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袖側 -【自歡】《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1:04 PM

袖側 -【自歡】《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8-5 11:08 PM 編輯

【書名】:自歡

【作者】:袖側

【內容簡介】:

  穿越至陌生大陸,曾經背負過太多的她,這一世,要為自己而活。

  我要這世間,再無可束縛我之事!

  我要這人間,再無可羈絆我之人!

  卻又,為誰的溫柔纏繞?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1:15 PM

第一章

  靜謐漆黑的宇宙中,一點光芒驟然閃耀。數不清的異形生物和鋼鐵巨船在火焰中同歸於盡。看到監視器傳回來的畫面,人們或緊抿嘴唇,或掩住面孔。隱隱能聽到低聲的哭泣。

  「媽媽……」一個孩子往媽媽懷裡靠了靠,小聲的問,「那位夫人……她、她死了嗎?」出生在戰爭的年代,連小孩子也明白「死亡」的含義。

  媽媽輕輕的「嗯」了一聲,將他摟緊:「可是,我們安全了……」

  「她救了我們,是嗎?」孩子問。

  「是的。」媽媽親吻孩子的頭頂,「所以,你要記住她!」

  孩子睜著明亮的眼睛,點了點頭。他是不會忘記那位美麗的夫人的,他想。因為她救了他們所有人。

  後來,他隨著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鄉,參加了她的葬禮。她屍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遺物,是為衣冠塚。在葬禮上,他才知道,因為她以身為餌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來的平民,有六十萬人。許多人都來參加了她的葬禮,默默的傳頌著她的名字,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們不知道的是,當她和異形同歸於星塵的時候,在爆炸的劇烈白光裡,有一團紅色的光團曾經短暫的出現,而後便消失在這個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鋼鐵殘骸和異族殘缺的屍體。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裡橫亙,彷彿一條璀璨的長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裡,許久不動。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昏黃的燈光泄出些許,還沒有星光明亮。「五妮兒!」半大的男孩子粗聲粗氣的喊,「就知道你在這兒!娘喊你燙腳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過身來。她梳著兩個髽鬏,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褲,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模樣。本應是靈巧可愛的年紀,只是一雙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卻有些遲滯——倒也沒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來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靈動。聽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應了一聲,沒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噥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夠,有啥好看的。你快點啊。」說著,他打了個哈欠,走過去扯住小妹的手,牽著她往屋裡走。走進低矮昏黃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兒回頭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屬於那兒,她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裡閃爍明滅的星辰,比這坐落在山坳裡的破敗山村,比這土坯茅頂的矮房和樹枝紮成的籬笆牆,更讓她感到熟悉和親切。

  這真是奇怪。

  楊家的五妮兒還小,和四妮兒一樣跟爹娘睡在一個炕上。四妮兒早燙完了腳,滿炕上打滾笑得開心。五妮兒安靜的讓娘給她燙了腳,安靜的鑽進被窩。

  油燈吹滅,黑乎乎的屋子裡頭,當爹娘的幾次把在炕上瞎鬧的四妮兒塞回被窩裡,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著了。五妮兒便聽見了爹娘的炕頭閒聊。

  「小五有點鈍,會不會……」這家的男人哀聲歎氣。

  家裡最小的五妮兒,小時候一直不開口說話,久到了他們都懷疑她是不是啞巴。好在半年多前,這孩子突然開了口。半年多的時間,從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到現在能說個囫圇話。

  可別家的娃,五歲的時候,都已經滿地瘋玩了,懂事點的,已經幫著撿柴拾糞了。他家這個,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聲,安靜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點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腳是看得出來的不麻利,鈍鈍的。

  村裡已經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話他家生了個傻兒。

  「別瞎說!她就是小,再大點,就會跑會跳了!」到底是當娘的,血肉連心,雖然自己也不是沒有過猜測和擔憂,卻不肯坐實了別人的話。

  夫妻兩個人便別開了話題,村頭村尾的聊些別的。

  他們懷疑她傻,五妮兒心裡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裡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沒法表達。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體無法協調一致。就像是吊線木偶少了幾根線,動作做起來總是走形。當她想要說什麼的時候,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組織好簡單的語言並用舌頭清晰的表達出來。

  她今年也才只五歲而已,更小時候的事,記憶很模糊。能清晰的記住事情和表達自己,也就是近半年來的事情。彷彿自出生以來就一直混沌的大腦,在幾個月前突然不知道哪裡出現了裂縫,漏出了一星半點的清醒出來。

  她隱約能感受到自己的腦子裡似乎裝著很多東西,但卻好像隔了一層薄薄的卻柔韌的屏障。她知道它們在那兒,就是無法穿透那層屏障實實在在的抓住它們。

  這使得她的大腦處在一種半混沌的狀態。就譬如此時此刻她躺在粗糲的被衾裡,就忍不住想……她是誰?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楊家最小的麼女楊五妮兒,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誰?

  她這混沌的腦子自然是想不明白這莫名其妙卻玄而又玄的問題,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靜的睜著眼睛。她太過安靜,以至於爹娘以為她和四妮兒一樣已經睡著了,便開始製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呼吸也粗重了起來……

  又來了……楊五妮兒無奈,只得閉上眼睛,慢慢的翻了個身,面對著姐姐四妮兒,背對著敦倫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聲音就中斷了一下,女人壓低聲音道:「五妮兒沒睡著?」

  男人也壓低聲音:「睡了吧?你聽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聽著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聲音又響起來……

  這對夫妻並不知道,他們的麼女背對著他們,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有些發怔。是的,她應該是不懂的,楊五妮兒想。可是,她為什麼對爹娘正在做的是什麼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幾乎跟她頭碰頭的姐姐臉上。四妮兒比她大兩歲,都已經七歲了,也曾夜裡醒來撞見過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兒盯著四妮兒的臉龐,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對於靠天吃飯的農人來說,這是不好的徵兆。

  可對五妮兒來說,她喜歡這樣。因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著四妮兒燙腳,左右看不見五妮兒,推開門,果見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籬笆牆下,仰著頭看著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氣道,拽著她回屋。氣咻咻的給四妮兒燙過腳的盆裡加了些熱水,扯著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雙微涼的腳丫放進熱水裡。她還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熱!」

  微燙的感覺遲了幾息才從腳上傳達到大腦,五妮兒垂下眼眸,默不作聲。

  女人早習慣了小女兒的沉默,對比別人家孩子的調皮機敏,心裡其實也早就認為她是個傻的,再看她這樣子,不由就心底發酸。碎碎的嘮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著,彷彿只有這樣,心底那些酸楚躁鬱才能發洩出來。

  過了一會兒,聽見安靜的小女孩說:「想到星星上去。」

  她說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剛才說的話。回個話……也要反應這麼久。

  她便歎了口氣,說:「行,那你去當仙人。當了仙人,有大神通,別說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飛得上去。」

  可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過就是愚夫愚婦,對自然和知識一無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楊五妮兒在心中微哂,不以為意。

  到燙完腳,她費力的組織好語言,表達了想要去另一間屋子裡和大姐一起睡的願望,卻被她娘以她年紀還小為由直接拒絕了。她只好鬱悶的繼續睡在四妮兒和母親中間,再過去便是父親。繼續旁聽這夫妻二人的臥談。

  聽他們說起大姐也到了年紀,該說個婆家了。女人覺得翻過一條山溝,隔壁她娘家村裡趙家的阿毛是個不錯的後生,男人卻相中了個獵戶。

  「你懂啥!你瞅著他家不顯山不露水的,他日常裡獵出的好物,家裡頓頓吃肉!硝出來的皮子拿到集上賣了,一年下來,算起來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當獵戶的太危險,不定哪天媳婦就會做寡婦,老大不情願。夫妻兩個便拌了幾句嘴,不輕不重,最後都打著哈欠睡著了。

  楊五妮兒也在這日常的、瑣碎的低語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年的冬天雪很少。這讓村裡有經驗的老人們很憂愁,擔心來年是個旱年。

  冬天便是農閒時候。女人們還能在家裡紡線織布,男人們勤快些的找點活幹兒,懶些的便成日裡偎著灶台閒磕牙了。

  五妮兒的爹還算勤快,趁著天還不是那麼冷的時候,打了新的土坯,把豬圈整了整,又給屋頂換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裡能幹的活也就那麼多。他到底還是閑的時候多。天黑得又早,為了省燈油家家戶戶都是早早吹燈上炕。

  這些農人們也沒有旁的娛樂,於是每年過了冬季,來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楊五妮兒不堪其擾,有天晚上鑽到楊大妮兒炕上,拽著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沒辦法,只能囑咐大妮兒:「夜裡喊她起來尿尿,別尿了炕!」

  大妮兒答應了,於是楊五妮兒這算是終於脫離了苦海,不用夜夜聽現場了。

  晚上睡覺,大妮兒還會輕輕拍她,給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實在是個很溫柔的長姐,五妮兒想。大妮兒的身上有乾淨的皂莢的味道,她喜歡大妮兒。

  天冷起來,大家都不出門。他們的娘在廂房裡織布,大妮兒在一旁紡線,叫四妮兒、五妮兒幫她擇棉籽。五妮兒擇得比四妮兒慢得多,大妮兒也並不嫌棄,常常露出溫和的笑,偶爾摸摸她的頭。

  五妮兒擇的雖慢,卻也很認真。她看得出來,四妮兒做起這件事來,手指比她要輕鬆靈巧得多了。

  她其實做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著。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身體反應和動作都這麼遲鈍,但她隱約覺得,自己需要鍛煉。

  付出總是有回報的。在冬天還沒結束的時候,五妮兒便能感到雙手比從前靈活了不少。這證實了她自己的猜測,她的身體,果然是需要鍛煉的。

  她便開始有意識的去鍛煉自己。

  冬日裡太冷,不宜出門,她便在屋子裡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動作笨拙而緩慢,看起來像是無聊之下的自娛自樂。

  家人也就瞥了幾眼,誰也沒有在意。並不知道家裡最小的這個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體。

  冬天過去了。村裡老人們的眉頭鎖得更緊。這個冬天,只下了兩場薄雪。大家盼著春雨,可春雨也來得很遲,稀稀拉拉的,毛毛細細。並不像是能給大地解渴的樣子。

  到了夏天,村裡果然陸陸續續有新生兒出生。可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時機不好,大多沒能活下來。

  這一年,果真是個旱年。夏糧的收成讓人發愁。家裡的飯桌上,乾飯換成了稀飯,到了土地乾裂,冬麥也歉收的時候,麩子也出現在餐桌上。

  夜裡,五妮兒聽見大妮兒躲在被窩裡哭。

  今天,有人來給大妮兒提親了。來的人家,就是她們的爹相中的那戶獵戶。

  她爹的眼光還是挺準的,在莊稼歉收的時候,就能看見獵戶的好了。這年景,也就獵戶家裡還能吃上肉了。楊家的豬,早就殺了賣了,小豬崽沒有足夠的料,養不出膘來,最後狠狠心,殺了下肚了。

  獵戶跟著媒婆來提親,提了兩斤臘肉來。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著那肉眼冒綠光。二郎、三郎和四妮兒扒著門眼巴巴的看著。可他們的爹娘沒把那肉留下,因為他們沒有一口答應,而是還要再考慮考慮。

  五妮兒知道大妮兒為什麼哭。那獵戶不是來給他十八歲的兒子提親的,他的兒子已經和別的姑娘訂了親,他是來給他自己提親的。他老婆死了好幾年了,他想續弦,看中了大妮兒。

  他快四十歲了,大妮兒今年才十六。要在往年,他或許不敢肖想大妮兒這樣花朵般的女娃子。可今年年景太差了,有些人家已經開始賣兒賣女。這種年景,他倒成了香餑餑,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自己的標準。

  爹娘到底沒捨得把大妮兒嫁給個看起來比她爹還老幾歲的男人。他們拒絕了獵戶,獵戶轉頭娶了別家的姑娘。

  後來,楊五妮兒的爹娘為此悔恨不已。因為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漸漸走到了彈盡糧絕的境地。

  在這種時候,有滿頭插花的婆娘,趕著車進了村。

  人牙子,來收人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1:23 PM

第二章

  沒捨得把大妮兒嫁給老男人的爹娘,最終把大妮兒賣掉了。

  看著拉著大妮兒和其他人的車消失在視野裡,站在的村口的父母們或者嚎啕大哭,或者悄悄抹淚,當然也有那掂著銅錢面露笑容的。

  五妮兒的娘回到家就倒在炕上了,臉埋在被子裡嗚嗚的哭。二郎、三郎和四妮兒嚇得不敢吭聲,他們的爹則蹲在門檻上一聲不吭。五妮兒坐在牆角的小板凳上,整個人藏在陰影中。

  她聽見她娘在這種時候,在哭泣中還在念叨「仙人」。是的,仙人。這個詞她後來聽到許多人提過許多次。

  要是仙人來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捨張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來給變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麼還不來?

  仙人好幾年沒來了。

  她只當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轉過,便隨風散去。可現在,她的娘在這種時候,還嗚咽著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麼不來了!仙人要是來了,選中大妮兒去當仙人,大妮兒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絕望中,這個女人指望著「仙人」的降臨和慈悲。

  這是多麼的愚昧和……弱小啊。

  楊五妮兒垂下眼眸。她看著自己的手。她已經快七歲了,隨著年紀增長和堅持不懈的練習,雖然還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對身體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經強了很多。但,依然是這麼的弱小啊。

  在這個家面臨的困境中,她毫無用處。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兒那樣跟著爹娘去山林尋找食物,因為會拖累大家的速度。

  楊五妮兒深深的明白,在這個家裡,她只是個會消耗糧食的累贅。她什麼都做不了。看著大妮兒流著淚被塞上車,看著那車越行越遠,她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無力的感覺,似曾相識。

  楊五妮兒不知道為何,深恨這樣的自己。

  大妮兒走了,爹娘打發了四妮兒和她一個屋睡。她半夜起來尿尿,聽見了隔壁爹娘壓低聲音的交談。房子太過簡陋,中間雖然有牆,頂上卻是通的。

  「小五看起來是好不了……」男人說,「大家都說她是傻的。」

  女人輕輕的嗯了一聲,男人接著說:「今天老叔勸我,這樣的傻兒,咱們這樣的人家……養不活……」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驚道:「你、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艱難的說:「老叔勸我說,不如……」他後面的話聲音壓得更低了。這大約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反應,當他們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說的話是錯的的時候,就會下意識的降低音量。

  五妮兒就聽見她娘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隨後「唔唔」了兩聲,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說:「你小聲點兒!」

  她便壓抑的、嗚嗚的哭起來,就像下午大妮兒跟著人牙子走後那樣。那之後兩個人的聲音便低到聽不清了,五妮兒聽了片刻,放棄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著,望著黑黢黢的房頂,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給她盛了比兩個哥哥還多的食物。

  「吃吧。」她說。說完,就轉過頭去抹眼睛。

  當她的爹跟她說,要帶她去山裡挖山貨的時候,楊五妮兒什麼也沒說,乖順的牽著她爹的手,任他領著進了山。回頭的時候,看見了她娘哭倒在門邊……

  她以往沒跟大人進過山,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腳下,和農田的最邊緣。嚴格的講,這等於就是沒離開過村子。

  但雖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覺到,她爹帶她進山的路線,格外的曲折,甚至幾處是繞了圈子的。最後,他把她帶到了即便是他們挖山貨都不會到這麼遠的深山裡。

  他對她說:「你在這兒等爹,爹去挖點東西。」他說這話的聲音是顫抖的,他的手也是顫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訥的眼睛。

  楊五妮兒抬頭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放開了他的手。男人便朝遠處走去,一步三回頭,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驚懼回頭。楊五妮兒看著他,語速緩慢:「早點回來。」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轉頭,逃也似的跑起來,很快消失在林木間。

  楊五妮兒在一塊大石上靜坐了一會兒,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來。

  她知道,她被拋棄了。她這個什麼都做不了,明顯是個只會浪費糧食的傻兒,最終被父母拋棄了。

  她朝著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並不是想回家,他們既然拋棄她,回家就失去了意義。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她對自己現在的狀況非常瞭解,在這樣的山林裡,她是活不下來的。只有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她才能有一點希望。

  她於是循著記憶慢慢的往回走。可這是整山的沒有人工痕跡的野生山林,前後左右看去,都差不多。這一年的乾旱,方圓百里都受了災。今年的夏糧,顆粒無收。就連這深山裡,雖然現在是夏季,一棵棵樹木也蔫蔫的,葉子都現了枯黃,簡直像是深秋的模樣。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還是迷了路,也耗盡了力氣。肚子裡餓得胃開始發疼,腳上大約是起了泡,一陣陣的火辣辣的疼起來。她看到面前一棵橫倒的枯木,走過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樹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該朝哪邊調整行進的方向。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嘶嘶」的聲音,伴著地上的落葉被碾碎的悉索聲,一股濃郁的腥氣向她逼近。

  楊五妮兒緩緩的轉動脖子……身後三尺之地,立起來比她還高的巨蟒吐著信子,狹縫般的眼睛盯著已經成為了獵物的她……

  五妮兒並沒有感到恐懼,至少沒有對這冰冷巨大的爬蟲自身產生的恐懼。但強烈的危機感和壓迫感還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無法動彈。

  空氣中的腥臭愈來愈濃,五妮兒動了動手指。指尖碰觸到的只有粗糙的樹皮,沒有任何可以自衛的武器。隨著她的手指輕動,巨蟒的身體微微一晃。五妮兒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動。

  一人一蛇,隔空對望。

  這是楊五妮兒自能清晰記事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覺如此靈敏。她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聽見了血液在血管裡汩汩流動的聲音,甚至聽見了微風拂過枝頭的聲音。所有最微小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一滴汗從額頭滑進眼睛,模糊了視線。

  楊五妮兒依舊睜著眼睛,眨也不眨。

  風吹過樹梢。小獸悄走,卻踩斷了枯枝。輕微的「哢嚓」聲響起的瞬間,蓄力已久的楊五妮兒陡然發足狂奔!

  巨蟒體型粗大,動起來卻快如閃電。楊五妮兒才跑了幾步,就感到腳腕一緊,整個人撲倒在地!在被往後拖拽的瞬間,她抓住了一塊石頭,手在地上一撐,翻過了身來。

  腥臭撲面而來,巨蟒無聲無息的,就從腳腕纏繞到了她的大腿。楊五妮兒咬牙,揚起手用石頭砸去,才砸了兩下,就覺得眼前影子晃動,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頭暈眼花,腦袋嗡鳴。幸而手中石頭抓得緊才沒有掉落,她再次揚起手,蟒蛇卻已經從胸口纏繞上了肩膀、手臂。

  石頭「啪」的落地,楊五妮兒兩條手臂都被巨蟒鎖住,她想也不想,張開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類的牙齒,而她也只是一個長期營養不良、體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齒被蛇身上的鱗片硌得生疼,甚至嘗到了牙齦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堅硬冰涼的鱗片。

  巨蟒將她一圈圈纏住,蠕動收緊。楊五妮兒感受到了骨頭擠壓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氣來,最終鬆開了嘴……

  她知道,等她徹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後,巨蟒就會將她整個吞入腹中,然後慢慢消化。

  她……就要這樣死了嗎?

  因為缺氧,她漸漸陷入昏迷。就在她以為自己註定要葬身蟒腹的時候,聽見了一個男人的吼聲!

