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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1:28 PM

伊人睽睽 -【她從瑤光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18 07:25 PM 編輯

【書名】:她從瑤光來

【作者】:伊人睽睽

【內容簡介】:

  臉嫩心狠偽蘿莉的魔教教主(女)and霉運纏身丫鬟命的正道少俠:

  魔教被攻,教主失蹤,江湖人人不安。某山谷樹林,點背的正道少俠被從天而降的蘿莉砸中。濫好心、倒霉命的少俠吭吭哧哧救了蘿莉。

  從此當她媽、當她爸,也當她孫子。

  ---

  程少俠神秘兮兮:聽說那女魔頭吃人,喝血,男女不忌,長得醜,還是老妖婆!

  他口中的老妖婆(即女主)問他:你怎麼知道傳說是真的?

  程少俠:大家都那麼說啊!而且我見過她,她確實好凶,還戴面具。不醜不老能戴面具?

  女主默默閉嘴。

  她戴面具只是因為她長得蘿莉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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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1:36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一章

  若是殘雪稍霽,天上當有夜如銀河,靜靜淌過。

  白雪濛濛,伏於山腰。落雁山下村落散如星盤,黃昏過後,一曲羌笛聲盡,萬籟俱寂。村中燭火熄滅,無聲黑暗中,幾聲孤零零的狗吠聲響起。野狗叫幾聲後,巡夜人打著哈欠昏沉沉走過木屋。

  樹下趴著的野狗伸著舌頭,懶懶俯身,閉上了眼。它耳朵忽然動了下,聽到寒夜中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野狗敏捷跳起,衝向緊閉門的小屋。它叫了一聲後,聽到「呲」聲,門被從裡輕輕推開。

  狗抬頭欲撲欲咬,一隻手從門後伸了出來。那手指節修長,血管突出,猛地掐住野狗張開的嘴,將其合上。狗「嗚嗚咽咽」地叫,門後黑暗中閃出了那人。另一隻手在狗後背一劈,野狗眼冒金星,被人劈暈。門開的幅度再大,少俠的身影、衣袍在黑光中微微一閃。

  巡夜人聽到狗叫,連忙過來查看。屋門被開了一道縫,他凜然間不敢靠近。巡夜人正要敲鑼喊人,他看到身後木門晃了晃,一個黑影從暗處飛撲而來。他張口,一字未出,口被捂住。巡邏人脖頸被重重一切,被拖入了黑漆漆的屋中。屋中其他被綁被關人打著呼嚕沉睡,有眼下掛著淚珠的,有滿臉悽惶的。被關了一天,他們在深夜中不安地睡去,沒有被動靜吵醒。

  漫天璀璨,星照大地。

  星光投在石階上,放倒人的少俠終於抬起了臉。他鼻尖滲著汗,雙手因動作而顫抖,呼吸在夜裡略微沉重。少俠第一次做這種事,他心跳「咚咚」,滿手濕汗,但他的眼睛卻像天上的寒星一樣明亮。

  連續放倒一狗一人,程勿面上浮起了一個輕微而得意的笑意。但他很快收斂笑容——

  「逃!」

  「一定要逃出魔窟!」

  程勿墨黑的眉頭蹙著,貼著牆,冷靜地觀察四周環境。

  星光如盛,程勿回頭看眼一屋子七倒八歪的人。他一聲未吭,從自己方才放倒人的懷裡取了匕首,在手裡掂了掂。巡邏的人在門外走了一撥又一撥,程勿屏住呼吸傾聽許久。

  再有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向這邊,步伐越近,躲在門後的少俠呼吸便越輕。待他們說笑聲近貼著耳畔,忽然看到眼前劃過一道寒光。他們瞪大眼,眼中看到的最後光景便是那一道光。兩人額上滴血,倒在地上。手裡的武器掉落,程勿輕飄飄落地,在兩把兵器砸到地面前,接在了手中。

  一陣風襲,清氣撲鼻。

  程勿立在屋前,再向前方黑夜中掠去——

  「哐哐哐!」「咚咚咚!」

  「快起來!有人逃了!」

  村裡的靜謐被打破,無數守夜人被哨聲驚醒。火把點亮,人員出動,滿村尋找一個丟失的少年:「這都是獻給教主大人的,名單都送上去了。弄丟了,我等焉能活命?」

  「教主還未調教,到我落雁山下還敢逃……這人也太大膽了吧?」

  ……

  青山如黛,星光搖落。

  山下一人懷抱包裹,使出自己生平最厲害的輕功不要命地逃跑。他在薄霧中穿梭,他逃上山下入村這條路。從山上下來的人在後對他緊追不捨,由不得他放鬆警惕。精神高度緊張,突有一道力量從前方壓來。

  此人立覺不妥,顧不上身後追兵立刻向後縱逃。但前方那股力量穩穩壓來,撞在他胸骨上。他慘叫一聲,從半空中跌落下來,摔在地上。他懷中的包裹跌了出來,眼前一陣金星閃爍。他勉強捂著心臟抬頭,視覺朦朧,昏過去前,眼前只看到一片白瑩瑩的光,從黑暗中走出。

  他不甘心地喃一聲:「女瑤……你這個……」

  你這個妖女。

  後方人氣喘吁吁地趕到,見到從山上一路追殺的人已倒在一片血泊中。他們顧不上查看敵人,先看向前方的人。

  女子身量纖瘦柔弱,個頭嬌小。她人在路頭,腰間金白色的長帶隨她走動而起落。她面上罩著一張銀色面具,面具擋住了眉眼,只能看到她緊繃而涼薄的唇和下巴。她的眼睛黑沉,透過面具看向一群身材高大、卻連一個男人都追不上的隨從們。女郎目光靜黑,其凜冽的壓迫感,讓面前男子們惶然色變,噗通跪了一地。

  下屬們頭磕地,不敢直面教主風采:「屬下無能,如此小事,還驚擾教主,請教主責……」

  「啪!」

  女子一巴掌揮去!

  她出手又快又果斷,力道極重。一眾跪地求饒人尚未看清,首領已經被那巴掌掀倒在地,口吐鮮血。有人膽戰心驚抬眼皮,餘光對上姑娘陰沉的目色,他駭得立刻低下頭再不敢抬起。

  身量嬌小的面具姑娘目光沉沉地掠過他們,她下巴和脖頸露出的皮膚透白,其下青色血管幾見,看著十分柔弱。等打過一巴掌,等屬下恭順地重新爬回來跪好,她才懶洋洋地開了口:「怎麼回事?」

  跪在地上的下屬首領一邊咳血,一邊艱辛回答:「我、我等……在山上發現此人行蹤怪異,疑心四、四大門派……前來刺探。此人見到我等,果然色變而逃。不料他武功著實了得,似又在山中隱藏多時,極為熟悉地勢……他逃至山下,卻不巧撞入了教主手中……」

  這個混入斬教刺探情報的男子極為可憐,畢竟連山上的教中長老,也不知教主女瑤身在何處。他卻撞上了。

  這個月入春,女瑤生了病,她病得厲害,無法理事。教中大小事務,皆交由聖女大人處理。山中人不知教主身在何處,更不必提一直蠢蠢欲動的正道人士們。

  女瑤咳嗽幾聲,肩膀顫抖。她看著十分虛弱,似說不了幾句話。女瑤不自我勉強,她打個手勢,示意下屬們把人帶上山去審問。這些政務,讓聖女去做。教主下令,十來個下屬當即扣住奄奄一息的叛徒站起。他們不敢跟教主多說話,轉身要走時,見女瑤面色微微有異。

  女瑤:「噯?」

  下屬們心裡一驚,連忙順著女瑤視線向後看去。風過耳,他們聽到遠方漸進的喧嘩聲、吵鬧聲。一眾火把在夜中如游龍般行來,聲勢浩大,腳步雜亂。亂糟糟的,他們聽到「抓住他」「他往這裡逃了」之類的聲音。

  站在身量嬌小的女瑤身後,他們看到星夜雪光下,一群人從四面八方匯合,向這個方向追來。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個少俠模樣的年輕人。他一路疾走,半分輕功也未使出。追的人武功不弱,卻沒有這少年機靈。十來個人,尚追不上一個少俠。

  女瑤眉目陰沉下去:又怎麼了?!

  她身後的隨從們領會上意,面上燥得無法。看女瑤神色不虞,他們連忙解釋:「是聖女大人找來的年輕公子們、少俠們。聖女看教主大人病得厲害,思量這些沒有背景的年輕兒郎們或許頂得上用,可獻給教主……」

  女瑤思考了一下:「……當孌童養著?」

  隨從們:「……???」還能這樣解讀?!

  ……

  星光如墜,清澈似洗。

  風聲在耳邊穿梭,身後人緊追不捨!程勿身子弓向前,疾走之勢如狼虎之躍。他面容繃緊,目光鋒銳。他緊盯出村的方向,同時耐下心和身後人周旋。他一定要逃出這裡,絕不要如那些人所說,獻祭給什麼教主。

  離出村的路越來越緊,程勿的眼睛越來越亮。

  他轉個彎,視線忽然變得開闊,眼見村口就在眼前!

  忽然間,他呼吸一滯,腳步微頓。程勿看到村口立著十來個人,那些人將一纖弱少女堵在身前。那些人身高體壯,穿著魔教人士衣袍,森森逼近那妙齡少女。星光水一般從天上流過,千萬盞燈火在背後緊追不捨。被堵的女郎站在路中央,純白衣袍,腰間金色長帶流光溢彩,垂至裙尾。她長髮貼著臉上銀色面具,眉眼看不清,唇瓣因病重而蒼白羸弱。

  白衣空蕩蕩地裹著她的身體,少女孤獨地站在村口,下巴微繃可見汗滴。她盈盈抬目,看向前方的程勿。

  此女之虛弱,身後人之狼子野心!

  定是被惡人欺辱!

  程勿被少女目光輕輕一瞥,心中如有重錘猛落,熱血湧面。身後人尚在追趕,程勿卻猛撲向那眾人。他武藝爾爾,勝在機敏。程勿將懷裡藏了一晚上的石灰粉向人前一拋,十來個黑衣人瞪直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程少俠哪裡管這個時候他們為什麼犯傻!

  一眾男人狂咳嗽,程勿衝入人中,一把抓住那年少姑娘的手腕。程勿一拽之下沒拽動,他低頭看向那弱女子,聲音急促:「小妹妹快跟我走!我是救你的人!」

  「小妹妹」困惑地看他。

  程勿看她如此發懵,心裡焦急,一把將少女背於肩上,揚長就逃!

  千古夜明,風起星落。

  沒有教主下令,隨從們一邊被石灰粉嗆得咳嗽,一邊不敢動作。他們眼睜睜見那陌生少俠飛縱而上,一把擁住他們教主。他們瞠目,看那少俠一刻不停,背著他們教主,身形矯健地躍入了黑夜中。

  眾人目瞪口呆,兼手足無措:教主是被綁架了吧?!

  而他們不知該不該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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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3:02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二章

  星伏千里,長夜似奔。

  少俠程勿將路遇的無辜姑娘背於肩上,在寒夜中擇路疾走。他眸子亮如銳星,年少的身量像獵豹般充滿爆發力。他誤打誤撞擄走了斬教教主女瑤,斬教隨從們沒聽到教主命令,糾結於該追與不該追之間。如此,程勿一縱數里,出了落雁山下村落,在荒間野地尋出路;竟漸漸甩開了身後人。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瑤驚愕至極!

  想她縱橫江湖十餘年,從未發生過如此烏龍事件。伏在少俠背上,女瑤覆於面具下的臉孔,露出幾分不懷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絲如縷般湧出。女瑤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無防備的脖頸上。

  衣領微鬆,少俠冷白肌膚上凝著一層潮濕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瑤目中神色不變,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時,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陣痙攣,突如其來的劇痛在她骨骸間爆炸般散開。那痛意不留餘地,她的臉當即一陣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體內隱患爆發,她咬著牙忍耐,手指蜷縮扣在少俠背上。

  女瑤暗道一聲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體內一汩汩湧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氣,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淺微的呻吟聲。

  女子發抖的「嘶」聲在夜中清晰無比,程勿聽出後,怔了一下。女子呼吸聲灼熱滾燙,燒在他耳畔邊,讓他後脊起了一層酥酥麻意。程勿紅透了耳朵,卻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將「少女」卸了下來。他抱著蜷縮的女瑤,問聲:「你怎麼……」

  話音未了,他鬆鬆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開。那力道霸道淩厲,龍威虎勢撲面而來。殺氣直沖面門,程勿被掀得向後推開數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幾聲響,程勿摔將得半天動彈不得。

  他鋌身而躍,卻再次被壓,那力壓著他膝蓋,寸寸向下。程勿滿目驚異,想一個弱女子哪來這般力氣?戴著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這一眼似來自森寒地獄,爬滿了陰陰冷意。程少俠眼瞳陡然緊縮,他繃臉,拼力抵擋來自少女的力道碾壓。

  她蹲在地上一動未動,周身衣袂卻無風自舞。她周圍的氣流如有實質,捲成一個弧度尖銳的龐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俠碾殺而去。寸寸前逼,風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陣陰風,他體內磅礡內力被激得隨之舞動,似要爆體而走。程勿臉色越來越蒼白,他全身肌肉緊繃,咬緊牙關。

  寒風無形,八方雲動,一同迫向唇角滲血的程勿!

  這般凜然內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瑤成名數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換做旁人當面斬教教主「發瘋」,此時早已被震得暈倒過去。然而這位少俠,他扣著地面的指甲出血,髮帶被震碎,烏黑長髮貼著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靜沉斂,身形瘦薄,卻好像有無限動力藏於肌肉下。

  十指發抖,青筋凸起,滿頭冷汗。

  程勿不曾暈,不曾退!不曾在無知覺中被對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瑤忍著體內爆發痛意,一身武學不受控制地從體內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俠,少俠唇瓣沾血,長髮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輪廓剛硬,他抿唇忍耐的樣子,幾多隱忍,陰鬱,又秀麗。

  對視那一瞬間,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銀河傾斜,她聽到星光流轉的聲音。

  在剎那間,她心頭被憐憫之類柔軟的情緒擊中,不忍少俠受傷。心裡改了殺死對方的主意,搖搖欲晃站起來的女郎開了口,聲音沙啞綿軟:「滾。」

  程勿感覺到壓力頓消,他劇烈喘了口氣,抓著胸口心臟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驚疑不定地看向這個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沒想太多,就見那少女似忍著極大痛意般、轉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筆挺,不覺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塵土濺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無比,盯著躺在地上無聲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晝,少俠孤零零地站在寂靜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為對方而沾上的鮮血,他低聲:「小妹妹,你沒事吧?」

  姑娘沒有反應。

  程勿走過去蹲下,他按住對方的手腕,察覺到對方體內肆意衝撞的力道。他再輕聲:「小妹妹,我救你,你醒來不要再發瘋打我,好麼?」

  少俠清瘦的肩膀彎下,他將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對方不適,又乾脆將對方抱在懷裡。程勿手腳僵硬地將身量嬌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懷中,他憂心這姑娘體寒如冰,開始四顧,想尋找過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著懷中姑娘,走入幽夜深處。

  ……

  前半宿,女瑤被長年累月緊隨自己的練武後遺症糾纏,痛意在骨內叫囂,她體溫驟冷驟熱,暈了過去;後半宿,她被置於一個溫暖的地方,體內戾氣重重,然有一股溫和的、弱小的力量從體外滲入,那內力溫而不灼,讓她骨血間的寒意舒緩了許多。

  人的呼吸聲在她頭頂,還有人嘀嘀咕咕地說話,她沒聽清。

  忽然間,女瑤清醒過來,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著她手腕的人,那人卻反應快,在她手臂穴道上點了一下,她手臂動作一滯。女瑤睜開眼,看到清俊少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來時晃了一晃。

  搖曳生輝。

  少俠背脊挺直,老氣橫秋地教訓道:「我就知道你醒來會動手拿我,幸虧我有準備。姑娘,你小小年紀,卻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瑤挑眉。

  小小年紀?

  他說誰?

