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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09:04 AM

九鷺非香 -【馭鮫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5 11:56 AM 編輯

【書名】:馭鮫記

【作者】:九鷺非香

【內容簡介】:

  她是馭妖谷最厲害的馭妖師,卻為一隻鮫人謎了心。

  原名《馭妖》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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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09:15 AM

第一卷 楔子

  冬日的天黑得額外的早,窗外夕陽將落,橙黃的光照在特製的窗戶紙上,窗戶紙如同散著金光一般發亮,然而屋裡卻沒有半點光芒,若不是豆大的燭火在跳動,這屋中幾乎沒有光亮。

  緞面被子裡的人動了動,哼哼了一聲,轉醒過來。

  她眯著眼,往窗戶那方看了一眼:「啊,天黑了,該起了。」她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

  於鏡前將頭梳罷,她望了眼光芒將退的窗戶,眉梢微微一動,蒼白的手指伸出,「吱呀」一聲,推開了緊閉的窗戶,她身子站在牆壁一邊,伸出的手接觸到了日薄西山時的陽光。

  登時,她本就枯瘦的手像是被陽光剔了肉一樣,瞬間只剩下了可怖的白骨。

  而沒有照到陽光的身體,依舊如常。

  紀雲禾轉了轉手,看著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的枯骨,握了握拳頭:「嚇死人了。」她語氣毫無波動的說著,話音剛落,便見樓下院外,提著食盒的丫頭緩步而來。

  紀雲禾收回了手,卻沒有將窗戶關上。

  今日有陽光,卻依舊寒風凜冽,風呼呼的往屋裡灌,她未覺寒冷,只躲在牆後眺望著遠山遠水,呵了口寒涼的白氣:「今夜約莫有小雪,該暖一壺酒來喝了。」

  「啪」的一聲,房門被粗魯的推開。外面的夕陽也正在此時完成沉入了地平線。屋裡很快便黑了一個度。

  新來的丫鬟江微妍提著食盒沒好氣的走了進來:「還想喝酒?就你那病怏怏的身子,也不怕給喝死了去。」江微妍眉眼上挑,顯得有幾分刁鑽蠻橫,「窗戶可給關緊了,死了倒罷,要病了,回頭還得累我來照顧你。」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裡的菜放到桌上,聲音又沉又重。

  紀雲禾倚在窗邊,撐著腦袋,打量著她,聽了江微妍排擠的話,倒也沒動怒,唇角還有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麼大雪的天,人家都在屋裡歇著,就我還非得過來給你送飯。」江微妍一邊嘀咕一邊將飯擺好了,一轉頭,見紀雲禾還將窗戶開著,登時眉毛便豎了起來:「我說話你都聽不見嗎?」

  「聽見了。」紀雲禾彎著眉眼看她,不像是在面對一個脾氣暴躁絮絮叨叨的丫頭,而像是在賞一齣難得的好景,「你繼續。」

  見紀雲禾這般模樣,江微妍登時怒火中燒,擱下手中的碗,兩大步邁到窗邊,伸手便要將窗戶關上,可在即將闔上窗戶的時候,一隻手卻從她臂彎下面穿了過來,堪堪將窗戶撐住。竟是病怏怏的紀雲禾伸手抵住了窗戶,不讓她關上。

  江微妍轉頭,怒視紀雲禾,紀雲禾依舊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樣:「我就想吹吹風,透透氣,憋了一天……」

  她話沒說完,江微妍一巴掌將她的手打開了去。

  「誰管你。」

  紀雲禾看了看自己被打紅了的手背,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江微妍關上了窗戶,轉身便要往屋內走:「飯自己吃,好了就……」也不等這江微妍將話說話,紀雲禾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江微妍一愣,轉頭盯著紀雲禾,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便只覺自己身子一輕,不知被怎麼的一推,腦袋「咚」的撞上剛闔上的窗戶,將那窗戶一下頂開了去。

  外面的寒風登時打在她的臉上。江微妍半個身子都露在了窗戶外面,全賴著紀雲禾拎著她衣襟的手,給了她一個著力,才讓她不至於從這三層閣樓上摔下去。

  江微妍臉色青了一半,登時聲色有些發抖:「你……你作甚!你放……不!你別放……」

  紀雲禾一隻手拎著她,一隻手抹了抹額頭上微微滲出的薄汗,又咳嗽了兩聲,歎道:「哎,到底是不如從前了,做這麼點動作就累得心慌手抖的。」

  江微妍聞言,嚇得立即將紀雲禾的手腕抓住:「別別別,可別抖。」

  紀雲禾笑道:「誰管你。」她作勢要撒手,江微妍嚇得驚聲尖叫,然而在她尖叫之後,卻覺一股力道將她拉了起來。

  她緊閉的雙眼睜開,見是紀雲禾竟將她拉了回去。她穩穩的站在屋內,看了一眼身後,窗外寒風烈烈,太陽已經沒落,沒有半分溫度。

  她險些就從這樓上摔下去了……

  江微妍回頭,又看了一眼在她面前笑得礙眼的紀雲禾。

  「被欺負的感覺怎麼樣?」紀雲禾如是問。

  死裡逃生之後,被捉弄的憤怒霎時蓋過了恐懼。

  江微妍自小習過武術功法,她心頭不服,只道方才紀雲禾只是趁她不注意偷襲了她。江微妍道自己乃是這府內管事女官的親侄女,即便姑姑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在雲苑惹事。

  可這雲苑裡就住著這一位病怏怏的「主子」——明面上說著是主子,其實不過是被軟禁在此處罷了,雲苑建在湖心島上,四周交通阻絕,沒有上面的指示,外人不能踏進靠近這湖心島一步,外人進不來,雲苑裡的人也不可隨意離開。

  上面更是特意交代過,這「主子」不能讓她踏出房門一步。

  每次江微妍來送完飯,離開之時都要在外面加一把鎖,簡直就是在看犯人。

  聽說這女子與府裡那位大人有淵源,可在她來的這麼多天裡,府裡那位大人別說來雲苑了,連湖心島也未曾上過一次。她想,這不過是個被冷落著的快病死的過氣女子罷了。名號都未曾有一個,有什麼好惹不得!

  江微妍自小在家中被捧著長大,若不是家道中落,她有豈會托姑姑入這府內給人為僕。而今還被捉弄至此。

  越想越怒,江微妍劈手便給了紀雲禾一巴掌:「你算什麼東西!」她痛聲罵著。

  可這一巴掌尚未落在紀雲禾臉上,臨到半道,她的手便被人擒住了。

  不是女人的力道,江微妍一轉頭,只見來者一身青裳黑袍,藍色的眼眸裡面仿似結了寒冰。

  這……這是……

  江微妍認出來人,登時嚇得渾身發抖,可都不等她行一個禮,那擒住她手腕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江微妍最後只來得及聽見他冰冷的言語混雜著怒氣,仿似冰刃,能削肉剔骨。

  「你是什麼東西?」

  下一瞬間,她便被隨手一扔,如同丟棄的垃圾一樣,徑直被從三層閣樓打開的窗戶裡扔了出去。

  「咚」的一聲,掉進了院子裡結了冰的池塘裡,砸破了上面的冰,沉進水裡,隔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浮了起來,又是喊救命,又是喊主子饒命。

  院外站著的侍從奴婢皆是一驚,驚懼非常的望了一眼三樓,沒人敢動。

  「哎,拉她一把呀。」三樓的紀雲禾探了個腦袋出來,喚了樓下幾人一聲,「再不拉就得鬧出人命了。」

  可幾個侍從都不敢動,連頭都不敢抬,只因紀雲禾旁邊的那黑袍男子一身寒霜氣勢太過讓人驚懼。

  紀雲禾見狀,微微一撇嘴:「得得,我把窗戶關上,你們趁機把她拉起來,這傢伙就看不見了。」

  「……」

  敢當著主子的面說這話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這屋裡的女子了吧。

  「哢噠」一聲,三樓的窗戶還真就關上了。

  隔絕了外面的寒風,紀雲禾轉頭,目光落在了面前男子臉上,她退了一步,斜斜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長意,你現在脾氣變得太不好。」

  「過來吃飯。」

  他倆說的話好似風馬牛不相及,長意走到了桌邊,將還沒有完全擺好的碗筷給紀雲禾擺好了。紀雲禾也沒動,只是一直沉默的盯著長意,隔了許久才道:「你放我走吧,我之前被關夠了。」

  長意將筷子放在碗上。輕輕一聲脆響,卻在寂靜的屋裡顯得驚心。

  紀雲禾歎了一聲氣:「你留著我幹什麼呢,我這命也沒幾天可以活了,你讓我出去看看雪,看看月,看看即將開遍漫野的春花,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挨到看夏雨的時間……我就想享受幾天自由的日子……」

  「紀雲禾。」長意轉了身,冰藍色的眼眸裡仿似什麼情緒也沒有,可也仿似藏了千言萬語,「你若有本事,便再殺我一次。然後走吧。」

  四目相對,沉默難言。

  最終,到底是紀雲禾笑了出來:「你這話要是放在六年前,我今晚就可以走了。」

  聽她如此平淡的說出了這句話,長意手心微微一緊,旋即又鬆開了去,他踏步行至紀雲禾身前,捏住了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眼睛,試圖從她眼睛裡找出些許波動,可卻什麼都沒有。

  和以前一眼,一片黑沉沉的漩渦,將所有秘密都掩蓋其中。

  長意道:「可惜,現在已經不再是六年前。」

  「是啊。」紀雲禾垂下眼瞼,「已經不是六年前了。」紀雲禾笑了笑,「你已經成了那麼厲害的大妖怪,而我卻從一個馭妖師變成廢人。長意……」紀雲禾聲音中的打趣調侃,讓長意唇角緊抿。

  「現在,我們和六年前,整好倒了個個兒呢。」

  囚與被囚。

  正好交換過來了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09:22 AM

第一卷 第一章 鮫人

  六年前,馭妖谷外。

  紀雲禾從神態倨傲的太監手中接過「貨」的時候,是人間最美的三月天裡。

  馭妖谷外遍野山花浪漫,花香怡人,而面前的太監,夾著嗓子滔滔不絕的叮嚀卻讓紀雲禾覺得心煩。

  「這是咱們主子花大工夫弄來的鮫人,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可得把這妖怪給訓練好咯。別回頭讓咱家再來接的時候,還這麼又是大箱子又是滿篇符咒的貼著,運著走麻煩,看著也心煩。」

  負責與這傲慢太監打交道的是紀雲禾的助手瞿曉星,瞿曉星還是少年,可一嘴跟抹了油一般麻利。他笑嘻嘻的應對著太監:「公公,您放心吧,咱們馭妖谷這幾十年來馴服了多少妖怪了。休管這鐵皮箱子裡是個什麼怪物,只要來了這兒,保證跟你走的時候是服服帖帖的。絕對不敢造次。」

  「嗯,別大意了,仔細著點,這鮫人可不普通。」

  「咱們知道,這可是順德公主交代下來的活兒,馭妖谷絕對傾盡全力馴服這妖怪,回頭回去,一定給張公公您長臉。」

  瞿曉星最是會應付這些人,他說話好聽,張公公也露出了些許滿意之色。

  紀雲禾聽著他們的對話,信步走到了馬車旁邊。

  只見這馬車背後的箱子有半人高,通體漆黑,是玄鐵質地,上面貼滿了層層符咒,紀雲禾伸手將其中一張符咒撩了撩。但見符咒上的咒文,紀雲禾挑了挑眉,隨手揭下來了一張。

  便是這符咒揭下來的這一瞬,只聽「咚!」的一聲,玄鐵箱子當中發出沉悶的重響,還夾帶著鐵鍊撞擊的叮噹之聲。

  紀雲禾目光一凜,這妖怪好生厲害。貼了這麼多符,她只揭了一張,這妖怪便察覺到了……

  而於此同時,箱子中的重響驚了拉車的馬,馬一聲嘶鳴,撅蹄子要跑,馬夫立即拉住韁繩,好一陣折騰,才將驚馬穩住。

  張公公轉過頭來:「哎喲,可小心著點!這妖怪可厲害著呢!」他說著往後面退了幾步,「你什麼人啊!這不懂的別瞎動!趕緊將符貼回去。回頭小心治你罪!」

  瞿曉星連忙賠笑:「那是咱們……」

  「朱砂黃符,雷霆厲咒,閉五識,封妖力,是大國師的手筆。」紀雲禾打斷了瞿曉星的話,把玩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符咒,隨即眸光一轉,鋒利的掃向站在一邊的太監,她手指一動,朱砂黃符立時如箭一般穿射而出,霎時定在了那張公公的喉間。

  只見那張公公雙目一凸,張口欲怒,可口中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張公公登時大驚,伸手便去拽脖子上的符咒,然而待得手指被彈回來的時候,他的眼神裡便添了七分害怕,驚恐的將紀雲禾盯著,手指著紀雲禾,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嘰嘰喳喳吵了半天。」紀雲禾拍了拍手,「終於安靜了。」

  她給身後站著的幾名壯實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上前,要去拉馬車,而護衛馬車的侍衛則都緊張的將手按到了刀柄上。

  「馬車我們馭妖谷收下了,箱子裡的妖怪三個月之後來取,我們保證妖怪乖乖的,你們保證來回路上妖怪的安全。這是你們該做的事吧?現在妖怪到了馭妖谷,該我們接手,你們這陣勢,是不打算讓我們馴妖?」紀雲禾盯著侍衛們,「你們是聽順德公主的命令,還是要在這兒幫這太監出氣?」

  紀雲禾話一出口,侍衛們面面相覷,倒是也都退了下去。幾名男子這才將馬夫請下了車,駕了馬,駛向馭妖谷中。

  馬車被拉走,紀雲禾瞥了太監一眼:「我不懂符,只會貼,不會揭,自個兒回去找大國師吧。」

  言罷,她一拂衣袖,轉身入谷。

  瞿曉星連忙在一旁賠笑,和太監解釋:「那是咱們馭妖師,脾氣有點大,可論馭妖術,是咱們馭妖谷裡頂厲害的高手,公公莫氣……哎,這符我也沒辦法,我法力低微,比不得咱們她,您受罪,恐怕還真得回去找大國師幫……」

  「瞿曉星。」

  紀雲禾在前面一喚。瞿曉星連忙應了一聲,沒再與太監說話,只得歉意的看了幾眼急得一臉豬肝色的張公公,轉身去追上了紀雲禾。

  趕到紀雲禾身邊,瞿曉星歎了聲氣,有些怪罪:「左護法啊,和您說了多少次了,這些送妖怪來的雖然都是些達官貴人家的家僕,可他們也算是在這些貴人們耳邊說得起話的。您不能隨便得罪啊……這次更是順德公主身邊的太監,他回頭要給順德公主說兩句損你的話……」

  「嗯嗯,我費力不討好。」紀雲禾隨口應和。

  「所以您還是回去給人家把符咒揭了吧,這要讓人一路啞著回去,不知道得結多大仇呢。」

  紀雲禾瞥了她一眼:「瞿曉星,咱們要討好的是他們的主子,不是他們。而討好他們主子的辦法,就是把妖怪馴好,不用多做他事。」

  紀雲禾說罷這話,瞿曉星也是一歎:

  「您說得有道理,哎……也怪如今這世道對咱們馭妖一族太不利了。聽說五十年前,大國師還沒有研製出那專對付咱們馭妖一族的毒藥的時候,咱們一族也可威風了,呼風喝雨使喚妖怪的,哪能想到不過五十年,就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連個朝廷的閹人也能對咱們吆五喝六的……」