  「五妮兒——!!」那聲音淒厲而憤怒,來自於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噴灑了滿臉,在徹底陷入昏迷之前,楊五妮兒嘴唇翕動……

  爹……

  醒過來的時候,太陽的光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明亮,開始發黃。她伏在男人寬厚的背上,瘦小的身體隨著他的腳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莢氣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塊布料。

  她家從來不買布,姐姐紡線,娘親織布,完全自給自足。連家裡的被衾也用的是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結實。最後一點,是最重要的。

  楊五妮兒雞爪似的手動了動,抓緊了男人肩頭的衣裳。男人身體一顫,道:「你醒了?」

  楊五妮兒嗯了一聲,抓緊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腳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兒……」他出聲,那聲音有些哽咽,「爹來晚了,讓你嚇著了,你……你別怨爹……」

  楊五妮兒閉上眼。「嗯,不怨。」她說。

  他回來晚了,卻還是回來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溫熱的水滴滴落頸間。他頓了頓,加快了腳步。此時此刻,他終於認同了妻子的說法,五妮兒啊……她不傻。

  楊五妮餓了一天,累了一天,體力已經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著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聲吵醒。

  她眼看著進了村子,眼看著自家的低矮茅屋越來越近,眼看著她那失魂落魄的癱坐在門檻上的娘突然眼睛發亮,瘋了似的撲過來從男人背上搶過了她,不停的念著「五妮兒!」、「五妮兒!」,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裡,生怕誰再搶走似的。

  淚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們相同的待遇,碗裡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著麥麩、野菜和不知什麼植物的根塊的稀飯。這樣的待遇難得,因為哥哥們要和爹娘一起進山挖野物,所以分給他們的食物會多一些。

  楊五妮兒很珍惜這樣的機會,她把碗裡的食物吃得乾乾淨淨。

  因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飯後她聽見爹娘商量起買糧食的事。他們賣了大妮兒,手裡有了些錢,想去遠些的地方買些糧食。

  聽做人牙的婆娘說,他們這裡差不多就是旱災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遠,糧食便越便宜些。但他們這些山裡人,很多人一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幾十里外的鎮子了。但那裡也是旱著的。

  「村長下晌來了,說明天大傢伙一起去買糧。我心思亂,沒聽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說說。」

  男人便跟兒子湊在一起,聽他細說。女人擰了濕手巾,把楊五妮兒抱到裡屋擦拭。

  井枯了,河乾了,近山裡以往熟知的幾個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難的事。家裡人都沒了燙腳洗臉的待遇,濕手巾擰一把,輪著挨個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說。

  楊五妮兒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臉頰瘦得深陷。

  「嗯。」她點頭。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爹和娘中間,睡的很沉。

  次日,村裡的男人們便在村長的召集下,推著獨輪車,拉著板車,去往更遠的地方買糧食。女人和孩子在村口翹首期盼,等了五天,男人們才回來。

  「真的越遠越便宜!」他們說。

  但所謂的「便宜」也只是相對幾十里外的鎮子上的價格而已。他們用賣兒賣女的錢,買了少量的雜糧,和更多的麩子。

  旱情一點沒有減輕的跡象,誰也不知道還要撐多久。夏糧絕收,他們把命似的冬麥種下去,天天磕頭燒香盼著下雨。要是冬麥也活不了。他們吃完最後這些糧食,就只能離開家鄉,逃荒去了。

  然而夏天過去之後,到了本該多雨的秋季,河床依然是乾裂的。空氣都是乾燥的,沒有一點要下雨的跡象。

  「山裡有能吃的。」楊五妮兒捧著空空的飯碗說。

  「沒了。」她娘氣息虛弱,「能挖的,能逮的,都沒了。」

  楊五妮兒看著她,道:「往深裡走,遠山裡有。我和爹都看見了。」

  女人就和男人對視了一眼。他們知道五妮兒說的是「那一次」,那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那不行。」男人說,「咱們這些人,只能在近山裡找吃的,不能往深裡走,這是多少年的規矩了。」

  楊五妮兒不能理解這規矩。「難道等餓死?」

  男人歎了口氣,道:「你不懂,山裡有大物,你見過的。再往深,就有妖物了。仙人們早定下了規矩,咱們不許往深裡去。」

  仙人?又是仙人。虛無縹緲的仙人。提起仙人,不管是她的爹娘還是村人,都一臉敬畏虔誠。可這些人現在快要餓死了,仙人在哪呢?楊五妮兒漠然的想著。

  為村人這種愚昧和迷信,感到無奈。

  她萬萬想不到,就在幾天之後,便被刷新了世界觀。原來爹娘口中的「仙人」竟不是虛無縹緲的神話,而是實實在在的、活生生的一群人。

  「仙人」們,蒞臨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1:32 PM

第三章

  那天是半晌午的時候,村長帶著他的兒子,一路敲著鑼驚動了村人。五妮兒的爹便出門去看個究竟,回來的時候滿臉狂熱喜色。

  「孩她娘!仙人來了!仙人來了!」

  這兩年,楊五妮兒從未見過這個男人眼中閃動過這樣的狂熱。這種狂熱進門之後迅速感染了他的妻子。這個一臉菜色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幾乎是跳起來的,和男人一般的狂熱:「真的!是不是來挑人?是不是?」

  「是!五歲以上!十五歲以下!全要看!」

  「啥時候?現在嗎?」

  「五天後!在仙人台!」

  後來楊五妮兒才知道,仙人台是離這個村子大約二十里地之外的一個稱不上山的土坡。坡頂十分平坦,看起來像一個廣場。楊家二郎、三郎、四妮兒和楊五妮兒全都符合五到十五歲的條件,不由分說的就被爹娘拉進了朝拜仙人的隊伍裡。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著「仙人保佑」、「仙人保佑」,「保佑我家也出個仙人」。

  楊五妮兒莫名其妙,卻無力反抗,只能和四妮兒一左一右的坐在獨輪車的兩側,任他爹推著,和村人們一起滿懷著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裡暗暗的懷疑,會不會見到什麼裝成神棍的人販子團夥。如果真如她猜測,又該怎樣才能拆穿他們。

  她的胡思亂想和擔憂,在看到那一群「神棍」從天上飛下來的時候,煙消雲散了。

  當來自方圓百里好幾個村子的人們都跪地叩拜的時候,只有楊五妮兒愣愣的站在那裡,直直的盯著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沒看錯,這些人是坐在一條「毯子」上自天上飛下來的。坡頂上光禿禿的,只有稀稀疏疏幾棵枝葉枯黃的老樹,而這些人是從遠處的白雲間飛過來並飛下來的。

  那一瞬間,楊五妮兒腦子裡那層屏障好像又裂開了一道縫隙,一些亂七八糟的信息衝進了她的大腦。在短暫的混亂之後,那些信息開始變得清晰有條理了,幾個含義相近的名詞掙脫了出來,在她的腦海裡跳躍。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個子雖矮,但當別人都幾乎是五體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時候,還是讓她看起來特別的顯眼。從毯子上下來的四個穿著一色長衫的年輕人中為首的那個,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楊五妮兒便被她娘連拽帶拉的給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對仙人不敬!」女人慌張的說。

  那個年輕人便移開目光,掃了一眼身前黑壓壓跪的一片。開口道:「規矩你們都知道,排好隊,四個四個的來。選中的,我們帶走。」

  四個四個的來,是因為服色一致的人連他在內只有四個。那「飛毯」上倒還有七八個人,年紀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樣,有穿絲綢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來都符合「五到十五歲」的要求。顯然是之前已經在別處「選中」的人了。

  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帶來的十五歲以下帶孩子將近一百個。再加上跟著一起來的父母,還有純粹來看仙人的村人,好幾百人聚集在這坡頂上,卻鴉雀無聲,分外安靜。

  楊五妮兒曾親眼看到過這些人為了爭奪水源舉起鋤頭、柴刀互相廝殺,滿臉猙獰。此時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卻個個表現得都像溫順的羔羊。規規矩矩的排隊,誰也不敢爭搶,不敢插隊。

  孩子們在四個仙人前面排成四隊,挨個走到仙人身前,由著仙人伸手撫摸他們的頭頂。一二十個孩子被篩掉之後,終於有個孩子被選中了。那是一個鄰村的六歲男孩,還拖著鼻涕,懵懵懂懂。

  當摸了他頭頂的年輕人說「站到後面去」的時候,他傻傻的反應不過來。圍觀的大人們倒是起了一陣喧嘩,都羨嫉交加的盯著那個孩子。他自家的親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應,慌得連忙竄出來,拉著他把他推到後面,站在離地半尺,憑空懸浮的飛毯的旁邊。

  楊五妮兒這幾天已經知道,這些「仙人」,不,其實是修士,是來挑選弟子的。被挑中的人會隨他們前去仙門修煉,以後也會成為修士,也就是村人們口中充滿敬畏的「仙人」。

  她本來一直以為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傳說,或者什麼人販集團拐賣孩子的騙局。直到她親眼看見這些人,腦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們是什麼人的時候,才知道原來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隊裡,就排在姐姐四妮兒的後面,看著前面的孩子一個個走過去,很快就要輪到她,內心裡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沒被選中,四妮兒走過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頭頂,很快離開,淡淡的說:「下一個。」

  下一個就是楊五妮兒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頭,才注意到面前的這個年輕修士就四人中為首的那一個。這個年輕人顯然對她也還有印象,眼神微動,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楊五妮兒的頭頂……

  仙人撫我頂。

  楊五妮兒的大腦裡不知從哪裡竄出這麼一句。下一瞬,一股怪異的壓力自天靈蓋衝擊下來,她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軟到在地上了。她娘驚呼一聲,從人群裡擠了出來,快步跑過來抱住了她,慌亂的問:「仙人,我閨女……」

  「她沒事。」那年輕人不耐煩的說。大約是因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問:「怎麼了?」

  「竟是個一竅不通的。」他沒好氣的說。「力用猛了。」

  旁邊的人便笑了:「也是難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聲,朝楊五妮兒和她娘擺擺手,揚聲道:「下一個。」

  難受其實也就是短短片刻就過去了,這時楊五妮兒已經睜開了眼睛,便看見了那不耐煩的擺手。那年輕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著離開隊伍的時候,心裡只在想,「一竅不通」……是什麼意思?

  將近一百個孩子,最後選中了四個。那四個孩子的父母歡喜得哭了出來。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賞賜的一包金銀。

  「速速道別。以後仙凡有別,自此斬斷塵緣。」年輕修士倨傲的說。

  那幾家父母聞言,有喜有悲。有抱頭痛哭的,也有在耳邊低語,諄諄叮嚀的。而幾個村子的村長,卻小心恭敬的圍到那幾個修士身前,弓著腰說著什麼。過了片刻,他們忽然齊齊的跪下,連連磕頭。

  這樣的白髮長者行著大禮,幾個年輕修士不閃不避,坦然的受了。他們催促著幾個和家人道別難捨難分的孩子上了飛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個人,再上去四人,空間有些局促了,顯然不能讓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兩個修士抬腳坐了上去。為首之人同另一個人各自捏了個訣,背上負的長劍便倏地脫鞘而出,在頭頂劃過一道虹光。二人腳踏長劍,隨著飛毯一同升空。衣袂飄飄,氣度不凡,儼然有了幾分仙氣兒。在匍匐滿地的村人敬畏癡迷的目光中,飛上長空,消失了蹤影。

  平臺上突然才爆發出了「嗡嗡」的聲音。這些平時嘰嘰喳喳的村人,直到這時候才敢說話,足見對「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裡了。幾個村長散開,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團團圍住。好消息這才傳播開來!

  「啥!妖物作祟!」

  「我就說這旱得邪性!果然!」

  「已經有仙師去除妖了?謝天謝地!」

  回去的路上,楊五妮兒依舊是坐在她爹的獨輪車上,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碧空高遠,連朵雲都沒有。修仙者早沒了蹤跡……

  「爹,什麼叫一竅不通?」她忽然問。

  她爹答道:「就是沒有仙緣,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實也沒有太失望。仙人們幾年才來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兩三個幸運兒。他們對這事雖然狂熱,內心裡卻其實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楊五妮兒的問題,他也就只能解答到這裡,她追問到底什麼是仙緣,他也就回答不上來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驚奇的道:「五妮兒口齒挺清楚,看起來不傻啊?」

  其實楊五妮兒經過堅持不懈的鍛煉,現在她的身體靈巧度已經與普通的孩子無異了。只是她素來沉默,不愛說話,也從不與村裡的孩童一起玩耍。偶爾出門,孩童們在她身後起哄,大人們用憐憫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視無睹。這樣的表現,反而加深了村人心裡楊家五妮兒「傻」的印象。

  回到家,楊五妮兒倒頭就睡。因著白日裡仙人撫頂,旁的孩子都無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頗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說了無事!」

  楊五妮兒便一覺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幾次,見她呼吸平緩,確實熟睡的樣子,便再沒再叫她。

  睡夢中,腦中那一層阻隔了她的認知和記憶的屏障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鬆動,破碎,數不清的記憶潮水般的湧來……楊五妮兒陡然驚起!她渾身是汗,兩手緊緊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靜下來,她才抬起頭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糲的棉被,土坯和磚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來了!她已經不再是一個貴婦人,她現在……是這貧窮山村裡的一個小村姑,她現在是楊五妮兒了!

  她掀開被子,穿上鞋,推開門。外面堂屋裡,一家人圍坐,正準備開飯。聞聲,全都轉過頭來。因饑餓而消瘦得顴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嚇死我了!從昨個下晌一直睡到現在!餓了沒?快來吃飯!」

  楊五妮兒沒有回應她。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每一張帶著菜色的、消瘦的臉。熟悉,又陌生。他們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隱隱帶著某種威壓,讓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緊張。

  楊五妮兒視線掃過一遍,一言不發的向外走去。跨出門檻,正當午的晴空,從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驕陽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暈眩。她手掌擋住陽光,向上看去。天空高遠通透,一望無垠。這是一個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啊……想起來了啊……

  為了保護平民們撤退,她孤身一人帶著空空的船隊,以自己為餌,引走了異形。鋪天蓋地,層層裹裹。鋼鐵的飛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無援的宇宙中,她曾經以為足夠的保命手段全都耗盡了。最後的最後,在確定再無生路的時候,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

  砰——

  這個聲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後的記憶。然後她過了混沌的幾年,慢慢意識清晰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楊五妮兒。

  從前的世界,曾經的人生,壓在肩頭讓她無法喘息的巨大責任,如網一般捆縛著她的婚姻……全都,結束了。

  這樣……

  ……

  ……

  挺好的。

  「妮兒……」瘦削的女人端著飯碗,站在門口驚疑不定的看著她。

  楊五妮兒轉過頭看著她。自出生來便一直毫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娘……,我餓了。」她說。

  女人被這笑容驚到,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哦,來吃,給你盛了稀飯。」

  這一天,女人在灶台邊偷偷的抹淚,她的五妮兒啊,能笑的那麼好看。不是傻兒呵。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1:40 PM

第四章

  幾天之後,村裡再一次敲響了銅鑼。「仙師已將妖物撲殺」的消息傳遍了全村,村人們激動得哭了出來。

  村長的兒子興奮的給大家描述那妖物的樣子和仙師說的話:「以水為生,快要進階了,躲在了地下的水脈裡修煉,把方圓百里的水汽全吸跑了,才造成大旱!仙師說了,這妖物一除,旱情就自解了!」

  五妮兒的娘撲在炕上哽咽,「要是仙師早來個半年,大妮兒就……就不用……」

  她嗚嗚的哭起來。楊五妮兒坐在炕上,輕輕的拍她的背。

  對村人們的激動和狂熱,這一次她沒有再暗暗斥之以「愚昧」或「迷信」,只是冷靜的旁觀。  

  像奇跡一般,幾天之後,乾裂的床就開始濕潤起來。原本裂開的硬泥巴變成了軟軟的濕泥,幾日之內便有了淺淺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早就枯黃了的山林卻染了色一般的反綠起來。植物爭先恐後的鑽出泥土,開始生長。枝頭結出了小小的果子。小獸也開始出沒,附近的山裡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這場為害近兩年的旱情,終於過去了!

  神奇啊……這力量。

  楊五妮兒站在自家的院子裡,眺望遠處山上的綠色,感慨。或許世界的法則不一樣,力量的運行規則不一樣,但……無論在哪裡,都是強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個年輕修士在對她作出「一竅不通」的評語之後,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並不生氣。雖然並不知道「一竅不通」的具體解釋,但不難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沒有修仙資質」這一信息。在這樣一個世界裡,一個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確是不值得一個修士多看一眼的。

  楊五妮兒正想著,村裡又響起了喧嘩聲。被修士們挑走的四個孩子中,有一個就是他們村的。那戶人家得到了修士們賞賜的金銀,今天就要離開這個窮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適的城市過富貴舒適的生活了。村人們充滿羨慕和嚮往的送他們離開,楊家夫婦直到從村口回來,都還在談論和憧憬那家人將來的生活,豔羨之意,溢於言表。

  楊五妮兒靜靜的聽著,忽然插嘴道:「他們走了,孩子回來找不到人怎麼辦?」  


  父母靜了一瞬,她娘歎道:「傻妮兒,去修仙了,誰還會回來呢?」

  她爹則道:「你沒聽見仙人說,『仙凡有別,斬斷塵緣』嗎?」

  楊五妮兒懂了。但她沒去費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話,還會不會回來之類的命題。那些太遙遠,太虛無縹緲了。她當然也沒打算就這樣一輩子待在這小山村中,做一個村姑,然後變成一個村婦。或者像大妮兒那樣,在某個災年被家人被迫賣掉,從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讓她給「楊五妮兒」的人生規劃一個算得上是遠期的目標,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戶人家一樣,離開山村,前往大城市尋找機會。但所有這些,落實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卻是讓她這瘦弱的身體變得健康起來。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註定只能做一個凡人,她也不想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

  於是自旱情解了之後了,村人們進山時便看到楊家的五妮兒也開始背著小篾筐,跟著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覓食了。她雖然瘦小,卻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裡總是裝得滿滿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寶。當妖物製造的旱災消失之後,它便回饋給人類豐富的物產。不管是枝頭的果子,地上的蘑菇,還是埋在土裡的根莖。只要有水,有陽光和空氣任它們生長,人們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證的前提下,楊五妮兒即便是在冬天,都會勤勞的往緊鄰著村子的山坡上去撿細柴。

  村人們對她的印象逐漸改變了。這個女娃子非但不傻,還是個勤快的閨女。瞧她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來的柴,別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積少成多,楊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燒了。

  這一年的冬麥雖然收成不太好,終是不像之前那樣絕收,給了人們無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著來年是有盼頭的。天太冷,已經不宜出門,楊五妮兒在房子裡一樣可以鍛煉。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動作,家人只當她是玩耍。就這樣玩著玩著,小五就眼瞅著身體結實了起來。

  這總歸是好事,家裡人便也不管她的怪異舉動,慢慢也就習慣了。

  雪封了山林一個冬天,終於過去。隨著春雷響動,春雨陣陣,人們進入了農忙的季節。楊五妮兒的爹帶著二郎、三郎在田裡忙著耕種,楊五妮兒就和楊四妮兒結伴到附近的山林裡,挖野菜、採蘑菇、摘木耳,總歸是能找到許多能吃的東西。

  有時候她娘要四妮兒在家幫忙,她便一個人進山。離村子近的山林裡沒有大物,村子裡像她這樣半大的孩子時常上山。從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現在她身體結實,頭腦清醒,爹娘便由著她了。

  她磨了她爹許久,再三保證不會弄丟,終於磨得她爹允許她帶著家裡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裡都上山,回來的時候不僅會帶回來能吃的山物,還能砍回柴來。這些從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們才能做的事,現在都由她一個人包了。家裡的勞動力獲得了解放,爹和哥哥們專注於田裡的活計,娘在家燒飯、織布,四妮兒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進山,可以留在家裡接替大妮兒的活——紡線。

  楊家的五妮兒,便從讓人可憐的傻兒,變成了出了名的能幹閨女。

  「不得了!」村人們笑道,「再過幾年,還不得十里八鄉的後生都來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門檻!」

  這話,當父母的聽了自然是臉上有光,笑得合不攏嘴。

  這年的夏糧豐收了,待留了足夠的口糧,繳了夏稅,將剩餘的糧食賣到鎮上的糧鋪裡賣掉,楊五妮兒問:「能不能把大姐贖回來?」

  父母原本因為豐收而明亮的臉龐便黯淡了下來。隔了一日,楊五妮兒的爹便背著褡褳翻山去了鎮上。他過了好幾日才回來,獨自一人。楊大妮兒被賣到了很遠的地方,光是去那裡的旅費,便已經不是這個家能負擔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溫柔的大妮兒,楊五妮兒慢慢握緊了拳……

  到了深秋的時候,楊家的五妮兒不僅能挖山貨,打柴,還能時不時的逮到一兩隻兔子、野雞。能幹的程度,不下於獵戶家的兒子。讓人羨慕。

  只有楊五妮兒的娘,常常喜憂參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鎮日裡往山林裡鑽,這一年下來,曬得皮膚黝黑,活脫脫像個炭人。偏曬得這樣黑,還要日日洗澡,講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又是一身汗,你怎麼汗這麼大?」她撿起五妮兒脫下的衣裳聞了聞,抱怨道。這丫頭,日日下山,都汗濕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幹了啥。她爹從前上山,也沒見出過這麼多汗的。

  她當然不會知道,楊五妮兒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貨,她還尋了塊林間的空地,日日將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風。柴刀不趁手,可卻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東西,也只能將就了。她出身於古武世家,那些練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腦子裡。只是這種東西更多是身體記憶,不練就生疏。不管她將來怎樣,至少把她曾經擁有過的先撿起來。

  晚上躺在炕上,她側頭看見四妮兒熟睡的臉,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兒,微微的歎了口氣。那女孩子是這家裡的大姐,曾經在她還懵懂混沌的時候溫柔的照顧過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脈相連。可她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能夠將她找回。

  她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她現在時時能在山裡獵些小物,兔子,野雞,最大的一次,獵了隻看起來像鹿的動物。這些獵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換錢。但是卻不多,愈是易得的東西,價格便愈賤。不易得的東西,村人常活動的近山裡卻沒有……

  那麼,如果再往深裡走呢?