  女瑤一聲未吭,她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山洞中。天已經亮了,白乳色陽光暖融融從外罩入。少年背著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筆直,說話一本正經。他身上那種昂揚不摧之勢,倒和昨晚有點像。女瑤斂目抬手,摸上自己臉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著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聲道:「怕姑娘你有難言之隱,我昨夜給姑娘療傷時沒有摘下姑娘面具,請姑娘放心。」

  女瑤眉毛揚了下。

  給她療傷?她的隱患豈是一個剛出茅廬的小孩子療得好的?她沒有說話,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俠變戲法一樣,從身後端出了葉子裹著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氣質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將葉子做成的杯子裡盛著的水遞來時,唇角短暫地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努力扮老成的少俠顯出幾分初出茅廬的青澀感。讓他顯得不那麼僵硬了。

  他像哄一個小孩子般:「山間採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夠的話我再去採。姑娘放心,我特意尋到不顯眼的山洞,昨晚村裡那些惡人一直沒有追來,想來一時半刻他們也不會追上。等姑娘休息夠了,我們再上路躲避他們。」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還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對我下手,」他儘量寬容地一笑,「想來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惡人也給姑娘體內下了藥吧?」

  程勿瞳孔幽黑卻澄澈,看著女瑤。

  女瑤捧著樹葉杯子的手一頓,她當做沒聽到。清冽露水剛沾上唇,她聽到程勿說:「斬教那女魔頭原來葷素不忌,不光對我等男的下手,還對姑娘這樣的小妹妹下手。損及陰德,如此十惡不赦之事,難怪那女瑤讓天下人不齒!」

  女瑤一口水噴出。

  程少俠詫異地連忙來為她拍肩。姑娘她戴著面具,她臉上的表情不為人知,但她被水嗆得太厲害了。程少俠拍著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緩了下來。姑娘抬起明眸,沾著水霧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聲音喑啞、語調奇怪地問:「女瑤?此事和女瑤何干?」

  程勿難以啟齒。

  他唇動了兩下,當著年少女孩的面,說不出難聽的話。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這姑娘穿著打扮似也講究,大約有幾分背景。這位少女,是他出來後第一個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對她有「共患難」的親切感,他不怨對方昨夜對自己下手,他溫柔地提醒這位小妹妹:「女瑤就是斬教教主,江湖傳聞中的女羅剎,大魔頭。」

  「她讓手下到處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著道的。」

  恍然大悟後,女瑤戲謔問:「……那位女羅剎,她捉你幹什麼?她不認得你吧?」

  程勿覺得這個姑娘怎這樣天真?

  他又嫌丟人。

  然而對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別開了臉,低聲嘀咕了一句:「聽說她專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採陽補陰,然後把對方當禁臠扣於山中。許多俠客俠女都被她採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聯手自救!決不能讓老妖婆的詭計得逞!」

  女瑤:「……」

  女瑤胸口那口鬱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俠鼓勵而期待的目光下,輕微地,古怪地,含笑點頭,與對方拍掌——絕情的女瑤要與人合作,對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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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3:12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三章

  聖女白落櫻選年輕孩子們上山獻給斬教教主女瑤,女瑤雖開玩笑說「孌童」,但她心裡明白真正緣故。

  出了山洞,女瑤望著忙碌的程少俠,手指轉著青絲一綹——這位就是白落櫻送她的人選之一啊。

  尚是年少,眉目如春。

  冬日已去,初春剛生。山下有了些微青嫩色,山中連冬的積雪卻還未完全消融。山路積著水,黃色青色的青地土丘間,間歇伏著皚皚雪意。結冰的雪覆在瀑布上,一片瑩白中,程勿少俠跪在冰水邊,小心地用匕首紮破冰面,再用葉子盛水。冰碴在手中化了水,他袖口微潮。紅日當空,陽光照在他側臉上。

  那種暖色,將少年鼻樑處的纖毛、脖頸上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而他當真相貌出眾,一個粗服野人扮相,偏偏生鮮無比。

  跟在程勿身後的女瑤,面具下,她的笑意加深。她那如蛇一般危險又致命的目光跟隨著程勿,且看程少俠要如何逃出所謂「羅剎女瑤的魔掌」。女瑤一邊想心事,一邊隨手抬袖一彈,將樹上暗中窺視他們的此地教徒打暈放倒。程勿轉頭捧著葉間水,他揚眉,詢問面具少女要不要喝水。

  「面具少女」感慨道:「灌了一肚子涼水,好餓。」

  程少俠遲疑了一下,他跪在地上,望著姑娘的眼睛漆若黑玉,溫潤含水:「怎麼會?我用內力給你暖熱了的。」

  女瑤:「……」

  程勿緊接著反應過來:「對,我們該找吃的……這山好大,小妹妹你雖然武功不錯,但也要跟緊我,萬一有野獸怎麼辦?」

  程勿站起來,帶領「小妹妹」在山中尋找食物。他完全無知,不曉得這整座山名為落雁山。關外西林落雁山,乃是斬教的大本營。此言即是,程勿少俠逃出了山下依附斬教的小村落,他卻逃上了山上斬教的地盤。女瑤笑眯眯地跟隨在後,等著後續。

  有女瑤暗中相護,兩人暢通無阻。兩人在山中轉悠了小半日,山中無鳥飛騰,無魚嬉戲。程勿繃著臉,他毫無經驗,看什麼都很陌生、很稀奇。但他身後跟著一個「小妹妹」,為了讓小妹妹放心,程勿作出一副熟悉山野生活的樣子。他一邊拂開嫩芽綠植,一邊不著痕跡地試探身後小姑娘:「姑娘,你平時跟你門派師兄們出門,也在野外燒火做飯過吧?你知道怎麼狩獵烤肉吧?」

  身後緊跟的腳步聲停了一停,姑娘輕笑出聲。

  那聲笑低啞酥麻,像貼著耳根飄過,程勿的耳朵騰一下就紅了。他想莫非那姑娘看出他實則全無經驗了?

  不料女瑤拍了拍衣袖上沾著的飛蓬樹莓,漫不經心地答他:「我並無經驗。我自來被人伺候,沒有伺候人的時候。」

  程勿重新打起了精神,照顧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總比在一個什麼都知道的人面前班門弄斧好。女瑤完全不幫忙,程勿也沒有尋求幫忙的意識。他一人屏著呼吸耳聽八方,尋找獵物。此地地形曲折往返,複雜無比,好多次在其中迷路。身後姑娘始終一聲未吭,程勿也當做無事。到正午時,灰頭土臉的程勿少俠終於打暈了一頭野豬。程勿絞盡腦汁從記憶中找經驗,一會兒找柴火,一會兒洗匕首,當真很忙。

  女瑤的耐心卻快沒了。

  程少俠忙了一早上,女瑤動了一早上心思。她跟著這位少俠,看他身手,猜測他的出身;看他相貌,猜他是哪方人士。程勿口中說要與她合作,「對付女瑤」,女瑤猜測他要如何合作。程勿少俠好像武功不行,但他內力似極為充沛。女瑤暗自納悶,正道人士現在找的內應,是覺得無法以武力制服她,開始走奇怪路子了?

  女瑤等了一上午。

  程勿完全沒表現出要和她合計共謀大事的樣子,而女瑤哪裡有耐心陪一個小孩子玩過家家遊戲。屈膝坐在古樹道旁,看程勿忙著烤野豬,女瑤終於按捺不住了。少俠臉上被火熏出幾道黑,他用心地研究、猜測這隻豬怎麼烤熟。簇簇火苗邊,女瑤忽然開口:「少俠,你要對付女瑤?」

  程勿忙亂中被點名,他抬頭,肅穆地點下頭。

  女瑤:「那我們何時動手?直接進女瑤地盤大殺四方麼?」

  程勿腦子沒問題。他說:「聽說她很厲害,我打不過她。我們得從長計議。」

  女瑤:「怎麼從長計議呢?買通她身邊的人?我們去打聽下她的下手是誰?或者我們跟正道四大門派告密,和四大門派合作?我們兩個單打獨鬥不行,要不乾脆混進斬教。我們取得女瑤的信任後,利用她的信任,給她背後一刀。怎麼樣?」

  程勿:「……」

  程勿面上溫潤的表情消失,他轉著火架子的手停了動作。他眉頭開始擰起,唇抿住,神色越來越凝重。

  女瑤心中一喜。她傾前身子,側耳傾聽,想終於要進入正題了?

  程勿高聲斥責她:「姑娘,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不學好?我們要贏得光明正大,怎麼能背後給人使絆子?」

  女瑤眸子一眯,神色微冷。她涼涼道:「光明正大?等你能打得過她的時候,她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程勿神色稍頓。他赧然了一下,有些話本不想說。但面具姑娘聲音冷了,他聽了出來,心裡頗覺愧疚。他猶豫一下後,給這個陌生姑娘解釋:「不瞞姑娘,我實則……不通武藝。但哪怕我不通武藝,羅剎女瑤,人人誅之而後快!只是想打敗女瑤,我得先拜師學藝……但我也不急著拜師學藝,我們得先把村子裡被關的其他人救出來……」

  想了村裡被關的人,程少俠立刻自我反省。他將野豬肉架在火上,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坐下。他作出促膝長談的架勢:「姑娘也是逃出來的,當知道村裡還被關了很多無辜人。他們都被魔教陷害,我們不能無視。我姨從小跟我講人不能自私,人要互相幫助……」

  巴拉巴拉,真是一種另類折磨。

  女瑤忽視了耳邊的嗡嗡嗡碎念,她聞到空氣中的一股子焦味。她抬頭看那架在柴火上的烤肉架:「你的肉!你的肉!」

  火燒得旺盛,被風吹飛,火苗沾到散在地上的柴木上。連著草皮,一團火上架著燒焦的野豬。火焰熊熊而起,燒上旁邊的百年古松——

  程勿跟隨女瑤的視線看過去,他頓時崩潰彈起撲過去:「我的野豬肉——」

  「著火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

  斬教一眾人聚在一起,拿著地圖研究那「惡賊」將他們教主綁去了哪裡。昨晚未尋到人,天亮後,管事的匆匆派人上山,去通知聖女這件事。其他人則愁眉苦臉,想教主和那賊人此時在哪裡。

  他們倒不擔心教主安危。以他們教主的手段,哪怕生了重病,一個小賊也不可能占了便宜去。

  他們焦慮的,是他們辦事不利,被教主大人當面撞上。而且一夜過去,他們還在猶豫怎麼找人。不找吧,如此不關心教主安危事後必然被清算;找吧,萬一打攪了教主好事怎麼辦?找人的規模該大該小,需要仔細考慮。

  他們搜了一上午,因為太過猶豫,許多痕跡都沒找到。眼看到了中午,一行人精疲力盡地坐在土地上發愁。他們唉聲歎氣間,忽有一人望風時喊道:「快快看!有人在我聖山上放火!」

  眾人一聽,立刻火大:「誰?當我聖教人死光了麼?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眾人氣怒,這麼多年,聖山還從來沒被人燒過!這是他們的地盤,四大門派難道是聽了小道消息以為斬教無人,敢來他們門口挑戰他們威信了?落雁山五個峰,想在其中找人很難。但發生了火災,出來尋人的諸位斬教教徒立在峰巔,他們手放在額上探目,很快確定了放火地點——

  「那裡!是金使所掌管的山峰!金使的山頭被人燒了!」

  「兄弟們快,金使有難,我等前去相助!決不能讓金使被正道賊人們欺負了去!」

  ……

  金使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

  斬教五峰,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就是「五使」之一。金使人到中年,相貌中上。他武功有成,權勢手握,再上面的教主、聖女、二老他也幹不過,自覺已無可求。人生快意如此,金使心中美哉美哉。

  昨夜山下逃犯走丟的事,金使也聽聞了。那事是聖女負責的,金使聽說後,跟手下幸災樂禍地擠兌了聖女一番。聖女弄丟人,還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教主撞上,聖女必受懲罰!金使心中唾駡:白落櫻那小妮子仗著貌美惹人愛,連他的聘禮都不收。呸!假白蓮,合該有被教主收拾的今日!

  上午的時候,金使假惺惺地關心了聖女一番後,回到自己的峰中,招來美女,飲酒作樂。酣暢淋漓地耍到正午,山中突然起了火災。酩酊大醉、美人臥懷,隨從們趕來報告,金使一聽之下,酒醒了。

  他火冒三丈:「誰敢在我頭上拔毛?誰敢燒我山?」

  「跟我來!殺了他!」

  斬教教眾們看到了金使所在峰中燒起的大火,他們從四面前來應援。一眾人浩浩蕩蕩,跟著氣得臉色發青的金使,操著武器前去抓「縱火犯」。而在峰中密林,其他人在尋他們,程勿少俠則想辦法救火。

  火勢越大,他越著急。他從不指望一邊似乎嚇傻了、呆站著不動的「面具小姑娘」。

  程少俠眼神鋒利、行動敏捷,仗著充沛內力來回往返。他情急之下脫了粗衣外袍,運水來澆滅大火。他又拿著大樹枝跳上樹揮打,再用土去掩火。飛上縱下,內力高耗,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火被程少俠一己之力撲滅。林中重歸寂靜,程勿大大鬆口氣,癱跪在地。

  他大口喘著氣,臉上顏色黑一團灰一團,唇瓣斷無血色。髮鬢汗水滴落,程勿喘氣劇烈:「姑娘,這裡不能待了……我們快離開這裡,去救山下村裡人,再晚可能會被發現……」

  忽然間,他察覺到周圍太靜了。

  春山一路,半山蓋雪。厚厚雲翳下,雪白夾綠的山巒起伏,山峰聳動從上向下,花木從天上飛過。氣流湧動聲中,只聽到風吹,葉動,水流……

  程勿猛地跳起,躍向後方女瑤身邊。他抓住女瑤手臂要逃,女瑤一動不動。程勿要再提醒,周圍四面山頭嘩啦啦湧上無數人。那些人蝗蟲一樣從上撲下,密密麻麻,浩蕩如星辰羅列。程勿當即擺出迎敵姿勢,將女瑤護在身後。看向四方人,他嘴顫了顫,面色慘白。

  他心想:完了!又落入這幫人……

  然這幫人衝下來後,喊打喊殺聲在看到他後驟然停住。四面八方,所有人面色齊齊變得古怪。像是要發出什麼,卻在某一時刻硬生生憋回去。衝在最前方的金使眼睛瞪直,面色如菜。惶惶半刻,金使一咬牙,他丟了武器,噗通向程勿跪下!

  金使一帶頭,嘩啦啦,所有人跪了下去!

  程勿:「……?!」

  眾人齊呼:「叩見教主大人!」

  程勿:「……!」

  他聽到耳後一聲輕笑。女瑤聲音低啞,飄過他耳膜,帶著遺憾地歎了一聲:「哎。」

  「遊戲玩不下去了。」

  電光火石,念頭亂飛。程勿脖頸發涼,他僵著身體回頭,看身後「少女」覆著面具,露出的朱唇勾起。四目相對,雷聲在山頭轟地炸裂!她慢慢向他走來,他慢慢向後退。她氣勢漸漸增強,昨晚逼得程勿吐血的內力凝聚成刃,壓向四方。她再不是無辜的被救少女了。

  女瑤收了臉上的笑。她立於一眾跪拜下屬間,立於腰背挺直、厭惡看她的程勿面前。女瑤個頭嬌小,氣勢淩厲。她睥睨著臉色難看的程少俠,字字如冰:「我就是斬教教主,女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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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8:37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四章

  女瑤身份暴露,程勿臉色瞬間青青白白。天邊炸雷映著他腦內劈得轟轟的雷聲,他實在全無江湖經驗,他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操作——

  他在出村路口救的無辜小姑娘,根本不無辜。

  她就是女瑤!

  傳說中籠罩在江湖兒女上空的一道濃重陰影!

  男女通殺,小兒止哭!

  半個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風颯颯,他們在金使的帶領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動,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瑤。教主她已經失蹤半個月了,給出的說法是生了病,需要養病,教中一切事務由聖女負責。金使半個月沒見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瑤戴著面具,負手而立,身量還是那麼嬌小卻蘊含可怖能量,唇角還是習慣性翹著卻隨時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還是那麼……女瑤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過來,金使一個凜然!

  冷不丁,被人忽視的程勿少俠一個拔地而起,呈大鵠拍翅之勢向包圍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藝,他輕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廢。且金使明察秋毫,急於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俠一動,金使便騰地躍起,黑鷹一般凜冽撲向程勿。幾乎同時間,程勿剛動,女瑤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雲在半空中劃過,腰間金白色的長帶如華。眾教徒迷離間,見教主、金使、陌生少俠三人已經遭遇。

  金使大喝:「縱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勢被止住,他狼狽卻不露怯。少俠臉色蒼白,在金使磅礡的攻擊下,他當即雙掌迎上而守。他全無經驗,毫無章法,與金使連過五招,步步後退。金使冷嗤一聲,將少俠從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癱跪在地,眼中映著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殘影,眼見不敵!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揮,將程勿向後推去三丈。同時她運掌向上,擋住金使揮下的手指。金使慘叫一聲,向後跌去。程勿被那內力向後連拂三丈,女瑤本是救命之舉,誰想程少俠那般倒黴。

  「噗通!」

  程勿頭磕到了地上的石子上。

  他沒被金使拍死,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救暈過去了。

  鮮血淋漓,從程少俠後腦勺滲出。

  一眾人深深吸口氣,癡癡地望著暈在血泊中的少俠:……這是何等倒黴催的命運啊。

  金使被打倒在地,他才不管那個程勿,他捂著心臟,不可置信抬頭,委屈大吼:「教主!」那個人要逃,他去追,去立功怎麼錯了?教主居然打他!他的一顆忠心如餵狗吃,金使心中憋屈萬分,再吐了兩口血。

  女瑤目光掃過一眾人:「誰也不許欺負他,這位……」她不知道程勿名字,含糊掠過,「少俠,是我的……」

  眾人目光炯炯:是教主的人?