  「行了,說得像你五十年前就出生過一樣。」

  紀雲禾斥了他,話音剛落,兩人正走到了馭妖谷門,大門大開,谷中一片霧氣氤氳,紀雲禾岔開了話題,「今日送來這鮫人來歷怕是不小,咱們去地牢看看開箱。」

  瞿曉星點頭稱是。

  馭妖谷地牢之中,玄鐵牢籠之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封印,封鎖著妖怪的力量。

  玄鐵箱子被送到了最大的牢房之中,箱子頂部有一個玄鐵掛鉤,馭妖師們將玄鐵箱之上的掛鉤與天頂上的鎖鏈相接,四周鐵牢之上的咒文霎時一亮。

  這鎖妖箱本是馭妖谷研製的東西,方便達官貴人們將捉來的尚不溫順的妖怪鎖住,運送到馭妖谷來。

  箱子之上的掛鉤其實是從箱子裡面伸出來的,箱中妖怪身上套有玄鐵鎖鏈,這外露的掛鉤便是鎖鏈端頭,待得掛鉤與牢中鎖鏈相連,則鎖住妖怪的鐵鍊立即與牢中其他玄鐵連為一體,其他玄鐵上的封印之力,便會傳到箱內鐵鍊上。加強玄鐵鍊的封印之力,此一舉乃是為了避免開箱時,妖怪重見天日,激動掙扎之下傷了馭妖師。

  掛鉤與鐵鏈接好,馭妖師將鑰匙插進了鎖妖箱的鑰匙孔裡,剛聽「哢」的一聲,箱中便立即傳來一連串「咚咚咚」的敲打與震顫的聲音。

  馭妖師鑰匙都還沒來得及取出來,忽然之間,佈滿符咒的鎖妖箱登時被從裡面擊成了碎片,伴隨著四濺的碎片,還有被碎片打出來的塵埃,一條巨大的鮫人尾甩了出來。

  紀雲禾站在地牢之外,一聲「小心」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只覺牢中一陣妖風大起,巨大的藍白交加的鮫人尾在地牢中呼扇而過,牢中開箱的馭妖師一聲淒厲慘呼,登時血濺當場。

  紀雲禾抱住身邊瞿曉星的頭,將他往地上一摁,險險躲過這一記鮫人尾扇出來的殺人妖氣。

  她趴在地上抬頭一看,只見那牢中,鎖妖箱四分五裂,散落於地,鮫人雙手被縛,懸吊於鐵鍊之上,他通體赤裸,下半身是一條巨大的魚尾,只是與尋常鮫人不同,他的魚尾藍白相間,層層疊疊,仿似一朵巨型蓮花。而更讓人驚異的,是這鮫人的臉……

  鮫人一族,向來容貌姣好,只是紀雲禾從沒想過,居然會有哪一張臉,長得如他一般,美得令人驚豔,甚至一時忘了呼吸……

  這居然是一個……

  雄性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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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0:22 AM

第一卷 第二章 馭妖谷

  鮫人陰柔,多為雌性,雄性鮫人卻是極其少見。而即便有,也因妖氣強大,難以馴服,而鮮少被捉到馭妖谷來。

  順德公主這次,應該是花了大工夫呀。紀雲禾正如此想著,卻見那鮫人倏爾又抬起了長尾,再是橫掃千軍的一甩。這次所有人都暴露在他的攻擊之下。紀雲禾便是趴在地上也躲不過去,唯有手上結印,運氣為盾,往身前一擋。

  紀雲禾只覺一陣「呼啦啦」的狂風從她氣盾撞擊摩擦而過,摩擦產生巨大聲響,趴在地上掩住耳朵的瞿曉星連連驚呼。

  在這方風聲剛過,隔了幾步遠的比較弱的馭妖師,抵擋不住妖力的衝擊,被擊飛嘔血的有之,當場喪命的亦是有之。地牢裡登時狼藉一片。

  紀雲禾側目一看,只覺心驚,

  她並沒有見過雄性鮫人,可她也大概知道鮫人的妖力在什麼範圍。而今捉來的這一隻,他的力量已經遠遠大過她所認知的妖怪的力量了。

  畢竟,從來沒見過哪隻妖怪能隔著封印妖力的黑石玄鐵,還能如此以妖力傷人。

  身邊哀嚎一片,紀雲禾望著牢中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手一動握住了腰間劍柄。其實今日在場的馭妖師,除了瞿曉星,她一個也不想救,只是若縱容這鮫人放肆下去,自己和瞿曉星也不會好受。

  可她這方剛一有動作,牢裡鮫人便立即目光一轉,盯住了紀雲禾。四目相接,紀雲禾只見那鮫人眼中一片奇異的冰藍色,猶如結冰的大海,冰寒刺骨,肅殺之氣令人膽顫。

  方只有眼神的觸碰,紀雲禾便是渾身一凜,只道今日不動點真功夫,恐怕是鎮不住此妖。

  鮫人魚尾微微抬起,正是又要發難之際。地牢右邊的另一個入口處倏爾殺來一道金色長箭,長箭穿過黑石玄鐵的牢籠縫隙,聽聽「篤」的一聲,徑直穿透鮫人魚尾,狠狠的盯在牢籠之後的牆壁裡!

  而在長箭末端還帶著一條玄鐵鐵鍊,在長箭穿過鮫人魚尾之時,玄鐵鐵鍊被法術控制著,如藤蔓一般迅速纏繞上他的尾巴,爬上他的尾巴。

  將他的尾巴緊緊鎖死。

  只聽鮫人一聲悶哼,額上冷汗滲出,仿似痛極,然而他的眸光卻並未有半分示弱,他奮力掙扎著,魚尾被鐵鍊鎖住,隨著他的掙扎,傷口撕裂,鮮血如瀑落下。

  而與此同時,那射箭而來的地方,傳來一道男子低沉的呵斥聲:「都躺著作甚!給我起來結陣!」

  紀雲禾轉頭一望,手掌從劍柄上挪開:「瞿曉星。」她喚了趴在地上顫抖不已的助手一聲,「起來了,這裡沒咱們的事兒,走了。」

  瞿曉星這才顫巍巍的抬起了頭:「沒……沒事兒了?」他趴著往旁邊一看,見了右方走到地牢來的那人,舒了口氣似的,「哦,少谷主來了……」

  紀雲禾聽到他這聲感慨,卻微微眯了眼睛,側眸看著她:「怎麼?我聽你這意思,你是覺得我今日護不住你?」

  瞿曉星是何等聰明的少年,當即便堆上了笑,對紀雲禾道:「左護法您哪兒的話,您本事那麼大,自是護得住我,我這不是覺著少谷主來了,有他頂著,您會省力一些啊。我永遠都是站在您這邊的,您放心。」

  紀雲禾收回了目光,瞥了牢中的鮫人一眼,只見此時,牢中機關已經被打開,兩道鐵鉤從背後牆壁射出,穿透他的琵琶骨,伴隨著鐵鉤上時不時的雷擊,讓鮫人在痛苦中再無心運轉妖力,他痛苦的呻吟聲被外面開始吟誦經文結陣的馭妖師壓了下去。

  地牢之中金光四起,所有的玄鐵石一同散發著光芒,襯得整個地牢一片輝煌。

  而那鮫人除了痛苦的顫抖,再也沒有反抗的力量了。

  「走吧。」紀雲禾喚了瞿曉星一聲,邁步要從左邊的通道出去。

  在路過通道轉角的時候,紀雲禾餘光一轉,正好瞅見了牢中一邊與別人商量著事,一邊目送她離開的少谷主林昊青。

  紀雲禾腳步停也未停,全當沒看見他似的,出了地牢。

  要說紀雲禾與林昊青的關係,那何止尷尬二字可以形容的。

  馭妖谷谷主林滄瀾年事已高,可關於繼承人之位,老谷主的態度卻一直曖昧不清。

  林滄瀾的兒子林昊青,被眾人稱為少谷主。然而直到現在,林滄瀾也從未當眾說過,要將這谷主之位留給林昊青。他反而對養女紀雲禾一直青睞有加。甚至特別闢出個左護法的位置給紀雲禾。

  紀雲禾馭妖之術冠絕馭妖谷,若要真以實力來區分,紀雲禾無疑要壓上林昊青一頭。再加之老谷主常年不明的態度,在其他人眼中,紀雲禾便成了下一任谷主的繼承人之一。長久以來,馭妖谷內便分為的兩派,注重實力的人,推崇讓紀雲禾成為下一任谷主。而注重傳統的人,則誓保林昊青的地位。

  兩派之間明爭暗鬥,紀雲禾與林昊青的關係也從小時候的兄妹之情變成了現在的水火不相容。

  然而其他人都不知道,紀雲禾自己一點都不想當這個勞什子谷主。她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賺一筆錢,離開馭妖谷,到江南水鄉,過上富麗堂皇混吃等死的生活。

  奈何宿命總是與她為敵……

  這馭妖谷,卻不是她想離開,就能離開得了的。

  思及此事,紀雲禾一聲歎:「馴服此鮫人,這差事不能接。」在快走回自己院子的時候,紀雲禾吩咐了瞿曉星一聲,「這是個燙手山芋,丟給別人。」

  瞿曉星聞言一怔:「可是左護法,這個鮫人是順德公主的送來的……您要是把這鮫人馴好了,回頭順德公主少不得對您多有提拔,您知道的……」瞿曉星觀察了一下左右,湊到紀雲禾耳邊悄聲道,「您要知道,皇家中人說的話,在咱們馭妖谷中舉足輕重,若有順德公主助你,谷主之位……」

  她就是不想要這谷主之位。

  然而這話,紀雲禾卻沒法和瞿曉星說,她只得拉著冷臉,瞥了瞿曉星一眼,道:「若是馴不好呢?」

  瞿曉星聞言又是一大怔:「咦……」她眨了眨眼睛,「護法……難道,你是在擔心……你馴服不了這鮫人?」

  她是擔心,她真的馴服了這鮫人,博得了順德公主的歡心。順德公主當真為她說了什麼話,從此以後,她怕是連現在的安寧都守不住了。

  「你就當是如此吧。」紀雲禾到了自己的院子,轉身就要將院門關上趕人走,「總之我就是不想接這個差事,林昊青或者別的誰想接,就讓他們接去,我不摻這趟渾水。」

  說完這話,院門一關,關了瞿曉星一鼻子的灰,瞿曉星只聽裡面的人懶懶的說了句:「這段時間,就說我閉關,啥都不幹。」

  瞿曉星瞥了瞥嘴,可對於上級,他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強迫。

  然而到了傍晚,瞿曉星卻不得不再次來到紀雲禾院門前,敲了敲門:「護法。」

  隔了許久,裡面才傳來紀雲禾的聲音:「我不是說我在閉關嗎?」

  「是,可谷主找你。」

  「……」

  院門一開,紀雲禾顯得有些頭疼的撓了撓頭:「谷主有何事找我?」

  「屬下不知。」

  紀雲禾無奈,可也只有領命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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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0:44 AM

第一卷 第三章 相爭

  馭妖谷大殿名為厲風堂,紀雲禾一入大殿門口,待得看見老谷主身邊站著的垂眸靜立的林昊青,她便覺得今日來得不妙。

  「谷主。」紀雲禾行了個禮,老谷主林滄瀾已是古稀之年,滿面褶皺,可那雙皺紋之間的眼睛,卻依舊如鷹般犀利且懾人。

  「咳咳……雲禾來了。」林滄瀾咳了兩聲,招了招手,將紀雲禾招上前來,「雲禾最近在忙些什麼啊?」

  紀雲禾規規矩矩上前,站到林滄瀾右側,躬身細語答道:「前段時間馴了幾個小妖送走了,這兩天正忙著教手下的馴妖師一些馴妖的技能。」

  林滄瀾點了點頭:「好孩子,為我馭妖谷盡心盡力。」他蒼老入枯柴的手伸了出來,握住了紀雲禾的手,拍了拍,「辛苦你了。」

  「屬下理當為馭妖谷鞠躬盡瘁。」紀雲禾闔首行禮。

  林昊青眸光微微一轉,在紀雲禾的臉上一掃而過。

  林滄瀾仿似極欣慰的點了頭,隨即啞聲道:「我馭妖谷收盡能人異士,承蒙高祖皇帝恩寵,允我等馭妖一脈在這西南偏隅安穩度日,而今順德公主送來一厲妖,欲得我馭妖谷相助馴化。此乃皇恩,任務厚重,不得閃失。」

  紀雲禾與林昊青都靜靜聽著。

  紀雲禾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可心間卻不由哀歎,看來那馴服那鮫人一事,恐怕不是她說要躲,就能躲得過的……

  「老夫思量再三,此等妖物,唯有交給你二人處理,我方能放得下心。」林滄瀾咳了兩聲,道,「正巧,老夫近來身體多有不佳,深知天命將近……」

  「谷主鴻福。」

  「父親萬壽。」

  紀雲禾與林昊青幾乎同時說了這句話,兩人接跪在地上,作揖跪拜。

  林滄瀾笑著擺擺手:「這身體,老夫自己清楚。也是時候將這未來谷主的位置定一定了。」

  此話一出,整個厲風堂間,一片沉默。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都很優秀,老夫實在難以取捨,而今便趁此機會,你二人便一比高低吧。」林滄瀾自懷裡取出一封信件,信紙精緻,隱隱含香,「順德公主前日來信,她令我等馴服此妖,順德公主其願有三,一願此妖口吐人言,二願此妖化尾為腿,三願其心永無叛逆。這三點,你二人,誰先做到,誰,就來當這下一任谷主吧。」

  「孩兒得令。」林昊青抱拳答了。

  而紀雲禾卻沒有說話。

  林滄瀾轉眼盯著紀雲禾:「雲禾?」

  紀雲禾抬頭望他,觸到林滄瀾和藹中暗藏殺機的目光,紀雲禾便心頭一涼,唯有忍下所有情緒,答道:「是。雲禾得令。」

  離開厲風堂,紀雲禾走得有點心不在焉,直到要與林昊青分道揚鑣時,林昊青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才陡然回神,抬頭望向林昊青。

  「雲禾。」林昊青聲色帶著幾分客套與疏離,「未來這段時間,還望不吝指教了。」

  紀雲禾也回了個禮:「兄長客氣了。」然而客套完了,兩人卻沒有任何話說了。

  厲風堂外的花谷一年四季繁花似錦,春風拂過之時,花瓣與花香在谷中纏綿不絕,極為怡人。紀雲禾望著林昊青,嘴角動了動,最終,在她開口之際,林昊青卻只是一轉身,避開她的眼神,冷淡的轉身離開。

  紀雲禾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得一聲苦笑。

  她喚他兄長,是因為她曾經真的將他當做兄長看待。甚至說,現在也是。

  紀雲禾轉頭,只見春日暖陽之下,谷中萬花正是盛極之時,這一瞬間紀雲禾腦海裡的時光仿似倒回了一般。

  她彷彿看見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是她尚且是個不知世事的丫頭片子,喜歡在繁花裡又跳又鬧,而比她年長幾歲的林昊青就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她,目光溫和,笑容靦腆。

  她總愛胡亂摘了一把花,拿過去問他:「昊青哥哥,花好不好看!」

  林昊青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把她頭上的草與亂枝都理了出去,在她耳邊戴上一朵花,笑稱:「花戴在妹妹頭上最好看。」

