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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8:49 PM

天如玉 -【衡門之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xiaomi_0_0 於 2019-7-12 07:09 PM 編輯

【書名】: 衡門之下

【作者】: 天如玉

【內容簡介】:

    宗室女棲遲被退婚後,嫁給了出身寒微卻手握重兵的伏廷。

    兩人一南一北,相安無事地做了許久的掛名夫妻,

    直到某日,棲遲千裏追夫而去,開始在這位夫君身上狂下血本……

    【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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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8:50 PM

第01章

    冬日裏長途跋涉可真是個苦差事。

    棲遲坐在馬車裏,腳邊的炭盆中還泛著紅,卻感覺不到絲毫熱氣,車上簾子掖得嚴實,也總是有冷風鉆進來。

    她兩手攏在袖中交握著,等到細細搓熱,才舍得伸出兩根手指,挑開簾子往外看。

    昨日一場大雪剛停,積雪未化,四處都是一片莽莽皓白。

    沿途樹木雕敝,枝墨葉枯,延伸出來,挑著一線蜿蜒的白,隨風抖索時,雪沫子便簌簌地打著旋飛落。

    這裏是北國大地,不比她以往待過的任何一個地方,印象裏她還從未見過這麼厚的雪。

    給她拉車的都是西域引入的高頭大馬,竟也一蹄下去雪埋半腿,走得分外艱難。

    厚厚的門簾忽然動了一下,緊接著傳入一道人聲,是先前出去看路的侍女新露,她隔著簾子小聲地喚:“家主,可是小睡醒了?”

    棲遲望著車外說:“沒睡,有事便說吧。”

    “是世子……”新露停頓一下,才道:“他早就托奴婢傳話,說想與您同車。”

    棲遲轉頭看了眼緊隨在後的馬車,放下簾子,沒有發話。

    後面的馬車裏坐著的是她的侄子,光王世子李硯。

    車門外的新露豎著耳朵,好一會兒也沒得到回復。

    她是貼身侍候的,知根知底,世子年紀還小,已沒了父母,孤苦伶仃地養在家主膝下。

    以往家主什麼都顧著他,寶貝的很,這次長途勞頓,反而放他一個人獨處,想來還是因為前陣子的事。

    前陣子世子從學塾回來,身上竟帶了傷,全府驚動,據說是與人生了是非。

    之後家主忽然就下令遷居,草草準備,輕裝簡從,千裏迢迢來到這蒼茫北國,也不知是不是要效仿那三遷的孟母……

    剛琢磨到此處,卻聽車內棲遲又開口了:“他身上不是還有傷麼,叫他好好待著,別折騰了。”

    那就是不允了。

    新露嘆息著道了聲“是”,想著待會兒要如何去跟世子回復,那孩子一路都不知在她這兒說了多少好話了,剛才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開了口,卻也沒辦成。

    過了一會兒,棲遲問了句:“還有多遠?”

    新露答:“已不足十裏。”就再沒說過其他了。

    一時無話,只剩下車轍碾過深雪的轆轆聲。

    棲遲端坐著,其實心裏也是記掛侄子的。

    那是個可憐的孩子,是她哥哥光王的獨苗。

    當初她嫂嫂光王妃生他時難產而亡,去世時甚至來不及看孩子一眼。

    她哥哥沖進房裏,懷抱孩子,對著王妃屍體泣淚下拜,發下重誓,一定會好好撫養他們的骨血。

    此後多年,不曾再另娶妻。

    直到前年,父子二人去光王妃墓地祭掃,回程路上遇上了山洪爆發,隨行無一幸免。

    她哥哥將孩子死死護在身下,保了兒子周全,自己被救出來時卻泥漿遍身,早已不省人事,回府後就沒能下過床榻。

    自父母故去,棲遲就依靠著哥哥長大。哥哥一向寵她,她多有自由,即使常年外出行走,他也從不幹涉她在外做些什麼。

    怎麼也沒想到那次她離開期間,他竟就遭了這樣的厄劫,匆忙趕回時,光王府頂梁柱已倒,榮耀一落千丈。

    藥石無醫,只能耗著日子。

    在最後那段時光裏,她哥哥記掛的事只有兩樣:兒子,還有妹妹的婚事。

    那日,他很鄭重地告訴棲遲,他已經去書,催河洛侯府的人過來。

    棲遲與洛陽的河洛侯府世子訂了婚約已有多年,是她父母俱在時就定下的。

    說是有次河洛侯登門來訪,見著她後驚為天人,當即便開口為兒子提了親。

    當然那是河洛侯的說法,棲遲那會兒還小的很,毫無印象,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能把她誇成了那樣。

    光王府的書信是送去了,侯府卻遲遲無人來定過門。

    等了三個多月,才終於來了人,卻是來退婚的。

    據說是那位侯府世子看上了旁人,河洛侯也沒有辦法。

    侯府的人過來千萬遍地告罪,賠了一堆的禮財,但還是把她哥哥氣得嘔了紅。

    他甚至強撐著下了床,不顧左右勸阻,擬文上奏今聖,請求給妹妹賜婚,要出一口惡氣。

    也許是聖人仁慈,很快便擇定了人選,乃是當朝安北大都護伏廷。

    安北都護府手握雄兵,可伏廷此人不過是寒門之後,論出身怎麼也配不上皇族宗室出身的棲遲。

    收到消息時她就明白,自己不是承了恩德,反而成了天家拉攏一方軍閥的籌碼。

    然而旨意已下,不得不服。

    或許也有好處,至少那位大都護並未插手婚事,自稱軍務繁忙和疏於“宗室禮節”,將一切都交給了光王府。

    於是婚事是在光州辦的,選定的吉日也是在光王氣色好轉的時候,是為了讓她哥哥親眼瞧著安心。

    可惜這場婚事並未帶來喜氣,成婚當晚,光王就到了彌留時刻,所謂的氣色好轉不過是回光返照。

    棲遲匆匆跑出新婚的青廬帳,趕去他房內,他已仰面躺著,面白如紙。

    “阿遲……”他摸索著抓到棲遲的手:“也不知我這樣安排……是不是害了你……”

    年輕的光王從未被命運壓彎傲骨,那時候卻垂眉頹唐。

    “怎麼會,這樁婚事,我很滿意的。”她小心蓋住哥哥冰涼的手,想給他捂熱些。

    “以後光王府就……靠你了。”

    “我知道的哥哥,我知道。”

    “阿硯……”話斷了,氣若遊絲。

    那天將近子時,有人來報,大都護接到軍報,已經連夜返回北地。

    至天明,棲遲脫去嫁衣,著了麻服,開始撐起整個光王府。

    轟隆一聲巨響,來得突然,棲遲陡然從回憶裏轉回神來。

    “世子!”車外響起新露的尖叫。

    馬嘶著,很多人都在慌忙呼喊。

    棲遲一手掀了門簾,探身而出。

    車夫和新露早已朝後方馬車跑了過去。

    雪地裏腳印踩出的坑窪雜亂,雙馬拉就的車傾斜在雪地裏,兩匹馬正在不安的刨著雪地,馬車頂上壓著一截粗壯的樹枝。

    是道旁一棵大樹連根倒了,正好砸到了車頂上。

    木質的車廂小半邊都被砸碎了,一邊摔著本該坐在車門邊的世子乳母王嬤嬤,一手捂著頭,一手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在喊“老天爺”。

    光王世子還在車裏。

    眾人手忙腳亂地趕過去營救,棲遲卻是怔住了。

    那晚哥哥彌留的臉又浮現在腦海裏,他最後只惦記著:“阿硯……”

    她緊緊抓著他的手接過話:“我會照顧好他的,一定會照顧好他的。”

    聽到這句保證,哥哥才閉了眼。

    但現在,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她一手提起衣擺,擡腳便要下車,卻瞥見那車廂裏鉆出了一道人影來,王嬤嬤頓時就撲上去了:“世子!嚇壞奴婢了!”

    李硯捂著鼻子咳兩聲,拍了拍衣上沾上的雪屑子,安撫她兩句,轉頭朝棲遲看了過來,喊道:“姑姑別擔心,我沒事的!”

    棲遲停了下車的動作,再三看過他,懸著的心才放下,松開衣擺,又緩緩回了車內。

    剛坐定,有人跟著進來了,不是李硯是誰。

    他雖然年歲不大,卻已束了發髻,罩了金冠,身上罩著厚厚的大氅,脖子縮著,鼻頭通紅,額角邊還帶著一塊結了痂的傷,在她身邊坐下來,一邊看她,一邊搓了搓手:“姑姑……”

    棲遲垂眼,輕輕揉著手指,是還在緩解剛才的後怕,剛才揪衣擺揪地太緊了。

    她的目光落在炭盆上,一偏,掃到侄子腳上的錦面罩靴,這還是她當初在外行走時帶回來送給他的。

    李硯問:“姑姑,您冷麼?”

    說完又接一句:“我好冷呀。”

    棲遲沒作聲,卻動了動腳,將炭盆往他那裏挪了寸許。

    李硯知道她心疼自己,逮著機會就賣起乖來:“姑姑,都怪我,那日不該在學塾裏與人生是非,您就理一理我吧。”

    棲遲往後靠了靠,斜倚著:“那怎麼能叫生是非呢?”

    “我落了傷回來,已是大大的是非了。”李硯慚愧道。

    “明明是你被打了,怎麼能算你生是非?”棲遲給他顏面,怕下人們聽見,輕聲細語的說著事實:“你在光州刺史府上的那間學塾裏一共有七個同窗,可以邕王世子為首,裏面有四個都敢欺負你。被欺負了大半年,你居然一聲不吭,這次若不是他們動了手叫你留了傷,恐怕還要繼續瞞下去了。”

    李硯低下頭,不做聲了。

    那些人總是在背後罵他是掃把星,克死了母親,又連累父王死了,天生是最晦氣的。他一再忍讓,他們反而變本加厲,到後來也不遮掩了,當面也敢欺淩。

    那日他們下學後又攔住他冷嘲熱諷,最後竟說到了他姑姑。

    說他姑姑好歹也是一個被正式詔封過的縣主,竟然沒男人要,只能由天家做主嫁給一個出身低微的武夫,一定也是被他這個掃把星給禍害的。

    他沒忍住,瞪了他們一眼,就被推搡著摔在桌角,額角磕破了,站起來想要還手,最後一刻卻還是忍住了。

    只可惜這傷太顯眼,沒藏住,回府就被發現了。

    其實剛剛馬車被樹砸中時,他甚至在想他們的嘲諷是不是真的,自己果真是倒黴得很,也許他真是個禍害。

    可這只能想想,若是被姑姑知道他有這樣頹喪的想法,定然是要被數落的。

    他沒擡頭,囁嚅道:“算了姑姑,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侄兒也沒什麼事。”

    棲遲說:“你倒是會息事寧人。”

    “侄兒知道的,”李硯頭垂得更低:“如今父王不在了,我們不比以前風光了,我不能給姑姑惹麻煩……”

    棲遲不禁看住了他。

    才十一歲的孩子,卻被她哥哥教得懂事得過分,身上沒有半點嬌氣,可也因為這樣更叫她不好受。

    就因為邕王與當今聖人血緣親近些,他的兒子即使寄居在他們的地盤上學習,氣焰竟也這麼囂張。

    邕王之子是皇族之後暫且不提,那跟著後面做他爪牙的幾個又算得上什麼東西,竟也敢對一個親王世子欺侮到這個份上。

    不過就因為他還是世子。

    明明她哥哥去世後就該子承父爵,天家卻至今沒有下詔冊封,只宣宦官來吊唁過,賞賜了一番以作安撫。說是聖人久恙,待世子長成些再冊不遲。可當初她哥哥襲爵時也不過才十三歲罷了。

    如此不公,一副光王府朝不保夕的架勢,又怎麼會沒人欺負上來?

    以往是逞口舌之快,如今是動了手,那往後呢?

    棲遲心中悲涼,嘆息道:“我叫你一路獨坐車內,竟也沒想明白我在氣你什麼。”

    李硯悄悄看她一眼:“姑姑放心,侄兒以後絕不再與別人生事了。”

    “哐”的一聲輕響,他腳一縮,是棲遲踢了一腳炭盆,翻出點點紅星,差點撩到他衣擺。

    他睜大雙眼,不明所以地看著姑姑。

    “愚鈍,我氣的是你沒有還手!”棲遲低低道:“你本就在年少輕狂的年紀,以後誰欺負你就欺負回去,有什麼好顧忌的,就算真出什麼事,你還有個姑姑頂著呢。”

    李硯楞了好一會兒,鼻頭更紅了,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委屈的:“姑姑是心疼我,但若真能這樣,您又何必領著我離開光州呢?”

    他想一定是為了避開邕王世子那些人才走的。

    怕姑姑難受,他不敢直說出來。

    棲遲還沒說話,車外新露來報,說是後方馬匹已卸下來了,東西都挪到了別的車駕上,稍後清理完了便可接著上路了。

    她看了看侄子的臉,到底還是心疼,什麼多余的話也不想說了,朝他招了招手:“罷了,你只要聽我的就是了。”

    李硯過來挨著她坐好,還不忘先彎腰兩手把炭盆扶正,隨後將臉枕在她膝頭,可憐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侄兒當然聽姑姑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8:51 PM

第02章

    姑侄二人又和好如初。

    棲遲攬著侄兒,他身上原本冰冰涼涼的,到這會兒才總算是有些熱乎氣了。

    過了片刻,再低頭一瞧,這孩子竟然睡著了。

    她既好笑又憐惜,這一路人疲馬乏的,剛才他又受了一驚,不累才怪了。

    休整妥當,復又上路。

    新露掀了門簾要進來,瞧見這幕,抿唇忍了笑,又退出去了。

    她就知道,他們家主是最心軟的了。

    北疆廣袤,雄關漫道,號稱八府十四州。

    好不容易就要到地方,不想遇上這一番耽擱。再啟程,趕到城下已是暮色四合,城門早早就閉上了。

    外面有些吵鬧,將李硯給吵醒了,他揉著眼睛坐起來,一時分不清身在何處,訥訥問:“怎麼了?”

    車外坐著的新露將門簾掖緊了些,小聲道:“世子莫出聲,在外行走還是要小心為上。”

    棲遲揭簾看了一眼,城門下的雪地裏聚著不少人,大多穿得單薄,在漸漸暗下的天光裏像是一道道飄忽的影子。

    “沒什麼,只是些流民罷了,並非什麼惡徒。”

    李硯好奇:“什麼叫流民?”

    “從別的地方過來的,要流入這北地的八府十四州裏,自然就叫流民。”

    李硯咋舌:“這裏天寒地凍的,還有人願意過來,想必這裏一定是治理的不錯了。”

    棲遲道:“治理好不好不清楚,我只知道這裏常年征兵,流民來這裏可以墾荒種地,也可以混口當兵飯吃,何苦不來?”

    李硯好學好問,聽了什麼都能記下來,心裏更加佩服姑姑,難怪父王還在時總說她四處走動,閱歷不輸男子,這些事情不親眼出去瞧一瞧,又如何能清楚。

    “北地的事情果真與光州不同,”他邊回想著學到的知識,邊說道:“我記得這裏應當是歸安北都護府管的。”

    話陡然一頓。

    安北都護府。

    怎麼覺得那麼熟悉呢?

    “啊!”他想到什麼,猛一驚,轉頭看著姑姑。

    棲遲聽到他說安北都護府的時候就猜他會有這個反應,一點也不意外。

    李硯見她不說話,想岔了,又勾起一些傷懷:“都是我拖累了姑姑,叫姑姑成婚後還要留在光州。”

    “莫說癡話,大人的事,你不懂。”

    雖說她對那位夫君沒什麼了解,但他著實算得上大度,至少這麼久也沒有發過話要她過去都護府裏,逢年過節還會派人送些東西去光州,說兩句忙碌無法脫身而至的客氣話。

    反倒是她,向來表示得很少,關心的只有侄子。

    他在北,她在南,相安無事,互不幹擾。

    這種夫妻也算是這天底下的獨一對了,如何能叫他一個孩子懂?

    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太懂。

    新露在外問:“家主,是否找城頭的將士通融一下?”

    棲遲想了想,也不是不可,只是頗為麻煩。盡管他們有身份,但沒什麼急切的事由,容易落下話柄。何況城門一開,萬一這些流民也跟著一起擠入,出了什麼岔子她也要負責。

    最後發話道:“轉道,去客舍。”

    城外有旅舍供往來行人落腳,是為客舍。

    一行車馬到了地方,天完全黑透了。

    主家是女子,也不能叫小世子去拋頭露面,新露便叫車夫進店裏去安排。

    車夫也是冷壞了,扔了馬鞭就小跑著進了門,不多時,又跑回來,跟新露說:店家放話說客住滿了,容不下他們這許多人。

    新露搓著手呵著氣,冷得哆嗦,正準備著要進去喝口熱湯呢,聞言頓時急了,連忙鉆入車內回話。

    李硯已醒徹底了,忍不住嘀咕:“怎麼會呢,我們一路行來也沒瞧見多少人,一間城外的客舍如何就住滿了?”

    棲遲撫一下他的頭,“說的很對。”一面吩咐新露:“取我的帷帽來。”

    新露一怔:“家主要親自去安排嗎?”

    “嗯。”

    帷帽在後方馬車拉著的行李中,新露去麻利地取了來,伺候棲遲戴上,又給李硯將大氅攏緊了。

    外面車夫已經打起簾子,放好墩子。

    院墻上挑出兩盞燈火,雪擁舍門,瓦下懸著三尺冰淩。

    棲遲牽著李硯進了門。

    正如他所言,沒見有幾個人,她迅速一掃,那一間廳堂連著後方的竈間,也不見有什麼煙火氣傳出來。

    “如何勞動夫人親自過問,真是罪過罪過……”

    櫃上的那位已被車夫引了來,一見棲遲衣著綾紗錦緞,帷帽垂紗下若隱若現的烏發如雲,肯定不是什麼尋常人家的女子,再看她身旁還跟著個金冠玉面的小郎君,更有數了,嘴巴很乖巧,拱手見禮。

    “聽聞客滿了?”棲遲問。

    “也不是滿了,”櫃上的支支吾吾:“只是這冬日裏天氣不好,流民又多,不敢胡亂做生意。”

    倒也無可厚非。

    棲遲伸手入袖,拿出樣東西遞給新露,示意她給櫃上的看。

    新露將東西送過去,櫃上的接了,貼著眼細細端詳。

    那是塊雕成魚形的青玉,除了成色好之外,倒沒什麼特別之處。

    然而那櫃上的看了後卻變了臉色,忙不疊將東西還給新露,再看棲遲時恭恭敬敬:“有眼不識泰山,夫人莫怪,這便安排,宿飲俱全。”說完匆忙往後方招呼人手去了。

    新露吐了口氣,舒服了,轉頭出去將人都叫了下來,拴馬卸車,忙忙碌碌。

    李硯瞧得詫異,悄悄地問:“姑姑剛才給他看的是什麼?”

    棲遲將玉納回袖中,食指掩一下唇,道:“是個信物,這客舍算起來,是在我名下的。”

    “什麼?”李硯楞了。

    新露正好過來,聽得這句,心情一好,便想打趣,剛要叫世子,想起這裏不便,改了口:“郎君當家主以前四處行走是去玩兒的不成?”

    李硯很快回味過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姑姑,嘴巴張了張,瞥見那櫃上的又領著人到了,要帶他們去客房,只好把一肚子話先忍回去了。

    其他人忙著備飯燒水,他們姑侄倆先進房內休息。

    進了門,棲遲剛摘下帷帽,李硯就扯住了她的衣袖,湊過來,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嘴巴一開一合,簡直是用氣息在說話:“姑姑,行商可是下等人才做的事呀。”

    棲遲存心逗他,也學他語氣,將聲音壓得低低的:“是呀,可如何是好呢?”

    李硯低著頭,腳底蹭來蹭去,不做聲。

    棲遲起初以為他在糾結,仔細一看,發現他嘴角牽著竟是在笑,反而奇怪了:“你笑什麼?”

    李硯擡頭看看她:“我笑果真是我親姑姑,連暗中經商的事也敢做。”

    棲遲拿手指在他腦門上戳一下。

    他捂著腦袋躲開了。

    晚飯二人也是一同吃的,只因李硯來了興趣,非要賴在姑姑房裏,要她說那些在外的經歷。

    飯吃完了,也還是不肯走。

    “父王知道嗎?”