  女瑤眉眼輕眯,語調玩味,玩味中帶抹溫柔:「是我的……寵物。」

  ……

  程勿昏迷好久。

  腦後大出血讓他當場暈過去,被欺騙感情後心靈備受打擊讓他傷上加傷。斬教教徒好久沒見教主,教主歸位後,各個山頭的人紛紛來拜。眾人圍著教主女瑤,已經遺忘了程勿。程勿被他們隨意丟去了教主宮殿後寢中,他的傷也沒人理。程勿少俠周身蜷縮,越來越冷。屋外房舍側簷瓦上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水聲滴滴中,少年安靜地躺在冰冷的宮殿地磚上。他失血過多,淩亂長髮覆臉,睫毛濃密。少年睡著,明與暗在他臉上流轉。那露出的半張臉雪白,明秀。過來巡視的隨侍望一眼,感慨教主的這個「寵物」生的真不錯。

  一種脆弱的、引人想蹂躪的美。

  程勿眉頭緊蹙,他陷入不安的夢中——

  「小勿,人家都說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姨真不放心你。可是你也不能再在程家待下去了,左右都有性命危險,姨寧可放你出去闖蕩……小勿,出去後就不要回頭了。什麼時候武學有成,再回來見姨。」

  「你不通江湖事……這樣,姨給你兩本話本看看。江湖,大概跟話本裡講的差不多吧。」

  「少俠你這聽了兩本話本,就敢出來闖蕩江湖了?你家裡爹娘放心啊?來來來,爺跟你說說江湖上的規矩……嗯,出門在外,你可一定要小心斬教那幫人。斬教教主女瑤,那是殺人不眨眼,沒有人看過這個老妖婆的真容,她就天天戴著面具出來殺人!忒可怕!」

  「聽說武功特別高!四大門派的掌門人都不如她!你想想朝劍門的掌門都六十歲了,還打不過那個女羅剎……那女羅剎得多老!這麼老,還男女葷素不忌。少俠你長這麼俏,得小心點!」

  「把他關進去!進獻給教主大人!」

  ……程勿從噩夢中清醒,刷地翻身坐起。他一坐起,後腦勺一陣痛,眼前發黑、身子發冷,讓他喉口一陣噁心。程勿捂著心臟喘息兩次,伸手摸自己的後腦勺。血已經結了痂,不會危及性命了。

  程勿抱膝而坐,微微苦笑。

  他總是這麼倒黴——

  剛出門沒多久就被斬教抓了;

  好不容易逃出來,隨手救的人就是惡名昭彰的斬教教主女瑤;

  被女瑤從那個誰手裡救下時,他磕到了石頭上暈過去。

  程勿鎮定了一下,人一旦倒黴多了如他,命運再大的惡意也能面不改色。他觀察自己被關的地方,帷帳、燈燭、地氈,皆華貴無比。有床、榻、案,像是人住的地方。空間很大,卻沒有人跡。他扶著牆站起,燭火搖曳,從四面撲掠,在這種華貴之下,卻有一種冰涼的、沒有人間煙火氣的冷意。

  程勿被冷得打個哆嗦。

  他腦中飛快猜這是哪裡,他沿著牆,到處摸、到處敲,尋找出去的路子。他到一面牆前,聽到了模糊的說話聲。心中一喜,程勿蹲下,敲了敲那塊磚。他屏住呼吸將磚從牆上拿下,沒有機關,空了的那塊磚後漏出一道微光——

  外面有人!

  可以逃出去!

  程少俠最近的人生軌跡總在「逃逃逃」,他按捺著心中喜意俯下身,湊到磚透出的光前看。他一眼看到一個女子的側影。那挺拔卻隨意的坐姿,那面具上耀出的銀光、那唇角上的嘲弄笑意……程勿被刺激得血液逆流:又是這個女羅剎!

  騙他的女羅剎!

  等等……這裡有床有榻,他被關在女羅剎的地方……女羅剎這是要幹什麼?!

  女羅剎她正姿態閑然地坐在外頭,聽下屬們回稟教中最近事務。

  女瑤坐姿慵懶而瀟灑。她著黑紅色相間的武袍,英姿凜凜臥於長榻間,一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後腰處枕著枕頭,女瑤腰背卻筆直挺拔。身上無女兒家該有的任何飾物,她身子微微前傾,手指轉著長髮,銀色面具後的眼眸,無表情地審視著這幫下屬們。

  下屬甲:「教主不在的這段時間,我等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就之前那個被教主撞上的正道奸細,聖女大人已經馬不停蹄地前去審問了,相信很快就有結果。至於山下關的人,聖女大人會親自來跟您彙報。」

  下屬乙:「今年供奉也如期送上,百姓們祈求聖女下山幫他們祈福,我們也向聖女大人傳了百姓的意思。」

  下屬丙:「風調雨順啊教主大人!沒有任何意外啊教主大人!眼下只有一事,是我等心頭之患……」

  女瑤思索中,聲調上揚,「嗯」一聲詢問。

  下屬們被教主盯著,立時變得激動無比:「那就是教主大人的婚事!」

  女瑤:「一切無意外才不正常,我生病這段時間,一點消息都沒傳出?正道沒有反應,」她往後一靠,寒眸眯起,手指一下下、不緊不慢地叩著膝蓋,「這不對吧?」

  下屬們:「……」

  他們的「催婚」被教主無視了過去。

  眾人失落地七嘴八舌討論時,女瑤耳尖一動,她側過頭,聽到了來自內殿的些微聲息。女瑤眸中閃現笑意,轉著長髮的手指一頓後,搓了搓。牛頭不對馬嘴,她悠悠然來了一句:「小寵物醒了啊。」

  眾人:「?」

  女瑤隨手一揮,示意下屬們下去,餘事來日再談。宮殿空下,隨侍們告退,女瑤從榻上起身。她負手在後,悠閒如散步,晃到了自己的後殿寢宮中。一進去,一柄長劍冷光爍爍,直指她脖頸。

  寒光照眼,女瑤眼皮不眨。

  看長劍後程勿慘白的面孔,驟縮的眼眸。

  她笑眯眯:「想殺我?」

  程勿臉色冷然,他唇線緊抿,握劍的手毫不顫抖。女瑤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他心知肚明。這個女子一步步走來,氣場強大。程勿不受她氣場影響,他根本不拿劍對付她,他忽然橫劍在頸。

  長劍鋒利,他散下的一綹長髮被削下,青黑一尾,蕩悠悠飄到地磚上。

  女瑤停了步子。她詫異滿滿:「你這是幹什麼?」

  程勿:「你抓山下那些人,不就是獻祭麼?我絕不委身於你,絕不與你苟且!你若是強迫於我,士可殺不可辱,我不受你的侮辱。與其在你麾下諂媚於你,苟且偷生,我當下便可赴死!」

  帷帳飛揚,燭火搖晃。二人直面,女瑤面色漸漸凝重。

  她盯著程勿,恍惚了一下,才想起程勿一直都在誤會什麼。

  程勿的劍穩穩地搭在他脖頸上,他意志強硬,絕不妥協。

  四目相對,心弦繃起。

  女瑤忽而低笑:「你似乎有些認知誤會。侮辱你?你把這個叫侮辱?這難道不是……」她突然出手,身法淩厲撲向前,程勿立刻側身欲逃。女瑤手指一彈,他手腕半酸,握劍的手鬆了,劍被女瑤奪去丟在地上。程勿的手腕被女瑤抓住,他反擊兩招,女瑤掐住他脖頸。

  掙扎打鬥中,程勿趔趄後退,他被推下,後腰磕在床沿。他腰間一痛,傷上加傷,然而女瑤就在上方,這不算什麼。

  女瑤果斷扣住他的十指壓在床上,在程勿瞪大的含怒瞳光中,她神色冷淡,傾身吻上了他的唇。唇齒碰撞的剎那時間,女瑤的後半句話,噙著戲弄的笑意,消失於唇間:「這難道不是……人間至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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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8:44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五章

  下午時分,裡外殿相隔,外頭光華敞亮,內殿燭火並微弱陽光一同招搖。春海無邊,陽光晶瑩。徐徐清風從窗下走過,外頭男女細弱的說話聲浪潮一般,漸近又漸遠。日光鋪入殿,帷帳揚舞,窗裡窗外,影子浮在紗幔上,勾著金絲,明明暗暗重重疊疊。

  唇齒纏綿!

  程勿長髮淩亂,鬢角潮濕。他坐在地磚上,後腰磕著身後的碧綠玉石床。背後床頭傳來的森森冷意爬上脊骨,戳遍五臟六腑,讓他冷顫不住。而同時,他的手腕被扳,下巴被捏,他被迫地後仰頭,承受女瑤的親吻。

  轟——!

  腦內炸雷,身子發抖,程勿幾番掙扎,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而女瑤好整以暇,她的唇與他細細碾磨,似有似無,如蹭如貼。少年鼻尖、額頭滿是汗,他抗拒之意格外明顯。方寸之距,四目相對,程勿眼中的怒色毫不掩飾,而女瑤眸中戲弄之意更濃。

  女瑤笑意與唾液和他交換:「人間至樂啊……」

  她又舔又吻,摩挲他的唇舌,那冷不丁的刺激感,那冰冷又溫暖的觸感,讓程勿四肢百骸中溢滿滔天巨浪。眼前如鋪起絢麗畫卷,妍麗明耀。他分明該厭該恨,可春日午後這陌生的親密接觸,又讓他骨內生起貪圖感。她迫,他逃,逃無可逃,卻又忍不住跟隨。他體內像是在敲著鼓,「咚咚咚」,他口乾舌燥,汗毛為此豎起,而唇齒間的感觸越讓他魂魄為之激蕩。

  鼓響一聲,他心弦跳一下!

  女瑤扣著他手的手更緊。

  他努力抑下,而轉眼發覺,女子的唇又香又軟。

  心中之掙扎,左右之搖擺……陽光慵懶地散在窗櫺下,鐵馬鐺鐺,屋簷側瓦還在滴滴答答地落水。這漫長而又短暫的折磨,蝕骨芬芳,乃生平僅有。程勿的手幾次向上抬,都被穩穩壓下去。他與那女羅剎對目,眼波流轉,她眼睛裡的笑,讓他臉漲紅,恍了幾次神。不、不、不行……程勿眉目冷峻,心中發狠——

  「嘶!」

  女瑤結束了這個親吻,兩人的唇在空氣中牽扯出一長條銀色亮線。不待回味,程勿被放開後,本能反手一推,女瑤趔趄著向後退了好幾步。站在屏風前,四方明燭光輝照在女瑤身上。她摸了下被少年咬出血的唇,沒多大感受下,她已經噗地吐了大口血。

  女瑤還在「病」中。

  但少俠帶給她的新鮮奇妙感,讓她心中大悅。

  她一邊咳血,一邊望著床頭警惕的程勿:「哈哈哈!」

  她樂不可支,又吐血又是笑。臉上面具反著光,她笑得肆意而張揚。隔著虛空,女瑤抬手指,對他指指。指尖的點弄如曖昧遊戲,親昵玩味,讓少俠臉漲更紅。她喉嚨間懶洋洋的,漫出一聲:「嗯?」

  程勿看著她,被她笑得臉色青青白白。程勿只是沒有與人相處的經驗,但他是個聰明人。女瑤大笑,他已從她的笑聲中解讀出了她對他的嘲弄——

  你管這個叫「欺辱」,嗯?

  你沒有享受麼,嗯?

  不是恨我麼,你那強忍不住的反應……嗯?

  程勿散著發呆呆而坐,怔忡地盯著女瑤方向。女瑤用行動告訴他,他的自以為是多可笑。他明明視之為奇恥大辱,可他方才又沉浸了進去。倒像是在應著她的解讀一般——那是人間至樂吶。一路被捉弄,一路被女瑤欺負……逃又逃不走,打也打不過。

  程勿年方十七。

  他怔怔然。

  眼圈一紅,淚水掉落。

  程勿:「……」

  女瑤:「……」

  程勿對上女瑤那古怪眼神,他猛地別目,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可憐程少俠脆弱的小心臟在短短兩天內飽受摧殘,對象還是同一人。蹂躪來去,心思百轉,程勿眼眶發紅,又覺得分外丟臉。他擋著臉,急促地用手背狠狠擦去丟人的眼淚。他心中極度委屈,擦眼的動作就更加粗魯著急。女瑤定睛一看,程少俠只掉了一滴眼淚,但他快把他眼皮給擦破了。

  身後「啊」一聲歎。

  女瑤回頭,看到通往外殿的金柱旁邊,倚著一個姑娘。姑娘穿白色武袍,腰間繫紅色長絛,再挽玉佩荷包等飾物。她立在陽光直照處,金光璀璨,琳琅滿目。此女身形婀娜,玲瓏有致;臉蛋微尖,眸子又很大。她眨著眼站門口的樣子,呈一種天然嬌俏感。姑娘已經悄無聲息、津津有味地站門口看了半天,到女瑤結束了對程少俠的捉弄,她才發出了一聲似滿足、似感慨的喟歎聲。

  對上扭過臉的女瑤、和謹慎望來的程少俠,姑娘美眸上翹,唇角露出溫柔又不好意思的笑——

  「打擾教主雅興了,但我也沒想到你們……這般這般這般好!」

  她眼睛如蘊三千春水,瀲灩生情:「教主你得感謝我。這位少俠,好像是我送給教主的。對了少俠你叫什麼?」

  這位姑娘,即斬教對外的形象負責人,斬教聖女,白落櫻。

  ……

  ——少俠叫什麼?

  女瑤漫不經心:「不知道啊。」

  程勿後腦勺疼、後腰疼,嘴也疼。他難過又絕望,眼底紅透。聖女白落櫻幾番追問少俠叫什麼,程勿都不理。他吃了虧後,拒絕跟兩個女魔頭溝通。白落櫻跟隨女瑤出去,她一路好奇這位少俠是何等人物、竟被教主親自帶上了山。但無奈,女瑤實在無情,她不知道。

  金烏墜落,黃昏姍姍來遲。

  層層白雪,再有重重新生綠海。落雁山主峰間的綠色中,間或蓋著莊重輝煌的建築群,乃是斬教教主女瑤的住所。建築群蓋在山巔,簷尾麟黑,如翬斯飛。黃昏到來,山巔起了大霧,霧氣重疊如影,鋪照而來。

  女瑤和白落櫻一前一後,行在山間。到峰前埡口,風變大,二女立在巔上,且看山光水色,霧遮日影。

  白落櫻老實地跟女瑤彙報自己審問的結果:「是正道派來的奸細,藏在我教中好久了也沒露出破綻。最近他收到了一個消息,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想下山投奔四大門派去。但他臨走前起了貪心,怕自己回去後被正道排擠,想帶走些珍貴之物或可獻給四大門派。如此一來,小動作多了,便被我教中人發現了蹊蹺,把他捉了回來。」

  白落櫻臉紅。

  她羞愧地反省自己的錯誤:「教主不在的這段時間,是我大意了,沒有管好教中事,才給了這種人可乘之機。」

  女瑤眼睛看著山中綠海,聲音冰冷:「他收到的什麼消息?」

  白落櫻:「他把紙團給吃了。他自己說是任務完成、要他撤退的消息。」

  女瑤蹙眉,若有所思:這麼一個消息,並不值得大動干戈啊?

  天要黑了,山中寒意漸濃。埡口冷風灌來,女瑤低頭咳嗽。她咳嗽了好久,臉色變得不太好。白落櫻看她清瘦蒼白的身形,擔憂無比:「這次竟這般難捱麼?你這次病得太久了,連正道都聽到了些消息。女瑤,你莫再堅持了。既然你已經選了那個少年,把那個少年帶了回來,就用他開始推演功法吧。」

  她眸中帶憂:「不然你若是……那可怎麼辦?」

  「我斬教教主功法自來威力無窮,可自從丟了一部分後,後患也無窮。我看你日日消瘦,怕你壽命有損。既然找不到丟掉的那部分,我們只能想別的法子補救。」

  「方才我看過那位少俠了,確實皮相好。教主既然喜歡,不防在他身上好好調教一番,說不定這位少俠,還真能幫教主你推演出缺掉的部分。再則,即使中途出了岔,有了經驗,我們可多找幾人來。」

  女瑤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放聲大笑。

  白落櫻:「?」

  她被女瑤含笑望一眼。戴著面具的教主戲笑道:「你知道你找了那批沒有練過武的孩子過來,江湖上又要怎麼說我了麼?我已經是老妖婆了,現在又要加上『採陽補陰』。臉嫩的江湖兒女們個個義憤填膺,氣江湖上竟然有我這個老妖婆!於是三不五時的,他們又要開始來我落雁山打打殺殺,要對我除之而後快……」

  白落櫻聽了,忍俊不禁,也跟著笑一聲。

  教主的風評,在江湖上確實很糟,很糟。

  卻是女瑤說了一半,好像想到了什麼。她眸子陰起,閉口沉吟,良久不語。

  破雲穿霧,一聲尖銳鳥鳴從雲翳間傳來。女瑤抬頭,看一隻鶴從高處飛下,白鶴拍翅,飛縱如梭。它在空中盤旋,沖著女瑤再叫一聲。女瑤抬起手臂,那隻飛來的鶴落在她臂上,腿上纏著的紙條被女瑤扯了下去。

  白落櫻好奇踮腳:「哪來的野鶴?哪來的消息?寫的什麼?」

  女瑤將紙條展開,白紙黑字,字透紙背——逃!