  她想起來以前父母告訴她,村人能活動的界限就是在這近山裡,深山裡有妖物,仙人們早規定了不允許進入……她翻了個身,微微歎氣,還是放棄了不切實際的想法。她畢竟只是個八歲的女孩,就算現在慢慢將過去的功夫撿起來,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況下,也不足以對抗大型猛獸,更何況,這是個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裡有有妖物」,她第一次聽到的時候猶如耳旁風,一哂而過。然而在見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後,她意識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無誇張的陳述句而已。

  她心中產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無力。這讓她心裡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這些負面的情緒,這些不好的感覺,究其根源還是在於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讓自己慢慢的強大起來。給她五年的時間,她有信心將自己鍛煉成一個足夠強大的武者。

  就這樣吧,慢慢來……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們心中的計劃走的。就像當初楊家夫婦還在爭執是把長女嫁給農夫好還是嫁給獵戶好,誰想得到一轉眼就被生活迫得將女兒作價販賣了呢。

  楊五妮兒這天沒獵到什麼獵物,卻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參,心情便也不錯。她揣起參,打算再挖些蘑菇芋頭之類的口糧,便準備下山。才在樹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後生寒,警覺到危險的臨近,一個就地滾身,躲開了一陣帶著腥氣的疾風。撐地起身的時候,已經拔出了腰間的柴刀!

  那是隻看起來有些像貓的動物,當然比貓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貓還是豹,都沒有這樣向外翻著的閃著冰涼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麼動物,姑且就叫它為「大貓」吧。楊五妮兒盯著大貓,在感受到危險的同時,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難言的興奮!

  一人一貓對峙著。

  那貓張開嘴,自喉間發出如氣囊抖動般的鼓氣聲,一聲嘶吼之後,閃電般撲了過來!

  楊五妮兒身子一斜,躲過這帶著風的撲襲,柴刀劈過去,明明感到能夠劈到,刀鋒卻沒有著力之處,竟然劈空了!

  楊五妮兒在許多年前,在不得不回歸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貴婦之前,曾經是戰士。她曾在與異形生死相搏的前線征戰十年,殺伐之間,已經不需要理智,全靠經驗累積出來的直覺。一刀劈空,她立刻將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處彎曲如鷹嘴。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著力之處!

  可惜,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大貓尖利的叫了一聲,硬生生的在空中側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穩穩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裡。這第一回交鋒,楊五妮兒竟還險勝了半分。

  可大貓沒給她得意的時間,四腳才落地,便又疾風一樣撲了過來!楊五妮兒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貓兒箭一樣疾射過來竟不是瞄準她!當勁風與她擦身而過,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貓兒已經撲倒了離她最近的樹上,在樹幹上一踹,借力反彈,襲向她的後背。楊五妮兒反應極快,身體還沒扭過去,刀鋒已經先轉過去。眼前卻倏地出現一道虛影,沒看清是什麼,額角已經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滲出血來,眼前頓時一片血紅模糊!

  尾巴!失算了!

  楊五妮兒身子一斜,刀身一歪,便沒了力道。本是砍過去的一刀,倒變成了像是送過去。那貓兒生著獠牙的血口張開,一口便咬住了刀身!「哢嚓」一聲!楊家唯一的一口柴刀,便被那鋒利堅硬的獠牙生生的咬碎了!

  對未知生物的力量估測錯誤,是楊五妮兒的第二次失算!

  失去了武器,事便再不可為。楊五妮兒直到此時都沒失去冷靜,她武器已毀,沒有撒手撤刀,反而握緊刀柄,咬牙向前,將斷刀推進了大貓的口中!任它獠牙鋒利,也改變不了舌頭是軟的這個事實!

  趁著大貓一聲慘叫,掉落在地打滾,楊五妮兒用盡吃奶的力氣,發足狂奔!她知道那一下雖傷了那貓,卻沒有重創它,搞不好還會激怒它。她沒了武器,而今只有逃命一條路可走了!

  她自從成了楊五妮兒,還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樹木飛速倒退,眼前突然開闊!在山裡,到處都是這樣的斷坡。聽到身後淒厲嚎叫逼近,楊五妮兒沒有猶豫的餘地,一咬牙,瞄準斷坡中間橫生出來的一顆小樹,便縱身跳了下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1:47 PM

第五章

  幸運的是,這個斷坡不算太高。兒臂粗的樹幹被下墜的衝擊力折斷,楊五妮兒墜勢一緩,滾落到了下層的岩石上。她左肩先著地,一陣劇痛,力道不巧,竟撞得左臂脫了臼。

  她忍著痛起身,抬頭一望,那隻兇殘的大貓滿嘴是血,站在斷坡邊緣,雪白的獠牙閃著滲人的光澤,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山中靜謐,都能聽到貓兒喉間發出的咕嚕嚕的聲響。血混著涎水從翻著獠牙的嘴裡往下滴,看起來噁心又驚悚。

  楊五妮兒左臂軟軟垂下,只靠右臂撐地,單膝點地,盯著大貓不敢眨眼。忽見那兇殘的大貓身體往後一銼!楊五妮兒知道這是大貓在蓄勢,下一瞬那靈巧的身體就會像箭一樣撲過來。電光火石間,她使勁全力向右前方撲去,抓起剛才折斷、與她一起墜落的一截樹幹,發力向身後抽去。可惜她只有一臂可以用力,力量不夠,速度便不夠快,還沒抽中貓兒,就已經被大貓咬住。

  那貓的利齒連柴刀都能咬碎,何況一截手臂粗的樹幹。「哢嚓」一聲,樹幹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虛影一晃,楊五妮兒便被大貓那條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滾在地上,牙齒咬破舌頭,嘴邊流出了血。抬起頭看著身前不遠處不時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兇殘大貓,她咬牙向後挪了一下身體。

  大貓上前一步。楊五妮兒再挪一下。

  大貓終於確認她已經沒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聲,騰空撲起!

  楊五妮兒再沒有任何辦法了,只能閉上了眼睛,等待喉嚨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的動物用獠牙撕開,血液四濺……這時她似乎聽見了大貓的一聲尖厲的叫聲……

  想像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四周反倒是靜了下來。連那大貓喉間時不時發出氣囊鼓氣般的嚕嚕聲都消失了。

  楊五妮兒睜開了眼。兇殘的大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團焦黑的屍體。方才那隻將她逼入了絕境,幾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獸,已經變成了一坨焦炭。微風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隨風飛散。

  楊五妮兒的目光追著那些黑色粉塵,慢慢向上看去,終於看到了……半空中憑風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來山村裡選拔弟子的修真者,楊家夫婦倆就總是一口一個「仙人」。可楊五妮兒並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麼飄逸出塵的仙氣兒。實際上,在楊五妮兒的眼裡,那次見過的四個年輕修士,不過是些倨傲的年輕人罷了。可以稱之為「修仙者」,但若稱為「仙人」……實在是差得遠了。

  而現在,楊五仰著頭,一隻眼睛讓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隻眼仰望著那浮在半空之人——淺灰色的長袍隱隱現出華麗的暗紋,對襟廣袖,衣帶隨風拂動。這人面如冠玉,頜下三縷長鬚,烏黑的頭髮綰在頭頂,插一支造型古樸的木簪。

  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度,都讓人觀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楊五妮兒仰望著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這個稱呼。

  只是此時,這位氣質出塵的修仙者正皺著眉頭俯視著她。

  楊五妮兒想起身,才稍稍一動,左肩就一陣劇痛。這是脫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剛才處在高度緊張的情緒中,沒感覺到,這時放鬆下來了,頓時疼得頭冒冷汗。

  一雙灰色的絲履出現在眼前,氣度不凡的男子輕輕落在地上。他左掌張開,憑空「托」著一個像是盤子似的東西。右手袍袖一拂,楊五妮兒左肩突然劇痛了一下,隨即疼痛就消失了。脫臼了的手臂已經接上了。

  楊五妮兒按住左肩,動動左臂,確認無事,翻身給男人叩首:「多謝仙師。」

  不管她前世曾經有過怎樣尊貴的身份,現在,她活在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山村女孩,還是個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經被父母教導過,在這個世界,修仙者是有著怎樣崇高的地位。作為一個凡人,見到一個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這無關她願意不願意,高興不高興。她的爹娘告訴她,如她之前那樣見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禮,若遇到的是脾氣不好的修仙者,說不定一個指頭就按死她了。

  「虧得來的是幾個好脾氣的小仙長。」他們說。

  楊五妮兒於是知道了在這個世界,強者對弱者,修士對凡人,原來可以生殺予奪。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皺著眉。他循著山河盤的指示一路尋找到此,看到山窮水惡的村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要找的人,大約極有可能是個相貌很不怎樣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樣,她……她也不能是個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楊五妮兒,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盤上一拂,盤中沙粒翻動變幻,最終給出的結果告訴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楊五妮兒叩首道謝,卻沒聽到回答,她等了幾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他不說話,她便也不吭聲,靜靜的看著他。頭頂忽然一沉,卻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頭頂。

  仙人撫我頂。

  仙人又撫我頂。

  第二次了。

  這一次要輕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頭頂灌入,一觸即走,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不適的感覺。楊五妮兒睜著眼睛,無聲的看著男人,等待他的評語。果不其然的,聽到他歎了口氣,道:「果真,一竅不通。」

  楊五妮兒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卻聽男人問道:「你多大了?」

  她輕聲答道:「八歲。」說完,抬頭看著他。

  這個男人殺死了一隻對她來說有著致命危險的兇猛動物,顯然有著強大的武力,但卻並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聽到楊五妮兒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讓楊五妮兒找個什麼詞來形容一下,大約就是「蛋疼的糾結」。

  楊五妮兒不知道他這種糾結從何而來。

   袍袖飄飄的男人面色變幻半晌,終是無奈的認了。

  一竅不通之人本就少見,萬中不過一二。純陰之體亦是稀有,和一竅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純陰之體還要一竅不通,真是難上加難。他奔波了兩年,按照山河盤的指引,找到了兩個純陰之體的女子,可她們都不是一竅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經是氣運。要錯過這個,下一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問題。更何況,每多等一天,小師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經脈靈竅便多受損一分。他們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開口問道。

  楊五妮兒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帶我去見你父母。」男人說完,伸手想要拉她,卻看到她眼眶破裂,一隻眼睛都被血糊了,臉上也有幾道劃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幾處,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還沾了許多草屑、泥巴。

  男人的手便頓了下,手掌一翻,憑空多出了一隻玉瓶。瓶塞拔開,便有一股難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顆藥丸在手心,道:「把這個吃了。」

  楊五妮兒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長著繭子、雞爪似的手比起來,男人的手光潔白皙,簡直稱得上是一雙「玉手」。視覺對比十分強烈。楊五妮兒拿起那顆藥丸,放進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時便滿口清香,片刻後便有一股暖意自喉頭、胃裡散入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

  她忽覺有異,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處,在地上翻滾時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不僅如此,在剛才短暫的生死相搏中因為激烈爆發而感到氣虛力竭的身體,彷彿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傷口癒合,男人施了個清淨訣。楊五妮兒只覺得有微風拂面,再看時,衣褲雖還是破爛的,卻已經塵屑盡去。摸摸臉,也變得光滑乾淨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頭剛閃過,男人便將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帶我去見你父母。」他說著,身體已經緩緩升空,憑風而立。楊五妮兒便指了個方向:「那邊。」

  楊五妮兒要走一個時辰的路,男人幾乎是眨眼間就到了。

  「那間。」楊五妮兒還是第一次從空中俯視自己的家。

  天色已經黃昏,正是家家戶戶用飯的時間,村中道路上也不見人影。男人抱著她,輕巧的降落在楊家的院子裡。楊五妮兒落了地,走過去推開堂屋的門。 

  屋子裡果然如她所料已經開飯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麼還不回來,給她留的飯還要熱二回。她的爹有些擔心的說,總不會在山裡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從鳥窩裡掏來的一顆鳥蛋讓給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羨慕又故作大方的看著,還囑咐她四姐說,你吃一半,給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則回嘴道,那還用你說。

  然後大家被門開的聲音打斷,都轉過頭來看,見是家裡最小的五妮兒,都放下心來,紛亂的招呼她來吃飯。

  活生生的,充滿煙火氣——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家,在這個世界的生活。

  楊五妮兒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他們。她強烈的預感到,她今天帶回家的這個男人,即將打破她現有的生活軌跡。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變現有的生活狀況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計劃之內,通過她自己的努力來改變,讓一切的改變和發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不可掌控的變數。

  楊五妮兒烏黑的眼瞳望著昏黃燈光裡的家人,開口道:「爹,娘,有客人……」

  說完,為身後的人閃開了身……

  「仙師!仙師!您當真?」楊五妮兒的爹被巨大的驚喜沖得頭腦發昏,顫聲問。

  「妮兒!聽到沒!仙師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當仙人啦!」楊五妮兒的娘欣喜若狂,將她的手攥得發疼。

  那修士並不耐煩與這村夫村婦再重複自己說過的話。手掌一翻,將一隻匣子扔在桌上,道:「這些給你們,這孩子我帶走。」

  楊五妮兒的爹娘對視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開匣子。油燈昏黃的光照下,整匣的黃金將屋子都映得金燦燦的。楊家夫婦險些被金光照得暈過去,嘴唇抖動,說不出話來……

  明月初升。在楊家的小院裡,中年修士對她說:「去,跟家人告別吧。」

  楊五妮兒轉身,她的家人在身後站成一排,都無聲的望著她。在猶如天上掉餡餅般的巨大驚喜過後,到了這時,他們才意識到,分別在即。

  「妮兒……」她的娘看著她,才叫了一聲,忽然哽咽了起來,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紅了眼圈,歎了口氣,道:「去吧,好好修煉。莫辜負仙緣。」

  她娘抽噎著,道:「好好的,當個了不起的仙人……」

  到底……是怎麼才覺得,她是要被帶走去修仙的啊?

  楊五妮兒心底微歎。那修士見了他們,只說了要帶她走。簡單粗暴,沒有解釋。我要帶她走,所以便帶她走,何必與你們多言——是修士對凡人最常見的態度。

  所謂收弟子,所謂去修仙,全是楊家人自行腦補出來的。明明人家只說了要帶走她,既沒有說要收弟子,也沒有說她有仙緣。甚至就連最後,也不像之前見過的修士那樣說什麼「斬斷塵緣」,只是說「告別」。是的,僅僅是告別而已。

  但……即便她現在揭穿這一層,又有什麼用呢?並不能改變她將要被陌生人帶去未知地的事實。仙人說出的話,凡人怎能違抗?

