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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09:46 AM

青青綠蘿裙 -【前任遍仙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2-7-2 12:44 PM 編輯

【書名】:前任遍仙界

【作者】:青青綠蘿裙

【內容簡介】:

  單句文案:道途千萬里,前任遍仙界。莫戀風月事,長生緣自結。

  問:穿越成不可描述才能升級的女修是一種怎麼樣的體驗?

  答:謝邀,常言道,穿越就是第二次投胎,穿不好就輸在了起跑線。題中的設定很多姑娘不喜歡,所以我打算現身說法:

  第一,修真界男俊女靚,容顏不老,絕對是顏狗福音;第二,修真人士體質潔淨,不會得病,也不會意外懷孕,儘管放心;第三,只有實力夠強的人才能享受到以上兩點,否則,考慮砍號重來吧。

  PS:雖然修真界不少男神都是我的前男友,但我真的是有原則的女修。問我有沒有修羅場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感謝各位旁友的點贊和關心,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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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貼士:單元戀愛,過程1V1,不從一而終,有多任男友,不喜點X】

  本文原名《修仙之風月》,風月錄的另一譯法是「我的前男友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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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0-1 09:58 AM 編輯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一章

  殷渺渺從昏迷中醒來,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何處。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隱約能看見些許事物的輪廓,幾步之遙有一束圓形的光,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她眨了眨眼睛,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她坐在地上環顧四周,很快認出這是一個山洞,只有半人高,四五米深,鋪在地上的稻草散發著一股腥臭的味道。

  腳邊,零星散落著一些辨認不出來的骨頭。

  這是哪兒?殷渺渺竭力在腦中搜尋著記憶,只能想起自己的姓名、家庭、職業等基本信息,再往前追溯,有些事情也記不起來了。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這兒的,這又是哪兒。

  她踉踉蹌蹌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了那光源原來就是洞口,外頭一輪明月高懸,地上積著薄薄的一層白雪。

  這是冬天的夜晚,應該會很冷。

  她想著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忽然怔住了。她穿著一件齊及腳踝的月白色冰裂梅花紋長裙,布料柔軟貼身,可既不是絲綢,也不是棉麻,她認不出來是什麼材質,而且只有那麼薄薄一層。

  可外面冰冷的空氣也是真實的,她確定這就是冬天,但大冬天只穿一件也不覺得冷,不可能是她的體質。

  難道是穿越了?殷渺渺伸出手,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手掌,這雙手潔白細膩,指若青蔥,沒有一絲老繭,一看就知道從沒有幹過粗重的活計。

  這的確不是她的手。她成長在一個偏僻的山村,懂事起就要打草餵豬,洗衣做飯,哪怕後面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皮膚能保養變好,變形的手指卻不行。

  這雙看不見毛孔和筋骨的玉手,不是她的。

  她又去摸自己的臉和頭髮,長什麼樣不知道,但能摸到一頭長及腰的烏髮,被一根白玉簪鬆鬆綰起。

  她拔下簪子在月光下一照,簪尖能看見刻字,是一個「渺」,右半邊的「少」字最後一劃微微上鉤,幾乎成了一個閉合的圈。

  殷渺渺面色古怪,根據穿越定律,會穿到和自己同名之人身上很正常,認識不認識的字多半是身體原本的記憶,但……不可能連寫字的習慣都一模一樣吧?

  她想著,站起來走了兩步,身體輕盈,毫無不適。

  靈魂熟悉不熟悉軀殼是玄學,但人如果突然變胖變高,四肢就會不太協調,這具身體目測高度比她原來高上不少,她卻沒有絲毫違和。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她是穿越了,但不是剛穿越。

  那就是失憶了。

  人家穿越是裝失憶,她是真失憶,還真是……殷渺渺歎了口氣,拍了拍身上試圖找到和身份有關的線索。

  除了這身薄裙子和白玉簪外,她唯一的身外物就只有一個荷包,然而,就當她試圖拉開抽繩打開時卻發現——荷包打不開,繩子好像是被縫死了似的,怎麼都抽不出來。

  哪裡都奇奇怪怪的。

  殷渺渺試了幾次均無功而返,決定暫且放棄,先離開這個鬼地方。總要先找到有人煙的地方,才好問出這是哪兒,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她憑藉感覺找了個方向,慢慢走了過去。

  茂盛濃密的林木吞掉了她纖瘦的背影。

  ***

  寒月凜凜。

  又一個護衛倒下了。

  刀刃割過咽喉,血管破裂,一簇鮮血飛濺開來,灑在了卓煜的臉上,又腥又鹹。可他任由血水刺痛眼睛,也不敢分神抹一把臉。

  他怕就一眨眼的功夫,命就沒了。

  從冷宮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卓煜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可唯獨這一次,他是實打實的半隻腳進了鬼門關。

  「陛下快走。」僅剩的一名護衛砍翻了一個敵人,拼著被人背上砍一刀的代價搶回了一匹馬,「卑職斷後!」

  卓煜翻身上馬,拉住韁繩。不遠處的敵人看見他欲逃走,一個騰躍飛起,揚起的刀鋒映著月色,反射出一片冷光。

  護衛大喝一聲迎上去,兵刃相接,阻攔了敵人的攻擊。

  趁此機會,卓煜伏低身體,一夾馬腹,訓練有素的馬兒嘶鳴一聲,載著他飛奔離去。

  「追!」餘下的六名黑衣人對視一眼,只留一個拖住護衛,其餘五人上馬,朝著卓煜逃離的方向追去。

  今夜月色雖好,可山林中依舊難以分辨方向,卓煜不知自己逃到了哪裡,亦不知馬會帶他奔向何方。

  追兵的馬蹄聲近了。

  卓煜一咬牙,趁著追兵還沒有來,勒了韁繩下馬,然後拔出懷中的匕首紮進了馬屁股。馬兒吃痛,慘叫一聲,撒開蹄子就跑。

  他自己則轉身藏進了樹叢裡。

  剛剛隱藏好身形,追兵就到了,他們沒有想到卓煜敢這個時候棄馬,一門心思追著得得的馬蹄聲而去。

  然而,奔出了二三十米後,為首的黑衣人突然抬了抬手臂:「停。」

  「籲——」其餘四人紛紛勒令馬停下,問也不多問一聲。

  卓煜心中一沉:這些人令行禁止,可見規矩森嚴,絕非一般宵小之徒,能訓練出這等死士之人,一共也就那麼幾個。

  颯颯寒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聲響,山林中隱約傳來獸類的呼號。

  為首之人閉上雙目,側耳傾聽。

  卓煜屏住了呼吸,生怕發出什麼聲響引起他們的注意。

  有什麼聲音在漸漸靠近。卓煜聽力尋常,一直到很近了,才發現那似乎是布料摩挲的聲音,而且就出現在他幾丈遠的地方。

  這種時候……會是什麼人?他一顆心高高懸起。

  那幾個黑衣人也聽見了響動,呈包圍狀靠了過去。

  先跨出灌木叢的是一隻雲頭履,履頭卻是一朵蓮花,花心釘了幾粒米粒大小的珍珠,顫巍巍的好似晨露。

  既是步步生蓮,那麼來的人,肯定是個女人。

  曾聞山中多精魅,娉娉嫋嫋月下行。

  幾個黑衣人頭皮炸裂,常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心裡有鬼,往往更怕妖魔鬼怪,短短幾息,他們背後已汗濕一片。

  草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隱藏在樹木陰影中的不速之客終於出現了。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二八年華,衣袂翩翩,是完全不適合在山中出現的打扮。

  她望著嚴陣以待的黑衣人,微微蹙眉:「你們……是誰?」

  首領不動聲色掃了一眼她的身後,月光之下,她也有人影。

  「是人。」他說,「殺!」

  「啊?」

  下山的人自然是殷渺渺,她循著聲音而來,本想找個人問問去附近城鎮的路,誰曉得一打照面對方就喊打喊殺。

  說的話也聽著毛骨悚然,是人就要殺,難道這個世界……人妖顛倒,遇人則殺?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等等!」

  可黑衣人哪敢聽她說話,怕多聽一句就會被蠱惑,刀刀下死手。

  殷渺渺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刀鋒眼看就要落在她的手腕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會血濺三尺的時候,揮刀的黑衣人愣住了。他知道自己一刀下去的力氣有多大,別說那細細的手腕,整條胳膊被砍下來都是有可能的。

  但他被擋住了。

  有什麼無形的力量阻擋了他的攻擊,刀刃距離她一寸之遙,再也砍不下去。

  曾經面不改色屠人滿門的漢子罕見地顫抖了起來:「首、首領……」

  殷渺渺也很意外,一時搞不清自己究竟為什麼能擋得住這麼一擊。她只覺得手腕上有些癢,有什麼東西在撓著她的手背。

  下意識的,她揚了揚手:「去。」

  嗖一下,一條火蛇從她掌中竄出迎向了黑衣人,它猶如一粒子彈,以極快的速度從他們咽喉處穿透而過。

  五個敵人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頃刻間就喪了命。

  火蛇在半空中轉了個圈,重新回到了殷渺渺的手腕上。她稀奇地撩起袖子,發覺手腕上有一圈紅線,細細紅紅,觸手微涼。

  她用手指碰了碰,線一動不動,且渾然一體,並不是她想像中的活蛇,而是死物。

  看起來,倒像是什麼法寶……殷渺渺攏了攏袖子,瞄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突生一計。

  她撿起落在一邊的刀,挑開他們的衣服,從頭到腳把人檢查了一遍。這一看,她就納悶了,無論從衣著還是身體結構來看,這些是人類無疑,還都是黃皮膚黑頭髮的黃種人。

  要不然,解剖看看體內的器官?她想到就做,用刀尖剖開了對方的肚子,正打算檢查一下心肝脾肺正不正常時,耳朵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動靜:「誰?」

  她握著刀走過去:「誰在那兒?」

  發出動靜的除了卓煜還能有誰,他原本想能躲多久躲多久,誰知這個看起來就像是妖魅的女人居然開始剖腸開肚,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他驚懼之下,不慎踩到了枯枝,製造出了響動。

  現在逃跑已經來不及,卓煜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逃得掉,因而在她撥開樹枝走過來時,佯裝鎮定:「見過……仙子。」

  殷渺渺狐疑地打量著他,面前的男子十分年輕,星目劍眉,氣宇非凡,身上的錦袍皺巴巴的,還沾了不少血跡。

  她打量了他一會兒,又去看那幾具屍體,他們蒙面黑衣,身上除了錢袋和火折之外空無一物,不難想到殺手之流。

  種種線索串聯起來,她明白了:「原來如此。那幾個人是在追殺你,見到我意外出現就想殺人滅口,對嗎?」

  卓煜繃緊了臉,微微頷首:「是。」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卓煜見她沒有動手的意思,暗暗鬆了口氣:「在下葉琉,威遠侯葉舟乃是在下的父親。我奉家父之命回鄉探親,誰知路遇歹人,多虧了姑娘,在下感激不盡。」

  殷渺渺可以判定這大概是個古代社會,只是不清楚年代:「威遠侯?沒聽過,他和皇帝是什麼關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0-1 09:58 AM 編輯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章

  卓煜愣了愣,沒想到話題轉得那麼奇怪,不過會在意威遠侯的身份地位,那就證明應當是活人無疑,遂答道:「威遠侯是國之重臣,因軍功受爵。」

  威遠侯和葉琉都是確有其人,葉琉是他的伴讀,但不是他家親戚。

  「軍功是多大的功?」殷渺渺問,「他打了誰?」

  卓煜更是納悶,可這也不是說不得的事,一五一十道:「威遠侯平定了趙、夏、劉三地叛亂,自然是天大的功勞。」

  殷渺渺點點頭,很好,可以確定是個架空朝代了。只不過如此一來,以前所熟知的信息都無用武之地,還是該按照原計劃去附近的城鎮打探一下消息。

  想到這裡,她將幾個黑衣人身邊錢袋都摸了出來,將裡頭的銀錢攏在了一起掂了掂,問卓煜:「這點錢算多嗎?」

  卓煜:「……」朕答不上來。

  但他突然有了主意:「姑娘可是手頭不寬裕?」

  「是啊。」殷渺渺面不改色地把打劫來的銀錢全都塞進了自己懷中,「怎麼,要謝我救命之恩?」

  卓煜斟字酌句道:「我身邊也不曾帶太多銀錢,但如果姑娘能送我回威遠侯府,在下必有重謝。」

  既然要弒君,那就不是只派出殺手那麼簡單,恐怕早有周密的安排,這一波人死了,焉知不會有下一波,他只是粗通武藝,不過強身健體,如何能與這些訓練有素的死士相抗。

  而面前的姑娘雖說處處透著詭異,但交談下來,並非大奸大惡之輩,且有所圖,若誘之以利就能為他所用,倒也不失為良策。

  「我願奉上千金,作為給姑娘的報酬,如何?」

  殷渺渺凝視著他,這個葉琉談吐儀錶都極有涵養,就算不是威遠侯家的人,也該出身富貴之家,應當不會食言:「可以,但我不要錢,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卓煜微微蹙眉:「什麼事?」

  「放心,我只想你替我調查一件事,這總不過分吧。」

  卓煜思忖片刻,想她孤身一人出現在荒郊野嶺,怕是大有內情,也就點點頭:「好。」

  「那就行。」殷渺渺道,「但我不認識路,這是哪兒?」

  卓煜牽了兩匹馬過來:「不太清楚,我是逃命到此,不過此地距離京城不遠,天亮之前應當可以到達。」

  殷渺渺知道沒那麼簡單,可暫時沒有追究的意圖,只是摸了摸腕上的繩子,試圖讓它去毀屍滅跡。

  紅線好似能感知她的想法,噗嗤彈出一縷火焰撲到了五具屍體身上,大火熊熊燃起,沒一會兒就將屍體燒成了焦炭。

  殷渺渺:「……」這個世界肯定有玄幻的成分!這燃燒速度完全違反了客觀規律。

  她用眼角的餘光去看卓煜,他微微垂著眼遮住了驚駭之色,不動聲色:「姑娘看起來像是學道之人。」

  殷渺渺笑了笑:「聽起來你好像見過?」

  「只是有所耳聞。」

  先帝在位時為再見死去的妃子一面,召見過許多游方道士,有些說能呼風喚雨,有些說能請魂上身,還有些刀槍不入,但多數是江湖把戲。

  像殷渺渺這樣的,他還是頭一回見,莫不是世界上還真有得道之人不成?

  殷渺渺心裡有了底,踩了腳蹬上馬:「走吧,我們最好儘快離開這裡。」

  卓煜沒有意見,一揚馬鞭,往京城的方向而去。殷渺渺穿越前也學過騎馬,稍稍熟悉了一下後就緊緊追了上去。

  馬蹄揚起一陣煙塵。

  ***

  天還濛濛亮,城門外準備進城的人就排了老長的隊伍。要在往日,差不多也該到了開城門的時辰,可今天外面的人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開門。

  挑著吃食準備進城賣早點的人動起了腦筋,乾脆就地開張,賣燒餅的賣燒餅,買餛飩的賣餛飩,嫋嫋白煙在空中飄散。

  王老頭在城裡賣了好幾年燒餅了,每天夜裡就起身,揉面做餅,兒子則磨豆子做豆漿,寅時一刻,就從家裡出發,等進了城,就燒起柴火烙餅,時間剛剛好。

  今天雖然晚了,但為了取暖燒了爐子,他和兒子就乾脆賣起餅來。大冬天的吃口熱餅再加一碗豆漿,身體都暖和了起來。

  他們的生意很好,餅剛出爐就被人買走了。

  「給我一碗豆漿。」

  王老頭麻利地給她倒了碗豆漿,遞給對方時才發現那居然是個年輕的小娘子,生得還格外標緻,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只是這做派忒不講究,接過粗瓷碗就將豆漿一飲而盡不說,還用袖子抹了抹嘴:「再給我拿五個燒餅。」

  王老頭用油紙給她包了燒餅:「一共十文。」

  物價比殷渺渺想的要低上不少,她數了十枚銅錢給他,隨口問:「城門怎麼還不開?」

  她生得美貌,有的是人願意討美人歡心,隔壁攤子上吃餛飩的一個大漢就搶著回答:「聽說是有貴人受傷了,全城戒嚴,誰都不讓進呢。」

  「那也不見出城的人啊。」殷渺渺道。

  「不讓進也不讓出啊,萬一跑了怎麼辦?」那大漢笑她無知。

  殷渺渺不以為意:「那什麼時候才能開?」

  王老頭插嘴道:「不好說,早些午時說不定能進,久些得幾天。」

  「那我改天再進吧。」殷渺渺捂著熱騰騰的燒餅,頭也不回地回去了。

  等到了短亭,燒餅都快冷了,她遞給卓煜:「吃吧,先填填肚子。」

  街邊賣的燒餅是粗麵所烙,粗糙難咽,卓煜勉強吃了兩口就放下了:「情況如何?」

  一個時辰前,他們就到了城門外,可大門戒嚴,卓煜覺得情況不對,立即折返回短亭,而殷渺渺則選擇留下買個早點順便探聽些消息。

  「說是有貴人受傷,全城戒嚴查找兇手。」

  卓煜心中一沉,他徹夜未歸,應該第一時間封鎖消息然後秘密派人搜尋才對,可現在不僅告之於眾,還派人關了城門——他白龍魚服雖說瞞著大多數人,可宮中心腹都是知曉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除非,這不僅僅是刺殺,還是謀反。

  他原本猜測的幕後主使是廢太子的心腹,可廢太子已被賜死,也不曾留下子嗣,刺殺他報仇說得通,謀反……誰來坐這個皇位?

