹皺一池春水,柳條隨之款擺,有一枝溫柔拂過少年人俊俏的臉,被他一把折去。

  含著綠芽兒的柳條捏在手裡打了個轉,轉眼被毫無留戀地丟進池子,沉進了淤泥裡。

  慕聲心裡煩得很。

  「阿姐,我看那淩小姐對柳拂衣有意。」

  「別胡說。」慕瑤坐在床上,神色淡淡的,只是眸光猛地晃了一下。

  阿姐心亂了,他自是得意,添油加醋,「我看那柳拂衣也不討厭淩虞。」

  「阿聲。」慕瑤蹙眉,「你要是閑得很,就去練練術法,別在我跟前晃蕩。」

  「阿姐別生氣。」他放軟了語氣,「我只是擔心,萬一柳拂衣他……」

  「拂衣不是那樣的人。」慕瑤淡淡地打斷,她眼裡澄澄明明,一絲懷疑也沒有。

  他就是討厭阿姐對那個人這樣的信任。

  風吹起他柔軟的額髮,吹來蝴蝶般翩飛的一抹黃,慕聲伸手一抓,是一片殘缺的黃紙,上面的殷紅字符只能看見個角,辨不清是什麼字。

  他的神色猛然變了,這是柳拂衣的符紙。

  那紅色的不是丹砂,而是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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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2:25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九章 替嫁(九)

  什麼情況下,需要功力強大的捉妖人以自己的血繪製符文?

  一則情況緊急,二則力求保險。

  雖然慕聲不喜歡柳拂衣,但他不得不承認,柳拂衣是出類拔萃的捉妖人。遇見慕瑤之前,他有本事獨來獨往,不依靠任何隊友,除了極其幸運地擁有九玄捉妖塔外,還因為他的技能極其高超,他經手的妖物,十有八九都是一擊斃命。

  慕聲抬起頭。

  眼前隱蔽在茂盛松柏背後的西廂房陰沉濕冷,與滿園春色格格不入。

  「我在瑤兒門口畫了符,我沒想到……」柳拂衣曾經這樣對他解釋,話沒說完就叫他充滿戾氣地打斷,「你沒想到什麼?是不是等阿姐死了你才能想到?」

  柳拂衣面色蒼白,一時緘口。

  柳拂衣並不是個自負的人,他的心思一向縝密,如若他是用鮮血畫符,不難解釋他為什麼放心地留慕瑤一個人在房裡而不去看顧。

  因為幾乎沒有大妖能夠衝破柳拂衣以鮮血畫的符。

  一個水鏡,能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慕聲的眸光落在破碎符紙的邊緣上,他冰冷的手指撫上去,一道硬剌剌的、參差不齊的毛邊,不像是大妖震碎的,更像被人撕開的。

  慕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動作堪稱優雅,卻像是暴風雨前片刻冷凝的寂靜。

  淩妙妙在閨房裡試夏天的新衣。

  淺緋色上襦很薄,摸上去軟綿綿的,布料裡面摻雜了閃亮亮的銀絲,若隱若現地透出光滑的肌膚。丫鬟整理衣領時,手指拂過她裸露的脖頸,引得她笑個不停。

  妙妙低頭繫帶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地扭扭脊背:「怎麼有點兒紮呀。」丫鬟撩起衣服一看,嚇了一跳:「呀,背上都紅了。」

  她的手指熟練地檢查著衣料,摸到靠裡的地方幾塊稍硬的凸起,滿不高興地抱怨起來:「今年怎麼回事,有紗疙瘩的紗都能選出來。」

  「小姐,脫下來吧,這衣服穿不得了。」

  淩妙妙半回過頭詫異道:「一兩個疙瘩,這也沒什麼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了。」丫鬟幫她輕柔地把上襦脫下來,毫無憐惜地扔在一旁,歎道,「要不是宛江發水,紡紗的農戶沖走了一半,歲貢都是趕出來的,小姐哪裡需要湊合著用有疙瘩的紗啊。」

  宛江橫跨太倉南部,滋潤了這一方魚米之鄉,同時也是航運的命脈。淩妙妙不太明白,這麼重要的一條生命線發洪水,聽起來還衝垮了民居,她怎麼一點也不當回事?

  「你說……咱們太倉郡受災了?」

  「小姐不必擔心,沒什麼的。」她撇撇嘴,「宛江每隔三四年不就要衝一次大堤嗎?反正也沖不到咱們這裡來。」

  這張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熟稔的又老成的詭秘,「哪次宮裡不發銀子下來修大堤?每次一發銀子……」她笑著眨眨眼,「小姐很快又會有好看的新衣料子了。」

  淩妙妙心裡咯噔一下。

  「不准說了。」她沉下臉。

  丫鬟吃了一驚,浮現出驚慌的神情:「……小姐?」

  太倉郡守拿著救災的銀子,一半用來修堤壩,另一半悄無聲息地沒了。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都知道得這麼清楚,想必在這郡守府裡上上下下都是公開的秘密。

  府中人笑著守著這個秘密,在太平盛世裡大大方方地過日子。

  「爹爹呢?」

  「在……在書房與宮裡來的人談話。」

  「我這就過去找他。」

  「小姐……」

  妙妙一推門,門外站著慕聲。柔和的光線落在他漆黑的鬢髮上,束起的頭髮隨風微微擺動。

  「淩小姐?」他笑道,眼珠黑潤潤,深不見底。

  「幹嘛?」淩妙妙掠過他走出去,刻意同他保持了一點距離。

  慕聲不緊不慢地綴在她身後,長拗靴上銀線繡的麒麟圖騰猙獰地反映著光,青石板上落下個寬肩窄腰的影子。

  「你怎麼有閒心來找我?」淩妙妙怎麼看他都像是個瘟神,恐懼和緊張使她忍不住地胡亂揣測,步子加快了些。

  慕聲像是個幽靈,輕輕鬆鬆地追平了她,伸手到她背後一攬,便將她帶到一叢巨大的太湖石背後。

  光線一下子暗下去,這個角落潮濕又逼仄,只有圓滑的石洞裡漏出刺目的光。他有些粗暴地放開她,撒手的時候,勾掉了她幾根髮絲。

  淩妙妙顧不上疼,心中惴惴:「你……你有話對我說?」

  慕聲沖她笑:「幾天沒見慕小姐,失眠治好了嗎?」

  他的笑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最青春明媚的一張臉,那一雙明亮的眸子醞釀著的卻是一絲壓抑著的情緒。

  那是冰冷的酷虐,在笑容的偽裝下,仍然禁不住飄出了幾絲寒星。

  「好……了。」淩妙妙乾巴巴地回答。

  「看來柳公子的香囊很好用啊。」他一字一字地極輕柔地往出蹦。

  淩妙妙受不了了:「慕聲,你……是不是間歇性失憶啊?」

  他並不生氣,抬起頭來:「哦?何出此言?」

  淩妙妙忍不住想問系統,黑蓮花的好感度是會在每天清零的嗎?為什麼本來都要在正常的道路上進步的慕聲,突然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你想問什麼就問好了……打什麼啞謎?」妙妙一煩躁,氣焰也跟著高漲。

  「……」慕聲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手心,沉默了片刻。這幾分鐘有如幾個世紀,心內忐忑如淩妙妙,覺得下一秒慕聲可能會暴起殺人。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他涵養極佳地勾起嘴角:「淩小姐誤會了,我只是關心一下。」

  可惜,這樣的油鹽不進比暴起殺人更讓人抓狂。

  「不是說了叫我妙妙就可以了嗎?」

  「淩小姐說笑了。」慕聲眼中深不見底,與那天棋盤邊上的懊惱的少年判若兩人,「子期只是個客人,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樣子,怎麼好與郡守小姐不講禮貌?」

  看來黑蓮花的好感度和記憶果然是會每天清零的。

  不過,有一點他沒說錯。主角團生活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裡,他們與風平浪靜生活著的原身淩虞,本就是兩條不同的直線,有了個交點,又應該快速分開去,愈行愈遠。

  淩虞一個連紗疙瘩都不能忍受的嬌小姐,為什麼會與主角團一起踏上那條不屬於她的驚險之路?