  楊五妮兒最終什麼也沒說,將她看透的真相壓在了心底。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深深拜下。

  一叩首,謝生恩。

  二叩首,謝養恩。

  三叩首,謝不棄之恩。

  此去,不知吉凶,難料前程,能再見否未可知。

  這些年,多謝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1:59 PM

第六章

  楊五妮兒與家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將大姐找回來。

  然後,那一肩挑起一家人生活重擔的男人,那勤勞瘦削的女人,那曾經揮著拳頭將嘲笑她的村童趕跑的少年們,那在被窩裡幫她暖腳的少女,都仰頭望著她,越來越低,越來越小。在那修士抱著她穿過了幾片雲霧之後,她的家人和村子,便再也看不見了。

  秋已寒,更何況是百丈的高空中。她縱然身體已經漸漸結實健康,也扛不住這高空中冰涼的夜風,縮在那修士的懷中瑟瑟發抖。

  中年修士拍了拍她的背:「就好了。」說著,伸出手,手中多了隻小小的模型似的的小船。鬆開手,小船並沒掉落,非但懸浮在空中,還迎風就長,眨眨眼就變成了一條真的樓船。

  修士抱著她落在船上,推開門,示意她進去。楊五妮兒抱著肩膀,瑟縮著走進去。船裡明亮如晝,溫暖如春,還有說不出的清香縈繞在鼻端。船中有低矮的几案和席榻,並無桌椅,像是席地而坐。修士徑直走進去,在榻上盤膝坐下,皺眉看了眼楊五妮兒,長長的歎了口氣。從他見到楊五妮兒開始,便一直是這般糾結憂愁的模樣。

  楊五妮兒垂下眼眸,安靜的站在那裡,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臂。

  那修士這才發覺她還站著,便指了旁邊的席榻,道:「你歇在那裡吧。」

  「是,仙師。」

  「我道號沖禹,你可以稱我為真人。」

  「是,真人。」楊五妮兒安靜的走過去坐下,不聲不響。

  倒是個安靜的孩子。沖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幾眼。衣衫雖然乾淨了,卻破破爛爛。這還在其次,關鍵是……看起來,真不怎麼樣!但凡美人,多要占一個「白」字。正所謂一白遮百醜,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膚白淨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幾分。若了偏黑些,就像是降低了幾個檔次。

  楊五妮兒這一年來,一是為了強健身體,二是為了為家裡幹活和覓食,每日裡上山下山,生生將自己曬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過去,第一印象就是——好醜的丫頭!楊五妮兒不是不愛美,只是在生存困難的面前,愛美這件事,只能往後放。

  沖禹愈看愈是堵心,扭過頭去,又歎了口氣。

  楊五妮兒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覺嗎?」看沖禹側目,她坦然看著他道,「我以為仙人是不用睡覺的。」可席榻上卻有錦枕絲被。

  沖禹無語:「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況我們只是修仙之人,說到底,還是人,自然是要睡覺的。」

  原來如此。原來,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沖禹真人已經閉上眼睛,雙膝盤攏,兩手掐訣,五心向天,打坐起來。看起來並不想與她多說話。楊五妮兒便閉上嘴,拉過絲被蓋在身上。被衾柔軟還帶著香氣,楊五妮兒轉生以來,腦筋清醒也不過兩年時間,再摸到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東西,卻感覺像是過了許多許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歎了一聲。

  明知沖禹不太想與她這個小村姑多話,但她疑問埋在心底已久,一直無人能夠解答。此時仙人在側,她翻了個身,盯著嵌在牆壁裡的淡青色的玉石——船裡明亮如晝,便是這些玉石在發光,她忍了又忍,終究是太想解開心底疑惑,終於輕聲的喚道:「真人……」

  沖禹睜開了眼睛,皺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長到我們村裡來收弟子,也是說我一竅不通。」她雙手揪著絲被,看起來像是個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竅不通,到底是什麼意思?」

  沖禹微感意外,看著她,頷首道:「人生而有竅,是為靈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開三竅,靈氣便可於經脈中產生循環,是為周天。周天運轉,便可溝通天地,修煉道法。」

  楊五妮兒懂了:「所以我……一個靈竅都沒開?」

  沖禹微微點頭。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楊五妮兒小手攥緊被子,把半張臉掩住,只露出一雙眼睛,輕聲問:「那真人帶我去仙門作甚?」

  沖禹一愣,看著黑不溜秋的小丫頭。她的臉埋起來,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沒那麼難看了。那眼睛烏溜溜的,直直的看著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來,皺起眉頭,板著臉道:「多話!快睡!」

  拒不回答問題。

  楊五妮兒垂下眼眸,過了片刻,又道:「真人……」

  沖禹道:「作甚?」

  「我這般一竅不通的人,常見嗎?」

  「萬中一二。」沖禹道,「便是凡人,也多會開一、二靈竅,開了三竅的,便已有了修煉的資質。小門小派的,三竅之人便會納入門牆。像我宗門,自來對資質要求頗高,七竅以下者概不收錄。」

  聽起來像是個很高端的宗門……

  「真人,咱們宗門叫什麼名字?」

  「長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還要趕路。」

  「我餓……」

  「……」

  很應景的,一竅不通的凡人肚子裡咕嚕嚕一陣響。沖禹捏捏眉心,才想起來自己去時,那農人一家將將開飯,自己丟下一匣黃金便帶著這孩子離開了。她是凡人,自然是會餓的。他鬆開抱訣的手,搓搓手指,正準備拿出些東西給她吃,忽然面露尷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著被子,眼巴巴的望著他。肚子裡的咕嚕嚕的聲響一陣接一陣,顯是餓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憑空出現了一隻玉瓶。沖禹尷尬道:「我辟穀已久,身上從不攜帶食物,這個……這個糖豆你先吃著,且墊墊,明天找個城鎮給你買些吃食。哦,這還有兩個野果,味道也是不錯的。」

  玉瓶閃著青色的柔和光澤,拔開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來。什麼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過的能生肌肉骨的靈藥!不說這靈藥的神奇,光是這瓶子,拿回去賣掉,都能換來楊家一年的口糧了!

  上輩子養尊處優的貴婦,轉世以來就一直過著吃不飽肚子的貧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猶豫的就把靈藥帶著瓶子揣進自己懷裡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饑吧。

  小村姑並不知道,在她看來十分珍貴的靈藥,不過是下下品的回春丹。沖禹閑來無事,平時帶在身上,在門中時逗弄仙鶴當作用來餵食的零嘴。反倒是那兩隻野果,是沖禹在野外發現的五十年生的野生靈果,可以入藥。

  長天宗裡天材地寶多的是,沖禹看到了,隨手摘下,也並不放在心上,只當是野果子一樣扔給楊五妮兒充饑。可這若是讓楊五妮兒之前見過的幾個「小仙長」們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靈果就被這小村姑當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頓足!  

  楊五妮兒用「野果」勉強消了饑火,翻了個身背對著沖禹躺下。船裡非常安靜,隱隱能聽見船外的風聲。小小的樓船在夜空中飛行得十分平穩,一點感覺不到晃動。

  楊五妮兒望著沖禹投在牆壁上的影子,思考著剛剛獲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煉道法的嗎?轉生在這樣一個以追求仙道為尊的世界裡,「不能修煉」這樣的天賦體質,還真是讓人……惱火又無奈啊。

  長天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沖禹帶她這樣一個一竅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麼目的?沖禹不想告訴她,她也沒能力逼問真相。但沖禹逃避的態度讓她明白,在長天宗等著她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可現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萬步講,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嗎?沖禹一開始是怎麼找到她的?是不是還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裡,全無睡意,腦中紛遝至來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問。想來想去,現在的狀況是明知前路有險,卻束手無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對沖禹這樣的修士,只能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想也沒用,還不如好好休息,養精蓄銳,見機行事。

  她於是閉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著了……

  沖禹聽著她呼吸漸漸放長、平緩,睜開眼看了看那絲被下隆起的小小身體。還是個孩子啊!

  沖禹真人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楊五妮兒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錦褥柔軟,絲被溫暖,甚至可以說是她轉世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來餓得厲害。

  實在撐不住,她掏出昨晚沖禹給的「糖豆」打開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體感覺有了力氣,但——咕嚕嚕!!!很遺憾,這生肌肉骨的靈藥並不解餓。

  楊五妮兒無語的看著沖禹。後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個晚上,還是早起又開始打坐。本來一副靜心凝神樣子,看著還挺有幾分仙氣兒,讓楊五妮兒這點動靜一吵,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正對上小村姑譴責的眼神,不由尷尬道:「你且等等,馬上就到了……」

  相處時間雖短,沖禹這人卻並不讓人覺得害怕或者厭惡。這稍稍減輕了楊五妮兒對將要面對的未知的擔憂。

  「真人,有洗漱用具嗎?」她問。

  修士雖然可以辟穀,也能隨時使個清淨訣什麼的清潔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臉什麼的,也不至於吧?

  事實證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臉的。沖禹果然隨身帶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齒木和牙粉給楊五妮兒。那牙粉用完,口氣清新怡人,比在楊家用的粗鹽好太多了。楊五妮兒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進了自己懷裡。還趁機問:「真人,這些都是憑空變出來的嗎?」

  沖禹失笑:「當然不是。是放在我隨身的儲物法寶裡,需要用的時候隨時拿取便是了。」

  儲物法寶?明白了,空間裝備。楊五妮兒點了點頭。

  小船又飛行了一陣,沖禹說:「走,去給你買些吃食。」說完,看了一眼楊五妮兒身上已經破了好幾處的粗布短衣,補充道:「再換些像樣的衣服。」

  他抱著楊五妮兒離開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楊五妮兒下了地,四顧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這城池規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覺繁華。樓閣店鋪鱗次櫛比,街道寬敞乾淨,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見了好幾個修士,或者御劍,或者乘坐飛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著路,忽然祭出飛劍或者法器,直接飛走的。周圍的人都視若無睹,顯然習以為常。並不像她們村裡那樣,對「仙人」們畢恭畢敬、膽戰心驚,唯恐觸怒了仙人。

  她對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離開出生的山村,身邊有沖禹這麼個脾氣看起來還算溫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過,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張口就問:「真人,這裡的人都是修士嗎?」

  「怎麼可能。」沖禹失笑,「這等凡人城池,自然是凡人居多。要到宗門治下的城池,才會修士多過凡人。」

  「凡人城池?」

  偏僻之地的窮苦山村裡,愚夫愚婦,很可能一輩子都沒進過城。楊五妮兒年紀這樣小,對世事常識一無所知,沖禹也不覺得奇怪。他脾氣溫和,素來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也不覺得煩,牽著她的手沿著繁華街道邊走邊說:「這城歸屬俗世某國,自有國主。在大宗門境內,亦有許多城池,不歸屬任何一國,直接奉宗門為主。」

  說著,已經走到一家酒樓門前。門前知客極有眼力,帶著一臉熱情的笑容便迎了上來:「仙師來了!仙師要雅座還是包間?」

  沖禹原想說要包間,瞥見楊五妮兒,又改口道:「雅座即可。」

  知客便唱道:「仙師兩位,樓上雅座——」

  沖禹也就罷了,一看便是氣度不凡的修士,稱一聲「仙師」本就是應該。楊五妮兒不管是自下往上看還是自上往下看,都是個黑不溜秋衣衫破爛的小村姑,知客硬是能唱出仙師「兩位」的喏,實在是相當敬業。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2:10 PM

第七章

  兩個人被跑堂的引到樓上靠窗的雅座。

  沖禹道:「可有靈茶?」

  跑堂點頭哈腰:「有的。」

  「來一壺靈茶,再與她上些好克化的。」沖禹吩咐道。

  楊五妮兒全沒在意他點了什麼,挨著窗戶向外看了一會兒,轉回頭問:「真人,他們怎麼知道你是仙師?」在一座屬於凡人國度的城市,像酒樓知客、跑堂這樣的人,只能是凡人。他們又是怎麼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沖禹不以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嗎?楊五妮兒便又轉頭去看窗外。一日之計在於晨。現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門的時候,街上行人頗多。楊五妮兒眯起眼睛細細觀察了一陣後,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靈茶。沖禹啜了一口,皺了皺眉,放下杯子。抬頭正看見那女童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麼了?」他含笑問。

  「高高在上。」楊五妮兒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實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對面,低頭避讓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腳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這樣看。」沖禹道,「實則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氣』。修煉道法的人,身周總會有靈氣凝聚。一個人身週一絲靈氣也無,只能是凡人。」他說完,看了楊五妮兒一眼。覺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樣蠢笨,很有幾分靈慧之氣,可惜了一竅不通。轉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尋找的可不就是一竅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煩。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樣小菜。比起楊五妮兒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緻昂貴得多。楊五妮兒餓了一晚,卻怕吃猛了傷了腸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適許多,才動起筷子。

  將將吃飽之時,忽聞異聲。抬頭一看,一隻紙鶴扇動著翅膀,自窗外飛進來。在沖禹面前盤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動一下。樓梯上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幾個穿著一色勁裝的男子抬著著幾隻箱子上得樓來,略看一看,便徑直走到他們桌前。

  「見過真人。」為首之人叉手行禮。「昨夜收到真人的傳音符,便將東西準備好了,請真人過目。」

  「放下即可。」沖禹道。

  那人揮了下手,身後幾個人便魚貫上前,將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還有什麼吩咐?」

  「無事,自去吧。」沖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後退幾步,才轉身離去。

  楊五妮兒看了沖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說了幾句話,感覺他性情頗為平和。今晨他們又熟了幾分,說話便又隨意了些。他對她,也很是和藹耐心。

  可他對那些人說話,惜字如金。語氣淡淡,神情淡淡。那種淡淡的樣子,楊五妮兒雖然只見過幾次,卻印象極其深刻,正是修士對凡人最正常的態度。適才那些人,肌肉結實,步履矯健,的確都是習武之人,卻也的確都是些凡人。所以沖禹驅使他們為他奔波,對他們的態度卻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還不如大多數的凡人,能開一竅、兩竅。她是個一竅不通的凡人。為什麼對她,反而親切和藹?

  這種和藹親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暫片刻中忘記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現在,兩人之間的巨大差異又回來了。她再不會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給自己斟了杯靈茶。聞著便茶香誘人,啜了一口下肚,腸胃間說不出來的舒服。明明是這麼好的東西啊……她看了一眼沖禹面前只飲了一口便再沒碰過的茶杯,垂眸。大約,對她來說已經很好的東西,對這位真人來說,卻可能是粗劣難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沖禹將幾隻箱子收進他的儲物法寶,問楊五妮兒:「可吃好了?」

  楊五妮兒點頭。沖禹便招來跑堂的,丟給他幾顆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點頭哈腰的恭送「兩位仙師」下了樓。走出酒樓,沖禹便將楊五妮兒抱起,一飛沖天。

  楊五妮兒被風迷了下眼,再睜開,繁華的城市已經在腳下。她扒著沖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盤,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動的螞蟻似的小點,是街上的行人。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個城市,只吃了一頓早飯,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要離去了。

  耳邊沖禹安慰道:「宗門轄下,也有許多城市,以後再給你逛。眼下須得儘早趕回去。」說完,還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實真的是個性情溫和又溫柔細心的大叔呢。

  楊五妮兒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麼會為這個失望。她所在意者,不過是沒有機會多獲取一些這裡的信息罷了。

  沖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風變大,這一次卻跟昨晚不一樣了。昨晚的小樓船十分小巧玲瓏,船上房間雖然寬敞,也只是一間罷了。這一次船身卻比昨晚大了數倍不止,船上一間小房變成了兩層的樓閣。推門進去,是個大廳般的房間,一側有樓梯,二樓有數個房間。

  對楊五妮兒來說,不過就是另一種技術的壓縮空間罷了。但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若太過平靜,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聲,道:「變大了。」

  那事若成,這丫頭且要在小師弟身邊待上一些時日,若什麼都不懂,難免畏縮,惹得小師弟不喜,到底不美。沖禹便解釋道:「我這法寶有九重變化。平時我一人用,便只展開一重,現下不過是展開了兩重而已。若九重全展開,可納千人。」 

  楊五妮兒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其實相對於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鄉下小女孩,她的反應還是太平靜了。好在沖禹已經許多年沒有接觸過凡人,身邊的人也沒有誰會為這些事表現得一驚一乍,竟也沒發覺有異。只覺得這女娃娃雖也因為好奇問些問題,卻已然算是十分安靜乖巧,不惹人厭。小師弟性子有些冷,這種安靜的性子應該會對他胃口,真是再好不過了。

  沖禹牽著楊五妮兒的手上了樓,隨手推開一扇房門:「你就睡這間吧。」昨日是席地坐臥的古風,今天展開第二重,就變成了螺鈿桌,雕花床,垂紗帳的奢靡風。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軟。

  沖禹把幾隻箱子取出,掀開看了看,把其中一隻推過去:「給你置辦了些衣物。」又指著床後說,「要沐浴洗澡,這邊是淨房。」

  又指著兩隻箱子,告訴她:「這裡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須再問我。 」說罷,還掀開給她看……

  然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個……哦,對了,丫頭,你叫什麼名字?」沖禹尷尬道。

  「……楊五。」是的,五妮兒是家裡人叫的小名兒,楊五妮兒的大名其實是叫……楊五。嗯,差別不大,但還是有點差別的。比如,她現在可以被叫作楊五妮兒,總不能五六十歲,滿臉皺紋的時候,還被叫作楊五妮兒吧。

  「那個……小五,樓下倒有廚房,你……會燒飯嗎?」

  楊五看看兩大箱子米麵糧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會。」

  沖禹鬆了口氣。他昨夜發了個傳音符給宗門在此地的勢力,要衣要物要食,卻因辟穀多年,久不沾煙火,忘了說一句要製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結果對方給了兩大箱生食。幸好小丫頭自己會燒飯,不然又要耽誤時間再折騰一趟。

  沖禹收了那兩隻箱子,道:「這個我放到廚房去,你若餓了,自去廚房烹飪。」看了看她身上破舊還爛了洞的衣服,道:「先將衣服換了吧。」說完,便自下樓去了。

  楊五關上門,打開沖禹指給她的那隻箱子,滿滿一箱全是衣服,鵝黃柳綠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鮮豔嬌嫩的顏色襯得很有喜感。原來那會餓著肚子,只求吃飽,全不在意。這會不愁吃穿了,楊五看著黝黑的皮膚,也是有點堵心。只能慢慢養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顏色不那麼嬌嫩的。還想再找找看,卻發現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卻全是成人的尺寸。打開另一隻箱子,卻都是些鞋子襪子、汗巾腰帶、釵環首飾、頭油脂粉之類的。鞋襪亦是有兩種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適的衣物,繞到床後去了沖禹所說的「淨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馬桶,架子上有銅面盆。櫃子打開,柔軟的大布巾顯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麼辦?

  楊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兩根銅管,上面有可以扳動的手柄。兩個手柄上都刻有紋樣,一個水波的符號,另一個是水波上面還有像雲一樣的紋樣。難道……不會吧……

  楊五試著扳動手柄。水波紋樣手柄板開,下面的銅管裡便流出涼水。水波雲紋的手柄扳開,下面銅管裡流出來的是冒著熱氣的熱水!真的是冷熱水管呢!

  在窮苦山村裡過了近兩年農耕樵獵的原始生活的楊五瞬間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亂感。

  不管怎樣,能舒服的洗澡,能有乾淨的新衣,單就生活水平而言,與一天之前她過的生活相比,可謂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可是天上不會掉餡餅,她眼下享用到的這些,需要她在將來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楊五繫好衣帶,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裡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暫且用不到,有幾盒膏狀的東西,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開試了試,很舒服,應該是護膚品。嗯,這裡叫面脂。對著銅鏡好好擦了一層,希望能把曬得黝黑的皮膚拯救回來。

  頭髮半乾,便找根髮帶先隨意紮在腦後。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她的頭髮稀疏發黃,長得也慢,不算太長。

  下了樓,不見沖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廚房。廚房裡有水缸水盆,冷熱水管配得很齊全。灶臺上有熟悉的手柄,刻著火焰的紋樣。試著拉動一下,灶裡「騰」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還能變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楊五熄了火,覺得腹中饑餓起來。找了找,只看到裝著米麵糧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調料都取出來擺放在外面,卻找不到裝著蔬菜魚肉的箱子。轉了一圈,發現廚房裡還有扇窄窄的小門,像是有個小套間。門上的紋樣看起來有點像她家鄉的傳統紋樣裡的冰裂紋。

  想到這是一個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飛上天的世界,楊五淡定的拉開小門。一陣冰涼的白氣撲面,裝著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沖禹放在了小套間裡。很好,沖禹真人的私人豪華交通工具,不僅有浴室廚房,還配備冷庫。

  取了兩樣青菜一些肉,楊五挽起袖子,準備做飯。切菜的感覺很生疏。在楊家,怕燎到她,是從來不許她在做飯時靠近灶台的。這倒沒什麼,關鍵是……

  她持著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沒親自下過廚了?自從嫁給了那個男人,好像再沒下過廚了吧?

  嫁給那樣的一個男人,過的是別人想像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宮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個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說他給她的那些珠寶禮服、奇珍異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他給不起的。還有身為他的妻子,不需對任何人低頭的尊貴身份……

  這樣的生活,她若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簡直是矯情到要死吧?所以,她從不說。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們都無能為力,甚至……當了推手。

  一個人的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孰重孰輕?