  而現在,記憶中溫暖笑著的哥哥,卻只回對她留下並沒什麼感情的背影……

  紀雲禾垂下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之間之所以變成這樣,一點都怪不得林昊青。

  要怪,也只能怪她……

  紀雲禾回到棲雲院時,天色已黑,她坐在屋內,點了燈,看著豆大的燭火跳躍,一下兩下,等她數到第五下的時候,空氣中倏爾閃來一道妖氣,一個身穿白衣紅裳的黑髮女子驀地出現在了屋內。

  紀雲禾撥了撥燈,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只問道:「說吧,林滄瀾這次直接讓我與林昊青相鬥,他想要我做到什麼程度?」

  女子聲色薄涼:「要你全力以赴。」

  紀雲禾一笑:「我全力以赴?我若真將那鮫人馴服了,林滄瀾真敢把谷主之位給我?」

  「谷主自有谷主的安排。你不用多問。」女子只答了這般一句話,手一抬,一粒藥丸往紀雲禾面前一拋:「你只需知道,若讓他發現你不曾全力以赴,一月之後,你便拿不到解藥就是了。」

  紀雲禾接住藥丸,餘光看見白衣紅裳的女子如來時一般,如鬼魅般消失,她手指拈住藥丸,唇角抿得極緊。

  馭妖谷中的所有人,包括林昊青都認為,林滄瀾是十分寵愛紀雲禾的,老谷主封她為護法,對待她與對待林昊青幾乎沒有差別,甚至隱隱有讓她取代林昊青的意思。

  然而,只有紀雲禾知道,那個陰謀算盡的老頭子,根本就不可能把這南方馭妖谷的谷主之位交給一個「外人」,哪怕她是他的養女。

  更遑論,林滄瀾從未將她當成養女,她只是老頭子手下的一顆棋子,幫老頭子做盡一切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紀雲禾服下這月的解藥,讓苦澀的味道在嘴裡蔓延,苦味能讓她保持清醒,能讓她清楚的思考她所面臨的困境。

  她知道老頭子根本沒有打算過要把谷主之位給她,而現在卻搞了個這麼光明正大的比試,還要她全力以赴。她若輸了,便是林昊青即位,她必定被馭妖谷拋棄,連著瞿曉星與這些年支持她的人,一個也討不了好。

  而她若贏了,更是不妙。

  老頭子背地裡不知道準備了什麼樣的招收拾她。而且,就算沒有招,只是斷了她每月必須服食的解藥,就足夠讓她受的了。

  前後皆是絕境……

  紀雲禾拉了拉衣襟,剛服食了藥物的身體本就有幾分燥熱,想到如今自己的境地,她更覺得心燥,一時覺得屋裡待著煩悶,便踏步出了房間,尋著春夜裡還帶著的寒涼在馭妖谷裡信步遊走。

  一邊尋思著事情一邊無意識的走到了關押那鮫人的地牢之外。

  其實並不是偶然。

  這關押這鮫人的地牢機關極多,整個馭妖谷裡也就這麼一個。以前鮮少有夠資格的妖怪能被關在這裡,平時也少有人來。於是紀雲禾以前心煩的時候總愛在這周圍來走走,有時候甚至會走進地牢裡去待一會兒。

  裡面誰也沒有,是一個難得的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安全的地方。

  鮫人被關在裡面,今夜地牢外有不少看守,但見是紀雲禾來了眾人便也簡單行了個禮,喚了一句「護法」。

  紀雲禾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那妖怪可還安分?」

  守衛點頭:「白日少谷主將他收拾了一通,夜裡沒有力氣折騰了。」

  紀雲禾點點頭:「我去看看。」

  她要進,守衛自是不會攔。紀雲禾緩步下了地牢,並沒有刻意隱去腳步聲,她知道,對有那樣力量的妖怪來說,無論她怎麼隱去自己的行蹤,也是會被察覺出來的。

  下了地牢,牢中一片死寂,巨大的鐵欄上貼滿了符咒,白日的血腥已經被洗去,地牢頂上投下來的月光將地牢照得一片清冷。

  而那擁有著巨大尾巴的鮫人就被那樣孤零零的吊在地牢之中。長長的魚尾垂搭下來,拖曳至地,而魚鱗卻還因著透漏進來的月光閃閃發亮,隱約可見其往日令人驚豔的模樣。

  紀雲禾緩步走進,但見那鮫人垂搭著頭及腰的銀色長髮擋住了他半張臉,可即便如此,紀雲禾也覺得,這個鮫人,太美了。

  美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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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0:51 AM

第一卷 第四章 相似困境

  紀雲禾行至牢房外,透過粗壯的貼滿符咒的柵欄往裡面抬頭仰望,雙手被吊起的鮫人一身的傷,他的琵琶骨被玄鐵穿透,一條鐵鍊纏繞在他藍白相間的美麗魚尾上,禁錮了他所有的動作。

  他一身的血,像是將鐵鍊都浸泡飽了一樣,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在朦朧月色之下,他一張臉慘白如紙。饒是紀雲禾已經入了馭妖谷多年,見過那麼多血腥場面,此時也不由覺得膽寒。

  而在膽寒之餘,也為這鮫人的容貌失神。

  這世上總有那麼些人或物,盛放自有盛放時的驚心,萎靡也有萎靡時的動魄。

  紀雲禾上前一步,就是這一步像是跨入了鮫人的警戒區,勾魂眼的弧度一動,睫羽輕顫,眼瞼睜開,冰藍色的眼眸光華一轉,落在了紀雲禾的身上,眼瞳中映入了地牢裡的黑暗,火光,與她一襲素衣的身影。

  他嘴角有幾分冰涼的往下垂著,帶著不怒自威的威嚴,與與生俱來的貴氣。他眸光懾人,帶著戒備,殺氣與淡漠至極的疏離,似有冰刃刺人心。

  他一言不發。

  送這鮫人來的太監沒有提供任何關於這個鮫人的信息。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身體狀況如何,法力達到哪個層級……自然,也沒有告訴馭妖谷的人,他會不會說話。

  這要他口吐人言,是教會他說話,還是讓他開口說話?

  紀雲禾沒有被他的目光逼退,她又近了一步,幾乎是貼著牢房的封印欄杆審視著他。

  四目相接,各帶思量。

  紀雲禾不知道這鮫人在想什麼,但她卻詭異的覺得,自己現今的處境,與面前的這個妖怪,如此相似。

  困境。

  留在馭妖谷是難過,離開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如果馭妖谷不能馴服他,那他可能會被送到北方的馭妖台,東方的馭妖島,或者西方的馭妖山……這些是在朝廷的控制下,如今天下僅存的四個允許他們擁有馭妖能力的人生存的地方。

  每一個地方,對妖怪都不友善。

  紀雲禾現在面臨的,與他有何不同?

  林昊青,林滄瀾,前者對她是防備猜忌欲除之而後快,後者對她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恨不能榨乾她每一滴血。而她若私自逃出馭妖谷,身體裡的毒會發作不說,這茫茫天下,皇權將視她為馭妖師中的叛徒,四大馭妖領地,都不會再接受她。

  舉目四望,她與這牢中的妖,並沒區別。

  一個是權力下的玩物,一個是大局裡的棋子。

  「滴答」鮮血滴落的聲音在地牢裡十分清晰,紀雲禾目光往下,劃過鮫人結實的胸膛與肌肉形狀分明的小腹,她眉梢挑了挑,心裡感慨,這鮫人看起來很是有力量感嘛。

  再接著往下看去,他魚尾已經不復白日那乍見時的光滑,因為缺水再加之白日受了雷霆之苦他一些鱗片翻飛起來,劈開肉綻,看起來有些嚇人。

  紀雲禾馴妖,其實是不太愛使用暴力的。

  她手心一轉,掌心自生清泉,隨手一揮,清泉浮空而去,捲上鮫人的魚尾。

  是同情他,大概也是同情和他差不多處境的自己。

  鮫人下意識的抗拒,微微動了動身子,而他這輕輕一動,身上的玄鐵「嘩啦」一陣響,幾乎是在這一瞬間,覆了法咒的玄鐵便立即發出了閃電,「劈啪」一陣閃過,沒入他的皮肉,刺痛他的骨髓。

  鮫人渾身幾乎是機械的抖了抖,他咬住牙,任由渾身的傷口裡又淌出一股股鮮血……

  而這樣的疼痛,他卻自己悶不做聲的忍下……或許,也已經是沒有叫痛的力氣了。

  「別動。」紀雲禾開了口,比普通女子要低一些的聲音在地牢裡回轉,彷彿轉出了幾分溫柔意味,「沒想害你。」她道。

  紀雲禾目光又往上一望,對上了鮫人的藍色眼眸。

  她手中術法未停,清泉水源源不斷的自她掌心裡湧出,還帶了幾分她身體的溫度一樣,覆在了鮫人的魚尾上。

  有了清水的滋潤,那些翻飛的魚鱗慢慢變得平順下來,一片一片快速的在自我癒合著,沒有受傷的地方很快便貼了順服的貼了下去,閃出了與初見時一樣的耀目光澤。

  鮫人的眼眸有著與生俱來的冰冷,他望著她,似乎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紀雲禾也根本沒想過要他的回應。她一收手,握住了拳頭,登時泉水消失,她望著鮫人:「你想離開是吧?」

  鮫人不言語,仿似根本沒聽到紀雲禾的話。

  「我也想離開。」她低低的說出這句話,聲音小得仿似在呢喃,「好好聽話吧,這樣大概要輕鬆一些。」

  言罷,她抬頭,望著鮫人笑了笑,也沒管他,一轉身,像來時一樣,信步走了出去。

  離了地牢,紀雲禾仰頭望天上的明月,鼻尖嗅著谷中常年都有的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不喜歡這南方的馭妖谷,但紀雲禾卻不得不承認,她是喜歡南方的,這溫柔的溫度,與常年不敗的話,還有總是自由自在的暖風。

  這麼些年,她一直都在想辦法,想慢慢的安排,慢慢的計劃,好讓自己從這馭妖谷裡安然脫身,然而……現在看來,她好像已經沒有慢慢折騰的時間了。

  林滄瀾給她定的這場明日開始的爭奪,她躲不過,那就參加吧。

  只是她的對手,不是林昊青,而是那個一直坐在厲風堂上的,垂垂老矣但卻目光陰鷙的谷主,林滄瀾。

  林滄瀾很早以前就與她說過,她身體裡的毒,是有解藥的,不用一月服食一顆,只要她好好給他辦事,到最後,他就會把最後的那顆解藥給她。

  紀雲禾曾經對林滄瀾還抱有希望,但如今已經沒有了,她甚至懷疑解藥的存在,可沒關係,就算沒有解藥,她只要有製作每月遏制毒性的藥方子,她就可以離開馭妖谷,更甚者……她可以不要藥方,她只需要足夠數量的暫緩藥,她可以讓人去研究,配出藥方,就算再退一萬步,她只能拿到那一些解藥,她也要離開馭妖谷。

  她受夠了。

  這樣不自由的生活,她受夠了。

  她只想憑著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控制與擺佈的去看自己想看的月,想賞的花,想走的萬千世界。

  她與林滄瀾的最後一戰,該是時候打響了。

  就從這個鮫人開始。

  「錦桑。」紀雲禾俯下身,唇瓣輕輕貼在路邊一朵花的花心裡,「該回來了。」

  長風起,吹動花瓣,花朵輕顫,也不知將紀雲禾剛才那句話,傳去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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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0:57 AM

第一卷 第五章 雪三月

  是日,風和日麗,春光正好。

  陽光與春風一同經過窗戶泄入屋內,陽光止步書桌,暖風卻繞過屏風,拂動床幃內伊人耳邊髮。

  然而隨風而來的還有一陣陣敲門的聲音,以及瞿曉星的叫喚:「護法!雲禾!姑奶奶!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在睡啊!」

  「篤篤篤」敲門的聲音一直持續不停,吵得煩人,終於……

  「吱呀」一聲,紀雲禾極不耐煩的打開了門。她皺著眉,亂著頭髮,披掛在身上的衣裳也有幾分淩亂,語氣是絕對的不友好:「鬧騰什麼!」

  瞿曉星被這氣勢洶洶的一吼嚇得得往後一退。

  「我……我也不想來吵您吶,誰不知道你那起床氣嚇死人……」

  紀雲禾晚睡晚起,起床氣大,基本是和馭妖谷的谷規一樣,人盡皆知。

  瞿曉星委屈的嘟囔,「可我還不替你著急,你和少谷主的比試多重要啊,人家少谷主今天一大早就帶著人去地牢了,但你……你這兒都快睡到午時了……別人不敢叫你,這差事還不得我頂上嗎。」

  紀雲禾還真是把馴妖的事兒給睡忘了。

  她砸吧了一下嘴,強自撐住了面子,輕咳一聲:「馴服妖怪是技術活,又不是看誰起得早誰就更能得到妖怪的信服。」她揉揉眼睛,揮手趕瞿曉星,「得了得了,走走,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怕是沒時間讓你收拾了。」另一道女聲出現在瞿曉星身後,紀雲禾歪了歪腦袋,往後一探,但見來人長腿細腰,一襲長髮及至膝彎,面上五官淩厲,眼尾微挑,稍顯幾分冷豔自帶三分殺氣。

  「咦。」紀雲禾眨了眨眼睛,散掉了僅餘的那點睡意,「三月?」

  紀雲禾有些迷糊的嘀咕:「我昨天傳信不是錯傳給你了吧?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和西邊馭妖山的人,去除妖了嗎?這麼快?」

  「呵。」雪三月一聲冷笑,「西邊的人一年頂一年的沒用,什麼大蛇妖,無法對付,那蛇妖明明人形都還沒化,一群廢物費了那麼大工夫也拿不下來,送上去的報告看著嚇人,其實花不了多少工夫。」

  雪三月馴妖的本事不行,可要論手起刀落的殺妖怪,這馭妖谷中怕是也沒幾個人能強的過她。

  「你這裡的事才讓人操心。」雪三月冷冷睇了紀雲禾一眼,「事關谷主之位的比賽,你還有時間懶?」

  雪三月一把拽了紀雲禾的手,也不管她頭髮還亂著,拖著她便走,「林昊青已經在牢裡用上刑了。」

  紀雲禾聽得懂雪三月的意思,她是說,林昊青已經在牢裡用上刑了,回頭她去晚了,鮫人一旦開口說話,她這比賽的第一輪便算是輸了。可是不知為何,紀雲禾聽到雪三月這句話時,腦海裡閃過的卻是那鮫人乾裂的鱗甲,滿是鮮血的皮膚,還有他堅毅卻淡漠的藍色眼珠。

  「打不出話來的。」

  雪三月轉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

  紀雲禾微微一笑,「要是能打出話來,順德公主也不會把他送咱們這兒來了。朝廷的刑罰,不會比馭妖谷的輕。」

  雪三月聞言,放緩了步伐:「你有對策了?」

  其實雪三月是有點佩服紀雲禾的,這麼多年來,在馭妖谷,有一半的馭妖師,一輩子馴服的妖怪沒有紀雲禾一年馴服的多,她像是能看穿妖怪內心最深刻的恐懼,從而抓住它,然後控制他們。

  她對那些妖怪的洞察力,可怕得驚人。

  「有是有。」紀雲禾瞥了雪三月一眼,「不過,別人倒也算了,你這麼操心這場比賽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