  噩夢中的那個夜晚。

  夜風呼嘯。

  郡守的臉色虛白,兩頰的肉鬆弛地顫動著,一顆顆冷汗吧嗒吧嗒地順著鬢邊流下來:「……讓爹再看看你。」

  女孩嗚嗚的悲泣:「爹……」撲進父親懷裡,他的衣服都被濕熱的汗水浸透了。

  「乖,乖,走罷。」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外面是喊殺聲,火把的光化作窗子外面一團一團明亮,不住地擦著窗臺溜過去。

  「老爺,辦好了。」

  垂著頭的下人咬牙低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得到內堂裡一雙穿著嶄新蜀繡絲履的腳,腳底一塵不染,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好。」郡守抬起臉來,眼裡閃過一絲毅然的厲色,用力將麻杆兒一樣的女孩從懷裡推開去,後者哭著跌進柳拂衣的懷抱裡。

  外面穿來了隱約的、含著瘋狂喜悅的聲音:「在中廳裡,老爺就在中廳裡,快跟我來!」

  女孩往拂衣懷裡縮了縮,剎那間滿臉驚恐。

  「快走。再也別回頭。」

  「他們就在這裡!」

  大門被攻破,一行黑影最終連綿地闖進了屋,與此同時,蒼烏色的連綿屋宇驟然迸發出火光,火焰從門窗縫隙中撲出,轉瞬間變成燎原之勢。

  柳拂衣背著她,那火球一樣的一片,凝成個小小的點,在視野中遠去。

  「淩小姐看起來心不在焉呢。」慕聲開口將妙妙驚醒,他的臉色有些陰沉,「還在想什麼心事嗎?」

  「我……我還有急事,我忙完再來陪慕公子說話。」淩妙妙渾渾噩噩地往外走,只想快點曬到太陽。

  「你說我失憶……」慕聲的聲音在她背後想起來,帶著酷寒的笑意,「有沒有人告訴過淩小姐,你也是個有兩張面孔的人呢?」

  妙妙一怔,跨出去的步子頓住了,炸了毛似的回過頭去:「我又怎麼了?」

  慕聲卻不肯說了,笑著擺擺手,示意她走開,笑容明朗無害,像是剛剛開了個狡黠又無傷大雅的玩笑。

  妙妙在心裡罵了黑蓮花一通,提起裙子走了。

  緋色的上襦若隱若現地透出她的脊背,那鮮豔的顏色集中了全部的陽光,白色襦裙亮得刺目,拐過一個茂盛的花樹叢,消失在視野裡。

  慕聲低下頭去,手上纏著淩妙妙兩根漆黑的髮絲。

  他從袖中掏出那片符紙的碎片,兩指在手心畫了幾筆,幾股若隱若現的氣流像是流動的雲霧一般,湧向了符紙。

  過了很久,一根細碎的的毛髮自遠方飄來,羽毛般輕飄飄地落在他掌心,恰凝在符紙上方。

  慕聲右手手指拈起這跟不易覺察的毛髮,對著光仔細查看,陽光照著他低垂的羽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髮尾微微枯黃,向上打著捲兒。

  他伸出左手,淩妙妙的髮絲黑亮,髮尾是個整整齊齊的斷面。

  不是她?

  慕聲面上閃過一絲驚疑。

  符咒在他掌心中燒掉了半邊,剩餘的半塊仍然在盡力吸引氣流,引來一股甜膩的味道,摻雜在符紙的氣息中。

  緊接著,剩下的那半片符紙掙扎了一下,也燃成了灰燼。他頓了頓,將淩妙妙的頭髮也順手放了上去,慢慢引來她身上的氣息。

  他專注地等待,竟然含了一絲緊張。

  淩妙妙留下的微不可聞的氣息慢慢聚集在他身邊,逐漸被提純、放大,艾草和忘憂的氣味被濾去,一股奇怪的豔香傳來,分辨不出底下是否還有那股甜膩。

  緊接著一股熟悉的氣息席捲而來——那竟是濃重的柳拂衣的氣息。

  慕聲本來稍稍放晴的臉上再度籠上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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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2:31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十章 替嫁(十)

  淩妙妙一路暢通無阻、步履匆匆地進了廳堂。

  宮中派來交接事物的大員剛剛離開,空氣中混雜著招待茶的香氣與安神的香料味,嫋嫋一縷白煙從香爐中冒出,在空氣中盤桓上升,背後是癱坐在椅子上的郡守,剛剛應付完差事,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爹爹。」

  「呦,我兒來了?」郡守胖嘟嘟的臉上瞬間浮現出生動的神采,彷彿被突然添注了力量,他快活地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拖了張椅子到幾案對面,「快來爹這兒,累不累?」

  他虛白的和額頭和鼻翼掛著密密匝匝的汗珠,不停地用手帕擦著,實在是一個愛出汗的人。

  淩妙妙反手掩上了門,手腳麻利閉上了窗,這才滿臉嚴肅地坐在郡守對面,開口便道:「爹,剛才那人是不是宮裡派來賑災的?」

  郡守愣了愣,「欸。」好笑道,「好閨女,你認得他?」

  「不認識。」淩妙妙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次的錢,爹爹還沒動吧?」

  郡守的笑臉僵了一刻,尷尬蔓延開來。

  過了一會兒,他打破了寂靜,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似於驚慌和討好的表情,「我兒,你什麼時候開始管這些事了?」

  他見妙妙臉上一絲笑影也沒有,耐心寬慰,「這些事你不用操心,爹爹會處理好的,乖寶兒什麼也不用管……」

  「能不管嗎?」淩妙妙打斷,「爹,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賑災的銀子是能碰的嗎?」

  「……」郡守的表情沉了沉,隨後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

  這微笑是像是一頭雄獅充滿慈愛和寬容地看著張牙舞爪的幼崽,「是是是,我兒教訓的是,爹爹該打,該打。」

  他笑了一陣,接道,「賑災需要多少,爹爹心裡有數的——對了,聽丫頭說,今年的紗上來有疙瘩?爹爹這就重新收一批……」

  淩妙妙望著他的臉出神,感到一陣無力。

  什麼進項都要揩油,當官的早習以為常,太倉富饒,格外受宮裡重視,揩到手的也就多些,郡守當然不覺得有什麼。

  淩虞的母親早逝,郡守作為一個爹可謂仁至義盡,對女兒要月亮不給星星,可是,他對待質問的神色,縱容裡透露出一絲好笑——他笑什麼呢?笑她一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大小姐,不懂得官場生態,還幼稚地指手畫腳?

  「不必了。」她歎了口氣,神色愈加低落,「我什麼你也聽不進去,我不說了。」

  「別生氣啊?」他繞到她面前,做了個滑稽的鬼臉逗她,「乖寶兒,笑一個?」

  「我笑不出來。」妙妙別過頭去,聲音故意顫了顫,「爹爹,你知道嗎,我做了個夢——」她咬住嘴唇,眼裡淚汪汪的,「我夢見,就因為這次的事,咱家讓宮裡抄家了!」

  郡守府裡上上下下兩百多號人,要麼被生擒,要麼與父親一起葬身火海,全府只走脫她一個,被託付給了拂衣和慕瑤,從此淪落天涯,於是才有了後面的是是非非。

  當然有人要替她死的。

  就是那個十四歲的丫鬟,穿了她的衣服和鞋子,臉蛋像腐爛的蘋果,衣冠不整地橫死在濕冷的泥地裡。

  淩虞的爹也不是她的爹,她本可以不管這些事的。可是她看不過眼。

  除了看不過眼,她還覺得事發蹊蹺。

  「爹爹,不管你們是不是對清廉二字嗤之以鼻,孩兒只知道,窮死總比橫死好,膽小的比晃眼的活得長!」

  郡守的臉色變了變,一絲不安湧上了眉間,他又擦了擦汗,強笑道:「妙妙做噩夢而已……」神色猶豫了片刻,還是鬆動了,沉吟許久,「那樣的話,我家寶兒以後就不常有新裙子穿了。」

  「不要新裙子了。」她鼻子一酸,「只要爹爹好好的。」

  「……」郡守的眼裡也泛上一絲水光,他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你……還夢見什麼了?」

  「夢見紀德叛你,拿著賬本告到宮裡去了。」

  紀德是郡守的副手,是郡守還沒當郡守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人,算來已經有二十年了。