  白落櫻:「……?」

  近日來的不對勁在腦海中回閃,自己病了很久的事,那想逃下山的正道奸細,村下關著少年少女們可能引起的後患,這張紙條給出的警示……女瑤盯著紙條良久,她臉色忽然一變,驟地縮起手掌:「不好!四大門派恐要趁我生病,聯手攻打斬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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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8:51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六章

  窗子被從外封上,有侍從立於下看守。內殿主人長日不在,以致殿中空蕩冷清。程勿扯過輕紗帷帳,繫成死結,再把案几、小杌、瓶罐、博物架搬動來去。他乒乒乓乓地在空無一人的內殿折騰,踩在小几上,手裡抓著繫死的紗帳。他貼牆踩窗,尋找下腳的地方,並利用自己三腳貓的輕功,攀著牆壁向上縱。

  宮殿巍峨,下方有人看守無法通行,橫樑上方有天窗和頂瓦。程勿不斷上跳、攀爬,他費了好大力,才躍上橫樑。程勿跪在佈滿塵埃的橫樑上,擦了擦額上的汗,歇了一會兒。他的下方亂七八糟堆起來助他高登的架子,他蹲在高處,摸了摸自己後腦勺結痂的傷,溫潤漆黑的眼中露出微得意的笑意——

  女魔頭把他關在內殿不理不問,以為他就逃不出去麼?

  上下求索、頑強自救中,程勿聽到外頭越來越近的說話聲——

  「教主,誰給你傳的紙條消息?誰這麼幫著斬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內應?真的不是你的愛慕者?真的不是……」

  「不認識不知道沒聽過!區區四大門派,不值得我派奸細……安排弟子們撤離落雁山做得怎麼樣了?他們多方聯手,早有預謀,現在不是硬碰硬的時候。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麼?」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經帶著隨從分批撤退。幾位長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來……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麼?他們肯定都是沖著你來的,你的身體還沒恢復,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對了那個少俠教主你還沒用?太急人了,你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裡!我們要不乾脆下山幫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給你的事做了麼?跟朝廷聯絡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後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負責……」

  二女說話,漸行漸近。一為斬教教主女瑤,一為聖女白落櫻。

  程勿少俠側耳傾聽,他聽出女瑤的聲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程勿慌亂向下跳時,劈裡啪啦帶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滾落在地上時,內殿側門刷地被拉開,紅袍女子面無表情地站門口。

  四目相對,哐當一巨聲!

  身旁搖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壓去,少年倒在一地亂糟糟中,他雙手抵擋,頭臉卻被拉雜一通雜物砸得灰頭土臉。他好不容易站起來,手裡纏著的帷帳再一絆,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慘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銳,刺到了骨肉。少俠容顏俊俏秀麗,但滿面的黑,滿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門口的女瑤和白落櫻:「……」

  看少俠臉色青青白白,他漲紅著臉一瘸一拐地爬起來,女瑤輕輕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後白落櫻歪腦袋、好奇研究這位少俠在做什麼,孰料女瑤刷地轉身,將門關上。白落櫻冷不丁被關門外,她不甘心地捶了兩下門,沒人應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幫,盯著木門半天,才不甘心地離去,忙碌斬教撤退的事。而殿內一轉身,女瑤背靠門,望著從雜物堆中站起來的程少俠,喝他的語氣很古怪,並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宮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強地抿著唇。他遠遠防著女瑤,盯她的一舉一動。幾次見面都吃虧,見到女瑤,程勿不自在又難受。他低著頭,臉發紅,唇也一陣刺痛。大約因被虐得厲害,少俠緊貼著牆,不敢讓女瑤靠近。

  女瑤緊接著說:「正道那些偽君子等著滅我山門給我找麻煩,你躲在屋裡也要給我找麻煩……」

  程勿聽到了「正道」「找麻煩」,他一愣後,心中大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非是不報,時候不到。本來不打算開口跟這個「小人」浪費口舌的程少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瑤:「……」

  女瑤眯眼,眼中神色變得危險邪氣。程勿將雀躍的語氣壓下,聲音低沉:「真的?」

  女瑤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過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後退的程少俠。整個宮殿都是女瑤的,程勿避無可避。他一個勁地貼著牆、恨不得鑽到牆裡去,女瑤已經氣場淩厲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裡瞄,他要逃時,「砰」一下,女瑤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牆上,將他躲的路子擋住了。

  姑娘個頭嬌小,他低頭俯視,忽聽到細微聲音。程勿眼睛餘光一瞥,臉色立時難看:只見以女瑤按牆的手掌為中心,牆壁如蛛網般,一絲絲、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牆上,密密麻麻的,爬滿了皸裂裂縫。

  程勿僵硬著,被駭得一動不敢動:「……!」

  女瑤面具未擋住的紅唇一張一合:「看來正道聯手攻我落雁山,你覺得邪不壓正,心裡高興得很,恨不得我們馬上敗了,被正道繩之以法。但你以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謂的正道,四大門派為首。所謂的邪道,我落雁山斬教為首。近十年來,我斬教居於關外,正道佔據關內,彼此或有衝突,但皆是小打小鬧,整體上說,雙方衝突不大,相安無事。」

  「按你所說,正道四大門派對我斬教恨之入骨,因我斬教無惡不作,罪大惡極。然何以十年都沒有過的衝突,突有一日,四大門派驟然聯手,欲打上落雁山,將我斬教除之後快?」

  程勿微懵:「四大門派代表正義,想滅你們,還要看時間?如果不是為了正義,你以為是什麼?」

  女瑤冷笑,她捏住少俠下巴,眸子陰下。極近對視下,她眼中冰刀霜劍,中蘊森然而殘酷的風暴:「少俠,我告訴你,這世上,永遠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門派每次聯手,從來不是因為你口中的『正義』,而是因為『利益』。」

  「古來王朝國都建於長安,關中門派們佔據優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勢力要保持優勢,必背靠朝廷。他們瞧不起我斬教這樣的小門戶,也自然懶得搭理關外這小地盤。但如今形勢不同,新朝大魏結束亂世,定都洛陽。潼關和秦嶺,相距千里遠。我關外西林落雁山,距離新的國都洛陽,地理位置實在太優越……」

  「新朝初建,四大門派經營了百來年的與朝廷的優勢消失殆盡。他們想辦法與新朝打好關係……新朝初啟,無論對哪個門派,都一視同仁。已經安逸了百餘年的四大門派焉能不慌?而我斬教佔據這麼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傳些風言風語,四大門派怕我先於他們,和新朝搭上了關係。怕我斬教從此洗白,變成朝廷勢力,他們再奈何不了我們。他們日夜不安,輾轉難眠……這才是四大門派聯手,想滅我斬教的真正緣故!」

  女瑤唇與他靠得極近。香風徐徐,讓少俠渾身僵冷;她聲音溫涼,低笑著誘惑他:「你以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說我老,說我壞,就是真相?」

  程勿大腦轟鳴、警鐘響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瑤。

  女瑤隨口而談,她輕描淡寫,就將一個程勿從未碰觸過的江湖利益關係展示給了他看。江湖上的傳聞,和女瑤口中的像是兩個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沒有人把江湖勢力和朝廷聯繫起來看。在此之前,程少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壓正。四大門派必然代表正義,他們代表正義,所以對斬教除之而後快。但在女瑤眼中、在女瑤眼中……

  女瑤眸子閃著詭譎光澤,志得意滿的笑意加深。她輕蔑地哼一聲,想一個小孩子,心中的道義真是容易動搖。程少俠臉色時青時白,取悅了她。然她剛放鬆,便見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貼著牆壁,盯著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樣?你想說別人都誤會了你,你不是壞人?我不該將你當作敵人?」

  程勿長睫飛揚,臉上還一團黑一團白:「不管別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對我做的事,足以我定義你為『壞人』!我從未誤會你!」

  話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瑤肩膀。女瑤微發怔,然身體反應極快,他剛抬手,她便運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從她手裡逃走,女瑤反手相折,擋住他的攻擊。兩人身體緊貼,手腳齊用。攻勢強硬,一打一回!衣袍飛捲,他們姿勢換了一次,接連過了五招!

  女瑤心中大凜:這個少俠!

  他此前還糊裡糊塗不懂武!

  這次居然可以和她過五招!

  五招之後,女瑤占了上風,重新將程勿壓在牆上。她喘著氣,眼中浮起惱怒之色。一掌拍在牆上,牆壁再裂。她將要說話時,外頭哐哐哐砸門:「教主,下山刺探的人回來了!真的有人秘密向我落雁山行來!真的是四大門派聯手了!」

  女瑤手壓程勿脖頸:「要麼打敗我,要麼臣服我。」

  門外:「教主!」

  女瑤再喝:「聽清楚了麼?!」

  時間緊迫,女瑤沒時間與程勿浪費,她放開他,沉著臉轉身便走。強大的氣壓一解除,程勿身子一鬆,沿著牆壁滑坐在地。被女子強大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他臉滾燙,心臟還在突突劇跳,女子的長袍掠過他臉頰。

  女瑤掃了掃被程勿弄得一團亂的內殿,瞥少俠癱坐在地的樣子。他鬢角滲汗、秀麗清雋,讓她心中一動。女瑤面無表情:「像你那種蛤蟆跳的方式,猴年馬月能跳到你想到的地方去?」

  程勿:「……!」

  女瑤繼續面無表情:「輕功不是你那樣亂來的。你想從下往上跳,但憑內力不行,你得有心法。」

  程少俠剛放下的心重新猛跳,他驚疑不定地捂著心臟,抬頭看到女瑤垂下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眼中笑意微微,像在說:我知道你在搞什麼,但我不在乎,也不想說你。程勿心跳砰砰,大腦空白。他臉燥:她知道!原來她都知道!自己將內殿亂成這樣,自己想要逃出去的心思,女魔頭全都知道!

  他全身肌肉驟繃,心中湧起驚恐:女魔頭要殺了我!

  然而女瑤眼皮下垂,她面具下,唇角的笑玩味極重。她輕啟紅唇,念了兩句話。簷下懸鈴叮咣撞擊,殿外下屬再催,女瑤嚇了程勿一大跳後,心情終於愉悅。她哈哈大笑著,踩過一地碎片,甩袖而走。而她留給了程勿兩句心法,那絕妙至上的、斬教人人羨慕卻不可得的輕功心法。

  她念道:「玉皇開碧落……」

  「……銀界失黃昏。」

  程勿怔坐殿中。

  腦中回蕩著她將他壓在牆上低沉說的話——「要麼打敗我,要麼臣服我。」

  陽光穿過窗照在地磚上,塵霧漫揚。他將臉埋於膝蓋中。程勿低著頭,面上神色冷毅堅定——

  女瑤。

  籠罩在江湖兒女頭頂上空的陰影女瑤。

  她大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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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9 08:57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七章

  出了關,離西林落雁山已不遠。在鎮上聚頭休憩時,各大正道弟子招呼各自門派的事,彼此疏離而客氣地點個頭。反倒是兩個賊眉鼠目的年輕人急匆匆趕來,諂媚無比地伺候眾正道弟子們:

  「我叫陸嘉。」

  「我叫任毅。」

  「我二人是青蓮派派來給各位提供消息的,嘿嘿。雖然我青蓮派名義上以斬教唯首是瞻,但我們棄暗投明,我們有一顆正義多得擠不下的心!就想為正道拋頭顱灑熱血!就想出賣斬教!有什麼需要,各位儘管提!」

  如此一番油膩而誇張的討好,讓正道弟子們各個反胃,紛紛表示沒什麼需要幫忙的。魔門以斬教為首,青蓮派不過是斬教門前的甲乙丙。當正道門派們要討伐斬教時,做慣了「甲乙丙」的青蓮派拍手響應,派來了陸嘉和任毅二人做內應。奔著剷除斬教目的前來的正道弟子們看一眼兩個魔門弟子過分巴結的笑容,心中紛紛鄙視:吾等浩光,不與爾螻蟻為伍!

  陸嘉和任毅壓根不在乎正道弟子們不屑的態度,沒人理會他二人,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動握手:

  「女瑤不在!我們要說女瑤的壞話,反正她聽不見!」

  二人以女瑤為參考,點評來往通行的正道弟子們——

  「藥宗全是女子,不過長得一般。最好看的還是她們宗主,冰清玉潔,高貴出塵。比女瑤那張僵屍面具臉順眼多了。」

  「那個羅象門的大弟子一直皺著眉,苦大仇深。他該不會暗戀女瑤吧?」

  「真陽派的那個小白臉,長得真俊!在這裡面長得最俊了,我看女瑤說不定暗戀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熱火朝天、激情澎湃時,見他們盯著的「小白臉」青年側了目,往這裡輕輕瞥一眼。陸嘉和任毅正襟危坐,那「小白臉」立在驛站馬廄邊,跟小二說了個什麼後,向他們走了過來。

  青罩白衣,行雲流水。他在一眾人中,眉目清明映秀,氣質溫潤含情。他只是款款走來,兩個邪道弟子已一陣緊張,覺得有些不敢直視。

  遠方皺著眉苦大仇深的羅象門大弟子蔣聲往這裡瞅了一眼,哼一聲後移開目光;與女弟子們交代任務的藥宗女宗主美眸微閃,心不在焉。青年人走來這短短幾步路,他已經惹來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這位相貌氣質皆出眾的青衣男子,是真陽派的一位地位極高的長老,名叫謝微。兩個不熟悉正道的魔門弟子只知道謝微是門派裡的骨幹,具體地位有多高,他們也不清楚。

  謝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禮地問:「我等人已到齊,請問青蓮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斬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謝微的聲音不高不低,周圍弟子們都聽到了。那個全程皺著眉黑臉的羅象門大弟子招呼師弟師妹們過來,美麗的藥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們過來聽講,群龍無首的朝劍門磨磨蹭蹭跟過來。

  那黑臉黑了一路的羅象門大弟子忽然開口問:「人什麼時候到齊了?不是說請來了夜神張茂麼?人呢?自從下山,我可尚未見到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殺手呢。」

  他語氣奚落,嘲諷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讓人難以產生好感。

  相貌出眾的大好青年謝微說話始終和氣,他回答:「那位是獨行俠,大約獨自行動,不與我等一起。」

  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各有微妙齟齬,不是那麼對付。然為了對付斬教,為了完成掌門臨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瑤」,他們壓下各自脾氣,分享信息和意見。日頭暗下,夜色漸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說話;燈燭搖晃,他們面色各異。

  大霧起,天上星辰流轉若銀光長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巔,星光照著他高挺的鼻樑,他目光冷銳地凝望著不遠的山峰。天上雲翳徘徊若飛,忽一瞬,雲層完全遮住了天上懸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將刀一抽,青年發出一聲嘹亮長嘯,縱向那屹立在視線中、被薄霧遮擋的山峰——

  關外西林落雁山!

  斬教的大本營!

  青年在黑夜中飛縱,身形如豹,刀勢如電。當天幕降下,當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張茂!他身負任務——

  「女瑤!」

  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借著夜色掩飾,在兩個魔門弟子的帶領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陽派的弟子謝微目光瑩潤,略有複雜之色。他帶領弟子們從東而行——

  「女瑤!」

  羅象門中的大弟子,那個總皺著眉的青年蔣聲,當夜色暗下,當目標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凝起真氣,和弟子們從西抄去——

  「殺女瑤!」

  藥宗的年輕女宗主囑咐弟子跟在最後方——

  「殺女瑤!」

  既無掌門長老、也無首席大弟子領路的朝劍門弟子們一哄而上——

  「殺女瑤!」

  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四大門派領著弟子們衝向同一個目標。他們盯著西林落雁山,人從散到聚,再從聚到散。他們在寒夜中奔襲,星光在他們頭頂閃耀。從探知女瑤生了重病、到採取行動,正道將消息瞞得很緊,他們和魔門的青蓮派裡應外合,他們做足了充分準備。

  四大門派的弟子們衝上山,斬教面對浩蕩人馬,哪怕女瑤再安排,面對人數也毫無優勢。斬教節節潰敗,四大門派勢如破竹!

  夜和霧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龍,密麻如網。黑袍女子戴著面具站在山巔,目光冷靜地盯著山中流龍般的光,聽著四方下屬們慌亂的彙報。斬教式微,人少,無法和聯手了的四大門派相抗。山巔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們著急看向教主臉色。人聲漸近,聖女白落櫻還在苦苦勸女瑤:「教主,他們目標一直是您!您現在身體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們為您護行!」

  笑話!她逃?!受天下人恥笑?再誰來護教徒?女瑤垂目,她面上的銀色面具在燈火中發光。

  她負在身後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櫻為首的長老、下屬們看向她,見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瑤腰間,金白色的長帶飄然流光。女瑤忽然一抽,光華璀璨,一道流光飛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無風自響。光華耀眼而危險,白落櫻等人紛紛後退,看向女瑤的武器——九轉伏神鞭!

  上殺神仙,下打人君!

  女瑤高喝一聲:「兒郎們,跟我衝!和他們所謂的正道,好好玩一場!」

  燈火燎原,她氣勢磅礡,威壓迫人。她高躍而起,一縱數丈。手中長鞭飛揚,迎面一眾撲上來的年輕正道弟子們。衝在最前方的弟子們渾然未覺,只看到數道金色寒光抽來。劈裡啪啦,火光流竄,金色所到之處,皮開肉綻,眾人淒厲呼痛!