  廢話,當然是後者。

  犧牲她一個人的婚姻,換取母星的未來,即便是她這個當事人,即便是在那個世界已經死去,到了現在,連她自己都覺得,那真是一場……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2:18 PM

第八章

  大廳裡沒有桌椅,九張几案三三排列,各配有四個蒲團。

  楊五便端著她的飯菜隨意在一張几案上坐下 ,獨自用飯。沖禹也不見人影,不知道在做什麼。吃完飯,手腳麻利的把碗碟沖洗乾淨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這些事,還都是轉世後在楊家給娘親姐姐打打下手,才又熟悉了起來。

  忽然聽到沖禹在大廳中喚她:「小五,小五。」

  楊五應了一聲,甩甩手上的水走出來,抬眼看見沖禹的臉,不由失笑。

  「怎了?」沖禹莫名。

  楊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臉頰:「這裡。」

  沖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頭黑,原來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個清淨訣,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楊五笑道:「真人在寫字?」

  「計算個丹方。」沖禹道,「有個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計算。」

  聽到涉及這種專業知識又或者是職業機密,楊五就識趣的不追問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時還洗澡嗎?」

  沖禹無語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乾淨了?」

  「那只是清淨訣,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穢。即便不沾塵埃,人的身體自己也有雜物廢物自體表排出。修煉之人身體內雜質少,可終究還是有。」

  「淨房裡還有馬桶……」楊五一雙大眼眨啊眨,看著沖禹。

  「我不用。」沖禹臉頰抽了抽,「我辟穀多年,早沒有五穀輪回之擾。但是門裡的年輕弟子還需要。他們尚不能辟穀,還需每日輪回。除非捨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穀丹。」

  「那就不用吃飯了是嗎?」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災年,有辟穀丹,可以救活許多生命。」

  不過閒聊而已,話題卻突然扯到這裡,沖禹不由微訝,看了她一眼。換下了破破爛爛的舊衣,楊五沒有穿那些繁瑣的長裙,只挑了身淺青色的童子采衣。淺淡的顏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膚黝黑的印象,整個人看上去順眼不少。

  沖禹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臉,才發現她五官其實生得不錯,只是因為實在太黑太瘦了,才讓人第一眼就覺得醜,不願去細看。

  「怎的突然想到這個?」他問。

  楊五沉默了一下,道:「我們那裡有妖物作祟,連著旱了兩年,村裡好多個才出生的孩子都沒能養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給賣掉了……」

  原來如此,沖禹頷首,問:「那妖物後來如何?」

  「有仙長撲滅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預。但若純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會干預的。」

  「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順應天道,怎可逆天而行。」沖禹回答得理所當然。

  可人類探索知識,發展技術,不就是為了逆天嗎?這是價值理念的不同,楊五也不爭辯,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嗎?不過是個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這份聰慧,卻不能修煉,真是……可惜了。

  一轉念,才想起來自己下樓來是為著什麼,沖禹不由扶額。「叫你閒扯得,竟忘了為甚喚你。來,伸出手來……」

  楊五聽話的伸出手,風刃擦過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滲了出來,顫巍巍的。沖禹取出個小瓶,那滴血珠子飄飄忽忽的就飛進了瓶中。

  「真人這是要做什麼?」她不動聲色的問。

  「計算丹方。」沖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樓。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楊五趕著問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嗎?」

  「可。」沖禹的聲音自樓上飄下來,「別跳船就行~」

  楊五莞爾。

  推開門,外面一片白濛濛,船正自一片雲中穿過。很快,脫出雲汽中,便陽光刺目。在這樣的高空中,甲板上溫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風吹拂。側耳便能聽到的高空中的氣流呼嘯,一絲也吹不到甲板上。

  楊五扒著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觸到了一層力場。這層力場將樓船包裹保護起來,一點不受外面氣流的影響。

  她收回手,扒著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綠色。河流細細的像銀色的帶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區域,應該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鎮,或者村落。

  她托著腮,回想適才和沖禹的對話。

  計算丹方,他說。用她的血。他回答這句話的時候,避開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預感啊……

  接下來幾天,她就沒看見沖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還關在房間裡計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裡扒拉出來一套分體的上衣和褲子,紮緊腰帶,繞著甲板跑步。

  這船展開第二重,看起來像是能搭乘幾十人的樣子,從船頭到船尾繞一圈大約有二百米長。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繞著跑。伙食變好了,營養跟上了,跑起步來都覺得氣力長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曬。船飛得高,在雲層之上,陽光沒有遮擋。楊五覺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慮到未知的前程,比起愛美之心,她還是選擇讓身體更結實一點。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點啊。

  在甲板上,風景沒有遮擋。她常常跑著步,便能看到別的修士在天空飛行。有踩著長劍的,有坐轎子的,有躺在軟塌上的,有騎著異獸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樣。但不管腳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麼,這些能在天上飛行的修士,看起來都是那麼自在瀟灑。

  正跑著步,看見前面斜飛過來一個騎著大葫蘆的白鬍子老頭。她停下來望他。老頭正躺在大葫蘆上,抱著個小葫蘆喝酒。感覺到視線,轉看過來,見是個小小女孩,便沖她笑笑。葫蘆和飛舟便交叉而過,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楊五站在船舷邊,望著葫蘆消失的方向。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會對自己不能修行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兩個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蘆就消失在了雲霧中。楊五轉回頭,準備接著跑,頭頂卻響起了沖禹的聲音。

  抬頭一看,他推開窗子,正向下望著她:「你跑來跑去的作甚?已經夠黑了,別再曬了。」  


  「那不行。」楊五叉著腰仰頭笑道,「老不動,身體都鈍了。」

  念頭一轉,笑問道:「真人,你有沒有刀?我爹說,功夫一天不練,就會擱下。我已經好幾天沒練刀了。」簡簡單單的,不僅傳達了她會功夫的事,還栽到了她爹的頭上。

  沖禹看著她黝黑發亮的皮膚,十分糟心,隨意自儲物法寶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墜落到楊五頭頂,便懸浮了起來。楊五跳起來,把刀抓在手裡,發現是把短刀,大小正適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謝謝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齒,更襯得皮膚黑得不能看。

  「真人,這裡。」她指指自己額頭,抱著刀跑掉了。

  沖禹用手一抹額頭,抹了一手墨。施了個清淨訣,楊五已經跑到船頭去了。沖禹兀自在那裡糟心,碎碎念叨:「哪像個姑娘家,沒見過小姑娘這麼不愛美的。」

  「黑成這樣,小師弟那麼挑剔的人,可怎麼受得了。」

  「說不得,還得再配些美白的藥材才行。」

  沖禹每日關在房間裡鼓搗他的丹方,雖然沒出去看,卻也可用神識探知船上動靜。楊五每天自己燒製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鍋灶,白日裡大部分時間要麼跑步,要麼練刀。

  若是有個凡人高手在場,必會驚異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沖禹這等修士眼中,既無靈氣亦無真力,絲毫不具有任何殺傷力。他便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這女娃作息規律,練功十分勤謹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顧自己,無事從來不來打擾他,真真是個好孩子。

  楊五知道沖禹要帶她去長天宗。卻不知道長天宗在何方,有多遠,旅途要多久。沖禹不說,她也不問。如此,船在天上飛了十來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觀望星辰,發現行進的方向與最初有了些微的偏離。

  第二日她問了沖禹。沖禹挑眉,饒有興趣的問:「你怎麼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自然,「我們進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樹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沖禹道:「我丹方已經計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藥草。」

  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宮裡去了。

  船直接懸停在人家皇宮的正殿前。楊五扒著船舷看著平日裡臉上經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這時候衣袂飄飄,渾身上下往外冒著仙氣兒,一點不客氣的在那接受一個看起來顯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兒的內侍捧著匣子一樣樣的給沖禹過目。皇帝額頭冒汗,口稱「上仙」,連連請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實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說的,尋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沖禹長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罷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產。」說著,摸出一隻玉瓶遞過去。

  那皇帝躬著身子親自兩手接過,兩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謝:「多謝上仙賜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給他的是什麼?治病的藥?」

  「不過是些養生怡氣的丹藥罷了,能讓他多活幾年。」

  「……長生不老?」

  沖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麼可能憑幾粒丹藥就得長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幾年罷了。」

  「那也是延長了壽命,不是說不能隨意干預天道嗎?」

  「正是。」沖禹目露贊許,道,「不能干預,所以,只是延長了壽命,不是延長了壽數。」

  楊五妮兒早就發現沖禹這位真人,十分好為人師,他興致來時,很能與你侃侃而談。她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來。

  沖禹道:「何為壽數?凡人壽數,以百年為限。活到百歲,便是無病無痛,也會油盡燈枯而去。這便是壽數。當然,偶有一二特別之人,能活過百歲之限,那都是得天獨厚,受造化鐘意之人,不在此論。」

  「適才說了,凡人壽數以百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歲的?」看楊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點點頭,贊許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順,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災或禍,總是活不到壽數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國國主,體態虛胖,那是飲食過精,又沉迷女咳咳那個後宮所致。體虛肥胖,血流不暢,內火虛高。照他的情況,能活到五十歲已是造化。」

  「我的丹藥怡體養氣,能排濁化清,調理他體內失衡的狀態。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幾年。」

  「但是,」楊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壽數大限之內,所以,真人你並沒有干預天道。」

  皮膚黝黑,身體乾瘦的醜丫頭,偏有一雙幽邃妙目。說話的時候,目光澄澈沉靜,肩背自然挺直。沖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錯覺,有那麼一瞬,覺得身前和自己對坐喝茶的鄉下小丫頭宛如閨閣名媛。

  再看時,便又是那個很乖巧話不多的鄉下小丫頭了,乖覺的給他斟茶。

  雖然又黑又瘦的實在醜了些,卻實在是個討喜的孩子。若是能開個幾竅,便是不收作弟子,也可以帶回去做個安靜又周到的侍女。

  想到自己對她的安排,沖禹心底不由產生一絲愧疚,微微移開了目光。

  又來了。不敢對視。

  心理學上來說,這是人心虛下的本能反應。除非受過特別的心理訓練,心理素質特別強大,否則是很難察覺並克服這種潛意識反應的。這位真人啊,到底對她有什麼心虛的?

  楊五垂眸,輕輕吹著手中茶盞,飲下了那一杯靈茶。

  楊五內心的疑問,維持了一路。

  沖禹拿到了需要的藥草,修正了飛舟的航線,重新朝著長天宗的方向加速前進。他自己則縮到了一樓的丹室裡,開爐煉丹。他在丹室裡待了七天,試驗了許多次,終於煉出了他想要的丹藥。

  楊五閒談中也笑著試探問他煉的是什麼丹,他神色糾結,搖頭不語。對楊五卻益發的和藹起來。中間補給過兩次,抬上船來更多的食物,和更多的衣服首飾。她想要吃「糖豆」便一口氣給她好幾瓶。楊五早問出來了,給那皇帝的其實也不過就是類似「糖豆」的丹藥罷了,只不過是品相、效力更好一些的而已。

  後抬上船的箱子,楊五打開看了看,卻發現那些衣服都是成人尺寸,並不像是為她準備的,不知為何要放到她的房中。

  從楊五的家鄉算起,飛舟足足飛了一月有餘,沖禹終於告訴楊五,再一日便可抵達長天宗了。

  「把這個吃了。」他說。手心裡是一顆血紅色的丹藥,聞起來不香,甚至散發著一點點刺鼻的味道,顯然不是什麼延年益壽的靈藥。

  氣質出塵的男子伸著手,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表情,明白表達了這是她必須遵從的命令。

  這一路的和藹,一路的親切,一路的有問必答,終是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2:30 PM

第九章

  「這是什麼?」楊五站在符陣中,抬頭問。大大的眼睛黑清幽明亮,帶著孩童不該有的平靜。

  「稍後我一併講給你聽,你且先服下。」沖禹說。

  楊五低頭,默默的計算她拔刀打敗沖禹並能安然從一條飛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還低得令人髮指。楊五於是抬頭,伸出黝黑小手,拿起那顆丹藥放進了嘴裡。丹藥入口即化,一股微燙的熱流從胃裡騰起,在身體裡遊走。除此之外,倒也並無別的感覺。

  直到,沖禹催動陣盤,發動了了符陣。

  他一路宅在房中,計算來計算去,計算的可不止是丹方,還有這陣法。

  腳下的陣法發出微弱的光來,楊五下意識的低頭看去。還沒看清那些繁複的花紋和符號,身體裡散開的那股熱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滲入宣紙一樣,滲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來得毫無準備,楊五甚至沒來得及呻吟一聲就倒在了陣法中,瞬間便汗濕了衣裳!

  那疼痛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發自身體深處,疼至了骨髓裡!楊五想咬牙忍耐,牙齒卻因為疼痛顫抖,不斷的碰觸,發出「格格」的聲音。她手指用力的摳著地板,若不是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摳出血來!

  「我有一位師弟,道號沖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沖禹輕聲說道。「此毒無藥可解,唯有以功法將之導出體外才可。」

  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楊五的手深深的摳進地毯裡,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滑下,進入了眼睛裡,模糊了視線。那種疼痛讓她感覺自己的骨頭彷彿裂開了一樣。

  「……此毒至陽至烈,需要一個純陰之體的女子,作為導出的引子和容納之器。這女子還必須是一竅不通。」

  一竅不通……

  「我同你講過,人體有竅,三竅便可形成循環。陰陽和合之時,二合為一。這女子與我師弟便合為一體,她哪怕是只有一竅,也能與我師弟體內之竅相聯通,形成循環。如此,則毒即便引出體外,又會循著這循環回到我師弟身上。唯有一竅不通之人,無法循環,這引毒之法,方是單向。」

  陰陽和合?……還以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藥呢……楊五疼得在地上翻滾。她的骨頭!她的骨頭真的要裂開了!沖禹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厲害……」沖禹終是不忍道,「就喊出來,別強忍著……」

  疼就喊出來,別強忍著?

  是啊!她為什麼要忍!在別人眼中,她並不是她想的那個她。她現在是楊五啊,一個小姑娘。她難過應該哭,她疼了應該喊。會哭會喊,才像一個真的小姑娘吧?

  楊五心思電轉,瞬間轉過彎來。可她最終沒有喊出來。她覺得她的骨頭彷彿裂開了,並不是錯覺,她的骨頭是真的裂開了。劇烈的疼痛中,她終於失去了意識。

  沖禹盯著陣法中昏過去的小姑娘。昏過去也好,免得受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動陣法,楊五身下的陣法益發明亮。在這光芒中,楊五小小的身體肉眼可見的開始長大。隨著小小身軀一寸寸長大,她身上的衣衫開始繃緊,最終被撐破。沖禹早有準備,丟了件長衫遮住她裸露出來的身體。長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黃的頭髮漸漸變長、變多,變得烏黑,迤邐了一地……

  等到符陣光芒黯去,長衫覆著的女子的身體也不再變化的時候,地上躺著的,已經不再是那個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輕的女子肌膚如蜜,髮色鴉青。沖禹蹲下身去,撥開被汗水黏住的髮絲,露出來的是一張姣好的面孔。沖禹鬆了口氣。生得還算不錯,總算不太委屈師弟。

  他將她裹好抱起,輕輕放在床上。看著她,搖了搖了頭,歎了口氣。

  喂喂,已經這麼熟了,再打個折啊。

  姑娘,你別太貪心啊,已經給算便宜許多了。小道也要有賺頭啊。

  小氣!你這符籙成本根本就是些黃紙朱砂吧,簡直是無本生意啊。

  姑娘,話不能這麼說。我賣給你些黃紙朱砂,你可寫得出符籙來?貧道賣的可不是紙,是多年所學,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長你真的很厲害!所以,再便宜一點吧!

  ……嘖,你這女子真是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這樣吧,這張符給你作添頭好了。來,別動……

  哎喲!你幹嘛!這是我的血!咦,那張符呢?

  取你一滴心頭血,符已經融進你的神魂裡了。這可是保命的東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滅,另尋宿體轉生。雖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記憶,所以,你還是你。

  ……聽起來像是高級貨。這麼高級的東西,為什麼作添頭?騙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個,那是因為,這個符也還在試驗階段……效力……那個咳咳貧道還沒有驗證……

  居然拿我當小白鼠!你那種世界的東西,到我這邊的世界,本來效力就會減弱啊!居然還是試驗品!不行不行!我太虧了,再給我打個折!

  ……

  ……

  在劇烈的疼痛中,楊五覺得腦中有什麼東西,「哢嚓」一聲碎裂了。她腦中空白了一瞬,隨後便是無數的畫面,數不清的回憶。轉生以來,一直將她腦中信息與她隔閡起來的那一層屏障,終於徹徹底底的破碎了。

  在許多的回憶中,楊五看到了早被她遺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輕的自己,意外的,幸運的得到一個能與別的世界聯通的交易器。不僅能與別的世界進行物質交換,還能強化她的基因,讓她不斷的變強。她懷揣著這秘密,離開了母星,四處闖蕩。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得到這樣的神器,並沒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無敵,大殺四方。正相反,在四處闖蕩,尋找可以與其他世界進行交易的合適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輕姑娘很是過了幾年拮據的生活。和別的世界的交易者討價還價,是她的生活常態。

  那個道士好小氣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護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異形的尾鞭、巨螯攻擊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閃,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後來,她越來越強了,手頭也寬裕起來,漸漸買的都是些高級貨了。當年買東西時討價還價附贈的添頭,早被她遺忘了。再後來,她的身體達到了強化的極限,再無法承受交易器進一步的強化,她便剝離了交易器。她那時已經嫁給了那個男人,已經做了多年的貴夫人,他不會再允許她回到戰場。他和她都以為,她再不會面對那些生生死死了。

  誰想到她最後會陷入那樣的死境。她雖然已經沒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實還有許多保命的手段,對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夫人來說,足夠了。除非,在宇宙空間中,被異形層層包圍。

  結果,她真的就在寂靜無援的宇宙中,被異形層層包圍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飛船被數不清的異形層層包裹,堅硬的鋼鐵合金被啃食,飛船解體。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終也會耗盡。

  最後的最後,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顆子彈的槍口對準了自己太陽穴。

  砰——

  ……

  ……

  原來……如此啊。

  楊五睜開了眼。

  「你醒了。」床帳外傳來沖禹的聲音。

  楊五動了動,撐起身體。身上一涼,蓋著的長衫滑落,露出了掛著些布條碎布的半裸身體。她頓了頓,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長長的纖細的手指,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頭,原本平板的童兒身體,現在峰巒起伏,玲瓏有致。

  「穿上衣服。」沖禹道。

  楊五這才看到床腳擱著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覺骨頭還隱隱生痛,卻也能活動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爛布條,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聽到床帳掀起的動靜,站在窗邊的沖禹轉身看過來。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楊五已經不是那個黑不溜秋,又乾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長髮烏黑如瀑,容貌明麗,胸脯豐盈,腰肢纖細。

  沖禹忍不住皺起眉頭,道:「怎地還是這般黑?」

  黑嗎?楊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膚。身體變大了,原本皮膚裡的黑色素的量卻沒有變,被稀釋成蜜一般的顏色,以楊五的審美來看,其實是十分健康美麗的膚色。顯然這種健康的美,沖禹這位真人欣賞不來。

  「我怎麼,變成,這樣?」楊五開口道。她的身體,骨骼血肉還隱隱發痛,說起話來略感滯澀。「那是什麼,丹藥?」

  沖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風丹。」

  「取『迎風就長』之意。用來催熟年幼靈獸,以便宰殺入藥或煉丹的。我給你配的這顆,將你催熟八年,你現在的身體,骨齡十六歲了。」

  十六,女孩子已經來了初潮,身體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許嫁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楊五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昏迷之前沖禹所說的那些話浮現在腦海裡。引毒,合體,陰陽交合……楊五不用多問,作為成年女性,她已經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沖禹,沖禹也正看著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靜,怎麼看都不像個小女孩。這樣也好,正好能騙過師弟。沖禹眉頭微蹙,又釋懷。他伸出手,屈指一彈,楊五身邊厚重的螺鈿圓桌「轟」的一聲炸裂成碎片。

  楊五本能的側頭,抬臂擋住臉。飛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聽好,待回到宗門,不論誰問,你都是十六歲!你若敢洩露真實年齡,讓我師弟知道,這便是你的下場!」沖禹厲聲道。「楊五!你可聽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楊五這樣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無甚見識,更是把修士奉為仙人。楊五若是真的鄉野丫頭,早就該嚇得發抖,跪地匍匐口稱「遵命」了。她卻只是點了點,平靜的道:「明白了。」