  兩人相交多年,知曉彼此內心藏著的最隱秘的秘密。

  紀雲禾沒什麼瞞著她,她也如此。

  「無論如何。這是個機會。」雪三月說得堅定,沒再管紀雲禾,拖著她便往地牢那方走。

  紀雲禾看著雪三月握住自己手掌的手,微微暖了眉目,她是喜歡的,喜歡這種被人牽著手的感覺,讓她感覺自己是有同行的人,不會一直那麼孤獨。

  及至地牢外,已經有許多人在外面圍著看熱鬧。

  紀雲禾被雪三月帶到的時候,地牢裡正是一陣閃電「劈啪」作響。

  有馭妖師輕輕咋舌感慨:「少谷主是不是太著急了些,這般用刑,會不會將這鮫人弄死了去?」

  「少谷主有分寸,哪輪的上你來操心。」

  紀雲禾眉頭微微一皺,適時旁邊正巧有人看見了紀雲禾,便立即往旁邊一讓,喚了一聲:「護法。」

  聽到這兩個字,前面的人立即轉頭回身,但見紀雲禾來了,通通俯首讓道,讓紀雲禾順暢的從擁擠人群中走了進去。

  下了地牢,往常空空蕩蕩的牢裡此時也站滿了人,林昊青站在牢籠面前,面容在閃電之中顯得有幾分冷峻,甚至陰森,他緊緊盯著鮫人,不放過他面上的每一分表情。

  而就在紀雲禾入地牢的時候,不管如何用刑,一直沒有任何表情的鮫人倏爾顫了顫睫毛,他眸光輕輕一抬,冰藍色的眼瞳輕輕的盯住了正在下地牢長階的紀雲禾。

  林昊青將鮫人盯得緊,他眸光一動,林昊青便也隨著鮫人的目光往後一望。

  但見那鮫人望著的,正是紀雲禾。而紀雲禾也看著那鮫人,微微皺著眉頭,竟似對那鮫人……有幾分莫名的關心。

  林昊青垂於身側的手微微一緊,眸光更顯陰鷙,卻有幾分林滄瀾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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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1:02 AM

第一卷 第六章 大海之魂

  「護法來得遲了。」林昊青一邊說著,一邊抬了抬手,方才稍稍停頓下來的雷擊霎時又是一亮,那些滿是符咒的玄鐵之上「嘩啦」一聲閃動著刺眼的閃電,打入鮫人體內。

  被懸吊在空中的鮫人似已對疼痛沒有了反應,渾身肌肉下意識的痙攣了一瞬,複而平靜下來,他垂著腦袋,銀色的頭髮披散而下,沾滿了身上的黏稠血液,顯得有幾分骯髒。

  他像一個沒有生機的殘破布偶,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被眼瞼遮住,沒人能看清他眼中神色。

  紀雲禾淡漠著神色,不露任何一點關切,只懶懶伸了個懶腰,帶了些許玩笑與揶揄道:「少谷主何不說自己有點許心急了。」

  林昊青一笑:「雲禾馴妖本事了得,為兄自是不敢怠慢,當全力以赴,方才對得起你才是。」

  「我馴妖的時候可不待見有這麼多人守著看。」紀雲禾帶著雪三月下了地牢,尋了塊石頭往旁邊一坐,雪三月立在她身邊,她便順勢一歪,懶懶的靠在了雪三月身上。雪三月瞥了她一眼,但最後還是容著她犯懶。紀雲禾抬手謙讓,「兄長先請吧,只是……」

  紀雲禾撇了撇嘴,仿似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但聞順德公主身份尊貴,樣樣都想要最完美的,這鮫人也不知道癒合能力怎麼樣,兄長,比賽第二,怎麼用最好的去交差,才是咱們的首要任務啊。」

  林昊青眉目微微一沉,眸光從紀雲禾身上挪開,落在了那仿似已奄奄一息的鮫人身上。

  紀雲禾說得沒錯。

  而今天下,朝廷為大,皇權為貴,再也不是那個馭妖一族可以呼風喚雨的時候了。朝廷將馭妖一族分隔四方,限制他們的力量,四方馭妖族,最首要的事已經不再是除妖,而是迎合朝廷。

  如何將這些妖物訓練成皇族最喜歡的樣子,是他們最重要的任務。

  即便這是關於谷主之位的比賽,也依舊要以順德公主的意思為主。

  公主想讓這個鮫人說話,有雙腿,一心臣服,她並不想要一個破破爛爛的奴隸。

  林昊青擺了擺手,輔助他的助手控制著雷擊的機關,慢慢停止了雷擊。林昊青上前兩步,停在牢籠前方,微微仰頭,望著牢裡懸掛著的鮫人:「你們鮫人一族向來聰慧,你應當知道什麼對你才是最好的,只要你乖乖聽話……」

  話音未落,鮫人一直垂下的眼瞼倏爾一抬,直勾勾的盯住了林昊青,他眸中神色清亮,並無半分頹廢,甚至挾帶著比昨日更甚的殺氣。

  只見他周身霎時散出淡藍色的光輝,旁邊的助手見狀,立即重啟雷擊,電閃雷鳴之中,整個地牢裡皆是轟鳴之聲,地牢之外圍觀的人盡數四散逃竄。

  不為其他,只因為這鮫人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妖氣已經溢出地牢向外而去。

  紀雲禾只見他魚尾一動,巨大的藍色尾巴在電光閃爍之中夾雜著血,狠狠一擺,拉扯著那將他尾巴釘死固定的鐵鍊,「嘩」!的一聲,固定在地上的金箭鐵鍊被連根拔起!

  「哐啷」一下,狠狠砸在林昊青面前的玄鐵柵欄上。

  玄鐵柵欄應聲凹進去了一個坑,背後凸出,離林昊青的臉只有三寸距離。

  「少谷主!」旁邊的助手無比驚慌,連忙上前保護林昊青,將他往後拉了一段,「你受傷了!」有助手驚呼出聲。

  只見林昊青的顴骨上被擦破了一條口子。而那傷口處還在淌著血,助手吟咒幫他止血,卻發現沒有止住,林昊青一把推開旁邊的助手:「金箭傷的,箭頭上有法力,你們止不住。」

  金箭……

  所有人往那牢裡看去,但見鮫人依舊盯著林昊青,而他的魚尾已經一片狼藉。

  貫穿他魚尾的鐵鍊在他剛才那些動作之下讓他尾部幾乎撕裂,鮮血淋漓,玄鐵鐵鍊還是穿在他的身體裡,而下方固定在地的金箭已經折斷。

  是方才他魚尾捲動玄鐵鍊時,拉起了地上金箭,而金箭撞上玄鐵柵欄,箭頭斷裂射出牢籠,擦破了林昊青的臉。

  牢中馭妖師無人敢言,盯著裡面的鮫人的目光霎時有幾分變了。

  傷成這樣,沒有誰能料到他還有力氣反抗?而且,他竟然還有反抗的意志,至今為止,他們見過的妖怪,那一隻不是在這樣的刑罰下,連生存的意志都沒有了……

  這個鮫人……

  當真能被馴服?

  映襯著還在劈啪作響的閃電,地牢外的馭妖師奔走吵鬧,地牢天頂不停落下的石塊塵土,環境喧囂,紀雲禾在這般喧囂之中,終於將早上的那些睡意通通抹去。

  她靜靜望著牢中的鮫人,只見他冰藍色眼眸裡的光芒是她沒有見過的堅定與堅持。

  「鮫人是大海的魂凝結而成。」雪三月在紀雲禾身邊呢喃出聲,「我還以為是傳說,原來當真如此。」

  紀雲禾轉頭看了雪三月一眼:「別讓別人聽到了。」

  馭妖谷裡,見不得人誇讚妖怪。

  即便這隻妖怪,確實讓紀雲禾也已經心生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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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1:08 AM

第一卷 第七章 硬骨頭

  鮫人那一擊幾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被吊掛在牢裡,而機關的閃電還在不停的攻擊著他。

  此時林昊青受傷,助手們的關注點都在林昊青身上,並沒有誰去在乎機關是否還開著,或者……他們就是要讓機關開著,這樣才能讓他們更確定自己的安全,還能保障。

  「少谷主,這裡危險,磚石不停掉落,咱們還是想出去吧。」

  林昊青臉上的血流不止,他凝了法術為自療傷,聽聞此言,他眸光一轉,陰鷙的盯了囚籠裡如破布一般的鮫人一眼。

  「著人來補修牢房。」他下了命令,助手忙不迭的應了,轉身便要跟著他離開,而林昊青一轉身,卻沒急著走,目光落在了方才一直坐在一旁,穩如泰山的紀雲禾身上。

  「護法不走?」

  「我再待一會兒,看著他,未免鮫人再有動作。」紀雲禾目光終於從鮫人身上挪開,回望林昊青,「少谷主被金箭所傷,金箭上法咒厲害,還請趕快治療,未免越發糟糕。」

  「護法也多加小心才是。」林昊青瞥了身旁兩名助手一眼,「你們且在此地護著護法,若此鮫人再敢有所異動,速速來報。」

  被點名的兩人有幾分怵,顯然是不想再待在此地,但礙於命令,也只得垂頭應是。

  林昊青這才隨著其他人的簇擁與攙扶,離開了地牢。

  紀雲禾拍了拍身上落的灰,這才站起身來,徑直往那電擊機關處而去。

  林昊青留下來的兩名住手有幾分戒備的對紀雲禾盯著,但見她一手握上了機關的木質手柄,「哢」的一聲,竟是將那手柄拉下,停止了電擊。

  「護法。」一名助手道,「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紀雲禾瞥了他們一眼,「少谷主馴妖有少谷主的法子,我自有我的法子。」她說罷,不再看兩人,向牢門處走去,竟是吟誦咒語欲要打開囚禁那鮫人的玄鐵牢門。

  此時外面圍觀的馭妖師已經在方才那一擊時跑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留下來的見此場景也忙不迭直叫:「護法使不得!」

  沒管他們的聲音,那兩個助手更是上前要阻止紀雲禾誦咒,可在觸碰到紀雲禾之前,便有一道劍氣「唰」的在兩人面前斬下,劍氣沒入石地三分,令兩名助手脊樑一寒……

  「少谷主的手下真是越發不懂規矩。」雪三月持刀立在一旁,面容冷淡,眸中寒意懾人,「護法行事,輪得到你們來管?」

  雪三月的功力馭妖谷內也是無人不知,林昊青已走,剩下的也都是小嘍囉,兩名助手在雪三月面前說不上話,只得對紀雲禾揚聲道:「護法!牢門萬不可打開啊!萬一鮫人逃走……」

  話音還沒落,護欄上的術法便已經消散,紀雲禾一把拉開了牢門,邁了進去,她也不急著關門,一轉頭,將門又推開得大了些。

  站得遠點的馭妖師一見,馬不停蹄的就跑了,被勒令留下來的兩人慘白著一張臉死撐著沒動,雙腿卻已經開始發抖。

  這鮫人,把他們嚇得不輕。

  紀雲禾一聲輕笑,這才不緊不慢的將牢門甩上。

  「哐」的一聲,隔絕了牢裡牢外的世界。

  她走到了鮫人身側,仰頭望他,沒有牢籠和電光的遮攔,這般近距離的打量,更讓紀雲禾感覺他這一身的傷,觸目驚心。

  這麼重的傷,還怎麼逃走?

  紀雲禾站在鮫人那巨大的尾巴前面,此時那雙本應美得驚人的大尾巴已經完全沒了力氣,垂搭在地上。往上望去,是他糾纏著血與灰的銀髮,還有他慘白的臉以及只憑意志力半睜著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冰藍色的,紀雲禾看見過,但此時,紀雲禾只見得他眼眸中灰濛濛一片,沒有焦點,也沒有神采,幾乎已經是半死過去了。

  紀雲禾知道,這鮫人方才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在反抗了。

  只為了將羞辱他的林昊青打傷……

  她在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硬骨頭的妖怪,在馭妖谷,總會吃更多苦頭。骨頭越硬,日子越難過。

  人也一樣。

  紀雲禾隨即垂下頭,看著他尾巴上的傷,貫穿他魚尾的玄鐵鍊還穿在他的骨肉裡,紀雲禾反手將身上的小刀掏了出來,手起刀落,急快的在他魚尾最後的牽連處傷一割,分開他魚尾下方最後一點牽連的皮肉,讓玄鐵鍊「咚」的一聲沉響,落在地上。

  鮫人尾雖然已經破爛不堪,但好歹此時沒有了玄鐵的拖拽,這讓他上方懸吊著的手臂,也少承擔了許多重量。

  紀雲禾再次仰頭望他,對鮫人來說,她方才在他尾巴上動了刀子,他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只是身體忽然的輕鬆讓他稍稍回了幾分神智。

  藍色的眼珠動了動,終於看見站在下方的紀雲禾的臉。

  紀雲禾知道他在看自己,她微微開了口,用口型說著:何必呢。

  鮫人微微顫動的眼珠讓紀雲禾知道,他聽懂了。

  但沒有再多交流。紀雲禾想,這個鮫人現在就算是想說話,怕也是沒有力氣說出口吧。

  林昊青這次是真的心急,有些胡來了。

  紀雲禾隨即往外看了一眼,「動動那機關,把他給我放下來。」

  林昊青的兩名助手連連搖頭,雪三月一聲冷哼,懶得廢話,撿了地上一塊石頭往牢邊機關上一彈,機關轉動,牢中吊著鮫人的玄鐵鍊便慢慢落了下來。

  紀雲禾看著他,在鮫人魚尾委頓在地時,紀雲禾伸手,攬住了鮫人的腰。在他腰間魚鱗與皮膚相接處,此處的魚鱗尚軟,泛著微光,觸感微涼,紀雲禾覺得這觸感甚是奇妙,但也不敢多摸,因為這鮫人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傷。

  她把鮫人橫放在地,微微皺了眉頭。

  「給我拿些藥來。」

  兩名助手面面相覷:「護法……這是要給這妖怪……治傷?」

  「不然呢?」這兩人再三廢話讓紀雲禾實在心煩,「把你們打一頓,給你們治?」

  她這話說得冷淡,聽得兩人一怵。紀雲禾這些年能在這馭妖谷樹立自己的威信,靠得可並不是懶散和起床氣。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一人碰了碰另一人的手臂,終是遣去一人拿藥。

  等拿藥來的間隙,紀雲禾細細審視鮫人身上的傷。

  從眉眼到胸前,從腰間至魚尾,每一處她都沒放過。而此時鮫人還勉強醒著,一開始他還看著紀雲禾,但發現紀雲禾在幹什麼之後,任憑怎麼打都沒反應的鮫人忽然眨了兩下眼睛,有些僵硬的將腦袋扭到了另一個方向。

  鮫人身體稍有動作,紀雲禾就感受到了,她瞥了他一眼。

  喲,看來,這個鮫人骨頭硬,但臉皮卻出奇的,又軟又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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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1:16 AM