    棲遲漱過口,凈了手,站在燈前挑燈芯,火苗竄起來,將她眉目照得明艷艷的晃眼:“知道的,你父王跟你差不多的反應。”

    李硯又忍不住要笑了,額頭上傷口發癢,笑著笑著就想伸手去碰,被棲遲看見,一手拍開。

    “錢可是個好東西,很快你就會更想笑了。”她說。

    “……”李硯眨眨眼,琢磨著姑姑話裏的意思。

    沒想明白。

    倒是忽然明白了為何父王當初提過多次姑姑在外行走的事,就是怎麼都不提她做什麼。

    原來是賺錢去了。

    其實他又如何會知道,當年會暗中做這一手,也是源於無奈。

    從棲遲父親做光王時起,天家便對當初分封外放的藩王漸漸苛刻起來,一邊打壓世家大族,一邊大力提拔寒門,到了她哥哥這一代,更加明顯,上貢翻了好幾倍。

    光州尚算富庶,可時間久了也難,她哥哥又不願學別的藩王多征稅,那便要用田地去抵。

    那正是天家所願的,等於把賞賜的封地又一點點還回去了,而後便可去長安、洛陽圈養起來,仰仗著聖人的心情過活。

    雖說天家政令多變,如今又溫和起來,但那幾年委實不好過。

    棲遲封號清流縣主,那年借口要去采邑清流縣看看,出去了一趟,回來後交給哥哥一筆款項,幫襯他交納上貢。

    哥哥問她哪兒來的錢,她如實相告,是拿自己名下宅邸做抵押,從民間的質庫裏換來的。

    光王著實給嚇了一跳,質庫利滾利,萬一還不上怎麼辦,豈不是要叫天下看盡笑話?

    棲遲咬牙說:再賺錢贖回來就是了。

    光王沈臉半晌,最後卻是掩面大笑,指著她搖頭:你膽子可真大啊!

    此後她再怎麼外出,他只當不知道,從不過問。

    被逼到了那份上,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了。

    誰曾想,一來二往的,竟然越做越大,反倒是停不下來了。

    畢竟錢真是個好東西。

    客舍裏住的大多還是商旅,奔波勞碌只為了討生活,一般天還沒亮就要離店出發,繼續去奔波了。

    幾個住客離店,又有幾個新客投宿。

    朝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新露正在為棲遲綰發。

    她撚了根金釵在手裏看了看,有些嫌重,但還是遞給了新露。

    “家主要簪這支?”新露詫異,她不是一向不喜歡這種沈重炫目的裝點麼?

    昨晚被李硯那小子纏著說了太久的話,沒睡好覺,棲遲眼還閉著,只懶洋洋地點了個頭。

    新露乖乖給她簪上了。

    剛剛妝成,門被敲響了。

    不等應答,對方推門而入。

    新露剛轉頭要呵斥,看見來人,轉怒為喜:“是秋霜趕來了。”

    棲遲睜了眼,轉頭瞧見自己跟前的另一個侍女秋霜,著圓領袍,做男裝打扮,是為了行走方便。

    “家主萬安。”秋霜見了禮,顧不上一身風塵仆仆,滿臉的笑:“您交代的事都辦好了,邕王府的人追著我過來的,一心要見您呢。”

    棲遲笑笑,起身道:“好在我走得慢,否則入了城,他就未必還追得上了。”

    ……

    雖在客舍,李硯起身後仍不忘來給姑姑問安。

    至門口,卻看見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守著,裏面有隱隱的說話聲。

    他也機靈,沒多問,又轉頭回了房。

    這客舍是回字形,他住的房間恰與他姑姑那間相折而鄰,推開窗勉強也可瞧見她房裏什麼情形。

    運氣算好,姑姑那邊沒關窗,他瞧見有個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架屏風,應當是他姑姑在那後面,擋得嚴實,瞧不清楚身形。

    再仔細一瞧那跪著的人卻很熟悉,居然是邕王世子跟前的老奴。

    “求縣主開恩,是我家世子不對,不該對光王世子不敬,萬望恕罪,萬望恕罪啊。”

    那一廂房內,老奴將頭磕地砰砰作響。

    屏風後,棲遲端正跪坐,在等案上茶湯頭沸,不動聲色。

    邕王世子寄居光州求學,卻敗家的很,嫌家中給的花銷不夠,竟將他母親的首飾偷摸出來去質庫裏換金銀。

    不巧,那質庫是她的。

    她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只吩咐質庫櫃上將東西清點發賣,去邕王的封地上賣最好,也好讓他們邕王府臉上漲漲光。

    邕王世子收到消息忙派人去阻攔,可櫃上揚言因為光王世子於他有恩,而邕王世子數次欺侮光王世子,便是一死他也要為光王世子出氣。

    邕王世子一個毛頭小子,如何鬥得過這種不怕死的刁民,當即就慌了神,忙叫身邊老奴帶了重禮過光王府謝罪。

    然而光王府掌家的清流縣主帶著世子出遊了,只留下個侍女秋霜還在半道。

    顧不上許多,只得一路追來。

    待到茶湯沸了,老奴的頭也磕破了。

    棲遲終於開了口,未語先嘆:“我一介深閨女流,就算有心諒解貴府世子,也愛莫能助啊,那質庫是何等地方,利滾利,可斷人頭顱。不如你回邕王那裏求個饒,讓他出錢將東西贖回去也便罷了。”

    老奴一聽,呆了。

    “新露,送客。”

    門打開,新露和秋霜齊齊走了進來。

    老奴被帶出去前還想再說幾句好話,討個手信什麼的給那質庫櫃上拖延幾天也好啊,擡頭時無意間一瞥,見屏風上映出縣主發間一根金簪,眼熟的很,似乎也是邕王世子當初典當出去的,手抖兩下,再無顏面說什麼了。

    人走了,屏風撤去。

    棲遲朝窗外看了眼,李硯轉著頭正望著那老奴離去的方向,雙唇抿得緊緊的。

    其實這是個剛毅的孩子,她是知道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8:54 PM

第03章

    李硯現在算是明白了,他姑姑說的那句很快他就會更想笑了,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他早該想到的,以姑姑對他的關愛,怎麼可能容得下他吃這麼一個虧,肯定是要替他討回來的。

    正是這樣,他之前被欺負了才沒說,是真不想給她惹麻煩。

    但姑姑可比他想的要厲害多了。

    兩聲輕咳傳來,他循聲望過去,他姑姑靠坐著,長衣迤地,正隔著扇窗看著他呢。

    敢情剛才偷看她,結果全被她看到了。

    他一下縮到窗後,又一手扒著窗框,露出半張臉,眨眨眼,嘴巴開合,比劃出句話來。

    那頭,瞧見他姑姑笑了。

    棲遲手裏還端著那盞沒喝完的茶湯,看得清楚,李硯用嘴巴比劃著,是在說她昨晚說過的那句話:錢可真是個好東西呢。

    白給他報仇了,還會揶揄他姑姑了。

    剛要白他一眼,那小子已經閉上窗,躲著不露面了。

    她笑著放下茶盞,擡頭,新露和秋霜已經返回了。

    二人不僅送走了那老奴,還把邕王世子托他帶來賠罪的禮品清點了一番,一一報給她聽。

    以邕王世子那氣度,送的東西棲遲都瞧不上眼,帶著也嫌累贅,發話說:“拿去叫客舍櫃上的折合成錢銀吧,城外流民這麼多,散給他們好了,也算做件好事。”

    秋霜應下,心裏卻是不忿,真是好人沒好報,他們家主和世子多好的人啊,卻要到這邊陲受罪,那張牙舞爪的小人真是活該被教訓。

    棲遲動一下脖子,覺得頭上沈,終於想起了頭上那支沈甸甸的金釵。

    她擡手拔下,遞給新露:“這個做見面禮,帶著我的拜帖,去為世子到城裏請一位新老師。”

    新露接過去,與秋霜對視一眼,出門去辦時,心裏都明白了,看家主的意思,短期內是不打算離開這北國了。

    等到房間裏只剩下棲遲,一天已過去大半日。

    窗外又下雪了。

    棲遲計劃著入城的事,看著那紛紛揚揚的鵝毛雪花,推測著這雪何時會停。

    風聲呼嘯著,窗口邊的一截細長的樹枝擺舞扭曲,隨時都要被折斷了一樣。

    棲遲想:這地方的名字怎麼能叫瀚海府呢,瀚海已結了厚冰,只有漫天的風雪,狂風席卷,百草盡摧。

    她想起了光州的山與水,四季分明,惠風和暢,竟有些感慨了。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個男人,跟她可真不是一個天地裏的。

    但她此行的最終所在,就是都護府。

    李硯不知道,新露和秋霜也不知道,她決定了,便來了。

    哢哢的輕響,果然是窗外的樹枝被吹斷了。

    棲遲擡手關窗,窗外聲音更大了,風聲夾雜著東西被刮落的聲音,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別的聲音。

    好像是……馬蹄聲?

    她仔細聽了聽,驀地一聲烈馬長嘶,接著是什麼被撞開的聲響。

    若沒聽錯,應當是門。

    回過頭,外面已經傳來紛雜吵亂聲,但瞬間又寂靜了,像被什麼生生制止住了。

    而後是一陣迅速而齊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潮湧一樣,蔓延而來,仿佛將這裏包圍了。

    漫長而無聲的沈寂後,有人聲傳來——

    “外圍二十八間,內圍十間。”

    “外圍已查,無所獲。”

    “去內圍!”

    棲遲聽得清楚,那些人往她這裏來了。

    她尋思怕是避不過要會上一會,取了妝奩上的帷帽戴上,倏然想起李硯,隔壁一聲踹門響,他們已到了。

    那邊李硯早已聽到動靜,起先一驚,正要出門,想起平日裏姑姑的教導,遇事要沈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又收住了腳。

    心裏卻是很急,早知道先前就不開那一下玩笑了,否則現在肯定是陪在姑姑身邊的,有什麼也好有個照應。

    門被輕輕推開,乳母王嬤嬤悄悄摸了進來,大冬天的,竟是一臉的虛汗,拉住他道:“世子千萬不要出去,是一隊帶刀槍的,來勢洶洶。”

    “什麼?”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大的架勢,難道這北地還有這麼無法無天的匪徒嗎?

    恰聞那邊一聲踹門,他吃了一驚,刀槍無眼的,若是出什麼事怎麼辦?

    這一路算不上太平,總有些或大或小的波折,但若不是因為他,姑姑又何必如此鞍馬勞頓地帶著他遠離光州。

    那些人罵他晦氣,他自己倒黴沒什麼,決不能連累事事護著他的姑姑。

    李硯想到這裏,再待不住,掙開王嬤嬤的手,奪門而出。

    門被破開,一群人魚貫而入。

    屏風豎在角落,棲遲就在屏風後面坐著。

    “搜!”

    一聲令下,那群人便在房中散開了來。

    “慢著。”

    輕輕的一聲,所有人不禁停住,才發現這房內的是個女子。

    棲遲剛往茶盞裏重新加了熱水,是為了捧在手裏焐手。

    窗戶沒來得及關,風雪卷進來,冷得很,就像這群人一樣,攔都攔不住。

    “你們什麼人?”

    一個年輕人答:“無須多問,只需由我們搜查即可。”

    棲遲說:“若是官府搜查,出示憑證,我絕無二話,但你們上來便如此行事,我這內圍住的都是女眷和孩子,若有差池,你們擔待不起。”

    那人嘖一聲,似不耐煩:“事出突然,沒有憑證。”

    “那就出去。”

    那年輕人似被噎住,停頓了一會兒,嘴裏嘀咕起來:“算了,我跟個女人掰扯什麼……”

    說完揚聲道:“搜搜搜!麻利的!”

    棲遲兩指搭在茶盞邊沿,摩挲一下,又一下,眼看著就要有人進入屏風來,手一甩,茶盞砸了過去。

    碎裂聲乍起,那人腳步一縮,竟被嚇退回去了。

    外面那年輕人也詫異地嚷起來:“呵,脾氣不小啊。”

    那人似乎是要親自來查了,尚未走近,聽得一聲呼喝:“放肆!”

    是李硯。

    棲遲隔著扇屏風,未曾看清楚他身影是如何進的門,只註意到那年輕人一把搡開了他,愈發不耐道:“哪兒冒出來的孩子,我們可沒那麼多功夫與你們耗!”

    話在這兒停住了,四下忽然安靜了許多。

    那年輕人忽然道:“三哥,怎麼親自來了?”

    有人進了門,幾聲腳步響。

    屏風外人影攢動,讓開條道。

    李硯忽又憤怒喊起來:“放肆,誰準你進去的!”聽聲音卻發顫,像是被嚇著了。人還未動,便被那年輕人一把拖住了胳膊。

    “就那裏面沒查過了。”那年輕人說。

    棲遲隱約看見一道高大的人影走近,別過臉。

    她早料到或許會攔不住這些人,所以才早早戴上了帷帽,遮了面容。

    那人闊步在她周圍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她幾步之外。

    她垂著眼,帽紗下,瞥見他一雙黝黑的皮質靴子,靴筒緊緊束在緊實的小腿上。

    忽的寒光一閃,她眼前伸來一截劍尖,她才明白剛才李硯為何像是被嚇著了,原來這人竟是持劍而入的。

    那截劍尖挑起了她帽檐下的垂紗。

    然後下巴一涼,劍尖托起了她的下巴。

    棲遲不得不正臉對著他,眼觀鼻,鼻屏息。

    劍拿開了。

    卻頗耗了些時間。

    棲遲一手撫住下巴,一手拉下帽上垂紗,又將臉別過去。

    好在,這人手算穩,劍沒傷到她。

    外面那年輕人發覺不對,忙問:“怎麼,難道就是她?”

    說著眾人便動了,往屏風處擁來。

    余光掃到眼前的人手擡了一下,棲遲瞄過去,看見他腰間懸著的空劍鞘,毫無裝飾。

    外面那些人影都停住了,沒再接近。

    那人在旁走動了兩三步,她心存避諱,始終沒看他。

    而後,那人走了出去。

    棲遲再看過去時,發現他似在李硯跟前停留了一下。

    “走。”他忽然說。

    那年輕人松開李硯,追了出去,其余眾人魚貫而出。

    李硯匆忙跑進屏風後來,撲在棲遲膝前:“姑姑,可有傷著?”

    棲遲握著他手,摘去帷帽,搖了搖頭,一時也說不上話來。

    即便暗中行商多年,她也未曾遇到過這種被人拿劍挑著的情形。

    看這陣仗,不由分說,幹脆利落,應當是軍人的做派。

    可這北地的軍人都是都護府的。

    莫非……

    棲遲蹙著眉,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對了。

    城門快關時,新露和秋霜才完成家主交代,返回客舍。

    二人在路上就遇到有隊人帶刀騎馬出城,一路而去的正是客舍方向。

    新露較為心細,當時便與秋霜說,可別要波及客舍才好。

    秋霜說她那是瞎擔心,那些人若是惡人,帶刀而過時遇著車馬就會下手,明明對她們都視若無睹,怎麼會打客舍的主意呢?

    哪知二人剛回來,便從王嬤嬤那裏聽說了先前的事,難怪客舍裏的住客忽然間少了許多,想必都是被嚇跑了。

    新露不禁瞪一眼秋霜,哪知秋霜也在瞪她。

    她嫌秋霜心大,秋霜嫌她烏鴉嘴。

    客房內,棲遲已經用過晚飯。

    幾個時辰裏,李硯不肯走,一直都陪在她身邊。

    棲遲到現在也沒有說他什麼,今日的事突發,她本還該數落兩句他冒頭的舉動,想想這份情義已是難得,又何必說他,就做罷了。

    新露和秋霜匆匆進門來探視,見兩個主家都安然無事,才松了口氣。

    還沒站定一會兒,忽又聽見外面馬嘶聲,俱是一驚。

    “怎麼回事,城門都落了,難道又有什麼人來了不成?”

    新露快步出門去看,只見客舍大門口忽然快馬而至兩隊兵馬,與白日所見要不太一樣,穿的都是兵服,個個手持火把,很顯然是軍中的。

    列隊當中,停著一駕由四匹雪白高馬拉的馬車。

    一個年輕人打馬出列,翻身下馬,直接入了客舍。

    新露看他所來方向直沖著自己,連忙調頭跑回了棲遲房中。

    “家主,似是沖著您這兒來的。”

    棲遲想了想:“可別是那個熟面孔吧。”

    李硯聞言,走去門口朝外望,一眼看到那人大馬金刀地往這兒走來,竟然被他姑姑說中了,真的就是白日裏闖入的那個年輕人。

    他雙眼圓睜:“怎麼又是你!”

    那人看到他,眼神閃躲一下,摸摸鼻子,沒吱聲。

    一直走到門口,他一掀衣擺,單膝下跪,抱拳見禮:“末將羅小義,特來恭迎縣主過府。”

    棲遲在房中聽得一清二楚,問:“奉的是何人之命?”

    “瀚海府,大都護。”

    她說不上該作何表情,居然歪打正著,叫她猜中了,還真是安北都護府的人馬。

    或許還不止如此。

    “這次可有憑證了麼?”

    羅小義一楞,忽然就想起白日裏她的話來,感覺碰了一鼻子灰,幹咳一聲:“這次有了。那個入了屏風的……就是大都護本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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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聽聞這話,在場的人全都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

    如何,就冒出了大都護來了?

    李硯悄悄看一眼姑姑,她臉上沒有半點驚詫,端端正正地坐著。

    就如同她白日裏面對那一隊持刀拿槍的闖入者,在屏風後也是這樣平穩地坐著。

    其實棲遲只是在想:他竟然還能認出自己。

    當初成婚時匆匆一面,她因著禮儀之故,只看見他一個大概的模樣。

    後來哥哥故去,他連夜返回北地,此後也沒機會再見。

    誰能想到,再重逢,他還能一眼認出她來。

    “大都護何在?”片刻後,棲遲問。

    羅小義答:“還領著人在追查幾個逃逸的突厥探子,先前搜查客舍也是因為這檔子事,冒犯縣主,並非有心。”

    有理有據,她若拿這個說事,倒顯得是不顧及大局了。

    她喚一聲新露,後者回到房中來,聽她囑咐兩句,又再出去,對羅小義道:“有勞將軍稍候,容奴婢們為縣主描妝,再啟程上路。”

    羅小義說了聲“是”,一面起身,一面腹誹:不愧是宗室裏的女子,規矩可真他娘的多啊。

    棲遲並非要描什麼妝,只是要晾一晾羅小義。

    房門緊閉,她以眼神安撫李硯,叫他喝了一盞熱茶湯。

    耗著的時候,新露和秋霜也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

    而羅小義,在門外吹了許久的冷風,光是門口的步子聲就聽他踏了不下十幾個來回。

    到後來還是李硯心軟了,覺得差不多了,她才終於點頭,吩咐出門。

    出到門外,羅小義連忙迎上來。

    先前隔著屏風看不清,此時他才能悄悄打量一下這位素未謀面的大都護夫人。

    棲遲身上罩著連帽的披風,映著燈火,看得最清楚的是那裊娜的身段。

    他咧咧嘴,心道可真是南方潤水浸養出來的,嫩柳一般。

    正要引路,棲遲帶過手裏牽著的李硯,對他道:“忘了與你說了,這位你先前推搡過的,是我侄子,光王府的世子。”

    羅小義身一僵,看一眼李硯,眼珠滴溜溜轉兩圈,訕訕地笑:“那怎麼能算是推呢,我那是想扶著他。”

    說完還要伸手來扶李硯,但李硯一讓,避開了。

    棲遲道:“走吧。”

    羅小義如釋重負:“是是是,這便走。”

    燈火漫道,城門夜開,只為了迎接新到的女主人。

    北地既然號稱八府十四州,安北都護府名下自然管轄著其他八府十四州的都督府,瀚海府是總統領所在地,是為大都護府。

    光是聽聽這名字就夠氣派的,新露和秋霜在車中時不時小聲嘀咕兩句,都覺得那府邸定然是不同一般的。

    這些李硯也是學過的,到後來,也忍不住加入她們,問:“真有那麼風光麼?”

    “應當的,就說今日用軍儀來迎接家主,也算得上很風光的了。”

    李硯想想白日遭受的待遇,心說不這樣,他姑姑還未必會上這車馬呢。

    棲遲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心裏回想著的卻是白日裏的那一幕。

    早知道那是他,便大大方方地擡眼瞧了。

    當朝安北大都護,持劍見妻,是何等的威風呀。

    她想著想著,竟忍不住勾唇笑了。

    新露悄悄扯扯李硯袖口,示意他看,低低道:瞧,家主也高興著呢。

    李硯咕噥:是嗎?