  好在沖禹一直覺得她是個聰慧的女孩,見她遇事不慌亂,沉靜如往昔,反而頗是滿意。忽然聽到楊五緩慢的開口道:「催熟,的八年,可……還在?」

  沖禹驟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樣的人正靜靜的看著他。

  知她聰慧,不料竟聰慧至此!這要是個能修行之人,哪怕只開了三竅,沖這份敏銳聰慧,沖禹也要破例將她攬入門牆。這真是……可惜了啊。

  沖禹與她對視片刻,道:「生命自然生發,乃是天道,以丹藥催熟,乃是逆天。傷的是生靈壽數。」

  「壽數?不是壽命?」楊五看著他。

  「是壽數。」沖禹點頭,承認。「即便這些靈獸本就是為了宰殺入藥,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風丹,一直都是禁藥。」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楊五的眼睛,見她眼底平靜無波,心中暗暗點頭,才道:「所以,我給你用的並不是純正的迎風丹,是我自己改進的。」

  「我將丹與符法結合,只借了丹藥的催長之力,待事了,我會解除符藥之力,將你的身體還複成你該有的樣子。雖不會減你壽數,卻對你的身體還是有些影響,或許會影響你的壽命。」

  「壽命?不是壽數?」

  「不是壽數,是壽命。你莫怕,我會想辦法給你調理。路上時間緊,我才初步給你訂好調理方案。待回到宗門後,我再細細完善,力求將丹符對你的影響降到最低。不管怎樣,肯定不會影響你的壽數。那等有違天和的事,我們長天宗的人,決不會幹。」

  那麼,讓年未及笄的女童與人合體為人引毒就不有違天和了嗎?在她原來的世界,幹這種事,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楊五內心的譏諷之意太過強烈,面上便露出一絲帶著嘲意的冷笑。

  沖禹先是一怔,隨即領悟了這一絲嘲諷之笑的含義。他不由老臉發燒,跺腳道:「你莫亂想,我那師弟生性耿直,若知道你的年紀,必不肯令你為他引毒。純陰之體又一竅不通的凡女,幾十年怕都難出生一個,他經脈為毒力所侵已有兩年,等不了那許多時候。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說著,走到門口,轉頭看那楊五,正神情淡淡的看著他。她這份淡然令得這位真人又氣又惱,但偏偏的確是他不厚道在先,甚是理虧。

  「罷了,罷了!」他大袖一甩,惱道,「此事是我一人所為,我一人承擔!」

  「楊五,你好好想想你要什麼。待此事事了,再告訴我。」

  「這是我欠你的,你之所求,我必盡力而為,算是對你的補償吧。」

  說完,氣惱交加的真人,甩門離開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2:37 PM

第十章

  沖禹表現得彷彿還有一絲良心和愧疚。可是楊五看著那扇關閉了的房門,心中只是微哂。

  那些成人女裝和女童的衣服是一起抬上船的,就在她被沖禹帶離楊家的第二天早晨。他從一開始就作出了決定,無視了她的年齡,堅決的要把楊五這個小小女童拿去給他的師弟做藥引……或是爐鼎。或許,這個決定作出的比她想的更早,或許在他說出「帶我去見你父母」的時候,她這操淡的未來就已經被他確定下來了。

  楊五推開門,赤著腳走出閣樓,站在二樓的外廊上。

  樓閣之外,是高遠天空,雲層在下方飛快掠過,偶爾能從縫隙間看到大地上的壯麗河山。若從這船上跳下去,應該不會摔死,在半空中就會直接被高空的低氣溫凍死了。

  呼嘯的罡風穿過籠罩著飛舟的力場,變得輕柔溫和,吹拂著她的髮絲和裙角。

  楊五望著雲朵縫隙間閃過的大地山河,當然沒有跳下去自殺的想法。眼下的境況雖然稱不上好,也遠算不得是死境。死境啊,她上輩子已經經歷過一次了,那真的是再沒有一絲希望的絕望。她扣動扳機的時候,並無絲毫畏懼,反而充滿了解脫。

  能轉世投胎,是一個意外。但這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了,她便沒想過輕易放棄。

  她只是覺得諷刺。再世為人,居然又遇到了與上一輩子近似的情況。在強者的壓迫下,她的個人意願如塵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那便忍著吧。上一世,不也是這麼忍過來的嗎?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壓到肩膀上的山一樣重的責任,起碼這一回,她是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聽上去似乎應該更容易一些。

  畢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選擇吧。

  晚上她在大廳裡獨自用飯的時候,沖禹從樓上下來,將幾隻玉瓶丟在幾案上。「咳。」他說,「拿去當零嘴吃吧。」

  楊五平靜的將玉瓶都收進腰間錦囊裡:「謝謝。」

  沖禹忍了又忍,還是沒憋住,道:「這幾瓶是上品的清光丹、絡香丸、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濁化清,強身健體,百病不生。於你身體調理,是極好的。」

  楊五道:「好。」

  這回答簡單又平靜,沖禹一噎,再無話可說。甩甩袖子,上樓去了。

  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或者驚恐委屈,或者憤怒出離,楊五……還是年紀小吧,他想。因為年紀太小,他說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沒明白。

  楊五回到房裡,搖了搖那些玉瓶,聽著都還有空間。便拔開塞子,將幾隻玉瓶裡的東西合併在三隻玉瓶裡,包括沖羽最早給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當時拿到是留作危險時候當救命的藥用的,沒有真捨得當糖豆吃。現在拿出來,和沖禹剛剛給她的幾種丹藥放在一起,無論是丹藥的賣相還是香氣,立刻就看出等級差異來了。新到手的丹藥打開塞子,便滿室藥香,顆粒飽滿渾圓,隱約的流光之下,能看見繁雜的花紋。無怪乎沖禹要特意強調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給她當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麼捨不得了。她捏起一顆泛著粉紅光澤的丹藥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間淹沒了口鼻,一點冰涼但是舒適的感覺浸入肺腑腸胃。她甚至隱隱覺得,連皮膚上都滲出梅香來了。

  生理上的舒適感讓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沖禹辦事不厚道,給出的東西倒真是好東西。

  才剛剛這麼想,腹中忽然有絞痛騰起,來得又快又急。楊五臉色微變,捂著小腹疾步奔進了淨房。這一晚,她來來回回去了五六趟淨房。為了不讓自己脫水,每從淨房出來,便給自己大杯的灌靈茶。

  那靈茶是沖禹船上自備的,比他們在酒樓裡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點。一杯靈茶下肚,剛剛有點虛的身體便感覺回復了不少元氣。她沒有驚動沖禹,因為她已經發現,每去一次淨房,她的身體便感覺輕盈了幾分。她猜到這與她剛剛吃下的那顆丹藥有關。

  折騰了一晚,等到腸胃平靜下來,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伸出手臂時,感覺皮膚像是都變白了一點。

  下了樓來,沖禹已經在坐在大廳裡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楊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顆丹藥,確實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涼之意。抬起手聞了聞,梅香已經散去了。

  沖禹點頭:「看起來乾淨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濁,你多吃點,我師弟很挑的,你身上煙火濁氣太重,肉身雜質太多,他必要嫌棄的。唉,你怎地還是這樣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幾顆,說不得能變白些。」

  楊五轉生以來,受生存條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萬八千里,但她也並不嫌棄自己。但不嫌棄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別人嫌棄。無語的轉過頭去,坐下靜靜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們還能有說有笑。年長者和藹慈愛,年少者單純沉靜,可謂賓主得宜。可當遮羞布撕開,露出後面的利益與目的之後,楊五同沖禹就沒甚好說的了。她其實知道,作為有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面對沖禹這樣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無法改變,她更應該做的是討好眼前強大的修士。

  低頭,妥協,虛與委蛇,這些她都不陌生。年輕時自己在外闖蕩的時候,看人臉色是家常便飯。她原以為她還可以做到。可當她下樓來,坐在沖禹身邊時,她卻發現原來她已經做不到了。

  她已經做了太多年的貴夫人。嫁給那個男人,她真正想要的東西,他一直不給她,可他的的確確給了她財富、地位和尊榮。作為他的妻子,她幾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頭和妥協。幾十年這樣的生活後,縱然她無力改變眼前的境況,卻也不想去討好奉承壓迫她的人。

  沖禹微歎。

  其實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螻蟻也差不太多。若換了別的人,甚至會覺得這麼做對楊五一個不能修行之人來說不啻於一場大恩德,否則像她這樣的一竅不通之人,這輩子有什麼機會踏足長天宗?幸而沖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於丹道符道,心思單純。這段時間相處,他頗是喜歡這個聰慧的凡人小丫頭,甚至一度為她不能修行而遺憾。

  這丫頭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師弟這毒解了,怕也不會留她在身邊做姬妾。這樣的話,他便把她收在身邊做個婢女吧。凡人壽短,讓她在他的山頭上終老,保她一生無病無痛就是了。

  這樣想著,他才心下稍安。對楊五道:「宗門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楊五放下茶杯,點頭道:「好。」

  遂起身隨著沖禹來到船頭。

  飛舟開始減速並降低高度。待到了雲層之下,沒了遮擋,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巒疊嶂,長河如帶,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這等景象,許多凡人終其一生也無法看到。

  飛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減了下來。遠處漸漸能望見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隨著飛舟駛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內的峰影。路上她曾問過這飛舟的速度,沖禹答「日行萬里」。楊五計算一下,相當於時速四百里,以她原來世界的技術,其實也不算得什麼。但這裡,凡人可還騎著騾子、推著獨輪車用兩條腿趕路呢。

  這日行萬里的飛舟在近虹罩還有幾里的地方減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裡面影影綽綽能看到數十險峰,多條山嶺。沖禹道:「這是護山大陣。」說罷,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門收錄新的弟子,不說那些來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於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見到這護山大陣,也要目眩神迷,歎一聲壯麗。偏偏身邊這來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靜的看著,並沒有絲毫被震撼的樣子。沖禹不由感到一絲異樣。

  忽見那少女模樣的女娃娃嘴角微翹,贊道:「真漂亮。」

  沖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絲異樣卻化去了。他只當是這女娃年紀幼小,又無甚見識,雖然聰慧,到底不能明白這護山大陣的震撼人心之處。卻不知道,楊五前世身份尊貴,丈夫富可敵國。不知道走過宇宙中多少地方,看過多少壯麗奇景。眼前所見能讓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懾,於她,也就只當得一句「真漂亮」。

  船終於駛到虹罩之前,速度緩慢,船頭先沒了進去,並無一絲阻礙。楊五站在沖禹身邊,眼看著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來愈近,也並不慌張。眼睛閉了一瞬,彷彿微風拂面,再睜開,身體已經穿過虹光,進入了長天宗的地界。

  待飛舟完整的穿過虹光,楊五眼前白光閃過,一路上保護著飛舟的力場現了一下形,隨後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風,她新剪的額髮便亂了。用手輕輕的拂開,抬眼望去,饒是她見過許多美景,也要讚歎一聲:「真美。」

  的確是美,如畫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煙雲氤氳。近處能看到一片雨雲緩緩飄動,籠罩之處,灑落一片雨露。遠處,卻有巨大虹橋橫跨數峰。飛舟在山峰間飛行,收了保護罩,卻並沒有猛烈的罡風,風力雖大些,卻吹得令人舒服。

  鶴唳聲忽起。一行仙鶴緩緩扇動翅膀,穿過一片白雲。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清唳數聲,領頭的白鶴一扭長長脖頸,朝沖禹的飛舟飛來。楊五便看到沖禹露出微笑,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把丹藥,朝正在繞著飛舟盤旋的仙鶴拋去。仙鶴們歡快鳴叫幾聲,隊形瞬間散亂,一隻隻攏了翅膀,箭矢般飛速滑翔出去,爭搶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顆不剩的進了肚,又排成一列,飛到船頭盤旋。領頭那隻還低鳴幾聲,扇動翅膀,飛到沖禹身畔,低下了頭去。

  沖禹摸了摸鶴兒頭羽,笑眯眯道:「兩年不見,可想我了?」那鶴兒竟似通人性,鳴叫了幾聲作答。沖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饞嘴!」

  一轉頭,楊五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正看著他:「哦,糖豆啊……」

  沖禹一僵,訕訕道:「都能吃,都能吃!」

  楊五無語轉頭,凝望眼前瑰麗景象。山巒雲霧,只讓她覺得美麗,並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卻是……人。

  碧空中朵朵白雲,行行仙鶴飛行其間,又有種種異鳥奇獸,或扇動翅膀,或腳踏罡風。然而楊五的注意力卻全然被人吸引走了。

  可愛童兒騎著仙鶴,英氣少年腳踏飛劍,美麗少女攏膝坐著彩綾。亦有中年男子駕著雲霧,端莊婦人乘著碧青巨獸……人來人往,空中時時便有白光一掠而過,端得是交通繁忙。

  楊五凝望著這些人。騎鶴童兒左顧右盼,時不時便往嘴裡填些零食;御劍少年本目不斜視,卻忽然瞥見了彩綾少女斜斜飛過,頓時便一個趔趄,險些從飛劍上跌落,堪堪穩住身形,便滿臉通紅偷偷向少女望去;少女回頭,素手掩口,吃吃的笑;中年男子與端莊婦人遠遠的便打招呼,於空中匯合,並肩而行,含笑交談……

  和山村裡的人們時常掛在眉間的愁苦麻木不同,他們沒有粗糲的皮膚,佝僂的肩背,他們眸光靈動,神色怡然。不管是童子還是成人,都帶著股無憂無慮的隨意。他們是造化鐘靈毓秀的產物,是這天地間的寵兒。

  他們是鮮活的,跳躍的,充滿生機的。

  楊五望著他們,沉靜的眼底被注入了鮮活的生機,轉生以來壓抑在心間的憋悶忽然便散去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3:04 PM

第十一章

  飛舟向前駛去,所行之處,男子合揖躬身,女子低眉垂首,紛紛行禮避讓。看得出來沖禹在這宗門中頗有地位。

  楊五側過頭去看他。只見他雙手攏袖,眺望遠方。渾身上下,一塵不染,頜下長鬚同闊大衣袖一起在風中翻飛,微笑著向眾人點頭示意。此時看著,真有那麼幾分仙氣兒。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是歡喜的。年長的還矜持些。幾個騎鶴童子可沒什麼顧慮,都飛過來嘰嘰喳喳,清脆的童音歡快的叫著:「真人回來啦!真人回來了啦!」

  沖禹不以為忤,還笑眯眯的摸他們的頭,問他們有沒有認真修煉。童子們爭先恐後的表功,一個個都說自己修煉得最勤奮最認真。沖禹哈哈大笑,掏出一隻玉瓶遞給其中一個:「拿去分吧。」

  小娃娃們一陣歡呼,道了謝,騎著白鶴飛跑了。

  楊五看得嘴角微翹。

  遠處又有一隊玄衣勁裝的英武青年,踏著飛劍,衣袂飄飄,隊形整齊的飛了過來。活脫脫便像是剛才那列白鶴的人形版,直直的朝著飛舟飛來。

  「真人!您回來啦!」為首的青年歡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與飛舟並行。

  「小柯。」沖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氣勃勃,聲音宏亮:「今年師侄領了巡山執事。」

  「甚好。」沖禹道,「掌門可好。」

  「掌門閉關尚未有消息。」

  「沖昕師弟如何?」

  「道君安好。沖琳真人每旬往煉陽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沖禹點點頭,微微鬆了口氣,又詢問起他不在的這兩年,宗門中都有些什麼大事。小柯便仔細回憶,認真作答。只是間或往沖禹身後瞟去一眼。

  適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絲靈氣也無,顯然只是個凡女。真人不是給沖昕道君尋解藥去了嗎?怎地帶回個姑娘?若說是半路收的新徒兒,還沒開始修煉,這年紀未免有些大了。若說是外面收的爐鼎……青年小小的糾結了一下。

  這……未免有點太黑了……

  他跟了飛舟一路,及至再沒什麼可向沖禹彙報了的,沖禹也沒有給他引見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訝然道:「直接便去煉陽峰嗎?」

  「兩年了。」沖禹點點頭,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腳踩飛劍,領著他這一隊黑衣執事去巡山了。

  從沖禹問起門中事,楊五便退後了幾步,轉過身去,走到船頭的另一側舷邊看風景。及至小柯離去,聽得沖禹喚她,才轉過身來。

  「那便是沖昕師弟的煉陽峰。」沖禹說。

  楊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蒼翠的山峰映入了眼簾。這,便是她以後要待的地方嗎?

  飛舟駛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開闊平地,緊貼山壁,有宮殿式的飛簷斗拱,朱漆大門洞開,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飛舟懸於地面半尺之地,沖禹帶著楊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禮道:「見過真人。」

  「師弟呢?」沖禹問。

  「道君接了真人的傳音符,本想出迎,誰料剛剛發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鎖,看了楊五一眼。

  沖禹一聽,對楊五說了句「跟我來」,便大步走進門去。楊五腳步微頓,隨即跟了上去。進了大門才知道,怪不得依著山壁而建,原來進了門,裡面便是山洞了。

  一進去便是一處空間極大的山洞,乾燥、溫暖,非但不憋悶,反而覺得比外面空氣還清新幾分。岩壁乾燥光滑,嵌著許多明玉,散發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裡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臺上有主位、几案,台下兩側分列著對稱的客席和几案,這裡像是用來會客的地方。

  沖禹道:「你在這裡等。」說完,便匆匆繞到玉屏後消失了。想來是玉屏後還有通道。

  楊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靜立了片刻。倏地轉頭看去。

  侍女偷窺的目光沒來得及收回來,有一瞬慌亂 ,隨即卻下巴微揚,定定的看著楊五。楊五並不回避,靜靜的看回去。過了片刻,侍女先移開了目光。楊五微微一笑,轉回頭去,繼續欣賞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著瑩潤光澤的玉屏。

  怪不得沖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剛才遠遠的看著,覺得是個美貌的侍女。這會離近了再看,才發現她相貌五官,都只不過是平平而已,不過因為皮膚白皙,所以給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剛才在飛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婦人也好,就連那隊黑衣執事,都生得白白淨淨的。沖禹這三綹長鬚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說不得,她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膚,搞不好在這裡反倒成了另類。

  沖禹口中那個十分挑剔的「沖昕師弟」,不知道見了她又是什麼感想。

  楊五漫不經心的想著。忽然一個低沉的年輕男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蘇蓉,帶她進來。」

  楊五抬頭,面前只有空闊的山洞,巨型玉屏。那聲音聽起來卻彷彿人就在你身側,嘴唇就貼在你耳邊。大約,是什麼傳聲的神通吧。畢竟這是一個宇宙法則與她的世界大相徑庭的地方,楊五已經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習慣了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蘇蓉的侍女道:「隨我來。」走在前面引路。楊五抬腳跟在後面。

  玉屏後面不僅果然有條通道,還非常寬闊。一路走來,洞壁上都嵌著明玉,光線明亮卻柔和。通道很長,還有許多岔路。楊五目前沒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著記路,反倒有閒情欣賞這奇異的山洞。待走過一段走廊,前面忽然開闊起來。楊五眼前一亮。

  開闊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綠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將碧潭中心一塊拱出水面的岩石攏住。石上一絲塵土也沒有,卻自岩石中生出一叢碧綠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搖曳。

  楊五忍不住在潭邊停住腳步,抬頭向上看去。原來洞頂像個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處,能看見巴掌大的一塊藍天。原來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陽光。

  年輕時候看過的那些仙俠小說忽然被從記憶中翻了出來,楊五後知後覺的才反應過來,哦……原來,這就是「洞府」。

  蘇蓉聽見身後沒了腳步聲,回頭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們呢。」

  楊五「哦」了一聲,重又邁開腳步。嘴角勾起了淺淺的笑。即將要面對的事情,她目前還無力改變。那麼,作為她以後要生活的地方,起碼這裡的環境很是不錯。在上輩子,她都沒悲春傷秋過,會苦中作樂、能在逆境中發現美好事物,總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過得輕鬆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樣,頂上開了「天窗」的還不止一處。每一處有自然光線垂照的地方,都生著奇異美麗的植物。雖然這洞府裡空氣清新,但楊五的心理作用,還是讓她在看到這些陽光的時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隨著蘇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覺已經深入到山腹深處。到了一處高闊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蘇蓉忽然減慢了步速,微微垂下頭,露出一截雪白脖頸,腰肢輕擺,嫋嫋婷婷的走了進去。楊五跟在她身後。

  「道君,人帶到了。」她向著某個方向垂首道。

  楊五一走進洞裡,就感覺寒意逼人。掃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寬闊,正面的岩壁上,開滿了美麗的藍色蓮花。仔細看,卻發現那些蓮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體,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藍色晶片。這洞頂也開有天井,淡金陽光垂落下來,投落成一個圓形的光斑。光束中卻沒有生長什麼奇異的植物,而是一整塊長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霧在白玉周圍不斷生成,看著就讓人覺得冷。

  這些一眼便掃過,楊五隨即便看向另一側,蘇蓉正對著那邊行禮。

  卻是一個湯池,人高的小瀑布從壘積的石塊上沖下。年輕男人的身體在白色的水流中隱約可見,肌肉結實,腰身勁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楊五站在後面,能清楚的看到蘇蓉原本雪白的脖頸,都變得粉紅起來。

  沖禹籠著袖子站在池邊,見到她來,原本緊鎖的眉頭才放開,露出一絲輕鬆。對蘇蓉隨意的揮揮手,沖著水流下的男子道:「師弟,以後有楊姬在,必會無事了。」

  楊姬?