  如今的紀德兩鬢已有白髮,兒子都生了四個,妻女一直住在郡守府旁,兩家同氣連枝。

  他的性子一直老實懦弱,為人隨和,原書劇情安排他突然背叛,本就有幾分陰謀的味道。

  更何況,在那個火光沖天的黑夜裡,他帶著人一路找到廳堂裡,想要將郡守活捉,那帶著狂喜和暴戾的聲音,聽來實在詭異,簡直像活生生中了邪。

  「謔!紀德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怎麼可能幹這種事?」郡守哭笑不得。

  「我不管,夢裡夢得真真的,爹爹不得不防。」她不待郡守反應,揚聲道,「來人!」

  「小姐?」灰布衣裳的阿意垂著手靠近,此人是郡守的心腹,淩虞金蟬脫殼的那個夜晚,就是他按照郡守的授意,打暈了丫鬟,為她換上了小姐的綾羅綢緞,安排了一齣李代桃僵。

  「你去,將紀德紀先生請過來,就現在。」

  「妙妙……」

  「爹爹!」淩妙妙擰眉,「待他來了,不由分說關進柴房裡,關到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淩虞已隨主角團到了杏子鎮,是淩妙妙能記起來的最近的時間點。

  「你這孩子……」郡守啞然失笑,卻還是縱容地隨她去了,端起茶杯潤了潤喉。

  「老爺,小姐!紀先生不在房裡。」阿意步履匆匆地回報,語氣急促,「園子裡也找過了,沒有。紀夫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妙妙與郡守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疑。

  「說。」

  屋簷割裂了黑暗與光亮,崎嶇不平的地面反映出星星點點的光,石縫裡露出墨綠的青苔。

  地上的人穿了一身洗得發舊的白色長衫,兩腿分開癱坐著,兩鬢斑白,額角濕淋淋的滿是冷汗,他的神色驚恐而茫然。

  眼前人是個穿一身雪白短上衣的少年,交領出露出猩紅色的裡衣的邊,這一白一紅對撞,猶如雪地紅梅,逼人的鮮活。

  他低下頭俯視他,髮尾輕輕搖晃,他的皮膚白得幾乎可以看得見下頜的青色血管。

  少年一雙黑峻峻的眸子透亮,含著捉摸不定的笑意,望向了他。

  「不……不知這位小兄弟想讓我說什麼……」

  話未說完,他看見少年伸出手指拉了拉頭上的白色髮帶,那髮帶又長又細,繫了個鬆鬆的結,他微微一拉,髮帶便鬆散開一些。

  「我……我……」

  少年的眸子一瞬間如同倒映了漩渦,那一張鮮活的臉在重重光影中迅速幻化,周身彌漫著光暈,剎那間美豔不可方物,那是一種奔向癲狂和死亡的豔麗。

  他的聲音恍若天上弦樂,輕柔而蠱惑,「你想不想做郡守?」

  「我……我想做郡守。」他兩眼發直。

  「可惜,太倉郡已經有了郡守,你應該怎麼辦?」

  「我……我……」他說不出口,汗珠一滴一滴順著鬢角流下來,淌入衣領裡。可是當他看到少年的眼眸,瞬間便迷失在那無邊星河般的漩渦中,「我應該……應該取而代之。」

  「如何取而代之?」他循循善誘。

  「我……我告發他!」他的眼光倏地一亮,兩眼發赤,閃著瘋狂的光,「我有證據,我有他侵吞賑災款的證據……這是大罪,他就會被革職了……到時候,到時候……」

  「可是官官相護,你怎麼告發他才會穩贏?」

  「我去……我去找陳太守……他與郡守是死對頭……只要,只要把賬本交給他……他一定,一定會報復……」

  「嗯。」慕聲立直身子,兩手伸到背後,將頭上的髮帶繫牢,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去吧。」

  地上的人失魂落魄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出走,眉宇間帶著一絲偏執的狂喜。

  「等等。」

  那白色長衣的背影就踉踉蹌蹌地要走到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時,少年倏忽抬眼,叫住了他。他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眸光一閃,「回來。」

  那人站定了腳步,像是個被繩索套住的傀儡,卻兀自猶疑,臉上還掛著餓狼般偏執又貪婪的神色。

  慕聲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伸出右手虛空一抓,那人一下子就像被無形的繩索拖住了腿腳,一瞬間被拉倒,拖回了少年眼前。

  他蹲下去,抬手給了他一個耳光:「醒醒。」

  那人被打蒙了,下一秒,又露出瘋狂的神色來,眼珠爆出了紅血絲。慕聲蹙眉,「醒醒!」

  顯然也是徒勞。

  少年眼裡的懊惱變作陰鷙,他的手忽然死死扣住地上人的脖頸,那人被勒得乾咳起來,眼珠猛地突出,發出嘶啞的吸氣聲。

  他有片刻猶豫。

  「紀先生?紀先生?你在裡面嗎?」遠遠地一道聲音傳來,慕聲悚然一驚,一掌將紀德劈昏,回手一扣,將他整個人推進了床塌底下的狹小縫隙中,伸手飛快地放下了床單。

  淩妙妙推門進來。西廂房門未落鎖,因為方位不好,位置又偏僻的緣故,室內總是潮濕又陰涼,似乎要將整個房間與陽光隔絕開來。

  紀德沒帶賬本,不是去告狀的,他不能平白消失在郡守府,肯定有一個去處。

  府裡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只剩下這間房。

  巧的是,黑蓮花正在六角凳子上坐著,一個人對著這陰森森的空屋發呆。

  如若這樣也是巧合,就真當她淩妙妙是傻子了!

  淩妙妙向背後做了個手勢,示意灰衣的阿意退開,她一個人進了屋,反手關上門:「慕公子好興致。」

  「你來這裡做什麼?」慕聲的聲音穩當當的,聽不出情緒。

  妙妙挑了挑眉:「我在自己家裡,愛去哪裡去哪裡,倒是你……怎麼有閒心跑到西廂房裡來思考人生?」

  「阿姐上一次睡在這裡,落下一根釵,我替她來找找。」慕聲垂下眼簾,看不清神色。

  「哦,釵是不好找,大活人可就不一定了。」妙妙壓抑著心中怒火,「我們郡守府丟了個姓紀的先生,不知道慕公子見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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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2:45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十一章 替嫁(十一)

  「沒見著。」

  他眼也不抬,張口便答,頓了片刻,嘴角又漫出個無辜的笑,「這是淩小姐的家,你都找不到,我一個客人怎麼可能找到?」

  裝,接著裝。淩妙妙心中咬牙切齒。

  「那,慕公子不介意我在這間房裡找一找吧?」淩妙妙說著便要往前走,慕聲坐在原地,伸出一隻手臂,自然地攔住了她。他抬起那雙黑潤潤的眼睛,「淩小姐眼睛不好嗎,這屋裡哪兒有人呢?」

  「不勞慕公子費心。」妙妙擠出個假笑,「您老端端坐在這兒就好。待我找到人,再幫你一起找釵,你看這樣如何?」

  她繞開慕聲伸出的手。

  他猛地站起來,微微傾斜了一下,手臂擋在她腰際,她一時不防,整個人邊撲在他肩膀上,慕聲趁機將她一攬,竟然死死抱住了。

  他懷裡一股清冷白梅香,在她鼻尖縈繞不去。

  「淩小姐別耍小孩子脾氣。」他在她耳邊耐心地勸告,語氣卻緊緊繃著。

  淩妙妙使勁扭了幾下,沒掙脫開,「你這……」

  她臉色鐵青,「老流氓」三字到了嘴邊,忽然瞥見慕聲背後無聲地伸出一隻青黑的手——

  這手瘦如柴,上面青色與黑色像是被顏料染過似的,從他肩膀後面小蛇一般冒出來,指甲大約有一寸長。一股冷氣盤桓上了淩妙妙脖頸。

  這明明……是一隻女人的手。

  淩妙妙後腦勺冒著寒氣兒,「哇」地尖叫出來,下一刻,便被慕聲帶著,飛速向後一閃,遠離了那隻爪子,緊接著被他一把推開,踉蹌著退到了門邊。

  她看見慕聲右手腕上的鋼圈已經溜下來,「噹」地敲上了身後黑影的腦門兒。這「人」現了形,是個穿著煙色綾羅的乾枯女屍,頭髮絲拖布一般披散下來,皮膚都發褐了,淩妙妙眯起眼睛,不敢看她的臉。

  透過一絲細細的眼縫,她看見女屍的腦袋猛地被砸地歪向一邊,發出「嗤」的一聲撕裂的響。

  空氣裡一陣寒意,壓得人喘不過氣。

  難怪西廂房裡老是陰冷,敢情裡面長住了隻鬼!