  正道弟子們被抽飛、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們掙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紅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雲海如濤,夜星在上空搖曳。女子所到之處,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惡鬼修羅,赫然穿梭於人群。每走一步,伏屍百步!

  積雪覆在山腰,綠色如海浪席捲山林。風聲嘯耳,女瑤長袍飛揚,烏髮掠面。她立於高處的新綠樹枝上,手握長鞭:「誰來殺我?!」

  四方雲動,千萬星光橫亙蒼穹,天地間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瑤傲然長立,她的聲音在山林松濤間回蕩,將壓在眾人心頭的恐懼傳遍山林:「誰來殺我?!」

  「女瑤……」

  「她她她就是女瑤!」

  「救救命女瑤來了!」

  身後的白落櫻等斬教高層們大笑出聲,教主風采照人,激起他們心中豪情萬丈。義氣填膺,白落櫻一舉抽出袖中玉笛,橫於唇前:「教主我來助你!」

  其他長老們、隨從們紛出武器:「教主我也來助你!」

  「我等前來助你!」

  玉笛橫唇,曼妙旋律鋪陳天地間。音色明亮,動人心魄。那魔音穿耳,與金色的九轉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慘叫聲不絕。衝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們口鼻流血,他們捂著耳朵,視線模糊。他們向後退,被笛聲阻攔撞樹;他們往前走,長鞭劈開骨肉!

  漫山鮮血,激戰不絕!

  戰鬥發生在山巔。正道弟子們年輕,不知女瑤的厲害,他們無知地衝上山巔和女瑤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門的兩個小嘍囉,陸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衝去。聽到滿山谷的笛聲和求救聲,兩個投奔正道的小嘍囉慶倖無比:「還好我們兩個聰明。」

  「就是!女瑤可是跟他們正道的掌門齊名的大人物,直接跟她打,還要不要命了?」

  「就讓那些傻子去送死,消耗女瑤的戰鬥力。我們兩個在後面放放火,喝喝彩,鼓鼓勁就可以了!」

  兩個小嘍囉握手,沾沾自喜。戰鬥全都轉去了山巔,他二人摸去了女瑤的寢宮外面,舉著火把,想一把火燒了這裡。等日後論功行賞,女瑤死了,他們燒了宮殿,也是大功一件!陸嘉和任毅聯手放火,火焰高躥,撲向那座宏偉雄壯的殿宇。

  兩人開心道:「放火最安全了,嘿嘿嘿。」

  大火燃燒,煙霧彌漫,熱流從地表傳來。內殿中,程勿少俠從睡夢中睜開了眼,被嗆得咳嗽不住。火色紅光凜凜,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程勿少俠趔趄著、咳嗽著,飛快地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尚不知發生了何事,他已清醒過來,目光一瞬間變得明銳犀利。他撲沖向緊閉的窗戶直叩:

  「有人放火咳咳咳!」

  「女瑤!你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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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0 09:54 A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八章

  縱觀人生,以程少俠一貫穩定的運勢來看,他被困在火場並不意外。然此時程少俠年方十七,他前十七年的活動範圍太窄小,讓他不足以意識到自己的天賦。女瑤的內宮沒有隨從,幾日來只有程勿一人。若非女瑤時常欺負他,程少俠簡直覺得被關的日子也沒那麼慘。

  「救命咳咳咳!」

  半夜中,程勿被火的熱度烤醒。殿中未點燈燭,窗上映照的火紅色已明耀無比。程勿大駭,他跌跌撞撞地拍窗、拍門。為防他逃走,內殿的門窗皆封得實,程勿一挨身,門窗的溫度非常高,證明大火已經燒到門外。

  當機之際不可盲目開門窗。程勿並不知道這個道理,他的人生經驗非常匱乏。門不好出,因為內門外還有宮殿外門,不方便逃行。眼見窗子滾燙,他猜火燒到了這裡。只想著趕緊逃出此地,煙霧燎燎,他屏住呼吸去撞窗子。他用平生最大力氣去撞,不知不覺間,體內龐大的內力也被他用上。一扇窗被內外交夾,一方是勢大湧來的火,一方是持續加力的程勿。「磅」一聲巨響,窗子被催翻,火勢如海,氣勢洶洶地撲向窗內的程勿。

  程勿被撲過來的火浪直接掀飛。火入窗,大勢已成,殿內的帷帳輕紗提供了機會。火捲上飛紗,燒得更為旺盛。程勿被掀飛之時,激靈之下順手一抓,抓住了簾帳。他一頭灰一臉黑,火的溫度烤著他,煙火熏出了他的眼淚,也嗆得他胸口憋悶。不敢耽誤功夫,火就在下方,程少俠駭然之下,沿著帳簾就向上爬。

  他猛然間想到屋頂!

  火海中程勿勇於自救,他被幾次捲入火潮中。火中時而發生爆炸,「砰然」聲讓人心悸。火苗竄上衣袍,程勿大腦僵硬,心神緊張下,卻又出奇的冷靜。他將衣袖挽起扎實,爬上了橫樑。連喘息功夫都沒有,他向上一跳,想跳出頭頂的瓦片屋簷!

  火上升速度極快,一扇扇窗子倒了,門也倒了。之後是樑木,是熊熊燃燒的家具。程少俠像猴子一樣在橫樑上跳來跳去,他猛敲打上方的屋頂。他要運用自己的力氣把上方的瓦片頂開!

  當是時,程勿將魔頭女瑤從祖上十八代,罵到了祖下十八代!若非她封著內殿,關著他,何以大火燒面,他卻出不去,眼看要被燒死在這裡?他剛從家裡逃出來,他還沒有享受大好人生,像春姨給他的話本裡人物那樣過快活的日子,他就要折在這裡了。世上有人這樣壞,他好心救的一個人,不光欺負他,還要燒死他!

  「咚咚咚!」

  程勿拼勁全力去撞,他跳來蹦去地躲避火燒上自己的衣服。越站得高,他被煙火熏得越厲害,越是頭腦昏昏。程少俠滿臉淚水,擦一道黑一道。他掀屋頂掀得力氣大,手也被劃傷。滿手血,滿臉淚,程勿人生悲催到極致。

  全靠對女瑤的怒意,支撐他沒有在火裡暈過去,還有力氣去頂屋瓦。

  他抽抽搭搭地掉眼淚,想他非要出去,非要讓女瑤後悔!

  宮殿外的兩個魔門小嘍囉,陸嘉和任毅,暢快地欣賞著自己放的這把火。大人物都去山巔上打了,這裡安全無比。遠看到宮殿起了火,回來救火的也寥寥無幾。陸嘉和任毅心安無比地躲在這裡,他們體內血液沸騰,喜滋滋地交換眼色:「一直躲在這裡好了。等正道傻子們解決了女瑤,咱們就過去邀功!火可是我們放的啊!」

  兩人樂呵等待中,忽見面前被火海包圍的宏偉宮殿「霍」「隆」幾聲。巨響後,在兩個魔門嘍囉震驚的目光下,一個少俠披著一層金色羽翼騰地飛起,像是從火海中涅槃重生的鳳凰。半空的碎瓦木頭金屑中,少俠半跪在宮殿屋頂上方。

  他面容俊俏,眼眶發紅。掀翻屋頂跪在最高處,他劇烈喘著氣。成功沒有讓他大悅,他仍沉浸在被困火海的恐懼和害怕中。滿腦子的女瑤,滿身的動力,程勿脫困之時,心弦已至緊繃。

  程勿胸口劇烈起伏,頭頂星空如海,腳下火浪鋪天。呆傻站在地上的兩個嘍囉被他目光一掃,全身如墜冰窟。程勿盯著他們,目光銳寒,悲聲大喊:「誰都欺負我!」

  陸嘉和任毅齊齊往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厲害少俠:誰?少俠你再說一遍!誰欺負誰?

  程勿已經脫困,斬教發生了什麼他不在乎,他眼睛只看到放火燒他的人!無法原諒,滿心悲憤,程勿呈大鷹展翅之狀,從火海上空縱下,向兩個嘍囉掠去。

  玉皇開碧落,銀界失黃昏!

  無人有心思理會這邊狀況。斬教之前被女瑤安排走了一部分人,剩下的這部分人,正跟著教主浴血奮戰。此時此刻落雁山頂,真正的大魔頭女瑤正殺人殺得酣暢淋漓。她立在血泊中,修身如玉,手中金鞭如火尾,勢如破竹。

  等四大門派的幾個大弟子、大人物終於趕到時,見門下弟子們都在慘叫著躲開女瑤。幾人一個激靈,呆呆地看著夜空下的血海,和血海中的修羅女瑤。女瑤睥睨看來,銀色面具上血跡幾滴。她似笑非笑,走向他們。

  眾人不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四大門派中,實力最弱的藥宗不敢動,朝劍門無領頭人在,他們瑟瑟發抖。真陽派的長老謝微、羅象門的大弟子蔣聲,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今日四大門派和斬教撕破臉,但凡讓女瑤活著出去,倒黴的都是他們。走到這一步,無論女瑤重病的傳聞是真是假,他們都要上!

  謝微和蔣聲沉住氣,一言不發,二人一左一右,一同撲向女瑤!

  女瑤的動作一滯,當即迎鞭揮向這二人。這二人雖不及他們掌門,但也是門派中的武功佼佼者,和女瑤之前對付的那些門派小弟子不同。兩人凝氣與女瑤周旋,竟也將女瑤短暫困住。空氣中流竄的笛聲一頓後,再次響起,眾正道弟子剛喘過氣,就重新頭腦昏昏口鼻流血。

  藥宗的女宗主一邊吩咐弟子們去幫忙救人,一邊抬頭,看到了立在高處樹杈上、衣袂被風吹動搖曳的美麗女子:「吹笛的人在上方!」

  其他幾個有實力的弟子一看,立刻運功飛起,向高處的斬教聖女白落櫻殺去。斬教的長老們、高手們哪裡示弱,抄起武器便去幫助聖女和教主迎敵。一時間,雙方誰也奈何不得誰。

  忽然間,女瑤握鞭的手一僵。她體內內力驟然一空,從內爆發的寒意席捲她。女瑤暗道一聲不好,知道因為運功太甚,今年體內本就未壓下的隱患再度爆發!此時此刻!

  高手過招,細枝末節都是轉機。女瑤一個僵硬,對面的謝微和蔣聲已經趁勢反轉,合力將她壓下。女瑤跌撞後退,臉色煞白。然還不夠,黑暗中,驀然掠起一陣黑風,向她撞來。女瑤腰腹被狠狠一撞,她咳嗽著往前撲,揮起長鞭,卻不擋對方淩厲攻擊。

  像是徒地刮起的黑旋風!

  黑衣青年刀滿如寒月,一刀刀砍向女瑤!

  謝微和蔣聲一愣後,即刻配合!

  斬教眾人分.身乏術,不覺急呼:「教主!」

  黑衣青年身法奇異敏捷,不走尋常路,在黑夜中如虎添翼。他善於把握機會,女瑤招招凝滯,他招招逼迫。女瑤被他們聯手一步步向山巔外推,她內力衝撞,周身一時冷一時熱。眼前視線模糊,女瑤唇被咬破,體內絞痛之意讓她吸氣連連。

  一刀刀、一劍劍!

  鮮血淋漓!

  那黑衣青年!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殺手,夜神張茂!

  白落櫻狼狽落地,她被藥宗弟子們逼得魔音再無法起到效果。她看到教主有難,那黑衣青年實在太厲害,而斬教其他高手都被正道弟子們拖著趕不過去。白落櫻心中惶然,目光焦急地盯著那黑衣青年!

  她自來修習以音禦敵,她的武功稱不上好。然而!然而!

  白落櫻握緊手中玉笛,旋身躍上半空,從高處攻去。破開頭頂新生綠色枝杈,分枝拂葉,她沖著那逼攻女瑤的黑衣青年,手中玉笛敲向青年。青年背後如長眼,錯步而躲。卻不防備白落櫻不想著攻擊,而是從後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全身貼去。摟抱甚緊,掙扎不開!

  張茂:「……!」

  白落櫻將全身內力凝於手中,抱著張茂的腰向側撞。她不管不顧的共沉淪姿勢,她陡然的出牌不按套路,竟將張茂制住!兩人一同向旁邊的千年古松上撞去!再被撞下坡,向濃密綠色林海滾去!

  張茂一走,謝微和蔣聲不受影響,二人合力,將女瑤逼向懸崖口!體內不斷發生爆炸,爆發的隱患讓女瑤跌跪在地,冷汗滿頭,握鞭的手已是發抖。

  頭頂星空如隧,流光飛落。那星海中若有大洞,排山倒海,滔滔不絕,有銀色星辰從中飛出。

  長髮汗濕,一身傷痕,女瑤忽而抬頭,透著銀色面具,二人看到她眼中詭譎的笑意。天上的流光若飛在她面上,時光似短暫停滯。眾人聽到她輕聲:「殺我?」

  「我縱是死,也絕不落到你們手中!」

  身後雲濤滾浪、懸崖無底,頭頂星光爛爛成雨,銀色的雨海將將凝成。

  她驟然笑得古怪,毫不猶豫,向後跳去——

  「女瑤——!」

  「女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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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0 10:27 A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九章

  人間四月,星墜如雨。

  林風如潮,四野幽黑,程少俠匆忙而慌亂地行在山間松濤中。他此前從未殺人,那兩個欺辱他的小嘍囉,事到臨頭,程勿也只是把人打暈了。隨後他立於宮殿前,看到正道和魔門弟子們的大戰,意識到女瑤正有旁的重要大事,此乃他逃脫其魔掌的大好機會!

  倒黴倒了一路的程勿少俠心中大喜!

  一路眾人往山上走,程勿往山下跑。他不光要躲著魔門人,還要躲開熱情的正道弟子。程勿深覺雖說邪不壓正,然自己已經運氣差成這樣了,實在沒必要跟著添亂。也許沒有他的幫忙,正道反而能勝了呢?

  就讓女魔頭失聲痛哭悔不當初吧!

  然後程勿迷路於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難找,岔路太多,叢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綠海,聽到一重重的松濤聲。寂靜的環境讓程勿心悸,他惶然而沮喪地跌坐在地,努力壓下心頭的負面情緒,研究怎麼在斬教人沒反應之前遠離這片晦氣土地。

  忽然間,天地聲音倏靜,萬物息聲。

  天宮上空某一方向,亮光赫赫,瑩瑩然照天。星光盤旋流轉,以肉眼可見之速,拖著光亮長尾,劃過天邊,向下跌來。在幽靜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掃過,明亮迅捷,人間大撼!

  程勿猛地站起,看向這星墜如雨的天地異象。

  同時間,落雁山上,無論正道和魔門,弟子們都仰頭,滿眼震撼地看那星光點亮整片天穹。沙沙沙,似風拂過,又似雨聲滴答。亮光照在每個人眼中,打鬥的弟子們鬆懈,小聲討論起這異象,惶惶猜測這是上天的何等預兆,是吉是凶——

  「天要毀滅了麼?因為我們滅女瑤?不能吧?」

  身後弟子竊竊私語,被蔣聲狠狠剜一眼。而山巔之上,頭頂流星飛落照耀半邊天,名門正道出身的謝微和蔣聲也不覺抬頭,看向那滿空搖曳的星海。一尾尾亮色,一道道清光,來自天盡頭,投懷送抱,飛向那向崖下墜去的女瑤。

  半刻失神,讓二人只來得及看到女子掀起的長袍和髮尾。他們快追一步,也只立在山頭,眼睜睜看著擁星載雲,女瑤消失在二人視線中。頭頂星墜不住,謝微和蔣聲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斬教教主女瑤的生死,比整個斬教的滅亡都更重要。

  天地大亮,星墜數息而不滅。

  女瑤跌落山崖,當她無可著落,她體內的隱患大爆發,讓她痛苦不堪。快速的墜落和體內的痛意,讓她手中緊握的鞭子離開。「九轉伏神鞭」,這歷代作為斬教教主武器的金銀色長鞭,被捲在雲濤滾滾的半空中。離開了主人,它墜勢更快。它消失在綠海山林中,悄無聲息,不知何時才會重見天日。

  緊接著,受急速流動的空氣衝擊,女瑤面上始終覆著的半張銀色面具被脫落。

  如雨星辰紛紛然,緊追著向下跌去的女瑤。萬千散落星光照在女子長髮淩亂的面上,映在她在寒風中掀捲的長袍上。萬千流星奔逐,千年難遇一遭。女瑤卻絕無心思觀賞,她的內力消失極快,她身體痛苦,讓她連墜速都控制不住。

  睜開眼,女瑤與漫天星光對視。她難得自嘲:我也有今日。

  恐怕這次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歷數斬教數代教主赴死方式,我當別具一格,為後世恥笑萬萬年。

  罷了,罷了——

  風起雲湧,程勿立在天地間,轟然間,他的衣袍被風吹起。他仰頭看天上流星海潮,耳根一動,瞬間被更強烈的聲音所吸引。被人間異象震撼之時,眨眼時間,呆呆仰望上空的程少俠看到了天邊飛來的一道黑色影子,他意識到了不妥!

  程勿當即跳開欲躲!

  哪怕上蒼真的選擇毀滅大地,要欺負的人,也不該是他這個路人甲呀。世上高個的人那麼多,天要塌了,不該他去頂啊!但星光和黑影一同追隨著他,程勿臉色慘黑。他只來得及躲開一步,運起體內內力去擋。下一刻,上空掉下來的「重物」砸到了他身上。

  噗通一聲巨響!