第一卷 第八章 秘密與朋友

  藥膏拿來前,紀雲禾已經用法術凝出的水滋潤了鮫人尾巴上所有乾裂翻翹的魚鱗。這條大尾巴看起來雖然還是傷痕累累,但已比先前那乾裂又沾染灰塵的模樣要好上許多。

  在紀雲禾幫鮫人清洗尾巴的時候,鮫人就已經熬不住身體的疲憊,昏睡了過去。

  「護法,藥。」牢外傳來拿藥人的呼喊,但那人看著躺在地上,一根鏈條都沒綁的鮫人就犯慫,他不敢靠近牢房,隔了老遠,抱著一包袱的藥站住了腳步。

  紀雲禾瞥了他一眼:「你是讓我出去接你還是怎麼的?」

  那人抖抖索索,猶豫半天,往前磨蹭了一步,雪三月實在看不下去了:「馭妖谷的人怕妖怪怕成這樣,你們主子怎麼教的?丟不丟人?」她幾大步邁到那人身側,搶了包袱,反手就丟向牢中。

  包袱從欄杆間隙穿過,被紀雲禾穩穩接住。紀雲禾拆了包袱數了數,這人倒是老實,拿了好些藥來,但都是一些外傷藥,治不了鮫人的內傷。

  不過想來也是,馭妖師絕對不會隨隨便便給受馴中的妖怪療內傷,以免補充他們好不容易被消耗掉的妖力,這是馭妖的常識。

  紀雲禾問雪三月:「凝雪丸帶了嗎?」

  凝雪丸,可是馭妖谷裡煉製的上好的內傷藥。

  雪三月也是沒想到紀雲禾竟然想給這個鮫人用這般好藥,她心下直覺不太妥當,但也沒多問,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便丟給了紀雲禾。

  旁邊的兩人雖面色有異,但礙於方才紀雲禾的威脅,都沒有再多言。

  而紀雲禾根本就不去管牢外的人到底有什麼樣的心思和琢磨。她只拿著藥瓶,欲要餵他服下凝雪丸,然而鮫人牙關咬得死緊,紀雲禾費了好些勁兒也沒弄開,她一聲歎息便先將凝雪丸放在一旁。拿了外傷的藥,一點點一點點的往他身上的傷口上塗抹去。

  她的指腹仿似在輕點易碎的豆腐,她太仔細,甚至於沒有放過每一片鱗甲之下的傷口。

  那些凝著血污的,醜陋難看的傷,好像都在她的指尖下,慢慢癒合。

  鮫人的傷太多,有的細且深,有的寬且大,上藥很難,包紮更難,處理完這一切,紀雲禾再一抬頭,從外面照進地牢來的,已經變成了皎潔的月光。

  雪三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而林昊青留下來的兩個看著她的下屬,也已經在一旁石頭上背靠背的坐著打瞌睡。

  專心於一件事的時候,時間總是流逝得悄無聲息。紀雲禾仰頭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最後還沒處理的傷是鮫人手腕上被玄鐵捆綁的印記。

  玄鐵磨破了他的皮,讓他手腕上一片血肉翻飛,現在已經結了些痂,一塊是痂一塊是血,看起來更加噁心。紀雲禾又幫他洗了下傷口,抹上藥,正在幫他包紮的時候,忽覺有道涼涼的目光盯在了她臉上。

  「哦,你醒啦。」紀雲禾輕聲和他打招呼。

  冰藍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她,紀雲禾將凝雪丸放到他面前:「喏,吃了對你的傷有好處。」

  鮫人沒有張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紀雲禾手上給他包紮的動作沒有停,語氣和平時與馭妖谷其他人聊天時也沒什麼兩樣,「你在想,還不如死了算了,換做是我,我大概也會這麼想。不過,如果你有故鄉、有還未完的事、有還想見的人……」

  紀雲禾說到這裡,掃了眼鮫人,他的眼瞳在聽到這些短句的時候,微微顫動了兩下。

  紀雲禾知道,他是能聽懂她說話的,也是有和人一樣同樣的感情的,甚至可以說,他是有故鄉,有想做的事,有想見的人的。

  並且,他通過她的話,在懷念那些過去。

  「你就先好好活著吧。至少在你還沒完全絕望的時候。」紀雲禾拍了拍他的手背,傷已經完全包紮好了,她倒了凝雪丸出來,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放到了鮫人唇邊。

  他的唇和他眼瞳一樣冰涼。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牙關微微一鬆,紀雲禾將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

  見他吃了藥,紀雲禾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拿了布袋子,便往外面走了。

  沒有多的要求,也沒有多的言語,就像是,她真的就是專門來治他的傷一樣。

  就像是……

  她真的是來救他的一樣。

  紀雲禾推門出去,驚醒了睏覺的兩人。

  但見紀雲禾自己鎖上了地牢的門,他兩人連忙站了起來:「護法要走了?」

  「睏了,回去睡覺。」她淡淡吩咐,「今天玄鐵鍊上的雷擊咒就暫時不用通了,他傷重,折騰不了,你們把門看好就行了。」

  言罷,她邁步離開,留兩人在牢裡竊竊私語:「護法……對這個妖怪是不是太溫柔了一些啊?」

  「你來的時間短,有的事還不懂,護法能到今天,手段能比咱們少谷主少?懷柔之計罷了。」

  他倆說著,轉頭看了看牢裡的鮫人,他連呼吸都顯得那麼輕,好似什麼都聽不懂,也聽不見。

  紀雲禾離開了地牢,邊走邊透了口氣,地牢裡太潮濕,又讓人氣悶,哪有外面這自由飄散的風與花香來得自在。

  只可惜,這馭妖谷裡的風與花香,又比外面世界的,少了幾分自由。

  紀雲禾往馭妖谷的花海深處走去。

  馭妖谷中心的這一大片花海,是最開始來到馭妖谷的馭妖師們在這裡種下的,不同季節盛開不同的花朵,是以在每個季節,花海裡永遠有鮮花盛開。

  離馭妖谷建立已有五十來年的時間,這五十年裡,馭妖谷裡的馭妖師們早就無閒情逸致打理這些花朵,任其生長反而在這禁閉的馭妖谷裡,長出了幾分野性,有些花枝甚至能長到大半人高。花枝有的帶刺,有的帶毒,一般不會有人輕易走進這花海深處。

  對紀雲禾來說,這卻是個可以靜靜心的好地方。

  她嗅著花香,一步一步走著卻不想撞上了一個結界。

  空氣中一堵無形的氣牆,擋住了她的去路。

  紀雲禾探手摸了摸,心裡大概猜出,是誰會在這深更半夜裡於這花海深處布一個結界。她輕輕扣了兩下,沒一會兒,結界消失,前面空無一物的花海裡,倏爾出現了一顆巨大的紫藤樹,紫藤花盛開之下,兩人靜靜佇立。

  紀雲禾道:「我就猜到是你。」

  是雪三月和……雪三月的奴隸,一隻有著金髮異瞳的大貓妖。

  雪三月對外稱這是她撿回來的貓妖,是她捉捕妖怪的得力助手,是完全臣服於她,隸屬於她的奴隸,她還給貓妖取了名字,喚為離殊。

  只是紀雲禾知道,雪三月和離殊,遠遠不止如此。

  紀雲禾尚且記得她認識雪三月的那一天,正是她十五六歲時的一個夜裡。

  那時紀雲禾正是與林昊青徹底撕裂後不久,她萌生出了要逃離馭妖谷的念頭,她苦於自己勢單力薄,困於自己孤立無援,她也如今日這般,踱步花海之中。然後……

  便在毫不經意間,萬花齊放裡,郎朗月色下,她看見紫藤樹下,一個長髮翩飛,面容冷凝的女子,在鋪天蓋地的紫藤花下,輕輕吻了樹下正在小憩的一個男子。

  雪三月淩厲的眉眼在那一瞬間都變得比水更柔。

  懷春少女。

  紀雲禾第一次在一個少女臉上那麼清晰的看見這四個字。

  而不可告人的是,這個少女親吻的正是離殊。

  她在吻一個妖怪,她的奴隸。

  五十年前,朝廷肅清馭妖一族之後,對於人與妖之間的界限劃分明確,誰也不能躍過這個界限。尤其是本來就懷有力量的馭妖師。皇族對與自己不一樣的族類,充滿忌憚。

  他們拼盡全力的拉大馭妖一族與妖怪之間的隔閡,讓兩族皆能為其所用。

  所以但凡與妖相戀者,只要被發現,殺無赦。

  紀雲禾撞見的便是這樣事關生死的秘密。她選擇了悄悄離開。

  但在一夜輾轉反側的思量之後,紀雲禾覺得自己必須打破她孤立無援的境地。

  雪三月很厲害,她的武力是紀雲禾現在最欠缺的東西,她必須被人保護著,然後才能發展自己的勢力。

  於是第二天,紀雲禾主動找到了雪三月,她告訴雪三月:「昨天花海裡,紫藤樹下,我看見了一些東西。」

  雪三月那時雖然也只是一個少女,但她的力量足以與這皇朝裡最厲害的馭妖師相媲美,她唯一的不足是,只會殺,不會馴。她聽聞紀雲禾說出這事時,登時眉目一寒,手掌之中,殺氣凝聚。

  「你先別急。」紀雲禾笑了笑,「我看你是個有江湖俠氣,守江湖道義的人,正巧,我也是。」

  雪三月冷笑:「馭妖谷裡有什麼道義?」

  「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更欣賞你了。誠如你所言,馭妖谷裡卻是沒什麼道義,但是,我有。」她靠近雪三月一步,過於清澈的眼眸卻讓雪三月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是個公平的人,我現如今知道了你的秘密,那我便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作為交換,如何?」

  「谷主義女,你有什麼秘密,值得換你這條命?」

  「林滄瀾不是個好東西,他用藥控制我,為了讓我刺激他軟弱的兒子,還讓我給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紀雲禾說這話時,滿目冰冷,令她自己至今都記憶尤深。

  「什麼勾當?」雪三月問。

  「馴妖,表面送給皇室,實際上,利用馭妖術,讓這些妖怪始終忠於馭妖谷,把皇家的秘密,傳回來。」

  雪三月大驚。

  紀雲禾笑了笑,「這個秘密,夠不夠換我一條命?」

  這個秘密,何止夠換她一條命,這個秘密若是讓皇室得知,整個馭妖谷上下,包括谷主,無一能活命。馭妖谷谷主林滄瀾背地裡,竟然在做這樣的事,而竟然真的有馭妖師……能完成林滄瀾的這個要求。

  雪三月靜默了很久,打量著紀雲禾,似乎在審視她話的真實性,最後她問紀雲禾:「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個朋友。」她笑眯眯的抓了雪三月長長的頭髮,在指尖玩似的繞了繞,「我一個永不背叛的朋友。」

  建立在見過彼此不為人知的秘密基礎上,這樣的友誼,便格外的堅不可摧。

  「我還想要一個,能和我一起逃出馭妖谷的朋友。」

  雪三月一怔。

  紀雲禾不笨,她見到雪三月親吻離殊的那一刻,便明瞭在雪三月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她和她一樣,想要離開馭妖谷,想要自由,想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所以這一句話,讓她留住了性命,也換來了一個朋友。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紀雲禾就開始為自己佈局了,她拉幫結派,以利益,以情誼,在這馭妖谷中,建造屬於自己的勢力。

  值得慶倖的是,一開始充滿利益牽扯,以秘密交換回來的朋友,最後竟然當真成為了朋友。

  可能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吧,天生就臭味相投,也可能因為,她們是那麼的相像,那骨子裡都長著一根叛逆的筋,任是風吹雨打,都沒能扯斷。

  回憶起了長長的一段往事,紀雲禾有些感慨。

  「你又在這兒瞎轉悠什麼?」雪三月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那鮫人的傷治好了?」

  紀雲禾擺擺手,算是給她和離殊打了個招呼:「那傷那是說治就治好的。」紀雲禾瞥了離殊一眼,「你自己好好注意一點。現在不比以前。」

  雪三月點頭,離殊站在她身邊,垂頭看了她一眼,一隻紅色一隻藍色的眼瞳之中,閃爍的是同樣溫柔的目光。

  紀雲禾看那處紫藤花翻飛落下,樹下立的兩人在透灑下來的月光下如畫般美好。

  他們那麼登對,明明是一段好姻緣卻偏偏因為這世俗的規矩弄得像在做賊,紀雲禾有些歎息,她拍衣袍,轉身離去:「不打擾了,我先回了。」

  回去的路上她仰頭望月,只希望快一點吧,快一點離開馭妖谷,快一點結束這些算計與小心翼翼,快一點讓她在乎的這些人,過上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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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1:24 AM

第一卷 第九章 感同身受

  翌日,天未亮,林昊青便又去了地牢。

  得見鮫人身上的傷已經被紀雲禾治療過了,他也並未多言,只是淡淡的吩咐再將鮫人吊起來,他問一句話,得不到回答便用雷擊處罰他一次。

  這是馭妖谷常用的手段,一直處罰妖怪,直到攻破妖怪的心理防線,開始配合馭妖師做出他們想要的行為舉動。而只要配合一次,馭妖師就會對妖怪進行獎勵,長此以往,妖怪們便會習慣性的順從馭妖師,以配合他們做出的所有指令。

  當然,也不是沒有倔強的妖怪,有的妖怪直到死也不願意配合馭妖師,但卻從來沒見過如這鮫人一般的……冷漠。

  每一次雷擊,得不到他任何的反應,他像是能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一樣,垂著頭,閉著眼,不言不語,以至於讓人連觀察他的弱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雷擊打在他身上哪個地方更痛,所以沒辦法給他更具有針對性的傷害。

  林昊青在他身上耗掉了大半天時間,還是與昨日一般,將近午時,紀雲禾才姍姍來遲。

  有了昨天的那番折騰,今天來看戲的人已經少了許多,紀雲禾打著哈欠走進地牢,林昊青的助手們注意到了她,便與她打招呼:「護法。」

  紀雲禾點了點頭,又走到旁邊的石頭上坐著,並沒打算急著與林昊青爭搶。

  但在她坐下來的那一刻,鮫人卻睜開了眼睛,看了紀雲禾一眼,冰藍色的眼瞳裡沒有絲毫感情波動,隨即又閉上了去。

  「雲禾。」

  紀雲禾有點愣神,許多年沒聽到林昊青這般呼喚她的名字,她站起身來:「少谷主?」

  「下午我要去一趟戒律堂,這鮫人便先交由你來馴服了。」

  紀雲禾又是一怔:「戒律堂?」她心裡打鼓,「是哪個馭妖師犯了事嗎?勞少谷主走動?」

  林昊青正色點頭:「今日早些時候,谷主在厲風堂時收到一封告密信,稱谷裡馭妖師雪三月與其奴隸離殊有私,谷主命我今日去審審雪三月。」

  林昊青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但卻聽得紀雲禾渾身冰涼。

  她仰頭靜靜的望著林昊青,努力不讓自己有任何表情,就像他所說的雪三月是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一樣。

  但怎麼可能沒關係,在這個馭妖谷裡,誰人不知那雪三月就是紀雲禾的左膀右臂,也正是因為有雪三月的存在,紀雲禾也才能那麼快的從谷主義女的身份,變成馭妖谷裡公認的最強馭妖師。

  林昊青是說給她聽的,他這張客套,溫和的臉背後,藏著的是一個譏誚嘲諷的笑,有著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愉悅。