  慕聲雙眸沉沉,雙手飛快地交疊,「砰砰砰」三個火花像放煙花似的接連炸開,迸發出橙黃色的火光,隨即變成青色的火苗,燎原般燃燒在那乾屍的身上,逐漸變作一個火球。

  空氣中氣波扭曲,似乎隱約聽在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尖叫吶喊,但側耳去聽,又一片寂靜,只聽得見窗框發出「卡拉卡拉」的響動,彷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衝撞得左搖右晃。

  淩妙妙盯著不遠處那一團火球,手腳冰涼,心提到嗓子眼裡。

  慕聲端端站在原地,似乎連向後躲一步也不願意,室內似乎掛過一陣沒來由的風,前後吹動他雪白的衣袖和烏黑的髮梢。

  「噗——」那團火突然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縮小、墜落,隨後火光猛地降下去,變成一團灰燼中零星的赤紅斑點。

  淩妙妙向下一望,地上什麼也沒剩下,一縷縷煙霧向上飄去,好似曲終人散的惋歎。

  慕聲將那小鋼圈往手腕上一套,抖了抖袖口,低垂眼睫,漫不經心地對淩妙妙解釋:「忘了告訴淩小姐,我體陰易招鬼,讓你受驚了。」

  他這麼一說,她倒想起來,原書裡提到過這一點。並且,就是因為他身上陰氣重,慕瑤的父母才會特意收養了他。

  如同世間所有的女主角一樣,慕瑤身負光環,體質特殊,她的身體無比的聖潔,是妖魔鬼怪修煉的絕佳容器,不知多少妖怪都覬覦著她。

  神奇的是,偏偏她的陽氣很重,它們一面肖想,一面又不敢輕易靠近。

  慕家原家主慕懷江和妻子白瑾收養慕聲,有自己的一份考慮。

  慕聲雖然與慕瑤沒有血緣,但身體卻是一般無二的誘人,倘若修煉,必定是個靈力隨隨便便就爆表的體質。

  擁有這樣的體質,身上的陰氣卻重到招鬼,輕易便可靠近,假如有妖見到這樣的姐弟倆待在一起,權衡之下,十有八九都會放棄慕瑤,轉向慕聲。

  收養這樣一個小孩真是好,天資既優,關鍵時刻,又能給親女兒做人肉盾牌,豈不快哉?

  淩妙妙咳了一聲,心虛地瞥了他好幾眼:「不就是陰氣重嘛……也沒什麼。」

  慕聲抬眼望她:「你不怕?」

  「我……我也怕。」她猶豫了一下,指著地上升起來的一點殘煙,蹙起眉頭,「你……總是被鬼纏著,怕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模樣,像極了一個刻板又緊張的老學究。

  他輕笑了一聲。淩妙妙驚詫地望過去,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黑蓮花的笑點真奇怪。

  「你笑什麼?」

  「沒什麼。」慕聲斂了笑容,又睜著那雙無辜的眼睛,「我在想,淩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房休息?」

  淩妙妙立即警醒:「我不累,我一點兒都不累。」

  說著說著,又興致勃勃地離了題,「慕聲,萬一你睡著的時候,鬼來了,偷襲你怎麼辦?」

  慕聲對上她黑白分明的一雙杏子眼,在其中看到一抹鮮活的神采,讓人想起草叢裡嚼草根的小麂,天真又機警。

  他頓了頓,答道:「不會。」

  不會什麼?不會被偷襲,還是……不會睡著?

  妙妙聽見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瞥見床下有些異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蠕動,那垂著大紅色流蘇的的床單被拱了起來,像新娘子的蓋頭。

  妙妙剛才被鬼嚇怕了,宛如驚弓之鳥,看見這情景,汗毛倒豎,一指頭指過去:「慕慕慕……」

  話音未落,從床下「倏」地躥出個黑影來,站起來便奪門而出,她還沒看清楚是誰,就讓慕聲一下子撲到了角落裡:「啊!這屋裡怎麼有人?」

  他高她一頭,這樣一擋,便將她卡在他的身體和牆壁之間。

  視線被完全擋住,她腦子空白了兩秒,登時反應過來,掙扎著喊了起來:「紀德!站住!」

  她掙扎著,卻被慕聲死死按在角落裡,他滿臉蒼白,整個身子貼在她懷裡,眸中全是無辜的惶恐:「淩小姐,好可怕……」

  可怕?剛見了鬼也沒見你怕!

  淩妙妙在心中罵了一萬句,剛要暴怒,忽然感到慕聲的禁錮一鬆,她立即突了個空隙搶了出去,挽起裙子,似離弦的弓箭一樣竄出了門外,邊跑邊喊:「快!抓紀先生!」

  一院子的人聞風而動,都扔下了手裡的活計,跟著毫無形象瘋跑的小姐一起跑了起來。

  慕聲倚著門,看著淩妙妙兔子似的背影漸漸成了一個小點,後面滑稽地跟上了一大串隊伍,眸中神色深沉,嘴角卻彎了彎。

  淩妙妙直追到了府門外。阿意在前圍堵,已經將兩鬢斑白的紀先生撂倒,兩手反剪按在地上。見到妙妙來,氣喘噓噓道:「小姐……」

  他欲言又止,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人。

  紀德臉色灰敗,臉頰在地上擦破出血,眼珠卻亮得嚇人,口中不住地喃喃:「郡守……賬本……」

  阿意用灰布袖子擦了擦汗,有些後怕地咽了口唾沫,「我把他胳膊都扭斷了……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妙妙俯下身問:「紀先生?」

  紀德的目光動了動,聚集在她身上:「呸!郡守就快要倒臺了,你也快要跟著下獄了,哈哈哈哈……」笑聲戛然而止,他眉頭驟然一蹙,眼中又浮現出迷茫的神色,「小姐?」

  下一刻,又怪笑起來。

  他又哭又笑,嚇得圍觀的下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淩妙妙在嘈雜聲中膽寒地後退兩步:黑蓮花對他做了什麼,把他弄成這副模樣?

  她現在可以肯定,原書離紀德不是主動背叛,淩虞經歷的郡守府抄家,至少有一半是慕聲從中作梗。

  黑蓮花毒得像見血封喉,誰敢犯慕瑤,就要誰狗命,完全沒有道德底線,也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她心中一陣膽寒:慕聲肯定知道她搞破壞的事了,要不是她跑得快,這會兒整座郡守府已經坐在沉船裡了!

  「來人,先把他給我關進柴房裡去!」

  慕聲慢慢地走回房間裡去。隨手抓過一個急急奔跑過連廊的下人:「紀先生找著了嗎?」

  被攔住的那人還是個半大孩子,操著公鴨嗓,有些羞澀地望著眼前春花般明媚的少年,抓了抓淩亂的頭髮:「嗨,抓住了,小姐讓關進柴房裡去了。」

  「哦,多謝小哥。」慕聲略一頷首,不待對方反應,轉身離開。他若有所思地穿過長廊,帶著熱氣的風吹過他流雲般的衣袖,髮梢在空中舞動。

  既然這樣便算了,兩清。

  「阿聲!」慕瑤從窗口探出頭來,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喜悅的笑。

  「阿姐?」慕聲晦暗的神色猛地一明,走到了窗邊。

  「今晚收拾收拾行李。」慕瑤趴在窗口,輕描淡寫地囑咐,「再過三日,我們便離開太倉郡。」

  這就……要走了嗎?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腦海裡浮現的居然是一個兔子般狂奔出門的身影。他閉了閉眼,將亂七八糟的聯想倒逼出腦海。

  「阿姐,我們要去哪裡?」

  慕瑤穿了清透的白衫,陽光下閃閃發光,她的黑髮如墨,皮膚如白瓷,微微笑起來時,眼角下那顆淚痣格外動人,「趙太妃動用了慕家的玉牌相邀,我們去長安。」

  長安,想必是處處繁華。

  慕聲抬起頭來,透過黛青色的屋簷看到了一方湛藍的天,簷角上掛了隻古老的風鈴,隨風響動。

  五月江南,石板涼,桂花香,熱的地方燥熱,陰的地方潮濕,角落長滿了茂盛的花草,太湖石洞內透出曲曲折折的陽光。女兒家走過廊下,穿的是流霞般的輕紗。

  天下之大,四海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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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12:50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十二章 替嫁(十二)