  他還有兩個親叔叔一個兄弟,都有理由那麼做,可會是誰呢?不管是誰,現在他絕不能進城,否則無異於自投羅網。

  殷渺渺把燒餅掰成小塊:「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想進城嗎?」

  卓煜搖了搖頭,沉吟道:「我要去空海寺一趟。」

  「佛寺?」

  「是。」

  卓煜做好了被她追問的準備,可殷渺渺想也不想,痛快地答應下來:「好。」

  路上,卓煜簡單和殷渺渺介紹了一番空海寺。

  約三十年前,先帝在位時,有個同胞的弟弟,這位王爺與今上一母同胞,按說該享盡榮華富貴,可誰能想到他居然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情種,偏偏摯愛又被人害死了。

  心灰意冷之下,那王爺剃度出家,做了和尚。先帝拗不過這兄弟,只好為他建了空海寺,幾十年過去,王爺過世,空海寺也成了京城最負盛名的寺廟,香火鼎盛,前去上香的人非富即貴。

  聽到這裡,殷渺渺想起一件事:「空海寺好像就在我們來的方向?」

  卓煜頓了頓,承認了:「是。」

  出城的路和去空海寺的路並不是同一條,她問這句話,應該是明白了他之前所說的回鄉根本就是在撒謊。

  他做好了被她質問的準備,可她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卓煜若無其事地別過了視線。

  當太陽完全升起來的時候,他們到了空海寺。這個時辰貴人未至,家丁僕役卻早就到了,提前探路的、準備軟轎的、忙中偷空吃早點的……熱鬧極了。

  卓煜遠遠看見,略一沉吟:「我們從後面走。」

  殷渺渺沒有反對,受個傷要封鎖全城的貴人,滿皇城也沒幾個,她就算缺乏基本的信息,也能大致框定個範圍。

  她只是問:「你確定這裡安全嗎?」

  卓煜熟門熟路帶著她從後山繞了上去,路上沒遇上一個人:「應該不會有問題。」

  「那我不陪你進去了。」殷渺渺在院子外站定,「我隨便走走。」

  卓煜微微頷首:「不要亂走,省得衝撞了人。」

  「知道了。」

  殷渺渺目送卓煜進門,聽裡頭沒傳出什麼異樣的動靜後才放心地離開。

  她有個猜測想要證實一下。

  在城門口吃早點的時候,她稍微觀察了一下進城的百姓,他們大多皮膚粗糲,衣服以麻、葛為主,只有守城的官吏穿著棉衣,由此可見,這裡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和她所熟悉的古代十分相似。

  再比較一下她的皮膚狀況、衣著打扮,絕不是平民百姓家能供得起,極有可能是富貴人家的丫鬟小姐,這樣的人一般沒有機會離開深宅大院。

  但燒香可以。

  空海寺距離她醒來的地方那麼近,她沒道理不懷疑自己原本是跟隨旁人一道來上香禮佛,但因為某個原因,被人暗害後逃到了山裡。

  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不難找到線索。

  殷渺渺那麼想著,抬腿跟上了遠處的一個青衣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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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0:03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三章

  法明是空海寺的第二任主持,本是個被人遺棄的孤兒,幸虧被空海寺的僧人發現救了回去。等長大一點,寺中的空意法師見他聰明伶俐,於是親自教他認字讀書,傳授佛理。

  空意法師,就是出家的那位王爺。法明跟隨他學習數十年,對皇室中人也很熟悉,其中就包括了當時還是太子,現在成了皇帝的卓煜。

  今天,他和往常一樣,做完早課後與諸位弟子一道用了朝食,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屋裡誦經。

  一推開門,他就面露驚訝:「陛下緣何去而複返?」

  「昨日我在回京途中被人刺殺。」卓煜道,「法師是否知道此事?」

  法明誦了句佛號:「貧僧知曉,只是……」他疑惑地看著卓煜,發覺他身上雖有血跡,但不像身受重傷之人,臉色難看了起來,「只是昨日,不是定國公世子恰巧路過救了陛下,然後護送您回宮了嗎?」

  卓煜臉色一沉:「不,我被人追殺至後山,幸得一位姑娘所救,今早想返回宮中時,發現城門封鎖,無人能進。」

  空海寺與天家來往密切,法明並不缺少政治頭腦,他冷靜地指出:「陛下受傷後,貧僧見過您。」

  「你是說……」卓煜如芒在背,「有人冒充我?」

  法明審視地看著他:「那真的不是陛下嗎?」

  卓煜馬上道:「初見時,你不知我身份,與我辯講佛理,最後是我輸了。」

  「不錯。」法明拈著佛珠思索,「既然昨日之人並非陛下本人,那會是誰呢?」

  卓煜想了一刻,面色鐵青:「皇后!」

  既然找人假冒他,那就絕不可能是廢太子的舊部所為,他死了,也是卓家人坐那個皇位。那麼,還有誰最有可能那麼做呢?他有兩個兄弟,一個跛腳,註定與大位無緣,一個只有十五歲,不曾出宮開府,如何訓練死士?

  如果不是他們,那最能得利的唯有他膝下兩個稚兒,老大八歲,與他一樣是宮婢所出,老二六歲,中宮嫡出。

  誰的母族有能力做到這件事,不言而喻。

  兼之對方還費心費力找了一個和他面貌一樣的人冒充,多半是為了在「瀕死」前留下詔書,好立二子為太子,名正言順繼位吧。

  想清楚了前因後果,卓煜自然就打消了想辦法回宮的念頭,皇后既然敢那麼做,就代表宮裡一定被安排妥了,他要是回去,無異於是自尋死路。

  卓煜謹慎道:「我得見威遠侯一面。」

  先帝離世時,曾為他精心挑選數位治世能臣,有文臣也有武將,其中,威遠侯作為勳貴,早在送兒子進宮給他做伴讀的時候就和他綁在一條船上,沒有改投的可能,最得他的信任。

  法明也深知這淵源,並未提出異議:「正好,葉老夫人曾派人在寺中點燈,貧僧叫人送封信去就是了。」

  卓煜同意了,寫了一封密信交給法明。

  法明出門,準備喚個弟子去送信,誰知剛剛打開門,一根銀針悄無聲息地射入了他的額頭,他身體一頓,繼而轟然倒地。

  卓煜愕然,低頭一看,只見法明七竅流血,竟然剎那間就以毒發身亡了。

  就在他怔忪時,第二枚銀針到了。

  卓煜完全憑藉本能地往旁邊一躲,銀針嗖一下穿過門縫落到了地上。

  借著這空擋,他原想把門關上,可好巧不巧法明的屍體就倒在門口,至使門無法完全合上。他沒有辦法,只能破窗而走。

  法明的屋子後面是一畝菜地,他跳下去的時候恰好踩到了一顆帶霜的小青菜,要不是下盤夠穩,恐怕就要滑倒。

  同時,偷襲法明的刺客已經破門而入,大白天的,他當然不會蠢到黑衣蒙面,而是一身輕甲,看起來就好像是達官顯貴家的護衛。

  空海寺來上香的貴人頗多,護衛僕役多不勝數,若是被人發現了,說是追捕賊人,也能取信於人,是看似顯眼實則最不起眼的偽裝。

  卓煜也擔心一旦引起人的注意就會置自己於險境,可是以他的武功,全然不是殺手的對手,只好冒險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運氣不錯,剛跑出月洞門,就和從西廂回來的殷渺渺撞了個正著。

  殷渺渺瞥見射過來的銀針,想也不想,把手裡只咬了一口的點心丟過去——恰好打偏了銀針——拉起卓煜就跑:「走!」

  她一心想著離開,不知不覺,丹田湧出些許熱力,暖呼呼的像是貼了暖寶寶,接著,奇怪的事發生了,她明明只跨了一步,但身體卻往前躍了好長一段距離。

  卓煜比她高比她腿長,可後來居然要她拉著走才能勉強跟上。

  她十分納罕,難道這是傳說中的輕功?

  一路跑到了後山,卓煜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可、可以了。」

  殷渺渺這才停下來,臉不紅氣不喘:「怎麼回事?現在可以說說了嗎?」

  卓煜想起死去的法明,眸色一黯:「人死了,他們早有埋伏。」

  他早該想到的,追殺他的人沒有覆命,對方就會懷疑他還活著,並且最有可能去空海寺求助,當然會派人守株待兔。

  是他大意了。

  殷渺渺剛才已經去女眷的院子裡轉過一圈,去廚房要了幾塊點心之餘打聽了一下有沒有人走失,結果沒有,是她猜錯了。

  既然和空海寺無關,她也不可惜,問道:「接下去你打算怎麼辦?」

  卓煜抬頭看著她,他學得是治國之道,帝王之術,武藝只是平平,接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難說,別說奪回皇位。

  而面前的人雖是妙齡少女,可實力莫測,是他現在唯一的倚仗。

  禮賢下士,他知道該怎麼做。

  「在下對姑娘說了謊,雖說是無奈之舉,到底有欺瞞之實,還請姑娘原諒。」他雙手抱拳,向她深深一揖,「我願意將事情和盤托出,還請姑娘幫我。」

  殷渺渺道:「你先說來聽聽。」

  卓煜將前因後果一一說來:「……法明被害,現在空海寺是不能回去了,必須另想他法。」

  殷渺渺問:「明白了,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卓煜見她神色如常,並無誠惶誠恐之態,心中稍定的同時,難免添了一絲疑惑:「姑娘請問。」

  「皇后為什麼要致你於死地?她想垂簾聽政把持朝綱嗎?」

  卓煜苦笑一聲:「說來話長,你可知我身為皇帝,為什麼昨夜會孤身一人出現在後山?」

  殷渺渺猜測道:「微服出巡什麼的?」

  「不是,我是來為我生母上香的。」卓煜三言兩語解釋了他的身世。

  先帝在位時,有個心愛的麗妃,正好皇后無子,他就想立麗妃之子為儲君。那時的鄭皇后不甘心被個出身低賤的女人踩到頭上,就抱養了宮婢所出的五皇子,也就是卓煜。

  他生母難產而死,自己就是個小透明,皇后抱養起來毫無壓力。有了養子,也就算是半個嫡出,鄭皇后就和麗妃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鬥法,一開始是麗妃贏了,她的兒子被立為太子,但沒多久,宮裡就傳出了太子為了儘早繼位,以巫蠱之術陷害皇帝的事。

  皇帝又驚又懼,廢掉了太子,賜死了他的妃嬪,過了兩年,立了卓煜為太子,又為他選了鄭皇后的侄女為太子妃。

  接著,先帝駕崩,卓煜十七歲登基,因為年幼,太后與諸位能臣輔政,他當了七八年的傀儡皇帝。

  在此過程中,他和之前的太子妃,現在的小鄭皇后生下了二皇子。原本中宮嫡出,早就該立為太子,但諸位大臣以二皇子出生體弱為由,拖了幾年。

  兩年前,鄭太后病故,卓煜親政。

  講到這裡,殷渺渺全懂了:「你不想立有鄭家血脈的孩子為儲。」

  「是。」卓煜點頭道,「我原本準備逐步削弱鄭家的兵權,可沒想到……」

  鄭家出了兩任皇后,顯赫非常,鄭老將軍執掌三十萬兵馬,威名赫赫,他的兒子也就是現任皇后的兄弟也早早從軍,屢立戰功。

  功高震主,說得就是鄭家。但他們並不滿意,他們希望有一個流著鄭家血脈的皇帝。

  卓煜想要過河拆橋,那他們就先下手為強。

  殷渺渺整理著思緒,又問:「第二個問題,皇位是父死子繼,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找一個人冒充你?」

  卓煜對這一點也大為不解,只能想到兩個可能:「一是為了名正言順,我畢竟不曾冊立儲君,自古立嫡立長,我還有個長子,二則,先帝離世前擔憂外戚之亂,留下四位重臣輔佐,就算稚子登基,鄭家也不能一手遮天。」

  殷渺渺抿了抿唇,她倒是覺得鄭家姑侄都是挺有魄力的人:沒兒子是吧,我抱一個,照樣做太后干政;不肯立我兒子是吧,我搞個傀儡,照樣把我兒子送上皇位。

  這麼牛X,乾脆篡位得了。

  不過她也就想想而已,如果像卓煜所說,鄭家想借傀儡拔去政敵搞一言堂,那對國無益。

  何況,她還要賣卓煜人情,讓他幫忙為自己尋找身世。命運讓她救了卓煜,就只能站在她們的對立面了。

  「行,我幫你。」她問,「那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呢?」

  有了法明的前車之鑒,卓煜謹慎了許多,思量許久,才道:「我還是得見威遠侯一面。」

  先帝留下的張閣老、王尚書、定國公、威遠侯都是國之重臣,但前兩者都是文臣,君主換了誰都一樣輔佐,定國公乃是武將,原本也值得信任,可偏偏是定國公世子把假冒他的人救走,讓他很是懷疑。

  如此一來,唯有最不可能背叛的威遠侯還值得信任。

  「但我們不進京,我們去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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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0:08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四章

  去許州的原因很簡單,威遠侯世子葉琉即卓煜的伴讀,現今在許州平安城任總兵,麾下有五千將士。

  平安城顧名思義,原本就是拱衛京城最重要的一地,平安城一破,京城就危險了,卓煜派葉琉鎮守此地,可見其信任。

  只要能見到葉琉,不僅能和京城聯絡上,還有了人手,平叛的成功率就大大提升。

  殷渺渺沒有意見,只是作為一個失憶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許州在哪兒:「你認識路嗎?」

  「大概認識。」卓煜是深思熟慮後才做出的決定,「我曾經去過。」

  殷渺渺鬆了口氣,這寒冬臘月的,估計連嚮導都不好找,卓煜能認識就再好不過了。

  另一件值得慶倖的事是他們的馬還在原地,不枉費來時辛辛苦苦藏匿起來。

  出發之前,卓煜吃掉了先前剩下來的冷燒餅,粗糧紮喉嚨,他便嚼碎了再慢慢吞咽下去。

  殷渺渺擔心他窘迫,體貼地陪他吃了半張餅,又道:「冷的比熱的好吃,更甜了。」

  那老頭賣的就是普通的燒餅,沒有餡兒,也不放糖,但澱粉遇酶變糖,她也不算是在說謊。

  卓煜卻只道她是在寬慰自己,笑了笑,半是真心半是賣慘:「我幼年時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冷的都難得,沒吃過熱的。」

  被宮裡遺忘的皇子連太監宮女都不如,飯食到了他面前,一口熱氣都沒有,寒冬臘月更是結著一層髒兮兮的浮油,這還算好的,送膳太監嫌棄,原模原樣送來了,其他時候,多多少少被克扣過,送來的分量吃都吃不飽。

  殷渺渺抬眸,見他雖面帶自嘲,可神色平靜,既不以過去的經歷為恥,也沒有對如今的情況怨天尤人,不禁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明君,但可以確定他是個坦蕩堅韌的人——他不會因為別人見到了自己落魄的一面而懷恨在心,也不會輕易被困難打倒。

  他值得她的幫助。

  殷渺渺想著,將刺客留在馬背上的水囊遞給他:「你慢點吃,不急。」

  「多謝。」卓煜喝了兩口冷水,將口中的食物盡數吞下,「不過你說錯了,我們時間不多了,上路吧。」

  他躍上馬背,辨認了一下方向:「這邊走。」

  兩人一前一後打馬而去。

  三個時辰後,天色昏暗了下來。殷渺渺道:「天快暗了,我們先找個地方過夜吧。」

  卓煜整夜未睡,又奔波了一天,何嘗不想稍作休息,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有可以借宿的地方:「我們再往前走走,興許能找到農家借宿。」

  「那個是什麼?」殷渺渺搖搖一指。

  卓煜眯著眼看了看:「那是人家的田莊。」有錢人家通常在郊外置幾個莊子,既能有產出,又能在夏日去避暑遊玩。

  但在冬日裡,通常只有一戶人家留著看守。

  「主人不在,管事之人恐怕不會輕易讓我們進去。」

  「那我們就偷偷進去。」殷渺渺道,「反正那麼大,找個屋子住了就行。」

  這建議有違君子之道,卓煜原不想答應,可轉念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急從權,大不了回頭賞賜一番就是了,便也釋懷:「好。」

  殷渺渺很欣賞他的心態,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那就這家了。」

  這莊子屬於王侍郎家,只留了一對夫妻看守,膝下還有兩個孩子。天一暗,姐姐帶著弟弟在隔間睡,夫妻倆閒話一番,就開始哼哧哼哧造人了。

  殷渺渺躲在窗外偷聽了一會兒現場直播,等到他們熟睡後才回後院去找卓煜。

  他坐在空無一物的臥室裡小憩,主人家不住在這兒,房間裡連一床被褥都沒有,睡覺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暫避風雪。

  殷渺渺一開始沒有想到這一點,見卓煜面色青白,就道:「還是去廚房吧。」

  燒灶不易,夜裡灶台下不會真的熄火,多半是埋了火星,只要稍稍撥一下就能把灶燒起來。

  殷渺渺很久沒有燒灶,摸索了會兒才燒起來,見缸裡有水,乾脆就把熱水也燒上了。

  卓煜從沒有進過廚房,站在門口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愣著看了好一會兒,被殷渺渺指使過去:「去那邊坐著烤火吧,別凍病了。」

  廚房醃臢,可在寒冷的冬夜,有什麼比火源更讓人想要靠近呢?卓煜想自己都混到這份上了,也沒什麼好矯情的,往灶邊一坐,順手折了兩根乾柴丟進去。

  火力熱騰騰地傳遞過來,已經凍僵的四肢百骸漸漸恢復了知覺。

  殷渺渺則在廚房裡翻翻找找,見他們有麵粉,揉麵下了兩碗熱湯麵。

  卓煜捧著這碗熱湯素麵,嫋嫋熱氣升起,忽然有了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好像自己只是在做一個荒唐的夢,而不是真真切切被人追殺,倉皇躲在別人家中吃一碗毫無油腥的素麵。

  真希望只是南柯一夢。

  可酸痛的肌肉和疲倦的身體告訴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他不能自欺欺人。

  「怎麼了?」殷渺渺捧了碗坐到他身邊,「不想吃?」

  卓煜收斂了心思,現在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不是,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別想太多。」殷渺渺不是很餓,草草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比你慘的皇帝多了去了,人沒死,就有翻盤的希望。」

  卓煜點點頭:「姑娘說的是。」他拿起筷子,把這碗沒有什麼味道的麵條送進嘴裡,不知道是不是又冷又餓,它比想像中好吃很多。

  殷渺渺往灶下添柴,神思飄遠:在外面奔波時,她不覺得冷,現在坐在火邊,她也不覺得暖和,這種種異常,是因為她身懷內力嗎?

  好像絕頂高手都是不畏寒暑的。

  那她能放火是怎麼回事,燕赤霞那樣的道士嗎?

