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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39 PM

誤道者 -【玄渾道章】《連載中》

【書名】: 玄渾道章

【作者】: 誤道者

【內容簡介】:

  在這個神怪遍地的世界經歷了第六個紀元之後,煌煌天夏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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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4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章  大玄曆二月初二

    大福號客船在霧島上停泊了一天,載上了最後一批乘客,在強勁西風的推送下揚帆駛離了港口,向著目的地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隻中層一間單人羈押室內,盤膝坐著一個身穿斗篷,戴著遮帽的人,從陰影下方露出的臉龐上可以看出這是個年輕人。

    羈押室下方狹窄的翻門一開,幾張報紙從外面塞了進來。

    張禦聽著腳步聲走遠,伸手拿起眼前的報紙,多年呼吸法的鍛煉,使得他體魄遠勝常人,哪怕這裡光線昏暗,也不妨礙他閱讀。

    他首先掃了一眼日期。

    “大玄曆二月初二。”

    目光在這上面停頓片刻,他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島報相比,這份報紙只是在一些貨物的價格行情上有些變化,其它地方幾乎是一樣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這也可以理解。騰海海域各島雖然往來頻繁,可受限於相對落後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籠罩一切的天網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個人人依靠營養艙來維持生命,只有意識還能活動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還是鮮活的。

    他把報紙整齊疊好,放在一邊,繼續原來的吐納呼吸。

    被限制活動的這幾天,由於保持著長時間的入靜,他卻是有了一個意外收穫。

    他能感覺到,在船上某個地方,一個物體正散發著奇異的能量,並隨著他的呼吸牽引,一絲絲的被攝取過來。

    而在此之前,這樣的事他還需要通過直接觸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著:“難怪老師常言‘存神在中,虛空即來’,果然是有道理的,看來在達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這些源能吸收乾淨了。”

    他並不是持續不斷的做著這件事,而是每過一段時間就稍作停頓。這是他在這段時間裡摸索出來的訣竅,因為只有這樣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後,外面隱隱傳來了許多孩童的響亮聲音,應該是來自某個下層艙室。他仔細一辨,卻是在念誦一首詩歌。

    聲音雖然稚嫩,可勝在整齊劃一,清亮而有氣勢,內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這是一首《夏風》。

    此世身為天夏人,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大道玄渾乾坤載,天城百萬裂雲來。”

    “赫赫神光耀漢霄,煌煌夏彩築華台!”

    “驕陽欲赤蒸青海,晨啟東方曉太白。”

    “今承人道運蒼黃,萬世頌傳稱盛哉!”

    這個世界曾經歷了數個紀元的更迭,有外來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復蘇。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會從廢墟中崛起,再從興盛走向毀滅,以至於大地上遍佈著諸紀元的古代遺跡,到處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怪物和神明。

    而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發生了改變。

    天夏降臨了!

    據說天夏到來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懸于高穹之巔,以至於當時已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望見。

    而這首詩歌,就是用來稱頌當時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後,為了在破碎混亂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無可避免的與那些神怪和土著爆發了劇烈衝突。

    擁有眾多修煉者的天夏在最開始並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對手,然而隨著戰事的拖延和統治疆域的擴大,也有越來越多的問題冒了出來。

    為了順應形勢的變化,天夏上層對原來的修煉方法進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隨之出現。

    自此之後,天夏修煉者劃分成了兩個群體。

    崇奉新法的修煉者被稱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煉方式的,則被稱為“舊修”。

    而他的曾經老師,就是一位舊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歲時,他的養父替他請來了一位老師,負責教授他舊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難料,因為一些原因,他並沒有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之後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過他現在只是堪堪入了門,這次去往都護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裡學到更高層次的新法法門。

    就在他沉浸於自己回憶中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陣的火槍轟鳴聲,緊接著,一聲悠長沉悶的迴響伴隨著衝破海浪的聲音一起飄蕩過來,並且是在急驟挨近之中。

    只是短暫的沉寂後,就感覺身下的船隻一陣劇烈晃動,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穩住了重心,並沒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聲和喊叫聲在外面響了起來。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門板,輕輕一發力,哢吧一聲,門栓就被頂斷,伸出一手搭住門框,自羈押室裡走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把手上戴著的朱紅色手套緊了緊,這才快步走過長長的間艙,踩著層梯來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呼痛慘叫的人,殘破的怪物屍身淩亂拋灑著,滿地是流淌著的腥臭血液,船衛隊的人正在匆匆奔跑著,時不時還會響起一聲零散的火槍聲。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屍體,認出這東西名叫水嬰,民間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內河中最常見的水怪。

    他幾步走到船舷邊上,往遠處看去,就在那裡,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上方還覆蓋的一層彩色流光。

    這就是使得大福號險些為之顛覆的罪魁禍首,一頭具備超常力量和龐大體型的海怪。

    一頭靈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著大福號最上層的樓臺走了過去,護衛隊正在一名隊長的指揮下救助傷患,一時也沒人顧得上他。

    來到上方,他一眼望見船長石棟樑正在一個衣著剪裁合體的中年男子說話,看去在爭吵著什麼,旁邊還有五六個妝容精緻的女眷,此時正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為什麼不開火?”

    “赫連先生,這是一頭夭螈,是少見的靈性怪物,它的表面有一層靈性外衣,槍炮根本沒用,只會將它激怒,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對付它,而是找出它攻擊我們的原因!”

    張禦聽到這裡,出聲道:“石船首,或許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頭,詫異道:“你是誰?”

    一名護衛看了張禦幾眼,神情一緊,指著他道:“他,他好像是那個被關在羈押室的人!”

    “羈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衛隊,衛隊!”

    底下的護衛隊長聽到呼喊,反應很快,立刻帶著一隊人沖了上來,把張禦團團包圍住,一把把火銃也是指向了他。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張禦平靜的站著。

    石棟樑拍了拍身前護衛隊長的肩膀,示意後者讓開。他看向張禦,道:“你是那個因為與異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來的張少郎?”

    張禦道:“是的。”

    中年男子還是十分緊張,道:“禁物?什麼禁物?不會是都護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來。”

    張禦看他一眼,雙手拿住帽沿,向後掀開。

    “謔……”

    在場所有人,無論男女,在見到他面龐的那一刻,都是從心底發出一聲驚歎。

    他們很難想像出來,世界上竟有長得這麼好看的人,一個個都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直看。

    張禦面對眾人的注視,神情自然,沒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師對他的評價是“氣清神秀,謫仙之表”,這裡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還有就是五年吐納術修煉下來,氣質上發生了較大的轉變。

    石棟樑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幾眼,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肅然道:“張少郎,你說你知道這頭怪物找上我們的原因?”

    張禦點了點頭,道:“剛才我走過來時,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嬰的屍體……”

    他話還沒有說完,那個中年男子就叫了起來:“對,是水嬰!肯定是為了這些水嬰!”他沖著那些護衛隊員喊道:“你們為什麼不趕走它們?是你們引來了這頭怪物!”

    護衛隊長壓抑著胸膛中的怒氣,道:“赫連先生,水嬰是一種食人怪物,而所有對乘客造成生命威脅的事物,我們船衛隊都有責任清除!”

    石棟樑打出一個手勢,阻止了兩人的爭論,沉聲道:“先聽張少郎把話說完。”

    張禦道:“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瞭解不少怪物的習性。夭螈這種怪物在得了靈性後,會有意識的鍛煉自己的幼崽,它們會把受到自己驅使的水嬰趕到一個地方,讓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這個過程中,水嬰既充當了幼崽的護衛,同時也是它陷入困境後的食物。”

    石棟樑猛地抬頭,看向張禦,道:“張少郎是說,這頭怪物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點放在了大福號上?”

    張禦點頭道:“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並不以人為食物,這怪物應該聽到了火銃聲,擔心自己幼崽的安危,這才有了後面的撞擊大福號的舉動。假如我們能把幼崽及時找出來,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機會避免和這怪物直接衝突了。”

    “趕快去找!”

    石棟樑立刻下達了命令。

    護衛隊長道:“父親,我去!”話音才落,人已經疾步往樓下沖去了。

    夭螈在衝撞了一次大福號後,沒有再進行類似的動作,但也沒有離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遊弋,不過能看得出來,它似乎越來越焦躁了。

    眾人提心吊膽的等待著,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號那時是不是還頂得住。

    大約過去半刻,隨著急切的腳步聲,護衛隊長帶著一名船員趕了回來,後者手中抱著一個包布裹著的東西。

    中年男子搶了上去,兩人火急火燎地問道:“怎麼樣?找到了麼?是不是你手裡的這個?”

    那船員緊張不安的將手中的裹布打開,裡面露出了一頭長著蜥尾,渾身光溜溜沒有鱗片,顏色深紫的小東西,此刻正在那裡奮力掙扎著。

    護衛隊長道:“我們在雜物室找到了這小東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揮舞雙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裡去!”

    可就在這時,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幾下,甩動來去的長尾陡然繃緊,短短幾個呼吸後,就一下鬆弛了下來,頭部朝下方耷拉著,一動不動了。

    船員身體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它,它好像死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章 大道之章

    “死了?怎麼可能?剛才還好好的,一定是裝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這個結論,他推開石棟樑跨步上前,撥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腦袋,又使勁來回拍打了幾下,可這小東西沒有任何反應。

    石棟樑也是上去檢查了一會兒,沉聲道:“不是裝死。”

    這無疑是一個最壞的消息,所有人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裡一名淑女當場暈了過去,頓時引發了一陣慌亂的驚呼,不過這時候已經沒人顧得上她們了。

    張禦走到那船員面前,伸手將他懷裡的幼崽接了過來,他拎著尾巴檢查了一下,這小東西身體上沒有傷害,看不出具體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還有辦法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頭髮淩亂,兩眼通紅的沖到張禦身邊,“有什麼辦法你就快說啊,你要什麼?只要我能拿出來的,都可以給你!全都給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張禦考慮了片刻,抬起頭迎上眾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道:“我儘量一試。”

    他將幼崽捧著,來到欄杆邊上,面對著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發出了一種悠遠高亢的聲音,但又帶著幾許歡快調皮的意味。

    沒有多久,海裡也是傳來了一股聲音,比起他的聲音,厚重沉悶,好像是從幽深的海底傳遞上來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看起來,就像是他在與這頭怪物對話。

    而就在他發出那種聲音後,那圍繞船隻遊動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現時,已是遊到了較遠的地方,在那裡時隱時現的徘徊著。

    石棟樑吃驚中帶著欣喜,“張少郎,你能與這怪物交流?”

    張禦搖頭道:“我只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聲音,讓這頭母螈以為幼崽還安然待在船上,這樣它暫時就不會攻擊大福號了。”

    他看著石棟樑,道:“石船首,這裡應該距離首府不遠了,我會盡最大努力安撫住這頭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號進入旦港,那就安全了。”

    石棟樑低頭想了想,道:“張少郎,你有十成把握麼?”

    張禦道:“我只能盡力而為。”

    石棟樑沉默了下去。片刻後,他抬起頭來看著張禦,沉聲道:“張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這頭巨夭螈的話,我們或許可以用另一種辦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給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島嶼上,這樣大福號就能平安去往首府,我們到了那裡後,會設法找到人回來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這個主意好,不如……就這樣?”