    那可能,也是好事一樁吧。

    一聲號令,馬車停下。

    兩隊人馬護衛,竟然一路都未出什麼嘈雜之聲,說停便停,齊整劃一。

    外面羅小義道:“到了。”

    車簾打起,棲遲腳踩到地,手撩起帽檐,看了眼面前的府門。

    耳中忽然聽見身後羅小義輕聲囑咐車夫:“記得將馬好生送還軍中。”

    她留心了一下,回頭望去,羅小義已笑臉迎來,擡手做請,領他們入府。

    光看府門,大都護府的確是算得上氣派風光的,匾額上的字也蒼勁有力,應當是出自瑯琊顏氏的書法。

    伏廷的事棲遲還是略知一二的,比如成婚時就已得知他早年父母亡故。

    不出意料,進去後果然發現冷冷清清的。

    一般府上沒了長者和當家做主的,就是這個情形。

    她不陌生,因為光王府也差不多。

    前面是處理公事之所,並未掌燈,也沒見到什麼仆從,靠羅小義進門時從護衛士兵手上順手拿了支火把在前照路。

    到了後宅,才見到幾個垂手而立的下人,亮了院中的燈火。

    羅小義不好再進了,將火把交給一個下人,便要告辭了。

    “大都護今夜可回?”棲遲忽問。

    羅小義腳步停頓一下,露出會意的笑來:“我馬上就去為您催催。”

    說完抱一拳,轉頭走了。

    棲遲手指攏住披風,輕輕遮住雙唇,竟生出些不自在來。

    她問那一句未必有上趕著要見那男人的意思,被他這麼一回,就全是那個意思了。

    伸手牽起李硯,進了後宅,那邊新露與秋霜已先一步進到屋中打點,她進門時,正好撞見她們神色不對的走出來。

    “家主,您快來看看。”

    “怎麼了?”

    棲遲入門,解下披風,環視屋中。

    窗外風大,吹著窗棱吱吱作響,燈火不夠明亮,只點了一盞,照亮的地方陳設簡單,且老舊。

    榻上無紗垂帳,屏風描畫斑駁。

    李硯就近摸了摸一把胡椅,轉頭看著棲遲:“姑姑,這地方未免有些……”

    寒酸。

    棲遲默默在心裏接了這兩個字,轉頭出去,從下人手裏取了羅小義留下的火把,往前廳一路查看過去。

    晚間雪停,夜間復降。

    紛揚雪花裏,幾匹馬噴著響鼻,輕輕刨著雪地,沒有栓繩,卻並不亂跑。

    百步之外,亂石叢生間,一簇火堆漸熄。

    伏廷坐在石頭上,眉目已沾上了一層風雪。

    對面幾個人冷得擠在火堆旁,牙關打顫。

    都是他的近衛軍。

    他將劍豎在雪中,從懷裏摸出一只酒袋,擰開灌了一口,丟過去。

    一人接了,興高采烈抱拳:“謝大都護!”

    忽有人接近,雪地裏腳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是羅小義趕來了。

    “大都護今日是新夫人到了高興,所以賞你們酒喝呢。”一到跟前他就打趣,順手又丟給大夥一大包肉幹。

    接過去那人道:“羅將軍倒成頭一個見著都護夫人的了。”

    羅小義低罵:“放屁麼不是,咱們大都護若沒見過,能一眼就認出來嗎?”

    伏廷紋絲不動地坐著。

    羅小義說著話已擠到他跟前來,塞給他一塊肉幹:“三哥放心,人我已好好給你送府上去了。”

    伏廷拿在手裏撕開,看他一眼,他連忙伸手攔一下:“你頸上傷還未好,少說話,聽我說便好。沒什麼事,那位縣主嫂嫂沒我們想的那麼不講理,不曾胡攪蠻纏,除了晾我吹了好一會兒冷風,怕還是為了她那侄子。”

    “光王世子。”伏廷忽然開口。

    “對,對,光王府的小世子。嘿,那小子……”羅小義越說越遠了。

    伏廷將肉塊放入口中嚼著,想起白日裏的情形。

    他對李棲遲那張臉記得很清楚,是因為成婚當晚光王彌留時刻,他也過去看了一眼。

    當時她也是垂著眼,與被他劍尖挑起下巴時神情差不多,只不過比當時少了兩行漣漣淚。

    之後他就匆匆趕回北國,算起來,確實有很久沒見過了。

    他劍挑著,花了些時間端詳,是怕看錯了。

    而她,並不看他,也沒有慌亂。

    那邊酒袋傳了一圈,又送還伏廷手上,被羅小義按了一下,沖他揶揄道:“三哥可真是個神人,嫂嫂我已見著了,不愧是皇族宗室裏的,那活脫脫就是水做的啊。你成婚後將她放在光州那麼久也便罷了,如今人都送上門來了,到現在竟還待在這雪地裏,照理說還不早就回去抱上滾他一遭了。”

    行伍出身,沒有門第的人,說話沒輕重,葷素不忌。

    他又低笑著自掌一嘴:“瞧我說的,以三哥的本事,一遭不可能,定是幾遭才對嘛!”

    伏廷灌了口酒,喉結滾動,酒入腹中,身上回了些熱氣。

    他拿拇指,慢慢抹去下巴上殘余。

    那女人是什麼滋味,他還沒嘗過。

    這樁婚事對他而言是實打實的高攀,從投身行伍開始,他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娶上一個宗室貴女。

    更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忽然自己千裏迢迢地過來。

    這八府十四州,皆是荒涼苦寒地,如今都護府又是這麼一幅光景。

    她一個貴族嬌女,就算來了,又能待得了多久?

    “這就是堂堂統領八府十四州的安北大都護府?”

    都護府內,李硯不可思議地嚷了句,隨後想起莫要惹了姑姑不快才好,嘟了嘟腮幫子,沒再往下說了。

    其實新露和秋霜哪個不是這個感受?

    來的路上還想著這府上應當是無比風光的,沒想到剛剛隨著家主在這府上走了一圈,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倒還有廣闊氣度,只是舊得很,甚至許多東西已不能再用了。

    棲遲將手裏的火把交給新露,讓她找東西豎了,就在這屋內留著照明好了。

    一面吩咐去將府上管事的請來。

    時候已不早了,她估摸著初來乍到,還要忙上許久,想叫王嬤嬤帶著侄子先去找個屋子安置了。

    但李硯哪裏肯走,眼下這境況可是聞所未聞,他就挨著姑姑待著,兩只眼睜得圓溜溜的,有精神的很。

    棲遲只好隨他去了。

    很快秋霜帶了個老人進門來。

    新主母進門,老人也是頭一回見,在地上跪拜見了大禮。

    棲遲也叫新露封了些碎錢給他,然而一問,這位卻並不是什麼管事的。

    秋霜在她耳邊低聲說,大都護經常住軍中,根本也不怎麼回來,所以這府上就沒管事的,這老人只不過是因為年紀最長,才被推過來的罷了。

    棲遲明白了。

    所以這只是個掛名的宅邸,他在外面有什麼事,什麼人,可就無人知道了。

    別說李硯沒見過這種境況,就是她也沒見識過。

    她問了老人一些府中的事情,大概有數了,叫秋霜把人送出去,順便去清點一下仆人名冊。

    隨後又吩咐新露準備紙筆,要列個單子,明日好派人出去采買。

    李硯一點不稀奇,他姑姑本身在光王府裏掌家就做得好得很,到了這空宅子一樣的都護府,還不是信手拈來。

    面前一方檀香木的小案,上面紋路斑駁,因為陳舊,反而愈發有香氣鉆出來了。

    棲遲在上面鋪上紙,提筆蘸墨,邊想邊寫。

    李硯在旁邊看著,忍不住問:“姑姑,你說這裏怎麼會這麼窮啊?”

    棲遲筆停一下,回想起當時羅小義悄悄吩咐車夫的那句話,眉心不由得蹙一下。

    連拉車的馬都是軍中借來的?

    那男人得罪了她,是要給她充個場面不成?

    “我又如何知道?”她搖搖頭。

    不過只是費些錢能解決的事,倒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至於其他的,再另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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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五天後,大雪仍時不時地下著。

    新露引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入了都護府。

    這是先前特地為世子李硯延請來的新老師。

    穿廊而過,只可見府中十分忙碌,園中有仆從在新植花草,灑掃庭院,還有婢女交相扶著,在那廊檐下懸掛起擋風的垂簾,往來穿梭,安靜本分,沒一個腳步停頓的。

    不多時,入了西面早就備好的學堂。

    老者是這瀚海府有名的隱士,博聞廣識,但見這堂內擺著洛陽紙、徽州墨,上好的太湖石鎮紙,四下的坐用器具,無一不精,也不禁摸了摸胡須,暗生感慨。

    不愧是一方軍閥享有的大都護府。

    順嘴,老人家就問了句:因何當時拜帖是清流縣主之名,卻入了這大都護府中教學?

    新露早已瞧見他眉宇間欽嘆的神色,笑著告訴他:這大都護府如今正是由他們縣主掌家的。

    若非如此,這裏豈會短短數日就有這一番變化?

    就要如此這般,才能配得上安北大都護府的名號才是。

    新露想到這幾日家主作為,叫府中奴仆無不心服口服,還有些得意來著。

    ……

    李硯去上課了。

    少了他在跟前晃悠,棲遲多出不少閑暇,正好,著手將府上的開支記錄下來。

    這對她而言,是再輕松不過的事。

    秋霜為她捧來一爐熏香,看她下筆迅速,皆是出賬,哪有入的,忍不住道:“誰承想,家主來這兒的第一件事竟是花錢。”

    棲遲也沒想到,本以為安北都護府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誰能料到內裏是這麼一幅模樣。

    她笑:“錢賺來便是花的,不花我還賺它來做什麼呢?”

    眼下還不清楚緣由,說什麼都為時過早。

    何況這地方她也要帶著這許多人住的,弄舒服些,不是也讓自己好過麼?

    秋霜聽了轉過彎來,轉著眼珠想:也對,叫那大都護回來瞧見,必然要感動涕流,屆時少不得對家主呵護備至,那這錢花再多也值了。

    忙完沒多久,李硯回來了。

    今日只是見師禮,沒有講學。

    新露跟在他後面進門,笑容滿面地對棲遲道:“先生誇世子是個好苗子呢,不是那等紈絝子弟,定是個可造之材。”

    李硯被誇得不好意思,紅著小臉,擠到棲遲跟前來。

    棲遲順手摸摸他頭:“那才不枉費我帶你來這裏,好好學著,他日要叫那些瞧不起你的都不如你。”

    李硯一下就想起了邕王世子那些人,眨了眨眼,看著她:“原來姑姑有這個用意嗎?”

    “自然,別忘了,你還有個光王爵要承襲的。”

    李硯這才明白姑姑的良苦用心,又想起英年早逝的父王,鼻尖酸溜溜的,從她懷間站直身,道:“侄兒領訓,這便回屋去了。”

    “做什麼去?”

    “去溫書。”

    棲遲失笑:“怎麼說風就是雨的。”

    李硯更不好意思,小跑出門去了。

    棲遲的笑也斂了,想到哥哥,往事便湧上心頭,總是不好受的。

    從那溫柔鄉一般的光州來到這朔風凜凜的北地,也不知她哥哥泉下有知,會不會覺得她是做對了。

    新露見她神色郁郁,眼下有些青灰,料想是這些時日忙碌府中的事沒休息好,走去榻邊揭開新垂的帷幔,道:“家主小睡片刻吧,從啟程上路以來,到這府中,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棲遲點點頭,起身過去時,對秋霜招一下手:“給我把剛送到的賬冊拿來,若睡不著還能翻一翻。”

    秋霜一邊去匣中找,一邊打趣:“家主是要看看自己又賺了多少入賬,才高興呢。”

    她揚眉:“正是這個道理。”

    新露和秋霜聽了都不禁笑出聲來。

    聽到她們笑,棲遲心情也轉好了,她向來不是個沈溺傷懷的人。

    人退去,房中炭火燒得旺,舒舒服服的。

    棲遲躺在榻上,翻了大半,漸漸乏了,背過身去,將冊子塞在枕下,合上眼。

    迷蒙間倒是想起一件事:那男人至今還未回來過。

    到後來便睡著了。

    不知是夢裏還是現實,聞得聲響,叮的一聲,好似金勾解帶,一串細碎聲。

    接著沈重的一聲,像是有什麼倒了下去。

    棲遲掀了掀眼簾,尚有睡意,料想不是新露就是秋霜,何時竟如此毛手毛腳了。

    只一瞬,又睜了眼。

    因為想到她身邊的人都不可能這樣行事。

    伸手撩開帷幔,她兩只腳慢慢踩到地。

    地上新鋪了西域絨毯,光腳踩上去也不會冷。

    她起身離榻,腳步無聲,走了幾步,便看見地上淋漓的水漬。

    目光順著那點點滴滴的水漬望過去,案上搭著一條一指寬的腰帶,往前是床。

    床沿下也是一灘水漬。

    棲遲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一眼看到上面躺著個人,腳上胡靴未褪,粘著的雪化成水,滴落在地。

    下一眼,看到他的臉。

    不妨他突在此時就睜了眼,棲遲一驚,下意識地轉頭就走。

    身後的他霍然坐起,一把抓著她扣回去,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別叫。”耳邊傳來低沈沙啞的聲音:“是我。”

    棲遲跌坐在他身前,手指挨著他的佩劍,還是那柄她見過的劍。

    男人的手捂著她的唇,粗糙,沾了風雪的涼氣。

    她沒想叫,早已猜到是他。

    畢竟能登堂入室的,除了男主人,也不會有別人了。

    她用手指,輕輕勾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只手停頓一下,拿開了。

    棲遲擡手撫一下被他碰過的雙唇,沒有回頭。

    方才微驚,心口仍快跳著,她努力壓下,想著眼下光景,夫妻重逢,第一句該說什麼?

    “家主!”門忽然被推開,新露跑入,一眼瞧見裏面情形,呆了呆,反應過來,忙低下頭退出去了。

    家主被人擁著坐在床上,就是傻子也該明白那是何人。

    門外已傳來羅小義的聲音:“怪我怪我,是我莽撞,驚攪了幾位姐姐。”

    棲遲聽見還有外人在,從床上起身,理一下鬢發,喚了聲新露。

    新露又推門進來,一路垂著頭近前,搬一張胡椅過來,拿了披風給她披上,伺候她坐下,一面貼在耳邊將事情與她說了。

    原來剛才秋霜經過一間廂房,察覺門開著,就走了進去,不想竟看見羅小義在裏面躺著,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著,當然方寸大亂。

    新露慌忙就來告訴棲遲,沒想到這裏也有人……

    直到這時,棲遲才又重新看向床上的男人。

    伏廷正看著她。

    他身上是兩層厚厚的軍服,胡領翻折,本是最貼身的,如今腰帶已解,散在身上,形容落拓。

    光是在那兒坐著,棲遲都覺得他身形高大。

    她眼垂下,須臾,又擡起看一眼。

    他仍盯著她,眼裏帶一層疲憊。

    看著他臉,她忽然就想到一件往事。

    當初成婚前,光王曾暗中派人來北地打聽大都護容貌。

    來人回去後稟報說:大都護雖出身寒微,但儀表英武,遠勝王公貴侯。

    棲遲當時問哥哥:打聽這個做什麼呢?天家所配,難道他生得難看,你還能悔婚不成?

    她哥哥說:不打聽一下不安心,若是那等獐頭鼠腦的,又如何能配得上你這等容貌。

    有些想遠了,她回了神,聽到羅小義的聲音,已到了門口——

    “驚擾縣主嫂嫂了,末將跟隨大都護剛剛返回,幾天幾夜未合眼,實在累極了,摸到間房就睡了,是我沒規矩,可千萬別怪我才好。”

    棲遲知道這府上以往無人,他肯定是隨意慣了,也沒放在心上,說了句:“不妨事。”

    “嫂嫂好人,寬宏大量!”羅小義甜嘴甜舌地說著,探入半張臉來,驚異道:“三哥,你這屋裏何時變得如此暖和了?”

    伏廷聽到這話才有所覺。

    他數日奔波,一直追著那幾個突厥探子到了邊境,若不是累死了一匹馬,實在不能再耗下去,只怕現在還在外面。

    回來後倒頭就睡,此時才註意到這屋內的確溫暖如春,難怪方才沾枕即眠。

    他轉著目光,一點一點在這房內掃視。

    剛醒時還以為這房內不同了是多了個女人,現在發現何止。

    窗紙是新的,燈座遍布角落,屏風上的裝飾也已新描畫過,添了大大小小十多樣用器,炭盆香爐,羅幔輕紗,皆是以往沒有的。

    一圈掃完,目光在地毯上停留一下,他往坐著的女人身上看去。

    衣擺動了動,是棲遲縮了縮光著的雙腳,在他眼前一閃而過的白嫩。

    “你安排的?”他問。

    棲遲眼光往門口瞥一眼,羅小義探了下腦袋,似乎也在好奇這事。

    她點一下頭:“是。”

    明擺著的,不是她,難道還有別人。

    伏廷看著她,眉心皺一下,松開。

    棲遲已經瞄見,心道莫非不喜她擅自安排?

    耳中卻聽他喚了聲小義。

    羅小義會意,在門口接話道:“縣主嫂嫂花了多少,叫你的侍女告訴我,回頭大都護也好將花銷如數奉還。”

    其實說了也肉疼。

    這些宗室貴女可矜貴了,一來就如此鋪張浪費。

    他三哥身上帶傷,話不多說,叫他開口,可大話放出去容易,真拿錢,要上哪兒去拿!

    話雖如此,這炭火燒得可真暖和啊,好些年沒在這凜凜寒冬裏感受到這熱乎氣了。

    他不自覺往門內靠。

    忽然聽到一聲輕笑,不禁朝裏瞄了一眼。

    是棲遲,她笑得很輕,因為有些忍不住。

    想不到這男人還挺有骨氣的。

    “以往逢年過節,你也往光州送過不少東西,還是在都護府如此光景下,如今便當我給你這裏送些東西,又有何不可呢?”

    這話,她說得是有些誠懇的。

    之前雖有不快,因為想到這點,也消彌不少。

    伏廷聞言沒說話,卻忽往門口看了一眼。

    羅小義眼神閃閃爍爍,飄忽不定。

    他不記得自己有送過東西去光州。

    若沒猜錯,一定是羅小義。

    自成婚以來,羅小義便時常勸他去光州走動,免得娶了妻還做和尚。

    他身邊能關心他私事的,除了這個多事的,也想不出來還有旁人。

    棲遲註意到兩人眼神往來,心裏回味了一下。

    看一眼伏廷,她起身道:“新露,去給羅將軍住的屋子裏也生盆炭火,我們先退去,莫妨礙大都護與將軍休息。”

    新露稱了聲“是”,扶她回去榻邊,以身擋著,悄悄給她穿上鞋襪。

    門口的羅小義聞言又是一陣肉疼。

    多一盆炭,又是多出一份錢來。

    若不是他三哥房裏多了個人,真想直接開口說就在這裏跟他擠擠睡一覺得了,何必浪費那個錢。

    伏廷倒是沒說什麼。

    看著棲遲在榻後半遮半掩地穿戴齊整,走出門去,唯有耳後頭發微亂,是他方才弄的。

    他五指握一下,指間憶起捂過她的唇。

    又想起羅小義的話,水做的一般。

    棲遲出了門。

    羅小義回避著,退到一邊給她讓路。

    她腳步停一下,低低道:“多謝將軍之前數次破費送禮了。”

    羅小義見她已知情,也就不隱瞞了,幹笑道:“縣主嫂嫂莫客氣,我都是替大都護送的,那就是大都護對你的情分。”

    棲遲含笑點一下頭,移步走了。

    待到轉過回廊,臉上笑便沒了。

    新露看過去時,就見她嘴唇輕輕動了一下。

    “伏廷……”她念叨一遍那男人的名字,手指撩了一下耳邊發絲,心裏有些難言的氣悶。

    原來,還算是她自作多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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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眼見棲遲走遠,羅小義轉頭就紮進了房裏。

    暖烘烘的熱氣烤得他渾身舒坦,他卻顧不上享受了,趨近床前,低聲道:“三哥,你怎麼就這麼大方,我早留心到這府中到處都變了樣了,嫂嫂這筆開銷可不小,要擔下,如何擔?”

    伏廷不答反問:“你拿軍費去給她送禮了?”

    羅小義辯解:“那叫什麼軍費,那是你應得的賦稅,是你自己全將它充作了軍費,我給你留作一些家用怎麼了?”

    伏廷覺得這是屁話,若無軍費防範外敵,命都沒了,還談什麼家?

    他沈坐半晌,從懷裏摸出自己的印信拋給他。

    羅小義捧著印信,不等他開口便明白他意思了,兩眼睜得猶如銅鈴:“三哥這是要拿自己壓在軍中的老本給嫂嫂不成?”

    伏廷說:“我的人,不拿我的,拿誰的?”