  「卓煜,我問你,你以前見過我這樣的人嗎?」她坐到他身邊,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實話。」

  她問得慎重,他便思量許久,方答道:「不曾。我只是聽聞有些得道之人會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可從未親眼見過。」

  之前他說過類似的話,殷渺渺不大信,但現在卻是信了七八分。那就是說,不僅是生產力與她印象中的古代相似,連文化也差不多。

  有佛教、道教、巫術一類的文化,但不是玄之又玄的奇幻世界。

  她使用的如果真的是法術,那需要調查的範圍大大縮小了。

  殷渺渺心中一寬,伸了個懶腰:「既然你這麼說,看來我以後還是盡可能少用為妙。」

  卓煜點點頭:「謹慎些好。」

  「你休息一下吧。」殷渺渺抱了捆乾柴過來鋪在地上,「躺一下,我守著。」

  卓煜沒有推辭,和衣躺下了。

  這是他有史以來睡過的最糟糕的環境,原以為難以入睡,可疲倦之下,眼睛一闔就睡著了。

  殷渺渺盤膝坐下,想了想,嘗試彎曲腿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沒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她的肌肉彷彿非常熟悉這個姿勢,一點也不變扭勉強。

  她按捺住欣喜,將手心放在腿上,不知道怎麼打坐,她乾脆就先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三個深呼吸後,她就「入定」了。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一呼一吸間,有暖洋洋的熱流在她身體裡流轉,心口微微發熱。

  她試圖去捕捉這股暖流,心念一動,腦中就出現了一個畫面,。可她還沒看清那是什麼,大腦驟然一痛,好像有無數根針在同一時間紮進了大腦皮層。

  劇痛使她瞬間清醒,汗流浹背。

  殷渺渺按著太陽穴,慢慢做著深呼吸來平復疼痛,等到大腦的刺痛消退,她才集中精神思考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好像真的是修道之人,那應該是入定沒錯了,至於那暖流,也許是內力,也許是法力,還不好說,可她的頭為什麼會那麼疼,會和她的失憶有關嗎?

  苦思良久,依舊不得其解。

  天慢慢亮了。

  殷渺渺在那戶人家起來前就把卓煜叫醒,順便清理了現場痕跡,又拿走了兩個粗麵饅頭,撒了些碎屑在旁邊。

  卓煜問:「這是做什麼?」

  「嫁禍給老鼠。」殷渺渺拍了拍手,「走吧,別被發現了。」

  卓煜略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咽回了留些銀錢做補償的建議,比起留下痕跡,當然是讓老鼠背黑鍋更安全。

  他們繞到後院,牽走了偷吃了乾草的兩匹馬。

  天空飄起了小雪。

  卓煜微微擰起了眉頭:「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

  殷渺渺側頭看著他:「你冷嗎?」

  卓煜搖了搖頭,他微服出訪也是揀好料子來穿,外頭的這件鶴氅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風雪不侵,十分暖和。但對於百姓而言,冬季最是難熬,他年年提心吊膽,生怕出現連降大雪的日子,那多半會造成極其嚴重的雪災,會有無數人在這個冬天被凍死。

  前幾天宣見欽天監的時候,監正就說今年恐怕會有災情,只是他還來不及做什麼,就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都自身難保了,還想這些幹什麼。卓煜自嘲地笑了笑:「沒事,走吧。」

  殷渺渺卻明白了,農民看到雪,想的是來年的收成,詩人看到雪,想的是柳絮因風起,只有心懷天下的人看到雪,才會想起路邊的凍死骨。她又對他添了幾分好感:「別太擔心了,說不定冬天結束之前,你就能回去了。」

  「借你吉言。」卓煜放下了無用的憂思,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儘快趕到許州,早一天回京,就多一分勝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雪越下越大,覆蓋在地面上潔白一片,美則美矣,路不好認,尤其卓煜還只走過一次,沒有了官道的界限,他認岔了路。

  天快要暗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偏離了官道,進了山林。

  殷渺渺看卓煜的臉色不大好看,笑了笑道:「沒事,我們在這兒過一夜,明天再調整方向。」

  她下了馬,放兩匹馬在一旁休息,指揮他道:「去砍些樹枝來。」

  卓煜憂心如焚,恨不得一夜之間長出翅膀飛到許州去,偏偏事與願違,趕不到原定的驛站不說,還不得不在野外過夜。

  他忍受著內心的煎熬,用匕首逐一砍下樹枝,費了好大勁才收集到小小一捆。

  殷渺渺故技重施點起了篝火,又摘了葉子攏了捧雪化開給他喝:「別愁眉苦臉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卓煜喝了口融化的雪水,聞言微笑起來:「姑娘也讀過《孟子》?」

  「讀過。」那是初中課本裡的摘選,她一讀就喜歡上了,無數次掙扎在磨難裡時,她都會背誦這一段來激勵自己。

  「聖賢之言總是有些道理的,你一直生活在皇宮裡,所看見的不過是別人讓你見的,你現在走出來了,可以真正看看你治下的國家是個什麼樣子,以後才不會被人所蒙蔽,這算是老天對於帝王應有的考驗吧。」

  卓煜訝然,半晌,笑道:「受教了。」

  道理他不是不明白,然而從前微服都是有護衛相隨,心情坦然,而不像是現在,說白了就是在逃命。可殷渺渺那麼一說,就好像他現在所受的苦都是有意義的,他是在體察民情。

  既維護了他的臉面,又鼓勵他繼續走下去,真是妙人。

  他不由笑:「沒想到姑娘有樊姬之德。」

  「樊姬?」殷渺渺揚了揚眉,幽幽道,「你不會是想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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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0:12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五章

  卓煜被她大膽的發言驚到,險些一口水嗆進氣管:「咳咳!」

  殷渺渺忍俊不禁,沒想到理該坐擁天下美人的皇帝會那麼不經調戲,還真有點反差萌。

  好在卓煜飛快冷靜了下來:「姑娘可真愛說笑。」要說他不愛美色,那是自欺欺人,但美人易得,賢士難求,只要能平定叛亂,多少美人都有。不過,如果她認為自己是值得輔佐的明君,自願留下,那——

  他還沒有思考出結果,就聽殷渺渺一本正經道:「本來就是玩笑,我是修道之人,怎麼會嫁人呢。」

  卓煜:「……」幸好什麼都沒有說。他默默掐滅了剛冒頭的綺念,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殷渺渺沒有錯過他眼中的窘迫,不知為何,戲弄之心更濃:「不過,陛下貴為天子,要是真心誠意地求娶,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卓煜不上當了,無奈道:「姑娘就別拿我取笑了。」想她是方外之人,許是不知世俗禮儀,便正了神色,肅聲道,「婚姻乃終身大事,不是談笑的話題,姑娘也不要拿自己玩笑,免得讓旁人看輕了去。」

  他態度慎重,殷渺渺不好再說笑:「那我說個正經的事?」

  「姑娘請說。」

  「你會爬樹嗎?」

  卓煜不明所以:「可以一試。」

  「一會兒得上樹。」她道,「晚上說不定會有狼。」

  卓煜環顧四周,火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一丈外,樹葉沙沙作響,枝椏暗影憧憧,他頭皮發麻,不由緊了緊衣襟。

  殷渺渺往火堆裡多丟了幾根樹枝,,將火堆撥得更旺些:「不用太擔心,只是以防萬一。」她還不能很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萬一出現了什麼情況,怕顧及不到他。

  卓煜苦笑,她那麼一說,今天晚上他怕是連盹都不敢打了。

  「好了,上去吧。」殷渺渺找了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樹,提起一口氣,試著往上一竄,那身輕如燕的感覺又回來了,足尖在樹幹上一點,人就站到了樹枝上,神奇得不得了。

  她跳下來又試了一次,屢試屢爽,最後乾脆一把抓住卓煜,直接帶著他上了樹。

  大冬天的,樹上就沒剩幾片葉子,風一吹,血液好像被凍成了寒冰。卓煜打了個寒戰,又不太好意思開口說冷——殷渺渺現在還只穿著一件單衣呢。

  但殷渺渺注意到了,佯裝懊惱:「太高了,我有點怕摔,我們下去些可好?」

  卓煜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深受觸動。她不是在諂媚討好,更不是居高臨下的施捨,而是一種體貼入微的善意與溫柔。

  他喉結微微滾動:「好。」

  殷渺渺便帶著他落到了下面一些的地方,火堆升高了周圍空氣的溫度。卓煜一開始還想著要警醒些,可不知不覺中,睏意襲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始覺得冷,越來越冷,想要睜開眼,大腦渾渾噩噩,想要叫人,但喉嚨燒灼,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更糟糕的是,殷渺渺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她和昨夜一樣嘗試著打坐,沒有再試圖去捕捉什麼,而是嘗試用身體去感知。她發現了一個規律,在入定時,她每吸進一口氣,心臟就會微微發燙,熱流自心臟而起,逐漸流遍全身,等到呼出氣時,恰好歸於丹田。

  非常奇異,又非常有趣,她樂此不疲。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又發現自己閉著眼,卻能「看見」周圍的事物,躲在樹枝間被凍僵的蛇,掉落的樹葉,逐漸融化的雪水發出潺潺聲響,還有……遠處虎視眈眈的狼群。

  饑餓的狼群是最可怕的敵人,一發覺它們,殷渺渺就全神戒備起來。她人不動,卻時時刻刻關注著它們。

  狼群似乎忌憚火焰,只是逐步靠近,不敢發起攻擊。

  殷渺渺對它們對峙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狼群開始失去耐心,短暫地躁動過後,一匹眼冒綠光的成年灰狼撲了過來。

  殷渺渺一驚,下意識地想要驅趕它們——滾開!

  她不是呵斥出口,只是集中精神想了想,接著大腦中的某種力量被動用,那種刺痛的感覺又來了。

  就在她以為要糟糕的時候,狼群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硬生生停下了攻擊不說,夾著尾巴掉頭就跑。

  一眨眼的功夫,沒影了。

  殷渺渺冷汗涔涔,覺得自己剛才那一招有點像異能小說裡的精神力,使用有副作用,但效果一級棒。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揉了揉眉心,又打坐休息了會兒,待天色濛濛亮時,準備叫醒卓煜。這時,她才發現他的情況不太對勁,一摸他的額頭,果然燙得驚人。

  是她疏忽了。卓煜身強體健不假,可宮裡冬天凍不著,夏天熱不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現在呢?每日都在奔波,有上頓沒下頓,心裡還揣著事兒,加上吹了一夜冷風,還不倒下就怪了。

  現在懊悔也晚了,殷渺渺攙起他,將大半重量壓在自己身上。他好似迷迷糊糊有些感覺:「姑娘……」

  「噓,沒事,我帶你去找大夫。」她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又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殷渺渺把人扶上馬背,將兩匹馬拴在一起,根據太陽的位置計算了一下方向(謝天謝地今天出太陽了),往原計劃的驛站走去。

  ***

  卓煜做了很長的一個噩夢,具體夢見了什麼記不清了,只知道從夢裡掙扎出來的時候大汗淋漓,宛若劫後餘生。

  他劇烈地喘著氣,環顧左右,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裡,待要起身時,被子從身上滑落,裡面竟然未著寸縷。

  吱呀——門被推開了。

  殷渺渺端著藥碗走進來,見他甦醒,鬆了好大一口氣:「你醒了。」

  「我怎麼了?」他開口才知聲音有多麼沙啞。

  殷渺渺把藥碗遞給他,三言兩語交代:「你吹了冷風病了,這裡是驛站,我找了大夫給你看病,你要是沒事兒就把藥喝了,有件事要和你說。」

  卓煜見此,趕忙坐起來,將苦藥汁子一飲而盡:「什麼事?」

  「我去打聽了一下現在京城裡的消息。」殷渺渺沉吟道,「你被行刺的事不是秘密,官方說法是刺客是前太子的人,已經當場伏誅。」

  這在卓煜的預料之中,他語帶譏諷:「那我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太子立了沒有?」

  殷渺渺笑了起來:「說是在爭立嫡立長呢。」

  卓煜微微皺起眉頭,厭惡道:「這是想要排除異己了。」拋個冊立儲君的餌,就能知道誰是自己這一方的人,到時候新君登基,支持立長的官員就該倒黴了。

  與鄭家存在齟齬的人恐怕也知道是個坑,可現在不抗議,等到二皇子登基,更是無回天之力,不如現在搏一搏。

  殷渺渺又道:「還沒完呢。比起立儲,大家對新出現的國師更有興趣。」

  卓煜大為意外:「國師?」

  「沒錯,說是一個世外高人,救了被刺客傷的奄奄一息的『你』,有醫白骨活死人的通天之能,故被封為國師。」殷渺渺饒有興致地問,「那人叫歸塵子,你知道嗎?」

  卓煜眉頭皺得更緊:「不,我從未聽過,而且,皇后素來親佛遠道,怎麼會封道家之人為國師?」

  鄭太后很是痛恨先帝為了麗妃求仙問道的事,養在太后膝下的皇后耳濡目染,信的也是因果報應、轉世輪回,對上窮碧落下黃泉向來看不上。

  「這事有古怪,可曾提起過那歸塵子是什麼來歷?」

  殷渺渺搖搖頭:「我是聽人閒聊說起的,其他的不好打聽。」

  卓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殷渺渺又道:「驛站裡來了個外放的官兒,外面積雪不好趕路,估計要在這兒待上兩天。」

  卓煜不禁皺起眉頭,大冬天還要出京赴任的,多半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可即便如此,也難保他沒見過自己,要是走漏了行蹤可就麻煩了。

  但要是一直避著對方,又耽誤不起這個時間……「我有一個想法。」殷渺渺冷不丁道,「你聽聽有沒有可能。」

  卓煜道:「姑娘請說。」

  殷渺渺沉吟道:「葉琉是你的心腹,聽到你被行刺,有沒有可能從許州趕過來?」

  「怎麼可能,他身負要職,怎能擅離職……」卓煜沒聲了。

  葉琉其實是威遠侯的次子,原本上頭還有個被當做世子培養的大哥,因此家裡對他很是縱容,養成了他無拘無束膽大妄為的性格。雖說他這些年因為大哥的故去而收斂了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擅離職守跑回京城什麼的……未必做不出來。

  那要是這樣,豈不是會恰巧錯過?

  「所以我們不如多等兩天,既可以防止錯過,你也能好好養養病。」殷渺渺徵詢道,「你覺得呢?」

  卓煜沉思半晌,還是點了點頭:「就依你所言。」

  京城的風聲既然是找人救了他,那興許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讓他「不治身亡」,要不然那國師的名頭豈不是名不副實了。

  等上一兩天,應當無礙。

  ***

  京城,鳳儀宮。

  皇后正襟危坐,望著坐在下首的歸塵子:「仙師,我們失去了卓煜的行蹤,還望您能出手相助。」

  一天前,兄長鄭威便秘密進宮,告知她卓煜並沒有死,而是被一個女人救下逃走了,他們又派了人去追,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這一切都使她分外不安。

  要知道,時間越久,變數越多,卓煜一天沒有死,她就一天不能安寢。

  然而,歸塵子道:「皇后娘娘,我之前就說過,人間帝王事關凡界氣運,我不能親自對他動手,沾此因果。」

  換做別人那麼說,皇后恐怕會懷疑他力有不逮蓄意推辭,但她親眼見過歸塵子行雲布雨、改換容貌,因而只是誠懇道:「那麼,請您幫助我們找到他的行蹤。」

  歸塵子沉吟不語。他看起來約莫四旬年紀,全然不是傳說中那些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而是更像一名文士。良久,他才點了點頭:「那麼,我試一試吧。」

  他向皇后討要了一件卓煜的貼身之物,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以後,裡面飛出了一隻藍色的蝴蝶。

  「此蝶名為尋蹤。」歸塵子將尋蹤蝶放在卓煜的衣物上,它撲扇了一下翅膀,隨即朝東飛去,「你派人跟著就是了。」

  皇后面露笑意:「多謝仙師。」

  歸塵子負手不言。凡人間的爭權奪位不能激起他半分興趣,他只希望能早日改朝換代,好讓新皇帝盡舉國之力為他提供信仰。

  如此,他才能有機會築基,再續長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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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0:17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六章

  窗外風雪大作。

  卓煜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出了一身汗,身體鬆快了許多。他想起身更衣,卻發現自己的衣衫在不遠處的熏籠上,距他幾丈遠,伸手是決計夠不到的。

  他不得不看向在榻上打坐的殷渺渺:「姑娘,我的衣裳……」

  「在那兒。」殷渺渺睜開眼,努努嘴。

  卓煜硬著頭皮道:「勞煩你替我拿一下。」

  殷渺渺不想中斷練功,懶洋洋道:「我閉上眼睛就是了。」說著,還真的闔上眼瞼,一副「我不看君隨意」的架勢。

  「還是請姑娘幫我一下。」卓煜頓了頓,還是這般要求。他不是不能在別人面前赤身裸體,甚至相反,無論是沐浴還是更衣,都有宮女服侍。

  只是,那些宮婢怎能與她相提並論,衣冠不整是對她極大的冒犯。她可以不在意,他卻不能不知禮。

  殷渺渺見他態度堅定,只好下榻替他取了衣衫過來:「還有一點潮。」

  「無妨,多謝姑娘了。」卓煜背對著她,笨拙地開始穿衣。

  殷渺渺看他辛苦,道:「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不用太過在意。」

  「姑娘是世外之人,自然可以不拘小節。」卓煜勉強穿上了衣衫,正色道,「可我若是不能以禮相待,就是我的過錯了。」

  殷渺渺沉默了會兒,慢吞吞道:「那真是抱歉,我替你換的衣服。」

  卓煜繫腰帶的手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他還以為是她請人幫忙換的衣服,怎麼會是她親自動手?