    護衛隊長嘴巴張了張,看向張禦,再看向石棟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石棟樑對著張禦鄭重一揖,道:“抱歉了,我知道這麼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為大福號船長,我必須為全船的乘客負責,如果我能自己做到這件事,我一定毫不猶豫站出來,可是現在。只能拜託張少郎你了,你放心,到了首府,我絕不會棄你不顧。”

    他指了指護衛隊長,道:“我會讓我的兒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張禦看得出來,石棟樑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為了防止他萬一失手,或者沒有堅持到船隻入港就出事了。

    作為船長,這個考慮沒有問題,可是如此一來,危機就轉嫁到了他個人頭上。

    當然,石棟樑讓自己的兒子跟隨他,那就是表示願意和他一起承擔危機,哪怕是最壞的結果。

    這短短片刻間,他考慮了許多。

    當目光再次掃向那頭夭螈的時候,他心中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開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個人,夭螈會將我認作幼崽俘獲的獵物或是玩具,要是多了另外一個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獵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風險,只是石船首,我希望你們能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他頓了頓,“包括那個‘禁物’。”

    “沒有問題。”

    石棟樑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他吩咐一聲,立刻有船員下去取東西。

    興許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歉疚,他又鄭重承諾道:“張少郎,我向你保證,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會記錄在你的路貼上。”

    張禦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謝了。”

    沒有多久,船員就將張禦之前帶上船的行禮和物品都拿了過來。

    張禦檢查了一下,所有東西都在,沒有遺失損壞,他先從行囊中抽出一柄連鞘夏劍,拔開看了看,重又歸鞘,將之握在手裡。

    隨後,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神像頭帶鳥羽冠,唇厚鼻大,佔據了整個雕像的二分之一,看著十分醜陋怪異。

    這就那個“禁物”。

    這東西是他登船後從一個乘客手來買來的。

    可沒想到,這傢伙實際是一個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個神明的形象。東西還沒到手,船上的護衛隊就闖了進來,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來。

    此刻他站在這裡,就覺有一股微弱熱流自上面傳來。

    或許他現在並沒有進行呼吸吐納的緣故,所以感覺上反而沒有之前在羈押室裡那般強烈了。

    就在他檢查自身物品的時候,大福號在石棟樑親自掌舵之下,向著偏南一點的方向行駛過去。

    不到半個夏時,眾人視界裡浮現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護衛隊長走過來,道:“張少郎,前面暗礁遍佈,大福號無法再靠近了,你只能在這裡下船了。”

    張禦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道:“好。”他把遮帽戴了起來,遮住了臉容,道:“我能堅持到明天早上。這是最樂觀的估計了,希望你們能及時趕到。”

    護衛隊長一抱拳,無比鄭重道:“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張少郎,我知道這麼說或許有些不近人情,萬一……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誰麼?”

    張禦看了眼遠處的礁石,考慮片刻,才道:“我會在這片島礁上留下一些東西,希望到時用不到。”

    護衛隊長神情認真道:“我記下了。”

    張禦在大福號船副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大福號放下的舢板,帶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搖動船槳,在眾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過去。

    這裡距離岸礁並不遠,沒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塊礁石上站住後,他托著夭螈幼崽,朝著大海方向,口中又發出了一陣與方才類似的聲響,夭螈的立刻被吸引過來,並開始圍著島礁打轉。

    大福號上諸人見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大喜不已,他們沒敢多作停留,趕忙滿帆使離了這片海域,繼續向東而去。

    張禦看著大福號的身影逐漸消失了在海平面上,他實際並不擔心沒有回援,因為騰海海域的貿易十分重要,都護府是不會允許這麼大的威脅存在海上的,接到上報後,一定會趕來剿滅這頭怪物。

    唯一可慮的是,他最多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而都護府從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當中很難說會耽擱多少時間,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這裡。

    他凝視著海上那個巨大的脊背,緊握住了劍柄,“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

    他曾親眼見過自己的老師一劍刺死過夭螈,在此過程中沒有動用任何屬於修煉者的力量,只是將人本身就具備的能力運用到了極致。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現這一過程。

    只是他的老師是一位修煉者,就算這樣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別的方法殺死這頭怪物。

    可他哪怕修煉幾年,本質上還只是一個凡人,並沒有失敗重來的機會。

    所以,他還需要一樣東西的説明,用以增加勝算。

    他於心中呼喚了一聲,身邊三尺之內,一圈只有他自己才能望見的光幕浮現出來,裡面有數個形如篆刻章印的圖形。

    這些章印並非方圓齊整,而是以異形印居多,呈現出陰刻白文之象,筆劃邊緣之中還帶著些許齒痕殘缺。

    這裡每一枚章印,都對應著他在修煉過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為。

    而承載這一切的,被稱為“大道之章”。

    新法修煉者,也即是“玄修”,就是依靠閱讀此物來進行修持,從而有別於舊時的修煉者。

    他此時心意內感,就在自己身軀之中找到了一團光明。

    這是“神元”,可以看作是一個人精氣神的聚合,也是通過一定的方式積蓄出來的。

    假如說“神元”是池水,那麼人體就是一個大池。

    現在他只要將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個章印之中,那麼就能提升其所對應的能為技巧。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寫著“劍馭”兩字的章印。

    要想殺死一個強大的對手,武力似乎是第一選擇。

    只是他考慮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並不完整,而劍技是一種既需憑藉力量速度,又要依靠技巧經驗的東西,那是身體素質及精神上的整體進步。

    現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只能增加自身對劍的適應和運用能力,總體的提升十分有限。

    鑒於他和夭螈之間巨大差距,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他目光很快從這上面掠過,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章 劍上雷音

    這枚章印上刻著“雷音”二字。

    張禦會好幾種靈性生物的發聲,這主要是跟隨老師歷練修行時,為了應付各種危險自行摸索出來的。

    他老師見他在這方面十分有天賦,就傳授給了他這門“雷音”之術。

    這只是一門用呼吸來模仿雷聲的法門,本身不具備什麼威力,只能用來震懾對手的心神。

    而靈性生物很多是十分懼怕雷聲的,夭螈更是依靠聲音來辨別目標的,這門能為正好有所針對。

    只是以他擔心以自己目前的造詣,並不能對這頭夭螈造成太大影響,所以有必要對這方面加以提升。

    他呼吸幾次,待心神安定下來,這才以意念引動神元,往雷音章印之中填入進去。

    那章印瞬間亮了起來。

    恍惚之間,他感覺自己正在經歷一場蛻變。

    原先對這一法門理解不透徹的地方,隨著神元的投入,竟是陸續變得清晰起來。

    與此同時,伴隨著他的一呼一吸,有一股力量在身體內部逐漸醞釀著,可偏偏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感,這就好似烏雲聚來,等待著無邊巨響迸發出來的前一刻。

    只是這樣的成長也是有代價的,隨著這個技巧的提升,他幾年來積蓄的神元減少到了只剩淺淺一層。

    不過……

    他摘下手套,將那尊神像從行囊中拿了出來,這樣的直接接觸,使得原先感受到得那股暖流頓時變得強烈了數倍,化作滾滾熱浪,順著他的手掌沖湧入了身軀之內。

    此時此刻,他那原本已經幾近乾涸的神元竟又是奇跡般生出,並在源源不斷增加著。

    若是仔細看,能發現他的眼眸深處有閃電般的光亮在微微泛動著。

    早在學會新法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可以從一些獨特的物品上獲取某種能量,用以補充神元。

    這種能量,和他前世遇到的一種被稱為“源能”的東西十分相像,他也是因為偶然接觸到了這種東西,才有了這一世的生命。

    只是蘊含“源能”的物品很難遇到,迄今為止也只找到過三個,這裡面就包括了眼前這座異神雕像。

    隨著逐漸吸取,那神像之上傳來的熱量越來越少,最後整個雕像好似當中經歷了千百年的歲月,他只是輕輕一捏,就化為無數碎屑灑落下來。

    此刻再觀,經過這次補充,神元大概恢復了一半,並沒能夠補充完滿。

    可他並不覺得失望,加上之前陸陸續續從神像上攝取到的,這次收穫比以往兩次加起來還要多。

    這次留下來孤身吸引夭螈雖然較為危險,可現在看來完全是值得的。

    雷音之術的提升,使得他多了幾分底氣,可要是真的與夭螈對上,那還需要選擇一處對自身有利的地形。

    他腳下邁步,在這片礁石群中來回走動著,差不多有一個夏時後,尋到了一處比較符合心意的位置。

    這裡的礁石群排列很不規整,先是由高到低,再是由低到高,中間一段正好形成一個內陷的凹坑。

    他站在靠內一端的高點,可以將海上的情形一覽無餘,而從海中望過來,視線裡是望不到當中這一段的。

    “就是這裡了。”

    這時海面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高亢渾厚的聲音,將海水湧動的聲音完全壓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又要發出回應了。於是托著幼崽走前兩步,對著海上發出一聲長音,或許是因為雷音技巧的提高,聲音也是顯然格外充沛有力,與一頭健康活潑的夭螈幼崽幾乎沒有分別。

    對面再沒有動靜傳來,顯然夭螈又一次被安撫了下去。

    他看了眼天色,這應該是母螈入夜前最後一次發聲。明天破曉之時,可能就是見分曉的時候了,

    他看著愈加昏暗的天穹,拉了拉斗篷,盤膝坐下。

    儘管這個時候夭螈通常是不會上岸的,可他沒有因此放鬆,仍然隨時準備著應付突發狀況。

    伴隨著濃重的夜色到來,天與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手持夏劍,在沉默中靜靜等待著天明。

    一夜很快過去。

    伴隨著天邊曉光出現,張禦睜開了眼睛。

    他的面前是波湧不息的海面,一道紅霞自海天的間隙中溢出,頑強的沖入了那渾成一片蒼青色中,似是在努力的將它們分開。

    在這黎明到來的時分,夭螈在浪潮中發出了陣陣聲響,

    他也是及時模仿出了幼崽的聲調,可是這一次,卻並不像前面幾回那樣順利,對面的聲音卻是遲遲不停,似是一直在催促著。

    他知道,相隔一天,單純的聲調已經不可能讓對面這頭怪物滿意了,如果幼崽不能及時回到母螈的身邊,那麼它一定會上岸來找尋的。

    可是直到此刻,救援的船隻還沒有趕到。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現在就採取行動。

    他果斷將那幼崽拋在了一邊,把夏劍橫擱在膝上。

    片刻之後,伴隨著他的呼吸,劍身也是發出了輕微的震顫,人與劍之間好似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

    這把劍是他的老師贈給他用以防身的,作為舊修,這位還保持自己祭煉劍器的傳統。

    而作為一柄劍器,它有著斬開普通靈性生物靈性表層的能力,這也是他敢於對夭螈下手的真正憑恃。

    不過,他只有一擊的機會。

    在接連幾次呼喚都是沒有得到回應後,夭螈那渾厚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急躁,越來越沉悶,不停震動著海水,礁石上到處都是晃蕩的回音,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張禦神情冷峻,緩緩持劍站起。

    在他的注視中,那沉在海面下的龐大陰影逐漸接近了礁石群,而後緩緩抬升向上。

    這一頭龐大的怪物終於露出了真容。

    先是扁平的被堅硬骨膜包裹的頭部離開了水面,它眼瞼上翻,露出了凶冷的黃色眼瞳,而後是狹長厚實,充滿力量感的軀幹。

    隨著它的上浮,大片大片的海水從光滑的身體表面流泄下來,砸在附近的礁石和海面上,一圈七彩的虹光縈繞在它四周。

    怪物粗壯的前肢上移,發出一聲震響,強勁的足趾穩穩攀住岩石,帶動著身體向上挪動,隨著那巨大的體型逐漸顯露,也帶來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張禦一動不動,任由身上的斗篷和遮帽被海上吹來的勁風鼓動著,朝陽灑下的晨光披在了他半邊身軀上,手中虛虛握著的夏劍仿佛被融入了進去。

    此時夭螈除了長長尾部還埋在海水中,大半個身子此刻已經來到了陸地上。它的下頜底部緊緊挨著礁石,平平向前移動著,這是為了方便感覺外部的震動。

    可是在翻過第一塊高起如梁的礁石後,後方的石塊卻是忽然低矮下陷,這使得它不得不垂下腦袋向前爬行,這個時候,它不可避免的將自己一部分背脊和完整的頭顱上部暴露了出來。

    張禦眼神一凝,他久候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於此時忽然發出一聲大喝。一股力量從胸腔裡,從身軀的每一個角落中釋放出來,並伴隨著滾動的氣息,在島礁上空爆發出了一聲雷霆般的巨響!

    夭螈身軀一頓,有一絲不知所措。

    就是現在!

    張禦身體微微前傾,面部埋入了遮帽的陰影之中,重心壓上的同時,腳下猛然一個發力,驟然從極靜轉到極動。

    刷的一聲,他整個已是飛射出去!

    那件斗篷卻被留在了原地,在保持著了片刻的滯空後,才被自然力量牽引著落向地面。

    這個時候,一道海浪過來,狠狠拍在了兩者之間的礁石上,轟隆一聲,高湧的浪頭一時隔絕了雙方的視線。

    在浪潮還未徹底落下之時,張御前沖的身影一下從裡撞了出來,帶著冰冷四濺的水珠,擎劍在手,躍身而起。

    在旭日的照耀下,他高舉的利刃如從光芒之中誕生,帶著一道充滿力量與美感的弧線,驟然撕開那層泛著七彩的靈性外衣,斬入了這頭怪物的顱腦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46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3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章 神尉軍

    張御一劍得手,雙腳同時踏上夭螈的頭顱,借著沖勢雙手握柄向前一推,就將劍刃深深送入了進去!