  山道地上被砸出一個大坑,程少俠被「重物」砸到了坑裡。他吐了口血,眼前發黑,手伸出向上想喊「救命」,但下一刻,他便暈了過去。

  而星墜速不變,光華奪目。

  ----

  斬教教主跳崖,大壓力減小後,其餘斬教高手落網不在話下。正道弟子們惶惶然地頂著人間異象,先去綁了斬教中沒來得及逃走的弟子們,然後聽從大弟子的吩咐,去山間搜尋找人,尋找失蹤的女瑤下落。

  星落山肩,謝微和蔣聲溫聲討論:「女瑤是真的被你我打下山崖,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蔣聲冷冷地看他一眼。

  謝微眼神輕飄:「你再瞪我,女瑤也回不來啊。儘量找吧,實在找不到……」他笑了下,溫潤面孔還是那麼秀麗,「反正我門派師兄不會責我,就是你要多費勁些了。」

  謝微他師兄是門派掌門,真陽派和斬教的仇不是那麼大,謝微想交代過去還是容易的。倒黴的是蔣聲,蔣聲所在的羅象門和斬教之間的仇頗難解,而且因為蔣聲自己出身自帶的麻煩,讓別人很容易覺得「女瑤失蹤,蔣師兄一定幫了忙」。

  蔣聲深恨女瑤帶給他的麻煩!

  兩個正道弟子討論女瑤失蹤之事討論得煞有其事,頗有章程。背後,藥宗的女宗主羅起秀領著弟子們救治完了所有受傷的弟子後,回頭看了謝微和蔣聲一眼。女宗主如仙子般高貴冷漠,她年紀輕輕初擔宗主,有心呵護門下弟子,連此次行動,前來的四大門派,也只有藥宗是宗主親臨。

  然無人在意這個武力極低的年輕女宗主。

  藥宗的弟子們心中不平,但他們的女宗主只是眼神淡淡地瞥了那兩個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青年弟子一眼,就去交代弟子們別的事務。等到弟子們離去,女宗主羅起秀盯著謝微和蔣聲立在山巔的背影,她眸心顏色清淡,神色卻自複雜。

  ----

  星雲如皚,流光入懷。

  小半個時辰後,山林中某處大坑,一隻蒼白的、腕骨突出的手伸了出去。這隻手吃力地掀開了身上砸中他的某個東西,程勿一臉土、一臉黑,他吭吭哧哧地從大坑裡爬出去,間接咳了兩口血。

  程勿坐在地上喘氣,他抹把臉上的土,揉揉被土弄得視線模糊的眼睛。睫毛顫抖,程少俠明亮的眼睛漸漸能看清東西。他看清了被自己掀開的、之前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個人。程勿憋屈無比地吐口血:他倒黴出了新境界,走在路上都被從天而落的一個人砸暈。

  那個人從天而降,砸到他身上。所有的衝擊壓力被他免費分擔。

  程勿微羨慕:怎麼別人運氣就那麼好呢?

  他心中滿是悲催、難過、憤慨、不甘,但他又真的是一個善良的人。哪怕心裡不高興,程少俠也走過去,用腳尖扒拉扒拉差點砸死他的那個人。星光流動,滿天銀輝中,程少俠蹲在地上,拂開了那人面上的土和血。他怔然,在流星中看清楚了這個人——

  這是一張小姑娘的面容。

  年少,稚嫩,大約不過十五歲。膚色過白,看著幾多柔弱可憐。長髮淩散,飾物皆無,姑娘安靜地睡在星光中。星辰如河,在她面上流過。而她輕輕蹙起的眉目秀麗、柔軟,婉婉含情。淋淋漓漓,鮮紅色的血似花汁,幾滴落在她姣好的臉頰上。幾片葉子落在她額上,襯得姑娘淒涼冷清,楚楚動人。

  程少俠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剎那,心口猛跳,異樣情緒湧動。

  程勿:……這是一個脆弱的、需要人保護的小姑娘。

  程勿的目光往下,落到了她全身沾血的衣袍上。少俠憐愛的眼神驀然變得冷漠,他想起了自己所遭受的殘忍待遇:這小姑娘這樣的打扮,一看之下,便是方才經歷了大戰。此時落雁山上的大戰有哪個?自然是魔門斬教和正道弟子們的大戰了。

  而這姑娘黑紅色衣袍的穿著……當是斬教弟子。

  程勿騰地站起來:斬教教主女瑤欺人太甚,天天折磨他,他將將差點被火燒死。他絕不要救一個斬教弟子!

  他想:就讓女瑤失聲痛哭悔不當初吧!

  程勿怕自己後悔,他不敢多看那姑娘清秀可憐的面容,他低著眼,轉身就走。他才邁出去一步,便聽到了周圍窸窣聲,人說話聲——「女瑤會不會在這裡啊?蔣師兄說落的方向,應該是這邊。我們怎麼還沒找到?這落雁山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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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0 10:40 A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章

  怪他身體比大腦反應快。

  程少俠雖只會耍三腳貓的武功招數,但他內力是女瑤都承認的強。前來搜尋的正道弟子們還未走到跟前,隔著一個坡,程勿就聽到了他們要抓女瑤。程勿看了看身後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這當然不是那惡名昭彰的女羅剎了。女羅剎怎麼可能這麼年幼?小姑娘大約只是一個普通的魔門小弟子。

  程勿一個不小心,他將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蓋住了那個大坑。反應甚快地把小姑娘從危險地方拖出,他自己因內力太充沛受傷不重,精力十足地背著小姑娘找到了一個山洞貓進去。一地獸類殘留的痕跡和味道,洞口用樹枝擋住,他與昏迷的小姑娘坐在裡面。程少俠屏住呼吸,聽外面尋人聲音飄近,再飛遠。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著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條薄線:我怎麼就手快救了你呢?我為什麼要救你這個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體重心偏移,她軟軟地向旁側倒,眼看要歪到擋住洞口的樹杈上去。程少俠眼疾手快,身子前傾,一把摟住姑娘的脖頸。山洞空隙小,外頭枝葉颯颯生風。沙沙風聲與洞中獸味混于一體,少年郎摟著小姑娘的脖頸,與她額頭相抵。

  他一目不錯,看到她溫白的肌膚,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閉著眼,周身靈氣不存,內力全無,然她的長髮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著他的手,讓他心生異樣。

  程勿冷靜而尷尬地側過頭,向洞外看去——

  透過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掃過整片長空,將蒼穹照耀宛如白晝。星落連綿,山間白雪傾覆。夜色深重,一層濃郁的寒氣上升,洞中涼如冰窟。少俠與少女抵著額,他艱難地忍過這段寒意。且他怕對方凍著,將手覆於她手腕上,將內力傳去。白雪之上,三兩叢花擠出土壤,抽出嫩芽,開出了幾多嬌嫩的花骨朵。

  寒與溫同處,冷與熱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處置斬教俘虜、滿山搜尋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邊發抖一邊不甘,再一邊憋著氣去救人。而流星飛颯,一夜甚為漫長。

  待女瑤從昏迷中醒來,她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小妹妹……」

  女瑤:哎,這句問候怎麼這麼耳熟?

  剛開口打招呼的程少俠一頓:哎,這句問候我說出來怎麼這麼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毀滅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對,女瑤對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間補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黴的程勿少俠,他又救了她,用的還是那句「小妹妹」的開場白。想不到他真厲害,能逃出來。

  面上冰涼,女瑤伸手一摸:面具沒了。

  她是長得多小,才會戴不戴面具,都被這個少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臉色陰晴不定,一聲不吭,眸子冰啄般盯著程勿。她這種眼神,破壞了她臉上那種柔弱的、被保護的氣質,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讓人心裡頗不舒服。而程勿少俠已經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個人就把她當好人了!

  程勿少俠刻意冷淡:「斬教沒了,是我救了你。」

  女瑤面無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壞人有良知!他為誰躲了半晚上!他為誰到現在都還沒逃出落雁山!這個小妹妹和他們教主一樣,對救命恩人一點感激都沒有!大概斬教的人都像女瑤那麼可惡!

  程勿心中氣急敗壞,怨惱自己心太軟。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長袍。他蔑視她:「雖然我救了你,但我對你們魔教一點好感都沒有。你不要試圖扒著我!現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這個壞人一眼,轉身就走出山洞。女瑤目送他離開,始終一言不發。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狀況,貿然開口不好,哪怕對象是那個看起來極傻極好騙的少俠。少俠走後,女瑤扶著山壁艱難站起。只一個簡單動作,就讓她面色扭曲、臉色發白。

  體內內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著隱患爆發的危機強行運功,讓她新傷舊傷加一起,如今內傷外傷累累,連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瑤開始後悔放那個少俠走了。然女瑤素來大氣,並不太在意這種錯過的機緣。她步履蹣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掃周遭環境,便認出這是落雁山的何處。口渴無比,她按照腦中記憶尋到了附近的小溪邊。女瑤跪在地上,捧水澆了幾口潤喉,她才有功夫透過溪水打量自己現在的樣子。

  這一看,女瑤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脫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緊窄,唇瓣嫣紅,臉頰小而精緻。她對著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嬌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淩厲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著眉、目光含霧,可憐而脆弱地與她對望。

  女瑤被自己嚇住,心中猛烈一震:「……!」

  這般氣質,何以服眾?想她堂堂斬教教主,生有這麼張臉,教徒們不得笑死?!

  女瑤對著溪水自怨自艾、慌張地想找面具擋臉時,身後腳步聲錯亂,快到身邊她才聽到。女瑤身子繃住,一手攢住石頭,警惕回頭。她以為是正道弟子搜尋而來,然她定睛一看,見是一刻前氣呼呼離開的程少俠,又跑了回來。

  女瑤:「……?」

  程勿目色慌張,到處找人。他在山洞裡沒找到人,以為她被正道弟子們抓走了,心裡後悔十分。在溪水邊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鬆口氣。少俠躬下身喘氣,手掌抵在膝蓋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氣:「嚇死我了,以為你被抓走了。」

  程勿額髮汗濕,他黑色的髮映著冷白的臉,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著她,焦急道:「山上到處都是四大門派的弟子們。我回來是告訴你,你不要亂跑。被他們抓去了,別怪我。」

  女瑤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後,見她毫無反應,心中湧上羞意、惱意。暈色飛上臉,他面孔漲紅,唇翕動兩下。小姑娘只安靜地看他,好似全然沒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幾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蒼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發抖。

  太虛弱了。

  程勿心裡一狠,轉身就走。

  女瑤沒弄明白這個少俠跑走又回來,是什麼意思。告訴她山上全是人,讓她小心?廢話,她當然知道了。女瑤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長髮打量自己的臉蛋,重新思索怎麼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腳步聲再次從身後傳來,女瑤再次攢住手中石頭!

  她猛側頭,又看到了跑回來的程少俠。

  女瑤火冒三丈:「……!」

  這人有病?!

  程勿漲紅著臉,鼓起勇氣大喊道:「山上到處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約法三章!」

  程勿目光緊盯少女,見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長睫濕潤上掀,癡癡地看他,如看一個神奇物種。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軟,讓他確實做不到放一個嬌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負。他瞪她:「約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應:「不然以你現在能力,絕對離不開這裡!他們沒找到你們教主,一定會欺負你這種小嘍囉!」

  一日之隔,女瑤的地位,在程少俠口中,從「女羅剎」「女魔頭」,降為了「小嘍囉」。女瑤且看他,她困惑地撐著下巴。聽少俠一字一句:「第一條,不能濫殺無辜!」

  女瑤腦中飛快轉,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劃不划算。山上無人認識程勿,若說她有被認出的可能,程勿則絕對沒有。這麼一個少俠,還想救她。沒人想得到女瑤會和一個少俠在一起的。少俠盯著她,她快速轉變了自己昔日身為上位者的習慣。女瑤微微一笑,兀自改變了聲線,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問:「小哥哥,剩下兩條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樣的眼眸專注地望著,程少俠臉紅地咳一聲——「……我、我想到了再補充。」

  -----

  程勿與魔教教主約法三章之時,同一時間,落雁山又一處山澗口,受傷的聖女白落櫻先行醒了過來。山中風大,她睜眼跳起,觀察四周環境,意識到發生什麼後,一側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邊的黑衣青年。

  白聖女一愣後,眼中瞬間露出了惱意:都怪這個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從後抱住黑衣青年,強行拖住他滾下山坡。山坡地勢險,樹木、山石、獸骨不一而論,兩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東西,之後雙雙昏迷。而天道有眼,讓白落櫻先醒了過來。白落櫻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來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邊。躺著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繡金雲紋,眉飛入鬢,鼻若懸膽,倒是生得俊。白落櫻渾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長笛,運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間劈去——

  剎那時間,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睜開了眼。

  白落櫻心中一緊一慌,目中露出驚恐之色。

  睜眼的青年人盯著她,一頓:「你是誰?」

  白落櫻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嬌哼:殺她就殺她,用得著這麼裝模作樣麼?

  青年人抓著她手腕,一頓再頓,問:「我在哪兒?」

  「我要幹什麼?」

  白落櫻:「……!!!」

  ------------------------------------


  女瑤:裝蘿莉走起嘿嘿嘿!

  白聖女:失憶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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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0 07:15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一章

  張茂被江湖人封「夜神」,是鼎鼎有名的殺手。他獨行不合群,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此次正道四大門派給出了怎樣價格,才請動他出山。當他從暗處偷襲女瑤一舉得逞時,斬教高手中就有人認出了他,指給聖女看。

  山中風冷,英俊的黑衣青年慢慢站起來,鋒銳如鷹的目光看向一旁纖瘦卻衣容狼狽的漂亮姑娘。他記憶錯亂,缺失部分,但張茂只是恍了下神,就握緊了刀柄。

  白落櫻向後退,風吹拂她的衣袂和髮絲。白落櫻心中暗罵,這架勢,居然比自己這個魔門人還像魔門人。她腦子飛快轉,試探張茂:「我說我是你的……妹妹,你信麼?」

  張茂一言不發,他將可憐的白聖女逼壓靠在了山壁上。他猛然抬手,手中刀刃劃出一道長弧,寒光照亮白落櫻的面孔。白落櫻頰畔髮絲被刀氣震得揚起,她嚇得閉眼,在刀下落時大喊:「你不信就對了!因為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情人!」

  白聖女一咬牙一狠心,把自己雷倒的同時不要臉地跺了下腳,繼續閉著眼大喊:「剛才跟你逗著玩呢死相!」

  風不動,聲無息。

  「刺」一聲,刀卻沒有落下。

  白落櫻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顫抖著睫毛睜開眼,看到刀尖插到了自己耳邊的山壁上。自己方寸喊得慢一些,那刀就會落到自己嬌嫩的臉蛋上。白落櫻手心捏汗,心臟跳得飛快,她暗自慶倖自己聰明時,被張茂用晦明不定的目光打量。

  她家教主經常教她,殺人殺到底,做戲做全套。思及此,白聖女仰起臉,沖將自己完全罩住的高大青年僵硬一笑。她大著膽子,哆嗦著伸出一指推了他肩頭一下:「怎麼?不像麼?我就是你情人啊。你完美的暗戀對象啊。」

  張茂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肩:「……」

  白落櫻把路給他堵死:「雖然我是魔教聖女,但你也不是正道棟樑啊,夜……」,她差點叫出「夜神」,趕緊忍著一身雞皮疙瘩改口,「夜郎!你好討厭,追人家追了這麼久才追到手,翻臉就要不認人了麼?我斬教受到正道攻擊,你是過來幫我們抵擋四大門派的!不然你看為什麼你這麼孤僻,會出現在我落雁山呢?總不是幫四大門派攻打我落雁山吧?你這麼不合群,不可能的。」

  張茂盯著她。

  他惜字如金,在白聖女緊張地巴拉巴拉補了一堆漏洞後,他重複:「情人?」

  青年聲音冷冽,不含感情。

  白落櫻發著抖嫣然一笑。她忽視耳畔寒刀帶給自己的壓力,她撩起長髮,將自己明麗的面孔完全展露。她看著十七八歲,眉目秀美,唇紅頸長。耳下明月璫晃動,金色陽光從耳墜下穿越,將她面上纖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流光溢彩,光華奪目,她是當之無愧的美人,臉上沾兩滴血,不顯得骯髒,反對男人有懵懂誘惑之豔色。

  張茂眼神微變。

  白落櫻仰著下巴:「你就是喜歡我這樣的長相啊。難道不是麼?」

  張茂:「……」

  兩人對峙,白落櫻絞盡腦汁想辦法、好從張茂手下逃生。忽然間,張茂側頭,向一個方向看去。等過了兩息,武功甚低的白聖女才聽到了漸近的說話聲。白落櫻屏住呼吸,瞬間緊張:不是斬教弟子!是四大門派勝了,遍山搜人!

  張茂忽地將抵在山壁上的彎刀一收,兩個人影從後冒出。張茂轉身一躍,在對方尚未看清一切時,他手中刀一劃,兩人呼吸頓涼,跌在地上,流了一脖子血。靠在山壁上的白落櫻眸子縮起:這動不動殺人的行事風格!他真的不是他們魔門在正道的臥底?