  殷渺渺看出了他的疑問:「來的時候你衣服全濕了,本來想找人來替你換衣服,但是我不能確定你的衣著會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所以……」

  卓煜穿在裡面的衣服料子十分特別,好像還有龍紋的繡樣,謹慎起見,她就沒叫人來,自己動了手。所以,該看的都看見了,不該看的也看見了。

  小皇帝身材不錯^_^

  卓煜沉默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姑娘一片好意,我十分感激,事已至此,如若……」如若你的名聲因我有損,我願承擔所有責任。他想那麼說,可話到嘴邊就想起自己如今是喪家之犬,真有心報答,還是等奪回皇位之後再提更顯誠心。

  殷渺渺瞧他慎重其事的模樣,覺得既新鮮又有趣:「你可真有意思。」

  這「意思」不是揶揄,而是她真心實意地覺得他作為男人讓她起了興趣,可能是因為她沒有接觸過封建社會的男人,也可能是他身為帝王的與眾不同……不管是什麼,她對他的感情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非常有意思。」她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卓煜被她的笑容所惑,一時心悸。他初見就知她美,可或許是她月下殺人的場景太過駭人,哪怕曾有樊姬之謔,那也多是出於一種「天下英雄美人盡入天家」的利益考量。

  但這一刻,他的情感發生了變化,生了狎昵的念頭。

  此中滋味,平生未有。

  氣氛一時曖昧起來。

  男女之間的吸引力是無形的,哪怕沒有一句話,眼波的傳遞,唇角的笑意,也足以讓雙方察覺到關係的改變。

  殷渺渺又輕輕笑了一聲,坐回榻上:「你不是要去更衣?」

  卓煜如夢初醒,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無事似的去屏風後面小解。等出來了,殷渺渺又指使他:「爐子上的藥差不多了,去喝了。」

  幹活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他很自覺地自己拿了碗,將瓦罐裡煎的藥汁倒出來喝了,身體微微發熱,四肢都暖和了起來。

  殷渺渺不禁笑了起來:「你再多睡……誰?!」她腦中莫名察覺到了異樣,想也不及想,立即飛奔到門口。

  兩扇木門砰一下被人踹開。

  又來了五個黑衣蒙面人。進門看見他們二人,五個人極有默契的分出三個人對付殷渺渺,兩個人去包抄卓煜。

  殷渺渺伸出手腕,心念一動,腕上的紅線就好像活了似的扭了扭,隨即嗖一下如同霓練竄出,一擊便絞殺了一個黑衣人。

  一呼一吸間,一名成員就死了。其餘四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駭之色,可身為死士,不成功便成仁,回去覆命亦是死,不如拼一拼。

  殷渺渺嘗試著將身體裡的暖流灌入紅線,它看起來又像是一條火蛇了,尾巴勾住黑衣人的脖頸後,熊熊燃燒的蛇頭就穿透了眉間。

  敵人轟然倒地,死不瞑目。

  殷渺渺的心情有些複雜。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就是自己,而紅線肯定是跟了她有些年頭的小夥伴。

  只有一個打慣了喪屍,下意識覺得爆頭才能真正消滅對方的人,才會用出這樣的招數。

  其餘三個人也未能倖免。

  火焰使得他們束手束腳,不敢近距離接觸,而他們的刀雖是精鐵打造,但傷不到紅線分毫。

  全軍覆沒。

  殷渺渺剛想收回紅線,眼角的餘光就捕捉到了一道一閃而過的藍光,身體的反應比大腦快上許多:「什麼東西?」

  話音未落,紅線就化作一道紅光追了上去,很快,它卷裹著藍瑩瑩的一個東西回來了。

  殷渺渺納罕地看著被紅線牢牢捆住的藍色蝴蝶:「這是什麼?」

  「仙、仙子饒命!」深藍色的蝶翅間,出現了一張楚楚可憐的臉龐,彎彎的柳葉眉,米粒大的小臉龐,若不是長著蝶翅,活脫脫是個小美人。

  卓煜驚得險些心臟驟停:「妖怪!」

  殷渺渺眯起了眼睛:「你是什麼東西?」

  「仙子饒命,我受人驅使,迫不得已,絕無害人之心。」蝴蝶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淚珠兒好像雨滴一樣落在了殷渺渺的手背上。

  殷渺渺剛想逼問,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嘩啦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抬頭一看,住在隔壁院子的一個小廝砸了飯碗,而後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死、死人了!」他嚎著,踉踉蹌蹌地往外跑。

  「趕緊走。」殷渺渺把蝴蝶捏在了手心裡,另一隻手飛快摸走黑衣人的錢袋以及武器,一股腦兒塞給卓煜,「拿著。」

  卓煜來不及發表意見,又見她捲起床鋪上的被子,鎮定自若地道:「跟我來。」

  殷渺渺早就摸清了這驛站的地形,七彎八拐到了馬廄,然後在卓煜的注視下,面不改色地偷了那個外放官的馬車。

  「進去。」她把卓煜和被子一股腦兒推進去,不等他坐穩,一揮馬鞭,馬兒就得得得跑了起來,揚塵而去。

  等到那小廝把驛站裡的人叫過來時,看到的就是五具被毀了容的屍體。

  那對借宿的青年男女早已不見蹤影。

  當然,同時不見的,還有那小官的青綢馬車。

  ***

  「姑娘,趕車不是這麼趕的。」風雪太盛,卓煜只能犧牲形象裹上了棉被,坐在車廂前手把手教殷渺渺怎麼趕車——她就快在原地繞圈了。

  殷渺渺乾脆把馬鞭塞進了他手裡:「那你來吧。」

  卓煜凍僵的手指緊緊握著韁繩,勉強糾正著馬兒的方向,幾次嘗試後,漸漸掌握了訣竅,馬車平穩地跑了起來。

  殷渺渺眼看沒什麼問題,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我進去坐會兒。」

  卓煜點了點頭:「你儘管去。」

  殷渺渺捏著那隻蝴蝶,想想囑咐:「不用太緊張,雪下那麼大,車轍早看不見了。」

  雪花簌簌落在肩頭,寒風不斷往脖子裡鑽。但卓煜已經開始適應這種上一秒還在暖和的屋子裡溫情脈脈,下一秒就冰天雪地趕路的轉變,神情比昨日鎮定許多:「好。」

  殷渺渺放了心,鑽進車廂裡攤開手掌,那隻藍色的蝴蝶懨懨地趴在她手裡,好像快死了:「還活著嗎?」

  「仙子……饒命……」蝴蝶美人的聲音細若蚊蚋。

  殷渺渺不為所動:「你是什麼東西?」

  蝴蝶美人怯生生道:「我們一族,雖天性弱小,可因善辨氣味,被人族修士稱為尋蹤蝶。」

  殷渺渺:[一臉懵逼.JPG]

  其實,她的第一反應和卓煜一樣,怕是個成精了的蝴蝶妖精。可剛剛它說的什麼「一族」什麼「人族修士」……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頃刻間,她就想到了那個遠在京城的國師:「誰派你來的?歸塵子?」

  「是,他殺了我的族人,強行與我結契,我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蝴蝶美人眼睫低垂,好不可憐。

  殷渺渺記憶全無,難以判斷真假,乾脆詐它:「即是這樣,你不能留了。」說著,假意令紅線去燒它。

  蝴蝶美人被嚇得瑟瑟發抖:「仙子饒命,我、我除了追蹤沒有別的本事,不會對您產生任何妨礙,求仙子饒我一命吧。」

  殷渺渺輕輕歎氣:「雖然你很可憐,但是敵非友,我如何能放過?」

  「請仙子明鑒,我與歸塵子才有血海深仇。」蝴蝶美人撲扇著翅膀,急急忙忙道,「他滅我一族,逼我為靈寵,不得不為仇人所驅使,我實在是……」

  它說著說著,淚盈於睫,泣不成聲。

  可殷渺渺不為所動,她不信所有收服靈寵都靠感化,必然有人用強硬的手段,那又如何,木已成舟,它不甘心也已和歸塵子站在一條船上了。

  蝴蝶美人急得淚珠簌簌而落,迫不得已,又說出了一件要事:「我是偷吃了他的啟智丹才能開口說話,一旦他發覺丹藥失竊,必然不會饒我!」

  殷渺渺眸光一沉,笑了起來:「哦?你的意思是,你其實是想讓他死的?」

  蝴蝶美人不敢正面回答,來了個默認。

  殷渺渺心裡有了想法,面上的表情愈發和緩:「那你說說,那個歸塵子是個什麼修為?」

  「他只是練氣圓滿。」蝴蝶美人仰起頭,眼眸閃亮,「只要仙子傷癒,他絕對不是您的對手。」

  殷渺渺背後寒氣直竄,卻佯裝意外似的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受了傷?」

  蝴蝶瞧她似乎並未動怒,才猶猶豫豫道:「仙、仙子靈氣潰散,神魂虛弱,自、自然是重傷之兆。」

  靈氣、神魂?殷渺渺想起她所使用的法術,身上的衣物,打不開的荷包,體內的暖流,凝神動念會頭痛……種種異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心裡已經信了幾分。

  她垂眸思忖片刻,微微鬆開它:「你這小傢伙倒是機靈。那我給你個機會,告訴我,歸塵子到底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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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0:46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七章

  歸塵子說白了就是不想死。

  人的壽數是有限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古人因為生活環境艱苦,營養不良等問題,能活到七十多歲已經十分罕見,煉氣修士引氣灌體後會改善體質,卻仍舊是屬於人的範疇,無法改變壽數,因而上限仍舊是一百歲左右。

  可築基之後,就等於是真正跨進了修真之路,脫離了凡胎的範疇,壽命也被延長至兩百。

  歸塵子今年八十了,哪怕外表還十分年輕,可十年之後,他就會迅速衰老,與凡間老人無異。

  他在修真界不停地尋找築基的機緣,一天夜裡,他被妖獸追蹤,意外跌入了一個洞府,本以為會得到大能傳承的歸塵子欣喜不已,沒想到什麼都沒看清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到了凡人界。正失落之際,遇見了被卓煜召回京的鄭威,在施展了一番神通後,他被鄭家奉為了座上賓。

  聽完鄭家推心置腹的一番招攬後,他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說偏門不是很偏門,但鮮少有修士那麼做的法子——以信仰進修為。

  他還是從一個散修那裡聽來的法子,那人在凡間是個妙手回春的大夫,恰逢亂世民不聊生,瘟疫橫行,他救了無數人的性命,感激涕零的百姓就為他立了生祠,尊為醫聖,幾十年後,這個人就莫名其妙入了道,成了修士,而且進階飛快,羨煞旁人。

  想起這件事,歸塵子就改變了想法,認為誤入凡人界不是巧合,而是他的機緣來了。

  他和鄭家達成交易,他助鄭家成事,鄭家則使他成為國師,受百姓信奉。

  蝴蝶講得很仔細,殷渺渺假裝漫不經心,實則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她首先捕捉到的是「凡人界」和「界門」這兩個至關重要的信息點,思索片刻後,問道:「這段時間以來,你沒有再見到過別的修士?」

  蝴蝶美人靈智初開,沒能察覺她在套話,答道:「是。」又不知多想了什麼,補充道,「凡人界中無修士,想來不是人人都有這機緣能來的,仙子身邊的是人間帝王,豈不是比歸塵子更名正言順?」

  殷渺渺回過味來了,怪不得蝴蝶美人把歸塵子的盤算說那麼清楚,原來是給她賣好。她不說破,故意歎口氣:「凡人界啊……」

  凡人界中無修士,她也應該是和歸塵子一樣意外流落到這裡的。那如果要回去,是不是意味著必須找到那個界門?

  她瞥了蝴蝶美人一眼,它恭恭敬敬垂著頭,沒有主動開口。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它的打算,估摸著是打算把這界門當做籌碼。

  也罷,現在也不是找回去的路的時候,比起應該是修真界(也許不叫這個名兒?)的來處,對失憶又重傷的她來說,還是這兒更安全。

  她換了個話題:「歸塵子不能親自對卓煜下手?」

  「他是那麼說的,人間帝王受天道庇佑,他不能沾此因果。」

  殷渺渺點了點頭,凝視著手心裡的蝴蝶:「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是歸塵子的靈寵,為什麼能背叛他?」

  要是結了契的靈寵能隨意背叛主人,哪裡還有修士敢那麼做,這小蝴蝶必然瞞了什麼。

  果然,她一問,蝴蝶就下意識地躲藏到了翅膀下,戰戰兢兢道:「他與我結的是奴僕契。」

  奴僕契是什麼鬼?殷渺渺面色一沉,厲聲道:「說謊!」

  蝴蝶美人被她一呵,頓時慌了神:「我沒有!」

  殷渺渺皺眉不語。

  蝴蝶美人心急如焚,摸不清她為什麼說自己撒謊,無奈之下,只好仔仔細細把這奴僕契解釋了一遍。

  原來,奴僕契是與妖獸定契的一種,比起平等契、合約契等契約來說,這是對妖獸最不公平的一種,用於修士單方面收服靈寵,成為奴僕的靈寵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不能傷害主人。

  這類契約通常用於低等妖獸,有時需要大規模的簽訂,絕大多數修士在掌握絕對實力的情況下,不會在契約中加上神魂之力,因此,雖然可以隨時殺死靈寵,卻無法窺探靈寵的念頭。

  對於歸塵子來說,尋蹤蝶不過是最下等的妖獸,一般都不開靈智,收為己用即可,沒想到就被它鑽了這個空子。

  殷渺渺面上沉吟不語,心中卻暗驚,這蝴蝶不容小覷。它遊說她去對付歸塵子,可不就和歸塵子借鄭家殺卓煜如出一轍嗎?

  絕對不能將它留在身邊,否則被它看出自己失憶,難保會被欺瞞,但現在不是時候,她還要用到它。

  她考慮了會兒,輕笑了起來:「你很乖,我願意留你一條性命。可是我若是放你走,恐怕你會對他吐露我的消息,對我不利;不放你走,你久不歸去,難保他會找上門來,你說,我該怎麼辦?」

  蝴蝶美人一聽這話,就知道生死盡在自己的回答之中,毫不猶豫道:「我對天起誓,絕不將仙子的事透露給歸塵子知曉,若有違反,就讓我烈火焚身而死。」

  殷渺渺本是不信誓言的,可蝴蝶的話剛剛說完,她就察覺到了一絲奇異的波動,彷彿這誓言被什麼認可了。

  而蝴蝶美人說完,神色一鬆,眸光閃閃:「仙子這下信我了吧?」

  賭一賭吧。殷渺渺鬆開它:「你走吧。」

  「謝仙子不殺之恩。」蝴蝶美人說完,扇動著翅膀從車窗飛了出去,轉瞬間就消失在了飛雪之中。

  殷渺渺在車廂裡出了會兒神,這才掀起簾子出去。卓煜的眉毛上雪白一片:「前面有個村莊,我們去借宿一晚可好?」

  「不問我那東西怎麼樣了?」殷渺渺笑了起來。

  卓煜看她一眼:「你願意說,總會告訴我的。」

  「我捋捋思路再和你說。」殷渺渺歎了口氣,口中飄出白霧,「先找個地方住吧。」

  他們找了一戶看起來還較為富裕的人家。卓煜套用了殷渺渺的藉口,說是急著回家探親,沒想到遇見了大雪迷了路,只好來這裡借宿。

  他們男俊女靚,衣著華貴,還有馬車被褥,東西齊全,看起來就不像壞人,村人絲毫沒有起疑,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特地闢出了一間屋子讓他們住。

  殷渺渺給了他們一些銅錢,問他們要了熱水和吃食,兩人吃了頓熱飯,簡單洗漱過後就吹了燈上炕。

  呃,上炕說話。

  卓煜維持君子之風,兩人靠得雖然近,但目不斜視,雙手放在膝上。殷渺渺現在也沒什麼談情說愛的心思,將今天聽到的事刪刪減減告知了他。

  「……事情就是這樣。」

  卓煜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殷渺渺也不催他,安安靜靜打了會兒坐。

  良久,卓煜才道:「你的傷……還好嗎?」

  殷渺渺眨了眨眼,不管這話有多少真心多少作秀,他第一時間關心的是她的傷情而不是其他,仍舊讓她心中溫暖:「實話告訴你,不太好。」

  「請個大夫……」他遲疑道。

  話未說完,殷渺渺就打斷了他:「無用。」頓了頓,又道,「這件事,恐怕你幫不上什麼忙,我自己想辦法吧。」

  卓煜沉默了一瞬,換了話題:「如果鄭家也尋到了一位高人相助,那事情恐怕要複雜太多了。」

  「不用太過擔心,他應該沒有太高深莫測的本事。」殷渺渺安慰他,煉氣築基的詞匯她並不陌生,雖說修真小說純屬虛構,但在道教典籍中也不乏相關記載,無論哪一種,築基都是基礎之意,煉氣猶在之下。

  然而,卓煜搖了搖頭,點醒她:「百姓愚昧,古往今來,不乏裝神弄鬼生事之人,何況那歸塵子又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殷渺渺一怔,想起了歷史上著名的幾次起義,都是借的神佛之名。鄭家若是舉起歸塵子這面旗,再鬧出點什麼「天啟」讓卓煜主動退位……

  「這麼說起來,是挺麻煩的。」

  卓煜反過來安撫她:「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我能遇見你,就證明我不是被那什麼天道厭棄的皇帝。」

  殷渺渺笑了起來:「你當然不是,要不然歸塵子怎會不敢對你下手。」

  「不幸中的萬幸。」卓煜苦笑了起來,要是歸塵子親自動手,他恐怕就等不到殷渺渺救他了。

  殷渺渺聽他聲音沙啞,想起他還在病中:「把手給我。」

  卓煜不解地伸出手。殷渺渺猶豫著握住他的手心,肌膚相接,她摸到他手心裡薄薄的一層繭:「如果你覺得不適,就及時告訴我,好嗎?」

  「嗯。」黑暗中,他的聲音比往常更低了一分。

  殷渺渺閉上眼,嘗試將體內的暖流——或者該改口叫做靈力——傳送進他的體內。過程比她想得輕鬆,靈力很聽話地通過相接的肌膚傳遞了過去,她小心地控制著力道:「感覺如何?」

  「很暖和,很舒服。」卓煜說著,不自覺地收緊了五指,與她緊緊相握。

  殷渺渺不禁微笑了起來,不斷將靈力傳遞到他體內,流轉一圈後收回:「有沒有覺得好些?」

  卓煜覺得剛才好像在湯池裡沐熱浴,渾身暖洋洋的不說,頭腦也清晰了許多:「好多了,這是什麼?」

  「等於是內力吧。」殷渺渺言簡意賅,「既然好些了,你趕緊休息,明早還要趕路。」

  卓煜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改了口:「你也早些休息……不是還受了傷麼。」

  殷渺渺莞爾,聲音不自覺地放柔:「知道啦。」

  卓煜這才歇下。

  萬籟俱寂之中,殷渺渺思忖良久,決定試一試那個荷包,它看起來像個儲物袋,裡面……是否會有能療傷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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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0:53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八章