    他能夠感覺身下這頭怪物的全身肌肉正在猛烈抽搐著,於是緊緊握著劍柄不放手。

    在經過一陣長久的顫動後,這頭怪物終於安靜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再沒有什麼動靜生出,似乎事情已經結束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下方猝然襲來,卻是這頭怪物的背脊猛地拱起,龐大的身軀也是往天上蹦跳起來!

    張御應變極快,立刻身軀一俯,把重心壓低,握劍之手更是緊了幾分。

    這頭夭螈往上足足竄升有了三四丈高後,似終於釋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力,渾身一松,從半空中無力的墜落下來,轟的一聲,重重砸落海浪與礁石之間。

    張御有著夭螈的身軀為緩衝,在掉落下來時並沒有受到什麼衝擊。他這次又等了許久,確認這怪物的確已經死了,繃緊的精神這才鬆懈了下來,周圍的海浪聲隨之一下湧入了耳中。

    他自夭螈的頭顱上站立起來,徐徐呼出一口長氣。

    這時夭螈身上原本閃爍奪目的七彩霞光已經黯淡下去,生命的流逝,也使得靈性外衣為之褪去。

    他想了一想,伸手按在那厚實的背脊之上,仔細的感受著,看是否能在這頭怪物身上找到源能的的存在。

    可結果是否定的。

    他也不覺得失望,這次成功渡過了生死危機,以普通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對他來說已然是一個極大收穫了。

    他伸手拔出夏劍,抬頭看了看已然升起的朝陽,心中思忖:“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稍候到來的一定是都護府治下神尉軍。”

    他聽老師詳細說過神尉軍的來歷,在天夏到來的第一個百年之內,為了應付各個地界上層出不窮的神怪,舊修將捕獲的土著神明的力量剝離下來,用秘法祭煉成了一件件“神袍”。哪怕是普通人披在身上,只要經過一定的訓練和調教,就能擁有部分土著神明的能力。

    這些人最早是做為天夏中下層力量的補充,但後來隨著作用越來越大,也就分離出來,成為了單獨一支尉軍。

    可是據他所知,東庭都護府神尉軍在百年前的確堪稱精銳,每一個尉卒都是經過了嚴格的挑選,從出身到來歷都十分清白。

    可自從六十年前那一場大戰後,情況卻是大不一樣了。尉卒來源複雜,紀律比起已前已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知道面對這樣的神尉軍會有什麼情況發生,所以要做好一手準備。

    他先去將甩落的斗篷撿回,重新披上。隨後回到了之前小舟登陸的地方,稍作尋覓,就在附近一塊礁石上刻下一行字:

    “大玄曆二月初二晨,御斬夭螈於此!”

    這不是為了炫耀武力,而是為了留下一個證據。

    他來到存放食水的地方,簡單洗漱了一下,再飲用了一點清水,裡面的乾糧則分毫未動,只是從斗篷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倒出數枚丹丸吞服下了去。

    待回復了一些精力,他找尋了一處視角合適的高點,從斗篷的內夾中取出一本小冊和炭筆,將四周的景物和夭螈都是仔細描摹下來。

    直到一本小冊畫滿,他才停手,收拾好了東西,找了一處堪堪避風的位置,便又開始了呼吸法的訓練。

    到了臨近日中的時候,他忽有所覺,幾步來到夭螈頭頂之上,向東眺望海面。

    遠方的海面之上,出現三艘戰船,呈品字形排列,向著礁群方向駛來,高聳的桅杆上掛著兩種旗幟,東廷都護府神尉軍的烈光旗還有騰海安巡會的八角海星旗。

    救援終於來了。

    行駛在最前方威角號上,一名負責瞭望的船員一指前方,驚呼道:“看那邊!”

    由於視線問題,很多人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直到船隻逐漸靠近,才不自覺的露出了一臉震撼。

    一頭巨大的怪物伏臥在島礁之上,尾部則有一半陷在海水中,可以直觀的看到那令人恐懼的體型。

    而在怪物的頭顱之上,有一個年輕人正持劍而立,斗篷隨風飄拂著,在天陽照耀之下,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似若仙真,神采攝人。

    這樣的景象給人的視覺衝擊無疑是極大的。

    右船船首上,站著一個身著圓領寬袖便服,頭戴襆頭,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不覺上前幾步,指著前方,向身邊人問道:“你來看,那位莫非就是張少郎麼?”

    身旁的人眼力甚好,看了片刻,道:“回主事,就是他。”

    中年男子道:“我記得大福號路貼上,寫明他是一個天夏人?”

    身旁人老實道:“石棟樑是這麼記的。”

    中年男子凝視著夭螈上方的人影,道:“稍候你記著多盯著點,別讓神尉軍的人亂來。”

    身旁人道:“主事放心。”

    張御看著這三艘船緩緩接近,來到礁島附近後,就有一個人從船頭一躍而下,朝著他這邊渡海飛來。

    他眼力勝過常人,能夠看得出來,這人腳下實際是有水浪承托著的,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淩空飛遁。

    再觀察了一下這個人的穿著,勝疆衣、且良飛翅冠、塵香袋、踏山靴,這些都是神尉軍的標誌性服飾。

    來人很快來到了近處,先是繞著夭螈龐大的體軀轉了一圈,這才足尖虛點水浪,緩緩升至高處,飄懸在那裡,負手看著張御,道:“我是東庭都護府治下,神尉軍隊率喬盞,這頭夭螈怎麼死的?”

    張御平視過去,道:“是我所殺。”

    喬盞盯著他看了許久,目光挪到他手邊的夏劍上,道:“你的劍,拿給我看一下。”

    張御不卑不亢道:“喬隊率見諒,師長教誨,劍乃性命交托之物,須臾不能離身。”

    喬盞深深看了他一眼,身軀一轉,就往戰船上回返。

    沒多久,就見一艘小舟從戰船被放了下來,劃槳行駛到了礁岸邊,一個役從打扮的健碩中年人走了上來,他朝著張御作揖道:“是張少郎麼?在下明乙,石船長特意關照我來接應少郎。”

    張御合手一禮,道:“有勞費心了。”

    明乙趕忙道:“哪裡,哪裡,少郎言重了,還請先上舟來吧,船上有一位貴人想要見你呢。”

    喬盞踏浪回到了主船上,正要回到艙房,一個身形矯健的英俊年輕人擋在了面前,他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道:“隊率,這一頭夭螈可是一個大功勞,只要殺掉礙事的人……”

    喬盞皺了皺眉,警告他道:“蘇匡,別多事,現在可是都護府士議期間,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們,我不准你亂來。”

    蘇匡無所謂道:“可他只有一個人,這裡又是海上,殺掉了誰又能知道?“

    喬盞冷冷道:“船上可不止一個人。”

    “那就都殺掉好了。”蘇匡像說著一件無比普通的事,同時往外走去,“隊率要是覺得麻煩,那就由我來做。”

    喬盞伸手一把將他推了回去,沉喝道:“你給我冷靜些,普通人可幹不掉靈性生物,而且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背景?”

    “那又怎麼樣?”蘇匡雙臂張開,臉上帶著一絲扭曲的狂態,道:“在東廷都護府,誰又會為了一個死人來和我們神尉軍作對?”

    喬盞沉聲道:“這次趙相乘也跟來了,他身邊不會沒人保護,你想讓他抓到我們的把柄麼?到時我饒得了你,幾位軍候也饒不了你!”

    蘇匡目光閃爍了幾次,最後像是放棄了,道:“好吧,這次就聽你的。”轉身走了幾步後,他忽然像想起什麼,回頭咧嘴一笑,道:“隊率,我看得出來,你也想這麼做,何必忍得那麼辛苦,順從自己的心意多好?”

    喬盞看著他離去,一直沉默著。

    他承認,蘇匡提議的時候,他最初也有些蠢蠢欲動,但是又被克制了下去。他畢竟是正經考入到神尉軍中的,有著自己的操守,與蘇匡這類人是不同的。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間艙自語道:“你不明白,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堅持,屈從於力量,只會被力量所駕馭。”說完這句話後,他就離開了這裡。

    在他走後,間艙裡陰影蠕動了一下,蘇匡從中走了出來,他雙手環抱倚在艙壁上,摸著下巴,像在琢磨著什麼。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章 安巡會

    張御乘坐明乙的小舟離開了礁群,又在他的引領之下,登上了其中一艘名喚棘心號的戰船。早就有一名中年男子帶著幾個隨從等候在這裡。

    他觀察了一下這位明乙口中的貴人。其人大約四十上下,寶藍色襴衫,頭梳髮髻,插著一根烏木簪,髭須修飾的乾淨齊整,精神飽滿,瀟灑而有氣度。

    明乙介紹道:“張少郎,這位是安巡會的趙相乘趙主事。“

    張御合手一揖,道:“趙主事。”

    趙相乘此刻方才看清楚張御的相貌,心中也是不由得驚歎。這時他留意到了張御手邊的夏劍,忍不住道:“那頭夭螈莫非是少郎所殺?”

    張御道:“僥倖而已。”

    趙相乘得到了肯定回答,心中翻騰不已,安巡會的主要職責就是清理各島航線上的海盜和異怪,他可是非常清楚靈性生物的厲害的,他剛才已經從身邊護衛那裡得到確定,張御就是一個普通人。

    很難想像,一個不具備超常力量的年輕人能做到這種事。

    他正色道:“張少郎,大福號是我名下產業,船沉了可以再造,人命丟了卻難以挽回,在此我卻要謝你救了全船的人性命。”

    說著,他鄭重一揖。

    張御回了一個謙禮,道:“我也只是自救罷了。”

    趙相乘笑道:“張少郎謙言了,行從心,心從性,一個人的真正品性往往連自己都是不清楚,只有危難關頭才看得出來,你之作為,足稱君子。”他這時似想起了什麼,頓了頓,道:“冒昧問一句,張少郎,你可是夏子麼?”

    張御道:“在戶檔記錄上,我父母都是夏人。”

    都護府成立後,有不少土著歸附了天夏,他們與夏人結合後所生下子孫後代都護府自然也都是入了夏籍。不過只有父母都是夏人的,才可被稱呼為“夏子”。而本土那處更為嚴苛,要往上數三代才能算。

    “果然是夏子。”趙相乘神情更見和悅,他雙目注視著張御,緩緩問了一句:“張少郎,你覺得……天夏還在麼?”

    明乙自上船後,一直站在一邊,聽到這句話,他也是抬頭看向張御,似想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

    張御一轉念,六十年前,濁潮的到來使得東庭都護府與本土斷絕了聯繫,雖然都護府幾次試圖傳遞消息,可都是石沉大海。

    現在很多人懷疑,天夏已經不存在了,就像之前數個紀元中崛起的文明一樣,被淹沒在了這場浩劫之中。

    他也是看向兩人,十分肯定的回答道:“當然在。”

    趙相乘訝異道:“哦?你為何如此認為?”

    他見過不少人對天夏的存在抱有希望,同樣有見過不少人持著悲觀態度,可很少見到這麼肯定堅決的答覆。

    張御語聲平靜道:“因為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

    趙相乘一怔,好一會兒,他雙目放光,用力點頭,道:“說得好!說得好啊,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他側身一請,道:“張少郎,來,我此前已命人備了一個宴席,還請務必賞光!”

    張御欣然應下,就就跟著他往客艙行去。

    就在這時,兩人忽然看到海上有一艘艘小船向著礁群那裡駛去,顯然是沖著那具夭螈屍體去的。

    趙相乘腳下微頓,轉頭道:“張少郎,這頭怪物是你斬殺的,你準備怎麼處置?”

    靈性生物價值不菲,筋骨皮膜可以拿來製作兵械,內臟脂肪大多能來製藥熬油。而且都護府上下有許多人深信,食用靈性生物的肉就能從中獲取力量,往往一出現在市面上就被人搶購一空,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

    張御先前就過考慮這個問題,他道:“我記得都護府對靈性生物的繳獲有明確法令?”

    趙相乘道:“是有這個法令,只要能證明是靈性生物是你自己斬獲的,三成歸繳獲人,五成歸公庫,剩下兩成歸則地方耗用。不過這片礁群不再任何一個島嶼的轄界之下,也就不用算地方耗用了。”

    張御拱手道:“按照都護府六十年前定下的文約,只要是騰海海域,都應該算在諸島轄界之下,請趙主事將兩成代我轉交給諸島君長。”

    趙相乘略略思索,道:“我知道張少郎的顧慮,也好,那我就代各位君長受領了,如果張少郎不方便,你那五成我也可以給你代為處理,到時具體如何結算我們再作商議,你看怎麼樣?”