    羅小義思來想去,以他三哥的為人,不是個慣於攢錢的,這錢一直留著定是有用處的,一時便沒動。

    正當這時,外面傳來新露的聲音,說已為他在房內燒好炭火了,請他去休息。

    伏廷說:“滾吧。”

    羅小義一咬牙,心想算了,這錢花都花了,他非要睡到那盆炭燒光了才算挽回本來!

    想完一扭頭出去了。

    外面新露很細心地將房門合上了。

    伏廷將壓在身邊的長劍隨手扔下地,脫去軍服長靴,一頭倒到床上。

    這床鋪也變了,身下柔軟,墊的是厚厚的羊絨。

    枕上一陣似有若無的香氣,他的手指撚到一根細長的發絲。

    多的,是女人的氣息。

    這一覺,直睡到天黑。

    之所以醒,是因為房內太熱了。

    伏廷睜眼坐起,身上已有了汗。

    下了床,走到案頭,看見上面擺著一副精致的茶具。

    他揭開冷爐上盛水的壺口,端起來仰脖灌了口冷水,房門被敲響了。

    兩名侍女垂頭進門見禮:“大都護醒了,奉家主之命,已為大都護備好沐浴熱湯。”

    說罷新露去掌燈,秋霜去立屏風。

    十幾盞燈座點上,屋內亮如白晝。

    熱湯灌入浴桶,兩人又退出去了。

    伏廷看她們一有動靜就進來了,顯然是早就等著的。

    他往胡椅上看一眼,舔了舔被冷水浸過的牙,先前他那位妻子便端端正正坐在那裏。

    也許宗室女子,都是如此的無可挑剔。

    解衣進去,浴桶邊擺著只金盤,裏面盛著數十粒澡豆,通體雪白,欺霜賽雪,香氣撲鼻。

    這種東西是長安洛陽的世家王公愛用的,他一介軍旅中人,從來不用。

    如眼前這種規格的,以粒計價,粒粒賽金,也許宮中也未必能用得上幾回。

    李棲遲,倒比他想的還嬌貴。

    ……

    羅小義又過來時,伏廷澡已洗完,仆從們剛把房內清理好。

    “三哥,這等享受,是神仙日子吧,我都不想走了。”

    他睡飽後也洗了個澡,與伏廷不同,顯然是用了不少澡豆,老遠都能聞到一股膩人的香氣。

    新露和秋霜剛好進來,聽到這話憋了滿臉的笑。

    她們是來請用飯的,既然羅小義在大都護房裏,幹脆就將飯菜送過來了。

    擺案設席。

    伏廷和羅小義各坐一案。

    他系著外袍,胳膊搭膝坐在那兒,無人敢多看大都護如此形容。

    一道道菜端上來,羅小義兩眼越睜越大。

    常言道菜品貴細貴精不貴多,這些菜式可是他做到將軍都未曾嘗過的。

    再看一眼那些仆從還在門外候著,看樣子他們眼前這些用完了,還有新的要送進來。

    還以為他之前所見已是莫大的奢侈,此時看到這些菜肴才發現那不過是鳳毛麟角罷了。

    他實在忍不住,湊身過去道:“三哥,不如我去勸一勸嫂嫂,叫她節儉些?”

    “少廢話。”伏廷拿起筷子,那意思,吃就吃,不吃滾。

    羅小義摸摸臉,他三哥是個鐵血漢子,那清流縣主卻是個金貴蛋,這麼下去,還怎麼過日子?

    好不容易熬過一頓晚飯,羅小義叨擾夠了,要告辭了。

    臨出門,卻又強打起笑臉開了句玩笑:“三哥今日花銷太大,可要在嫂嫂身上討回來,兄弟就不打擾你們夫妻好事了。”

    伏廷沒理他,腦海裏晃過那一閃而過的白嫩腳趾。

    羅小義只見他燈火裏一雙眼黑漆漆的,狼一般,賊笑著走了。

    不想剛轉過回廊,就遇到了秋霜,說是她家家主請將軍過去說幾句話。

    羅小義轉著心思,想著:應當是要說一說那花銷的事了。

    難不成她還挺心急要錢的?

    棲遲正在李硯的住處。

    趁伏廷他們休息用飯,她陪侄子練了許久的字,聽說人請來了,才停了。

    李硯將兩本字帖齊齊整整收起來,擡眼瞧見羅小義進了門,撇一下嘴,沒作聲,站去姑姑身旁。

    羅小義見到被自己得罪過的小世子也在,訕訕笑了笑,抱拳見禮:“不知縣主嫂嫂召末將來是有何吩咐?”

    棲遲坐在暗處,看不清神情,只擡了一下手,身旁的新露便過來,奉上一只木盒給他。

    羅小義接了,帶著疑惑打開。

    裏面是一柄匕首,鞘子竟是通體黃金打造,拿在手裏沈甸甸的。

    他滿臉詫異:“這是?”

    棲遲道:“答謝你之前數番破費送禮。”

    羅小義心又涼了,按他三哥的意思,這花銷也得包下來,他拿他三哥的東西,何苦來哉?

    剛想找個理由推拒了,聽見棲遲又道:“叫你來,是想說一聲,大都護說要擔了我的花銷,你不必照辦。我與他畢竟夫妻一場,若是花些錢也斤斤計較,未免太過生分了。”

    羅小義一楞,沒想到她竟如此慷慨識大體,竟不是要錢,而是送錢的。

    他試探著道:“這可不是一筆小開銷啊。”

    棲遲話中帶笑:“放心,我在光王府也掌家多年,若是用度奢侈不知數,早已沒有你眼前的我和光王世子了。”

    羅小義明白了,她這意思是說她花得起。

    娘老子的,他三哥娶的到底是個什麼婆娘?難道說宗室裏的女子都如此財大氣粗?

    夜已深,棲遲不便與他一個外男久待,沒給他太多閑暇胡思亂想,直說了叫他來的用意:“我只想知道,堂堂安北都護府,因何會是如今模樣?”

    花錢是小事,她得買個明白。

    據她所知,各大邊疆都護府都是不用給朝廷上貢的,所收賦稅皆可自做屯兵用,若無緣由,是不該有此光景的。

    羅小義一手拿著那木盒,一手摸了摸懷裏伏廷交給他的印信,本還顧及顏面,轉念一想,時間久了也紙包不住火,還不如大大方方告訴她算了。

    於是嘆息一聲開了口:“縣主嫂嫂有所不知,其實以往倒也不是這樣……”

    北地畢竟幅員廣袤,部族眾多,以往賦稅的確是不用愁的。

    可惜前幾年一場瘟疫席卷,牛羊數以萬計地折損,萬頃田地也顆粒無收。

    連著幾年收不上來賦稅,北面突厥又趁虛而入。

    打仗就是燒錢的,一兩場仗下來,庫存便空了。

    驅逐了外敵,往後還得年年增強軍備防範戰事再起,久而久之,自然入不敷出。

    若是個世家豪族來當這安北大都護,或許還有家族幫襯著,可他三哥這樣白手起家的,誰來幫他?

    李硯聽得驚異,不自覺抓住了姑姑的衣袖。

    棲遲將他拉過來牽在手心裏,問:“朝中不曾過問?”

    羅小義無奈笑兩聲:“朝中倒是過問過一番,但一番過後,便有別的都護府也爭相去哭窮。這天下六大都護府,一來二去,聖人也要搖頭,更何況咱們安北都護府還兵強馬壯……”

    想起眼前這位還是個宗室女,他趕緊收住了話,一根手指撓了撓人中。

    棲遲明白了,朝廷以往大力提拔寒門,如今他們羽翼漸豐,卻又生了防心。

    聖人既要用伏廷,也要防他,否則又何來她與他這樁賜婚。

    “有勞將軍告知。”她微微頷首,叫新露送人。

    羅小義到了門外,又想起那金匕首來,想還回去,但新露擺手不收。

    說但凡她們家主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他三哥身上花的錢也不會收回了?

    他邊走邊回味著先前說的話,已經盡量說得溫和了,也不知那嬌滴滴的縣主聽了什麼感受。

    會不會嫌棄他三哥,轉頭就回光州去?

    “姑姑怎麼想?”

    屋子裏,眾人還因為那一番話震驚著,反倒是李硯先發話。

    棲遲起身坐到燈火明處來,臉上並無多大反應:“能怎麼想,來都來了,難不成還掉頭就走?”

    李硯一本正經道:“倒也是無奈事由,若真走了,才顯得我們薄情寡義呢。”

    棲遲笑他:“人小鬼大。”

    時候已不早了,新露近前來提醒:該安置了。

    說話時,神情頗為微妙。

    棲遲眼睫顫一下,斂下兩道陰影。

    意思是,大都護還在等著。

    她手指輕輕撫了一下下巴,仿佛被他劍挑著的冰涼還在。

    這男人,怕是除了能認出她來之外,根本就未曾將她放在心上過。

    她擡起頭,說:“你去替我回一下大都護。”

    新露附耳過來,聽她說了句話,蹙了眉頭,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領命去了。

    伏廷站在窗口。

    他嫌屋中太過溫熱,滅了炭火再生火又麻煩,幹脆就推開窗吹了片刻冷風,手裏拿著軍服裏剩下的半袋烈刀燒。

    灌了兩口下肚,身上涼透,腹中卻如火燒。

    到第三口,想起這酒烈氣灌喉,萬一待會兒叫她聞著氣味,或許不喜,抹了一下嘴,塞上了。

    其實那樣的嬌女喜歡什麼,他又怎麼清楚。

    若是喜歡的就是這種奢侈富足的生活,他眼下,也給不了。

    有腳步聲進來了。

    他轉過頭,只看見一個侍女。

    新露下拜:“家主命我來向大都護告罪,她先前在客舍受了驚,身上不適,已在別處安置,請大都護自行安排。”

    伏廷把玩著手中酒袋,咧了嘴角。

    之前沒有半點異樣,連被他扣在懷裏都不曾有驚狀,到了這時候卻舊事重提,是故意要在這時候回敬他了。

    “她人呢?”

    新露在他面前本就有些戰戰兢兢,乍一聽到問話就楞了一下。

    伏廷不等她回答就說:“請她過來。”

    新露連忙離去了。

    棲遲料到了他的反應,獨獨沒料到他會叫她過去。

    難道他還要與她當面對質不成?

    她安撫一下一臉擔憂的侄子,施施然起身過去。

    剛到門口,已聽到裏面傳出細微聲響。

    她一手提起衣擺,邁腳進門,看見那男人穿上了軍服胡靴,一手抓了佩劍,長腿闊步地走了過來。

    到她面前,他停下,看著她。

    棲遲不得不仰頭看他。

    他下巴猶如刀削出的一般。

    “你睡這裏。”他忽然說,兩眼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出去了。

    棲遲看著他出的門,新露跟過去了。

    不多時,新露返回,悄悄告訴她:大都護去書房睡了。

    “他是個啞子不成……”棲遲低低說。

    新露在旁與秋霜咬耳朵,大都護看著是話不多,先前不是還叫羅將軍傳話來著,的確像個啞子似的。

    棲遲輕輕掐著手指,白一眼他離去的方向,心道:什麼男人,竟連句軟話都不會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8:58 PM

第07章

    天寒地凍,聽不見任何雞鳴報更聲。

    伏廷每日到時便起身,靠的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他對窗立著,手拿一柄小刀,沾了盆中涼水,刮過下巴。

    北地每到冬日就大風大雪,他向來不喜蓄須,嫌沾了雪麻煩。

    手上動作時,忽然想到當今聖人常留一把花白胡須,因而一時間朝中文人公卿也時興留起美髯短須來,或許宗室之中是偏好那種的。

    伏廷丟開小刀,抿唇自嘲:想這些做什麼。

    難不成她偏好什麼樣的,他還要由她牽著鼻子來?

    外面有人來報,羅將軍在外等候著了。

    他拿手巾抹一下,拿著佩劍勾上腰帶,一手抓了馬鞭,走出門去。

    微青的天光裏飄著細細的小雪。

    羅小義坐在馬上,以一種身體前傾的姿勢趴在馬背上,這樣不會太冷,久了也不會太累。

    見到伏廷從大門裏出來,他一下坐直,將旁邊一匹馬的韁繩拋了過去。

    伏廷接了,一腳踩鐙,翻身上馬。

    羅小義湊近看他,未見有異,看來那番實話相告竟沒叫那位縣主落跑?

    伏廷問:“你看什麼?”

    他玩心又起,嘖嘖兩聲:“我瞧三哥精神怎麼沒減,回府這趟,竟像是一身好體力沒泄掉,莫不是因為我那嫂嫂嬌貴,你不敢盡興?”

    伏廷掃他一眼。

    他忙搖著兩手道:“你養傷吧,別多說,我自說我的。”

    其實是怕他拿馬鞭抽自己。

    伏廷擡手抹去臉上雪屑,朝府門內瞥了一眼。

    她當時仰頭看他的那雙眼無端浮上眼前,看似什麼事沒有,就給他軟軟地來了一下。

    瞧著端莊,卻原來並不是個好揉捏的女人。

    他娶了她,總不能用強,她既不願,那便不碰就是了。

    目光轉回,他兩腿一夾馬腹,疾奔出去。

    羅小義在後面忙打馬追趕:“哎三哥,等等我!”

    房內炭火剛熄,暖意未退。

    新露在為棲遲穿衣,順便告訴她,大都護早已前往軍中了。

    棲遲一點不意外,這間房離書房又不遠,一早那男人馬靴踏過廊下的腳步聲便叫她聽見了。

    新露給她系上腰帶,又在外給她披上一件防寒的厚披風,忽而在她臉上端詳一下,擔憂道:“家主可有不適?瞧著唇幹得厲害。”

    棲遲膚白水嫩,歷來不見有瑕疵,一雙唇更是如浸桃色,以前從未這樣過。

    見新露說的認真,她便坐去鏡前照了照,唇是有些幹。

    她輕輕抿一下,說:“沒事,北地是要幹燥些的。”

    新露可不這麼想,如今在大都護跟前,家主要比往常更註重容貌才對。她馬上就麻利出門,去為她取潤養的膏方來。

    前腳剛走,秋霜後腳進門,身上又穿上了男式的圓領袍。

    她較為爽直一些,棲遲一般叫她幫著打理外面的買賣事,常有外出走動的時候。今日一早出去,也是去這就近的生意場上查視去了。

    “家主,奴婢聽聞件事。”秋霜神神秘秘地近前,將聽來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通。

    才這些天的功夫,邕王世子那事已傳過來了。

    據說邕王花了重金將東西贖了回去,將兒子打了個半死。

    即便如此,坊間也已嘲笑起他來,說他不僅教子無方,還落魄到要典當王妃的首飾來過活了。

    棲遲只當做個笑話聽在耳中,笑了笑:“但願那邕王世子能記得教訓,以後不要再胡亂招惹生事了。”

    總得叫他知道,有些人不是能隨意招惹得起的。

    秋霜正覺暢快呢,笑道:“家主說的是,如今世子已在大都護府上,以後自然不會再有人敢隨意欺負他了。”

    當然,棲遲心說:否則千裏迢迢來這裏做什麼呢?

    侄子的事,有一就有二,她需看得長遠。

    比起溫柔的光州,這裏縱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可這裏有她的丈夫,還有他丈夫手上一方不可小覷的雄兵。

    就如同經商,這些,都是本錢。

    只是可惜,那位丈夫壓根沒將她放在心上。

    想到這裏,棲遲又無端生出些悶氣。

    伏廷。她倚在鏡前,手指繞著鬢邊發絲,想著那男人,那刀削似的下巴。

    心裏說:像個石頭。

    轉臉看一眼窗外,她對秋霜道:“留心著時辰,城門落時要記得告訴我。”

    秋霜不明所以地應下了。

    小雪飄到後來便停了。

    城門落時,三通鼓。

    伏廷返回。

    羅小義跟在他身後擠進府門,將馬交給仆從去餵草,搓著發僵的雙手笑說:“三哥,兄弟知道不應該打擾你與嫂嫂,但還是想在這兒烤會兒火再回去。”

    順便,吃個飯再回去也好。

    反正他那位縣主嫂嫂說她花得起。

    他不比他三哥,自認沒臉沒皮不嫌羞的。

    伏廷沒管他,這家裏他也來慣了,只說了句:“別再往主屋跑。”

    是不想叫她覺得他跟前的人沒有規矩。

    “是,我知道嫂嫂在那裏,怎麼還好意思再去。”

    人說狼崽子也知道護食,他三哥如今也知道護食了。羅小義在心裏悄悄編排了他一番。

    至後院門中,遠遠瞧見新露伸了下頭。

    羅小義瞧見她手裏捧著自己朝思暮想的炭盆,落慢一步,走了過去。

    新露見禮,小聲說:早知將軍會與大都護一起來,家主早已給他備好了。

    羅小義滿心驚異:想不到那位縣主嫂嫂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娘的,可別是個神算子吧?

    被他想成神算子的棲遲正站在書房門口。

    她叫秋霜看著時辰,到了時候就過來了,算起來,等了也有一會兒了。

    點上燈後,百無聊賴,她從懷中手爐上騰出只手來,撥著門栓。

    一下,又一下。

    門忽然開了。

    她擡頭,眼前站著伏廷。

    瞬間自己好似被他的寬肩罩完全了。

    他停著,沒說話,目光壓在她身上。

    棲遲也沒指望他說,畢竟半個啞子,就休要奢望忽能舌燦蓮花了。

    她將手爐放在一旁椅上,兩指搭住他腰間掛劍的金鉤。

    “過往從未近前伺候,今日來,是補上妻禮。”她盈盈垂首,手上輕輕擰開,“叮”的一聲輕吟。

    伏廷一把握住將要落下的佩劍。

    劍太沈,他不及時接著,她未必拿的住。

    兩眼從她恭謹的眉間掃過,他邁腳進了門。

    那些所謂的貴族禮儀他並不精通,也不是很在意。

    將劍放在案上,他回頭又看一眼。

    棲遲覺得他這眼光好似在探究自己說的是真是假一般。

    照理說成婚第二日,她便該服侍他起身穿衣,回府更衣的,但掛名夫妻做久了,今日才是第一回。

    她慢慢走到他跟前來,在他身上看了看,伸手碰到他袖口。

    行軍服飾,袖口上總緊緊綁著束帶,他雖為大都護,綁的卻是最普通的布帶子。

    纏纏繞繞十幾層,她一層一層松解開,又去解另一只手上的。

    伏廷一直看著她。

    她盤的頭發堆雲一般,烏黑光亮,襯著光潔的額。

    他緊著牙關想:這女人的心思是不是也如她頭發般盤結錯繞,前面才回敬過他,眼下又來示好。

    無意間又看見她發幹的雙唇。

    北地對她而言,或許是太惡劣了。

    棲遲將他兩只袖口松開了,又去松他腰帶。

    那腰帶是皮質的,卻不知裏面襯的是什麼,硬實實的,帶扣咬合分外紮實。

    她手上用力了,解不開。

    伏廷看見她眉頭細細蹙了起來,眼裏只盯著帶扣,舌尖抵腮,嘴角提一下。

    兩只手伸過來,按在她手上,用力一錯,帶扣開了。

    棲遲掀起眼,他已將手拿開,搓著手指,腳下走動一步,忽而自己一手抽下了腰帶,說:“我自己來便是了。”

    這種行軍作戰的衣物,講究的便是緊束,不拖泥帶水,她解不開不稀奇。

    說完利落除衣,剝了外面那兩層厚軍服,搭在一旁,又從懸地圖前的木架上拿了便服披上。

    還不如不開口,開了口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棲遲腹誹著,手復又伸去,握住系帶,道:“禮不可廢,你不在意,我卻需做全。”

    說罷低頭仔細結系。

    伏廷不語,手指又搓兩遍。

    女人的手柔軟得恰如這北地的雪,卻沒那麼冷。

    秋霜進來奉了盆炭火,合上門後悄悄看了一眼。

    大都護英偉,她家家主貌美,二人貼在一處越看越般配。

    不枉費家主特地等在這裏伺候大都護,如此體貼情意,哪樣的男人可以招架呀?

    看著看著,忽而,秋霜就變了臉色,驚呼道:“家主!”

    棲遲系上衣帶,手背上忽然一滴溫熱,擡頭時,鼻尖亦是一熱。

    她一怔,擡手摸過鼻下,手指上沾了淋漓的溫血。

    秋霜已經快步跑至跟前,一臉慌亂。

    “別動!”伏廷忽然說。

    秋霜嚇住,縮回扶家主的手。

    他一彎腰,將棲遲打橫抱起,一腳踹開房門:“小義!”

    羅小義正在外間烤著炭火,乍聞他三哥喚聲,似是不對,匆忙跑來。

    伏廷已折返房內,抱著棲遲坐在榻上,攬她坐起,讓她稍稍前傾,一手抵住她額,說:“煎藥!”