  白落櫻心中亂起,手腕忽地被握住。她嚇一跳,身子僵硬本能掙扎,一眼對上張茂森冷的眼神。張茂腳尖一踢,丟在地上的、屬於白聖女的武器長笛就落到了他手上。他胡亂塞給白落櫻,言簡意賅:「此處情況有變,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再說。」

  他拽著白落櫻,完全沒給白落櫻機會,帶著她飛上了樹頂。張茂態度理所當然:她不是他情人麼?

  沒甚武功的白落櫻被一個男人拖著在山林間穿梭,臉色如喪考妣:「……」

  不!她不想跟這個煞星在一起!她想找他們教主!

  ……

  然白聖女思念呼喚的女瑤姐姐,自己也苦哈哈。

  斬教被攻,落雁山失勢,皆在女瑤預計中。她身體有虧,不便與人對戰。比起四大門派,西林落雁山的勢力又實在太弱。斬教崛起,絕不在此次一戰,更在長久謀劃。由是四大門派攻打落雁山,女瑤乾脆釜底抽薪,趁此機會,讓斬教從明轉暗。

  在四大門派攻山之前,斬教弟子已經走了一批骨幹。女瑤自是不會走,她打算親自做場,試一試現在四大門派新培養出的弟子們,到底是何水平。

  此次事件唯一讓女瑤動容的是:她弄丟了「九轉伏神鞭」。

  九轉伏神鞭,是歷代斬教教主的武器。

  「小妹妹,你伏在我背上別出聲,我帶你逃出山。」程勿少俠見她懨懨無精神,以為她害怕,便如此安慰她。

  女瑤抹把臉。

  她心中有了主意:「小哥哥,我弄丟了一個……小心!」

  一把銀針從樹後飛出,向他們撒來。程勿面頰肌肉緊繃,帶著女瑤就地一滾,躲過殺氣。針從他袖口險險擦過,他狼狽無比,將嬌弱的小妹妹放到地上,轉身便被暗處衝出的三個人一拳打中腹部。少俠悶哼一聲倒地,女瑤看得眸子驟縮。幾個人望向少年人旁邊的小姑娘——「衣服上全是血,肯定是魔教弟子!跟我們走一趟!」

  以為她受了重傷,就處於弱勢了?女瑤面色陰冷,她抓一把地上石子,正要殺人時,那被打倒在地的少俠一躍而起,在幾個人要擒拿女瑤肩膀時,他從側衝出,將女瑤向後一擋。程少俠大喝一聲,與幾人混戰一處。程勿是不怎麼會武功的,打架全靠機靈。他看起來沒招數,但他動作敏捷有力,目光寒銳有神。

  他盯著幾個神色不定的正道弟子,冷聲:「想帶走這個小妹妹,先打過我!」

  女瑤撐在地上的手掌蜷縮,又鬆開,再縮起。

  待幾個人倒地,程少俠吐了口血,他搖搖晃晃從地上轉起,轉身看向女瑤。程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臉上濺的血:「小妹妹別怕,我說了我會保護你的。」

  女瑤抿嘴。她心想你保護我什麼?你現在的樣子,還不如沒內力的我呢。

  程勿不在意自己受傷,他擔心自己能力不足以護人。程勿心中羞愧,卻想答應要幫這個小妹妹出去,縱她是魔門妖女,可是她答應自己不亂殺人了啊。再次上路,程勿小心翼翼地將小妹妹背在背上。

  女瑤緩了一會兒,舊事重提:「小哥哥,我弄丟了我的武……小心!」

  斜刺裡,他們再次遭遇一撥巡山的正道弟子!

  女瑤被程勿往地上一放,程少俠衝去了人群混戰。等解決了這撥人,女瑤再次被背到少俠背上時,她忍了忍,小聲問:「小哥哥,你平時運氣怎麼樣?」

  程勿少俠停頓了一下,堅強道:「還可以。」

  女瑤對他充滿了質疑。程勿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說你丟了一個什麼來著?是要我幫你找麼?可以啊,你丟的……」他突然慘叫,「啊怎麼又有人!」

  女瑤抬目一看:新一撥的巡山人,隔著一條山澗,看到了他們。

  女瑤被少俠扔在地上,她孤零零地看著少俠和人鬥雞似的打架。她咬著手指,慢慢蹲在地上,開始懷疑:我找錯人了吧?

  就憑這人糟糕的運氣,我跟著他,會安全?

  「啊!」旁邊一弟子頭磕到地上,他悶哼一聲,起身要再戰,突然背後一痛。他轉頭,看到那個衣袍上全是血的年少小姑娘手舉得很高,她面容雪白而冷靜,被她高舉的大石頭已經再次向他砸了下來。正道弟子手指伸出,他唇顫抖,但他一個字沒說出,就眼冒金星、額前流血地跌了下去。

  女瑤放下手,蹭過去,開始搜他的衣袍。

  等程勿少俠打完這波,回頭,看到自己救的魔教小妖女乖乖地蹲在地上。溪水潺潺,綠野起伏。她蹲在水邊,膚色雪白,笑容清淺。風吹著她烏黑的額髮,水的波光蕩在她嬌小面上。若非她衣袍上全是黑血,倒真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

  女瑤笑眯眯地向他招手:「小哥哥。」

  程勿被她笑得臉一紅。

  他湊過去,心被震住——

  女瑤向他展開了一幅山勢綿延的地形圖。

  她貼心地拿著炭筆,在地形圖上標出了山中適合潛伏的無數黑點。她細心地繞過了那些黑點,清晰地標出了出山的路。粗大的箭頭方向,不容置疑。

  程勿:「可是你還有東西丟在山上,我答應要幫你……」

  女瑤:「那不重要!丟了就丟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她擔心她再找下去,憑程勿的運氣值,她會被連累得死在自家家門前。

  程勿被她脆弱的眼神盯著,忍不住心軟。程勿自家知道自家倒黴事,他心裡失落,知道小姑娘是給自己面子,才沒說跟他在一起很危險。可是這地圖……程勿鎮定地收下了地圖:「……好。」

  一個時辰後,女瑤目光呆滯地看著程少俠和人打架;

  兩個時辰後,女瑤被痛折磨得暈過去再醒來時,程少俠新解決了一撥人,滿頭大汗地看地圖。

  女瑤從他背上醒來,揉著眼睛打哈欠:「我們到哪了?快出山了麼?」

  程勿努力地看地形:「快、快到了吧?我們現在在、在,」他環視四周環境,「我們在一棵樹旁邊!」

  女瑤怔怔低頭,看少俠後腦勺半晌後,忽然俯下身,長髮落到他手上。少俠聞到姑娘身上的香氣,微微一僵後,耳邊一脆響,姑娘伸手在他臉旁打了個響指。她沖他笑得甜美,指著東方問程勿:「這是哪個方向?」

  程勿認真地辨認一下:「北方吧?」

  女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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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瑤:哦,原來不光黴運纏身,還路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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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0 08:32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二章

  對掃除落雁山斬教殘餘勢力的任務來說,程少俠是個大殺器。

  身在落雁山山巔,與他相識多年的路人謝微,一同查斬教留下信息的羅象門大弟子蔣聲,他收到下面弟子的一條消息:「大師兄!我們找到兩個魔教弟子,一男一女,看起來都很年少!那男的傷了我們好多兄弟,女的還沒出手過!」

  蔣聲本就冷淡的臉色瞬間變得更為肅穆:「他們在哪出現的?立刻派弟子前去救援!」

  這時一瘸一拐攙扶著回到四大門派弟子身邊的魔門小嘍囉,陸嘉和任毅兩兄弟過來了。蔣聲掃一眼這兩人狼狽的樣子,心裡嗤笑一聲。想這兩個投靠四大門派的青蓮教弟子,根本什麼也沒做,居然還敢回來。他用下巴看人:「落雁山的地勢知道麼,地圖會畫麼?」

  一刻鐘後,蔣聲與謝微一同看地圖。蔣聲指一個方向:「看他們行動路線,是要逃出山!快,在他們必經路上佈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佈置,足足去了半個時辰也沒有消息傳回來。蔣聲開始焦躁,他臉色變幻莫名時,一個弟子哭喪著臉回來報告:「不好了謝長老!我們遇到了兩個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們都吃虧了!」

  蔣聲一聽:咦,這說法怎麼聽起來耳熟?

  他剛思索,另一個弟子從另一個方向跌跌撞撞跑進來痛哭流涕:「師兄們我們被截殺了!我們遇到兩個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蔣聲和謝微:「……」

  四面八方,片刻間,蔣聲連續接到了好多個派出弟子敗退的消息。逃回來的,說辭都是少俠很凶,很凶,少女還沒看出來什麼。

  蔣聲鐵青著臉,噗一聲鋪開地圖。他做標記,發現方向亂七八糟,與他一開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徑庭。一看之下,蔣聲更氣,一拳打在地圖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轉。他們的方向在哪裡?怎麼亂糟糟的?難道是尋我們開心?」

  蔣聲逼自己冷靜:「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招數!東一拳西一腳,看起來到處亂跑全無章法,但他們一定是有計劃的!只是我們還不知道。不能讓他們得逞!」

  謝微觀望半天,微笑著在一邊補充:「派更厲害的弟子去會一會!」

  蔣聲:「自然!不用你說!魔教弟子逗我們玩,還以為這是以前的斬教麼!」

  蔣聲氣勢洶洶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這項大事,他拿著地圖圈圈點點,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輕弟子當成魔教骨幹勢力,他弄不明白對方的行走路線,為什麼會一會兒出現在東,一會兒能跑到最西去。沒有人會在斬教被攻後還這麼挑釁四大門派,所以他們必有所圖!

  而他們所圖為何?

  「一定是女瑤!」

  兩個嘍囉陸嘉和任毅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看那個脾氣大的蔣聲暴躁如雷地又摔又罵,拿著地圖指指點點。時不時,謝微加一兩句,讓蔣聲對待此事更加看重。兩個嘍囉小聲討論:

  「他們最重要的目標不應該是女瑤麼?為什麼派出這麼多弟子去攔兩個沒威脅力的魔教弟子?」

  「對了,他們好像沒人知道女瑤真正長什麼樣吧?那怎麼找人?」

  日光映在縐紗輕袍上,謝微立在人前,面如銀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測,漆黑噬魂,讓人不知他在想什麼。注意到兩個小嘍囉在角落裡盯著這邊討論,謝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兩個嘍囉一個哆嗦,把頭躲了回去。陸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門派要完。一個不知道女瑤長什麼樣就想大海撈針找人,一個還暗搓搓威脅人。」

  「我們還是向教主請示一下怎麼辦吧?得罪了斬教,四大門派看起來各有圖謀,一點也不團結,我們夾在中間,好可憐。」

  突發事件一個接一個,程勿繼續帶著女瑤在山間任意行走,攪得蔣聲焦頭爛額。每當蔣聲覺得自己猜出對方意圖時,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體質,帶給蔣聲新的「驚喜」。到後來,弟子一個個折損,情勢越來越嚴峻,蔣聲面色發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長劍,招呼弟子們,準備親自去找人。恰這時,新的弟子白著臉來報——

  「不好了大師兄!北邊的山頭被火燒了!」

  蔣聲大怒:「無恥小兒!不光殺我弟子,還燒山!走,跟我去追!」

  謝微慢騰騰地跟上,他心裡一頓:燒山?這不對吧?斬教弟子放火燒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時立在松樹最高處,高處寒氣凜凜,然四面火海滔天,熱浪與冷意在面上沖交,美麗的少女已經發抖連連。白聖女也不想這麼沒出息,但她「被迫」站這麼高,身邊只有夜神張茂。樹高十幾丈,高聳入雲,白聖女不得不抱著旁邊男人的手臂,欲哭無淚。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幹嘛要燒山!知道這是長了多少年的麼!知道多貴麼!」

  夜神張茂自然不是斬教聖女白落櫻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凜然立在高處,腰背挺直,還被旁邊女子緊緊扒著手臂。張茂冷眼看著身下大火,巋然不動:「我不是來幫斬教對付四大門派的嗎?我看他們弟子在山裡跑來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幫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氣森森地沖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幫你一把,不用客氣。」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櫻手腕,將她提起。他們剛飛騰而起,下方火海湧來了不少弟子,與他們完美錯過。夜神張茂輕功甚絕,如在樹與雲中飄蕩。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過,縱是帶著一道白影,下方氣喘吁吁追來的正道弟子們也沒有注意到。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在忙碌——

  「快熄火!別怕!蔣師兄和謝師兄已經去追賊人了!」

  上方張茂輕蔑一笑,與他們擦肩而過。

  白落櫻定定望著張茂。心有餘悸,她眨著眼睛:雖然夜神行事風格決然,總出陰招,總從側面給人打擊。但他每次打擊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給我找了個……了不起的情郎?

  ……

  當山上被鬧得一團糟的時候,女瑤和程勿其實在一次次的轉悠中,已經轉出了山。蔣聲滿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著少女,程勿少俠喘氣劇烈,全身是汗。躲在風口,他手撐在膝蓋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著汗水,味道極為難聞。

  女瑤自覺地撕了一片衣角給他擦汗,她動容地看著這個少俠。

  程勿大氣,抬頭時目光因怒意而過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氣憤:「為什麼追我的人這麼多!我又沒有跟四大門派結仇!我只是打暈人,我也沒殺人!為什麼全都找我!」

  「整個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頗為悲憤,他怎麼這麼倒黴?

  女瑤更加動容。

  她本來是利用程勿,然此時真的心生憐愛。少俠扶著膝蓋喘氣,濕髮貼著臉,他臉瘦削而容顏秀麗,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強壯。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還不怎麼會武功。就這樣,面對排山倒海一樣一波波被招來的四大門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們周旋,還能從他們手下逃走!還能順手讓女瑤一次手也沒動過!

  那麼多的人,女瑤本來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俠……他一邊悲憤,一邊也太能打了點。他進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數,但同樣的路數出兩次,他就能看清本質。他在山上背著一個姑娘團團轉,他一邊氣人都追他,一邊把人砍倒一片;一邊在山裡迷路得暈頭轉向,一邊把敵人擾得百思不解。回過頭來,程少俠望著倒了一地的人,悲聲說大家都欺負他。

  女瑤輕輕摸著下巴笑。

  程勿:「……?」

  給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彎彎,冰涼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額頭。她語氣帶著幾分怪異的寵溺:「你太厲害啦。」假以時日……他成長起來,一定會更加耀眼,可怕。什麼樣的環境,能讓程少俠這麼悲慘,又這麼厲害,還這麼無知呢?

  被少女冰涼的手碰了額頭,程勿臉刷地紅了。他再悲憤不起來,騰地站起來。他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兩步:「我歇、歇夠了,我、我們快點走吧。別讓人追上來了。」

  女瑤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摟住了他的脖頸。

  女瑤溫柔地看他。此時她都不用作偽,聲音已十分溫柔:「小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程勿少俠難過之後,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個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關在山下。都是那個女瑤用來採陽補陰的,我們要去救他們,決不能讓女羅剎計謀得逞!」

  說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著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羅剎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頗覺對方呼出的氣息都開始滾燙灼人。

  背後的小姑娘卻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實我也討厭女瑤,和你一樣討厭。」

  程勿:「你為什麼討厭她?她應該對你不錯吧,不然斬教大難,你怎麼可能為她去奮勇殺敵?」

  女瑤一陣滯。仁義道德之類的理由,因為本能,她第一時間沒想起來,錯過了最好的賣正義人設的時機。而讓她說自己多可惡,太為難了。

  程勿轉頭,質疑神色已非常明顯。他神色開始變化,再猜下去,也許他會猜到疑點。

  女瑤當機立斷,破罐子破摔:「我討厭她,是因為她佔用了我的名字!不許我叫和她一樣的名字!」

  程勿:「……?」

  女瑤一閉眼一狠心:「我原本名字也叫『瑤』,她不許我用。現在我名字叫『小腰』。奪人名字,辱人至極,此仇不共戴天!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程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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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0 08:52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三章

  山下的村子算是斬教治下,斬教教徒自聽教主命令撤退後,村子也空了一半。至於之前白落櫻讓人抓來的留給教主用的少年少女們,因為之後很快就是四大門派攻打落雁山,這檔子事一時間,竟無人想起來。

  女瑤以前不在意白落櫻找來的這些孩子:她的武功起點要求高,一般天賦的人,根本無法幫她推演。就連白落櫻,她一介聖女,她都學不會斬教教主的武功。

  若是白落櫻學得會,那斬教教主也許就不是女瑤了。

  而現在,女瑤更不在意放不放這些孩子們:她已經有程勿了啊。短短幾次接觸,程少俠憑藉他的實力,已經成為幫女瑤推演武功的不二人選。就是程少俠瞧不上魔教,女瑤得想個法子騙他學自己的武功。

  眼下,程勿和女瑤悄悄摸進了村子,程勿以為會遭遇的敵人全都不在。他憑著記憶找到那幾間關人的屋子,從外將門打開。裡面人還是愁的愁,哭的哭,沒發現門已經開了,他們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沒有出聲提醒,女瑤在旁等待,看他開了門鎖後,再領著她,去找回了他曾經被收走的包袱。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髒兮兮的、沾滿血的衣服,再去找了乾淨衣物給兩人換上。程少俠真是一個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瑤換了衣服後出來,見他放了一堆銅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聲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對,我把錢都給你了,你別生氣。」

  女瑤覺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沒有拿錢買東西的習慣的,不然她就會制止程勿——他放的銅錢多的,足以買下比兩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兩人在村中整理好儀容,因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實在危險。二人收拾好自己後,便離開了村子,去了更遠的城鎮。換了乾淨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後,程少俠還是那個清秀俊俏的少俠,女瑤卻不再是帶給人壓迫感的斬教教主了。她穿著鬆垮的衣服,個子小小,臉蛋蒼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徵更加明顯,讓程少俠眼神躲閃,不敢多看。

  女瑤跟著程少俠混於人群,她頗覺新奇。

  黃昏時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強撐著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個大男人。結果他一回頭,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與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兩邊街市,看起來也不熟悉這裡。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動道:「你以前沒出過門麼?」

  女瑤玩著自己耳邊垂下的一綹髮絲,漫不經心:「出過門啊。」

  程勿:「可你看起來對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瑤頓了一下,迎著少俠誠摯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瑤本性中的惡劣一起,她故意說:「以前出門,就是來殺人的。哪顧得上看芸芸眾生?」

  江湖傳言,女瑤動不動殺人,是個魔頭。這話倒也不錯,女瑤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著殺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強,從無失誤,久而久之,「殺人狂魔」的名號就叫出來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後嚴肅地提醒她:「不許濫殺無辜!」

  女瑤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瑤那壞蛋!」

  女瑤:她又怎麼了?!