  虛偽。

  可紀雲禾卻沒辦法這般叱駡他,因為她也必須虛偽。

  她佯裝困惑驚奇:「哦?雪三月怎會做出這般糊塗事?少谷主還請一定要審個明白。」

  「這是自然。這鮫人嘴硬,下午就勞煩護法了。」林昊青言罷,轉身離去。

  紀雲禾目送他離去,看他帶走了尾隨著他的那一堆助手,和昨天不一樣,今日他一個人都沒有留下,看起來像是紀雲禾就算今天讓鮫人開口說話,他也對這勝負無所謂的模樣。

  而離開之際,林昊青微微一回頭,看見的卻是紀雲禾垂頭握拳的模樣。

  他瞭解紀雲禾,一如紀雲禾瞭解他。

  他和紀雲禾一樣,一眼就能看透對方那虛假的面具之下,最真實的那一張嘴臉。

  誰讓他們是那麼親密的一起長大的「兄妹」呢……

  林昊青微微勾起了唇角,鼻腔裡冷冷一哼,分不清是笑是嘲。

  旁邊的助手對林昊青的做法萬分不解:「少谷主,你就這般留護法一人在裡面?昨日我等見護法的模樣,似乎……使的是懷柔之計,她若今天使手段讓鮫人開口說話了……」

  「無妨,攻心計既是攻心,便來不快。今日她當是也沒有耍手段的心思。而且……」他頓了頓,目光放長,望向戒律堂的方向,「就算這第一局她贏了,也無甚所謂。」

  沒有雪三月的紀雲禾,不過是被拔掉爪牙的貓,能翻起來什麼浪。

  林昊青這想法卻並不是偏見。

  如果失去雪三月,紀雲禾無異於遭受重創。

  雪三月到底有多厲害馭妖谷已經沒人知道了,眾人只見雪三月在滿了十六歲之後,與妖怪的對戰便從來沒有輸過,更別論期間四大馭妖地的馭妖師們前來討教交流,快十年的時間,無數場對戰,雪三月未盡全力,便能穩妥制敵。

  是以雖則雪三月脾性暴烈,但馭妖谷中,卻無人趕對她口出不遜,甚至連谷主也有意無意的放縱著她。

  她像是從五十年前走過來的馭妖師之魂,那自由,熱烈,任性且無比強大、不可戰勝。這些特徵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而正是因為她的不遜,所以她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愛上一個妖怪。

  馭妖谷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雪三月的原因才支持紀雲禾即位,沒人知道,但可以肯定,若是雪三月出事,紀雲禾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而此時此刻,紀雲禾拳緊握,眉緊皺卻並不全是因為未來將牽扯的利益,而是因為身為她朋友的雪三月,此時此刻,不知在那黑暗的戒律堂中,遭受怎樣的審訊。

  馭妖谷馭妖,刑罰手段太多種多樣了,他們不止把這些手段用在對付妖怪身上,同樣也用在與自己不一樣的馭妖師身上。

  她想得出神,是以在一抬頭間,看見一雙冰藍色的眼眸正盯著自己,她竟有片刻的怔愣。

  四目相接,兩相無言的對視了許久,這妖怪也依舊沒有說話,卻是紀雲禾苦苦一笑:「你身上的傷昨天才抹了藥,今天又撕扯出血了,想要在地牢癒合,再這樣下去,你怕是要死在這地牢……」

  鮫人看著她,即便聽懂她的話,但眼神中並無任何畏懼。

  她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有機會,我真想放你走。」

  這不是違心的話,紀雲禾打心裡欣賞這個鮫人骨子裡的堅韌,也對他的處境感同身受,宛如是同情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地牢中一人一妖隔著牢籠靜靜對視,沉默無言間,卻又相處得益,難得的並不尷尬。

  沒過多久,瞿曉星便找了過來。

  「護法。哎喲,我的護法哎。」他來得急,讓牢裡的鮫人看向了他。觸及鮫人的目光,瞿曉星下意識的膽寒了一瞬,心下又是驚又是怕,只道這鮫人現在都被打成這副德行了,怎地目光裡的殺氣還是十分懾人。他疾步躲到紀雲禾身邊,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道:「雪姑娘被抓了!」

  「我知道。」紀雲禾答得冷靜。

  瞿曉星一怔:「您老知道還老神叨叨的站在這兒幹啥,不想想辦法救人呀。」

  紀雲禾唇角一緊:「谷主下的令,讓林昊青去審人,你讓我想什麼辦法?」

  瞿曉星一愣,反應了一會兒:「您是說……這次,是谷主的意思?這時候審了雪姑娘,豈不是證明谷主對你……」

  那老東西明明從來都是針對著她的,只是其他人不知道罷了。紀雲禾擺擺手:「去查查這事兒到底是誰給谷主遞的密信,還有,離殊現在和雪三月是被分開關著的嗎?」

  「沒有,戒律堂裡還在審呢,都還沒被關起來。」

  紀雲禾皺了眉頭:「審這麼久?」

  「對呀,少谷主令雪三月與其奴隸斷絕關係,再對那貓妖以作懲戒,雪姑娘不肯,那邊還僵持著呢……」

  妖怪與馭妖師之間締結的主僕協議其實更像是一種詛咒,對於臣服妖怪的詛咒,成為馭妖師的奴隸,妖怪不僅會折損自己的一部分妖力,還將永遠受制於主人,除非主人願意解除這個詛咒,否則他將永生永世都臣服於主人的血脈之下。

  即便主人身死,他也將永遠為他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為奴為僕。

  所以幾乎沒有妖怪願意與馭妖師之間締結這樣的協議,除非戰敗,被迫或者當真被馭妖師完全馴服,還有像之前雪三月想的那樣……

  這個妖怪愛上了馭妖師。

  而締結協議的同時,妖怪也會受到馭妖師的保護,從此不會再被其他馭妖師獵殺。

  這是自古以來馭妖師之間的規矩,林昊青如果想要處置離殊,自然也要遵守這樣的規矩,只是,將妖怪都當做牲畜一樣的馭妖谷裡,大概沒人會想到,雪三月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吧。

  關於雪三月收的這貓妖,紀雲禾其實並沒有多少瞭解,這麼多年了,雖然雪三月說著離殊每次除妖的時候幫了她多少多少忙,但馭妖谷中的人真正看見離殊動手的時間卻少之又少。

  可紀雲禾知道,這貓妖不會弱,她沒有和他動過手,但是見過數千隻妖怪的直覺就是這樣告訴她的。

  貓妖離殊,從頭到尾都沒有顯露過自己真正的實力。

  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雪三月被抓進戒律堂裡了?

  紀雲禾心裡有些打鼓,不由想到多年以前,她在與雪三月熟悉起來之後,出於對強大妖怪的好奇,她曾在離殊離開的空隙悄悄問過雪三月:

  「你不是說你不會馴妖嗎?又是從哪兒逮的這麼一隻妖怪,一看起來就難以接近且力量強大。」她十分好奇,「怎麼讓他臣服的?」

  雪三月看著精,然而關於他人的心思卻從來不會揣摩,所以她也沒辦法成為紀雲禾這樣的馭妖師,她只能靠她引以為傲的力量去征服。

  當年的雪三月面對紀雲禾的問題只是撓撓腦袋:

  「不知道,就是……遇見他的時候我正在抓另一隻妖怪呢,好像不小心闖進他的地盤裡了。當時我受了點傷,撞見他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他還救了我。」

  得到這樣的回答,紀雲禾其實是有點懵的:「他?救了你?」

  雖然紀雲禾與離殊的接觸不多,但她能很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貓妖其實是不喜歡馭妖師的,甚至可以說,他並不喜歡人。

  「他為什麼救你?」

  「我也不知道,後來也問過,他只說了一句恰似故人歸。」雪三月答得有幾分漫不經心,「大概我像他以前認識的什麼人吧。」

  「哦?就憑這點,他就甘願與你回馭妖谷,做你的奴隸?他有自己的地盤,想來不會是什麼小妖怪吧,氣質也這般高貴凜冽,以前的身份必定不簡單……」

  「嗯,你這問題我也問過。」雪三月搶了紀雲禾的話。

  直到現在,紀雲禾也記得當日風和日麗,暖風和煦,向來冷臉的雪三月在說這話時那一臉溫柔的模樣。

  她說:

  「離殊說他喜歡我。」

  是個完完全全墜入了愛河的小女孩的模樣。

  而或許正是因為當局者迷吧,雪三月追問到這一步就沒有再繼續追問過離殊,而站在一旁的紀雲禾卻至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個貓妖,會喜歡雪三月,喜歡到甘願放棄自己的過往一切,來做她的奴隸呢?

  也是因為「恰似故人歸」嗎?

  如果只是因為雪三月像他的故人,他就救了她,愛上她,甚至甘願成為她的奴隸,那離殊愛的,恐怕,只是那個故人吧。

  而這些話,她沒辦法再對雪三月詢問出口。

  直至今日,雪三月被押入戒律堂,而那陪伴她多年的貓妖,竟然沒有做任何阻攔?連這地牢裡關押的奄奄一息的鮫人昨日拼死一搏都能將地牢給折騰得動搖,那毫髮無損的貓妖卻一點動靜也沒鬧出來?

  紀雲禾正想著,卻倏爾覺得大地猛地一抖。

  她一愣。

  「雪三月瘋了!」

  地牢之外倏爾傳來一人大呼之聲:「傳谷主令,護法立即前往戒律堂!」呼喝聲越來越大,一直往地牢裡傳來,直至來人氣喘吁吁的跑到紀雲禾面前,單膝跪下,抱拳傳令:「傳谷主令!護法立即前往戒律堂!」

  紀雲禾雙眼一眯,邁步便向地牢之外而去。

  然而隨報信人走到一半,紀雲禾回頭看了鮫人一眼,只見地牢之內,那鮫人孤零零的被吊在其中。

  仿似永遠冰凍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只是那眼神靜靜的追隨著紀雲禾。

  紀雲禾:「把那鎖鏈放下,讓他在地上躺會兒。」

  紀雲禾對瞿曉星留下這句話,便匆匆而去了。

  鮫人在牢中看著紀雲禾身影離開,也不再管留下來的瞿曉星如何糾結,他閉上眼睛,不再關心這周遭,甚至是自己分毫,他宛如入定老僧,沉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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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1:32 AM

第一卷 第十章 血祭十方

  紀雲禾趕到戒律堂前的時候,平日裡看來威嚴無比的大殿此時已經塌了大半,雪三月兩隻手上帶著手銬,然而中間相連的玄鐵鍊已經被她扯斷。

  她被離殊攬在懷裡,她似乎肩上受了傷,表情有些痛苦。

  在他們面前一個馭妖師橫屍於地。

  紀雲禾心道不妙。

  「雪三月。」在雪三月與離殊對面的林昊青開了口,「你的貓妖殺了我谷中馭妖師,你若是再包庇他,便是我馭妖谷的叛徒,也是馭妖師中的異類,我可以剝奪你馭妖師的身份,你和這貓妖,今日,誰都別想活了。」林昊青抬劍,直指雪三月: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呵。」雪三月一聲冷笑。「這機會,我不要。」

  雪三月雖然虛弱,但她這話說得卻十分清晰,她目帶寒芒,毫無退卻之意。

  離殊看著雪三月,攬住她肩頭的手,又緊了一瞬。

  林昊青聽聞此言,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他自然是歡喜的,有了雪三月這句話,他就可以明目張膽的砍掉紀雲禾這隻左膀右臂。

  「好,那今日,你便休怪我不顧往日同僚情義……」

  「少谷主!」紀雲禾眼看林昊青要動手,一聲高呼,喚住了他。

  眼見紀雲禾前來,林昊青眉目微沉:「護法今日,莫不是要護著這叛徒和妖怪吧?」

  在林昊青身後,所有的馭妖師都看著紀雲禾,誰人不知紀雲禾與雪三月的關係,林昊青的人都睜著眼睛,等著抓她的把柄。

  紀雲禾看了雪三月一眼,兩人眉眼相觸,紀雲禾沒有與她多說一言,回過頭盯著林昊青,到林昊青耳邊輕聲言道:「少谷主,雪三月與這貓妖功法如何你我都心中有數,與她相鬥,必定損失嚴重,馭妖谷正是用人之際,不如……」

  林昊青嘴角微微勾起,他微微側過臉龐,唇瓣在紀雲禾的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不如,不要裝了。」

  紀雲禾一怔,抬頭看林昊青,林昊青用口型說著:「今天,她一定得死。」

  紀雲禾雙目微瞠,雪三月在那方也看到了林昊青的口型,她冷笑一聲:「少谷主,你這是等了多少年了。」雪三月握著劍,在離殊的支撐下,站穩身子,她抬劍直指林昊青,「那便別廢話了。紀雲禾,今日你敢攔我,我便連你也殺。」

  紀雲禾望向雪三月。

  她怎麼會不懂雪三月的心思。雪三月知道今天自己多半是離不開這馭妖谷了,所以她這話,是說給大家聽的,她在撇清自己與紀雲禾的關係,未免她死之後,馭妖谷再追究紀雲禾的過錯。

  紀雲禾攥緊拳頭。她咬牙沉思解救之法,一定要有解救之法,雪三月不能死在這裡……

  便是這生死之際,忽然之間,一直沉默不言的貓妖離殊忽然眉眼一抬,異色的眼瞳之中,光華流轉,他周身妖氣蔓延,令戒律堂四周的溫度登時驟減三分。

  春日暖風徐來,過了離殊身側,卻似自臘月吹來一般冷冽。

  紀雲禾怔然看著離殊,她一直都知道,貓妖離殊不會弱,但今日,離殊散出來的這鋪天蓋地的妖氣,還是超過了紀雲禾的想像。

  所有馭妖師都躁動了起來,連林昊青也有些震驚。

  在妖怪與馭妖師締結主僕協議的時候,妖怪是會將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渡給馭妖師的,既是送「主人」的禮物,也是象徵自己的臣服……在割讓自己的妖力之後,還會有這般氣息的妖怪,紀雲禾從沒見過。

  離殊的話很少,紀雲禾很少見到離殊對雪三月以外的人多說一句話,即便是紀雲禾。

  但現在,離殊卻微微張開了唇:「三月,你一直想離開馭妖谷,今日,便離開吧。」

  雪三月轉頭看著離殊,神情也是有幾分猝不及防。

  離殊定定看著雪三月,眸中堅定似早篤定到了會有今日。

  他說:「我幫你,毀了馭妖谷。」

  林昊青聞言冷哼一聲:「馭妖谷百年根基,豈是你這妖怪,說毀就毀?」

  而今馭妖師雖然被朝廷分別控制在東南西北四處隱秘之地,但和其他三個地方不同,馭妖谷建立起來,並不是因為朝廷的意願。

  百年前,巨妖鸞鳥橫空出世,鸞鳥妖力強大,擾得天下蒼生不得安寧。

  一名大馭妖師聯合九名天下聞名的馭妖師,將鸞鳥誘入此谷,與鸞鳥相鬥十日,終以十人之血,成十方陣法,以命相抵,封印鸞鳥。

  世人稱巨妖鸞鳥出世為青羽之亂,在青羽之亂後,人世再無妖怪能橫行世間。而後馭妖師們建馭妖谷以祭奠十位馭妖師,且固守十方陣,以防他日鸞鳥逃出。

  而後大國師研製出了「寒霜」之毒,掌控了馭妖師,從而將馭妖谷變為朝廷掌控馭妖師們的工具。後皇家又效仿馭妖谷的模式,建了北方的馭妖台,東方的馭妖島以及西方的馭妖山。但凡有人誕下擁有馭妖能力的孩子,通通都會被送到這四個地方來,與父母分隔,方便朝廷看管。

  直至今日,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馭妖谷最開始是怎麼來的,大家都只知道這四個地方,是「關押」馭妖師們的場所。

  林昊青口中,馭妖谷的百年根基,便是那傳說中的「十方陣」,這陣法能壓制進入谷中的妖怪們的妖氣,使整個馭妖谷猶如那被大國師貼滿符咒的囚籠一樣,入谷之妖,皆受束縛。

  是以,在馭妖谷中得見離殊今日的妖氣,不得不令人震驚。

  那日鮫人在地牢之中的垂死一擊已讓紀雲禾感慨他乃大海之魂,而今日這貓妖離殊……

  未讓紀雲禾思考更多,離殊周身妖氣越發濃烈,寒風似刃,刮過馭妖師們耳邊,修為稍弱的馭妖師已經被這風刃切破了皮肉,身上血流如注。

  紀雲禾身後馭妖師們的慘叫不絕。

  林昊青目光一凜,未再猶豫,手中運功,在劍中注入法力,向著離殊狠狠一揮。

  劍氣化刃,破開寒風,直直砍向離殊。

  雪三月一驚,剛要抬劍來擋,便被離殊按住。只見離殊立於原處,宛如山峰,巍然不動,那劍氣之刃砍到他的面前,便如撞上一堵透明的牆,只聽「轟」的一聲,劍氣之刃轟然碎裂,氣息蕩出,橫掃馭妖谷,所到之處,摧枯拉朽,令花草樹木盡數摧折。

  紀雲禾再是一驚,卻不是為離殊,而是驚訝於林昊青……

  這少谷主,幾時修得功法如此高深……

  「離殊?你要做什麼?」雪三月仰頭問離殊。

  離殊未做其他回答,只沉默片刻之後,道了兩字:

  「抱歉。」

  雪三月怔然。

  只見離殊一手化氣為刃,在自己心口倏爾捅下一刀。

  眾人震詫之際,離殊手離開心口,他心頭血猛然噴灑而出,離殊推開雪三月,以血為墨,以指為筆,畫血陣於地,他周身妖氣翻湧,由無色化為紅色,在血色之中,他衣袂翻飛,髮絲隨妖氣狂舞不止。

  宛如地獄閻羅。

  「青羽鸞鳥,吾以吾身,血祭十方,助你破陣!」

  所有人聽聞此言皆是大驚失色。這貓妖離殊竟然要用自己的命祭陣!要復甦巨妖鸞鳥!