    羅小義粗粗一掃就有數了,來不及應一聲,轉頭就跑去辦。

    北地氣候不似他處,尤其是莽莽冬日,比任何一處都要更幹燥。

    軍中常有外來的新兵蛋子入了營就長流鼻血不止,有的甚至嚴重到暈厥。

    所以對這種事,行軍打仗的伏廷和羅小義是再熟悉不過的。

    若不及時處置是有些麻煩的,但趕上巧,用當地的藥物治一治也就好了。

    棲遲靠在伏廷身上,鼻血未停,似是有意要讓她流一陣似的。

    她恍惚間想,先前新露說她唇幹還沒當回事,不想竟如此麻煩。

    她不想叫自己這狼狽情形給伏廷瞧見,伸手推了他一下。

    他手勁大,將她按得死死的:“別動。”

    我是你手下的兵不成?

    她沒好氣地想。

    伏廷吩咐:“取個冷水帕子來。”

    秋霜正不知所措,聞言忙跑出門去。

    藥草半熟即可用,羅小義很快就端著藥碗進來了。

    新露也聞風而來,見到家主衣上沾了血汙,鼻下仍有血出,臉上驚得發白。

    伏廷騰出手來接了藥碗,遞到棲遲唇邊。

    她只聞到一陣刺鼻氣味,便知苦不堪言,皺了眉。

    新露忙要上前接碗:“我去為家主添一味甘草來。”

    “不能添。”伏廷說。

    新露一驚,後退。

    伏廷看著懷間的女人:“出去。”

    羅小義不便多瞧,早已出去了。

    新露小心翼翼看看他,又看看怏怏的家主,慢慢出了門。

    室內無人了,他將藥碗抵著棲遲的唇。

    她兩眼看住他。

    男人高鼻挺直,雙唇緊抿,頸邊若隱若現似有條疤,亦直直地對著她的視線。

    然後,他一只手摸到她下巴,捏開,另一手擡起。

    藥汁入了嘴,那只手在她頸上抹一下,入了喉。

    苦得難言。

    棲遲皺著眉,半個字說不出來。

    良久,聽見伏廷的聲音:“可知道這北地的厲害了?”

    知道了,她軟綿綿地靠在他身前,心中說:你這男人的厲害,我也知道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8:58 PM

第08章

    李硯剛下學,便聽王嬤嬤說後宅有動靜,似是他姑姑出了些事情。

    他心中一驚,放下書本就跑了過來。

    半道撞見羅小義也在廊下,正朝書房那裏觀望,他更加擔心,匆忙過去。

    “姑姑!”口中焦急地喚著,一進門,聲音戛然而止。

    他姑姑好好地躺在榻上,額上蓋著塊帕子,新露和秋霜都在旁謹慎地站著。

    榻邊,還站著個身形偉岸的男人。

    李硯先是楞了一下,接著就想起來,當時在客舍裏,這男人持劍入屏風會了他姑姑一遭,臨走前還特地看過他一眼。

    光王府的世子,自然是知禮節的,他當下便提衣拜了下去:“姑父。”

    第一次聽到這聲稱呼,伏廷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而後,又看了眼榻上的棲遲。

    尚不習慣,但因為榻上的女人,這孩子也是他的侄子了。

    “嗯。”他應了,手在胸口按一下。

    是想給他個見面禮,但換過衣物後,懷間別無他物。

    軍服裏也許有,可對方是一個親王世子,想來也未必拿得出手。

    幹脆又收回了手。

    似有道目光追著,他轉頭,對上棲遲的眼。

    她眼神微動,緩緩背過身去。

    嘴裏尚有苦味纏繞不去,棲遲本還很不舒服,此時背了身,嘴角卻隱隱有了笑。

    因為早已看見他手上動作。

    這男人,再厲害,也總有這一樣是不如她的。

    “敢問大都護,可還有什麼需要防備的?”秋霜在旁問。

    伏廷想著,方才已讓她放任將燥血流了,又餵了藥,就不會有什麼事了。

    “歇著就行了。”他目光在棲遲背上盤桓一下,轉頭出了門。

    李硯目送他出去,才從地上起來。

    問過新露和秋霜,都說是大都護將他姑姑照料過來的,大都護既然說沒事,那應當就是沒事了,這才放了心。

    他挨著榻沿,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開口:“姑姑,我怎麼覺得姑父對我無話可說,莫不是我跟來,叫他生厭了?”

    從頭到尾就說了個嗯,簡直惜字如金。

    他以往總被欺負,心思也養細了,既已知道如今北地情形不好,難免會多想些,或許自己跟來這裏是成累贅了。

    棲遲還沒完全緩過來,聲輕輕的:“他便是這樣的人,你不必在意。”

    李硯將信將疑:“我只擔心自己討了個不喜。”

    “不必多想。”棲遲淺淺笑一下,一手扶著額上帕子,心裏說,就算不喜又如何?

    總會叫他喜歡的。

    ……

    羅小義杵在廊下,看到伏廷遠遠走來,那衣上還留著點滴血跡,便又記起他先前救人時那淩厲幹脆的一幕來。

    “三哥抱得可緊,我瞧著像是舍不得撒手了,定是久別勝新婚抱不夠了吧?”他忍不住揶揄。

    伏廷早知他又要胡扯,過來伸腳就往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下。

    那是他娶的人,抱了又如何?

    羅小義齜牙咧嘴地抱著小腿蹦兩下。

    伏廷伸手,揪著他後領,另一手在他懷間摸了一下,摸出酒袋來。

    冬日太冷,他們倒不是嗜酒,只是慣常帶著烈酒暖身。

    羅小義松開腿站定了,嘀咕:怎麼還喝上了。

    伏廷拔開塞子,往嘴裏倒了一口,又拋還給他。

    天早黑下去了,廊下懸的燈被大風吹得搖晃,身上吹冷了,也沒什麼感覺。

    他喉嚨一滾,酒咽下去,一只手摸著脖子。

    羅小義接了,這才留心到他臉色似是不對,湊近一看,兩眼睜大:“三哥,你這傷!”

    伏廷拿開手,掌上抹了一手的血。

    他皺了眉,在腿上蹭一下:“沒事。”

    傷口開了,也不知是抱人的時候,還是喊羅小義那一嗓子給扯到的。

    他方才出門時就有些察覺了。

    羅小義拿手在自己頸上比劃了一下:“那可是一鉤子差點穿喉的傷,你竟說沒事?”

    說到這個他就想起那些天殺的突厥探子來。

    瀚海府向來防備嚴密,那些人被抓個現行,匆忙逃竄,本是他這個做將軍的分內事,誰能料到他三哥也會親率近衛去追捕。

    原先眾人以為對方全是男人,羅小義交手時便沒防備女人,還以為那只是個被嚇壞躲避的民女,待那彪悍的突厥女忽然沖上來,險些沒一鉤子割破他臉。

    幸虧伏廷擋了一下,那一鉤子勾到了他頸上,差些刺穿了下顎,也叫他們逮著機會跑了。

    眼下倒是看不太出來了,最早幾天根本連一個字都說不了,吃喝都成問題。

    若非如此,當初在客舍,也不會連全是女眷的內圍也不放過搜查。

    羅小義憶起當時,看他三哥在那屏風裏待了那麼久,還以為真就抓到人了。

    倘若不是他三哥及時擡手攔住了,眾人說不定已經抽刀進去了。

    誰承想,裏面的不是探子,倒是他屋裏頭的。

    他又湊近看了看伏廷滲血的脖子,擰眉說:“三哥,依我看,不如就花一筆去買了那好藥來,你可是大都護,怎能有傷一直拖著?”

    一早就找人治了,但大夫說了,要好得快就要用幾味稀藥。

    金貴藥都在那金貴地方,別說藥材本身,就是運來北地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他三哥將錢都投入軍中了,根本不在意,只用些尋常傷藥應付了,不幾日,就又如以前一般喝酒吃肉。

    若非他一直不讓他多說多動的養著,只怕還要更糟。

    眼下,是萬萬不能再耗了。

    伏廷感覺頸上血還未止,用手按住了,聽到這話只刮了他一眼。

    羅小義心一橫,從懷裏摸出那印信,道:“嫂嫂沒要你的錢,不如就先動些老本去買藥好了。”

    他知道伏廷的脾氣,原本是不想告訴他這事的,但現在顧不得了。

    何況人家是兩夫妻,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果然,伏廷看到那印信,臉色便沈了:“你沒給她?”

    羅小義忙道:“嫂嫂有錢,並不在意的。”

    她不在意就`著臉用她的?

    伏廷劈手將印信奪了過去。

    羅小義摸了摸鼻子,不敢吱聲。

    書房內,燈又多添了兩盞。

    李硯到底乖巧,幾句話就被棲遲給安撫走了。

    新露和秋霜暫時還不敢讓她多走動,剛剛拿了衣裳過來,就在這裏給她換了。

    棲遲看著她們將那身沾了血跡的衣裙捧出去的,早已皺得不成樣。

    是那男人之前將她死死按在懷裏,給揉皺了。

    她斜斜倚在榻上,捏了盞剛剛煎好的熱茶湯,小口小口地抿著。

    嘴裏被伏廷灌下去的苦味總算是被壓下去了。

    覺得已好差不多了,剛打算走,外面有人來了。

    棲遲擡頭,看見伏廷長腿窄腰的身影入了門,燈前頓時多出一道長影。

    在他身後,是緊追而至的羅小義,腳步追得急,一腳已跟進了門,連忙扒住了門框,頭朝裏伸了一下,又悻悻然縮回門外去了。

    她看得分明,仰頭,目光轉到伏廷身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手在腰裏摸一下,遞到她眼前來。

    是他的印信。

    棲遲伸手,兩指自他掌心裏捏了,問:“給我的?”

    伏廷說:“憑這個可取你的花銷。”

    棲遲朝門口看一眼,這下就明白為何羅小義是那個模樣了。

    他對娶進門的人倒是不吝嗇。

    這麼想著,竟覺出他一點好來了。

    她抿去唇邊的笑:“豈不是要我用你軍中的錢。”

    不等伏廷回答,門外羅小義便嚷道:“何止是三哥在軍中的錢,還是他扛著傷都不肯動的錢!”

    伏廷冷聲:“滾。”

    不知怎麼,棲遲一下就想起了先前在他頸上見過的疤。

    擡眼去看,他衣領遮著,那疤斜的一道往上,連到下顎,確實是新傷的模樣。

    下顎處,不知何時已貼上了張褐紙皮子,映出一小塊黑色的膏劑印子來。

    想來剛才他是去用藥了。

    她擡高聲音:“什麼傷?”

    是在問羅小義。

    外面聲音回:“說出來怕縣主嫂嫂嚇著,那可是鐵鉤穿肉的傷,險些要刺入三哥的喉嚨,沒幾個人能扛得住的!”

    伏廷臉繃著,雙唇抿成一線。

    若非面前還有個女人在,他已經出去將羅小義踹走了。

    棲遲唇抵住茶盞,下意識的遮了下脖子。

    之前他將她按在懷中時力氣大的很,若非羅小義開口,誰能知道他還挨過這出。

    光是聽著她都覺得疼。

    她瞄他一眼,心想難道他是鐵打的,這都能扛。

    “為何扛著不治?”

    羅小義:“要想好得快,需得用幾味稀貴藥的!”

    伏廷磨了下牙,想著待會兒再收拾羅小義,沈聲說:“我自己有數,東西給你就收著。”

    話是對棲遲說的。

    她捏著印信的手指纖細蔥白,他兩眼掃過,轉身欲走。

    衣袖緊了一下,是棲遲拉住了他的袖口。

    “你是要與我分家了麼?”

    伏廷一時站住了。

    棲遲手指拉著他的衣袖,兩眼正看著他。

    先前失了些血,她一張臉白寥寥的,頹頹然嬌軟地倚在他這張榻上,連拉他的手指也沒什麼力氣。

    他沒來由的多看了兩眼,喉結滾動,說:“不是。”

    棲遲追問:“既然不是要分家,又何需如此涇渭分明?”

    伏廷不語。

    他雖出身寒門,但一身金戈錚錚,從未想過靠裙帶關系攀附上爬,這樁婚事若不是聖人所賜,他絕不奢求。

    縱然李棲遲貴為宗室,身嬌肉貴,他眼下境況不濟,可既已娶入了門,就絕不會讓她餓著凍著。

    又怎能用她的錢。

    棲遲看著男人沈凝的臉,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拉他衣袖的手卻又緊了一分,口中輕嘆:“想不到我堂堂一個縣主,大都護夫人,想要為家裏花些錢,竟也是不行的了。”

    伏廷不禁看住她。

    她目光坦蕩,反而顯得他不近人情了。

    有理有據,他嘴抿緊了,竟找不出半個字來反駁。

    棲遲話已說到,料想他也說不出什麼了,拉著他衣袖坐直身來,不由分說,將那枚印信塞回他腰間。

    手指伸進去,隔著兩層衣裳,觸到了一片緊實。

    她手指輕縮一下,收回手,不自覺撫了一下鬢發。

    伏廷按一下腰裏印信,眼盯著她,良久,終是一字未吐。

    一扭頭,出去了。

    外面羅小義早避開,沒叫他尋著機會。

    不多時,又折返門邊,煞有其事地向棲遲道謝:“多謝縣主嫂嫂,還是嫂嫂能治得住三哥。”

    棲遲倒要感激他,那男人是半個啞子,什麼也不說,好在身邊還有他這個話多的,倒是能讓她知道不少事情。

    她問:“你為何總喚他三哥?”

    羅小義回:“我追隨大都護多年,是拜過把子的,所以兄弟相稱。”

    棲遲心說難怪總是形影不離的。

    又問:“那前面的大哥二哥呢?”

    羅小義笑起來:“嫂嫂誤會了,沒有大哥二哥,只因三哥小字三郎,我才喚他作三哥的。”

    三郎。棲遲在心裏回味了一下,無端泛出一陣親昵來,不想了。

    她拎拎神,道:“他需要的幾味稀貴藥是什麼,你都告訴我吧。”

    羅小義不禁冒了個頭:“嫂嫂?”

    “我給他治。”她笑著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8:59 PM

第09章

    雪後初晴,城中藥材鋪子的門早早就開了。

    鋪子櫃上的就站在門口,時不時朝外張望一眼。

    不多時,外面車馬轆轆,有人到了。

    兩名著圓領袍,作男裝打扮的侍女打頭入了門,而後轉頭,將後面的人迎了進來。

    櫃上的立即搭手見禮:“夫人到的及時,已準備妥當了。”

    棲遲身上罩著厚厚的披風,頭戴輕紗帷帽,點下頭。

    秋霜和新露跟著她,往前幾步,進了側面耳房。

    她名下生意名目雖多,藥材這項倒是不常做的。這間鋪子是新近盤下的,為了網羅藥材方便罷了。

    今日一早,櫃上的來報東西已備妥,因著太過貴重,需請她親自過來檢視,她才來了這一趟。

    耳房裏,案頭上,擺著一只漆彩描金的七層寶盒。

    秋霜過去,動手打開,從上往下,一層一層擺開來。

    每一層裏面都是一包仔細捆紮的藥材。

    這些都太金貴了,須得分開著放,堆一起怕會錯了藥性。

    棲遲解下披風和帷帽,交給新露,在案後坐下,手指輕撥,將每一樣都看過了,問:“可有缺漏?”

    秋霜搖頭:“皆是按照羅將軍說的去搜羅的,都在這裏了,櫃上的說倒是有一味號稱‘天方子’的,實在難尋,最後只聽說南詔往宮中入貢時才會有,費了不少周折,卻也總算是弄到了,只不過花費不小。”

    她跟隨棲遲久了,早已見多識廣,並不小家子氣,既然會說花費不小,那肯定是真的不少了。

    然而棲遲聽了,也只不過嗯了一聲作罷。

    弄到就行了,至於花了多少,她並不是很在意。

    能治好那個男人就是好事。

    秋霜悄悄和一旁的新露打了個眼色。

    光是搜羅算什麼,這些藥可是日夜兼程送到北地來的,快馬都跑死了幾匹,人力物力,前前後後都不是小錢。

    家主對大都護可真是舍得呢。

    ……

    藥材都收妥當了,棲遲讓新露和秋霜拿去同櫃上的碾出來,做成膏貼,也好上藥。

    正在耳房裏等著,忽聽外面有馬鳴聲,接著有人在喚:“店家,店家!”

    這聲音分外熟悉。

    她走到門邊,手稍稍推開道門縫。

    羅小義正一腳跨進門來。

    幾乎下意識的,她就往他身後看去。

    果然,伏廷就在後面一步進了門。

    他軍服緊束,右臂肘上又加了一層皮護,是拿兵器的架勢。棲遲便知道他肯定又是去過軍中了。

    她看過去時,他正將手裏馬鞭塞入後腰,側對著她,高拔挺立,長靴裹著的一雙腿筆直。

    棲遲看著恍了個神,忽而想到:男人中,他應當是她見過的最英挺的一個了。

    伏廷是被羅小義拖來買藥應急的。

    往軍中一趟,傷口又開了。

    他倒是沒在意,只是架不住羅小義嘮叨,嫌他之前用的傷藥不頂用,半道被拽來了這裏,要他換個新方子先對付著。

    羅小義還在喚櫃上的。

    伏廷站著,一只手,摸上了脖子。

    另一只手想去摸酒袋,已伸到懷裏,頓一下,還是空著拿出來了。

    烈酒雖能分散精神,他卻不想依賴上。

    余光裏,忽然察覺什麼。

    伏廷眼神一動,扶著脖子掃過去。

    側面耳房的門無聲半掩。

    棲遲只不過悄悄看兩眼罷了,誰能料到行軍的人這般警覺,竟險些就要被他發現了。

    她立在門口好笑,怎麼夫妻兩個,弄得好似做賊一般。

    轉過身,突感身後門被推開,一回頭,當頭罩下一道高大人影,人被迫一退,抵在墻上。

    伏廷欺在她身前,眼神由冷轉緩,一只手從腰間佩劍上收回來:“是你。”

    他也意外,還以為城中是又混了什麼進來了。

    棲遲眼神掃過他,身動一下,低低說:“你壓著我了。”

    伏廷留心到她背還抵著墻,一張臉緊挨著他胸口,那張臉薄薄的透白,浮著抹微微的紅。

    軍服糙厚,他真擔心壓上去會將她這樣的臉皮給蹭破了。

    他抹一下嘴,自嘲是警惕過頭了,兩腿站直,一手將門拉到底,朝外說:“沒事。”

    外面早沒動靜了,羅小義剛才接到伏廷示警,便準備著了,此時見到耳房裏的人是誰,才放下戒心:“原來是嫂嫂啊。”

    伏廷想起進門時看到外面停著的車馬,回頭問:“來這裏做什麼?”

    自上次她流了次鼻血,他後來還沒再過問過,此時才想到,或許她是還沒好?

    忽而想起那晚她拉著他,問他是不是要分家的模樣。

    若是因為那個還沒好,那就全是他的事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又摸一下脖子,心裏罵自己一句:是不是個男人,與她爭那幾個錢的事幹什麼。

    棲遲走到門邊來,看一眼羅小義。

    羅小義頓時就會了意,插話道:“三哥這是多問了,嫂嫂來這地方,自然是給你買藥來了。”

    伏廷看向棲遲。

    她與羅小義交換了個眼神,說:“我尋著個偏方,聽說治傷有奇效的,就不知你敢不敢用了。”

    羅小義搶話道:“三哥何等人,天底下絕沒有他不敢用的藥。”

    伏廷眼掃過去。

    這小子今日話分外的多了。

    自己,卻也沒說什麼。

    新露和秋霜差不多一前一後回來了,懷間捧著那只盒子,見著大都護竟在,還以為是來接家主的,一時意外,面面相覷。

    羅小義再不想買什麼藥了,說道:“回吧,嫂嫂出來一趟料想也累了。”

    伏廷看了眼棲遲,又看了眼那只盒子,一言不發地出門去解馬。

    棲遲叫新露在盒中取副藥貼給自己,轉頭見羅小義仍盯著自己,含笑點了個頭。

    意思是讓他放心。

    羅小義馬上朝她拱拳,低低道:“嫂嫂真是救星,若真治好了三哥,你就是我親嫂嫂!”