  被少女帶著怒火的眼神瞪視,程少俠還對她寬容一笑:「我不是說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個好人。就怪那女魔頭帶壞了你。女瑤太可惡,連這麼小的孩子她都不放過!」

  女瑤:「……」

  被少俠心疼而憐惜的眼神盯著,再被程勿惡狠狠地罵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別過了臉。什麼叫「這麼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裡,到底是有多老?!她當上教主也不過十年來而已。不得不說,這種當著自己的面罵自己的做法,每次聽著,都很酸爽,且讓人上火。

  這火它發不出去,它是窩著的。

  程勿自然沒把這個小事放在心上,畢竟他責怪女瑤,已成為一種日常。他現在是肚子餓了。少年身量,飯量本就大,他從昨晚逃出來後除了水,什麼也沒吃過。打了一天,撐到傍晚,程勿快餓暈了。走在街市上,滿街飄來的香味,讓程少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噴噴的包子!」

  煙火人間,蒸籠剛揭開,好多人就圍了上去。小二大聲吆喝,那噴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麵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瑤慢吞吞地拖著病體殘軀趕到,就看到程勿眼睛發直地看著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動。

  這窮酸樣。

  女瑤:「小哥哥,你餓了麼?一個包子而已,餓了就買嘛。」

  被少女聲音一喊,程勿恍出夢境。他趕緊拉住女瑤就要走,女瑤才不走,她也很餓,她也想吃東西。程勿卻緊張十分,並且難以啟齒。他拽著戀戀不捨的小姑娘到一邊,翻自己包袱裡的話本,跟她解釋:「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東西都特別貴。我看的話本上說,一個包子一兩銀子。我哪來的銀子啊?我們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給你吃吧?」

  女瑤:「……」

  就算她從不花錢買東西,她也知道一兩銀子和一個包子,絕不可能關係對等!

  程勿卻很迷信他那話本,在山下的物價面前,他非常露怯。他從家裡逃出來,春姨只塞給了他一包銅錢。程勿和人家話本一對比,他覺得,春姨,可能沒錢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們家那麼多年,表面看著風光,原來背地裡那麼窮。等他日後學成歸家,他一定要賺大錢,好好養春姨。不讓春姨再過苦日子了。

  女瑤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俠拉著,她也執意上前。程少俠支支吾吾半天,女瑤心裡那股子不耐煩的氣就往上躥。到底是斬教教主,氣度和他這種鄉下小子完全不一樣。女瑤教訓程勿:「買不起怎麼了?不偷不搶,還不能以物易物,換個東西付帳?」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聽說以物易物這種說法!

  實際上包子只要一個銅板,聽說兩人連一個銅板都付不起,小二吃驚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為其難地給了兩人機會,讓他們幫忙賣半個時辰包子當還債。程勿聽說一個包子才一個銅板,顛覆他的世界觀。他驚呆了要付錢時,女瑤已經新奇地答應了幫賣包子的事。

  滿山找女瑤、滿山找那兩個惹是生非的斬教弟子的四大門派弟子們一定想不到,他們眼中惡貫滿盈的女瑤,居然會在山下賣包子。

  到底人間煙火,眾生眾相。

  到晚間休憩的時候,客棧費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瑤頗好打發,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領去了馬廄。店家捏著鼻子,示意可以免費讓兩人在這裡湊合一晚。一棚馬屁味,女瑤欣然同意,盤腿而坐。

  她當真疲累,內傷和外傷一起摧殘她的身體。睡哪裡無所謂,讓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俠看女瑤如此,他心中卻過意不去。小妖女雖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現在他面前時,已經是一身傷。且一天相處,她從沒濫殺無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傷,外面寒風凜冽,她被凍一晚,會傷上加傷。

  程勿站起來:「小腰妹妹,你待著別動,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女瑤頭埋在膝蓋間,有氣無力,當沒聽到。

  寒夜降臨,她內力已被體內的隱患折磨近無,那股寒意卻還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隱患到來,本來她好好養著,不要頻繁動武,熬上一兩個月就撐過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經內賊傳出去後,四大門派攻山,讓她無法不動武。由此下來,她今年病的時間,要遠遠超過往年。

  很快,女瑤額上滲滿了細汗。

  她體內如蟻噬咬,痛得她發抖、緊繃,還時冷時熱。遙遙的,她腦子開始變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個時刻——

  幼小的她,與年輕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當空,銀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萬里無人。女郎耳下銀白色的耳墜晃悠,在記憶中,晃了女瑤好多年。她們在一座座沙丘間徘徊,她一路追著喊:「師父,師父等等我……」

  那是斬教的上一任教主,白鳳。

  她追著白鳳:「師父!我願意做斬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別不要我!」

  時空斗轉,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輝如凰鋪滿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轉身,白鳳將手放在她額上,低頭憐愛地看她。白鳳輕聲:「我在沙漠撿到你,給你取名『瑤』。瑤光是北斗第七星,貫月如虹,資糧萬物。可見我心中愛你,並不恨你,對不對,女瑤?」

  年幼的女瑤仰頭,看著她那面容模糊的師父。

  白鳳目有不忍,卻狠心道:「斬教教主功法有缺,雖學後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長遠,折損壽命。我一生輾轉,想尋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櫻是我女兒,我不忍心她做教主,雖千萬人上,卻性命堪憂。斬教不能斷了傳承,女瑤,我只能將教主之位給你了。你怪我好了,卻別欺負阿櫻。」

  「師父!師父!」

  女瑤渾身發抖,她突然從夢中醒來,聽到一個少年喊她——「小腰妹妹,別怕別怕!」

  天上星辰暗暗,無風無月。程勿蹲在她面前,漆黑馬廄棚,他尋來了一盞燈,後面還跟著滿臉不可思議的店家。他看到了女孩眼中潮濕的水光,卻當做沒看見,他蹲著跟她笑,笑容溫暖包容:「我買到客棧住一宿啦。你別哭了,房裡有熱水有吃的,你快去好好歇息吧。」

  女瑤怔怔看他,腦子還迷瞪著——程勿他身無分文,他怎麼弄來的客棧住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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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0 09:24 PM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四章

  「小腰妹妹,天黑地冷,你還是受傷的小姑娘,我抱你去客房睡,好麼?」

  女瑤神色怔忡地看燈籠光輝下的少俠,程勿眸色清清,笑容溫暖。也許是燈光的緣故,也許是做夢夢到師父後傷心的感覺還存,也許是少俠的模樣太無害。女瑤被抱在程勿懷中時,臉貼著他的胸膛,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她心中湧起古怪感。

  她從小長到大,在她有記憶時,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第一次的感覺總是與眾不同,總是怪異得讓人的心如坐了小船般左右搖晃。

  跟著程勿走在後方的客棧老闆,因為少俠要抱人,他好心地主動幫助提燈。他走在兩人身後,從少俠肩頭,看到了小姑娘漆黑而幽深的眼中,某一瞬,突然露出微微笑意。老闆一愣,因他再看,那笑已經沒有了。小姑娘的眼瞳,還是那種詭譎深邃的黑。

  老闆打個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俠才看不出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而是太深吧。

  這種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卻沒鬧什麼⼳蛾子,既沒有亂屠殺人,也沒有住客棧不給錢。程勿將女瑤送去了客房,打開門,一應家具齊全,熱水也將將燒好冒著熱氣。女瑤腳下了地,被屋中溫暖一沖,她眼中潮濕已經消失殆盡。程勿鬆口氣,轉身要走,被女瑤喊住:「住客棧的錢哪來的?」

  程勿平時總是偽裝自己很堅強很男人,這時他卻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換物,不是你教我的麼?」

  女瑤瞠目,以物換物?少俠身無分文啊!她盯著年輕俊俏鮮美的少年,看他腰細腿長,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臉一僵,然後氣急敗壞:「你想哪裡了!我是那種人麼?!」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換物的方法,從兩枚石子,一直換東西,換到了住客房的錢而已!」

  他深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想多說,怒氣衝衝地關上門和老闆一起下樓了。他不知道他身後的小姑娘,噗嗤一聲後,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瑤身上有傷,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讓她「嘶」一聲。她邊嘶邊笑,當真又痛又快活。

  她閉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俠從地上撿起兩個石子,鼓起勇氣去跟人換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顆糖果去換一個饅頭,用一個饅頭去換乞丐手裡的幾個銅板,再去換更有價值的東西……星光在天上飛,燈火在他身後一盞盞點亮,他走過漫漫長夜,不知道換了多少次,才換到住客棧的錢。

  他怕她等得急,又擔憂又不安。女瑤臉貼著硬木床板,舒服的環境讓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識模糊,腦中還回著那點兒愉悅。昏沉沉中,她翻個身,口中噙笑,似說句夢話:「一點就通,真是個天才……」

  然當女瑤安穩入睡後,天才少年程勿卻自覺地跟客棧老闆告了別,回去了之前的馬廄過夜。繞過客棧養的馬匹,他縮在角落裡,抱著膝蓋。他一邊抵擋著入夜後的寒氣,一邊催眠自己入睡。

  他哪來那麼多錢呢?他將將換了一間客房。

  女瑤以為男女不同房,少俠一定去別的房間睡了,但程勿只是回去了馬廄而已。

  他對馬廄這種環境並無不適,他一直以來的成長環境,也沒比一個馬廄好多少。過得很糙的程少俠頭枕著膝蓋,一點一點,很快就睡著了。亂象紛飛的夜,雖冷風獵獵,雖環境粗陋,程勿卻自覺已經很好。

  哪怕人間千奇百怪,眾生眾相,他也許會吃虧,也許會犯蠢,他卻再不想回去以前的環境中了。

  一睡到天亮,精神比昨日東奔西逃要好得多。女瑤簡單洗漱後下樓,發現勤快的程勿少俠已經坐到了桌旁吃早膳。厲害了,過了一晚,他都有錢吃早點了。女瑤落座,被程少俠抬頭送一記笑:「我問過老闆了,我現在胸有成竹。城東的馬大夫醫術很好,他的病人從早排到晚。我先去賺錢,等到下午黃昏時我們再去排隊,給你買藥治傷。小腰妹妹,你要跟我一起麼?」

  女瑤挑下眉:程少俠真的主意好大。她一字未說,他就把一切事想好了。

  女瑤甜甜一笑:「小哥哥你去哪裡,我跟你去哪裡!」

  她心想她暫時還不想離開這個城鎮,她還想看看四大門派打算怎麼處理落雁山後事,她的教眾們是否安全。程少俠不急著離開,正和她意。

  程勿卻被她笑得臉一紅,又低下頭繼續翻看他的話本了。

  他那包袱裡,就這麼一個話本,被他翻來翻去。

  女瑤一邊掰著饅頭吃,一邊對他的事也產生了好奇:「給我看完傷後,你沒事做麼?」

  她想要是沒事的話,就把程勿拐來給自己辦事。誰知程勿百忙之中,從他的話本中抬頭,充滿了興致。他跟她描繪自己的宏圖:「我有大事要做啊!我想拜師學武!四大門派我研究過了,我想拜入羅象門學武!」

  羅象門?饅頭把女瑤噎得往後仰了一下。

  女瑤嘖嘖道:「四大門派,藥宗勢力最弱只教醫術,朝劍門一心練劍,真陽派修身養性,只有羅象門弟子人數最多,也最雜。羅象門看起來聲勢很大,可因為雜,他家弟子沒用的人也最多。他家功法不好,弟子廢物的比例太高。你怎麼選他家?」

  程勿斥她:「小姑娘家家的,你說話不要那麼難聽。」

  「羅象門怎麼不好了?話本裡說他家包羅萬象,什麼樣的弟子都肯收。像我這樣的,其他門派還怕是外賊不敢收,只有羅象門無所謂。」

  女瑤喝茶:「當然無所謂了,免費的打手誰不想要啊。」

  她就想要啊。

  程勿:「你懂什麼!」

  他拿自己的話本舉例:「羅象門不厲害的話,魔教教主為什麼會跟他家弟子談情說愛!」

  「噗——!」

  女瑤口中的茶狂噴,白霧狀的茶水和唾沫濺了離得近的程勿一臉。

  程勿滿臉的水,他臉一下子黑了:「……!」

  女瑤咳嗽得止不住,頓時忘了偽裝自己「善良無辜」的形象。她拍桌子跳起:「誰跟誰談情說愛!你說清楚!你不要污蔑我……我家教主的人格!你可以說她不是好人,但不能亂講她跟人談情說愛!她連羅象門的掌門都認不清臉,她怎麼可能認得羅象門家什麼弟子!」

  程勿:「……」

  他髮上滴著水,臉上沾著水,他潮濕而秀美,他生氣而鬱悶。

  程勿:「我說的是魔教教主,你那麼激動幹什麼?你怎麼知道女瑤沒跟人談情說愛?」

  女瑤一滯,她裝委屈:「大好有為的小哥哥你怎麼能天天看言情話本!你看的莫非是『霸道教主愛上我』?」

  程勿忍氣:「我是從話本裡學羅象門的事。」

  程勿黑著臉抹了把臉上被濺的水,早就關注這邊的小二露出一臉慘不忍睹的神色,趕緊過來給客人送毛巾擦臉。

  女瑤心想:但你憑什麼說魔教教主和羅象門弟子談戀愛!

  ……要談也應該是武林盟主之類的!

  一旁遞帕子給程少俠擦臉的小二忍不住插一嘴:「小姑娘你別不信,小哥說的當然不是這一代的魔教教主啊。咱們這一代的教主雖然人品有待商榷,但是江湖上還沒傳過有關她的風花雪月的事。話本要編排的,肯定是上一代的魔教教主啊。」

  小二露出神往之色:「上一代教主還活著時,她和羅象門掌教大弟子之間風花雪月的愛情,話本裡寫的可多了。那時候流傳得特別多,公子小姐都愛看,市坊賣得可好了。當然話本後來被四大門派給禁了。」

  他衝程勿擠眼睛,小聲恭維:「沒想到這位小哥還收藏著那麼古老的話本啊,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程勿:「……」

  不,他有那麼老以前的話本,只是因為他家消息更新換代得太晚而已。

  女瑤:「……」

  她垂眸。

  上一任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她的師父,白落櫻的母親,白鳳麼?

  白落櫻生父不明,師父從來沒提過那個男人是誰。莫非真的和羅象門有關?哦,此次攻打落雁山斬教……好像就是羅象門牽的頭?牽頭人叫什麼她沒留意,但這已經很有意思了。

  此時落雁山巔,蔣聲熬了一夜,一無所獲。他打個小盹的功夫,忽然夢到了一些事,從夢中驚醒。他平息燥亂氣息,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因為上一任魔教教主流言蜚語的緣故,他父親這派在羅象門,一直被打壓,他從小也難以出頭。此次作為新任大弟子,蔣聲好不容易尋到在門派立功的機會,他不能搞砸——

  什麼風花雪月,害了他父親一輩子。

  誰的賬,誰來償。他殺不了已經死去的白鳳,就殺現在的教主,女瑤。

  蔣聲出了大殿,與前來的謝微商量:「山中搜不到人,山下村子昨晚有傳來消息,看來女瑤真的活著,而且已經逃走了。留一部分人看守落雁山,其他人與我下山,繼續找人!」

  謝微欲言又止。

  他被蔣聲冷冷看著:「謝長老,莫要消極怠工,被我抓到把柄!」

  清晨的落雁山,朝陽從雲翳後噴薄而出。羅象門大弟子,蔣聲的視線穿過山間濃霧,穿過滾滾松濤,穿山越嶺,望到了山下的村鎮中。而大批四大門派的弟子跟隨下山,與當地朝廷聯手,開始佈置人手,捉拿那惡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女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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