  前世,殷渺渺讀過不少修真仙俠小說,裡頭儲物袋基本是底層標配,但如何使用大多都語義不詳,她只好先嘗試著輸入一截靈力。

  沒用。

  鑒於儲物袋屬於私人物品,或許需要更私人化的打開方式,殷渺渺又試著集中精神採用腦海中那無形的力量去打開,霎時間,劇痛自大腦深處誕生,如狂風橫卷腦幹,疼得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殷渺渺咬了咬牙,堅持不撤離,那神念心不甘情不願,慢吞吞地去碰了一下她的荷包。

  抽繩鬆了。

  胃裡翻江倒海——殷渺渺覺得這類似於腦震盪的後遺症——眼前閃著一顆顆金色的小星星,她強忍著不適,竭盡全力,從荷包裡頭取出了一件東西。

  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那是什麼,她就失去了意識,身體慢慢栽倒,然後靠在了一個不怎麼軟但也不算硬的人肉墊子上。

  被她一砸,卓煜瞬間就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想要坐起,卻意外地發現了靠在他胸口的殷渺渺。

  窗外的積雪反射著月光,照進了黑洞洞的屋裡,她一頭鴉髮鬆散地披在肩頭,眼睫低垂,呼吸平穩,像是睡著了。

  卓煜微微訝然,旋即想起她這幾天來似乎沒有睡過一次覺,憐惜便悄然升起。他伸出手,有心為她調整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可又想起她警覺過人,生怕一不留神就吵醒了她。

  思量再三,他選擇躺回原位,維持現有的姿勢不變,讓她盡可能的不受打攪的休息一會兒。

  然而,興許是胸膛上多了分量,他再也睡不著覺了。

  雪夜裡,耳畔是窗外呼呼的風聲,往事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湧上了心頭:二十餘年來,他生命中出現的女人並不在少數,可要說動情生愛,恐怕一人也無。

  他十三歲見到進宮陪伴皇后的鄭月,彼時,他就知道她會是他的妻子——不是什麼一見鍾情,勢在必得,而是「金屋藏嬌」的交易。

  與武帝一樣,為了太子之位,為了得登大寶,他伏低做小,處處討好,為表誠意,他身邊連教導人事的宮女也沒有。可換來的只是鄭月對太后的撒嬌:「姑母,卓煜乃賤婢所出,如何配得上我?我不要嫁他!」

  他在窗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如墜冰窖,心中寒氣直冒,從未這般清晰地意識到,鄭家打心眼裡看不起他。

  可是廢太子死了,他被立為東宮儲君,鄭月再心不甘情不願,想要做太子妃、做皇后,就只能嫁給他。但嫁歸嫁,婚後圓房後,她就不願他近身,抬舉了幾個侍妾打發他。他深感受辱,再也不曾踏足她的房間。

  先帝覺得不像話,又為他指了兩個孺人,皆是重臣之後。他知道厲害,十分寵愛她們,兩個孺人知情知趣,倒也算相處和美。

  然而,娶妻納妾,寵愛抬舉,都和她們本人沒有什麼關係。鄭月是鄭家的女兒,所以要娶;其餘妃嬪是拉攏朝臣的手段,所以要寵。

  可此時此刻,他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考量,純粹是心中一動,對她生出了喜愛之情,就那麼簡單。

  真是不可思議又難以捉摸……卓煜想著,不禁凝視著靠在自己胸口的人,慢慢的,慢慢地抬起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於是一夜好夢。

  ***

  殷渺渺睡了很長的一覺,安穩香甜,夢也沒做一個。只不過醒來的時候,腦海中的刺痛與不適已悄然退去,她眨了眨眼睛,剛想起身,突然發現不太對勁,回頭一看,樂了。

  卓煜居然摟著她睡了一晚上,怪不得她總覺得枕頭挺軟和的,敢情是枕在他胸口了。

  借著晨曦的陽光,殷渺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昨夜的枕邊人,卓煜的年紀放到現代,也就是個初入社會的大學生,青澀得很,可在這裡,他已經是一個國家的掌權者了,過多的責任和複雜的鬥爭使得他看起來比同齡人成熟太多,也有魅力太多。

  有時候,男人的吸引力不在於外表,不在於身材,而在於某種更玄妙的東西。大概是因為這樣,才讓她忽視了他的年齡,對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就在這個時候,卓煜醒了,與她四目相對。

  殷渺渺不閃不避,大大方方與他對視,倒是卓煜想起昨夜的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支著頭,烏髮簌簌落在他的胸口,但不言語,只是對著他看。

  卓煜不由自主緊張起來,喉結滾動,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曖昧又奇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他似是期待發生些什麼,細細去想,又覺心慌意亂。

  「卓煜。」她終於開了口,叫他的名字。

  卓煜強自鎮定:「怎麼了?」

  「我覺得……」

  「嗯?」血液加速,心跳如雷,他想去按一按胸膛,手臂卻僵硬得無法動彈。

  殷渺渺道:「天亮了,該啟程了。」說罷,徑直坐起來下了床,好像剛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魔暗生,她光風霽月,什麼都沒有做。

  卓煜:「……」

  在農家吃了頓早飯,拿走了先前拜託做的乾糧,他們離開了這個村莊。

  駕著馬車離開前,卓煜回頭看了一眼,嫋嫋炊煙升起,這是新的一天。

  殷渺渺跳上車鑽進了車廂:「今天還是你趕車。」

  說得好像你學會了一樣。卓煜腹誹了一句,不聲不響地揚起馬鞭:「駕!」

  休整了一夜的馬兒輕快地奔跑了起來。

  陽光燦爛,積雪漸融。

  殷渺渺捲起一側的簾子,終於有時間看一看昨天她從儲物袋裡取出的東西——那是一本小冊子,很薄,質地像是某種獸皮,於是乍看起來,就好像是個羊皮本。

  翻開來一看,裡面一個字也沒有。

  無字天書。

  她不意外,修真界的東西,奇怪一點很正常。

  她試著輸入靈力,無效;使用神識,仍舊無效。思考了會兒,她咬破手指,在上面滴了一滴血。

  血跡慢慢滲入羊皮紙,兩個字漸漸浮現——「筆記」。

  殷渺渺頓時有種不出所料的感覺。她第一眼看到那個本子就覺得挺適合當筆記本了,沒想到還真的是。

  裡面會是什麼呢?她好奇地翻了翻,原以為只有幾十頁,可沒想到嘩啦嘩啦翻了半天都沒翻到頭,只好倒回去看第一頁。

  全都是簡體字,全都是熟悉的字跡,她沒有猜錯,這就是她自己的筆記本。早年因為讀書基礎比別人差,她養成了每天整理學習筆記的習慣,直到後來也保持了下去,並且使得她後來的學習過程中受益良多。

  沒想到穿越到這個世界,她還是那麼做了,並且意外地造福了失憶的自己。殷渺渺感慨著,仔細閱讀起上面的筆記內容來。

  第一頁上寫了三個詞條,分別是:「修真」、「靈氣」、「開竅」。

  1、修真:通過修煉從人進化為神仙(更高等級生命)的過程。

  (殷渺渺:這應該是她自己總結的,充滿了濃濃的科幻小說的味道~)

  2、靈氣:盤古開天闢地,清氣上升,濁氣下沉,靈氣存於自然,有五行之屬:金主清肅、收斂,木主生機、萌發,水主寒涼、下沉,火主溫熱、升騰,土主承載、接納,五行相生、五行相剋,世間萬物,莫不如此。

  (殷渺渺:唔,是抽象的屬性而非具體的物質,也就是說不會有變異靈根這種東西吧?等等,靈根不提嗎?)

  3、開竅:竅乃天成,竅開則可溝通天地,引氣入體,閉則為凡胎肉體,無緣仙道。人身各處無一不可為竅,竅無定處,因人而異。

  殷渺渺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這個開竅的說法好像沒怎麼聽過,如果人身各處皆可為竅,她的竅又在哪裡?

  想著,她翻開了下一頁。

  4、小周天:竅引氣入體至丹田,為小周天。

  5、大周天:靈氣自丹田流轉全身,為大周天。

  6、神識:腦力?精神力?靈魂的力量??抽象至極!!!可以通過不斷消耗、恢復(睡覺)增長,作弊利器,重點鍛煉(劃掉)。

  補充:神識過於強大會導致肉體無法承受而爆炸(……)果然小說裡都是騙人的!

  又補充:師父說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這種問題,所以還是要努力鍛煉。劍修就是不靠譜,一句話分兩次說,怪不得……呵呵。

  「噗——」殷渺渺先是被自己的筆記兼吐槽日記給逗笑了,再一看,不對,她有個師父,還是個劍修?這是很重要的線索……了吧。

  她把這點記在心裡,又琢磨了一下蝴蝶說的「靈氣溢散,神魂受損」,再想想昨天睡了一覺就好些了的腦子,心中大致有了數。

  但現在不是休息養傷的時候,殷渺渺往後翻了幾頁,後面果然有記下幾個法術,除了淨塵術、輕身術之類的日常法術外,她所學的都是火系法術。

  看來她是個法師……不對,法修。

  殷渺渺想著,給自己施了個淨塵術,原本沾染了塵土的頭髮頓時一塵不染,乾乾淨淨,頭皮還有些暖意。

  她大喜過望,立即鑽出車廂,不等卓煜發問就給他來了一套,又順手掐了個防護罩,霎時間,呼嘯而來的寒風就與他們擦肩而過,一絲冷氣也無了。

  卓煜神色複雜,喃喃道:「這就是道家仙術嗎?」這般手段,凡人真的能與之為敵嗎?

  殷渺渺聽出了他話中的驚懼,想了想道:「你身邊的人武功應當都比你高吧?」

  卓煜很奇怪她怎麼突然提起這一茬,可還是點點頭:「是。」如果那天護衛他的是禁軍統領這樣的高手,他必不會那樣狼狽。

  「會法術就和會武功一樣。」沒了寒風,殷渺渺就坐到他身邊,與他肩並肩,看碧空如洗,「能力勝過常人,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我們也是人。」

  卓煜意外地看著她。

  「告訴你實話吧。」殷渺渺輕輕笑了一聲,「我不止是受了傷,我還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為什麼會到這裡。修士的壽命和能力也許大過凡人,可一樣會受傷,會死,會害怕,會畏懼,歸塵子不也是如此嗎?」

  卓煜緊繃的唇角鬆了下來,心腸被溫柔捲裹:「渺渺,你……」

  殷渺渺打斷了他:「比你武功高的人,可以成為你效力,比你聰明的人,也照樣成為你的臣子,修士也只是能力特別的人而已,你無需畏懼。」

  「渺渺,不是這樣的,人之所以能被掌控,是因為有所求,榮華富貴,權勢地位,乃至最基本的活著,都是求。」卓煜苦笑道,「歸塵子有所圖,才能為鄭家所用,若是他無所求呢?普通人尚能奪人性命,你們呢?」

  他運氣不錯,現在一共兩個修士,歸塵子想要百姓信仰,不會傷害黎民,殷渺渺心善,同樣不會害人,可聽他們所言,世間何止區區幾名修士?

  若是有用心險惡之人,那他們凡人,還有什麼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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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1:16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九章

  卓煜的顧慮,殷渺渺能夠體會,她曾經也是凡人,也經歷過一些無法反抗的事。她沒有辦法承諾他擔憂的事一定不會發生,只能道:

  「雖然我有很多事想不起來,但修士既然逆天而行,不肯按照已有的壽數死去,那麼,生老病死就不是束縛我們的條件。然而,天道公正,絕不可能讓修士為所欲為,必然會施加約束,我猜,那應該是歸塵子提過的……因果。」

  卓煜聚精會神地聽著:「你的意思是,如果修士作惡,就會受到報應嗎?」

  「應該是吧。」殷渺渺假裝輕鬆,「有所畏懼,就不會為非作歹,對嗎?」

  卓煜已然得到莫大的安慰:「是啊,希望如此吧。」

  殷渺渺微微笑了笑,揭過了這個話題:「還有多長時間能到平安城?」

  「快了吧。」卓煜揚了揚馬鞭,「你要是能想起什麼瞬息千里的法術就好了。」

  殷渺渺道:「真過分,得隴望蜀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小心我叫你繼續吹冷風。」

  「不敢不敢。」卓煜拱拱手,一本正經道,「仙子饒命。」

  殷渺渺:「……你這是在嘲笑我嗎?」

  「沒有。」他目視著前方,唇角微微勾起。

  殷渺渺佯怒去拍打他的手背。卓煜沒躲開,挨了她一下,手背微微泛紅:「輕點,很痛。」

  「真的?」她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手背上。

  卓煜清了清嗓子,可沒用,皮膚上好像落了一瓣花,癢極了,心裡頭像是有羽毛在撓,更是癢得難受。

  「嗯?」她笑盈盈地問,「真的疼嗎?」

  半晌,他若無其事道:「不疼。」

  「呵。」殷渺渺輕快地笑了一聲,放過了他,掀了簾子進去了。

  馬車在積雪的路面上顛簸地前行。

  ***

  鳳儀宮。

  尋蹤蝶前一天就飛回來了,歸塵子以為事情已經辦妥,就沒有再過多關注,因而這天皇后把他叫去時,他心裡還有些不滿。

  凡人就是凡人,屁大點事兒都搞不定。

  「請本座來有何事?」本座原是金丹真人才能用的自稱,可凡人界有誰能知?歸塵子心癢已久,都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也未能免俗,就「借」來自用了。

  皇后自是不知區區一個自稱能讓歸塵子心裡得到多大的滿足,她微微蹙起眉尖:「國師,先前我們派去的人……全死了。」

  「你們辦的這叫什麼事?」歸塵子面露不滿。卓煜乃是昭告天地登基的帝王,天道承認他的存在,他一日不死,他想要扶植二皇子的動作就不得不受限制。

  他可沒幾年的壽數了。

  皇后被當面指責,臉上有些掛不住,可想起歸塵子的本事,還是忍耐了下來,好聲好氣道:「屍身有異,想請國師看看。」

  歸塵子強忍著不耐煩:「有什麼……」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那幾具被抬來的屍體上,目露震驚——雖然屍身被火灼燒得面目全非,可他依舊在上面發現了些許殘存的靈力。

  歸塵子臉色一沉:「有沒有人看清是誰動的手?」

  皇后給一個侍衛使了個眼色。對方出列,回稟道:「據打聽,目標是和一個女人一起進的驛站。」

  歸塵子問:「那個女人長什麼樣?」

  侍衛低著頭:「非常年輕,武功高強。」

  「就這樣?」歸塵子擰起眉,難道是個武修?

  不過從殘存的靈力看,對方的修為應當不會太高。他思索會兒:「不用派人去了,有那個女人在,派再多的人去也是個死。」

  皇后一驚:「國師,絕不能讓卓煜活著,否則……」

  「不必擔心,他總會回來的。」歸塵子淡淡道,「屆時我解決那個女人,她一死,其他人不足為慮。」

  皇后並不想拖那麼久,可歸塵子已然不耐煩:「以後這些事不要再來煩本座。」言畢,一甩袖子就走。

  他離開的速度飛快,一眨眼就在十幾米開外,皇后不得不把話全都咽了回去:「恭送國師。」

  待歸塵子沒了蹤影,皇后的臉才真正沉了下去。她自小在宮中長大,什麼人沒見過,和歸塵子見面的時間不長,她卻已經把他的性子摸了個七七八八。

  說什麼修道之人,不還是和凡人一樣虛榮,享受被人畏懼仰視的滋味,他所到之處,必須人人跪迎,還不喜任何人違抗他的意思,哪怕是她這個皇后也一樣。

  這算什麼國師,這就是一尊大佛,壓在他們所有人頭上,還不能輕易挪走!

  可現在後悔也晚了。

  只要能讓卓煜死,她就忍了這口氣。

  卓煜,卓煜!我鄭家有哪裡對不起你,若不是我姑母,你現在還在冷宮裡,若不是我嫁給你,你哪能坐的上這皇位?我鄭家對你恩重如山,你居然連區區太子之位都不願意給,還要我鄭家交出兵權!

  既然你無情無義,卸磨殺驢,就別怪我不顧念夫妻之情!