    說的真情實意的,畢竟他三哥對他可是救命的恩情。

    當時那一鉤子若真割破了他臉,不死也半殘,就算是個將軍也娶不上媳婦兒了。多虧了他三哥,他都愧疚多久了。

    那日聽這位縣主嫂嫂發話說要治好他三哥,他簡直視作大恩大德。

    棲遲出去,上了馬車。

    坐定後,揭簾朝外看了眼。

    伏廷打馬遣退了幾個禁衛軍,韁繩一扯,朝她馬車這裏過來,就挨著馬車窗口勒住了馬。

    是想要她先回去。

    棲遲先發話:“先上副藥再去軍中。”

    伏廷看了眼那頭等著的羅小義,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一副藥,又有什麼可懼的,總不至於試出什麼事來。

    他翻身下馬,掀了衣擺在腰上一掖,跨步上車,就在她面前坐了。

    棲遲這才將手拿出來,掌心裏,剛調好的藥膏還軟哄哄的,黏在幾層白布帕子上。

    伏廷比她高許多,倒方便她上藥。

    她靠近些,見他下巴上連先前應付的褐紙皮子也沒有,心說真是不要命了,難怪會被羅小義拖來買藥。

    也不敢去看那傷處,她只低頭,細細將帕子弄齊整了。

    就要送到他頸上時,忽而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了他搭在膝上的手。

    伏廷手上一軟,不禁看向她,頸上忽的一痛。

    棲遲已將帕子按上去了。

    這貼藥竟是痛如刺骨。

    那只手又自他手背上抽走了。

    伏廷擰眉看著眼前的女人,烏黑的發髻盤繞,掩著她的臉,尖尖的下頜。

    她卻並未看他,只看著他頸上的帕子。

    他忍著痛想:原來只是要叫自己分個神。

    “好了。”棲遲松開手。

    伏廷自己按住帕子,又看她一眼,揭簾下去了。

    新露和秋霜這才敢上車來。

    棲遲再揭簾看出去,見他將衣領拉高遮了那帶藥的帕子,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疾奔走了。

    她放下簾子,那只手緩緩收回袖中。

    男人的手比她的大許多,方才差點便握不住。

    有些想笑,但秋霜和新露還看著,她又忍住了。

    一帖藥,伏廷本沒有太在意。

    然而不過幾個時辰,便察覺到了不同。

    臨晚歸府。

    書房裏已燈火明亮,炭火溫暖。

    伏廷跨進門裏,解劍卸鞭,一只手扯著腰帶,一只手再摸脖子,竟已沒了感覺,仿佛之前那些疼痛不適都不曾有過一樣。

    再回想這一日在軍中,幾乎都不曾記起帶傷的事來了。

    身後,有人進了門。

    他回頭,看到門口站著的女人。

    棲遲衣裙曳地,攏著手站在那裏,一雙眼看著他。

    不急不緩的,倒像是早就等著他回來的。

    伏廷扯著腰帶的手按回去,又扣上了。

    棲遲的確是等好的,聽著這裏有動靜便來了。

    她說:“我來給你換藥。”

    說著走過來,看了眼他頸上的帕子,藥膏滲出來,白帕子已汙了。

    她低頭,將袖中攏著的新帕子拿了出來。

    兩人站在一處,伏廷聞到一陣香味,幽幽的,似是什麼花香。

    是女人發間的味道。

    北地的花少,他也聞不出那是什麼花。

    “據說第二副藥要烈些的。”她忽而說。

    伏廷自己動手將頸上的揭去了,說:“沒事。”

    這傷扛到現在,早已沒什麼不能扛的,何況先前那一副上頸時也不好受,他早已有了準備。

    棲遲沒再說什麼,只擡手,將那帕子按了上來。

    伏廷渾身一緊,咬了牙。

    她竟沒誇口,這一貼比起先前第一副不知烈了多少倍,宛如鈍刀剜肉。

    他頭稍一偏,被棲遲緊緊按住:“別動。”

    這語氣分外熟悉,他瞬間便想起自己按著她灌藥時,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莫非是在這裏等著他的?

    他咬著牙,軍服裏渾身繃緊。

    李棲遲,只當她是宗室嬌女,卻是錯了,她可比他想的要狡黠多了。

    生生挨過了那陣割肉般的痛,棲遲手還按在他頸上。

    她仰著頭,從那傷處看到他臉上。

    他下巴處拉緊,兩眼定定,臉如刀削。

    她心說:可真能忍,這藥好得快,可據說也是最難熬的,他竟一聲不吭。

    “很快便能好了。”她說。

    “你用的什麼藥?”伏廷忽然開口問。

    開了口才能察覺之前他忍得多狠,聲音已有些嘶啞了。

    棲遲不妨他竟是個瞞不住的,心思動一下,偏就不直說:“何必管它是什麼藥,能將你治好了便是好藥。”

    伏廷眼睛看住她,倒像是有數了。

    光是先前羅小義與她一唱一和的,他也看出些端倪了。

    只是眼下疼痛難當,一時也無心再說其他。

    棲遲避開他視線,眼神轉回傷處,墊腳,查視著可貼完全了。

    伏廷只覺耳旁軟風一般,是她嘴唇動了動,說了句話。

    屋外,有仆從來請問大都護:可否用飯了?

    棲遲松開手,拿帕子擦兩下手指,轉過頭,緩步出門去了。

    伏廷站著,許久,直到門外仆從再問一遍,才動了下腳。

    兩眼卻仍望著門口。

    剛才棲遲在他耳邊輕聲說:我若將你治好了,可能與我多說幾句話麼?

    他摸住脖子,舔了舔牙關。

    猝不及防,她會來這一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1 09:00 PM

第10章

    棲遲回到房中時,李硯正在那裏坐著,穿一身月白襖子,粉白面龐,如玉雕琢,好似這北地裏的雪團子一般。

    他是下學後來陪姑姑一同用飯的。

    棲遲見他在,袖口輕輕攏一下唇,便將從書房裏帶出來的那絲笑給掩藏去了。

    新露和秋霜進來擺案傳飯。

    李硯坐著沒動,到現在也沒叫一聲姑姑,頭微微垂著,似有些心不在焉。

    棲遲察覺出異樣,坐下問:“可有事?”

    新露聞聲立即近前,貼在她耳邊低語一陣。

    棲遲心中沈了。

    這次給伏廷搜羅那些稀貴藥時,恰好逢上聖人下詔冊封了兩個王爵,消息順著送藥的帶過來,傳入了棲遲耳中。

    這事她早已知道了。

    不妨今日新露與秋霜在房中閑話起來,便叫進來的李硯聽到了。

    聖人之前推托,懸著光王爵遲遲不封,轉頭卻又詔封了他人,叫他身為光王世子作何想?

    案已擺好,菜也上齊,棲遲拿起筷子說:“愁眉苦臉的做什麼,吃飯吧。”

    李硯擡起頭,看看她,又垂下去,那臉上倒算不上愁眉苦臉,只是有些悲戚:“我只是想到光王府是父王和姑姑費盡心血保下的,如今卻在我這處傳不下去,便心有慚愧。”

    棲遲停箸,知道他懂事,自然心疼他,臉上卻反而笑了。

    到底還是年紀小,不知天家情薄。

    從她決心來這裏,來那個男人身邊時,便已不再指望聖人恩惠。

    想要什麼,還需靠自己伸出那只手去。

    至少光王爵還在,有北地的助力做依靠,總會尋著時機,她便還不算對不起她哥哥的囑托。

    只要,她能得到那個男人的心……

    看一眼侄子,她故意冷起臉說:“想來還是怪新露和秋霜多嘴,今日我得罰了她們才行了。”

    新露和秋霜聽聞家主這話,馬上跪下,齊聲附和:“正是,都怪奴婢們嘴碎,才惹得世子如此沈悶。”

    李硯一向寬和,那也是隨了姑姑,他知道姑姑這是故意說這話好叫自己振作,忙站起來去扶二人:“沒有的事,姑姑莫怪她們,我不再想便是了。”說著又乖乖坐回去,拿起筷子。

    棲遲這才動筷。

    李硯吃了兩口菜,那菜是用刀片出來的,雕成形,盛在盤中,根根直豎,狀如金戈,他看著不禁聯想到了他姑父。

    不多時,振了振精神,又開口:“姑姑放心,他日若真不得轉圜,我便學姑父,將王爵一分一分掙回來。”

    棲遲笑:“只要你還姓李,便永不可能去經歷那些從無到有的日子,何況……”

    話頓住,不往下說了。

    其實是想說,何況如你姑父那樣的,多少年才能出一個。

    少入行伍,金戈鐵馬,戰功赫赫,一年躍三品,如今才能做到這大都護。

    無人知曉他經歷過什麼才有了今日。

    她撚著筷子,回想起他在書房裏那張緊繃沈凝的臉。

    思緒漸漸的,變的漫無目的起來,不自覺的,眼光輕動。

    那樣的男人,真不知有朝一日陷在女人臂彎裏,會是何等模樣。

    一早,伏廷照常起身。

    拿了軍服搭在身上後,轉頭端了案頭喝剩的涼水潑進炭盆。

    滅了一室的溫熱,他才摸了下脖子。

    那陣割肉之痛過後,竟是一夜安睡,現在又和之前一樣,好似什麼感受都沒了。

    窗外風大如嚎,料想是又下起了雪。

    他很快穿戴好,擡起只手臂送到嘴邊,咬著軍服上的束帶扯緊,騰出另一只手去推窗。

    窗推開,果然外面飄著小雪。

    天色黯淡,映著那片飛屑,女人的窈窕身影倚在柱旁。

    聽到開窗的聲音,棲遲回頭看了一眼,與他視線一觸,站直了身。

    是在這裏站久了,有些累了,不自覺就倚上了柱子。

    “換藥吧。”她直說來意,轉頭便推門而入。

    伏廷在窗口站著,看著她走到身前來,先一步在案席上坐了。

    他什麼都沒說,卻在想:這種下人就能做的事,何須她次次親力親為。

    身邊衣擺掖一下,棲遲已在他身邊坐下,袖中兩手拿出來,除了新一副膏貼外,還有塊熱手巾。

    伏廷已自覺將頸上的舊藥膏揭去,經過一晚,早已幹了。

    手巾揣到現在只剩半熱,棲遲給他將那些殘余的擦幹凈了,拿著膏貼送到他頸邊時停一下,說:“可能還是會疼。”

    伏廷眉目沈定:“沒事。”

    棲遲將藥膏貼了上去。

    伏廷搭在膝上的兩臂稍緊,本已做好了準備,卻沒有預料中的痛楚,眼一偏,看向身前的女人。

    棲遲說:“不疼麼?那料想便是要好了。”

    字字真誠,何其無辜。

    伏廷抿住唇,腮邊動兩下,卻也沒說什麼。

    就算她是存心想要捉弄一下,他還要跟著計較不成?

    棲遲捉弄歸捉弄,還是不忘給他貼嚴實了,手掌貼在他頸邊細細按壓著布帕子。

    行軍之人風吹日曬,她的手要比他的臉白多了。她悄悄觀察他側臉,眉眼鼻梁,下頜線至耳根,深挺磊落,無一處不似刀刻。

    手落在他喉頭處,在那突出上停留一下,收了回來。

    喉頭一動,伏廷手扶住膏貼,眼盯著她,手上將衣領往上提了提,遮掩傷處。

    外面有人在喚三哥。

    是羅小義來了。

    棲遲照舊低頭擦了擦手指,起身出去。

    剛出門,忽聽遠遠一陣擂鼓聲,混著風雪,時斷時續。

    羅小義已踏上回廊,口中還在叫:“三哥,城中急務!”

    伏廷霍然起身。

    棲遲回頭時,見他抓了馬鞭就出了門,大步颯沓,頃刻便轉過廊下不見了。

    她站到廊邊,又細細聽一遍那鼓聲,卻不是報戰事的。

    廊下人影跑動,秋霜快步到了跟前,附在她耳邊說:附近她名下的買賣不少都被人沖了,消息是從城外送來的。

    “若不是什麼大事,叫下面的去應付便是了。”棲遲邊想邊說:“過三刻,若還是這般,再來告知我。”

    秋霜應是。

    棲遲回到屋中,本是想補個短眠的,因為先前等伏廷起身也沒睡好,現在聽了秋霜的話,只重新理了妝,也睡不著了。

    以她所有,倒不在意這一些細微損失,只不過秋霜既然來報,想必也是要急。

    如她所料,三刻過去,秋霜又進了門。

    “家主,那些櫃上的怕是應付不了,聽得城中方才已鳴鼓告急了。”

    棲遲聽說與鼓聲有關,便拿起了披風。

    乘車出府時,雪停風息,倒是適合出行。

    她只帶上了秋霜,畢竟也是要掩人耳目的事。

    馬車上了路,卻是越走越難。

    直到城門附近,停住,再不得前進半分。

    坐在車中,只聽得外面人聲嘈雜,必是十分擁擠混亂。

    車夫安撫了一下馬,跳下去,擠進人堆裏打聽了一下,回來後將消息告訴秋霜。

    秋霜隔著簾子遞話:城門已落,方才鼓聲便是這裏傳出的。

    是城外那些流民,不知怎麼,忽而動亂起來了,難怪連周遭尋常買賣也受了波及。

    棲遲想到那些城外見過的流民,不過是討生活的,並非惡徒,更非叛民,應該不會這般才對。

    她將帷帽戴上,下了馬車。

    腳踩到地,四周左右皆是水泄不通,寸步難行,亂卻在城外,才會被城門擋住。

    棲遲叫秋霜看住四周,剛在人群中站定,聽見身後迅疾馬蹄聲似雷聲隆隆。

    兩側人群連忙散開讓道。

    她被人群一擠,只得一並讓去道旁,轉頭望去,隔著一層輕紗,雷聲已至眼前。

    一人身跨烈馬,疾奔而至,身後兩列兵馬,個個手執兵器。

    至城下,他提手勒馬,沈著兩眼,盯住城門。

    是伏廷。

    上次見到安北都護府的兵馬,還是他迎接她入府的時候。

    眼下再見,竟比上次更加迅疾如箭,齊整無聲,是從未見過的陣勢。

    棲遲看著馬上的男人,一只手稍稍掀開了垂紗。

    她早知他手下的兵馬,是一方雄兵。

    伏廷打著馬,信步盤桓,軍服緊貼,一身凜凜,盯著城門時一手持韁繩,一手按在腰上。

    棲遲留心到他腰上配的並不是他慣帶的劍,卻是一柄一掌寬的刀。

    手在柄上,刀藏鞘中。

    她看了片刻,城門忽然開了。

    一馬飛入,城門復又閉合。

    是羅小義,單槍匹馬出去了一趟,又返回了。

    他馳馬至伏廷身邊,歪著身子與他耳語了幾句。

    伏廷沒說什麼,只點了個頭。

    下一瞬,城頭又是一通急切擊鼓。

    他按在刀上的手緊了,手背上青筋凸起。

    圍觀的人聽出不對,匆忙四散。

    一時道上混亂不堪。

    羅小義招手喚了幾人,打馬過來護道。

    他竟是個眼尖的,棲遲腳還未動,便被他發現了,一雙圓眼落過來,上上下下地看。

    羅小義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她為何會在這裏,也不好當著大庭廣眾的面問。

    最後只得手按一下,以口比劃著,示意她不要亂動,一轉頭,匆忙回去找他三哥。

    棲遲便是有心回避也來不及了。

    她手扶著帷帽,避開人群,一直退到墻角處,再看過去,馬上的男人已轉頭望了過來。

    而後,他手上韁繩一扯,往這裏過來了。

    她便站定了。

    伏廷打馬到了面前,隔著帽紗看了眼她的臉,問:“為何來這裏?”

    他不曾聽說宗室貴族有那等尋常百姓般看熱鬧的閑心。

    棲遲尚未開口,那頭馬車邊的秋霜喊道:“大都護恕罪,只因奴婢一早外出采買許久未歸,家主掛念,尋我而來,這才在此遇見大都護。”

    伏廷聽了,便沒再問。

    “先回去。”他說。

    棲遲點點頭:“是要回去了。”

    城外顯然是去不成了,只能回去。

    伏廷轉頭,看了看道上。

    擁擠人潮,胡亂推擠,一片塵土飛揚。

    若非有羅小義帶人在防護,只怕已經出事了。

    城頭擂鼓未息,眼下這裏並不安全。

    他看見棲遲的馬車已被迫擠到路邊,車夫和秋霜全被堵在那頭,只能望著,也過不來。

    羅小義好不容易打馬過來:“三哥,快叫嫂嫂回去,萬一出事可怎麼好。”

    一人摔過來,差點撞到棲遲身上,伏廷用手擋了一下,一翻身,下了馬,將韁繩遞給她:“騎馬回去。”

    騎馬是最快的。

    棲遲接了,在他身前站著,說:“我上不去。”

    伏廷說:“腳踩住鐙便上去了。”

    她又道:“你的馬太高了。”

    伏廷知她身嬌,肯定不會騎馬,但耳中城頭擂鼓又響了一遍,他二話不說,手在她腰上一扣,抱著她就送了上去。

    女人嬌柔,從他臂中落到馬上。

    他將她腳塞入馬鐙。

    “大都護府的夫人,豈能不會騎馬。”說完,將韁繩塞入她手中。

    棲遲握住了。

    “說的也是。”她提一下韁繩,兩腿輕輕夾了一下馬腹。

    馬在她身下,緩緩前行幾步。

    她回過頭,一手掀開帷帽上的垂紗,沖他看了一眼。

    伏廷站住了。

    他看出來了,她分明是會騎馬的。

    “三哥。”羅小義遙遙喚。

    伏廷生生轉回盯在女人背上的雙眼,轉身過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2 10:02 PM

第11章

    棲遲自然是會騎馬的,以前常在外行走,又不得亮身份,難免會有車船不便的時候。

    若是不會騎馬,路途麻煩,可想而知。

    伏廷的馬是軍中戰馬,通體黑亮,身長腿高。

    她坐在上面,恍若人流中高高鶴立,混亂的行人幾乎挨不到她。

    打馬穿行,直到那陣人潮沒了,她才勒馬暫停。

    身下馬鞍皮革已舊,灰褐的,裂了幾道細細的紋路出來。

    她用手摸一下,甚至覺得糙手,想起了那男人不由分說將她抱上馬的情形,轉頭遙望一眼。

    已看不見城門,也不知他那裏,現在情形如何了。

    秋霜落在後面,晚了半個時辰才回到都護府。

    本還擔心著,入了府門見到新露,聽她說家主早已安全回來了,這才松了口氣。

    棲遲回來後,先翻開冊子清點了自己在城外的鋪面,而後便坐去了窗前。

    安安靜靜的,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

    街道上的喧嘩人聲已聽不見了。

    秋霜走進房來,以袖拭去手心裏驚出的冷汗,輕聲問:“家主,往下要如何是好?”

    眼下城也出不去了。

    棲遲望著窗外,說:“還沒看明白麼,只要解決了城外的流民,便也什麼事都沒了。”

    秋霜回味過來,確實根源在流民。

    棲遲坐正,想了想:“今日羅小義說不定又會到府上來,你與新露去外面等著,若他到了,就來告訴我。”

    話說完,還沒等秋霜應下,耳中便聽到那陣鼓聲又響了一通。

    她眼睛又望了出去。

    ……

    鼓聲急急促促,響在城頭。

    道上人已散盡了,只剩下肅然兩列兵馬陳陣城下。

    羅小義打著馬,回到伏廷身邊,搓一下凍僵的臉,問:“三哥有何打算?他娘的,人太多了!”

    外面忽然流民激增,他出去一趟,已詢問清楚,是因為原先流至下面各都督府的流民也一並過來了。

    伏廷統轄著八府十四州,一身積蓄不僅投入了瀚海府,更優先了下面的各都督府軍備、十四州邊防。

    盡管如此,今年流民多於往年,幾大都督府也無力再收容這麼多人。

    那些過去的流民並未尋著落腳地,反而被驅趕出來,最後只得統統湧向首府瀚海府。

    瀚海府外的流民聽說他們竟是被驅趕過來的,擔心首府也會一樣趕人,都是些走投無路的,一時流言四起,便先自亂了。

    伏廷扶刀立在城門前,雙唇緊抿。

    羅小義說:“聽聞前些時候還有個好心的給城外的流民散過錢銀,倒叫他們安穩了些日子,誰承想眼下說亂就亂了。”

    他恍若未聞,在沈思。

    以城擋著,並不是辦法。

    城頭鼓聲又起。

    已是一催再催了,羅小義心急,從馬背上跳下來,貼近他身前,又喚一聲:“三哥,到底如何說?”

    能如何說?伏廷沈眉。

    皆是平民,他手中的刀是用來殺敵的。

    若非要防範城中受損,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

    耳中聽著鼓點,他一咬牙,手從刀柄上松開,說:“開城。”

    羅小義一怔:“要放他們進來?”