  「什麼,你們就要走了?」

  淩妙妙的嘴張得老大,「明日就動身,這……這麼急嗎?」

  話音未落,腦海裡重重疊疊響起數聲警告的「叮」聲,宛如衝垮了堤壩的洪水,一股腦兒地奔湧而出。

  不用聽也知道,她的任務完成度太低,現在主角團都要離開太倉了,別說慕聲那邊沒一點起色,就連與柳拂衣的親密度也沒刷夠。

  「淩小姐,」慕瑤難見地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微笑,「捉妖人以四海為家,以漂泊為命,我們在這裡已經叨擾太久了。」

  她的眼中有一種瀟灑的神采,尤其是說到「四海為家」的時候,聲音清淩淩的,擲地有聲,就像個仗劍天涯的女俠。

  「不……不久的……」淩妙妙擺著手,半晌,小心翼翼地央求道,「要不……你們再住段時間吧,我……我還是怕。」

  慕瑤笑著喝一口茶,神色寬容而堅定。

  妙妙見這頭無望,轉向了柳拂衣,還未開口,慕聲的聲音便飄了過來。

  「怕?淩小姐還被妖嚇得睡不著?」黑眼珠裡似有小小的月亮,半眯了眼睛嘲笑,「需不需要把我的香囊也給你?」

  他說著,手腳麻利地從袖中倒出了三四個鼓囊囊的秋香色囊攤在茶几上,這些香囊口兒是用皎潔的白絲帶紮的,跟他的髮帶相映成趣。

  「怎麼,想必柳公子的香囊已經夠了?」他見她遲疑,似笑非笑,一雙白而修長的手攏在幾個香囊上,轉眼便收了回去。

  黑蓮花陰陽怪氣的,淩妙妙感覺到後背一陣發寒。

  「阿聲,別開玩笑。」柳拂衣責怪地打斷,替她解了圍。白衣勝雪的柳拂衣轉過來看著她,溫和地說,「這些日子,多謝淩小姐和淩大人的款待了。」

  「柳公子不必言謝……」

  先別急著謝……

  淩妙妙心中暗急,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話來,「我想和各位一起走。」

  不是疑問句,而是個感情強烈的陳述句。

  一片寂靜,三道目光齊刷刷聚集在她臉上,神色各異。

  「淩小姐,這種事開不得玩笑。」慕瑤蹙起眉頭,語氣嚴肅起來,「捉妖路上千難萬險,別說要應付那些妖物了,就是過這種風餐露宿的日子,恐怕也是你難以想像的。」

  慕瑤個性堅強獨立,作為慕家長女和現任的主事者,她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精英主義。帶上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豬隊友,她絕對不可能接受。

  「我可以呀。」淩妙妙瞪著那雙無辜的杏子眼,滿臉寫著天真,「我很堅強的,什麼苦都吃得了。」

  「我們可沒有頓頓二兩飯給你吃。」慕聲勾起嘴角,下一刻便遭到慕瑤當頭呵斥,「阿聲,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幸災樂禍的慕聲瞬間切換到了委屈頻道,無比柔順地垂下眼睫,立即不吭聲了。

  淩妙妙心中叫苦,沒了郡守府抄家的事,如果她不是被老爹硬塞給主角團的,他們憑什麼接受她呢?

  慕瑤轉過頭來,語氣堅定:「淩小姐沒有經歷過這種日子,恐怕不知道有多苦……」她不會勸人,看見淩妙妙一副要哭的模樣,露出些懊惱神色,用眼神示意柳拂衣接下去。

  拂衣微笑:「淩小姐為什麼突然想跟我們走?」

  「我……」妙妙思索了片刻,盯著拂衣漆黑的一雙星眸,瞪得眼眶乾澀了,眼淚自然地分泌出來,「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感情戲說來就來,她語氣越委屈,眼裡蒙上一層水霧,「遇見你們之前,我也屈從於『父母之命』,覺得一輩子被圈在深閨裡就是我的命。」

  她淚眼朦朧地望著柳拂衣,「可是遇見你們,我才知道,原來人可以活得很瀟灑、很自由……」

  「可這不是你想的那麼瀟灑和自由……」慕瑤蹙起眉頭打斷,卻被專注的拂衣擺了擺手,示意她聽完。

  「我不想一輩子都待這一方小天地裡,嫁給一個陌生人,再困囿於柴米油鹽,最後乏味地垂垂老去。我可以選擇我的人生啊,我想給生命裡留下一些不一樣的色彩……即使是危險,我也不怕,這樣的話,以後回憶起來,也能有些想頭……」

  演講完畢,淩妙妙閉了嘴,兩行清淚適時流下來。望向柳拂衣的眼眸,彷彿兩團灼灼的星火。

  妙妙都被自己感動了,假如她是主角,下一秒,柳拂衣肯定要擁她入懷。

  慕瑤無力地沉默了,她瞥向柳拂衣的眼神裡充滿了憂慮。

  柳拂衣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從懷裡掏出了帕子,好心地遞給妙妙。他注視著她擦眼淚,眼神格外溫柔,語氣甚至帶上了幾分鼓勵的意味:「茲事體大,你與令尊商量過嗎?」

  「拂衣!」慕瑤緊張極了,在她看來,妙妙這種閨閣女兒總是過於理想化,她們以為的風花雪月,實際上根本不是那回事,「淩小姐,我理解你的意思,可是……」

  「柳公子,慕姐姐,我保證不拖你們後腿,打不過我就躲,每天早上都強身健體,我跑得很快的。」

  淩妙妙見柳拂衣鬆動,喜上眉梢,吐出了一串的保證,她拍著胸脯,面不改色地扯謊,「我與爹爹商量過了,他也很贊同我外出歷練,開闊開闊眼界。」

  話畢,咬住嘴唇,眼睛閃亮亮地盯住眼前人。

  「我倒覺得未嘗不可。」

  「我不同意。」

  慕瑤與柳拂衣的聲音雙雙響起,二人俱是一愣,轉過頭彼此對視。

  一比一,令人尷尬的局面。

  「瑤兒,淩小姐不似尋常貴女一般嬌弱,頗有些膽識……」

  尤其是面對水鏡,面不改色,還與他滔滔不絕討論起那樣複雜的一個圈套,條理清晰,反應靈敏,令他十分佩服。

  其實,在淩妙妙歎息他智商高的時候,他也在心中暗暗思忖,這位淩小姐若是生在捉妖世家,該有多麼驚才絕豔——真是可惜了。

  慕瑤的神色有些複雜,她看著拂衣提起這個淩小姐時鮮活的表情,想說什麼,最終卻沒有說出口。

  她冷下臉來:「我必須對淩小姐的安全負責,要是出了事,誰來負責?」

  「我不會讓淩小姐出事。」拂衣答得輕描淡寫,話語之間顯出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氣定神閑的自負氣質。

  這一點再次激怒了慕瑤,她的臉色更差了:「不行。」

  「瑤兒。」拂衣皺眉,「我知道你擔心捉妖的進度,可是你還沒有見識過淩小姐的本事就拒絕,是否太過武斷?」

  慕瑤抬眼望著他,滿臉的難以置信:「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淩妙妙看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一時間手足無措,出了一腦門的汗。

  「叮——任務獎勵:由於宿主激化矛盾的任務超額完成,獎勵【影像催化】一次,提醒完畢。」

  淩妙妙簡直沮喪得想哭。

  影像催化是什麼東西,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獎勵,真的不是在嘲諷她嗎?

  她微一偏頭,看見慕聲在一旁隔岸觀火,嘴角掛著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正愉快地看著男女主角爆發矛盾。

  指望誰都不能指望他。

  「你們別吵了……」妙妙一步跨過去,插在兩人中間,左右寬慰,「我知道慕姐姐是為我的安全著想,我不會捉妖,自己死了事小,連累你們事大……」

  她看著慕瑤,「我保證,一定會機靈應對,該跑的時候絕不戀戰,該自戕的時候絕不連累隊友,一切以集體為重……」

  她拉住慕瑤的手,放在拂衣手心,一邊退出二人中間,一邊小心翼翼地補充,「二位都是厲害的人物,務必要一起保護我呀……我會慢慢成長起來的,我保證。」

  慕瑤的手冰涼,擱在在拂衣的手心裡,他望著她蒼白倔強的側臉,心中忽然一陣心疼,他將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用力緊了緊。

  慕瑤看著他,神色緩和了些。

  慕聲看見縮進角落裡的淩妙妙虛脫般地鬆口氣,微微眯起眼睛:她不是喜歡柳拂衣嗎?

  她現在這樣,又是在做什麼?