  想到這裡,皇后緩緩握緊了手指:「姚黃,先前派去的人怎麼樣了?」

  身邊的大宮女恭聲道:「國師都收用了。」頓了頓,聲音微微發顫,「死、死了三個。」

  八個美人,不到十天就死了三個……皇后沉默片刻,淡淡道:「死了就死了,再準備幾個送去,務必要將國師伺候好,明白嗎?」

  姚黃面露不忍,但不是別人,或許就會是她:「是,奴婢明白。」

  ***

  三天後,殷渺渺和卓煜到了平安城。

  沒有貿然去見人,卓煜選擇先在一家客棧裡安頓下來,再請殷渺渺想辦法送信給葉琉:「他看了這封信應該就會來。」頓了頓,低聲道,「讓他一個人來。」

  殷渺渺點了點頭。

  「萬事小心。」他歎了口氣,「拜託你了。」

  殷渺渺一本正經道:「別擔心,我先去打聽打聽消息,晚上就會回來,你乖乖留在家裡等我。」

  卓煜:「……咳咳!!」

  殷渺渺佯裝關切:「受涼了?」

  「沒事,嗓子有點癢。」一次兩次還是她不懂世俗之事,次數多了,卓煜哪能不知她是有意戲弄,氣是氣不起來,只好假裝沒事。

  殷渺渺眼波流轉,含著笑意地出門去了。

  總兵府從外面看平平無奇,連守門的小廝都看著懶洋洋的,可殷渺渺從他們門前走過三次之後,她就發現自己被盯上了。

  她乾脆大大方方走到門口問:「這裡是葉府嗎?」

  「姑娘找誰?」小廝揣著手,笑呵呵地問。

  殷渺渺道:「找我妹妹,府上最近是不是買過幾個丫頭?說是總兵府買去的,我想贖她回來。」

  可能是她看起來美貌柔弱,那小廝猶豫了一下,揮揮手:「姑娘找錯地方了,我們這兒最近沒進丫頭。」

  「這兒不是葉總兵府上嗎?」她追問。

  「是,但我們沒買丫頭,你找錯了。」小廝跺了跺腳,看起來不耐煩了。

  殷渺渺點了點頭:「那我再找人問問吧。」

  她找了家茶樓叫了壺茶,一邊等天黑一邊探聽消息。不用她刻意打聽,大家都在聊國師的事,只不過說得很玄乎,什麼曾見鐵樹三次開花,吹口氣就能讓死了三天的復活……十分有想像力。

  除此之外,說得最多的就是立儲之爭,在民間,嫡出的二皇子得到了更多的支持率,因為國師曾誇他「靈慧」。

  殷渺渺不得不想,卓煜說得是對的,百姓愚昧,歸塵子如若不除,將是心腹大患。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她潛入了總兵府。

  整個府邸方方正正,葉琉的房間猜都不必猜,必然在中軸線上。她找準了方位,用最近剛複習的斂息術和輕身術,輕輕鬆鬆藏了進去。

  葉琉還沒有回來。

  她想了想,悄悄摸到書桌旁翻了翻。書桌上丟著幾本兵書,紙張略微磨損,看來是時常翻看,書桌下有一個暗格,殷渺渺抽出來一看,樂了。

  裡頭不是密信,而是幾本避火圖。

  工筆細膩,栩栩如生,平常人看了大約就會臉紅心跳偷偷放回去。可殷渺渺不是,她很有興趣地翻了翻,然後在書頁的封底裡發現半枚虎符。

  所以,書桌裡的暗格是明,避火圖這個暗格才是真。

  應該是個聰明人。殷渺渺心想。

  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將一切還原,把卓煜的書信放在了書桌上,隨即躍上房樑躲了起來。

  一息後,葉琉推門而入,點上燈,就看見了放在桌上的信。

  他微微皺眉,狐疑地拆開來一閱,面色瞬變。短短一封信,他反復看了幾遍,這才將信放在蠟燭上燒毀,然後若無其事地出門,吩咐小廝:「我出去一趟,不必跟著。」

  葉家的僕從都知曉他不喜人伺候的性子,沒有起疑,葉琉得以順順利利地孤身從總兵府離開。

  殷渺渺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見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和任何人碰頭,反倒是謹慎地多繞了幾個圈子才到客棧,心中稍稍放心。

  看來葉琉並沒有背叛,仍舊一心記掛著卓煜,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待葉琉進了客棧的院子,殷渺渺才出現:「葉公子,這邊。」

  葉琉驚得差點拔刀,以他的武功,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你是?」

  「噓——」殷渺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帶著他翻越牆頭,到了他們借住的院子裡。

  寒冬臘月,鮮少有人出門,整個院子只有他們入住,黑洞洞冷兮兮,一點燭光都沒有。葉琉起疑:「陛下當真在此?」

  殷渺渺沒有理會,按照約好的暗號敲了敲東廂房的門:「是我。」

  漆黑的屋裡這才出現了光亮,卓煜舉著燭臺過來開門,看見殷渺渺和她身後的葉琉時才鬆了口氣:「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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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11:22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章

  一進門,葉琉就再也按捺不住滿肚子的疑問:「陛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卓煜把燭臺放在桌上,照亮周圍一丈之地:「此事說來話長。」

  「你們可以慢慢說。」殷渺渺拎了拎茶壺,空的,「我去弄點熱水來。」

  卓煜知道她是在給他們騰空間,點點頭,開始向葉琉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葉琉聽得頭皮炸起:「父親和我說你只是受了些輕傷,怎麼……宮裡的人,居然是假的?鄭家這是瘋了不成!」

  「不是瘋了,是野心太大。」自古外戚干政都是大忌,大周是卓家的江山,不是鄭家的,兩朝皇后還不夠,卓煜真不知道鄭家的胃口是有多大。

  葉琉皺了皺眉,他打小就不喜歡皇后,仗著是太后侄女,連皇子都看不上:「那現在該如何是好?定國公真的……」救了假皇帝的是誰不好,偏偏是定國公世子,難道定國公倒向了鄭家不成?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定國公可能並不知情。」一路上,卓煜反復琢磨過這件事,定國公是三朝元老,生性謹慎,在他和廢太子的鬥爭中都沒有明確站過隊,怎麼會那麼大意,在這樣要緊的事情上派自己的兒子蹚渾水呢?

  他更傾向於是鄭家為了避嫌,特意讓定國公世子救了人,好堵住其他幾位重臣的猜忌之心。

  至於張閣老和王尚書,只要二皇子名正言順繼位,他們亦無話好說。卓煜猜測這正是鄭家大費周章要讓二皇子名正言順上位的理由,畢竟兩位文臣治國有方,新皇登基後仍需輔佐。

  如此看來,好像情況還算樂觀。但是,在謀反這種事情上,一向都是誰有兵權誰說話。

  鄭老將軍鄭權號稱掌三十萬大軍,但那是戰爭時期,除去征夫與流民,非戰時只有約二十萬,還是分散在各州的駐兵,絕不可能無故調動,再加上糧草與兵器,能夠真正被調動的,最多只有七千,大部分還必須駐紮在外,不能進城。

  葉琉能從許州調五千兵馬,因此起決定性作用的就是在京城的三千禁軍。禁軍隸屬帝王,其統領崔鶴也是卓煜最信任的人之一,可現在添了一個假皇帝和修士的變數,情形如何還很難說。

  卓煜沉吟道:「鄭家在軍中經營多年,僅憑許州的兵力,恐怕沒那麼容易,得做兩手準備——我回京,分別見一見定國公和崔統領。」

  「您是想從魏州調兵?」葉琉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魏州比許州離京城遠一些,駐守的總兵是定國公的嫡系,為了鎮守北方,魏州駐兵三萬,至少能調八千人過來。

  卓煜平靜道:「只是以防萬一,魏州畢竟太遠了。」軍隊中除了少部分騎兵,大多數都是步兵,而從魏州到京城,至少要大半個月,前提還是他回到京城,定國公也不曾叛變。

  葉琉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陛下恐怕得先回京城。」

  卓煜無奈極了:「只能這樣了。」鄭家費心費力找來一個假皇帝,除卻想讓二皇子名正言順繼位之外,恐怕更重要的目的是牽制他的親信。

  失去大臣、親信、護衛以及皇位的帝王,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要不是恰好遇見了殷渺渺,他孤身一人,恐怕都不到了許州。

  「我必須親自護送您回去。」葉琉明白現況,不敢大意,「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你需要多少時間?」

  「今晚就能辦妥。」

  卓煜道:「那就明天走。」他想及法明的悲劇,又道,「我們在城外會合。」

  葉琉沒有異議:「臣明白了,只是陛下,那位……」他努了努嘴,「能信任嗎?」

  卓煜露出一絲笑意:「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國師的事我也聽聞了不少。」葉琉仍舊心懷憂慮,「要是都是真的,她真的能對付得了嗎?」

  「不知道,但只能是她。」卓煜曾和殷渺渺說起過現在的形勢,她的想法與在京城的歸塵子不謀而合——修士,只能由修士對付。

  他們牽制彼此,因而凡人的事,也只能他們自己解決。

  葉琉歎氣:「原來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法術嗎?真想見見。」

  「想見什麼?」殷渺渺提了一壺熱水進來,「想看法術?」

  葉琉看她巧笑倩兮,並無架子,就道:「是,我從未見過。」

  殷渺渺攤開手心:「看。」

  一小簇火苗從她雪白的掌心裡燃起,散發著暖洋洋的光芒,她收攏五指,那簇火苗就被熄滅,不曾在她手裡留下絲毫痕跡。

  這是殷渺渺最近複習的成果,一套記在筆記裡用以攻擊的御火之術。

  從未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葉琉被震驚了。

  卓煜輕咳一聲:「葉琉,你該回去了。」

  「噢,是。」葉琉回過神來,正色道,「陛下萬事小心。」

  卓煜微微頷首。

  葉琉和來時一樣,沒有驚動任何人離開了。

  殷渺渺倒了兩杯熱水,隨口問:「商量好了?」

  卓煜言簡意賅:「明天啟程回京。」

  殷渺渺道:「好,那休息吧。」說完,走進裡屋,占了床睡覺。

  卓煜:「……」明明一開始挺照顧他的,現在好了,丟給他一個法術確保他不會受凍生病,就心安理得地自己睡床讓他睡榻了。

  要不是看在她是方外之人的份上,君臣……算了,是個姑娘家,又受了傷,讓給她也是應該的。卓煜想著,千辛萬苦給自己鋪好了床,回身一看,她居然連被子都不蓋就睡了。

  天寒地凍的,也不怕著了涼。他沒奈何地歎了口氣,走過去替她輕輕蓋上了被子。

  次日,他起得很早,陽光剛剛照進屋裡。

  火盆還有些炭火沒有燒盡,他把水壺架在上頭,待水熱了就簡單梳洗一番。殷渺渺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出來:「你終於會擰毛巾了?」

  話音未落,卓煜就被她突然發出的聲音驚得手一鬆,擰了一半的毛巾噗通一聲掉回了水盆裡,水花濺了他一臉。

  殷渺渺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場了。

  卓煜臉色不太好看,作為皇帝,不會穿衣洗漱又怎樣,有什麼好笑的?

  「你看看你。」殷渺渺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拭去臉頰上的水漬,「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啊?」

  她柔軟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肌膚,他下意識地低下頭:「我……」

  剛張了張口,殷渺渺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擰乾毛巾遞給他:「好了,不生氣了。」

  每次都是這樣……卓煜咽回了剩下的字眼,沉默地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淡淡道:「出發吧。」

  他們在平安城待了不到一天就要離開。只不過來時是兩個人,去時卻有一行人,除了葉琉本人,他還帶了幾個心腹以防不測。

  有了他們,卓煜終於能告別駕車的悲慘日子,享受到在車廂裡休息的待遇。

  同樣有這待遇的還有殷渺渺,葉琉本來帶了兩輛馬車,可被卓煜以拖累速度為由拒絕了一輛,屈尊降貴和殷渺渺擠在一起。

  葉琉想想,覺得這樣更安全,也就沒有發表異議。

  換了強壯的軍馬拉車,行進的速度加快不少。

  然而,卓煜很擔憂當下的形勢似的,沉默得過分。殷渺渺不理他,支著頭打瞌睡——幾天下來,她證實了筆記中的說法,睡眠真的對恢復神魂有幫助,最明顯的一點就是現在她試著從儲物袋裡拿東西就沒有最開始那麼頭疼了。

  因此,現在只要有空,她寧可不修煉也要睡覺。尤其是現在馬車裡晃悠悠的,減震能力又不好,震得骨頭鬆,恰適合打盹。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了一陣鈴鐺聲,輕輕脆脆,似有若無,可當她用心去捕捉方向時,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真是奇怪,是錯覺嗎?殷渺渺睜開眼,問卓煜:「你聽見鈴聲了嗎?」

  卓煜一怔,側耳細聽:「沒有。」

  「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被打了岔,殷渺渺睡意也沒了,乾脆盤膝修煉起來。

  閉上眼,沉下心,她就「看見」了許多飄蕩在空中的亮點,白為金,青為木,黑為水,赤為火,黃為土。不必她費心招呼,只是吸了口氣,赤色的光點便自然地朝她聚攏而來,穿進她胸膛,聚集在她跳動的心臟間,漸漸彙聚成了鮮紅的暖流。

  她覺得心口微微發熱,緊接著,暖流自心臟而下,順著經脈流向丹田,如此一圈,就是一個小周天。而後,靈氣自丹田而起,流遍全身,大約一個時辰後,重新彙聚到丹田,一個大周天也就結束了。

  她打坐的時候,卓煜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腦海中盤旋著諸多念頭,可細細追憶,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一眨眼,殷渺渺就走完了幾個大周天,睜開眼望向身邊的人:「你今天是怎麼了?」

  卓煜沉默了一刻,說道:「我在想,你和歸塵子之戰,會有多少勝算。」

  「難說。」殷渺渺據實相告,「我雖然境界比他高,但傷得很重,不知道能恢復多少。」

  卓煜點了點頭,突然道:「歸塵子不能親自對我動手,那你呢?」

  殷渺渺十分意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緩緩道,「如果我有不測,你立時離開,不要久留,然後,為我殺了皇后、鄭威和鄭權,可以嗎?」

  京中局勢難測,或許威遠侯早已被歸塵子蠱惑掌控,待他一露面就會被殺死,又或許威遠侯沒有,但他們擒拿反賊失敗,歸塵子不能對他動手,不代表不能對威遠侯下手……增添了修士的變數後,他已然無法預料前途,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二子年幼,一旦繼位,皇后定然把持朝政,以鄭月的氣量與能耐,先人打下的江山怕是要毀於一旦。可要是鄭家人死去就不同了,哪怕新帝流著鄭家的血,只要有忠臣良將輔佐,依舊能延續大周的國祚。

  「大周立國才六十餘年,四十年前,六州叛亂,死傷無數,二十年前,連年大旱,流民四起,待我登基,又經歷了罕見的水災……」卓煜低低道,「鄭權窮兵黷武,一心想在有生之年收復前朝割讓的三洲,青史留名,可國庫空虛,百姓都沒太平幾年,怎麼經得起折騰。」

  殷渺渺靜靜聽著。

  卓煜又道:「先帝離世前曾對我說,要休養生息,輕徭薄稅,至少二十年後,才能考慮收復失地,可鄭權等不及了。」

  鄭權是皇后生父,亦是過世的鄭太后的兄長,今年已是古稀之年,就算身體強壯,又能堅持幾年?想要在去世前發動戰爭,必定會將這個國家拖進萬劫不復之地。

  「渺渺,如果我死了,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們。」卓煜凝視著她,「我沒有什麼能夠打動你的,只能請求你。」

  殷渺渺微笑了起來:「不,我不答應。」在他再度開口之前,又道,「但我無論如何都會保護你。」

  「萬一……」

  「沒有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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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01:51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一章

  葉琉身邊的人都是行軍的一把好手,有他們在,哪怕露宿野外,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殷渺渺完全當了甩手掌櫃,除了寸步不離守著卓煜,就是打坐修煉、恢復神識。

  許是全心全意做一件事的緣故,她發現了一件之前不曾注意過的怪事。

  無論大小周天,她引入體內的靈氣總是不知不覺會消失一些。由心竅入體的為一的話,那麼到丹田大約只有四分之三,大周天後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她不能確定這個消耗的過程是不是正常,只好再去翻了自己的筆記。

  可是筆記本只是記錄了一些知識點,並不是日記,沒有詳細記錄自己修煉的體驗,她只好另闢蹊徑,從另一個角度分析。

  筆記一開頭,記錄的都是修煉的基礎常識,應該是她剛接觸修真界時所錄,等到後來,記著的就是一些日常使用的小法術,比如淨塵術、輕身術等,接著,就是一套名為《御火令》的火系功法——她剛剛溫習完這套功法,再度學習了一系列的法術——再後面,又是一系列的科普。

  這次的詞條是「體質」。

  7、體質:人乃萬物之靈,故人體含五行之理,多數人五行不均,總有偏頗。體內五行均衡者,若為女子,屬陰,為純陰之體;若為男子,屬陽,為純陽之體,均為絕佳鼎爐,與之雙修,事半功倍(嘖嘖嘖!)

  8、極陰之體:體內五行極度失衡至陰,且為女子,陰氣過甚,多半出生則死,除非引至陽之氣入體,可延續數年,但仍會不斷衰弱而夭(哈?有句MMP一定要講!!)

  9、極陽之體:體內五行極度失衡至陽,且為男子,陽氣過重,肉身難以承受,除非泄去元陽,引陰氣入體,否則肉身將崩潰而亡。(逗我?剛出生的胎兒怎麼泄元陽??犯法的啊!!)

  10、雙修:據說嘿嘿嘿能解極陰極陽之體,可體內陰陽失衡,一般活不到雙修的年紀,且採補之道有傷天和,難成大器。我不信。

  看到這裡,殷渺渺多多少少有了預感,提起純陰純陽之體時,吐槽還是很愉快的,可後面兩條徒然沉重,對待極陰極陽的態度也不同,雙修後面還有一句「我不信」……怎麼都讓她覺得不太妙。

  她思忖片刻,又翻到一條。

  11、五行之火:火為陽之極限,火靈氣乃至陽之氣,故火系功法善剋陰邪之道。心、脈、舌屬火,以其為竅者多引火靈氣入體。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引氣入體的竅就是心臟,每次修煉,她都會覺得心口微熱,絕不會有錯。

  綜上所述,她十有八九是那倒黴催的極陰之體,因為心竅屬火,所以頑強地活了下來……那現在是怎麼樣?她找到解決的辦法了嗎?

  生死面前,殷渺渺饒是活了兩輩子也淡定不起來,趕緊往後翻。可「雙修」的詞條後面只夾了幾張避火圖,接著就是一套步法了,似乎脫胎於八卦,她畫了好多分解圖。

  殷渺渺:「……」她不斷地往後翻,這輩子的她延續了前世「好學」的習慣,什麼雞零狗碎的都記著,有法術,有符咒,有妖獸靈植的畫像(靈魂畫作),好像去了不少地方。

  但是,就是沒有寫明白怎麼解決極陰之體的問題。

  是她猜錯了?還是所謂的雙修就是辦法?殷渺渺左思右想,決定謹慎為上,把筆記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她終於發現了端倪。

  12、心法:修煉靈氣的法門,相當於內力,功法則等於降龍十八掌等招數(師父說,心法乃修煉根本,不可輕易更換,功法學多少都行=-=)

  13、《御火令》:火系功法,配合相應心法修煉。①火球術:……

  功法、心法。又是兩個她先前沒有注意到的定義,她記得後面還有許多法術記錄,都寫著功法,可從來沒有提到過自己修煉的心法。

  這意味著什麼呢?她認為自己的心法不可洩露於人,還是始終就在身邊,不必記錄?