    流民入城,入軍者充軍,墾荒者落戶,本無可厚非,可如今人數過眾,以他們眼下的境況,根本是難以負荷。

    他似是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地嘀咕:“我知道了,三哥那老本,原來就是留著做這個用的。”

    伏廷沒作聲,也沒否認。

    他早有擴軍打算,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

    “不如,還是再想想吧。”羅小義又猶豫了。

    雖然擴軍有益,可那些老本要安置這麼多人怕是不夠,還是有空缺。

    伏廷決心已下,嫌他攏骸吧俜匣埃牽

    羅小義看看他臉色,手抄了抄後頸,無可奈何,只好上了馬,一夾腿,往前奔去,高聲傳訊:“奉大都護令,開城收人!”

    鼓聲徹息,城門緩緩開啟。

    臨晚時,擔心城中情形會傳入府裏,棲遲抽空去看了一下侄子。

    李硯照常在隨先生念書,已快下學。

    門窗關著,他手執書卷,輕輕晃著脖子在念一首絕句,根本沒聽見城中嘈雜,倒是安安穩穩的。

    她隔著窗縫看了兩眼便離開了。

    從他院中出來,就碰上了小跑過來尋她的秋霜。

    正如她所料,羅小義真的來了。

    新露已如往常般將他請去外間那間屋子裏烤火去了。

    大都護,倒是還沒回來。

    棲遲心說正好,這事也只能單獨跟羅小義說。

    羅小義其實是經過,他三哥領軍入營了,讓他率人安置流民。

    他半道經過都護府,想著進來問一下那位縣主嫂嫂安全回府沒有,回頭好告訴他三哥。順便也可以給他府上報個信,好叫他嫂嫂安心,結果就被請來烤火了。

    正兩手在炭盆前伸著翻來覆去,棲遲進了門。

    羅小義馬上起身,嘴甜地喚:“嫂嫂。”

    棲遲攏著手,不進來,只站在門口,逆著光,也叫他看不清神情。

    她問:“那些流民如何了?”

    羅小義正憂心著,一聽她問便想吐苦水:“三哥果斷,自然是放入城中來了,只不過……”

    話說一半閉了嘴,想著得給他三哥留點面子,還是不要說太多了。

    不妨卻聽她接話道:“只不過花費太多,料想是又拮據了。”

    羅小義被她揭破,一陣幹咳。

    娘的,他三哥的人竟是個人精。

    棲遲早就猜到了。

    那男人率軍而至,颯然果決,光這份魄力,這點小事早就解決了。

    能有什麼事是能讓他遲疑的?

    無非就是因為這個罷了。

    她擡袖遮了下唇,說:“缺多少,我可以出。”

    羅小義腳下一撇,險些被炭火撩到,抓著衣擺一臉驚愕地看著她:“嫂嫂說真的?”

    棲遲點頭。

    羅小義早見識過她大方,先是一喜,接著卻又搖了頭:“不行,流民入了營,拿的是軍餉,哪有問嫂嫂要軍餉花的。”

    這與給他三哥治傷可不是一回事。

    若是叫他三哥知道了,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羅小義雖然動心,可也覺得拉不下那個臉。

    “確實,”棲遲不緊不慢道:“但往小了說,我幫的是自家夫君,他好了,於我只會更有益;往大了說,安頓流民,可擴軍也可增富民生,對這遼闊北地有益,於國更是有利。我身為宗室,為家為國,有何不可?”

    羅小義細細一想,竟然無一處不說在點子上了。

    他睜大兩眼,就差拍腿了:“嫂嫂你是諸葛轉世不成!”

    就憑這張嘴皮子,都能去借東風了,難怪能治得住他三哥了。

    棲遲笑:“那我便當你是答應了。”

    羅小義搓了搓手:“我是可以,但三哥不是好糊弄的,只怕瞞不住。”

    棲遲心說那又如何,他知道了便知道了,她又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嘴上卻道:“就是知道你三哥為人,我才只與你說這事,只要你按我說的去辦便好。”

    羅小義思來想去,點頭答應了。

    棲遲走近一步,細細將打算與他說了。

    羅小義點頭,全都記在了心裏,而後一抱拳,也顧不得烤火了,腳步匆匆地離去。

    直到出了府門,抓著馬韁時,心裏卻又犯起嘀咕:莫非他三哥這是否極泰來了?

    這位嫂嫂簡直就是處處在幫著他,可真是沒話說了。

    他走後沒多久,天就黑下來了。

    院中一圈都掌起了燈火。

    因為早上飄過一次小雪,打濕了回廊,下人們也已細細灑掃過了,還有些痕跡未幹。

    伏廷從外面回來,胡靴踩過廊下,是直往書房的路,忽而停步,往主屋那裏看去。

    想起了白日裏的情形。

    那裏面是他的妻子,不過問一下似乎說不過去。

    不然好像不是個男人。

    他將馬鞭塞入腰裏,腳下轉了方向。

    主屋許久不來,愈發變了樣。

    門前懸著厚厚的擋風垂簾,被挑起搭在門上,垂下數條絲絳,是光州時興的式樣。

    他往屋內掃了一眼,滿室熏香。

    空無一人。

    但這屋子裏到處都是李棲遲的印跡。

    他又看了一遍,往廊上看了看。

    也沒見到她身邊常跟著的那兩個侍女。

    若非羅小義告訴過他,她已安全回來,現在怕是還要出去找了。

    伏廷站了站,轉頭回書房。

    走至半路,聽見馬嘶聲,似是他坐騎的聲音,循聲走了過去。

    一直到馬廄,不見有人,只有棚上挑了盞燈。

    他低頭進去,戰馬立著,噴著響鼻,一只蹄子時不時擡一下,似是要踢人的架勢。

    轉到側面,才發現那馬腹上貼著一只細白的手。

    手的主人從馬身旁站了起來,看著他。

    伏廷看著她朦朧燈火裏的臉,心說難怪不見人,原來在這裏。

    是棲遲。

    “叫新露給你備了副新馬鞍,她們都不敢靠近你的馬,只好我來了。”不等他開口,她先說了緣由。

    送走羅小義,她才想到了這事。

    剛才蹲著,正是在系馬鞍,此時站起來,她才松手放開斂著的衣裙,手指撫了撫衣擺。

    伏廷掃了眼新馬鞍,是層新皮子做的。他過得隨意,倒真有多年未曾換過鞍轡了,以往身邊也沒有人會替他想起這些細碎事情。

    他不禁又看她一眼,說:“這馬烈,興許會傷人。”

    棲遲說:“我騎了一路,不曾察覺它有多烈。”

    伏廷下巴一動,心說那是他抱她上去的,不然試試?

    想到這裏,倒是記起先前那幕了。

    他低下頭盯著她:“你會騎馬為何不說?”

    面前的女人眼珠輕輕轉動,低低回:“你也不曾問過。”

    實話實說。

    當時她明明只說了上不去罷了。

    難道不是他先小看了她麼?

    伏廷一時無言。

    過半晌,才道:“誰會問那個。”

    心裏卻覺得,似是又著了她的道。

    棲遲似笑非笑,眼瞄著他。

    他立在馬廄裏,幾乎快要挨著棚頂上的橫木了。

    又看到他身上,他腰上塞著馬鞭,那一柄寬刀還未卸下,就橫在他腰後,軍服腰身收束,一身莽氣。

    伏廷察覺到她看著自己腰後,怕嚇著她,摸到那柄刀,解了下來,拿在手裏。

    剛要低頭出去,忽聽她聲音低低的,貼著背後傳來:“你若有什麼想知道的,直問我就是了,不問我又如何會知道。”

    他停步,莫名想起,那日她說治好了他,要他與她多說幾句話的樣子。

    她又轉到他身前來。

    “給我看看傷。”她墊腳,貼近他頸邊看了看。

    伏廷仰起脖子,眼卻往下看著,落在她額上。

    她的手在他頸上按了兩下,大概是在這裏被吹涼了,碰到他脖子一陣冰冷。

    身旁戰馬認主人,誤以為貼近有險,立即擡起前蹄。

    伏廷一把摁住馬額。

    馬嘶兩聲,才安靜了。

    棲遲看一眼馬,又看一眼他,手收回來,說:“原來還真是個烈的。”

    伏廷看著她,良久,才想起從馬額上收回手來。

    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脖子。

    心裏說:別說馬,就連他自己,也要適應了這女人才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2 10:03 PM

第12章

    又是一場大雪剛停。

    晨光入窗。

    盆中涼水倒映著臉。

    放下刮下巴的小刀後,伏廷摸了摸頸上,傷處發硬,已經結痂了。

    他低頭,整一下軍服,在案席上坐下。

    門外有人小步進了門,他看過去。

    不是來給他換藥的棲遲,只是一個仆從,進來送早食的。

    又看一眼門外,天已經亮起有片刻了,平常這時候他早已出府入營。

    今日,卻還在這裏坐著。

    他嘴角一動,竟覺好笑。

    連著每日出去回來都見她過來上藥換藥,難不成還養出習慣了。

    想到這裏,立即起身,去拿馬鞭。

    走出後院,迎頭撞見羅小義。

    “三哥先別走,”他風風火火而來,伸手攔一下:“我有好事要與你說。”

    伏廷停了步。

    ……

    棲遲今日起晚了。

    她想著那男人該是走了,走到書房外面,卻見門是開著的。

    手提一下衣擺,腳邁進去,裏面的男人立即轉頭看了過來。

    他旁邊還站著羅小義。

    她看了一眼,作勢轉身:“想來你們是有話說,我先回避。”

    羅小義忙道:“嫂嫂是三哥屋裏人,哪裏用得著回避,留下來不礙事。”

    棲遲看向伏廷,他軍服利落地站在那裏,眼仍在她身上,對此也沒說什麼。

    她只當他同意了,走了進去。

    要經過他身邊時,有意無意的,她踮起腳,看了眼他頸上的傷。

    那傷的最嚴重的地方已長出新肉來,泛著紅,顯然是要好了。

    她心說,似乎也用不著她了。

    順便,將手中帶來的新膏貼收起來了。

    他似是察覺到,頭往她這邊偏一下。

    她已走開兩步,斂了衣擺,在案席上跪坐下來。

    伏廷轉頭去看羅小義。

    不等他開口發問,羅小義先朝外喚了一聲。

    他手下的一個兵抱著個匣子進來,放在桌上就退出去了。

    伏廷掃了一眼,問:“這什麼?”

    羅小義一手掀開,捧給他看:“三哥可瞧清楚了,是飛錢。”

    伏廷低頭看著,一只手伸進去,翻了翻,確實是飛錢,而且是厚厚的一大疊。

    這些都是憑證,拿著這些便可去兌取現銀。

    不是小數目。

    他擡眼問:“哪裏來的?”

    羅小義道:“那些城外流民起亂時沖了不少買賣,我派人去穩住了,守了幾日。如今那些商人的生意通暢,心生感激,這些飛錢便是他們自願拿出來充作軍餉的。”

    伏廷眉皺一下,沒說話。

    羅小義不見他有回應,又道:“三哥想什麼呢,我們正缺這些補上空子呢,這錢豈不是來的正好?”

    伏廷這才開口:“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好事。”

    商人重利,怎會突然自願出錢。

    羅小義一楞,反應倒也快,馬上又道:“不過算是他們多交些稅罷了,眼下北地還沒完全緩過來,也就這些商戶手裏有余錢,他們花錢壯軍,也是為保自身平安,人之常理啊。”

    說完悄悄看一眼他嫂嫂。

    心裏腹誹他三哥:自然不會有這樣的好事,還不多虧你娶了個好婆娘。

    棲遲坐著,從案頭的漆盤裏拿起一個橘子。

    這橘子是她花高價從南邊運來的,只因李硯貪嘴想吃。

    特地叫新露也送了一些擺在書房裏,這男人卻至今一個也沒動過。

    她用手指慢慢剝著橘子,仿佛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伏廷手按在腰上,盯著匣子,緩緩踱步。

    他一路走到今日,靠的是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的,從來不相信什麼運氣。

    如今天大的好事就放在眼前,說不奇怪是假的。

    羅小義一直觀察他神色,又瞄他嫂嫂,卻見她真就只是進來聽聽似的,竟不聞不問,無奈心一橫,道:“反正我已答應收下了,三哥便是不要也沒轍了。”

    伏廷沈臉,擡眼說:“那你還來與我說什麼?”

    羅小義笑起來:“三哥是大都護,不與你說與誰說。”

    說完又沖那頭案席道:“叫嫂嫂見笑了。”

    棲遲捏著瓣橘子,擡起頭:“你們說的什麼,我剛才倒沒在意聽。”

    羅小義笑說:“是了,這些軍中的事乏味的很,嫂嫂不用關心,只當我與三哥說笑好了。”

    二人打暗語似的客套完,他看一眼伏廷:“三哥與嫂嫂說話吧,我去外面等你。”

    說罷轉頭就出門去了。

    反正匣子是留下了。

    直到此時,伏廷才回頭看一眼。

    她只是坐在那裏剝著橘子,看不出來是不是真沒在意聽。

    他心想或許不該在她面前說,軍中的境況叫她知道了,他臉上又有什麼光。

    棲遲手裏捏著的一瓣橘子壓在唇上,擡頭見他看著自己,放了下來。

    “我方才見你傷已大好了。”她說。

    伏廷摸住脖子,說:“結痂了。”

    她站起來,知道他該走了,走至他身邊,拿了一旁的馬鞭塞去他腰間。

    伏廷低頭,看著她手伸在他腰側塞著馬鞭。

    腰帶緊,她用了兩只手才塞進去,手指緊緊壓在他腰裏。

    他又嗅到她發間熟悉的香氣,眼動著,看到她一片雪白的側頸。

    “那我以後不必每日早晚都過來了。”她口中忽然說。

    伏廷回味過來,她說的還是傷的事。

    面前的女人忽然擡起了頭,眼中隱隱帶笑:“倒像是來習慣了,不知你習慣了沒有。”

    他雙唇抿緊。

    被她看著,不自覺地在想要如何回答。

    回想先前,倒像是真習慣了。

    她卻又像並不在意似的,拿開手說:“好了,走吧。”

    伏廷手在腰上重新塞了一下馬鞭,仿佛那雙軟糯的觸碰還留著。

    察覺自己似乎看她太久了,他才動了腳。

    “等等。”棲遲喚他。

    伏廷回頭,見她指了一下桌上的匣子:“錢竟也不要了。”

    他過去拿上了,一條手臂挾住,走到門口,停下回頭,看著她:“沒在意聽?”

    是在反問她先前的話。

    棲遲對上他的眼,他高拔挺俊立在那裏,一雙眸子比常人要黑,落在她身上又深又沈。

    她不覺就出了個神,移開眼,手指拉住袖口:“嗯。”

    伏廷看著她別過去的臉,便知她聽的一清二楚,嘴角微咧,一時無言,轉頭出了門。

    出了府門,羅小義已牽著他的馬在等著了,遠處是一隊帶來的兵。

    伏廷過去,接了韁繩。

    羅小義搓著手呵口氣,打趣說:“三哥與嫂嫂說什麼私話了,叫我好等。”

    能說出來的還叫什麼私話。

    他將匣子拋過去,踩鐙上馬。

    羅小義穩穩接了,說回正事:“不瞞三哥,我已叫人先回去準備發餉了,只等這匣子裏的湊夠了一起。”

    言下之意是匣子裏的錢必須要用了。

    伏廷抽出馬鞭,說:“下次再先斬後奏,我滅了你。”

    “那是自然,絕沒下次了。”羅小義趕忙保證。

    而後從懷裏抽出塊布巾來,仔細將匣子包起來,往胸口前一系,爬上了馬,一揮手,領著人兌現銀去了。

    屋內,棲遲已在鏡前坐著。

    她許久不曾動過這麼大的手筆。

    上一次花這麼多,還是幫她哥哥納貢給天家時,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她一手拿著冊子,一手拿著筆,在上面勾了幾道,合起來,交給秋霜。

    秋霜見她眉眼帶笑,疑惑道:“家主分明花了許多,為何竟好似還高興著。”

    不像花了錢,倒像是賺了錢。

    棲遲輕輕地笑:“花的值得,自然高興。”

    花在那男人身上,多少都是值得的。

    他重兵在握,不過一時龍遊淺灘罷了,只要花錢便可解決,又何樂而不為。

    軍中發餉,著實忙碌了許久。

    羅小義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一身輕松。

    臨晚,便又沒臉沒皮地跟著伏廷上他府上來蹭吃蹭喝。

    心裏想的是,他幫他嫂嫂這一出,又幫了他三哥,當是個功臣無疑了,今晚必定要好好與他三哥喝上一盅。

    剛進了府門沒多遠,恰好遇上李硯下學。小世子穿著錦袍自院內出來,手裏還捧著好幾本書。

    羅小義不能當沒瞧見,抱拳與他見禮:“世子。”

    李硯看看他,視線轉去他身後,喚了聲:“姑父。”

    伏廷剛將馬交給仆從牽走,轉頭看見他,頷首。

    李硯又見一次他這模樣,不禁想起姑姑說他就是這樣的人,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見了個禮就走了。

    羅小義回頭道:“三哥,這小世子真是個有意思的,我得罪了他,他每次見我也不對我冷眼相向,想來還是嫂嫂教的好。”

    伏廷看他一眼,倒是不知道他何時與李棲遲竟如此親近了,嫂嫂叫的比誰都勤快。

    “畢竟是個世子。”他說。

    羅小義不知怎麼就想遠了,嘆息一聲:“若是嫂嫂早些來與三哥團聚,料想膝下的小子也會跑了,我說不定都能帶他騎馬了呢。”

    伏廷不禁想起那女人雪白的側頸,那柔軟的手,心說人都還沒碰到,有個屁的小子。

    他將馬鞭扔過去,說:“滾去烤你的火。”

    羅小義一把接住,訕笑著走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個仆從過來報事。

    說外面有個商戶來請羅將軍,他白日裏拿飛錢去兌現銀時沒有兌全便走了,料想是太急切了,又過來請他去取剩下的。

    伏廷想了一下,命仆從將馬再牽出來,不喚羅小義了,他自己去一趟。

    ……

    羅小義那頭在屋裏烤了許久的火,早已饑腸轆轆,卻始終不見他三哥回來。

    終於忍不住要出去看看,一出門,正好撞上新露過來。

    說是她家主知道他來了,還未吃飯,已經備好飯菜,馬上送來。

    羅小義頓生感激,還是這位縣主嫂嫂心疼人,他越發覺得他三哥娶對了人。

    新露正傳著菜,有人大步進了門。

    羅小義擡頭,高興道:“三哥來的正好,剛好可以用飯。”

    伏廷掃一眼左右,一手扯住他衣領往外拖。

    左右吃驚,連忙退避。

    羅小義也嚇一跳,卻也不敢反抗,他三哥人高腿長,將他揪出去輕而易舉。

    一直到廊下,伏廷松了手。

    他站定了,吃驚問:“怎麼了三哥?”

    伏廷問:“那錢從何而來?”

    羅小義一楞:“已告訴三哥了,就是那些商戶一起出的。”

    伏廷冷聲:“那為何那麼多飛錢都放在同一家私櫃上,還都是同一日放上去的?”

    羅小義暗道不好,沒想到這都能被他發現。

    他早與他嫂嫂說了,他三哥不好蒙騙的。

    伏廷也不與他廢話:“是領軍棍還是直說,你自己挑一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2 10:05 PM

第13章

    棲遲倚坐在榻上。

    膝頭上,是一本剛從千裏之外送到的新賬本,她手指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紙張輕響聲中,新露快步走到了跟前,貼在她耳邊低語了一陣。

    棲遲手指一停,詫異擡頭,問:“人如何了?”

    是在問羅小義。

    新露說他竟被用了軍棍。

    “不知如何,人還在前面,我只聽了些動靜就趕緊來告訴家主了。”

    新露哪裏見識過這等軍中陣仗,只不過悄悄去聽了聽,只聽到羅小義慘嚎了幾聲,便被嚇白了臉,直到現在也沒緩過來。

    棲遲坐直身,合上手中賬本,蹙著眉想:應當是錢的事叫那男人發現了。

    她倒是不在意被他發現,可這麼快就叫他發現了,還是出乎她的意料。

    難怪之前羅小義說他不好糊弄。

    她點個頭,意思是知道了,又朝外指了一下,示意新露繼續去打聽情形。

    新露退出去了。

    棲遲手指捏著賬本,也沒心思翻了。

    想起羅小義,既無奈又好笑。

    他這麼傻做什麼,真揭穿了就直說好了,何苦挨那一頓皮肉之苦。

    正想著對策,忽感門前燈影一暗。

    她以為是新露去而復返,擡起眼,看到的卻是男人高大的身影。

    伏廷一手往上一挑,頂住半搭的垂簾,低頭進了門。

    而後,他站直了,看過來。

    棲遲悄悄將手裏賬本塞進身後的墊子裏。

    朝他身上看一眼,他長身挺直,一雙眼黑沈銳利。

    她手指不自覺地捏住衣擺,心思動一下,搶先開口說:“聽說你打小義了?”