  是說她嗎?

  楊五抬眼,正好看到轉過身來要退出去的蘇蓉投過來一瞥——恍然大悟的、輕蔑的一瞥。若說適才在入門的大洞中,兩個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輕女子間平等的暗暗較勁。那麼此時,蘇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經變成了充滿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這變化是因為她被喚作「楊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沖刷身體的男子忽然動了,轉身走出水瀑。楊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對接了那麼一瞬。年輕男子長腿一抬,嘩啦一聲,便從湯池裡出來了。他赤著上身,下身倒穿著褲子。待他站直身體,楊五覺得彷彿有一陣清風從他身上拂過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濕漉漉的褲子,瞬間都乾燥了。

  ……真方便。

  這是個高挑瘦削的年輕男人。之前看背影,楊五覺得他皮膚太白了。以她的審美來說,男人肌肉結實,小麥膚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當她看到這年輕男子的面孔時,深覺得小麥色的肌膚也許真的不適合他。

  陌上誰家少年?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著的白色衣袍便乘風般飄了過來。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將衣袍隨意的披上,看著沖禹道:「可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嗎?」

  沖禹捋著鬍鬚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記一開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們試過了,將情況說與我,我和沖琳再合計著看如何調整。」

  他說「差不多都交待了」,卻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麼周天啊,什麼經脈啊。楊五聽不懂,便安靜的站在那兒,目光落在地上。耳中聽著,在沖禹碎碎的念叨中,這位道號沖昕的道君間或會回以「嗯」,「好」,「是」,「曉得了」……

  待沖禹說得痛快了,才想起楊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師弟。一個膚色健康充滿活力,一個白皙如羊脂玉,稱得上最佳膚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個是師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來自山野,黑了點,人不錯。你好好待她。」

  最後一句大約是讓沖昕有些意外,於是楊五很榮幸的被年輕的道君看了第二眼。

  沖禹又對楊五說:「小五,以後聽我師弟的話,莫要害怕。」他頓了頓,語氣隨意的道:「我昨日跟你說的話,要記得。」

  楊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記住了。」

  沖禹就對沖昕道:「那我就回去了。兩年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有沒有把我的丹房炸了。」

  「我送師兄。」沖昕道。

  兩個人就從楊五身邊走過。能聽到他們在洞口推讓。

  「行了,別送了,儘快開始吧。記得告訴我效果。」

  「勞師兄為我奔波受累,多謝了。」

  「謝倒不用,你那株赤霄草成熟時,記得一定喊我,你們可千萬別瞎採啊,那個要很小心……」

  「嗯嗯,一定。」

  兩個人的聲音漸輕……

  楊五的目光一直散落在地上,直到有白色的袍角在她的餘光中飄過,停在她身前。頭頂便為一隻手掌覆住。

  仙人撫我頂,第三次了。

  楊五閉上眼,並沒有抱什麼期望。人總是期盼奇跡,奇跡又哪有那麼容易就發生。或者,哪那麼容易就降臨在你身上。

  「果然一竅不通。」她聽見這個叫作沖昕的人呢喃道。視野裡那片袍角便甩動了一下,飄離了她目光所及的範圍。

  他喊了一聲「蘇蓉」,音量不算多大,但片刻之後,蘇蓉就嫋嫋的走進來了。

  年輕的道君吩咐他的侍女:「這是楊姬,以後會在我身邊。你帶她去安置。」

  蘇蓉猶豫了一下,請示道:「要安置在洞府裡嗎?」

  沖昕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半山沒有空房了嗎?」

  蘇蓉道:「有的。」

  沖昕便道:「隨她挑一間,隨便哪裡。」

  反正不會是洞府裡——楊五旁聽著,已經懂了。她抬起眼,沖昕已經轉過身,朝著那方白玉走去,只留給她一個後背。蘇蓉則道:「隨我來。」

  對用後背對著你的人,不用講禮貌。楊五正好把行禮都省了,直接跟著蘇蓉離開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3:18 PM

第十二章

  出了洞府,還不到中午,外面還陽光明媚。

  楊五離開村子的時候,已經是深秋,路上走了一個多月,算起來應該已經入冬了。長天宗這裡卻看起來像是夏天。

  沖羽說他的飛舟日行萬里,馬不停蹄的飛了一個多月,照他的說法,這長天宗與她出生的山村,就得相隔三四十萬里。楊五覺得不太靠譜,估量著著所謂的「萬里」大概就是個虛數而已。但這片大陸著實廣闊,這是她親眼所見的,無需置疑。兩處相隔如此遙遠的地方,氣候不同,也是正常。幸而飛舟上也是溫暖如春,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齊,是大塊的石板鋪就的。蘇蓉走路很快,腳下生風。單看她現在走路的樣子,很難想像她每次出現在她家道君面前時,都能走得嫋嫋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楊五都在刻苦的鍛煉身體,托沖禹的福,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長的腿邁開,倒也能跟上蘇蓉的速度。

  但也不難感受到,前面這位煉陽峰主的侍女,顯然是沒打算體諒一個凡女的體力的。反倒是回頭看她能跟上,皮膚白皙的侍女還蹙了蹙眉。

  「下面這些房子,你自己選一間。」

  楊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棟棟房屋高低錯落的分佈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磚瓦房,都是獨門獨院,相互之間離著頗遠的距離。從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間,由石板鋪就的小路相連。

  「隨便挑一間就行了。外面模樣不同,裡面其實都差不多。」蘇蓉催促道。

  楊五眼睛掃了一遍,「那間吧。」她選了一間竹舍。

  蘇蓉便帶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籬笆,透著幾分隨意的灑脫。吊腳房,離地有膝蓋高,房中桌椅箱櫃、床榻浴盆馬桶都是齊全的,只是許久無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塵。這都沒關係,淨房裡也有冷熱銅水管,足夠她驚喜了。

  「砰砰」幾聲,幾隻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來沖禹飛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籠。

  「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還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蘇蓉四下打量著,就準備抬腿離去。

  「現在就有事。」楊五攔下了她,微笑道,「你會不會清淨訣?會的話麻煩幫個忙,這裡灰塵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見得能收拾完。」

  清淨訣誰不會啊,那是引氣入體之後首先要學的法術。不說她,連宗門裡那些剛剛開始煉氣的童兒都使得熟練。蘇蓉便實在說不出「我不會」這樣的話來,不情不願的捏了個訣。彷彿清風拂過,原本積塵甚厚的房間裡剎時變得一塵不染。

  楊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攔住了準備抬腳就走的蘇蓉:「還要麻煩你,馬桶和浴盆,我想都換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沒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煩你幫忙準備。」

  對這個新來的楊姬這麼熟練的支使她,蘇蓉心底很有幾分不快。但她還沒摸清楊五的底兒,也不敢貿然發作。微感不耐的說:「知道了,待會我會安排人來,你跟他說就行了。」

  楊五得了承諾,讓出路,微笑道:「那麻煩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稱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爐鼎,可謂是身份低賤。可不知為何,蘇蓉卻從楊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種矜持的、高貴的姿態。有那麼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靜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來的氣韻壓制住了。真是見鬼!

  大概這個楊姬在凡人國度裡有著什麼高貴的出身吧,蘇蓉猜測。那又怎麼樣呢,一腳踏入宗門,從此只論資質、修為、道法。外門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沒有,照樣要領一份執役,給內門弟子跑腿打雜。

  她壓住心底不快,問道:「倒是還沒問你,你是開了幾竅?有五竅嗎?」

  楊五沒有回避,誠實答道:「不,我一竅不通。」

  蘇蓉板著臉:「別逗我,我認真的。」

  楊五卻道:「我也是認真的。」

  蘇蓉愕然。仔細看楊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認真的。「一竅不通?那你怎麼作爐鼎!」她訝道。

  「所以……」楊五的手拂過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誰說我是爐鼎了?」  

  蘇蓉一呆。無論沖禹還是沖昕,倒真沒人說過楊五是爐鼎。但他們叫她楊姬,蘇蓉就自然而然的想當然了。

  「那你……是來給道君做妾的?」蘇蓉無比糾結,「可你一竅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門裡還沒聽說過哪位師伯師兄身邊有凡人姬妾的。何況你……這麼黑!」

  納凡人做妾已經夠跌份的了,要是個天香國色的也還說得過去。可這個楊姬,相貌也就比她強那麼一丟丟(蘇蓉真心是這麼認為的),關鍵是她還黑!蘇蓉入門也不少年了,就沒見過宗門有哪個女弟子黑成這樣的。大家都是修煉之人,本就有靈力滋養身體。又有幸被長天宗收錄門牆,宗門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鐘靈毓秀之地,靈氣濃郁。長期在這種地方生活,個個都被養得白皙嬌嫩。

  又來了。看著蘇蓉眼神有點呆滯,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能感覺到這姑娘腦子裡在跑馬了。楊五捏捏眉心。關於她膚色的問題,這個純粹是審美的差異,她自己就覺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聲,提醒道:「你不是忙嗎?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擱你了。」

  蘇蓉回過神來,看了楊五一眼,心情複雜。

  沖禹真人出去一趟,給道君收了個妾回來。可他怎麼這麼眼瘸呢!要是這種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蘇蓉咬咬嘴唇。她倒還沒昏頭,心裡是知道不管怎麼樣,道君是沒可能看上自己的。於是她就糾結在了「為什麼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卻能?」這樣的問題上。忿忿的瞪了楊五幾眼,氣呼呼的走了。

  楊五站在門口,微笑提醒:「我要的東西請別忘了。」

  看著蘇蓉走遠了,她才細細打量起她這新住處來。

  剛才在坡上她就瞧見這處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歡上了。此刻細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裡稀疏的幾竿竹子,雖然根本不能跟沖昕洞府裡碧水潭中那一叢碧綠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這小院中婷婷搖曳,看著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隱約能看出以前修整過的痕跡,有點像小塊的田地,不知道種下的是什麼,有些荒蕪了,有些卻瘋長。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後好好收拾收拾這小院。

  竹舍結構簡單,算起來,是四間半房。正房進門有桌椅,裡間有床榻衣櫃,窗邊還有梳粧檯,只是上面的銅鏡不知道多久沒用過,生了綠鏽。蘇蓉一個清淨咒也去了那層鏽,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臥室向裡還有半個梢間,裡面有浴盆馬桶,卻是淨房了。和臥室對稱的,正房的另一側的裡間,有書架書桌,一看便是書房的樣子。

  按照房屋的結構,正房的兩側還有廂房。臨著臥室一邊的,是間整齊的廂房。裡面沒有桌椅,只有幾排竹子製成的架子,不過上面都是空蕩蕩的,看著像是存放物品的倉庫。靠近書房這一側的,是個敞軒,有頂有柱,卻沒有牆。楊五一看就喜歡上了,尋思著這位置放張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廡下,看著其實有點荒的小院,忽然悵然。

  一棟帶著小院的獨棟小房,不就是她年輕時的夢想嗎?

  她其實從不是什麼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著祖父和叔叔嬸嬸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靜和美。她雖然意外的獲得了能與其他世界進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卻也並沒被激發出什麼野心。她後來之所以會離開母星獨自闖蕩,到處尋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還能強化系統宿主的基因。

  身為一個武者,她熱愛家傳的武道,更熱愛身體不斷變得更強的感覺。但,她的野心也就僅止於此了。她的年紀漸漸大了,家人開始催促她。作為一個年輕姑娘,她自己也對戀愛、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帶小院的獨棟小房,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兩三個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為她是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的。

  誰知道人生怎麼就會那樣峰迴路轉,跌宕起伏呢?

  那個可以一言就決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發現了她基因的特別。他想要這優秀的基因,換言之,他想讓她給她生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所以,他決定娶她為妻。她都已經說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準備。母星的最高領導人,那位頭髮斑白的老者,卻在她面前深深的彎下腰去,懇求她去做那個人的妻子,懇求她為那個人生一個帶有她母星血統的孩子。

  一個人的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孰重孰輕?

  連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佔領已經有幾十年了,在嚴厲的殖民政策下,既無技術又無資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慘淡。種族的未來沒有希望。當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絕密檔案,她才知道母星被佔領之後的這幾十年,有多少同胞為了種族的未來,前赴後繼,英勇犧牲。

  他們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犧牲。他們求她去嫁給一個身份高貴的男人,成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無法拒絕。她於是終於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選擇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她捏著政府列出來的長長清單去和那個男人談判,當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後,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許多人眼裡,她這個來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簡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貴的身份,常人難以想像的財富,住在宮殿般的大宅裡,過著夢一樣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願、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矯情。她那一座小院的夢想,是那麼的可笑。

  既選擇了母星的未來,便是放棄了自我。她沒有資格矯情。

  後來,她真的給他生出了血統優秀的繼承人,對那男人的野心來說,是很重要的助力。對她來說,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統,從此保證了她母星的未來。但,這場交易得來的婚姻,卻並不能因此就結束。她嘗試過,掙扎過,卻一直都還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著。

  直到她死。

  楊五看著籬笆牆裡幾竿翠竹搖曳,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視野中忽然有異樣,她抬眼,看到有人從山路上朝著這邊來。這些錯落在山麓間的院舍全是空的,來人只能是來找她的。她便繼續站在那裡等著。那人腳程極快,眨眼功夫就已經到了籬笆牆外,是個穿著灰衣短打的壯實漢子。相貌端正,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

  「可是楊姬?」他抱拳問。

  「正是。」楊五頷首。

  「我名叫徐壽,是咱們煉陽峰的執役。蘇蓉叫我過來,協助姑娘打理房舍。姑娘可有什麼要我做的?」

  「有勞了。淨房裡的用具都想換新的,也還沒有床單被褥。還有……」楊五頓了頓,問,「我看了這裡,沒有廚房,我三餐怎麼解決?」

  徐壽看著壯實得像個打手,頭腦卻條理清晰。一條條的回答她:「姑娘得先去籍簿司登記身份,再去勤務司領日常用具物品即可。至於吃飯……」

  他微感為難道:「咱們煉陽峰沒人起火。」

  楊五道:「你們都辟穀了?」

  徐壽說:「只有道君辟穀了。蘇蓉她不肯吃飯食,一直吃辟穀丹。」

  「那你呢?」

  「早飯我是隨便吃點,午食、晚飯,我都是去金虹峰的大飯堂吃。」

  「我能在那裡吃飯嗎?」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那裡都是外門弟子,我怕楊姬嫌飯食粗陋。」

  楊五笑了:「我一個凡人,嫌宗門飯堂的飯食粗陋?」

  徐壽也笑了。他是聽蘇蓉說了,這個楊姬一竅不通,是個不能修行的凡人。而且「相貌粗陋,黑不溜秋,是撞了什麼大運,竟能讓道君收作妾侍?」

  一竅不通大約是肯定的了。但「相貌粗陋、黑不溜秋」……他忍不住多看了楊五兩眼。確實是有點黑,但不是那種讓人看了會生厭的黑。仔細看,這膚色其實……不難看。

  至於「相貌粗陋」……蘇蓉啊,你是不是眼瘸?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3:33 PM

第十三章

  兩人一笑,生疏之意便去了幾分。

  徐壽看看日頭,道:「時間還來得及,姑娘先隨我去籍簿司做個身份登記吧,也好先將身份銘牌領了。」

  楊五道:「好。」

  徐壽便也取出一隻小船,只不過小船展開也不過就是一隻不帶篷的小小扁舟而已,看樣子能坐五六個人。沒有槳,船尾倒是有櫓。楊五坐進去,小船便浮了起來,緩緩升空,漸漸加速。不只是外形,速度上也根本沒法和沖禹的飛舟相比。

  小船飛離了山峰,向下看去,山谷青翠,河流盤捲似銀帶,景色甚美。楊五看了幾眼,再抬頭,就看到頭頂高空仙鶴奇獸、各種飛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飛行。反倒是幾隻模樣相同的烏色扁舟,和他們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飛行著。

  有些擦肩而過,更多的卻是遠遠就揮著手跟徐壽打招呼。徐壽笑著回應,看得出來是個人緣頗不錯的伶俐人。

  徐壽見楊五若有所思,便解釋道:「這小舟是個各峰統一配備的法器,專給執役們用的,也就只能飛這麼高了,只勝在能多坐幾個人罷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騎乘白鶴的。」

  楊五一早見到幾個可愛童子騎乘白鶴時,就已經心生喜愛了。聞言心中一動,問道:「我也能騎嗎?」

  徐壽道:「白鶴是宗門豢養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氣飛行,自己也還沒有飛行法器的弟子騎乘用的。等待會領了鶴哨,我再教楊姬。」


  「多謝。以後恐怕還有很多事都要麻煩你了。」楊五道。

  「楊姬不忙道謝。」徐壽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還盼著楊姬能得道君的寵,跟道君提提,咱們煉陽峰也養兩頭騎獸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長得壯,騎著鶴兒,總被他們取笑。」

  徐壽身高體壯,若是騎著白鶴,楊五想像一下,確實看起來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楊姬別擔心。」徐壽道,「楊姬不能修煉,都還能進咱們長天宗的門,可見是有運道的人。以後必然事事順遂的。」

  怪不得徐壽人緣好呢,這話說的,就算楊五不認同,也聽了覺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從一座山頭上慢慢飛過。下面山頭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因為高度低,楊五低頭便能看見廣場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隱約看清那些人的臉。

  廣場上,約莫有數百人。多穿著形制形同的衣服,隱約似乎在細節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練劍,有些舞著長槍,尋常常見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見一些。其他還有許多並非凡人常見的武器,比如一個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長可短伸縮自如的彩綾。

  相隔不遠的地方,還有一群年輕弟子,在學習御劍。戰戰兢兢的踩在飛劍上,晃悠悠的離開地面不過一二尺的距離,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幾下,還是摔了個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輕弟子哄笑。

  看起來像是弟子們練功的校場。

  楊五看了幾眼,又去看那些看似習武之人。練劍的和練劍的一起,練刀的和練刀的一群。楊五看了一陣,頗感失望。

  「楊姬修習過武藝?」徐壽問。

  「你能看出來?」楊五微訝,轉回身來看他。

  「我見楊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鋒去處,顯然對刀勢走向十分熟稔。」

  「是。」楊五承認,「我家傳武藝,便是刀法。」

  「楊姬失望了是嗎?」徐壽道。

  楊五點頭:「招式都不算複雜,看不出什麼特異之處。」

  「因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壽道。

  楊五盯著這個年輕的漢子,道:「徐兄教我。」

  徐壽目光在下面掃過一遍,下巴微揚:「你看那個人,服藍鑲黑,離別人有些遠的那個……」

  楊五眯眼看去,果然有個人跟別人離得有些遠。那些拿著刀劍武器的人,本來就彼此拉開距離,那人穿著藍色長衫,滾著黑色的邊,又跟別人離的格外遠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別人有意避讓了他。

  「那是周師兄。他的劍意在這一輩中算是佼佼者。都說他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為親傳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劍,不要看招式,試著去感受一下他的劍意。嗯……可能對你比較難。」他想起來楊五是不能修煉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個修士的劍意,著實是有些強人所難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楊五就眯起眼睛看著那個周師兄的劍。周師兄顯然正在揣摩什麼,那樣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楊五不眨眼的凝視著那銀亮的劍身在陽光下劃過的軌跡。小舟飛得緩慢,她的目光就追著那軌跡……

  壓迫感就在溫暖乾燥的空氣中無端的驟然撲面而來。楊五瞬間寒毛直豎,那一瞬彷彿回到了曾經她還是戰士,在最前線和異形短兵相接的時候,生死不過眨眼的間隔。本能的,身上的殺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對這殺意的答覆,原本撲面的壓迫感驟然變得銳利起來,像一柄鋒利的劍直指她眉心之間。

  彼時,徐壽「比較難」三個字話音才落,便感受到身邊騰起的殺意和從下方撲殺過來的劍意。他眼睜睜的看著楊姬突然面如金紙,鮮血自唇角溢出,只悶哼了一聲,便倒在了船裡!