  殷渺渺合上筆記,拿出了儲物袋——她身邊只有那麼一個藏東西的裝備了。

  對於怎麼使用儲物袋,她現在有了些許心得,要靠想,心念一動,想著什麼就能出來什麼,第一次她應該是太想獲得相關訊息了,才會拿出了自己的筆記。

  後來因為沒錢了,她還試著從裡頭拿點值錢的,結果掏出來一袋金子。

  真・金子。

  當然,也失敗過,她想找點療傷的丹藥,結果拿出來的玉瓶裡空空如也,早被她吃完了。

  然後,就是這一回了。

  她默念著心法,想要從儲物袋中得到線索,可等了半天,什麼都沒有。遺憾之下,死馬當活馬醫,乾脆按照小說裡看來的套路,試著集中精神去想。

  頭有點疼,但不是不能忍受,在堅持了約一炷香的時間後,她「眼前」豁然開朗,霎時間,她明白過來,這是進入「靈台」了。

  所謂靈台,她也曾在筆記上錄過釋義。

  14、靈台:狹義指額間部位,廣義則包含修士的精神世界(她自己的解釋),玄乎得不得了,許多修士知其有,不知其為何有,總之就是有!

  她現在就在自己的靈台之中,天空(大概吧)呈現微微的紅色,好像西邊的晚霞,瑰麗非常。

  而一枚玉簡就懸在半空,她輕輕一碰,一行行她理論上不認得但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的文字出現在了眼前。

  「癡男怨女,孽海情天,陰陽有道,風月無邊。」

  這是……卷首語?

  一息後,這些文字散去,又見「《風月錄》第一卷」之語,下方是第一卷的具體內容:

  「物有兩極,界分乾坤,所謂雙修,乃天地交接之道,暗合造化之理……」

  殷渺渺一臉複雜地把自己的心法複習了一遍。不出所料,她修煉的果真是一套以雙修為核心的特殊心法,她修煉過程中靈氣會減少是因為在沒有不可描述的陽氣的情況下,用火靈氣替代了它,滲入她的血肉之中,支撐她這具肉身繼續存活。

  這樣一來,她的修煉速度就要慢上很多。

  然而,比起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的打擊,這算得上是個好消息了。殷渺渺實打實鬆了口氣,雙修嘛,總會找到人的,不用死就好。

  說起來,現在到哪兒了?殷渺渺掀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是夜裡了。

  「殷姑娘?」守夜的葉琉看到她從馬車裡出來,忙不迭走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殷渺渺搖搖頭:「無事,這是到哪兒了?卓煜呢。」

  「陛下歇息了。」葉琉指了指廂房,「明天我們就到京城了。」

  殷渺渺略感訝異:「那麼快。」她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個小院子,馬車就停在院中,緊緊靠著卓煜休息的廂房。

  「我們趕得急了些。」這幾天來,殷渺渺一直待在馬車裡,據卓煜說不是在睡覺就是在修煉,葉琉不敢貿然打攪,只好盡可能將馬車停得離卓煜近些,以防不測。

  「不要緊,正好。」殷渺渺說著,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夜空,星辰璀璨,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

  比起半個多月前進京的那一回,今天的城門倒是開了,只不過要挨個排查,哪怕是女眷的馬車,也必須掀起來檢查一番。

  不過,這其中可不包括葉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檢查威遠侯家的女眷,葉琉只是出示了一下令牌,他們的馬車就順順利利進了城。

  藏在車內的卓煜若有所思:「有點不對勁。」即便有威遠侯的身份緣故,可要是真的不想讓他回來,最該排查的就是與他親近的威遠侯一家。

  他不難猜測:「歸塵子知道你的存在了。」

  「應該是。」殷渺渺輕輕歎了口氣,失憶讓她留下了太多的線索,歸塵子只要不蠢,肯定能猜到有另一個修士的存在。

  卓煜抿抿唇,心中擔憂更甚。

  不多時,他們便進了威遠侯府。

  一進府內,殷渺渺就放開神識,快速地在府中掃了一圈,並未發現埋伏,她鬆了口氣,拉了拉卓煜的袖子。

  卓煜得到暗示,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威遠侯叛變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現在看來,他好歹不是孤立無援。

  威遠侯的反應也證實了這一點,他十分意外:「陛下不是在……為何到此?」

  「說來話長。」卓煜單刀直入,「宮裡的人是假的。」

  饒是威遠侯經歷過諸多風波,一聽這話還是眼皮子直跳,好在還穩得住:「請陛下進密室詳談。」

  密室在書房的隔壁,地方狹小,不過沒有人在意。威遠侯請卓煜坐下:「陛下是何意?宮裡的人……」

  「我來說。」葉琉是個急性子,劈裡啪啦把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聽得威遠侯眉頭緊皺:「竟然有這樣的事?!」

  卓煜沉吟道:「宮裡的人,當真與朕一模一樣?」

  「臣雖未細看,但認識陛下多年,亦不曾發覺異樣。」威遠侯答得十分謹慎。

  殷渺渺問道:「點香了嗎?」

  威遠侯回憶一番,道:「殿中藥味濃郁。」

  「那應該不是十成十相似,添了點別的手段。」殷渺渺記得自己的筆記中就提到過一些基礎的藥材,有些能使人產生幻覺。

  卓煜沉默了會兒,問道:「現在宮中情形如何?」

  「先前『那位』曾召集我等,言及傷至根本,恐天不假年,故而想要儘早立儲。」威遠侯歎了口氣,「昨日早朝,已是允了立二皇子為儲,擇日祭告太廟,正式冊立太子。」

  葉琉立即道:「是個機會,是什麼時候?」

  「十日後。」

  十天。卓煜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時間,恐怕不夠派人從魏州調兵過來了:「想辦法請崔統領來吧。」崔統領乃三千禁軍之首,若是能先下手為強擒下鄭家反賊,其餘兵卒不足為慮。

  葉琉道:「我去請!」說罷,匆匆奔出門去。

  半個時辰後,他無功而返,還帶回了一個極其糟糕的消息:「皇后以淫亂後宮為由,將崔統領革職關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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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01:58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二章

  卓煜震驚地站了起來:「怎會!崔統領絕非這樣的人!」

  「是眾目睽睽之下被捉了姦。」葉琉唇角舌燥,艱難道,「和賢妃娘娘。」

  卓煜斬釘截鐵道:「賢妃恪守閨訓,端方知禮,怎會私通外男!定然是皇后從中作梗,刻意污蔑。」頓了頓,他問,「她如何了?」

  「賢妃娘娘……觸柱而亡了。」

  答案在預料之中,卓煜卻出離憤怒——權位之爭在天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對於鄭家的謀反,他只不過是失望一會兒,就平靜的接受了。

  但他絕不贊同皇后用那樣下作的罪名陷害崔統領與賢妃。

  崔統領與其夫人伉儷情深,妻子過世多年都不願續弦,足見情深,讓他私通后妃,何止不擇手段,簡直歹毒至極。

  而賢妃是張閣老的外孫女,被閣老夫人養在膝下教養多年,說賢妃不貞,等於是往張家滿門女子的名聲上潑污水,女子名節多麼重要,皇后同為女子,焉能不知?

  卓煜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個字:「毒婦!她難道以為憑這些陰狠下作的手段就能治國了嗎?可笑!愚蠢!」

  殷渺渺有些意外,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卓煜這樣憤怒,有心勸解,卻不知該說什麼。

  幸好威遠侯開了口:「陛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卓煜深吸口氣,勉強冷靜下來:「說的是,侯爺,你去替我請定國公和張閣老過來,王尚書那邊……就不用了。」王尚書是兵部尚書,是為了制衡鄭權才提拔到這個位置的,是個方正不阿的老人。

  可人老了,就會心軟,他有個晚年才得的幼子,最是疼愛,偏偏自小百病纏身,請遍了名醫都治不好,眼看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出現了一個歸塵子。

  從殷渺渺給他治病的手段來看,雖然修士不是神仙,不能讓人長生不老,可祛除百病應當不是問題。他不能冒這個險。

  威遠侯聽懂了,點了點頭:「請陛下在寒舍稍等,臣這就去辦。」

  卓煜疲憊地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撐頭想了會兒,問道:「許州的兵馬還有多久?」

  「我命右參將率八百輕騎先行,大約明天就能到。」葉琉答道,「其餘三千人還要七八日,留一千餘人駐守。」

  卓煜應了一聲:「你想辦法進宮一趟,詢問崔鶴如今禁軍的情形。」

  禁軍三千人,分左右二軍:左軍負責京城安防,下設四衛,分別負責京城東西南北四個區域,其首領為衛尉,每衛五百人,共計兩千;右軍人數雖只有一千,可負責守衛皇城與天子,由禁軍統領崔鶴直接管轄,僅聽命於天子一人。

  皇后突然下手迫害崔統領,恐怕是被他發現了什麼端倪……卓煜想到這裡,改了主意:「不,你去把崔鶴救出來,我要親自見他。」

  從守衛森嚴的皇宮裡救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葉琉咬了咬牙:「臣遵命。」

  「渺渺,你有沒有辦法……」卓煜話還沒有說完,殷渺渺就道:「有。」

  她從儲物袋裡取出一張薄薄的符紙:「消影符,貼在身上可以減少被人發覺的可能,但你還是要小心,這畢竟不能隱身。」

  「多謝姑娘。」葉琉拿了符紙,「臣定當帶崔統領來覆命。」

  卓煜點點頭:「小心行事。」

  葉琉抱拳拱了拱手,大步離開了。

  密室裡只剩下卓煜和殷渺渺兩個人。卓煜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自言自語:「左軍四衛,說不定早就被鄭家收買,他們的人藏在禁軍裡才能瞞天過海。現在崔鶴一出事,右軍也危險了。」

  殷渺渺道:「真有萬一,我就帶你走。」

  卓煜一怔:「不行。」

  「皇位有那麼重要嗎?」殷渺渺道,「人外還有人,你可以走別的路。」

  要是世間最高的位置就是皇位,那麼不願放棄是人之常情,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還有另外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何必留戀這方寸之地呢?

  這些話她沒有說,卓煜卻聽懂了:「渺渺,不是皇位有多麼重要,我可以失敗可以死,但不可以逃。我從先帝手中接過這江山,成了這天下的主人,就不能棄蒼生黎民不顧。」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道:「我不想亦不能放棄這個位置,鄭月也不是可以託付江山的人。就像我曾經和你說的,我可以死,鄭家人絕對不能留。」

  殷渺渺不禁歎息一聲,知曉是說服不了他了。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卓煜早就選好了自己的道路,並且決定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我明白了,我答應你。」她說。

  「那我可以稍微放點心了。」卓煜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希望情況不會糟糕到這一步吧。」

  要是能活,誰會想死呢?他有很多想做還未做的事、想說還沒來得及說的話。

  一個時辰後,定國公和張閣老秘密到訪。

  定國公滿臉驚異,張閣老則老淚縱橫:「臣教女無方,愧對陛下!」說著,就要彎膝下跪,卓煜連忙攙扶起他:「不必如此,快起來。」

  威遠侯忙道:「張公,且聽我一言。」他將前事一一道來,聽到宮裡的皇帝是假冒後,輪到定國公下跪請罪了:「臣不知此事!犬子……」

  「朕若是疑心你,就不會見你了,起來吧。」卓煜對於先帝留下的幾位重臣都十分客氣,「張公亦是,朕信賢妃為人,此非張家之罪。」

  他三言兩語安撫了定國公和張閣老,這才道:「現在的情形幾位卿家都清楚了,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沉默片刻,定國公率先道:「犬子送陛下回宮時,親眼見國師施術,深可見骨的傷勢很快就癒合了,若非他親眼所見,我實難相信世間還有此等仙法。」

  「歸塵子乃是最大變數。」張閣老看向坐在一邊喝茶吃點心的殷渺渺,「不知這位仙師有多少把握。」

  殷渺渺道:「不好說,打了才知道。」

  「你牽制他不相助皇后就好。」卓煜早有心理準備,「鄭家能給的,我也能給。」

  殷渺渺「哎喲」了一聲:「你給他了,給我什麼?」她掃了其餘人一眼,似笑非笑道,「誠意不足的話,我不幹了。」

  一句話說得定國公等人心裡一個咯噔,紛紛看向卓煜。

  卓煜沉默片刻,抬首望著她的雙眸,明明白白告訴了她自己的回答:「無論歸塵子如何,只要我贏了,就許你鳳位。」

  皇后之位?殷渺渺十分意外,但現在不是分說兒女情長的時候:「你倒是很有覺悟……開個玩笑,到時候再問你要報酬吧。」

  定國公暗暗皺眉,別走了豺狼來了虎豹,方外之人插手朝政同是大忌,歷史上的教訓還少嗎?他摸不清殷渺渺的來路,沒有貿然開看,而是看了威遠侯一眼,同為勳貴,兩人總算還有幾分交情。

  威遠侯對他微微搖了搖頭,定國公才不說話了。

  張閣老低頭喝茶,心中微哂。廢太子還在時,娶過定國公夫人娘家的一位姑娘,與定國公素來親近。定國公雖然不曾真正站隊,可廢太子珠玉在前,總覺得卓煜出身低微,不夠殺伐果斷,總有些不滿。

  他卻覺得定國公人老糊塗,陛下是對他們尊敬有加,可不要忘了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卓煜將他們的眉眼官司收入眼中,神色平靜。帝王與臣子之間,一直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博弈,四位輔政大臣之間也有嫌隙,張閣老和定國公尤為如此。不過不要緊,他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鄭家謀反成功,他們的好日子都到頭了。

  就在這時,密室的門就被叩響了。威遠侯把門打開,葉琉隻身進來了,不等旁人問,就道:「西、北、南三衛都有異動,這是東衛尉告知我的,他曾受過崔統領的恩惠,特地去看他,我們碰上了。」

  卓煜心中一沉:「那崔統領……」

  「崔統領,崔統領自覺有負皇恩。」葉琉頓了頓,聲音輕輕的,「自盡身亡了。」

  「唉。」張閣老扼腕歎息。

  葉琉又道:「如今右軍由李校尉代掌,但皇后似乎有意抬舉北衛尉為新統領,恐怕明日就會有動靜。」

  「右軍危矣。」定國公撚須沉吟,又拋出問題,「陛下想如何行事?」

  在禁軍可能大規模叛變的情況下,卓煜留在京城的勝算很小,最穩妥的辦法是暫時避讓,去各州召集兵馬。他並非人人得而誅之的昏君,又是名正言順的君王,必然會有不少州出兵勤王。鄭家不占大義,沒有歸塵子蠱惑人心的話,必然兵敗,只是,但凡戰亂,沒有幾個月收不了尾,傷亡在所難免。

  道理卓煜都懂,但他仍然搖頭拒絕了:「朕回來了,就沒想著逃走。」

  定國公勸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只要陛下在,平叛是早晚的事。」

  「張公也那麼想嗎?」卓煜問。

  張閣老有不同意見,他是儒門子弟,君王以民為貴,是仁君之象,故而拱了拱手:「老臣不贊同定國公所言,夜長難免夢多,歸塵子是最大變數,與其給他們準備時間,不如打個措手不及。」

  威遠侯亦道:「禁軍恐怕並不知曉宮中之人是假冒的,多半是被鄭氏蠱惑。」爭權奪利是一回事,謀反篡位可是另一回事,那可是誅九族的罪過。

  殷渺渺補充道:「找一個七八分相似的人,再加上一些輔助手段,是可以讓人產生錯覺,但以歸塵子的能耐,絕對做不到把人當做傀儡控制。」

  「若是能做到,崔統領也就不會有此一劫了。」卓煜微微垂下了眼睛,「朕心意已決,諸卿有何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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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02:23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三章

  三個時辰後,計劃敲定,定國公和張閣老如來時一般,悄悄離去了。

  葉琉三度離開,與東衛尉、李校尉聯絡。

  威遠侯則給卓煜安排了房間休息:「請陛下早些休息吧。」

  卓煜怎麼睡得著,可他不想也不能將自己的脆弱與恐懼暴露給臣子,只能頷首道:「好。」

  殷渺渺道:「我陪你,我有事和你說。」

  威遠侯人老成精,之前就瞧出了端倪,一聽這話,馬上就以有事為由退下了。

  廂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卓煜略感不安:「是什麼事?」

  「你們把計劃定在明天。」殷渺渺說得很慢,像是在猶豫著什麼,「我的傷還沒有好,我沒有很大的把握。」

  卓煜寬慰道:「我知道,只要能稍稍拖延就好,失敗也無妨,我會親自遊說歸塵子,你別太擔心。」

  殷渺渺頓了頓,提起了方才的事:「你剛才的意思,是說我幫你贏了的話,你就以身相許嗎?」

  她避重就輕,但卓煜沒有聽出來,佯裝平靜道:「若你不嫌棄……」

  「那,今天好嗎?」她坐到床榻上,語笑盈盈。

  卓煜皺起眉頭,想也不想就道:「胡鬧!」

  殷渺渺道:「你聽我說。」

  「這件事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他斷然拒絕,「萬萬不能。」

  殷渺渺已然衡量過利弊,冷靜道:「我傷勢未癒,對歸塵子沒有勝算,修煉非一朝一夕之事,唯有道家的雙修,能夠使我多些把握。」

  卓煜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重緣由,然仍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後宮之中,除卻宮婢,即便是妃妾也是選秀冊封後方可幸之,我怎能如此輕賤你?」無媒苟合,就算是事出有因,仍舊為人所不齒,他對她愛之重之,絕不可能應下這荒唐的提議。

  「與性命相比呢?就算我們都會死,你也這麼堅持嗎?」

  「你這話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事成,我有五分把握,不成,至多一分。」殷渺渺向他伸出手,「卓煜,你應我,未來還能補償我,若不應我,我們可能都會死。」

  卓煜說不出話來,大局當前,該如何抉擇,一目了然,可理智如此,心裡卻實在難受。可就算是再痛苦,再無奈,他也只能那麼選擇,成王敗寇,到如今,已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伸出手,慢慢握住了她的指尖:「對不住……」

  殷渺渺不在意,笑道:「不要這樣,我心裡是願意的,不過你好像不太願意。」

  卓煜見她笑意盈盈,不見絲毫勉強,心中又不合時宜的有些歡喜:「你真的心甘情願?」

  「你再問,就不心甘情願了。」她故意道。

  卓煜便笑了起來,在她身畔落座,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今日是我對你不起,日後絕不負你。」