    張御也不客氣:“那就一併有勞了。”他現在並沒有管道處理這頭夭螈,還會平白引來覬覦,交給趙相乘是最為穩妥的。

    兩人交流完這件事,就來到了棘心號採光最為充足的上層樓艙內。

    張御在外隔間解下鬥蓬,就有侍女端上一隻銅盆,再有一人拿著長嘴壺過來給他注水淨手,用手帕擦拭乾淨後,才轉過屏風,到了里間。

    這裡主客之席已是擺好,餐案上鋪著紅綢,上面擺放著光澤潤潤的白玉盤盞,洗淨的牙箸、匕勺、小碟;席後各有一個青色的竹木架,掛著擦拭用的汗巾布帕,案叫位置還有一個高腰瓷盂。

    這時有隨從上來一揖,頭壓的很低:“客人,宴不見兵,還請解劍。”

    趙相乘就一揮手,“今天是我宴請張少郎,又在船上,就用不著那些俗套的禮數了。”他轉回身來作勢一請,道:“張少郎,還請入座,出來匆忙,置備簡陋,莫要見怪。”

    張御客套一句,就隨他入了席。

    這個時候,骸骨島礁之上。一群人正圍著夭螈的屍體指指點點,這裡距離首府只有一天路程,他們也就省卻了分割的步驟,準備掛上鉤索,將這頭巨怪直接拖回去。

    喬盞來到這裡的時候,一堆人正在忙碌,他對著一個青衣老者道:“王檢斂,怎麼樣了?查出這頭怪物的死因了麼?”

    王檢斂瘦小精悍,雙眼有神,他現在顯得異常亢奮,拉住喬盞道:“隊率,來,你來看這裡。”

    他用手對著夭螈的頭部比劃了一下,“劍是從這裡斜刺進去的,從中間精准無比的將大腦剖成了兩半,除此外並無別的傷口,可以說是一劍斃命,出手的人肯定十分瞭解夭螈的身軀構造,而且那把劍一定很特別,不然切不開那層靈性表層。”

    喬盞暗暗心驚,這夭螈體長至少超過十丈,面對這麼大靈性生物,就算是他拿著這種利器,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做到這一點。

    他很肯定張御沒有超過常人的極限,以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而且還沒有動用槍炮,這算是開了先例了吧?

    這一刻,他不禁起了愛才之心。

    隨即他想到,自己要是能把張御拉入神尉軍,那功勞不也能算是神尉軍的了?

    這念頭一起,他心中大動,只是操作上有些困難,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

    他摸著下巴的胡茬琢磨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一個主意。

    棘心號樓臺客艙內,役從先是端上了一道點心,待擺上案後,低著頭,躬著身退了下去。

    張御目光落去,見面前的黑釉碗底之中,一隻只白麵小團在裡湯水裡輕輕滾動著,看著分外玉雪可人。他用匕勺舀起,嘗了一口,霎時清香滿頰,那軟糯之中還帶有一絲微甜。

    趙相乘笑道:“這是香玉丸,香島上有名的點心,可合張少郎的口味麼?”

    張御放下匕勺,道:“甚好。”

    待兩人把點心吃完,漱口過後,侍從上來撤下,這才把一道道正菜奉上。

    趙相乘道了一聲請,兩人才各自舉箸用食,席間無語。

    待到進食完畢,主客兩人各自去隔間梳洗,再度回到席中後,案上已是端上了一碟碟小巧蔬果,還有一杯芳香沁鼻的消食茶。

    趙相乘捧茶小抿一口,隨後放下,坐正身軀道:“張少郎,不知你對我們安巡會瞭解多少?”

    張御道:“有過些許聽聞。”

    他跟隨老師遊歷的時候,曾見過安巡會的成員,這是海上諸島的私立武裝。這個組織儘管不是都護府治下的衙署,背後卻涉及到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結合體,裡面還涉及到了外島與都護府的博弈。

    趙相乘試著道:“不知張少郎可有興趣加入巡安會?我可做你的引薦人。”

    張御婉拒道:“多謝趙主事,我到首府只為進學,暫無其他想法。”

    趙相乘略覺惋惜,道:“既然張少郎不願,我也不勉強你。只是少郎你可知道,你單獨殺掉了一頭夭螈,這不是什麼小事,要是有人幫你運作,送入功名冊錄裡,那麼你就能評功為‘士’。”

    張御對東廷都護府的律法和爵祿是十分清楚的。

    “士”是民爵的第一級,成為了士,就不再是單純的民了,而是有了參議諫言,入府為吏的權利。

    可實際上這並不容易做到。

    民爵的評功,一般由都護府核實之後授予。但要是被評之人自身沒有足夠的資源和背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相反要是由地位較高的人來舉薦,那就有較大概率通過。

    他道:“此事不易為。”

    “是不易為。”趙相乘承認這一點,他露出幾分誠摯之色,“張少郎,你之前所為我很是欽佩,試問你這樣的君子不為‘士’,又有誰人可為‘士’呢?我為會你運作這件事,只是你需耐心等待。要舉一個‘士’並不是簡單的事,今年的士議,我們並沒有做好準備。”

    張御這次沒有回絕,點頭道:“那就多謝主事了。”

    要是有士的身份,很多事來做起來方便,包括許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了,還能查閱到很多不公開的典籍文檔。

    這一場宴席過後,賓主盡歡。

    張御藉口疲累,就先去了客艙休息。

    趙相乘感歎一聲,道:“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我安巡會該多好。”

    明乙道:“主事好像很看重這位張少郎?”

    趙相乘眼望窗外遼闊碧海,道:“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幫他麼?不是因為他救了大福號全船人的性命,也不是因為他殺死了那頭夭螈,而是像他這樣英才,才是天夏的基石,天夏正是由無數這樣的年輕人支撐起來的。“

    明乙道:“可現在只有都護府啊。”

    趙相乘堅定言道:“是的,現在只有都護府,可是濁潮將退,等著吧,用不了多久,天夏的光芒又會再度照耀到安山之巔的。”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章 日月轉則瑞光出

    張御來到棘心號的客艙中,發現自己落在大福號上的行禮都被擺在了這裡,外面還套了一層布罩,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檢查了一下,並未缺少什麼,也沒有被人翻動的跡象。其實這裡面除了幾本他以前描摹下來的異怪圖本,也沒有什麼特別有價值的東西。

    待重新收拾好後,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趙相乘方才對自己的招攬。

    平心而論,進入安巡會也有不少好處,可過早的打上一方標籤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學習新法,同時尋找到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暫時還並不想捲入騰海諸島與首府之間的權利鬥爭中。

    當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實際是避不開的,可只有先擁有足夠的力量,才能保證自己不被人輕易擺弄。

    來到案後坐下,他把夏劍從劍鞘中拔出,看著泛著熒熒玉色的劍身,從行禮中翻出一塊細絨,仔細擦拭起來。

    這把劍是法器,在殺敵之後,不沾血,不染塵,通常情況下沒有必要進行專門的清理,他這種舉動其實一種與劍器溝通的方式。

    與夭螈一戰後,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有所昇華,人與劍之間也有了一種微妙的牽連。此刻嘗試著呼吸幾次,就感覺這把劍仿若有生命一般,伴隨著他的氣息一同保持一種著奇妙的律動,似乎由著他的意念推動,就會脫手飛去。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不過按照他老師的說法,等到人與劍完全契合的時候,就會有種種神妙出現,譬如劍身之上浮現劍名,劍刃變得更為銳利,甚至飛騰縱空等等。

    只是他覺得未必會有這麼一天,因為這把劍畢竟不是自己親手祭煉的,在心理上終究是存在那麼一點隔閡的,不過現階段還不需要考慮這些。

    而此刻外間,直到過了日中,這回來援之人才處理好了夭螈的屍體,便就準備啟程返航了。只在這時,明乙卻來客艙中找到張御,道:“張少郎,神尉軍方才有人來此,說想要見你一面,不過被趙主事擋回去了,主事讓與張少郎說一聲,莫要怪他自作主張。”

    張御能看出趙主事是一番好意,道:“替我謝謝趙主事。”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會把話帶到的。”

    下來航程一路無事,到入夜後,有一名隨從過來敲響了張御的艙門,說是趙相乘請他共進晚宴,他卻是婉拒了,依舊是以隨身攜帶的丹丸代替,而後則是以吐納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將破曉,張御忽然感覺到周圍溫度變得十分舒適,知道船隻快要到首府瑞光了,於是起身洗漱,在間艙裡用過精緻的早點,就來到了樓臺甲板上,眺望遠方。

    站在船頭,他已能清楚望到陸地的輪廓和那地平線上向著南北兩端綿延出去的安山山脈。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旦河中游。

    據說天夏當年建立八百多個都護府,東廷都護府只是其中之一。

    而東廷也自有其特殊之處,這裡是天夏疆土東域的最遠端,是唯一一個駐紮這片未知大陸上的天夏都護府。

    隨著棘心號向陸地方向靠近,籠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裡也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堅城,面朝騰海,背後依託啟山而建,最顯眼的的內城位於一片高聳的臺地上,望夏台、都護衙署、泰陽學宮、賢哲祠等等規制較高的建築都在那裡。

    而臺地下方的建築群則沿著高低起伏的地形鋪開,最外沿擴張到海面上的是旦港,由於整個城址被夾在啟山和海岸中間,所以大體呈現出一個南北走向的較為狹長的分佈。

    東廷都護府約有人口三百多萬,瑞光城就佔據了三分之一。

    這裡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余萬,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後裔,還有一些則是是土著邦國的歸化蠻人。

    在啟山背後,遠處的安山山脈上,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個剪影,只看那孤高峻拔之姿,就讓人為之屏息。

    在當地的土著語裡,這座雪峰叫作“乞格裡斯”,意即“孤獨的天女神”。

    當年都護府的大軍還沒有踏上這片土地時,副都護楊恭在海上遠遠看見壯闊山勢中挺立的這座孤拔高峰,就脫口說出了“與天同壽誰為友,橫推萬里第一峰”這句話。

    這是天夏人到來後,唯一沒有改名的山峰,至今仍叫神女峰。在那裡建有一處天夏烽火臺,傳聞在那裡點起烽火後,連天夏本土都能望見。

    張御正在觀望的時候,身後腳步聲起,趙相乘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立,看著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當年關征大都護到了這裡後曾說‘日月經天,瑞光出焉’,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張御道:“都護府偏遠地界的民眾都說這裡福瑞之城,居此處者,貧者能得溫飽,富者能享善終。”

    趙相乘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吧,對了,張少郎,你到了首府後,可有下榻的地方麼?”

    張御道:“我之前從未來過首府,並沒有熟悉的地方。”

    趙相乘從袖口裡拿出一張名帖,遞給了他,道:“城南有一處安廬居,是我安巡會的產業,別的不說,安全當是無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裡,會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張御接了過來,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趙相乘笑道:“小事。”

    三艘戰船都是順風滿帆而行,速度極快,在看到瑞光城沒多久,就進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裡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隻,白帆成林,遠遠近近的人聲與鷗鳥聲不絕於耳。

    在內河航道沒有開通之前,這裡最早是都護府的軍港,擁有七個碼頭,可容納四十艘戰船同時停泊,而現在從騰海諸島和內陸河道運來的貨物,如今大多數在這裡彙聚。

    在揮動旗語後,棘心號被引向了其中一個碼頭。

    船員紛紛拋下鉤索,由小船帶上岸,上面自有人將之掛在絞盤上,然後在轉動之下將戰船緩緩拖入泊位之中。

    張御這時留意到,負責轉動絞盤的人多是一些老者,個個兩鬢斑白,光著粗壯的臂膀,有著與年齡不匹配的強壯身體,每個人的鬍鬚都刮得很乾淨,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趙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這些老人家都六十年前參加洪河隘口戰鬥的老卒了,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三人,因為某些緣故,他們自願到港口來做工,別看他們年紀大,可要是上了戰場,列陣而戰,年輕軍卒也未必敵得過他們。”

    張御緩緩點頭,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戰極為慘烈,可以說完全改變都護府之後的走向,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歲了,不過天夏人的平均壽命在一百歲左右,要是年輕時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攝取又跟得上的話,這個年紀保持強壯的筋骨倒也不難。

    這時碼頭傳來一陣陣喧嘩聲,卻是那頭拖進海港的巨大夭螈在這裡引發了轟動。

    趙相乘看了一眼這艘緊接著棘心號入港的戰船,想了一想,提醒道:“張少郎,你要小心神尉軍,他們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內,卻是他們的轄界。如果遇到什麼事,找安廬居的岳先生,他會幫你的。”

    張御表示了然,一頭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這也是為什麼他一開始就在防備在神尉軍的人。

    在鉤索牽引之下,棘心號穩穩靠岸了。他再次謝過趙相乘後,就與其別過。

    他將斗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劍,提著行李箱,沿著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只是他才剛剛在碼頭上落下腳,還未來得及走出去,就感覺地面微微震動了一下,心下不覺一凜,這是……地震?