  「離殊!」

  雪三月的聲音,此時似乎已經無法傳入離殊的耳中。

  離殊心口血流如注,被陣中狂風撕碎在空中,眾人腳下大地倏爾顫抖起來,宛如一場地震,在離殊陣法前方,大地陡然裂開一條幽深的縫隙,縫隙之中的風聲好似陣陣厲鬼惡嚎,又好似地底之下,那巨妖被壓抑百年的憤怒嘶吼,令人膽戰心驚。

  「眾人聽令!列陣!」林昊青在風聲之中大聲呼喊,「今日便是拼上性命,也絕不能讓巨妖鸞鳥從馭妖谷中逃出!」

  勢態發展至此,雪三月的背叛,紀雲禾與林昊青的谷主之爭都已經不再是重點,對於百年前十位馭妖師與鸞鳥的惡戰,在場的人未曾目睹,但巨妖鸞鳥所造成的生靈塗炭,在場之人皆有耳聞……

  所有馭妖谷的弟子皆祭出法器列陣以待,而便在這時,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離殊陣法前的那道裂縫,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擴大!

  大地震動,幾乎讓紀雲禾也站不穩腳跟。裂縫往前延伸,猶如盤古開天闢地的一斧子,將整個馭妖谷一分為二!連帶著天上素來透明的陣法,被一瞬擊碎,陣法破裂,如下了一場細碎的雪,在馭妖谷中漫天飛舞。

  不少馭妖師一時不查,掉入深淵,有人想要御劍而起,但卻被深淵之中的狂風刮得不知所蹤。

  紀雲禾御劍而起,她順著裂縫延伸的方向望去,如果她沒想錯,這應該裂到了囚禁那鮫人的地方,如此大的動靜,必然能使那地牢四分五裂,甚至坍陷,但那鮫人……

  應該是跑不掉的,他現在,根本沒有力氣。

  未等紀雲禾多想,鮫人囚籠那方歪歪倒倒御劍而來一人,是瞿曉星,他隔了老遠就開始喊:「護法!護法!」

  待得近了,紀雲禾卻是一把將他推開:「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看啊……這……」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直入長空的鳳鳴自深淵之中傳出。

  青羽鸞鳥……被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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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1:54 AM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青姬

  所有的人包括雪三月,皆是一臉錯愕。

  誰都沒有想到!誰能想到!身為一個馭妖師的「奴隸」,這貓妖離殊居然膽大包天!敢復活青羽鸞鳥!

  「雪三月!你還愣著作甚!」林昊青御劍而起,立在空中,撐出結界讓自己能在狂風中立足,他在聲音中灌入法力,使他的言語能破過狂風呼嘯,傳到每個人耳朵裡,「還不阻止他!」

  離殊和雪三月締結過主僕契約,離殊是沒辦法違背雪三月的話的,只要雪三月主人之言靈命令離殊,就算要離殊當場自盡,他也絕不能反抗。

  但雪三月沒動。

  紀雲禾也在狂風之中撐出結界,護著自己與瞿曉星。

  瞿曉星也在她身邊急得撓頭:「三月姐!……哎呀!別的事倒罷了,這是要放鸞鳥出世啊!鸞鳥一出必然生靈塗炭啊!三月姐怎能放任貓妖行此錯事!」

  紀雲禾靜靜的看著雪三月,旁人不懂雪三月,但紀雲禾懂。

  她深愛離殊,像戲文裡說的那樣,教人生死相許。甚至在離殊以命相搏,行自己的「陰謀詭計」的時候,她也不忍打斷。

  「雪三月!這不是你兒女情長的時候!」

  地底鳳啼打斷林昊青的話語,大地震顫更加厲害,裂縫越來越大,所有的一切都在雪三月眼前撕裂。

  但雪三月只靜靜的看著離殊,望著他的側臉,在血色翻飛的陣法之中,任由狂風拉動她的衣袂與眉眼。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打算?」

  離殊咬著牙,陣法喚醒青羽鸞鳥的同時,也在吸食離殊的生命。

  吾以吾命,助你破陣,便是以命破陣,這般決絕的意思。

  「喚醒青羽鸞鳥,打破十方陣法,一朝一夕根本做不到。」

  雪三月聲音很小,在狂風之中,她也沒有在乎離殊有沒有將她的話聽入耳朵裡,她定定看著離殊,像是在說給他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要打破十方陣,需找到十個陣眼,方能血祭成功,離殊……你在馭妖谷中找到了十個陣眼,花了多少時間?為了放她出來,你不要命了……也不要我了?」

  離殊雙眼血紅,似根本沒將雪三月的話聽在耳朵裡。

  「為什麼?」

  像是要回應雪三月的質問,震徹天際的一聲鳳啼,裂縫兩端的大地猛地隆起!

  一時間,空氣陡然靜止,宛如夢境一般,紀雲禾眼前,一隻青色長羽緩慢的飄過,羽色翠青,似將九重青空煉在這一長羽之中。

  「轟!」一聲巨響,青羽鸞鳥陡然破土而出!

  鸞鳥展翅,其翼如雲,扶搖直上,一時間,狂風大起,雲霄皆亂。馭妖谷內草木摧折,山石騰空,陰影在馭妖谷眾人頭頂盤旋而過,青羽遮蔽日光,馭妖谷皆籠罩在青羽鸞鳥的陰影之中。

  忽然,陰影散去,鸞鳥所在之處,霽藍的光華大作,似爆裂一般破碎在日光之中。

  紀雲禾也忍不住用手遮擋了這強烈的光輝,而在光芒散去之後,日光之中,一青服女子長髮翻飛,隻身立於空中。

  女子身形婀娜,而容貌……

  竟與雪三月七分相似。

  一時之間,雪三月轉述給紀雲禾的那一句「恰似故人歸」瞬間找到了出處。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原來,是如此這般的恰似故人歸。

  在所有人都仰望重臨人世的青羽鸞鳥之時,獨獨紀雲禾,望向了雪三月所在的地方……

  離殊的陣法已黯淡,猶如離殊的生命,他靜靜跪在地上,仰望著灼目的太陽,一如仰望自己的信仰,他唇角含笑,不似生命即將凋萎,而似見了那二月暖陽,冰雪消融,春花漸開。

  他身側的雪三月也望著那日光。

  可雪三月臉上血色盡褪,是一片恍悟後的蒼白。

  「鸞鳥剛出世!趁其虛弱,殺!」

  林昊青卻根本不去理這三人之間的愛恨糾葛,他執劍而立,一聲令下,尚且清醒的馭妖谷眾人立即御劍而上,在半空之中組成了一個金色陣法,陣法好似一個圓形的囚牢,將青羽鸞鳥困在球形陣中,眾馭妖師吟誦咒語球形陣法之中金光大作。

  「呵。」青服女子倏爾勾唇,邪邪一笑。一言未發,只抬手打了個響指,清脆一聲,空中數百名馭妖師結成的陣法應聲而碎,所有人非死即傷,宛如塵埃一樣被吹地四散而落。

  「哎,現在的馭妖師竟然想用這麼低級的陣法控住我?」

  青服女子從空中泰然落下,腳一沾地,長風滌蕩了馭妖谷中所有的塵埃。

  她一步一步向離殊走去。與雪三月七分相似的面容,步伐卻是雪三月從未曾有過的妖媚婀娜。

  「離殊,他們莫不是瘋了?」

  離殊看著她,張口要說話,卻猛地湧出一口血來。

  青服女子一愣,腳下步伐加快,似風一般停在了離殊面前:「小離殊。」她輕撫離殊的面龐,在雪三月的注視下,兩個舊識妖怪,就像一對故事裡走出的璧人,「你拿命救我?」

  雪三月看著他們,彷彿在看戲文裡的故事。

  離殊忽然卻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雪三月,在雪三月猝不及防之中,被拉入了這齣故事裡。

  離殊一把將雪三月拉到身邊。而這個動作似乎已經耗掉了他僅有的力氣。他喘了好半天,咳了很多血,終於擠出一句:「青姬,帶她走。」

  青姬看了一眼雪三月,一時愣住。

  雪三月確實倏爾一笑:「離殊,你讓我像一個笑話。」

  離殊不言,沉默的望著雪三月,血色在他臉上已全然褪去,他控制不住身體,慢慢向後仰去。

  「抱歉。」

  只有這兩個字。再沒更多的解釋。

  貓妖倒在了地上,驚起地上的塵埃。

  青姬微微一聲輕呼:「啊……」她有些遺憾,「累你捨命救我。」

  可這些遺憾,聽在雪三月耳朵裡,就像……

  「你也像個笑話。」

  妖怪身死,化塵土而去,越是強大,越是化歸無形,不留絲毫痕跡。

  雪三月看著身形慢慢化作塵埃消散的離殊,呼吸好似跟著他一起停止了一般。

  青姬一揮衣袖,地上塵埃飛上天際,消失無痕,卻有一粒兩粒,拂過雪三月臉頰,似有餘溫,仍能灼的人心生疼。雪三月身體微微一顫。青姬將她手握住。

  「離殊遺願,我必幫他達成。我帶你走。」

  雪三月垂頭看著青姬的手,還未來得及作答,旁邊倏爾殺來一道長劍。

  「誰都別想走!」

  竟然是谷主妖僕狐妖卿舒前來。在卿舒之後,還跟著數名馭妖師,連林滄瀾也坐著輪椅,親臨此處。

  瞿曉星這時才從剛才的事情中回神一般,猛地拉了紀雲禾一把:「谷主來了!護法,你趕緊上去,在谷主面前蹭蹭表現!」

  紀雲禾看了林滄瀾一眼,又左右一探,此時此刻,谷中所有馭妖師皆是望著青羽鸞鳥與雪三月那方。

  林滄瀾低沉的聲音在整個馭妖谷中響起:「放走鸞鳥,罪無可恕,此妖與雪三月,皆誅。」

  「得令!」

  馭妖師們的回答也響徹谷中。

  青姬卻是輕輕一笑:「好啊,讓老身,活動活動筋骨。」

  瞿曉星又著急的推了紀雲禾一把:「護法,快上啊!三月姐這次在劫難逃了!你也只有現在才能去掙個表現了。」

  「瞿曉星。」紀雲禾轉頭,面色是從未有過的鄭重,「走。」

  「啊?」

  「想離開馭妖谷,現在,是天賜之機。」

  瞿曉星愣了。

  「護法……你這是……」他話都不敢說出來,只能用口型到,「想跑啊?」

  對,紀雲禾想跑。但並不是靈機一動,她審視如今情況,林滄瀾帶著所有的馭妖師皆在此處,畢竟放走青羽鸞鳥,馭妖谷必定面臨朝廷責罰,他肯定會全力以赴。但自打大國師以毒藥控制馭妖師以來,這天下能對付鸞鳥這樣大妖怪的馭妖術,早已失傳,即便集所有馭妖師之力,也不一定能與這鸞鳥一鬥。

  所以這一戰,必輸。

  但鸞鳥初醒,力量未曾恢復,必定也不會久留,她亦是沒有精力大開殺戒。

  所以,對紀雲禾來說,這是最好的離開機會。

  除了雪三月和瞿曉星,馭妖谷中沒有人明面偏向紀雲禾,此一役中,雪三月會被帶走,紀雲禾只要讓瞿曉星離開,趁機去谷主房間偷得解藥。就可以走了。

  這之後,馭妖谷傷亡慘重,又將迎來朝廷的責罰,必將大亂,無力追殺他們三人。

  此後天大地大,海外仙島皆可去,不必再做這谷中囚徒。

  紀雲禾將所有的事情都理得清楚。

  她靜靜看著林滄瀾,只見林滄瀾一揮手,林滄瀾一聲令下,所有馭妖師對青姬群起而攻之。

  紀雲禾看了一眼雪三月,將瞿曉星一推:

  「走。」

  他們所想要的自由,這之後,便都不再是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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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2:00 PM

第一卷 第十二章 大尾巴魚

  馭妖師與那青羽鸞鳥在空中戰成一團,各種法器祭在空中,無人在關注一旁的紀雲禾與瞿曉星。

  瞿曉星拉了拉紀雲禾,小聲說:「護法,咱們一起跑啊!」

  紀雲禾看了眼人群那術法之中的雪三月,雪三月坐在離殊化塵之地,半分未動,她身邊是青姬布下的結界,馭妖師們傷不到她。而此時也沒有人想著殺她,大家都看著青羽鸞鳥,殺了這隻鸞鳥,才是一等大功。

  馭妖谷的馭妖師們,在多年來朝廷的培養下,早已不是當年俠氣坦蕩的模樣,此時此刻,他們也是嘴上喊著拯救蒼生的號子,手裡幹著搶功要名的事。想從朝廷那兒,討到好處。

  紀雲禾確定雪三月不會出事,轉身拎了瞿曉星的衣領。

  「你出谷,掐這個法訣,與花傳信,洛錦桑聽到後,會來接應你。她在外面待得久,門路多,我在谷中尚有要事,辦完後自會出來尋你們。」

  「洛錦桑?天生會隱身術的那個,她不是早死了嗎……哎……護法你還要做啥?」

  「快走。」紀雲禾不欲與他廢話,推了他一把,轉身向林滄瀾的住所而去。

  青羽鸞鳥出世之時幾乎將馭妖谷整個顛覆了一通,地上溝壑遍佈,山石垮塌,房屋摧毀,原先清晰的山路也已沒了痕跡。

  紀雲禾尋到林滄瀾住所之處,所見一片狼藉,即便是谷主的房子,在這般強大的力量下也變成了一堆破磚爛瓦。紀雲禾看著這一堆磚瓦,眉頭緊皺。即便是在房屋完好無損的時候,她要找林滄瀾藏起來的解藥怕是也不易,更何況這一灘破瓦之中……