  殷渺渺忍俊不禁,抬首吻了吻他的唇角,隨之一揮袖角,兩側被勾住的錦帳被無形的力道擊中,簌簌散落下來。

  錦帳將床榻包圍成一個沒有光亮的小小世界。

  不過很快,這方小天地中就多了幾團熒光,它們漂浮在床頂,好像星河璨璨。

  衣帶漸寬,只有一個人的。

  天衣無縫,本不是凡人能解開的裙裳,卓煜看著她,一時手足無措。殷渺渺按住他的肩膀,將他摁倒在床,居高臨下:「閉上眼睛。」

  他卻不願意閉眼。

  殷渺渺輕笑了一聲,他什麼也沒有看清,就見那月白色的衣裙已然褪下,露出的肌膚賽雪欺霜。

  古人云:「丹心今夜鸞求鳳,天臺路通,雲迷楚峰。柳梢露滴,花心動,正情濃。」

  ***

  月上中天。

  卓煜想要起身,卻被殷渺渺按了回去:「你還是睡一會兒吧。」

  「我睡不著。」卓煜坐了起來,替她披上衣衫,「小心著涼。」

  殷渺渺不冷,卻領了他的好意,攏了攏衣襟,盤膝在床上打坐。這回,她的修煉發生了變化。

  靈氣依舊從心竅開始,赤色的靈力到達丹田,捲裹著一股從未見過的紫色氣息開始了大周天。紫氣在經脈運轉的過程中,漸漸減少,好像絲絲縷縷滲進了血肉,火靈氣則一分未少,均勻地散佈在了經脈各處。

  運轉幾個大周天後,殷渺渺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四肢百骸都存有靈氣,不像從前那樣修煉一夜還是捉襟見肘。再後來,經脈裡的靈氣漸漸充盈,她停止了大周天的運行,僅僅開始小周天,將靈氣引入體內後貯藏在丹田。

  丹田像是一個赤色的湖泊,間或有紫氣旋繞,瑰麗非凡。

  這個世界不存在所謂的變異靈根,萬物皆為五行之屬,沒有紫色的靈氣,殷渺渺猜想這或許和卓煜有關。

  總的來說,她選擇雙修是對了。

  殷渺渺滿意地睜開眼,意外地發現晨光滿室,已經是早晨了。

  卓煜就坐在不遠處的榻上喝茶,微笑著看著她:「你醒了?」

  「嗯。」她趿上繡鞋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面頰,「你還好嗎?」

  卓煜握住她的手:「很好。」

  「那就好。」殷渺渺放了心,《風月錄》所言不虛,雙修對雙方皆有裨益,不是陰損的採補之術。

  卓煜問她:「你呢?」

  「我也很好。」她笑了起來,明眸燦燦,「等我回來。」

  ***

  卯時三刻,皇宮,光明殿。

  朝議按時舉行,據聞傷病在床的皇帝陛下也帶著病容出現,問起禮部對於冊立太子一事準備得如何了。

  禮部尚書出列回稟,一件件事說得條理分明。

  殿裡燒著炭盆,點著熏香,莫名惹得人昏昏欲睡。張閣老抬眼覷著龍椅上的人,實在沒能看出來有什麼異常,只好抬了抬袖子,一股凜冽的香氣直沖鼻端,他大腦為之一清。

  再定睛去看,視線就清晰了許多。那人看起來和卓煜長得有七八分的相似,就算有人看出了不同,也會以為是大病初癒臉頰消瘦的緣故,更別說沒人能這樣仔細打量陛下了。

  他瞟了定國公和威遠侯一眼,這兩人也悄悄用袖子掩鼻,垂眸思索著什麼。

  禮部尚書終於說完了冗長的準備內容,「卓煜」看起來很滿意,主動提起了昨日的事:「昨天宮裡發生了一件讓人遺憾的事,鑒於崔統領多年來忠心耿耿,畏罪自盡,朕決定不追究此事。但禁軍統領事關重大,不可空缺,朕決定命北衛尉……」

  「陛下!」張閣老出列打斷了他,「臣有一言,不得不講。」

  「卓煜」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覷了身邊眼生的太監一言,見他微微搖頭,便道:「張閣老,朕心意已決,退下!」

  張閣老不退反進:「陛下是否還記得先帝臨終前所托之事?」

  「朕當然記得,張閣老這是何意?拿先帝來威脅朕嗎?」

  張閣老道:「若是陛下記得,為何要命北衛尉接替統領之職?先帝曾言,禁軍統領之位,不得由左軍衛尉擢升,陛下難道忘了嗎?」

  「卓煜」慌了一瞬,馬上道:「朕沒忘,但今非昔比,先帝焉能預料得到崔鶴能做出這樣不知廉恥之事?」

  張閣老又道:「先帝未曾說過左軍衛尉不得擢升禁軍統領之事。」他抬起頭,冷冷注視著龍椅上的人,「你根本不是陛下。」

  一石驚起千層浪,大臣們瞬間炸了鍋。

  「一派胡言!」對方慌亂地瞥向身邊的太監,「來人,把他拖下去!」

  定國公大步上前踢翻了火盆:「你們仔細看看上面的人究竟是不是陛下!陛下幼年不慎落馬,眼角有一道淺痕,這個人有嗎?若是再不信,問問他一年前吳首輔乞骸骨時,陛下曾在朝會上說了什麼!」

  對方色厲內荏:「一年前的事,朕怎麼記得?」

  「你不記得,朕記得!」卓煜大步從殿外走來,「吳首輔乃朕恩師,朕三度挽留不成,賜千畝良田,萬卷布匹,又言『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朕日後定當愛民如子,不負恩師所授』。」

  大臣們看了看卓煜,又看了看高臺上神色慌亂之人,心中都有了數。

  威遠侯道:「來人,將這假冒陛下的亂臣賊子拿下!」

  李校尉帶人蜂擁而入,論理,崔統領之下就該是他,他同樣不甘心將統領之位讓與旁人,何況右軍本是卓煜親信中的親信。

  右軍很快將光明殿控制住。卓煜拔了刀走到冒牌貨面前:「是誰指使你的?」

  「是、是皇后。」冒牌貨就是冒牌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都是皇后娘娘指使我做的,我、我只是個種田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饒命,請陛下饒命啊!」

  他重重磕頭,腦門都磕出血來。

  大臣竊竊私語。

  卓煜道:「看在你還算坦誠的份上,給你個痛快。」說罷,一刀劈下,血濺三尺。

  「陛下。」李校尉小跑著過來,「光明殿被包圍了。」

  卓煜走到殿外,只見外面黑壓壓全是禁軍,然而,站在前方的幾名高級將領有不少是生面孔,南衛尉還不見了。他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恐怕東衛尉還是說動了不少同僚,有人臨時退縮不幹了。

  站在這裡的,不是鄭家的人,就是準備拼死一搏掙個榮華富貴。

  他走上前,朗聲道:「你們這是準備弒君謀反嗎?」

  「大家不要被迷惑了。」站在最前面的是鄭威,即是皇后的兄長,「這不是陛下,陛下已經被害死了!」

  北衛尉附和道:「不錯,這不是陛下,我等深受皇恩,要為陛下報仇!」

  西衛尉也斬釘截鐵道:「我擔任衛尉之職已有十年,絕不會認錯,那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冒牌貨!陛下已經被害死了!」

  卓煜露出訝異之色,北衛尉眼神躲閃,明顯是心虛,可西衛尉神色堅定,目光不閃不避,好似並不認為自己在說謊。

  難道……是歸塵子做了什麼?

  此時,人群分開,一個盛裝女子穿過人群走上前來,鳳冠昭示著她獨一無二的尊貴地位。

  「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緩緩走來,直到站在禁軍前,望著殿中的卓煜,冷冷一笑:「本宮與陛下十載夫妻,錯認誰也不會錯認陛下。半月前,陛下遇刺,定國公世子護送陛下回京時,謀害了陛下,送回了一個冒牌貨。皇室血脈不容混淆,本宮特請鄭將軍進京清君側,為陛下報仇!」

  卓煜怒極反笑:「鄭月,你可真是恬不知恥。」

  皇后不為所動:「來人,將這逆臣賊子拿下!」

  鄭威拔劍上前,李校尉揮手,右軍將士立刻側身擋在前頭。

  霎時,氣氛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

  「請陛下進殿。」威遠侯低聲道。

  卓煜不想輸人氣勢,只是凝眉不語。恰在這時,定國公咦了一聲:「那好像是歸塵子。」

  「什麼?」卓煜連忙看去,果然在一身盔甲的人群裡見到了一個文士打扮的人,「他怎麼會在這裡?」

  歸塵子一直居住在京郊的行宮中,無事不會入宮,因此,在原本的計劃中,他們打算提前發難,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好讓歸塵子沒有時間趕來相助。

  可歸塵子現在出現在了這裡,殷渺渺卻趕去了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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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1 02:27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四章

  卓煜心中一沉,面上卻不顯,不僅沒有後退,還走到了最前面:「那位可是歸塵子?」

  「正是。」歸塵子袖手上前,一派仙風道骨。

  卓煜笑道:「我聽聞國師本領高強,乃是隱世高人,你也覺得我是假的嗎?」

  歸塵子道:「自然,帝王皆有王氣,你卻沒有,自然是假的。」

  「噢?」卓煜似笑非笑,「若是如此,請你上前來。」

  歸塵子不解其意,但他何懼凡人,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你若是現在認罪,不是不能請皇后娘娘留你個全屍。」

  卓煜冷笑著將沾著血的刀丟到他面前:「我聽聞修道之人注重因果,你要真覺得我是假的,那就親自動手殺了我,如何?」

  「區區凡人,還妄想本座親自動手?」歸塵子冷笑著,眼睛卻不由自主望向卓煜身後,想看看那個同為修士的女人在哪裡。

  卓煜咄咄逼人:「你不敢殺我,是心虛了嗎?」

  「呵,既然你想自尋死路,本座成全你。」歸塵子說著揚起了手,一道白光自他手心亮起。

  威遠侯等人不約而同驚呼:「陛下!不可!」

  卓煜不閃不避,心跳如雷,唇邊卻揚起一絲笑意:「歸塵子,你可想好了,朕是人間帝王,受天道庇佑,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歸塵子當然怕,要是有可能,他怎麼都不會選擇親手除掉卓煜,就算沒有天譴,也會是一個他難以承受的因果。

  然而,事已至此,他退不得了!要有因果,那也是日後的事,只要他能順利築基,乃至結丹結嬰,區區凡人之死,也奈何不了他!

  想到這裡,他手中光芒大盛,正要劈下之時,背後卻傳來一陣寒意。他幾乎是憑藉著本能閃身躲開。

  果然,一道熊熊烈焰氣勢洶洶飛來,攔在了卓煜面前。

  卓煜鬆了口氣,冷汗浸透後背。

  「什麼人?」歸塵子仰起頭。

  巨大的陰影投下,殷渺渺從一隻紙鶴上落下,白色的衣袂翩翩如蝶,火焰彷彿長了眼睛似的纏繞在了她的指尖。

  「築基修士……」歸塵子瞳孔瞬間放大,喃喃道,「怎麼可能……不對。」

  她受了傷。

  歸塵子眼中浮現狂喜,想要逃跑的心情頓時消散。受了傷的築基修士,意味著實力不一定比他強,但身家必定比他豐厚。

  他不過一介散修,法器和靈石都極其有限,這擺在眼前的機會,他怎麼會錯過?當下義正言辭道:「哪裡來的妖女?竟敢禍亂朝綱!」

  殷渺渺不逞口舌,指使紅線朝他纏去。

  面對撲面而來的烈焰,歸塵子往身上拍了兩張符咒,火焰便瞬時無法近身。殷渺渺令火焰化為鎖鏈,牢牢捆住他全身,靈氣源源不斷輸去。

  符咒的紙邊開始焦黑捲起,隨後抵擋不住,簌簌脫落。

  歸塵子不敢硬抗這法器,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把桃木劍。這把劍看似普通,卻非凡木,殷渺渺的火焰纏繞上去,居然不能燒毀。

  更奇特的是,他揮下劍鋒,劍上便滲出絲絲水霧,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殷渺渺嗅著像是酸,看見地上丟著的刀刃,以靈氣捲住手柄拿到手中,向水霧一刺。

  霧氣碰上刀刃,精鐵所鑄的刀鋒上冒出吱吱聲響,起了一個又一個氣泡。

  歸塵子見她擰眉,大笑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化生木,看招。」他執劍揮出,酸霧夾雜著劍風撲面而來。

  殷渺渺回憶起步法,踩著點避讓他的攻擊,只是不太熟練,多少被掃到了幾次。霧氣沾上她的法衣,雖沒有灼破她的衣衫,但法袍上原本流暢的紋樣開始變淡消失。

  歸塵子面露喜色,加劇了攻勢。

  殷渺渺好似不敵,倉皇後退,連火焰都黯淡了不少。歸塵子極其眼饞這法器,決定一鼓作氣將她拿下。

  劍尖的白霧大盛,形成了直徑約有一丈的白色霧團。歸塵子喝道:「去!」

  霧團頓時脫離了劍身,直直向殷渺渺撞去。

  殷渺渺足尖一點,身體迅速往後仰,霧氣籠罩了她的全身,哀嚎聲四起。歸塵子這才發現殷渺渺閃避的地方好巧不巧,恰好是禁軍北衛,他一招打去,來不及閃避的將士全都中了招。

  那些倒黴的將士面部被灼傷,霧氣自口鼻湧入,氣管受損,痛苦呻吟著咽了氣。其狀之慘烈,惹得其他兵卒紛紛閃避,原本成包圍陣型的隊列瞬間開了個口子。

  威遠侯道:「還是不夠。」

  定國公也道:「且看看吧。」

  早在殷渺渺和歸塵子動手時,他們就看出了她的意圖,知曉她是想來個以彼之矛攻子之盾,故而立刻帶著自己這邊的人退回了光明殿——事實證明這很明智,那邊包圍的禁軍人數眾多,退無可退,可不就被誤傷了麼。

  卓煜聽見了他們的話,但無心開口,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霧氣的中心。

  殷渺渺還沒有出來。

  幸好很快,白霧中心就衝出一條火龍,烈焰驅散了霧氣。殷渺渺走出來,周身一層朦朧的紅光,將霧氣隔絕在外。

  歸塵子眼見不好,又丟出了三張符咒,轉頭就跑。而那幾張符紙一飛到半空中便開始自我燃燒,空氣中響起滋啦聲。

  殷渺渺頭皮發麻,縱身往半空中一跳:「都趴下!」

  話音未落,三張符紙燃燒完畢,轟然炸開。

  光明殿的琉璃瓦被震碎,劈裡啪啦往下掉,兩人合抱粗的柱子開裂,發出令人膽寒的「嗶啵」聲。

  威遠侯護住卓煜:「陛下快走!」

  可來不及了,屋頂開始傾斜坍塌,木頭倒塌,石塊落下,沒一會兒就堵住了出口。

  卓煜捂住口鼻:「往後走!」光明殿是議政之地,建得恢弘大氣,塌了一半沒事,往後跑就是。

  他們有光明殿作為緩衝,尚且有退路,但殿前廣場上集結的人就沒那麼好運了。一開始歸塵子就沒把凡人的性命放在眼裡,殷渺渺又有意削弱他們的力量,現在被那麼一炸,離得近的屍骨無存,離得遠的也被震翻在地,爬不起來。

  此時的歸塵子已經逃之夭夭。

  但殷渺渺不會放過他,她強忍著胸口翻湧的氣血,縱身在半空中飛馳,很快堵住了逃亡的歸塵子。

  歸塵子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兩敗俱傷對你我有什麼好處?」

  「笑話,我放過你,你就會放過我了嗎?」殷渺渺做著深呼吸,飛快行走著小周天,希望能用嘴炮拖延點時間。

  歸塵子惜命:「我和你又沒有深仇大恨,何至於趕盡殺絕?」

  殷渺渺狐疑地看著他:「不是你派人來殺我的?」

  「這都是那幾個凡人自作主張。」歸塵子二話不說,否認了個乾淨。

  殷渺渺冷冷道:「那你為什麼到這凡人界來?」

  「我是……」歸塵子話到嘴邊頓住了,「道友又是為何到此?」

  「你廢話太多了。」殷渺渺說著,再度祭出了紅線。

  歸塵子眼看不能善了,心一橫,取出了一個陣盤,扣上靈石後,他周圍頓時出現了一道光,將他嚴嚴實實地罩了起來。

  火龍一沖上這罩子就被擋了回來,無法穿透分毫。殷渺渺咬了咬牙,改線為點,將靈力集中在一點上進行攻擊。

  兩個人打起了消耗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殷渺渺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體內的靈力在流失,即便有小周天在補充,消耗的速度也太快了。

  但她不能退。一旦收手,她就將成為待宰羔羊,歸塵子不會放過她。修士,可不是什麼以救濟天下蒼生為己任的仁人義士。

  即便她遺忘了修真界的一切,也很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不能退,不能讓。她計算著靈力的消耗,之後默默減少了輸出,做出力有不逮的模樣。

  歸塵子在陣盤內堅持著,他知道只要熬到她靈力用盡就能贏了。汗水流進眼中,他眨了眨眼緩解了刺痛感,驚喜地發現火焰似乎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他精神一震,繼續堅守。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火焰慢慢熄滅了。殷渺渺晃了晃身體,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歸塵子很謹慎,沒有貿然收起陣盤,足足等了十幾息,他才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陣盤,握著劍走了過去。

  她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歸塵子舉起劍,狠狠往下一刺。

  血液飛濺開來,是他自己的。

  因為在他動手的同一時間,殷渺渺將手中的短劍刺進了他的丹田。丹田、竅、靈台是修士的要害,無論哪一個受損,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歸塵子被刺入丹田後,僅剩的靈力瞬間溢散,但他還沒有死,腹部被捅一刀是死不了的,他最多是不能再做修士了。

  就這樣放過他不是不可以……殷渺渺猶豫了一瞬,當她想起這個世界都是凡人之後,毫不留情地砍下了他的頭。

  歸塵子終於徹底死了。

  殷渺渺休息了會兒,開始往回走——她靈力消耗殆盡,不能飛了,真可惜,飛翔的感覺令人著迷。

  她走回了光明殿,托歸塵子的福,皇后的人折損了不少,不再有之前壓倒性的優勢。

  正好葉琉帶著從許州趕來的八百輕騎殺了進來,局勢再度平衡了,而後,歸塵子在酒中下的丹藥失去了藥效,西衛尉臨陣倒戈。

  血將光明殿前的地磚染得鮮紅,隨之又徐徐蔓延到卓煜腳下,浸透了他的鞋。

  沒有不帶血的王座,他只是不能例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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