    可他當看向別處時,卻發現周圍的人並無異樣,似是對此毫無所覺。

    他壓下心中疑問,又觀察了一下四周,見正對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舊的玉轅門高高矗立著,立時認出這是有名的“得勝門”,當初都護府就是一個大軍營,這轅門也是隨之一同立起來的,後來也一直沒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現在。

    只是那本來堪稱對稱精美華麗的玉飛簷上卻缺了明顯的一角,破壞了原來的美感,這讓他這種有著強迫症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他努力移開目光,正好看見附近有幾名報販,走上前給了幾個銅板,將三天內的各類報紙都是買了一份,就頭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時另一邊,被拖上岸的夭螈屍體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湧過來圍觀,可人群中有一個人,周圍路過的人卻會在不自覺中遠離他,在他的身周圍空出了一個圈子,可偏偏還沒有一個人發現異樣。

    這個人面容俊挺,身姿高拔,頭上並不著冠,而是梳著少見的道髻,他看著堆場上夭螈的屍體,目光在那道劍傷上轉了一圈,手指在腰間懸掛的佩劍上輕輕敲了兩敲,玩味一笑,道:“師弟,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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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4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章 文院取冊

    張禦出了碼頭後,就沿著候船廳廊往港口外去。

    大廳廊內人來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間仿佛無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頂,光線可以從那裡直接透照進來。

    這座建立於都護府初立時期的木石建築,儘管經歷了一百年的風雨,可依然完好無損,充分顯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藝。

    只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了一種奇異的聲調,轉頭一看,便見一個臉上塗抹著油彩的蠻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張著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裡在反復念叨著一句話。

    一聲尖銳的銅哨聲忽然響起,一群拿著赤頭漆棍,脖子裡掛著銅哨的港口管衛沖了上來,將這個人按倒在地,捆縛起來,並將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帶走了。

    張禦轉了轉念,他對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語言非常熟悉,剛才那個蠻人男子說的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尹瑪察的子嗣在陰暗和腐樹中誕生,它就在光的背後!”

    “尹瑪察”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喻義,放在這裡,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記得很清楚,那個與做他交易的異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謂的瘟疫之神。現在看來,這樣的異神教徒應該不少,也難怪都護府會下令嚴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個“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麼相類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覺得自己找到落腳處後,有必要去設法瞭解一下這個異神教派。

    從高大的拱形廊門裡走出來後,外面就是更為寬闊的大道。

    他腳步一頓,由他現在所站的角度看過去,內城臺地上的諸多建築被紫藤花樹和十幾道的瀑布所簇擁,籠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猶如天上之城,任何一個第一次望到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會對那裡生出無限嚮往。

    在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等候在這裡討生活的蠻人,他們見張禦站著不動,互相使了個眼色,就堆起笑臉走了過來,同時紛紛伸出手來,做出要幫他搬行李的樣子,還有人嘴裡咕噥著問他是不是需要雇傭馬車,更有幾個衣著豔麗、畫著濃妝的女子試圖靠上來。

    張禦沒有理會他們,目光一掃,對著立在不遠處的管衛一招手,後者立刻大步走了過來,擁上來的蠻人見狀,頓時一哄而散。

    張禦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給守衛,後者收下後,對外吹了一聲哨,片刻後,就有一輛帶著車廂的四輪馬車在輕快的馬蹄聲中行駛了過來,平穩的停在他面前。

    張禦看了一眼,這是兩匹棕色馬,皮毛順滑,肢體矯健,馬尾高翹,應該是旦河下游敞原上的遷盧馬,的確是港口的官雇車馬。

    他點了點頭,讓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後抓住扶轅坐進了車廂。

    車夫問道:“少郎去哪裡?”

    張禦道:“先去兌貼處。”

    在東廷都護府內行走,每去到一個地方就要在當地兌換路貼,並交納路稅。

    帖子裡面除了寫明瞭貼主的身份,年齡、出身地,有無犯事記錄外,還要按下紅泥指模印,再配上簡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棟樑所說得路貼,就是這東西。

    假如他堅持記下張禦有交易禁物的經歷,並且在達到首府後報上去,那麼這個記錄就會一直存在于他的路貼上,今後可能會成為一個污點。

    當然兌換路貼這事也並非強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兌換。可是沒有這張東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稅,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方便,還格外引人注目。都護府治下司寇平時查糾問案,首先要找的就是這類人。

    車夫顯然對這種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穩了。”

    兌貼處位於港口大道的盡頭,與海稅衙門緊挨在一起,整個建築由通體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頂,高掛著都護府的蟬翼旗,十分好辨認。

    馬車到時,這裡門前的廣場上已是停滿了各類車馬,往來出入的人絡繹不絕。

    這裡擁有三十六個負責兌貼的廊廳,以穹頂為中心呈圓形環繞。裡面的身著藍布緊袖衫的安人吏員辦事效率很高,尋檔、對照,詢問、簽勾、蓋章、收錢、換貼一氣呵成,儘管往來之人較多,張禦還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貼。

    等回到馬車上,他若有所思,從下船到現在,他所見到的事員、吏員,絕大多數都是黃瞳細眉的安人。

    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護府後第一批融入進來的土著。可誰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安人還是活躍在荒野中,只會採集和捕獵野蠻人。

    那時的安人滿身寄生蟲,畸形醜陋,由於近親婚配的習俗,多數人都患有嚴重的遺傳病。而現在多是身材高大,滿面紅光,知禮識文,與一般的天夏人看起來也沒什麼分別了。

    事實上,現在他們就是有著安人血統的天夏人。

    不過他也知道,安人能有現在這個地位,那也是因為他們在六十年前那一戰中出了大力的。

    這時他聽到車夫在詢問下一站去哪裡,他道:“去學政衙門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陽學宮那裡才有傳授,而進入學宮就是第一步,只是這地方並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進去的。

    首先你必須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歲之前通過都護府的地方選試,最後還要有名望的人作保,然後會有地方擬成一份文冊,上面會有你的具體記錄,在都護府確認加印後分作兩份,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於泰陽學宮那裡,則是不插手此事。因為在以前,都護府會將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會交給學宮,據說這是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張禦因為帶著成熟的記憶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對於學習有著自己的一套辦法。他在十二歲那年先通過了傳統的君子試,同年又過了選試。

    本來他已是準備奔赴泰陽學宮了,可這個時候,他的養父覺得他年紀尚小,沒有自保的能力,就給他請來了那位舊修老師。

    在下來的五年裡,頭兩年他跟隨這位學習呼吸吐納術,而下來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遊歷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

    好在學子只要過了選試,年歲又未曾超過十八,那麼文冊就一直會給你封存保留著。現在他只需將之取出來,就可以去泰陽學宮進學了。

    馬車在馬鞭催促中重新上路,他則翻開一張張報紙流覽起來。

    到底是首府的報紙,內容比起地方報豐富不少,看了一會兒,他就收穫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通過這些報紙他也是注意到,最近都堂上的人事變動似乎變得有些頻繁,這些事偏偏還是在士議期前,稍微對都護府局勢有些瞭解的人,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只是這時他翻到了一份小報,上面竟然說近來都護府的職位變動,是因為有不少官吏在瑞光城內遭受到了刺殺。他心下一動,又翻了翻,發現這份報紙只有一份,看去是順手被夾進來的。

    他想了想,將這份報紙折疊幾下,放入到斗篷的夾囊中藏好,這才拿起餘下的報紙翻看起來。

    “咦?”

    沒看多久,他就在偏僻角落裡看到了一個消息,心中忖道:“看來這個部族真是的往都護府這邊來了……”

    正待細看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車夫的聲音,道:“少郎,到了。”

    這麼快?

    張禦有些意外,據他瞭解,文修院應該是在城廓之內,距離內城不遠的地方,此刻看來卻在港口附近。

    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應該是這五年中又有了變動。

    他從馬車上下來,移目四顧,發現這裡環境比較偏僻,或者說清幽也可以,幾株柏樹的樹蔭下面是一座有著明顯天夏風格的院落,幾進屋舍都是硬山式的屋頂,朱漆柱梁,兩側封火山牆,只是看著有些破舊。

    他過大門,走入前庭,發現這裡冷清異常,也沒人來招呼自己,踏著長滿青苔的石階步入了正堂。

    長案之後,有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文吏坐在酸枝木靠椅上,正捧著書卷看著,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抬頭,隨意問道:“什麼事?”

    張禦合手一揖,道:“撰文,學生來取拿封存在這裡的文冊。”

    “哦?”

    文吏抬起頭來,等看到了張禦,不覺微微失神片刻,他咳了一聲,站了起來,言語客氣了幾分,“還請將少郎將名帖、副冊都交予我過目。”

    張禦從斗篷夾兜中將這兩樣東西拿出,遞了過去,文吏接過後,道一聲“稍等”,就不緊不慢踱向後堂。

    過了許久,文吏神情有些古怪的從裡轉了出來,他將副冊和名帖放在平案上,道:“張少郎,你把這些拿回去吧,你的文冊不在這裡。”

    張禦看了看他,道:“不在這裡?”

    文吏歎了口氣,道:“不在了,你懂吧?”

    張禦這時見到文吏看著自己的眼神之中帶有一絲憐憫,心念一轉,當即就反應了過來,他的文冊……被人挪用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章 時移事變

    張禦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有污穢,哪怕光輝籠罩下的瑞光首府也不例外。

    泰陽學宮是百年前天夏禮部設立在都護府中的學府,所以只要從這裡學成出來的學生,不止是在都護府,就算天夏本土也是承認的。

    雖然現在都護府已與本土失去了聯繫,可是泰陽學宮的學生仍然受到極大的追捧和重視,如今在都護府各處衙署內擔任要職的官吏,很多都在泰陽學宮進過學。

    由此可以想見,為什麼有人會盯上他的這份文冊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心裡竟然沒有半點憤怒不平,反而異常冷靜,這連他自己也很詫異。

    自我審視下來,他發現這或許因為自己如今也算是走上了修行之路,已然具備了一定的力量,所以可以用較為超脫世俗的目光來看待一些事物。再說單純的發洩情緒也無益於解決問題。

    他想了想,問:“撰文,學生有副冊在手,是否可以查出,正文冊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文吏剛才一直在觀察著張禦,還特意稍稍站遠了一些。但此刻見他非但沒有憤怒暴跳,也沒有指責謾駡,反而心平氣和的與自己說話,這樣的修養氣度讓他很是讚歎,可同時又不覺暗暗歎息。

    他道:“文修院搬來這裡有三年了,期間沒有新的文冊進來,既然你的文冊不在這裡,那麼應該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張禦回憶了一下,三年前的話,他還在外遊歷之中。

    不過後來他才知道,就在那個時候,他出生的小鎮上遭受了極其嚴重的農業災害,人口大量流失,後來乾脆就被撤治了,剩下的人也被遷徙到別的地方安置了。

    只會因為他當時不在鎮上,所以也就沒有在新的戶籍上落實,有可能被當成了失蹤人口,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人打起了他文冊的主意。

    轉念到這裡,他看了看四周,又問:“敢問撰文,文修院為什麼搬到這裡來?學生記得,本來這處應該是在內城學政衙門附近的。”

    文吏他摸著長須,道:“嗯,文修院本來是在那裡,可是三年前,忽然起了一場大火,把原來的文修院整個都給燒沒了。”

    他指著周圍,“後來也就搬到這裡來了,同僚們都怕事,各自找門路出去了,也就我這老實人被打發過來了。說來好笑,我這裡四面不靠,門外只有一窪菜地,可偏要給我再起兩堵封火山牆,說是怕再失火,也不知道是要把什麼捂在裡面。”

    張禦道:“所以現在這裡所有的文檔都是後來補錄的?”