  「阿姐。」他緩緩開口。

  妙妙死死盯著黑蓮花,心提到嗓子眼裡。

  「我倒覺得……」

  「慕公子放心,我不用頓頓吃二兩飯的!」妙妙生怕再生枝節,伸出手掌,做了個誇張的發誓姿態,「我一天不吃飯都沒問題。」

  慕聲啼笑皆非。他看著她一雙杏子眼裡面緊張又期待的神色,轉而瞥向了正在柔聲哄著慕瑤的柳拂衣。

  他的神色幾番晦暗,過了一會兒,才輕道:「我倒覺得,淩小姐蠻適合去捉妖的。」

  說完,對著淩妙妙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能找個人牢牢纏著柳拂衣,纏得他沒精力去干擾姐姐,他求之不得。

  慕瑤鬱鬱離去,薄如蟬翼的白紗衣袖翻飛,快速掠過了連廊的木欄杆。

  白色夾竹桃開了,一樹一樹的雪白綴在連廊旁邊。慕聲與妙妙並肩走過時,妙妙叫花香熏得猛地打了個噴嚏。

  「對了,」慕聲淡淡問道,「剛才淩小姐看著我的香囊時,在想什麼?」

  「啊?」淩妙妙用力擤了鼻涕,才茫然思索起來,目光流連到他玉刻一般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想,你那香囊的口子上的絲帶有些眼熟,不會是用你的髮帶紮的吧?」

  慕聲笑了笑,細長的手指繞著頭上的髮帶,「你對這個很感興趣?」

  「……沒有。」淩妙妙口是心非,末了,真誠地稱讚道,「它確實很漂亮,襯你。」

  慕聲輕笑了一聲,放下手來,皎潔的髮帶在風中飄動,黑髮上好似停了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可惜。美麗的東西,總是惡毒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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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04:01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十三章 竹林與青杏(一)

  江水茫茫,煙波之上拂柳搖曳,碼頭上人來人往,趕路的書生,背著包袱的生意人,帶著二三翠衣丫鬟的官家小姐,歡聲笑語不絕。

  宛江水患已平,太倉郡又恢復了歌舞昇平的常態,江上各色船隻來來往往,江堤浪湧,在陰天水汽濛濛。

  木質的大舶離了岸,發出嘩啦一聲響,隨即蕩開了兩縷波紋,船身上下隨著水波浮動起來。

  淩妙妙的腳立即軟了,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趴在了甲板細細的欄杆上。

  「乖寶兒——路上小心——」岸上的郡守爹越來越遠了,臉上表情已看不清楚,只能看見那黑影誇張地揮舞著手臂。

  「哎——」身上落了幾道路人好奇的目光,淩妙妙忍著胃裡的翻江倒海,大聲應著。

  帶著水汽的風將她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隔了老遠,看見那個人影在旁邊下人的攙扶下又往前追了兩步,追到了岸邊邊,毫無形象地抹起了眼淚,帶著哭腔兒喊,聲音也是小小的了:「我家寶兒——給爹來信——」

  妙妙心裡一酸,半個身子越過了欄杆,用力招了招手,示意他回去。

  「小心。」柳拂衣拉住了她的袖口,將她拽回了甲板,「這欄杆不穩當。」

  妙妙悵然回過身來。

  船已向江心駛去,碼頭一同出發的那些或華麗或簡陋的船隻見不到了,四周只剩茫茫江水。

  這是宛江上最舒適的一艘客船,長約數丈,最狹處都有五六米,船艙裡分成一間間的小房間,足足可容納二三十人。乘客們多是見過世面又要行遠途的人,這會兒都鑽進船艙裡休息,兩舷一排雕窗,有的還半開著,露出裡面彎著腰收拾鋪蓋的人影。

  此刻甲板上沒什麼人,慕瑤和慕聲也不在,柳拂衣和淩妙妙大眼瞪小眼。

  半晌,妙妙頹然道:「對不起啊柳大哥……」

  「說這個做什麼?」柳拂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微笑起來,「走,我帶你進房間看看。」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船艙,走到屬於妙妙那間小閣子前,和神情冷淡的慕瑤碰了個面對面。

  妙妙斂聲閉氣,偷眼看向柳拂衣。

  慕瑤穿著秋香色的衫子,襯裡是月白的輕紗裙子,衣帶在小腹處鬆鬆打了個結,即使是這樣率性隨意地穿著素衣,也能若隱若現地透露出她冰肌玉骨的氣質。她怔了一下,一雙冷清的眼睛掠過了柳拂衣,往妙妙身上來。

  「淩小姐臉色不好,暈船嗎?」她冷淡的語氣中還是流露出一絲關切。

  「哦……是有點兒……」妙妙受寵若驚,只聽得拂衣自然地接道:「暈船?我這裡還有香囊……」

  話音未落,慕瑤神色一變,飛速地點了一下頭,擦過柳拂衣逕自走了,留下話說了一半的拂衣站著吹江風。

  慕瑤是個善惡分明的好人,她不會怪罪妙妙的天真幼稚,只能將一腔怨氣撒在一力主張帶著大小姐冒險的柳拂衣身上。

  她生氣,氣他張狂自負,胡亂承諾。

  她還氣,還氣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江風吹起拂衣的衣衫,那張英俊又溫柔的臉上頭一次浮現出了一絲錯愕又無措的神情,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愛。

  慕瑤兩手空空地走了,後面還跟著抱著鋪蓋卷的黑蓮花。

  棉布被子後露出慕聲一雙帶笑的黑眸,心情很好地同淩妙妙打招呼:「托淩小姐的福,我們才能住上這麼豪華的客船。」

  話畢,亦步亦趨地追著慕瑤去了:「阿姐,我幫你鋪床……」

  妙妙感覺頭頂的氣壓令人喘不過氣來,呆呆站在原地,拂衣笑道:「你會鋪床嗎……」

  「啊?我……」

  男主角連床都要幫她鋪嗎?!

  妙妙聽見系統裡傳來一浪一浪的警報聲,想到自己沒滿的任務點,馬上改了口,「不會……」

  「走罷,走南闖北的,這個總要會的,我教你。」他面色淡然,不容拒絕地低頭進了閣子內。

  慕瑤的腳步緩了下來,微微側過頭去,像是在等待什麼。

  等來了追上的慕聲:「阿姐,怎麼不走了?」他抱著鋪蓋卷,一臉純良地擋住了她的視線,「柳公子幫妙妙鋪床呢。」他嘴角一抹甜甜的笑,「我們也進去吧。」

  慕瑤神情一凝,奪過被子來自己走了。

  「哎,阿姐……」

  「阿聲。」

  慕瑤站定腳步,回過頭來嚴肅望著他,眼角下那點淚痣顯得她嫵媚而冷清,說的卻是另一件事:「你身上的氣息不太對,你是不是又……」

  「我沒有。」慕聲眸光一閃,飛速答道,末了,又寬慰地笑道,「阿姐叮囑過我的事情,我怎麼會忘呢?」

  「沒有最好。」慕瑤垂下眼簾,拉開閣子的門走了進去,走前深深回頭望了他一眼,「要記住你的身份,你是慕家的希望。」

  慕聲站在廊上,注視著慕瑤窈窕的背影,波光粼粼的江水透過雕花的窗反映在他側臉上,如玉的皮膚上一小塊透亮的光斑,緩緩抖動著。

  他漆黑水潤的眼底透出一抹憎惡和懊惱交替的複雜神色。

  「為什麼褥子下面還要鋪草席啊?」妙妙趴在一邊,看著拂衣彎腰忙碌,他的黑髮披在肩膀,有的垂落下來,在空中搖擺。

  她心想,黑蓮花的頭髮總是高高地束起來,充分展示出少年郎的朝氣,但實在顯得不識愁滋味,難怪慕瑤從頭至尾當他是沒長大的弟弟。

  其實,他要是像這樣披散頭髮,依靠那樣一張臉……想必是罕見的美人。

  「船上濕氣重,鋪草席是為了防潮。」柳拂衣淡淡答。

  「哦,真聰明啊。」淩妙妙由衷讚歎,摸了摸褥子,果然帶著一絲潮氣。

  「不聰明。」柳拂衣笑了,「走的多了,就有經驗了。」

  「你們走過多少地方了?」妙妙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裡帶著見什麼都新鮮的神采,像是散發香甜的新橙,只要看到她,再多的疲倦也都一掃而空。

  「很多……」柳拂衣陷入回憶中,「最開始的時候,我一直是一個人,直到有一次受傷,遇見了瑤兒……」

  他眼神中有淡淡懷念神色,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

  「你覺不覺得……你應該和她好好談談?」

  妙妙心裡替他們著急,連帶對系統也不信任起來,說好的小虐怡情大虐傷身呢?這都冷戰多少天了?