  但無論如何,還是得找。

  馭妖谷之上,鸞鳥與眾馭妖師的戰鬥還在繼續,震天的啼叫片刻不止,這對紀雲禾來說是好事,越是激烈,越是能給她更多的機會。

  紀雲禾一抬手,口中頌念法訣,殘破的磚瓦在地上微微顫動,一塊一塊慢慢飄到了空中。

  沒有人會注意到她,所以,她也不用再掩飾自己。

  紀雲禾伸出微微握拳的手,在空中驀地張開五指,飄浮起來的磚石宛如被她手中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一樣,霎時散開。

  每一塊磚、瓦、木屑都在空中飄浮著。紀雲禾動動手指,它們就在空中尋找著自己的位置,直到瓦片回到了「房頂」上,樑柱撐起了「屋脊」,每一個破碎的部件都找到了自己本來該待的地方,但卻是以間隔的形式,每一塊磚石之間都留出了足夠大的位置,能讓紀雲禾在破碎的「房屋」之間穿梭。

  房子彷彿被炸開了一樣,撕裂成了小部件,以立體的方式,在空中重組。

  紀雲禾就這樣在各種飄起來的碎片之間尋找著能續她命的解藥。

  她手指不停動著,宛如操縱木偶的提線師,將不要的東西一一排除,速度極快,沒有一會兒,這間破碎的飄起來的「房子」,就被她「拆」得只剩下一個書架了。

  林滄瀾的書架,紀雲禾以前來與林滄瀾彙報的時候見過許多次,但沒有一次可以觸碰。

  她走到書架下方,動動手指,破成三塊的書架飄了下來,在一塊木板上,「長」著一個盒子。

  在如此激烈的地動之下,這個盒子也沒有從書架上掉下來。

  紀雲禾勾了一下唇角,抬手去取,但手指還沒碰到盒子,卻猛地被一道結界彈開。

  還給這個小物件布了結界?護得這麼嚴實,想來就算不是解藥,定是林滄瀾不可見人之物。

  紀雲禾目光一凜,抬手便是一記手刀,狠狠的砍在盒子外的結界上。

  破了結界,林滄瀾必定被驚動,但此時鸞鳥在前,林滄瀾絕對也脫不了身,只要不給他時候找她算帳的機會就行。紀雲禾心中有些雀躍,被林滄瀾這個老東西壓榨了這麼多年,這次,總算找到機會,讓他吃個啞巴虧。

  「哢」的一聲,結界破裂,紀雲禾沒有猶豫,立即打開盒子。

  不出所料,盒中放著的,正是林滄瀾每月給她一次的解藥!

  粗略一數,這盒子裡面放著的,上下三層,竟有快五十來顆。

  五十來顆!

  一年十二個月,算算就算她什麼都不幹,也能靠這盒藥活個三年五載。外面世界天大地大,紀雲禾不信這麼長時間,還找不到研製不出這藥方的辦法。

  她將盒子往懷裡一揣,轉身便御劍而起,背對著谷中尚存的所有馭妖師,向谷外而去。

  長風大起,吹動紀雲禾的髮絲,她絲毫不留戀,解下腰間每個馭妖師都會佩戴的,象徵馭妖師身份的玉佩,隨手一扔,任由白玉自空中墜落,就連它碎在何處,紀雲禾也懶得去看了。

  她御劍而起,紀雲禾以為自己對馭妖谷不會再有任何殘念,但當她飛過囚禁鮫人的地牢之時,卻忍不住腳下一頓。

  她御劍停住,不知為何,腦海中卻陡然閃過那鮫人美得過分的眼眸。

  紀雲禾回首一望,那方鸞鳥還在與眾馭妖師亂鬥,鸞鳥到底是百年前天下聞名的大妖,即便是初出封印,對付現在的馭妖師們也是遊刃有餘,只是林滄瀾和他的妖僕纏得她有些脫不開身。

  這一場爭鬥,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來。

  紀雲禾在馭妖谷多年,托林滄瀾的福,她深知自保和自私的重要性,可此時……

  「就當是再送林滄瀾一個大麻煩。」

  紀雲禾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御劍直下,鑽入已經沉入地底縫隙之中的地牢之中。

  貓妖離殊破了十方陣,這道谷中的裂縫極深,紀雲禾趕著時間,急速往下,御劍了好一會兒,也沒看見原先的地牢在何處,倒是地面上的光離她越來越遠。地底深淵之中的濕寒之氣越發厚重。

  紀雲禾回頭望了眼地面上的光,她御劍太快,這一會兒那光已經變成了一條縫,四周黑暗幾乎將她吞沒。

  再往下走,更是什麼都看不見了,這地底裂縫深且寬,幾時能找到那鮫人囚牢?

  外面的鸞鳥與馭妖師們相鬥總會結束,她現在耽誤不得時間。

  紀雲禾心中猶豫,卻不甘心的又御劍往下找了片刻。

  「鮫人!」紀雲禾忍不住呼喊出聲,她的聲音在巨大的縫隙之中回回蕩蕩,卻並沒有得到回應。

  紀雲禾失望的一聲歎息,便要向上之際,忽然間,餘光瞥見一抹淡淡的冰藍色光華,光華轉動,宛似深海珠光,婉轉誘人。

  紀雲禾倏爾回頭,卻見前方十來丈的距離,又有一絲光華閃過。紀雲禾心中燃起希望,她立即御劍前往,越靠近那光華所在,御劍速度便越發慢了下來。

  終於,紀雲禾的劍停了下來。

  她停在了鮫人面前。

  這個鮫人,他所在的地牢整個沉入了地下,現在正好被嵌在一處裂縫之中,玄鐵欄杆仍在,將他困在裡面。

  但他不驚不懼,坦然坐在這地底深淵的牢籠之中,巨大且美麗的尾巴隨意放著,鱗片映著百丈外的一線天光,美得不可方物。

  鮫人隔著欄杆看著她,神色自若,彷彿紀雲禾剛才的那些匆忙和猶豫,都是崖壁上的塵土,拂拂就吹走了。

  紀雲禾在這黑暗深淵看著他,終於彷彿見了深海中,他原來模樣的萬分之一,隨意的,美麗的,高傲的,泰然自若的模樣。

  四目相接,就算環境荒唐的變了個樣,但他眼神和之前並無二樣。

  紀雲禾不由失笑:「哎,你這大尾巴魚,可真讓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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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6-27 12:28 PM

第一卷 第十三章 如仙似神

  玄鐵牢籠堅不可破,即便是紀雲禾,也難以將玄鐵牢籠撼動分毫,但好在這牢籠整個掉下,玄鐵穿插其中的山石卻並沒那麼堅固。

  紀雲禾未花多少工夫就用劍在牢籠頂上的山石裡鑿了個洞出來。碎石有的滾入萬丈深淵,有的掉在鮫人身上。紀雲禾透過洞口,垂頭一看,牢裡的鮫人一動不動,攤著尾巴坐在下面,連身上的灰都懶得拍一下。

  他只仰頭望著紀雲禾,神色中,有一分打量,一分奇怪,剩下的,全是無波無浪的平靜。

  紀雲禾鑿了一頭大汗,滿臉的灰,看到鮫人這個眼神,她有些好笑。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大尾巴魚,你到底想不想出來呀?」

  鮫人腦袋微微偏了偏,眼中又添了幾分困惑,他好像在奇怪,不懂紀雲禾在做什麼。

  紀雲禾歎了口氣,覺著這鮫人長得美力量大,但腦子卻估摸著有些愚鈍……

  所以才會被抓吧。

  「算了。」紀雲禾趴下身,伸出手,探入自己鑿出的出口裡,「來,我拉你出來。」

  鮫人依舊沒有動。

  在紀雲禾以為他其實並不想走的時候,鮫人終於微微動了動尾巴。

  巨大的蓮花一般的魚尾拂過地上的亂石,他微微撐起身子,地底死氣沉沉的空氣彷彿因為他的細微動作而流動了起來。

  細風浮動,撩起紀雲禾的髮絲,也將崖壁上滲出的水珠掃落。

  水珠擦過紀雲禾臉頰,在她臉頰一側留下如淚痕一般的痕跡,隨即低落在鮫人魚尾之上。

  一時之間,鮫人魚尾上的鱗片光澤更是動人。

  細風輕拂之際,在這虛空之中,鮫人宛如乘上了那一滴水珠,臨空飄起,魚鱗光華流轉,魚尾飄散如紗,他憑空而起,宛如在深海之中,向紀雲禾遊來。

  伸出手的紀雲禾便這樣看呆了。

  這個鮫人,太美了,美得令人震撼。

  鮫人借滴水之力,浮在空中,慢慢靠近紀雲禾伸出的手,但他卻並沒有抬手握住紀雲禾的指端,首先觸碰到紀雲禾指端的,是鮫人的臉頰。

  他並不想與紀雲禾握手,直接向洞口飄來,臉頰觸碰到了紀雲禾的指尖,並非故意,卻讓紀雲禾感覺自己彷彿觸碰到了天上神佛的面容一般,竟覺有一絲……

  不敬?

  紀雲禾連忙收回自己的手,在山石之上站起身來。

  鮫人也從她鑿出的洞口中飄了出來,他浮在空中,巨大的蓮花一樣的尾巴在空中「盛開」,鱗片流光轉動,冰藍色的眼眸也靜靜的盯著紀雲禾。

  饒是在這般境地下,紀雲禾也有幾分看呆了去。

  這鮫人……一身氣息太過清淨。

  他在牢籠裡奄奄一息時紀雲禾沒有察覺,現在卻是讓紀雲禾覺得自己……好似站在他面前,都是冒犯。

  紀雲禾只在畫卷書籍之中,見過被世人叩拜的如仙似神般的妖怪,這些年她在馭妖谷馴服的妖怪數以萬計,像這鮫人這般的……一個也沒見過。

  也不知道那順德公主到底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對這般妖怪動私心。

  「走吧。」回過神來,紀雲禾以御劍術將劍橫在自己腳下,她踩上了劍,回頭看了鮫人一眼,「你自己飄出去,還是需要我帶你?」

  鮫人看了看她腳下的劍,思索片刻,卻是向紀雲禾伸出了手。

  大概是……他力量還太弱,還是讓她帶他一程的意思?

  紀雲禾如是理解了,一伸手,握住了鮫人的手。

  鮫人猛地一愣。

  紀雲禾的手溫熱,鮫人的手微涼。鮫人眼睛微微睜大,似乎對人類的體溫感到陌生。

  紀雲禾手臂用力猛地拉了鮫人一把,但卻沒有拉動。

  兩人都飄在黑暗的空中,四目相接。

  紀雲禾有點懵:「你這是何意?」

  鮫人還未做出回答,忽然之間,深淵之下,金光一閃。

  紀雲禾垂頭往下一望……

  「不好……那老頭要重啟十方陣!」

  十方陣被破,但根基仍在,歷任馭妖谷都會口傳十方陣陣眼與成陣術法,現在林滄瀾雖無法完全重塑十方陣,但憑他若是拼命一搏,全力調動十方陣剩餘法力,用以對付青羽鸞鳥卻是可行的!

  紀雲禾與鮫人所在的這個地方正是離殊破開十方陣時離開的深淵,可見十方陣陣眼便在深淵下方。

  此時林滄瀾調動十方陣的力量,雖是為了對付鸞鳥,但陣法力量所到之處,對妖怪都有巨大的傷害!

  「走!」紀雲禾手臂再次用力,想將鮫人拉上自己的劍。

  但依舊沒有拉動!

  「你到底……」

  沒等紀雲禾說完,鮫人手臂倏爾輕輕一用力,紀雲禾猛地被拉入鮫人懷中,鮫人懷中溫度微涼,胸膛上皮膚細膩比尋常女子更甚,但腹部之下的鱗片卻似鎧甲一般堅硬。

  紀雲禾第一次被一個妖怪抱在懷裡,她有些不適,未等到她掙扎,鮫人魚尾顫動,周遭崖壁之上的水珠霎時彙聚而來,浸潤他的魚尾。

  巨大魚尾上,鱗片光華更甚,幾乎是要照亮這深淵黑暗。

  忽然間,似乎已經凝聚好了力道,巨大的魚尾擺動起來,拍打著空中的水珠,以紀雲禾無法想像的速度飛速向空中而去。

  紀雲禾在飛速向上時,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哦……剛才這鮫人伸手的意思,原來是在嫌棄她!

  嫌棄她居然還要用御劍這麼落後緩慢的方式移動……

  真是抱歉了這位大尾巴魚,紀雲禾想,作為被囚禁了數十年,早已失去自己靈魂的馭妖師,她怎麼也想不到,外面世界的妖怪,居然擁有了這麼高效移動的方式。

  「大尾巴魚,要是再給你點水,你是不是還能瞬間移動到天上去了?」紀雲禾開了句玩笑,她仰頭看他,本來沒打算得到回應,但大尾巴魚卻低頭回顧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似乎是真的很認真的在思考她的問題。

  然後他微微張了嘴,用著自己還有些蹩腳的發音,說:「再給點水,可以。」

  竟然……開口說話了。

  紀雲禾震驚的看著他。

  而且這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麼一本正經的回答她這個無聊的問題……

  紀雲禾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認為這個一本正經的回答,真的是太可愛了。

  紀雲禾彎了彎唇角,然而笑意卻未來得及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地底深淵之中,十方陣的光似一條金色的巨龍一般,從地底猛地竄出,擦過紀雲禾身側,鮫人猛地在空中轉了一個方向。躲過金光的同時,更向上了一些。

  但這卻不算完,在第一道金光沖出之後,地底緊接著又湧出了第二道金光!

  金光沖天直上,紀雲禾已經能看到天光就在自己頭頂,彷彿伸手就能夠到,但第二道金光從地下鑽出,宛如有生命一般,飛上天際之後,又陡然轉下,徑直沖鮫人殺來。

  鮫人借助水珠,左右避開,正是緊張之際,忽然,第三道金光猶如閃電,自地底而來!

  「小心!」紀雲禾一聲高呼,鮫人垂頭一看,他現在若是躲開第二道金光,依照現在在空中飄的姿勢,紀雲禾必定被地下第三道金光擊中。

  紀雲禾雙指化劍,想給自己撐一個屏障,可屏障尚未來得及形成,紀雲禾卻覺他們在空中的飄動猛地停止了。

  這個鮫人……

  這個鮫人!竟然沒有打算避開第二道金光!

  紀雲禾驚詫的這一瞬間,電光火石之中,鮫人猛地被第二道金光擊中。他以後背抗下了十方陣的餘威,紀雲禾被他護在懷中,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

  妖怪。

  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承受傷害的妖怪。

  在天光之外,伴隨著青羽鸞鳥的長鳴,鮫人抱著紀雲禾被十方陣的金光,擊落。

  他們猶如空中落散落的鱗片與水珠,再次墜入萬丈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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