    文吏坦承道:“對,都是補錄的,不過你也清楚,這一把火下來,散失點什麼也很平常,一些地方難免就與先前對不上了。”

    張禦點點頭,他已經聽明白了。現在該打聽的也打聽到了,這裡也找不到什麼線索了,於是合手一揖,道:“多謝撰文,學生告辭了。”

    文吏抬手相送,他看著張禦離去的身影,仿佛是自言自語道:“人還是糊塗一點好,不要太較真,否則丟掉的東西怕就更多。”

    張禦腳步沒有半分停頓,直接回到了車上,道:“去安廬居。”

    車輪滾動,馬車重新上路。

    張禦坐在車廂內沉思著。沒有文冊,就意味著他進不了泰陽學宮,而進不了泰陽學宮,也就沒法繼續新法的修業。

    都護府以往不是沒有發生過文冊被竊之事,他要想找回,是有向上申訴的管道的。

    可是這件事就算能夠查證下來,那也要一年半載之後了,這還只是最樂觀的估計。

    而取挪學籍的事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三年前的文修院的失火,也使得這件事的內情更是複雜。陰謀論一些,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為了掩蓋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現在去追究,恐怕非但得不到什麼好結果,反還會陷入難知的漩渦中。

    “今天是大玄曆二月初四,初十之後,泰陽學宮就不會再招錄學子了,我要是在此之前進不了學宮,那就要等下一年了。”

    他可等不了這麼長久。

    要另尋對策了!

    他思索著一條條可行的對策,隨即又被他接連否定。

    正當他想看看風景,轉換下思路時,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旁邊報紙,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探手將剛才看到的一張報紙拿了過來,尋到了一則消息,從頭到尾看了幾遍,閉上眼睛細思了很久。

    當他再度睜眼時,眸中已是熠熠有光。

    “或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顯然已經到了地頭了,車夫是個心竅玲瓏的,似乎是知道他在考慮事情,所以一直識趣的沒有出聲。

    張禦透過車窗往去,見駐馬棚之外,是一座石拱橋,兩邊載柳,下麵有潺潺溪水流淌而過。

    而在橋後,是他入了首府後所見到的第二座天夏風格的建築,倚靠內城臺地而建,層層而上,有高不可攀之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座六丈闊的飛簷開門,上面掛著的橫匾寫有“安廬居”三字,門前出入往來的人頗多,大多都穿著傳統的天夏衣冠。

    他從馬車上下來,拋給車夫一枚金元,後者接過後連連稱謝,幫他把行李搬了下來,並稱他如果還需要叫馬車,可以找城西車馬行的老商。

    打發走了車夫,張禦走過拱橋,在門前出示了趙相乘給的名帖,立刻有一名老掌堂出來相迎,把他恭敬請了進去。

    此刻旦港的外郭長牆上,一名劍眉英氣,穿著圓領青袍的三旬文士登上了一座墩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頭被托上碼頭的夭螈屍體,那巨大的體型也是讓他吃了一驚,道:“這麼大的靈性異怪?”

    他眉頭微籠,暗暗思忖:“近段時候姚老公府病重不能理事,人心散亂,士議行將舉行,神尉軍忽然得了這麼大一個功勞,難保他們不會提出更多條件……”

    就在這時,一個僕役打扮的人沿著城牆馬道一路小跑上來,顧不上擦拭面上汗水,躬身道:“衙君,趙主事的遞書。”

    文士拆開書信,見到裡面的內容後,既是驚訝又是振奮。

    “這頭夭螈居然不是神尉軍獵殺的?而是一個年不足二十的少郎?”

    他念頭一轉,立刻從腰間解下一支硬炭筆,直接在書信上寫了幾句話,交給僕役,叮囑道:“小武,你拿著這封心找瀚墨報館的陳文修,讓他抓緊時間把這件事刊發出去,記住,要快!我料定神尉軍肯定要往自己身上攬功,所以要搶在他們前面!”

    僕役認真道:“衙君放心吧,我一定把話何東西帶到。”

    張禦進入了安廬居後,趙相乘的名帖起了作用,掌堂將他的安排在了最高處的升樓上,這裡內外三進,寬敞明亮,器物皆備。

    他沐浴之後,換了一件輕舒衣裳,來到了升樓外的瞰台之上。

    此時正值傍晚,微風徐來,落日餘暉將城下建築和旦港外的遼闊碧海一起籠罩在內,景色瑰麗壯闊。

    只是他知道,在過去的二十年來,都護府多處地域災害頻發,民眾流散,遠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般平安祥和。

    眼前的美景又能維持多久?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白皙如玉,在光芒照射下沒有任何瑕疵。

    這個身軀此刻正處在生命的巔峰時期,可人一出生,就在向著死亡前進,在時間浪潮的沖刷下,也終歸會有衰敗的一日。

    要留住這一切,那就需要超越塵俗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切的力量。

    關於這次如何進入泰陽學宮,他已經有了通盤的考慮,而為了確保成功,可以用到的力量都要用上。

    他於心中一個呼喚,大道之章伴隨著光芒再度出現面前,幾個章印在他面前漂浮不定,曾經投入過神元的章印在對比下顯得格外明亮。

    隨著他的心意,其餘章印都是往後退去,只有一個章印還留在面前。

    這個章印內刻著“語韻”二字。

    “語韻”能夠通過特定的氣息和發聲,讓自己的語聲產生獨特的韻律,可以在交流溝通中使人產生共鳴,從而更具說服力。

    這不但可作用於人,也同樣對非人生物有用,他能夠模仿夭螈發聲,並騙過這個靈性生物,也有這個技巧的作用在內。

    在下來行動中,這個技巧更是不可或缺。

    他看了眼自己現在可以動用的神元,在心意引動之下,就慢慢填入了這枚章印之中。

    只是恍惚之間,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軀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氣息更加順暢,思維也變得更為活躍。

    他隨意念了一首文意淺白的詩詞,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刻意去調整,可在讀出來時,卻是抑揚頓挫,節奏分明,聲音中自有一股令人和悅的韻律。

    以往他不是做不到這樣,可需要意識專注在上面,而現在卻像呼吸一樣,幾乎就成為了自身的本能。

    他感覺這次提升不小,只是原本已然補回了一半的神元又是下降了許多,心中不由思忖道:“看來等入學這件事解決之後,就要去找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章 泰陽學宮

    泰陽學宮位於瑞光首府的內城北端,有人工開鑿水渠從學宮中間穿過,一根根石柱撐起了宏偉的殿頂,外壁並沒有太多裝飾,簡潔平整。

    與內城臺地的大多數建築一樣,學宮是在原來古代神廟的基礎上修築擴建起來,許多地方還保持著原來的格局,所以看起來恢宏高大,占地廣闊。

    此刻停留在學宮廣場上的都是今年前來進學的學子,個個身著天夏衣冠,精神煥發。

    能進入泰陽學宮進學之人,不管是治學還是出仕,將來一定是能躋身都護府上流的,而且從過往的傳統看,這兩個身份是可以隨時轉換的。

    只是這些學子現在還無法進去,只能待在外面。

    按照泰陽學宮的規矩,入學者平旦時分就要到來,一直要在此靜候到隅中,屆時才會放開宮門,驗明文冊。

    據說這是第一任祭酒定下的規矩,說是為了磨練學子的性情毅力,要讓他們對學問有敬畏之心。

    只是早年瑞光首府氣候惡劣,乾旱少雨,這麼做或許還有點用,可現在氣候溫潤,四季如春,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

    可規矩就是規矩,一百年來都是這樣,即便只是走個過場,也不能因此破例。

    鄭瑜站在一根廊柱底下,他不過十五歲,長相秀氣,身量又不高,看著有些病弱,好似稍大一點的風過來就能把他吹倒。

    老管家拿出一個水壺,雙手捧著遞上來,“少郎,來,喝口水吧。”

    鄭瑜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下四周,道:“顧伯,別把我當小孩了,你看大家都不喝……”

    顧伯堅持道:“少郎從來身體虛弱,出來時夫人就交代了,要老僕好好照顧你。”

    鄭瑜拗不過,只得接過來只喝一口,就馬上交還給了老管家,隨後他認真道:“顧伯,首府有明文法令,人無尊卑,一視等同,顧伯以後可不能在人前稱僕了。”

    顧伯笑眯眯道:“少郎,就聽你的。”

    鄭瑜見他被自己說服,很是高興,他瞧見離自己不遠站著兩個學子,小聲道:“顧伯,還有乾淨的水麼,給那兩位學兄送點過去吧。”

    “用老朽的就是,未曾飲過。”

    顧伯拿出兩個瓷杯,擦拭乾淨,各自倒了杯水給那兩個學子端去,兩人開始還欲推辭,但顧伯老練世故,幾句話就說得他們不得不飲下了水,而後就都是過來鄭瑜這裡道謝。

    鄭瑜和他們互敘了名姓籍貫,這兩人一個叫王薄、一個叫餘名揚,都是頭回來進學的學子,因為彼此都是天夏人,年齡出身又是相仿,所以一會兒就聊到了一處。

    但凡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自然都不喜歡談那些沉悶的學業,話題很快就轉到了近來的新奇趣聞上。

    “兩位學兄,昨天可去看港口那頭靈性異怪麼?”

    王薄性子有些浮誇,他眉飛色舞的比劃著,“聽聞那大夭螈連頭帶尾有三十丈長,連碼頭都差點擺不下來。”

    餘名揚撇撇嘴,道:“我也去看了,那異怪身體就十丈左右,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尾巴,不過也算大了。”

    王薄不服氣道:“哪止!”

    餘名揚卻懶得與他爭辯。

    鄭瑜露出一副好奇之色,道:“王學兄,這異怪這麼大,又是誰捕獲的?神尉軍麼?”

    王薄本來還想跟余揚名繼續討論一下,一聽這話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得意洋洋道:“這話你可猜錯了,聽說殺死夭螈的那位,和我們年歲差不多,而且也是一位前來進學的學子!”

    餘名揚意外道:“真的?”

    王薄不滿道:“我還騙你不成?我與瀚墨報館一位妙筆是知交好友,他私下告訴我的,這定然是沒錯的。”

    余名揚現在熟悉王薄的說話風格了,知道他多半誇大了自己與瀚墨報館那位妙筆的關係,可這件事本身興許是真的。

    鄭瑜驚歎道:“真厲害。”

    王薄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道:“有傳言說就是這位可能不是尋常人,而是像神尉軍一樣身具奇力……兩位學兄,其實我們今次只要入了學宮,只要去某個地界,說不定也能有這等本事……

    鄭瑜想了想,道:“王學兄不會說得是那裡吧……“說到這裡,他用手隔空寫了兩個字。

    王薄連連點頭,道:“對對,就是那裡,我和你說,我有一個知交好友,便在……咦!”

    他話沒說完,忽然扭頭看去,兩人也是詫異,順著他目光一望,就見一個身穿斗篷的人走了上來,面容被遮帽的陰影蓋住,無法看清,可從行走的步伐來看,明顯是受過天夏禮儀教育的,應該和他們一樣也是位年輕學子。

    王薄一樂,隨即故作可惜道:“啊呀呀,已近隅中,這位現在才來,怕是今年進不了學宮嘍。”

    鄭瑜道:“說不定是這位學兄有什麼難處,被什麼事耽擱了。”

    餘名揚沒說話。

    廣場上的學子也是紛紛停下交談,一個個看了過來,目光中有憐憫,有不屑,也有幸災樂禍。

    他們為了能順利進學,都是早早到來,一直等候到了現在,儘管並沒有感受到苦累,可總算是態度到了。

    這位居然敢把學宮規矩不放在心上,現在才到,今年怕是沒什麼入學機會了。

    隨後他們就見這位腳下不停,徑直穿過廣場,往學宮門前行去,所有人都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王薄一手遮住上面的陽光,踮著腳望著,興奮道:“看樣子去找學令,可學令哪裡會通融哦。”

    張禦沿著一級級長階往上走,到達平臺上後,一抬頭,就見一個身著黑色深衣,頭戴衛梁冠的中年學令正肅然看著自己,而其背後,是兩扇緊閉的學宮大門。

    他在此停下,伸手將遮帽拿下,身軀挺直,合手一揖,“這位學令有禮。”

    那個學令在見到他面容的一瞬,幾疑畫中仙人到此,不覺怔了一怔,隨後他努力板起臉道:“這位少郎,你若是學子,那便來得過晚了,今年已不可能入學,求學道上,沒有僥倖可言,你明年再來吧!”