  徐壽大驚。

  「楊姬!」他蹲下去扶她。

  「無事……」楊五伏在船艙裡,低聲道。

  像被刺了一劍,眉心間有一瞬刺痛無比。也只是那麼一瞬,很快就過去。她才想起身,卻被徐壽按住肩膀按在那裡。耳裡聽著他道:「周師兄!」

  船舷外的視野裡,便看到一柄飛劍,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藍色滾著黑邊的衣衫搭配起來,很好看。

  「怎麼回事?」有很年輕的陌生男子的聲音說。「凡女?她是什麼人?」

  感覺手下楊五沒有掙扎,徐壽才放下心,鬆開手掌對周師兄抱拳,解釋道:「我們是煉陽峰的人,這是楊姬,她今日才入宗門。她是武者出身,我適才在告訴她劍意,指引她看師兄的劍。沒想到……楊姬初到,尚不知規矩,決不是存心挑釁。望師兄見諒。」

  「我知。」周師兄點頭,「她是先感受到劍意,才生了殺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劍意,真是難得。可惜了……」

  「是。」徐壽也遺憾道,「十分可惜。」

  周師兄看了眼還伏在船艙裡的女子,微微皺眉,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丸丹藥。「她樣子不太好,把這個給她吃了吧。」

  徐壽看到那顆丹藥,欣喜道:「多謝周師兄。」伸手替楊五接了了過來。腳底下不動聲色的輕輕踢了楊五一下。

  楊五會意,低聲道:「多謝……」她並不是宗門修煉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位周師兄,便索性省去了稱呼。

  周師兄頷首,對徐壽道:「你教教她,莫要對人輕動殺意,特別是劍修。」

  徐壽道:「師兄寬厚。」

  周師兄點點頭,踩著飛劍飛回去了。

  徐壽趕緊扶起楊五,低聲道:「快把這個吃了,這可是中品回春丸。」說著,將那一丸丹藥餵進她口中。

  楊五聞著味道,就覺得熟悉,吃進嘴裡,果然便是沖禹給她的「糖豆」。當初她被兇狠的大貓追殺受傷,那一顆糖豆便生肌肉骨。後來沖禹給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現在正在她腰間的錦囊中。

  這中品的回春丹,比沖禹給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卻不及沖禹昨晚給她的那些。沖禹自己也說過,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東西,但沖禹表現得雲淡風輕,他甚至還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餵食仙鶴,她便也不覺得如何珍貴了。這一顆中品的丹藥卻讓徐壽表現得驚喜不已,讓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間錦囊裡那些丹藥的價值來。

  她其實受傷不重,服下一顆中品回春丹,片刻間就好了。

  徐壽不敢再在這裡停留,餵楊五服下丹藥,扶她重新坐起,就搖著櫓,加速離開。

  楊五揉著眉心,雖然已經不痛了,但利劍刺入的那種感覺實在太過驚悚,讓她一時難以放鬆。抬眼,卻見徐壽目光複雜的看著她。

  「楊姬,」他問道,「你是不是……見過血?」

  所謂見過血,當然不是看見過血的意思。楊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隱瞞了身份在軍隊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級的進度,進一步強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間,她一直戰鬥在人類與異形的最前線,身上的殺意,不可謂不鋒利。也是因為如此,在感受到周師兄劍意的一瞬,殺意像應激反應一樣被激發了出來。

  楊五點頭承認:「是。」並不多說。

  徐壽也不追問,籲了一口氣,道:「我就說……果然。」告誡她道:「以後萬不可如此了,看到別的師兄的劍意,可以觀摩,萬不可輕動殺意。劍修殺意最重,適才周師兄也同你一樣並不是有意,全是瞬間的自然反應。你這樣隨意流露殺意,對劍修來說,完全就是挑釁。好在周師兄為人寬厚,並不追究……」

  楊五低聲道:「多謝了。」她不懂這裡的種種規則,若不是徐壽,恐怕真要捅出簍子來。

  徐壽道:「無事。」說罷,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搖著櫓,調整方向。

  過了片刻,楊五覺得太過安靜,轉頭看去。徐壽似在出神……

  「徐兄?」她輕喚。

  徐壽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沒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殺意,真和家父有幾分相似。」

  「徐兄的父親是?」

  徐壽吐出一口氣道:「我祖父以軍功封侯,我父親也上過戰場,他們身上都有殺意。就連我大哥,也跟著父親在邊關歷練過。你身上的感覺,和他們很相似。」

  「原來徐兄,還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壽擺手,「不過是俗世身份罷了,在這裡,我不過是個外門弟子。」

  楊五剛才聽見他稱呼那劍修為師兄,就已經有點奇怪了。她年輕時看過一些所謂的修真仙俠小說,但那都是她那個世界的人杜撰出來的,及至轉生到了這個世界,初與沖禹等人接觸,才發現那些小說都是扯淡。便順著他的話頭問:「外門弟子?」

  徐壽知她不懂,搖著櫓,慢慢給她講:「新收弟子,除非資質逆天,特別出類拔萃,可能會被門中師長看中,直接收為親傳弟子。否則按規矩,都要先成為外門弟子。外門弟子修煉至築基,可成為內門弟子。不論外門內門,都沒有固定的師父,門中大課小講,道君釋疑,或者真人傳道,弟子們都可以去聽。弟子們以師兄弟互稱,並無輩分差異。」

  楊五認真聽著。

  「內門弟子亦是自己修煉,其中優秀者,才有可能被師長們看中,收為親傳弟子。師長們都有自己的洞府峰頭,親傳弟子便可以隨師長一同生活修煉。楊姬,你住的房子,便是親傳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過弟子,所以煉陽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原來如此。」楊五點頭。她就覺得空著一片半山別墅著實奇怪。「那……蘇蓉她?」

  徐壽之前自稱「執役」,她還以為他是僕人。既然他是弟子,她便順口問起看起來像是丫鬟的蘇蓉。果不其然,徐壽道:「她當然也是外門弟子。」

  「外門弟子的供養很少,每個月只有兩塊下品靈石。雖然不會在宗門裡餓死,但是決不夠修煉的。所以大家都得找事做。門中執役,都是外門弟子擔任的。」

  「至於內門弟子,他們供養比我們好,每個月有兩塊中品靈石。但他們更窮。」徐壽笑道,「因為他們修煉的需求更大。所以他們也得想辦法養活自己。門中執事,都是內門弟子擔任。」

  楊五便想起了清晨看到的那一隊黑衣的巡山執事,點頭:「明白了。」

  「最好的就是親傳弟子了,有師父啊。」徐壽羨慕的說,「靈石丹藥,兵器法寶,師父即便不能包圓,也能幫助一二。何況咱們長天宗的師長,個個財大氣粗,基本上親傳弟子真的不需要再自己辛苦去賺靈石了,專心修煉即可。」

  楊五被他羨慕的口吻逗笑了,笑過之後,卻若有所思。

  「姬妾呢?」她問。「姬妾又是如何?」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8-1 03:43 PM

第十四章

  徐壽猶豫一下,才道:「姬妾不在弟子之列。一切用度都由其夫主自行承擔。你是道君的妾,你的花銷,都算道君的。待會我們要取的東西,都會掛在煉陽峰的賬上。你不用擔心。」想了想,補充一句:「道君很大方的。」

  一個凡女,又不用修煉,需要的無非就是些吃穿住行的東西,這些都不值一提。

  在宗門裡,真正算是大頭的,讓弟子們勒緊褲腰帶的,是那些修煉需要的天材地寶。楊姬,並無此需求。

  也是合理,要不然誰都拉家帶口的,宗門再大,也能被吃垮。楊五點點頭,追問:「我遇到旁人,該如何稱呼?」剛才,她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位周師兄。

  「金丹稱道君,元嬰稱真人,還虛稱真君,合道稱道尊。不過,我們也沒什麼機會見到真君、道尊。掌門真人也是元嬰期。門中幾位長老、太上長老,我們根本見不到。」徐壽笑道。「至於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稱一聲師兄,如果對方不介意的話。」

  他話說的委婉,楊五怎會不懂。蘇蓉的態度明白的告訴了她,姬妾爐鼎,身份都卑賤。想來那些弟子們,無論內門外門,大概都不喜歡被一個姬妾稱呼為「師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問。

  徐壽道:「那就稱一聲道兄吧,這稱呼到哪裡都不出錯。」

  「知道了。」楊五點頭。

  徐壽探頭:「到了。」

  楊五轉頭。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見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樓閣院落。就這一會兒工夫,就有許多人飛離,又有許多人像他們一樣剛剛飛至。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端的是繁忙。

  「這是象忘峰,宗門十三司基本都在這裡了。管著宗門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壽笑道。

  小船停在一處寬闊之地,徐壽把船收起,帶著楊五進了一處院落。楊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個字,與她母語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個字是「籍」。

  「這裡便是籍簿司。」徐壽道。

  相比外面人來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當清淨了。這裡掌管宗門上下人口登記,除去定期的新進弟子,還包括妻妾爐鼎靈寵。即便是這樣,今年的新進弟子早登記過了,現在便清閒得狠了。進了正堂,桌椅倒是齊整,卻空無一人。

  「李師兄!李師兄!……」徐壽一連喊了幾聲,才有個乾瘦的老頭從後堂轉出來,打著哈欠。「還想著眯一會呢,怎地今天過來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麼覺。」徐壽笑啐他,「這是我們煉陽峰新來的楊姬,你快給她登記。」

  「煉陽峰?」老頭詫異道,「沖昕道君?」

  徐壽「咳」了一聲,道:「是。別那麼多廢話了,快些登錄了,我們還趕著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這就登。玉牌拿來……」

  徐壽就自腰間摘下一枚玉牌遞過去。

  老頭攤開一本簿籍:「姓名?」

  「楊五。」

  「骨齡?」

  「……十六。」

  老頭記錄了登錄日期,拿著那枚玉牌進了裡間。徐壽和楊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頭拿著一個亮閃閃金燦燦的金質銘牌過來,對楊五道:「手伸出來。」

  楊五依言伸出手掌。細利的微風掠過指間,一顆鮮紅的血珠便從微小的傷口中擠了出來。老頭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間被吸收不見了。「喏。」他將金牌遞給楊五,「好了。身份銘牌可自由出入護山大陣,要隨身攜帶,宗門各處,許多地方都要用到。」

  聽起來就類似身份證。楊五接過來看了眼,「煉陽・眷・楊五」。隨手像徐壽一樣掛在自己的腰帶上。不同的是,徐壽那個是烏色的木頭,看起來沉黯不起眼。她這個卻是鑲金嵌銀,亮閃閃金燦燦的。

  老頭把煉陽峰的玉牌還給徐壽,猶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說,道君這也太早了,金丹元陽多麼寶貴,不留給道侶,卻……」

  徐壽忙打斷他,擺手笑道:「道君的事豈是你我能議論的,不說了,不說了,我們還趕時間。」說罷,引著楊五趕緊走了,生怕老頭再說出什麼不適宜的話來。

  老頭跟他熟稔,不以為忤,打著哈欠,趿著鞋子,又回後堂睡覺了。

  徐壽帶著楊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務司。「日常用品都歸這裡管。」徐壽跟她說。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務司要熱鬧的多了,院子裡左右兩排廂房全是科室,不僅間間有人,門外還都各有兩三人在排隊等候。徐壽領著楊五找了個只有一人在排的隊,等了約一刻鐘,便輪到他們進了科室。排隊時徐壽便問楊五:「除了先時說的那些,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楊五一時想不出來更多,只見到徐壽的衣衫,忽然想起:「你這樣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話,來兩套。別的一時還想不到。」

  「既然這樣,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隨時再來補上即可。」

  「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

  於是進了隔間,楊五就頭暈腦脹的聽徐壽熟門熟路的報出了一串的名稱:

  「白羽褥兩套,蠶絲夏被兩套,雲綾枕兩個,菱紗細羅帳一頂。」

  「膚脂,頭油,綿皂,洗面藥,洗髮膏,牙具,牙粉……都要一個月的量,給的足些,姑娘家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來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靈茶來四兩。」

  「黑窯小爐一個。」

  「水晶鏡一面。」

  「孔雀藍釉麒麟紋香爐,茄皮紫釉獅耳爐。」

  「蘅蕪香二兩,袖裹香二兩,千和香二兩。」

  「螺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馬桶,面盆要兩個,不不,三個,不,四個。」

  「手巾四條,面巾四條,洗浴巾四條。要甲等的,雲棉軟織的那種。」

  「雲棉兩匹,素綾兩匹。」

  ……

  ……

  「乾坤袋一個。嗯……沒了,就這些。」

  那負責登記的執役一直埋頭刷刷刷的記錄,聽到最後,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後只要乾坤袋?」

  徐壽無奈:「她是凡人。」

  「哦哦……」執役恍然,往楊五腰間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後一筆,問:「繳現?」

  徐壽解下玉牌遞過去:「掛煉陽峰的帳。」說到「帳」,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靈石要兩塊。」

  收回玉牌,拿了號牌,徐壽跟楊五道:「前面這麼多人,必要等許久,我們先去用飯。」便又帶她坐上小船,先離開了象忘峰。

  「合適嗎?」楊五問。

  「什麼?」

  「很多東西呢。」而且聽那執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壽笑,解釋道:「勤務司的物品,都是供給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麼。這裡不會有真正的好東西的。不過是些日常用具罷了,在俗世,或許還值些錢,在這裡,還不值周師兄給你的一顆中品回春丹。回頭我報帳給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這裡,真正昂貴的是那些與修煉有關的東西。」他說。

  楊五點頭,又問:「乾坤袋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儲物用的。乾坤袋,外門弟子入門時便會配發,那個是品級最低的儲物袋了。」徐壽無奈,「這個沒辦法,其他的儲物法器,都要神識印記,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這個可以滴血認主。」

  說話間,小船便駛到了飯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壽沒有馬上帶著楊五去用飯,而是到飯堂一側的科房裡,找到管理飯堂的執事,把煉陽峰的玉牌遞了過去:「煉陽峰從今日起加一個人。」

  很快就辦好了登記,帶著楊五去了飯堂,打了飯菜,與她找了個人少的桌子。這會正是飯點兒,吃飯的人頗多。楊五注意到,來吃飯的人都跟徐壽一樣一身短打。像在校場裡看到的周師兄那樣的長衫,一個也無。

  「沒錯,都是外門弟子。」徐壽解釋,「築基才能進入內門,築了基便可以辟穀了,所以正經吃飯的,就只有外門弟子。所以……飯菜也就這樣了,你別嫌棄。」

  怪不得徐壽一直說讓她別嫌棄,飯堂的飯菜味道實在一般。但楊五前世過著食不厭精的生活,卻能品得出食材都極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廚藝糟蹋了。吃下去,唇舌雖品嘗不到美味,腸胃間卻很舒服。

  「可能因為靈氣的緣故?」徐壽聽了她的話,想了想道,「宗門這裡靈氣濃郁,不管五穀還是肉獸,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確實,我上次回家,吃家裡的東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卻總覺得感覺不對。」

  楊五的筷子頓了頓。「還能回家?」她詫異道。

  「嗯,回過兩次。」徐壽道。

  楊五想了想,道:「我見過一次仙門新收弟子,給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銀,說斬斷塵緣,便把孩子帶走了。聽說,從來也沒有孩子回來過。」

  「是小地方吧?」徐壽皺眉道,「荒謬,斬斷塵緣,也不是這樣斷法。咱們長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離世之後再斬斷塵緣。若是知道父母即將離世,還會讓弟子趕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後一段人倫,如此塵緣方能斬斷。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煉之人,也根本無所謂塵緣了。你遇到的,必是偏遠地方的小門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為塵緣,還要誤人子弟,誤人子弟啊。是什麼門派?」

  「原來如此。的確是偏僻鄉野,倒不知是什麼門派。」楊五點頭。

  兩人用完飯,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務司的院子裡,依然人來人往,匆匆忙忙。徐壽拿著號牌,跟著一個執役,把他們的東西清點清楚,交割完畢。

  「楊姬,還需你一滴血。」徐壽拿著一個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說。

  楊五便知道,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認主之後,她立刻就察覺到自己的意識和那小袋子之間建立了聯繫。

  徐壽還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種很奇妙的聯繫,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點難,你感受一下裡面的空間……呃!」

  徐壽眨巴眨巴眼,看著楊五麻利的把那些東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裡。楊五收到最後,還剩下幾個盆。她無奈的看著徐壽:「滿了。」

  徐壽笑道:「乾坤袋就這大點,這些先裝我這裡吧。」說著,把剩下的零碎東西自己收了起來。

  「楊姬真是聰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個時辰才學會使用。」他稱讚道。

  楊五笑笑沒說話。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帶空間。後來她沒了交易器,也還有各種空間裝置隨身攜帶。用這種東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間裝置比起來,不過是製造的時候技術原理不同罷了,對使用者來說,使用體驗並沒什麼區別。

  回程路上,徐壽撿著能想的起來的注意事項,都給楊五講了講。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很會照顧人,讓人心生好感。

  到了煉陽峰,小船還沒降落,就看到蘇蓉拉著臉站在竹舍的臺階上。

  「你們上哪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她不高興的抱怨道。

  徐壽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說:「不是你叫我幫楊姬安置嗎?我們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蘇蓉更不高興了,道:「你還帶她去吃飯,你看看她身上煙火濁氣多重,道君都不高興了。」說著,掏出兩隻玉瓶給楊五,道:「你最近先別吃飯了。這瓶裡面是辟穀丹,凡人吃一顆能保一兩個月不進食。這瓶裡面的,道君說讓你一天吃兩顆,連著吃三天。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後再喚你。」

  三天之後?

  沖禹臨走時還囑咐那個不拿正眼看人的傢伙要他儘快開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