  「談什麼?」

  「談心啊!」妙妙恨鐵不成鋼,「你也不說,她也不說,就這樣生悶氣?」

  「瑤兒她……」他眼中忽然浮現出一絲奇異的笑意,「生氣了?」

  淩妙妙絕倒。原來這是位鋼鐵直男。

  在原著裡,柳拂衣就是這樣。無論是賣可憐博同情的淩虞,還是熱情似火、硬要倒貼的端陽帝姬,他都不懂得拒絕,總是若即若離,有求必應,倒是應了他這個名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簡直是活雷鋒。只可惜,他點亮了少女懷春的心思,卻從沒往深處想過。

  現在她明白了,柳拂衣是根本不懂。他在捉妖之事上驚才絕豔,可惜對於感情之事簡直就像剛入門的小朋友,多的是要走的彎路。

  夜幕漸漸攏下來,鉛雲染上了紫紅色,甲板上漸漸熱鬧起來,許多人倚在欄杆旁,對著天邊的夕陽指指點點。

  自下午碰見過以後,慕瑤和慕聲縮在各自屋裡沒出聲。妙妙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拿出了爹爹從家帶的一大兜乾糧。

  打開來一看,足足二十個圓滾滾的白麵饅頭,上面拿切好的胡籮蔔擺成了五瓣梅花,白裡透紅,要多精巧有多精巧。

  妙妙拿了一個出來,廚師顯然是花了心思的,冷掉的饅頭一點兒也沒有變硬。她咬了一口,柔軟的白麵下面,咬到了滿嘴的甜蜜。

  低頭一看,原來這饅頭裡面還灌了滿當當的紅糖,黃昏的光暈裡泛著溫暖的釉色。

  她鼻尖一酸,幾乎是忍著喉頭的酸澀咽了下去。

  外頭是寒江水,頭頂是不夜天。這水這樹這船,通通是遊子冰冷的點頭之交,除了手裡的這一點甜,還有什麼真正屬於她?

  一葉小舟在江心泊著,陌生的面孔行色匆匆,前路茫茫。

  淩妙妙想,自己就是小家子氣,她就覺得,哪裡都比不上家好。

  淩虞為了一個男人,義無反顧地背井離鄉,跋山涉水遠去,她心裡後悔過嗎?

  淩妙妙望著茫茫江水,聲音低低的:「柳大哥,給你講個有趣的事。在我家鄉,傳說海上有個叫塞壬的女妖,行船的人聽到她美妙的歌聲,會被蠱惑,隨後船便觸礁。」

  「這裡也有類似的妖物。」柳拂衣提起妖早已見怪不怪,語氣相當平靜,「江水中很可能有蠱惑遊人的水鬼,乃是枉死的人所化。還有一種妖,名叫魅女,能歌善舞,傳說美豔絕倫,可蠱惑人心。」

  妙妙品了品這幾個字,露出了八卦的笑:「美豔絕倫……你見過嗎?」

  柳拂衣笑了:「水鬼我見過很多,魅女卻沒見過一個。這妖物罕見,多匿於山林,一旦淪落塵世,定會招致災難。」

  「為什麼?」

  柳拂衣想了想:「老一輩捉妖人說,魅女乃世間至情至性,妖力巨大,但並不會主動傷人。倘若遭遇背叛,則會於同體內孕育出一個不同妖魂,是為『怨女』,外貌相同,但本性極惡,二者共用一個身體,為禍四方。這怨女,是所有捉妖人心裡最最忌諱的一個。」

  淩妙妙聽得一臉震驚:「人……人格分裂?」

  不愧是《捉妖》,這個世界的妖物設定不同凡俗,大世界才展開小小一角,便已千奇百怪,花樣百出。

  淩妙妙吃過了饅頭,又拿了幾個包好,預備給慕瑤他們送過去。

  船行至漩渦處,微微搖擺,淩妙妙胃裡又有些難受,抱著包裹半倚在欄杆上。

  剛剛浮出的月色讓烏雲遮去了半截,四周暗下來,是一個有些陰鬱的夜晚。

  慕瑤的門緊緊閉著,淩妙妙看見一抹熟悉的衣角。

  是慕聲的鵝黃色衣衫。淩妙妙不敢動了,偷眼看去,他坐在慕瑤門口,袖口俐落地紮緊了,放在膝蓋上,整個人半眯著眼睛,有些疲倦,但臉色仍然緊繃著,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小獸。

  淩妙妙吃了一驚,黑蓮花至於這樣守著慕瑤嗎?

  下一秒,她耳中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從江水中衝出來了。

  她回頭一望,船舷外什麼也沒有,呼呼的夜風直往進吹,帶著一股濕冷的水汽。

  咦,窗戶什麼時候開的?

  淩妙妙瞪大眼睛,猛然發覺地面上一層若有若無的黑霧,慢慢聚攏在一起,凝成一個奇怪的人形,像蜥蜴一般四腳並用,飛快地從妙妙腳上掠了過去。

  她覺得腳背上一熱,低頭一看,從裙角到鞋面,都被水洇濕了。

  什麼鬼東西?

  這團黑氣一樣的東西速度飛快穿過隔板,如入無人之境,那塊隔板上很快顯出了層層疊疊的暗黃水漬。

  它直奔慕瑤的房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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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10 04:07 PM

第一卷:太倉郡 第十四章 竹林與青杏(二)

  黑影貼著地迅速溜到房門前,慕聲半眯的眸子瞬間睜開,晃出一抹狠厲的光來。

  他坐在地上,身子微微一斜,正擋住了門口,指節發出咯吱的脆響。

  黑影頓了一下,移動時顯出的人影便被蓋住了,團團的黑氣似烏雲翻滾湧動,停駐的地面上慢慢溢出了水,堆成了一個小水泊。

  下一秒,這一片翻騰的烏雲像野獸一般拱起了脊背,像拉到極致的弓弦。這是一個預備攻擊的姿勢。

  「不識好歹。」慕聲嘴角微微一翹,眸光銳利,手腕上的鋼圈已然脫出。

  那黑影立了起來,足有一人半高,坐在地上的少年被攏進了陰影裡,彷彿被黑暗吞噬了。

  「噹——」

  收妖柄帶著亮光猛地迸出,彷彿破除烏雲的第一道刺目的日光,那黑影竟然被打作兩截,一股黑水猛地從它腰間噗出來,船艙裡彌漫著淡淡的腐爛味道。

  黑氣散去了,地上到處都是水漬,一隻牙床猙獰的骷髏頭滾落在地上,旁邊是泡在水中的幾塊零散的白骨。

  淩妙妙張大嘴巴,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水鬼?

  少年半垂眸子,悄無聲息地鬆開腰帶,脫下被水沾濕的外袍丟在地上,以腳踩著擦過了地面,再次坐在了慕瑤房門口。

  慕聲只穿著雪白的中衣,碎髮輕柔地覆蓋在額頭上,眼睫微翹,看上去單薄柔軟。

  他面容平靜,閃動的黑眸中,偶爾會因心神不穩,洩露出一絲偏執的戾氣。

  妙妙反復歎氣,黑蓮花癡心得令人心碎。

  慕聲安穩坐下不過一分鐘。

  船艙裡暗了下來,奇怪的氣味迅速充滿了船艙——一股鹹魚味,好像就是……方剛才被打死的水鬼身上的味道。

  只不過,這次已經濃郁到需要人屏住呼吸的程度了。

  慕聲慢慢抬眼,漆黑的眸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黑氣。

  「小子,斷人財路又取人性命……不是個好習慣。」

  這聲音雌雄莫辨,像是隔著一片紙傳出來,間歇帶有震動的聲音。

  剛剛打死了小的,現在又來了隻大的?