    張禦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名帖,用雙手拇指扣住兩邊,在學令詫異的目光中,以一個無可挑剔端正姿勢送遞上去,正聲道:“學生張禦,今慕泰陽之學,特來自薦。”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清亮高亢,整個廣場都是清晰有聞,底下頓時一片譁然。

    “自薦,居然是自薦!”王薄神情激動無比,一邊興奮的叫著,一邊是用力的錘著餘名揚,後者皺著眉直揉肩。

    鄭瑜看著張禦的背影,卻是露出了羨慕和佩服之色,感覺這位實在太有勇氣了。

    是的,學子要在泰陽學宮進學,正常管道需要考入進去,可除此之外,還有一途。

    那就是自薦!

    你要是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學問,那麼就可以直接找上學宮,用或以文辯,或以論述,或以宣講的方式與學宮師教交流,總之你只要得到學宮方面的考校,那可以成為學宮一員。

    而一旦成功,那就不會是普通的學宮字子了,而極可能是身份更高的師教。

    可這種行為很少有人用,因為走正途比這容易方便的多,而上門論述,就有著切磋學問的意思,若是讓你就這麼進來了,豈不是說負責考校的師教變相承認學問不如你麼?

    這裡不但涉及私人名譽,甚至還上升到了學宮的聲譽。所以這條路極其難走,百年中能成功的人過去不是沒有,可也是寥寥可數。

    最關鍵的是,決定權是在學宮手中,就算你真的有學問,學宮為了維持名譽,也不見得會讓你過關,所以難度可想而知。

    學令此時神色嚴厲看著張禦,他可不認為看起來年紀輕輕張禦能有什麼學問,可是對方的語聲之中有一股強烈無比的自信心,連他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不禁有了些動搖。

    仿佛要給自己一個緩衝,他沒有去接名帖,而是吸了口氣,走到臺階前,對著下麵嚴厲呵斥道:“肅靜,學宮治文之地,敢有喧嘩,除文冊,革學籍!”

    這句話像是在沸釜中澆了一瓢冷水,場中聲音頓時歇止下來。所有人瞪大著眼看著上面,似想看清楚這件事到底會朝哪一個方向發展。

    學令身軀轉回時,感覺自己的判斷力又回來了。他對張禦冷冷言道:“年輕人,你回去吧,泰陽學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也不要妄圖走捷徑。”

    張禦好整以暇道:“學令若不肯接薦書,那學生可在此等到學宮大門打開,若是學宮還不讓進,那學生就轉去都護府治署衙門,持玉槌,敲洪鼓,問一問泰陽學宮自己定下的規矩到底作不作數?”

    學令一聽這話,神情變了幾變,意識到張禦絕對是有備而來,而且後者此刻的語聲雖然不高不低,可自有一股不做成決不甘休的氣勢,讓他不敢不信。

    他沉默許久,最後一聲不發將自薦名帖拿來,並沖著門前的高闕揮了揮手,在隆隆聲響中,那兩扇刻著對稱蟬翼紋的沉重石門便緩緩開啟。

    張禦看著敞開在自己面前的學宮大道,對著學令合手一揖,而後在廣場上眾多學子的目注之下,邁開腳步,昂然入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4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章 甄禮獻策

    “又是一個投機取巧的!”

    朱安世看到學宮助役遞來的自薦名帖,像是遇到了格外厭惡的東西,根本不伸手去接。

    年近四旬的他,資歷,學識都是不差,他是靠著自己的才學走正途上來的,所以張禦這種走自薦道路的人格外排斥。

    柳光笑了笑,拿過名帖,將有些尷尬的助役打發了下去。他把薦書端在手裡認真看了一遍,道:“這上面倒是看不出來歷。”

    朱安世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道:“來路不正的人,都是這般。”

    自薦名帖上面理應羅列自己的師傳,過往就學於何地,有在專學上有什麼成就。可這份薦書上除了最基本的名字,籍貫、年歲、專學這四項外,就什麼都沒有了。這說明來者很可能讀的只是私學,或許就是一個野路子。

    柳光道:“我倒是覺得,這次來人可能不那麼簡單。”

    他又把名帖遞給了旁處的辛瑤,這位儀姿出眾,容貌姣好的女師教接過來看了看,推了下架在秀氣瓊鼻上的眼鏡,淡淡道:“他是什麼來歷不重要,我們只管論辨就行了。”

    柳光看著朱安世,道:“說得是啊,既然學宮安排我們三個來負責此事,那麼我們只管學問上的事,其餘的東西不用去多管了。”

    朱安世神情嚴肅道:“我是不會讓這種人過關的。”他看了看名帖,“就先讓他等著吧。”

    張禦進入泰陽學宮後,在一位學宮助役的引領下,來到了一間迎客堂內坐下,學宮在這方面倒是沒有為難他,還給他上了一杯熱茶。

    在等候之時,他也在考慮,自己學得是古代博物學,不出意外的話,學宮應該會安排專學相同的師教和他來進行論辯。

    只是這門學問需要長時間的積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紀,並在學宮裡有著崇高的地位。這樣的人自恃身份,是不會來與他論辯的,一個不好還有打壓後輩之嫌,所以他這次所需面對的,有很大可能是年輕一輩的師教。

    這就對他比較有利了。

    因為“語韻”本身只是技巧,並不是什麼超常能為,對於那些年歲較大,有著豐富閱歷的學者來說,作用是有限的。

    他們通常知識完備,對人和世界有著深刻的認知和見解,內心不易動搖,就像剛才門外那位黑衣學令,就算一開始受到影響,可自我一調解,就立刻回復了過來。

    反而大多數年輕師教還有感性的一面,他們有上進心,較能接受新的觀念和理論,可同樣也容易被外界的影響所左右,一旦自身情緒占了上風,就會失去理智的判斷。

    只是他在這裡等著,學宮方面卻遲遲不來人,茶水涼了也沒人來換,似乎把他給遺忘了。

    張禦不以為意,這是一種常見手段,就是想磨一磨他的銳氣,這種做法本身就恰恰表明了一種對立的情緒,反而有利於他把握對面的心理。

    他坐在那裡吐納調息著,隨身又帶著丹丸,就算接連幾天幾夜耗在這裡也沒關係,實際上是不會的,因為學宮還是要臉的。而且就這麼把他逼走的話,那到外面一宣揚,豈不是表明學宮方面怕了他?

    果然,僅僅只是半天之後,就有助役過來相請,並且說了一些他應該注意的相關事宜。

    他用心記下,小節也不能忽略,有可能的話,要儘量避免犯錯。

    跟著助役行走,沿著一側的弧形廊道進入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環形建築。

    來時他做過功課,這裡應該是就是專門給予年輕學子論辯宣講的“甄禮堂”,這裡分作前後兩堂,前低後高。當中是一條由地平開始,逐漸向上延伸的坡道,來人可以由此直接行進到內部的環形廳中。

    助役到了堂前站定,道:“先生往裡走就是了。”

    張禦謝過之後,就沿著這條坡道往裡走,可他很快發現了不對。

    這裡的空間佈局很獨特,任何一個人從外面走進去的人,都要面對著大廳內部的人從高處投來的目光,並在周圍莊重肅穆的氣氛下產生極大的壓力。

    這樣一來,無論主動還是不主動,站在內部大廳內部的人都不自覺的擁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這種自上而下的對話不是他想要的。

    對方將自己的位置擺的過高後,不容易聽取他人的意見不說,也不利於他下來的計畫,所以必須設法打破對方此刻的心理優勢!

    他心中轉了轉念,在又走了幾步後,就停了下來。

    甄禮堂中,朱安世此刻坐在中間最高處,他面部嚴肅,髮髻梳理的一絲不苟。柳光和辛瑤則分別坐在左右兩側的位置上,他們表情相對而言就很自然平靜。

    只是張禦在走上坡道的時候,他們也是隔遠處看到了他那近乎完美的容貌,心中也是震了一下,不由都是想起那些掛在學宮中的仙人畫像來。

    就在這個時候,三人見到張禦忽然站在那裡不動了,心中詫異,起初還以為是他怯場了,可隨即發現不對,就見張禦雙掌相合,左覆右上,對著甄禮堂門庭的方向深深一揖。

    朱安世三個能被成為學宮師教,本身的學識自然是做不得假的,他們從張禦所站的位置和動作上,就看出這是“問禮”,是一個天夏古禮。

    古時賢者互拜,來訪之人立于門下,躬禮以示敬慕,待主人回禮,方才入內,後來就成了訪學之禮。

    這禮儀雖說現在已經很少人用了,甚至連聽說過的人都很少了。可是張禦既然做了出來,他們就不得不應了。身為古代博物學師教,要是被人譏笑連天夏古禮都不懂,那還有什麼資格再坐在這裡?

    所以三人趕忙站起,回以敬禮。

    然而,張禦的動作並沒有到此結束,問禮之後,把身軀挺直,跨步繼續往前走,到了門庭近前,又是一揖,而後再往前走,直接來到了禮堂正中,大袖分開,合手,再揖!

    這幾個揖禮下來,莊重端肅,有威有敬,再加上他行走過來時,一步一頓,佩玉聲動,三人頓感一股煌煌天夏之風迎面而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們感覺對面來人並不是上門自薦的學子,而是一位前來訪學的名士。

    他們看得出來,這又是一個古夏之禮,無奈之下,只得從自己的位置上來,到了與張禦平視的地方,肅容回禮相敬。

    這禮數一行,雙方之間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本來三人屬於考校的一方,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彼此對等了。

    朱安世此時意識到張禦不簡單,收斂起小覷的心思,同時也在反思,是否是自己先入為主了?

    他回到了原先位置上,想了想,問道:“張君子,不知你師承何人?”

    張禦坦然道:“老師自稱陶生。”這的確是教導他學問的老師,教會了他最基本的知識文禮,沒有這一位,後來他的學習定然坎坷許多。

    三人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既然對方知曉天夏古禮,那極有可能是最早跟著都護府大軍到來的那批罪官之後,所以用了化名。

    朱安世見這裡問不出什麼,就又道:“張君子今天以古時賢者之禮與我們相見,莫非要想宣講古夏經學麼?”

    張禦抬起頭來,知道關鍵的時候到了。

    古代博物學這門學問涵蓋極廣,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面前這三位固然有勝過他的地方,但也肯定有不如他的地方。

    可是學問這東西,有時候是講話語權的。

    要是學宮為了維護名譽,一心不讓他過關,那麼根本不用駁倒他,只要設法證明他所學的東西一無是處,於都護府沒有任何實際價值就行了。

    譬如朱安世所說的古夏經學,早就是塵封舊室,蛛網蔽結了,很少有人再去鑽研了。就算他能提出一些高論,也不過是贏來兩聲喝彩,並不可能讓學宮為他破例。

    可有些時候,他卻未必需要按照別人安排的路子走。

    他看向上方三人,道:“非是,學生來此,不是為了在諸位面前講述學問,而是有一道事關都護府安危的告策奉上!”

    朱安世聽到這句話,一下眉頭皺起。心中剛剛對張禦升上來的些許敬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柳光和辛瑤兩人也有些意外。

    什麼是告策?簡單來說,就是對都堂之上的政務提出有益的見解。

    可這些東西哪裡是讀了幾篇學問就能懂的?

    就算泰陽學宮出去的學子和師教,若無經驗,也不可能在都護府治署裡直接任職,需先去地方鎮城做幾年事務官,有過一番歷練,才會被放到合適的位置上。

    未曾出過仕的年輕人,談什麼告策?又用什麼談?