    伏廷盯著她,心裏冷笑一聲,心道這女人,倒像是要先追究他的事了。

    他抿一下嘴,說:“他已招了。”

    棲遲兩眼一動,心說果然。

    從他進門時她就料到他是知道了。

    畢竟是憑本事做到大都護的人,怎麼可能是一根直腸子。

    她又悄悄看一眼伏廷,心想這男人果然是個烈的,就這麼點事情,至於動軍棍麼。

    故意不再看他,她轉過頭去,拿了案上的茶具,慢條斯理地擺弄煎茶。

    伏廷看她一幅端坐無事的模樣,便又想起剛被他整治了一通的羅小義。

    其實羅小義起初並不肯招,被按著用了一頓軍棍也緊咬牙關,死活不肯松口說是誰出的錢。

    最後是他發話說兄弟沒得做了,才終於逼出了實話。

    羅小義趴在那兒嘶著痛喊:除了嫂嫂還能有誰?他就沒見過別家像他嫂嫂那麼有錢的人了。

    棲遲手裏夾出了塊茶餅,放去爐上。

    伏廷看見那茶餅,猶如細篩水澱的泥膏般光滑水潤,是上品中的上品。再看那副茶具,每一樣都是精細琢磨出的。

    他不喜歡喝茶,嫌煎茶費事,一碗涼水就能對付。

    只是愈發知道了,光是她手裏這點尋常事物,也是千金萬金的東西。

    眼睛掃了一圈這屋子裏的裝點用器,最後落到女人身上。

    別說羅小義,就是他自己,也沒見過這麼有錢的女人。

    他眼盯牢了她,問:“你從哪裏來的這麼多錢?”

    先是這府邸裏精貴的用器,每日的用度,如今,竟然能補一筆軍餉的空缺。

    他想起來了,還有他的傷,那藥。

    臉越發繃緊了。

    棲遲停了手,不看他,輕聲回:“我的私錢,你也要問麼?”

    伏廷閉緊了牙關。

    確實,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會追問自己的女人有多少私錢的。

    他點一下頭,服了這女人,下巴收地緊緊的。

    頓一下,又問:“那你為何要往軍中投?”

    家中已經用了她的且不說,如今竟連軍中也要花她的錢,他不就成了個被女人養的軟蛋。

    他伏廷立馬揚鞭,身掌八府十四州兵馬,如果傳揚出去,以後還如何面對麾下六軍,還有那些突厥鐵騎。

    棲遲迎上他黑漆漆的眼,便清楚他在想什麼,畢竟早已見識過他的骨氣了。

    她輕嘆口氣,說:“我只知道那錢是花在你身上的。”

    管它什麼軍中還是家裏,不都是為他花的麼?

    說罷迎著男人的視線起了身。

    她一腔好意竟還被質問起來了,何必與他說這些,還不如去看看可憐的羅小義。

    走到門口,眼前男人手臂一橫,擋住了去路。

    伏廷伸手攔著她,頭低下,看住她臉。

    她便往旁邊走,他一條腿伸過來,迫近幾步,就將她的路輕易全堵死了。

    棲遲被他堵在門邊,整個人被罩得嚴實,無路可退。

    低頭,看見他一條腿從衣擺裏伸出來,隔著幾層衣裙貼在她腿上,壓制著她,褲管繃緊,修長結實,她心口莫名跳快了幾下,不禁咬住了唇。

    伏廷說:“還沒說完。”

    意思是不會放她走了。

    棲遲覺得他的傷大概真是要好了,那把聲音在近處聽竟比以往要低沈的多。

    她擡手順了一下耳邊發絲,撩去耳後,擡起眼,看住他:“錢便是我花的,已經花下去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你還有什麼可問的?”

    連他以劍相向都見識過了,她還真不怕這男人。

    難道他堂堂大都護,敢動手打自己的義弟,還敢動手打自己的夫人不成?

    伏廷看著女人仰著的臉,眼裏愈發沈了:“我只問你,你想幹什麼?”

    如此手筆,不是尋常女人所為。

    他娶的人卻偏偏幹了。

    棲遲別過臉,敷衍說:“我既有錢,又逢你缺錢,那我便給你補上了,如此而已。”

    “就這樣?”他又問,腿壓緊了。

    她有些吃疼,輕輕蹙了眉,終於肯將頭轉回來。

    是因為知道敷衍不過去了。

    “不止。”她說。

    伏廷盯著她雙眼。

    “還沒看出來麼?”她聲音忽然低下去,垂下眼,一只手搭在他腰帶上。

    手指勾住了他的帶扣,她勾著,往自己身前輕輕拉了一下。

    擡起眼,眸中斂了一室燈火。

    余下的聲音,低的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我還想取悅你。”

    為你治傷,每日上藥換藥。

    甚至是換一副馬鞍這樣的小事。

    為你一擲千金。

    我想幹什麼,竟還沒看出來麼?

    是想取悅你罷了。

    或者也叫,想討你的歡心。

    ……

    新露小心地伸頭進門看了一眼,又連忙退開。

    猶豫片刻,還是硬著頭皮揚聲開了口:“稟大都護,羅將軍傷得重,已受不住暈過去了。”

    不說不行,看裏面的架勢,怕大都護欺著她家家主,實在不可再忍耐了。

    安靜片刻,門上垂簾被一把掀開,伏廷大步走了出來。

    她連忙退避,頭也不敢擡地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了。

    再悄悄看一眼門裏,她家家主倚在門後,垂著眼,雙頰緋紅,一只手捏著衣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似已入了神。

    身後秋霜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

    新露回頭,聽她與自己咬耳朵——

    大都護冷臉過來一趟,又一言不發地走了,誰都看得出來是挾著怒氣的。

    武人出身,果然還是不會心疼人,家主一心為大都護所想,竟還遭此對待。

    想想若是沒有退婚那事,家主早已嫁成了那洛陽的河洛侯世子,那樣清貴的世家子弟,對待家主必定不會是這樣的。

    新露連忙瞪她一眼,示意她閉嘴,哪怕是心疼家主,也不能說這種話。

    身後,忽然傳來棲遲的聲音:“這種話以後不要讓我聽見第二回,否則我便真罰了。”

    她方才已經聽見了。

    秋霜捂嘴噤聲,與新露對視一眼,再不敢多說了。

    棲遲轉回頭去,回想著那男人的眼神,那將她堵在門口的一身英悍氣,手背在臉頰上靠了靠。

    她宗室出身,縣主位尊,從未對一個男人說過這般露骨之言。

    除了伏廷。

    倚門許久,才想了起來,她原本是打算去看羅小義的。

    羅小義畢竟是個做到將軍的人,豈是那等身嬌肉貴的,軍棍雖重,他知道他三哥也已經是手下留情了,哪裏至於暈過去。

    不過就是想裝個可憐,好叫他三哥原諒他罷了。

    也是好心,不想他三哥有機會去尋那位縣主嫂嫂的不快。

    正趴在前院長條凳上,一手掩著衣擺,忍痛佯裝著,遠遠瞄見一人大步而來。

    不是他三哥是誰。

    他忙拿開手,閉上眼。

    伏廷走過來,冷聲說:“滾,不滾再添二十!”

    羅小義立即睜了眼,從凳子上翻下地。

    剛想與三哥說幾句好話,卻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連他臉上是何神情也未瞧清楚。

    羅小義扶著腰站起來。

    想想這許久下來,也沒聽見後院有什麼動靜,料想他那位縣主嫂嫂還是有本事的,應付得了他三哥,多少寬了些心。

    而後才一瘸一拐地出府去了。

    伏廷一手推開書房的門。

    房中還未掌燈,一室昏暗。

    他伸手去扯腰帶,摸到帶扣的瞬間,就又想起了那女人。

    想起了她手指勾著,輕輕拉了一下的模樣。

    扯腰帶的手伸到懷裏,摸出了酒袋。

    兩個仆從進來點上了燈座,又退出去了。

    他好似沒發現,仰脖灌了口酒,眼睛掃到案頭。

    案上放著剝開的橘子,是先前棲遲在這裏剝開的,還原封不動的放著。

    她差點送入口中的那一瓣就挨著皮放著,上面淺淺的沾了一點朱紅。

    是她唇上的胭脂。

    伏廷撰著酒袋,看著案頭,耳邊似又聽見她先前那一句輕輕的話音。

    她說:我還想取悅你。

    他當時腿上抵緊了,聲沈著:你再說一遍。

    她眼睫垂下又掀起,輕聲說:便是說十遍又如何?你是我夫君,我想取悅你,有何不可?

    說罷擡眼,看著他,又喚一聲:夫君,有錯嗎?

    那一剎那,他竟要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麼去她房裏的了。

    伏廷抹一下嘴,抵住後槽牙。

    她想必不知道,說出那番話後,她烏黑鬢發下的一雙耳朵已經紅透,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棲遲,可真夠有勇氣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7-2 10:06 PM

第14章

    一抹朝光的斜影拖在廊下。

    棲遲站在窗前,用手指比劃了一下位置,推算著已經流逝掉的時辰。

    順便也計算著,已經過去了幾天。

    旁邊探過來一張粉白的臉。

    是李硯,他喚一聲:“姑姑,我已算完了。”

    棲遲回過身,見他手裏拿著密密麻麻的一頁紙。

    她朝紙上看了一遍,伸手指了兩處,說:“這裏,還有這裏,算錯了。”

    李硯今日沒課,一早就在她跟前玩著推演算術。

    其實他沒算錯,只是見姑姑眼總瞄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就故意算錯了兩個地方,不想她還是看出來了。

    他坐回去,握著筆,心裏琢磨著姑姑出神的緣由,忽而想到什麼,看一眼門外,頭又轉回來:“說起來,有好幾日都沒見著姑父了。”

    棲遲看他一眼,心裏默默說:連他都發現了。

    自那晚伏廷走後,她就沒再見過他。

    他在書房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入軍中,之後就沒再回來。

    這幾日,一直都住在軍中。

    “家主,”新露小步從門外走進來,喚回了她的思緒,稟報說:“羅將軍來了。”

    自那一通軍棍後,這也是羅小義頭一回再登門。

    棲遲正想問問他傷勢,說:“請他過來說話。”

    新露出去,不多時,領著羅小義到了門口。

    “嫂嫂安好。”羅小義在門口站定,抱拳見了個禮。

    棲遲略略打量他一遍,他身著胡衣,外面加一層甲胄,顯然是從軍中來的。

    她問:“你那傷如何了?”

    羅小義笑道:“嫂嫂放心好了,我一身糙骨頭,幾下軍棍算什麼,養了幾日就又能走能跳了,否則今日又如何能過來。”

    棲遲見他還能笑,就放心了:“那過來是有事?”

    “正是,”他收斂了笑,正經道:“我是來接嫂嫂去同三哥會合的,他需出行一趟,要帶上嫂嫂同行。”

    棲遲眉頭輕輕挑一下,有些意外。

    隨即就想起那晚自己說過的話,兩耳又微微地熱了起來,問:“他為何不自己來,是在回避我?”

    羅小義可不知那晚發生了什麼,詫異道:“嫂嫂怎會這麼想?三哥若要回避你就不會叫我來接你了,不過就是……”

    他眼神往李硯身上一飄,不好直言,訕訕說:“軍務繁忙罷了。”

    棲遲心裏有數了。

    還是因為那錢的事。

    是她低估了那男人的一身骨氣了。

    那他現在又派人來接她,是肯揭過了麼?

    “嫂嫂如何說?”羅小義見她不做聲,懷疑她是不想去了。

    甚至想問一問,那晚是不是因為錢的事跟他三哥慪上氣了。

    難得他三哥發了話要他來接人,可別她這頭又撂挑子,那這對夫妻豈不是要因為一筆錢就此杠上了?

    棲遲看見他臉上表情,終究點了個頭,說:“去。”

    而後吩咐新露去收拾一下。

    羅小義插了句話,幫他三哥也收拾幾件衣裳。

    棲遲心裏回味,那男人說出行就出行,只派人來接人,竟連東西都不回來取一趟。

    想完一轉頭,就瞧見李硯眼巴巴地盯著自己。

    她有些好笑,問羅小義:“我再帶上一個可行麼?”

    羅小義也早眼尖地瞧見小世子的模樣了,笑道:“嫂嫂發話,自然可行。”

    李硯頓時兩眼發亮。

    他不比他姑姑,出去的地方少,聽到出行的消息時就豎起了耳朵。

    羅小義雖然沒說要去什麼地方,但至少是可以出這道府門的。

    他來了北地許久卻還沒出去走動過,現在有這機會,自然心動。

    車馬很快準備好,由羅小義帶來的一隊兵守著。

    棲遲出門前罩上一件連帽的厚披風,坐進車裏時,李硯已由新露和秋霜先一步領著進到車裏了。

    他一向乖巧安靜,此刻難得雀躍,忽而一驚,懊惱道:“不好,還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去幾天,我竟忘了與先生告假了。”

    棲遲掀下兜帽說:“放心吧,叫人替你留話了。”

    他吐口氣,這才安心了。

    車馬上路。

    棲遲知道羅小義在旁打馬護車,隔著窗格垂簾問了句:“路途遠嗎?”

    羅小義在外面回:“不遠,是我與三哥每年都去的地方。”

    左右趕路無聊,他索性在外面與她細細解釋。

    要去的地方是都護府轄下的臯蘭州。

    只因那裏有馬場,每年只有冬日他們才有空閑,會去走一趟,主要就是為了看馬。

    原本今年早該去了,先是因為追捕那幾個突厥探子拖延了許久,緊接著她這位大都護夫人就忽然過來了。

    前前後後,才拖到了今日。

    其實也是因為那筆錢,他被他三哥晾了好幾天,又是一陣耽擱。

    這個他就不提了。

    提了怕這位嫂嫂花了錢還不快。

    棲遲問:“既是看馬,又何必要帶上我?”

    羅小義答:“臯蘭州每年都來其他州府的達官貴人,今年聽聞都帶了家眷的。三哥身為大都護,萬一遇上可不好,往年嫂嫂沒來也便罷了,今年都來了,怎能不帶上嫂嫂呢。”

    棲遲聞言不禁心中一悶,抿住了唇。

    還以為是那男人想通了,卻原來只是因為不得不帶上她。

    羅小義在外面聽不到她聲音,補了一句:“嫂嫂安坐著吧,等到會合的地方我會說的。”

    棲遲輕輕應了一聲,轉眼看到李硯將雙手攏在袖中仔細搓著,才想起走得匆忙,輕裝簡從的,竟也沒在車內準備盆炭火。

    她想一定是她性子太好了,幾日不見,那男人一句話她便答應同去了。

    車馬應當是出了城,能聽見車輪滾過城門下時的回聲。

    而後就沒什麼聲響了。

    直到中途停頓了一下,棲遲才察覺過去許久了。

    身旁的李硯都開始打瞌睡,到現在也沒再聽見羅小義的聲音。

    她隔著窗格問了句:“到哪裏了?”

    也沒人回。

    疑惑著,伸出根手指,挑簾看出去,一眼看見車旁一匹黑亮高大的戰馬。

    男人的腿踩著鐙壓在上面,腰身緊收,後掛佩刀,身下是她曾親手系上去的馬鞍。

    她手指挑高,將簾子全掀起,看見了他的側臉。

    伏廷眼觀前方,目不斜視。

    誰也沒料到他就這麼突然出現了。

    羅小義已去了後方,車旁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他和他的近衛軍。

    棲遲手指撚著細密的錦緞簾布,眼睛盯著他。

    他臉偏過來,與她視線一觸,又轉了回去。

    身後羅小義喚了聲三哥。

    棲遲放下了簾布。

    眼神卻仍落在縫隙處,布簾偶爾被外面大風吹起一下,她便能看見他一片軍服的衣角。

    到後來才拉緊了,是怕風灌進來凍著旁邊的李硯。

    伏廷打著馬,身旁跟上來羅小義。

    “三哥,停下休整一下吧,這又不是行軍。”

    他們習慣使然,趕路太快,一早入府接了人就走,直到現在,都趕大半天路了。

    可這次不同以往,是帶了家眷的,又是女人又是孩子,體力可比不上他們這些行伍裏的。

    伏廷看一眼身旁馬車,勒了馬。

    車在十裏亭旁停下,李硯第一個從車裏跳下來。

    他嫌冷,拉緊了身上裹著的大氅,搓著手,腳步動著。

    外面日頭還在,倒比車裏暖和些。

    羅小義看見,叫人在亭外生了叢火。

    李硯靠過去,仔細掖著衣擺蹲下,烤著手,眼往旁邊瞄一下,喚:“姑父。”

    伏廷坐在臺階上,身側是剛剛解下的刀。

    他看一眼旁邊的孩子,見他鼻尖凍紅了,一手從懷裏摸出酒袋,拋過去:“喝一口。”

    李硯兩手兜住,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話,詫異地看著他。

    許久,又看一眼懷裏酒袋,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是什麼,搖了搖頭說:“我不會喝酒。”

    伏廷是想叫他暖個身罷了,一條胳膊搭上膝,說:“別多喝就行。”

    羅小義在後面給他鼓勁:“世子莫慫,你可是光王府的世子,要做頂天立地的男人,豈能不會喝酒呢。”

    伏廷看他一眼。

    羅小義閉了嘴。

    錢的事還沒過去,他身上傷才見好,暫且還是少在他三哥面前玩笑比較好。

    李硯又看一眼伏廷,見他就這麼席地坐著,再看自己,卻是如此毫不松懈,一抿唇,便也松了衣擺,幹幹脆脆席地坐下。

    而後,終於擰開酒袋上的塞子,抿了一小口。

    只一點,也烈氣沖鼻,他捂著嘴,臉紅起來,但很快身上就熱乎了。

    “謝謝姑父。”李硯道著謝,將酒袋又還回去,擰上塞子前還不忘用袖口拭了一下。

    伏廷發覺他有點過於懂事乖巧,再坐著怕他拘謹,拿了酒袋起身離開火旁。

    羅小義見他走開,才坐到李硯跟前去,放開來打趣:“世子就該這樣,來了這北地就不要再端著光州的樣子了,那麼正經做什麼,不如我再給你喝點?”

    說著又去懷裏摸出酒袋。

    ……

    伏廷一直走到亭後,站住了。

    棲遲倚著亭欄在他眼前站著,雙手攏在披風中,臉掩在兜帽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一定是看著他從火堆那裏走過來的,手中酒袋在腿上敲一下,問:“難道你也想喝一口?”

    棲遲看了眼他手裏的酒袋,說:“我不會飲酒。”

    說了和她侄子一樣的話。

    伏廷看著她白生生的臉,想起了那晚,似是好笑。

    他低頭,也低了聲:“現在不取悅我了?”

    棲遲心突地一跳,眼睛在他身上一掃。

    他目光獵獵,盯著她臉,似在激她。

    她不禁有些氣惱,轉過臉去,淡淡嗯了一聲:“倘若在你眼裏這是個笑話,便當我沒說過好了。”

    說完轉身要走。

    男人的身體擋了一下,她又被他結結實實堵住了路。

    伏廷將酒袋塞到她懷裏。

    “喝吧。”他說。

    早已看到她凍得發白的唇。

    他心說或許就不該帶她走這趟。

    在軍中本已準備直接上路了,被羅小義幾句話一勸,最後還是去接了她。

    棲遲拿了,看他眉眼沈定,也不知到底氣消了幾分,語聲便也緩和了:“喝了真能暖和?”

    他眼擡一下:“嗯。”

    她手伸到塞子上,又松開了:“算了,怕會醉,不成規矩。”

    伏廷心道連往軍中投錢的事都敢幹的女人,這時候又說起規矩來了。

    幹脆說:“醉了就在車中睡。”

    醉總比冷強。

    棲遲這才擰開塞子,手輕擡,只稍稍抿了一口,瞬間就皺了眉,一只手急急堵住唇。

    否則怕是當場就吐了。

    伏廷看到,嘴角不禁扯了一下。

    忍耐了半晌才熬過那陣入口的烈氣。

    蓋上塞子後,她臉上已經微紅,但好在,身上真的回了暖。

    她將酒袋遞過去,抵著他手指。

    伏廷五指一張接了,見她攏了一下披風,轉過半邊身去,只有沾了酒氣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

    臨走前,她忽而輕輕留下一句:“這下,別再給別人喝了。”

    因為她已碰過了。

    伏廷看著她走遠,掃了眼酒袋塞口,唇抿成一線,一把揣進懷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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