  整個船艙到處是帶著潮氣的腥臭味,黑氣如同一堵牆,遮住了妙妙的視線。

  這會兒只聽得這大妖說話,看不清慕聲的表情。她向前走了兩步。

  「想打我阿姐的主意,就憑你?」少年掀起眼皮,嘴角一抹譏諷的笑。

  「你知道本座是誰嗎?」那聲音沙沙作響,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若不想死,及早滾開。」

  慕聲拍拍手站起來,反手無聲地向慕瑤的門上貼了好幾個消音符,瞬間一道無形的屏障包裹住了船艙。

  他輕輕笑道,「不就是隻水鬼嗎?」

  妙妙伸手觸摸著軟韌的結界:一門之隔的慕瑤,還在沉沉睡夢中,渾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那烏雲般的黑氣瞬間暴漲,將窗櫺裡漏出的最後一絲光也遮掉,船仍在行著,妙妙在黑暗中上下起伏,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靠住了船舷。

  慕聲憑藉靈敏的五感迅速躍開,閃過了攻擊,腕上一圈收妖柄飛上空中,瞬間放大,在黑夜中閃著瑩瑩白光,如同一個黑洞,空中黑霧頓時變作漩渦狀,被絲絲縷縷地吸入圈內。

  「你以為,這種低等法器……」黑影猛地突出了一塊,迅速伸展,如同伸出一隻長臂,竟然生生捏住了收妖柄,「奈何得了我嗎?」

  白色光圈在劇烈顫動,彷彿無聲的掙扎。慕聲以心念操控之,此時收妖柄被制住,如同被捏住了心臟,一股強大的煞氣反灌入身體,他的唇色越來越白,繃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收妖柄被整個沒入黑氣中,發出即將粉身碎骨的咯咯聲——

  慕聲眸中一暗,強行飛身而上,如同一隻雨燕,逕自攻向了黑暗最濃重的地方。

  妙妙驚呆了:這是什麼自殺式打法……

  果然,黑影倒退半步,氣團如烈火般,再次撲上來,慕聲周身立即被無數藤蔓般的黑色手臂纏住,用力拉向核心。

  現在,他宛如被蛛網黏住的小小昆蟲,即將成為蜘蛛的腹中之餐。

  「為了法器不要命。」那聲音又怪笑起來,「不過……你的身體……」黑影似乎極其愕然,半晌,冷笑道,「為了一個低等收妖柄,你竟然自尋死路?」

  慕聲已經靠近了黑色的核心,勉力支撐著身體懸在空中,保持著距離,嘴唇殷紅,眸中有些渙散。

  一隻收妖柄已經回到他手腕上,被他袖口掩蓋,他恍若未聞,念訣要收另外一隻。

  不能丟,一隻也不能丟。

  「阿姐,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鬼啊,打也打不完。」小男孩沮喪地捂著傷口,眉目間湧動若隱若現的戾氣。

  「看姐姐給你帶了什麼?」女孩微笑著打開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對閃亮的小鋼圈,「阿聲還沒有自己的法器對不對?我做了一對收妖柄給你,這樣以後就不會怕鬼了。」

  「還給你罷。」那聲音冷笑著,銀色鋼圈從黑霧中掉出來,猛地砸在地上,彈了一下,滾到了淩妙妙腳邊。

  隨後,妙妙眼看著一隻黑色的手臂「噗」地穿透慕聲的肩膀。

  紅色的血液猛地迸出,噴在對面的牆壁上,少年的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可惜了,有這樣珍貴的身體,偏偏生在慕家。」那人的聲音咬牙切齒中帶著一絲得意,「如果早些讓開,也不至於白白丟了性命。」

  淩妙妙對慕聲充滿疑惑。

  「你傻嗎?你不是會用炸火花嗎?」

  她忍不住想大喊,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小,像被什麼壓制住了似的。

  巨大的威壓似的空氣都被壓縮了,妙妙的耳膜鼓起來,有種在潛水的錯覺。

  偶有的聲音也像是隔著水面傳來,經過了壓縮和扭曲,恍恍惚惚聽不清楚。

  這是……

  大風鼓起,少年懸在空中,白色衣袖和黑色髮尾飛揚,髮帶如若展翅欲飛的蝴蝶,拼命拍打翅膀。

  他沾著鮮血的嘴唇輕輕張開,顯得有萬分妖冶。

  「死之前,怕是沒機會報出你的大名了。」

  他袖中指尖綻開一星光點,那是一切旋風的源頭,一個龐大的漩渦從平面上立了起來。那是個極為壯觀的景象——漩渦形成一個巨大漏斗,宛如吞食天地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絞肉機一般將黑雲打了碎片,紅光暴漲,將整個船艙映得一片豔色。

  妙妙聽見骨骼破碎的聲音,哢哢嚓嚓,咯嘣咯嘣。

  慕聲袖中飄出一張澄黃的符紙,慢慢落在地上。

  那癲狂的黑影掙扎著接住了——

  黃紙迎著光,半透出血紅的字。

  妙妙努力地辨認半天,上面的字一個也不認得,看起來甚至有些古怪。

  「反寫符……」那聲音難以置信,幾乎變了調,「慕家人怎麼可能反寫符?」

  紅光漫天,慕聲慢慢落在地上,肩膀上的一個血洞觸目驚心。他臉上帶著詭豔的笑,映出船艙內的紅光:「讓你失望了。」

  他渾身是血,仍然笑吟吟地站得筆直,顯得十分可怖,「我不是慕家人,我只是慕瑤的弟弟。」

  話音未落,船上所有的黑影嘩啦一下全消散了,水面倒映著黃昏綺麗的晚霞光芒湧進了船艙,從詭異的紅黑色調霎時變成了一片暖洋洋。

  黑雲猝不及防散去,露出一臉愕然的淩妙妙來。

  她驚恐地左顧右盼,發現自己無所遁形。

  紅光慢慢躲進慕聲身體中,他臉上還掛著沒有消退的戾氣,慢慢扭過頭,意外眯起眼睛:「淩小姐?」

  潛臺詞:又是你。

  殘陽如血,映照著她的閃亮的髮絲。

  慕聲見她僵硬地站了片刻,雙手迅速舉起那個地上撿來的鋼圈,手舉過了臉,擋住了臉上戰戰兢兢的表情:「你你……你的鐲子。」

  他接過來,卻不急著戴,將收妖柄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朝上向她睨去:「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這個『鐲子』,可以打碎你的腦袋。」

  他眸中極亮,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慕公子好風趣。」妙妙已經對恐懼麻木了,瞪大一雙黑白分明的鹿子眼,滿臉無知而無畏,笑出了一口白牙,「它剛才撞到我的腳,腳也沒碎,想必它只打妖怪,我是好人。」

  慕聲戴上收妖柄,卻沒有撕掉門上的消音符,身側肉眼可見的紅光表明,他現在還處於暴走狀態。

  就算在這個結界裡殺人分屍,外面也沒人會知道。

  淩妙妙保持著笑容,實際焦灼得快燒起來了:沒有主角光環傍身,還敢來隨便送饅頭?

  慕聲終於打破寂靜:「你剛才看到我……」

  「我剛才看到妖怪了,可嚇死人了!可是沒想到這麼厲害的妖怪,居然被慕公子一招就秒殺了,真是驚才絕豔,什麼時候也教教我就好了……」妙妙眉心一跳,迅速接上了後面的話,語速越來越快,聲音又甜又脆,帶著推銷似的高漲熱情,「慕公子真不愧出身捉妖世家,為民除害,出手不凡,簡直就是我等凡人的大羅金仙!」

  淩妙妙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為了保命貢獻出如此賣力的表演。

  他頓了頓,臉上籠上一層陰雲,「你明明……」欲言又止,又似乎懶得與她多說,嘴角掛著嘲諷的笑,「算了。」

  他單手摸上符紙,燒毀只用了短短一刻。

  「妙妙在嗎?」

  淩妙妙剛鬆了口氣,這聲音便如一擊重錘砸在她腦袋上。

  柳拂衣立走廊暗處,衣袂飄搖,疑惑地喊,「你站在那兒做什麼?酒冰好了,你不是要喝嗎?」

  「……」她恨不得捂上這個直男的嘴。

  慕聲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微微眯眼,「呦,這麼一會兒不見,就追過來了。」

  「叮——任務提醒,任務一關鍵情節,與角色【柳拂衣】賞月共飲。」

  三個聲音在她腦子裡交疊環繞,妙妙覺得頭要炸了。

  「妙妙?」

  「哎,來了來了。」淩妙妙飛快地答應著,回頭笑眯眯地看著慕聲,「慕公子要一起去嗎?」

  「你們二位的事情……我就不湊熱鬧了。」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妙妙一直抱在懷裡的包裹上,怔了一下,「你拿的是什麼?」

  淩妙妙心裡生出一股邪火來:現在想起來問了!老子來送個饅頭,差點把自己送成了炮灰……

  她把包裹往懷裡帶了帶,借著柳拂衣的三分勢,帶著氣地邁腳走了:「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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