    柳光感受到張禦語聲之中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便對朱安世和辛瑤兩人說道:“張君子聲亮氣宏,說不定真有什麼有益於都護府的高策,我欲一聞。”

    辛瑤目不轉睛的看著張禦,推了推眼鏡,道:“同意。”

    朱安世儘管不認為張禦這個年輕人有指點江山的能力,可那氣勢十足的語聲也令他感覺不妨聽上一聽,於是他一拱手,道:“張君子,卻要請教,這告策為何?”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一章 名德兼具

    張禦站在大堂中間,袖子自然放落兩旁,舉止儀容無可挑剔。他十分從容的說道:“學生在說告策之前,需要一份都護府地域圖。”

    柳光笑道:“這容易。”

    他吩咐了一聲,就有助役走了出去,少頃,就聽見鎖鏈的聲響,而後上方露出一方琉璃頂,隨著光影投下,就在大堂的地面上呈現出一副地圖。

    張禦接過助役遞過來的教杆,在旦河上游某處一點,道:“這裡是洪河隘口,自六十年前一戰後,就有六萬都護府正軍常年駐守在這裡,防備那些陸地深處的好戰的土著部族和隱藏在陰暗處的神明。”

    他又往旁邊移了幾步,教杆順著旦河的走勢往下一段距離,最後在某處看去一大片的空白地方上點了點。

    “這是敞原,這處大平原一望無際,無險可守,而東面卻是安山山脈的平緩處,那裡溝穀縱橫,地形破碎,本來荒無人煙,可是因為都護府改造了氣候,那裡有些地方漸漸變得適宜放牧和耕種,所以過去六十年來,不斷有安山東面的土著部落以藉口朝拜祖神的名義遷徙到此。”

    朱安世三人聽到這裡,心中猜想他的告策應該是和這些土著有關了。

    張禦繼續道:“由於敞原面積太過廣大,都護府的人口根本不足以消化那裡,而那些土著又相對安分,所以早年為了避免兩線開戰,對這些土著採取的是安撫策略,並一直延續到了如今,可學生想說的是,最遲明年,又會有一支新的土著部落會遷徙到這裡。”

    柳光露出了關注的神色,道:“張君子,這支部族會有什麼問題麼?”

    張禦抬頭看著三人,道:“這支部落名為‘查克紮努’,意即‘堅硬的利爪’,是一支至少擁有兩萬土著戰士的大部落。”他強調了一句,“也是一支都護府之前從來未曾接觸過的土著部落。”

    “什麼?”

    朱安世三人都是一驚,單單那些部落戰士倒不算什麼,石矛骨箭畢竟是對抗不了火銃火炮和鋼鐵利器的。

    可是這個部族戰士的數量,已經可以催生出至少百名以上擁有超常能力的部落祭祀了,或許還可能存在一兩個土著神明,這三者結合到一起,力量就非常非常可觀了,這會將對都護府南部疆域的統治造成極大威脅。

    朱安世忍不住走前一步,問道:“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張禦道:“三年前,我出門遊歷,曾在安山山脈與旦河下游的交界處生活過一段時間,對於那片地域裡居住的絕大多數土著部落的都稱得上瞭解。”

    “事實上,這個堅爪部落早在許多年前就陸陸續續往西遷移了,並在這過程中與當地的部落發生了不少衝突,只是當時還不確定他們是否會向西越過安山,直到我翻看了這些天來的報紙,見上面有面塗藍紋、頭戴羽冠,並且畫有利爪標誌的土著蠻人出現在都護府疆域上,才能確定這件事。”

    朱安世立刻叫過一個助役,面目凝重道:“去把這半月來都護府的所有的報紙都拿來,多拿幾份。”

    柳光這時道:“張君子,看你的自薦名帖,三年前,你應該只有十四歲吧?”

    張禦道:“是的。”

    實際上他出門遊歷的時候是十二歲,不過前兩年他和那位老師在一起,這位要他不要在人前提及自己,所以他也就略過了這一段。

    辛瑤扶了扶眼鏡,道:“了不起。”

    柳光好奇問道:“張君子,你當時是怎麼想到去那裡的?”

    張禦稍稍沉默,似乎陷入了過去某段回憶之中,隨後他就開口講述起來。

    “學生在進行古代博物學學習的時候,發現這都護府到達這片陸地的一百年來,對於這這裡土著文明的瞭解依然十分有限,而大多土著部落的傳說和源頭都在安山另一側,所以就萌發出去那裡考察一番的念頭……”

    他接下來大略講述了一些在那片地域之中所遇到的各種困難和危險,由於“語韻”的作用,他的聲音極富感染力,對事物的觀察又很獨到細緻,哪怕只是聽他的敘述,也給人予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三人對張禦談不上瞭解,可此刻自然而然腦補出一個擁有無畏精神,並勇於探索的年輕士子的形象來。

    就在這時,助役捧著一大疊報紙走了進來,三個人立刻分頭查證,很快就找到了張禦說的那些消息。

    因為這些蠻人並沒有被人當作一回事,所以關於他們的記載只是出現在邊緣角落裡,事實上能出現在報紙上也是因為這些蠻人獵殺了幾頭靈性生物,要不是特別留意,或者在這方面十分敏感的人,那確實很容易忽略過去。

    三人立刻意識到,張禦今天其實是以告策為藉口,送來了一個重要無比的情報。

    而如果運用的好,那麼就能夠在下一次都堂議事上搶佔先機!

    朱安世和柳光、辛瑤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後,就對張禦道:“張少郎,請你等候片刻。”

    張禦合手一揖,道:“學生等著。”

    朱安世三人於是一起來到了旁邊一間議事堂內。

    柳光興致很高,不待坐下,就道:“朱師教,辛師教,張少郎帶來的這個消息十分有用,只憑這個,他就可以通過這次自薦,我提議,這一次就由我們三人聯名,合力薦他為學宮師教。”

    朱安世這時忽然道:“我不同意。”

    柳光露出了詫異之色,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朱師教是怕有損自己的名聲麼?其實大可不必,我以為在這件事上,連學宮方面都會讓步,何況是我們這區區一點名聲?”

    “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朱安世表情認真起來,道:“柳師教、辛師教,這個張少郎可以留下來,我們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給他補償,但是絕對不能把學職授予他!”

    柳光很是不解,道:“朱師教,為什麼?你能說下理由麼?”

    辛瑤靜靜的看著朱安世,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朱安世沉聲道:“兩位,其實我們並不瞭解這個人,我們只是聽了他一席真假難辨的話而已,他的學識到底如何我們不清楚,他的品性優劣我們也一無所知,只是因為帶來了一個消息,就讓他成為學宮師教?我不能答應!”

    說到這裡,他又加重語氣,道:“要知道,學宮師教可是要為人師表的,怎麼能輕易授予一個底細來路不明的人?”

    泰陽學宮作為天夏禮部下轄的學宮,還帶著一些古舊風氣,在道德上面較為偏重,認為這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學問倒反而是其次了。

    剛才他受到了張禦的話語感染,想法也一度和柳光一樣,也忍不住想要同意了,可此刻他靜下心來,卻又感覺這事大為不妥。

    說到底,張禦並沒有用學識讓他信服,而是用了一種在他看來較為取巧的辦法。

    他現在特別擔心張禦是一個品行不端的小人。

    假如是這樣,他們這些負責考校的師教受牽累是小,可要是由此損害了泰陽學宮的名譽,甚至造成更壞的後果,那就是大過了。

    柳光與他爭辯道:“可這個消息有多重要朱師教你不是不清楚,都護府一向採用北剿南撫的策略,現在只有這位張少郎懂得那個堅爪部落的語言,我們要與這個部落溝通,下來是離不開他的,不給一個學職,沒有名分,他憑什麼為我泰陽學宮出力?”

    朱安世神情堅定道:“假如他是一個深明大義,知道以大局為重的人,那我們只要講清楚這裡面的利害,那他自然會為我們出力。如果他不願這麼做,那正好說明他只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小人,那我們絕對不能縱容這種行止!而且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我卻不信,學宮那麼智士,面對一個土著部落,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柳光氣笑了,都護府一場危機可能近在眼前,你這個時候跟別人談道德,你不是讀書讀糊塗了?

    明明可以用成本最低的方式解決問題,卻偏偏把事情搞複雜化,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只是這件事需要他們三人全都點頭同意不可,若有一個人反對,那就過不了關。他一時也沒有什麼辦法,壓下湧到胸口的煩躁,重重坐了下來,拿起案上的茶水咕嘟嘟灌了幾口。

    朱安世看著兩人,認真道:“我也知道這張少郎是一個人才,可越是這樣的人,走到高位時的危害也就越大,我不希望將來的都堂上再出現一個姚弘義了。”

    柳光也是沉默下去,就在他想開口說什麼時候,之前那個助役又匆匆走來,手裡還捧著幾份報紙。他看過去道:“哪來的報紙?是方才漏掉了麼?”

    助役一躬身,道:“柳師教,這是今天才出的報紙,下役覺得三位元師教可能需要,所以自作主張給帶來了。”

    柳光點點頭,打發走了助役,被這麼一打岔,他剛才想說什麼也忘了,拿過報紙掃了眼,可動作卻是一頓,隨即拿近之後再仔細看了看,臉上神情變得微妙起來,他抬頭看向朱安世,道:“朱師教,我記得,這位張君子就叫張禦吧?而且路貼上記載,他來到首府時候乘坐的是大福號客船。”

    朱安世疑惑道:“是的,怎麼了?”

    “我想朱師教應該看看這個。”柳光把報紙遞了過去。

    朱安世納悶接過,翻開報紙,入目所見是一副巨大怪物的寫實圖,一個年輕人站在孤島上,還有一條船正在向遠方開走。

    “夭螈?”

    身為古代博物學師教,他不難認出這種怪物,可當他再往下看時,卻是一下怔住了。

    報紙詳細報導了大福號遇險,一個人年輕人站出來模仿夭螈幼崽的發聲,獨自留下來吸引這頭怪物的注意,並掩護全船退走的全部經過。

    通篇文章並沒有任何藝術加工或摻雜私人感情,只是單純在記錄整件事。

    可偏偏就是這樣簡單到近乎冷酷的語句,再配合上那副只有黑白兩色的圖畫,卻讓人深深為之震動。

    柳光看著久久沒有回神的朱安世,語氣鄭重道:“朱師教,我相信一個在危難時刻願意站出來犧牲自身,挽救他人的人,品行是無可指摘的,至少我做不到像他那樣。”

    “不要說了……”朱安世拿著報紙的手輕輕顫抖著,他紅著眼抬起頭來,道:“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我險些犯了一個大錯!我願和兩位師教一起,合力保薦他為學宮師教!”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二章 拜學玄府

    泰陽學宮的一間精緻茶室內,張禦穿著一身寬鬆的天青色道袍,坐在敞開的竹木門廊裡,遙望著遠處的那孤獨峻拔的神女峰。

    距離自薦那日已經過去三天了。

    泰陽學宮方面要他暫且先住在學宮之中,並承諾會給他一個答覆。

    他知道泰陽學宮上層不會單憑報紙上的消息就妄下斷論,一定會想辦法去那裡核實印證。

    算來時間應該也不差多了。

    他伸手拿起竹矮幾上的紫砂茶壺,倒了一杯茶。而後在嫋嫋茶香中拿起一卷異物圖鑒翻看了起來。

    這是一本手繪圖鑒,是他從學宮館藏中借來的,也不知是誰人做著,裡面記錄了不少這片陸地上古怪的動植物,描繪的也十分詳實。

    這裡有些東西是他接觸過的,有些則是他聞所未聞的。這樣的圖卷也就是在泰陽學宮才能看到,也是學宮的底蘊所在,外面根本沒有流傳的可能。

    正看得入神時,飛簷下的系著紅結的碎玉片子忽然一陣搖晃,發出一連串的清脆響聲。

    他心中一動,暗道:“來了。”

    他撒開寬袖,自蒲團上站了起來,來到茶室的前庭,就見役從用竹竿挑開簾子,柳光笑吟吟自外走了進來,對他一拱手,道:“張君子,冒昧相擾了。”

    “柳師教。”張禦抬手一回禮,道:“還請裡面坐。”

    柳光欣然應下。

    兩人到了茶室裡面坐定,自有役從過來為兩人斟茶。

    張禦待役從退下,問道:“柳師教,可是因為敞原那裡有消息了?”

    柳光是個灑脫不拘禮的人,絲毫也不拿捏,直接點頭道:“學宮已確定了你所言無虛,也認可了你的判斷。”他頓了頓,“學宮對你的任職已定,暫時先做學宮裡的輔教。”

    張禦若有所思:“輔教麼?”

    泰陽學宮的師教分為學正、輔教兩種,通常所說的師教其實就是指學正,而輔教則是差了一級。

    柳光慚愧道:“本來以張君子的學問人品,一個學正是當得的,可是有人明確表示了反對,更拿你的年歲說事,我們三人雖然據理力爭,奈何上面的決定的事,我們也無力反對,只能請你擔待一二了。”

    張禦心裡對此早就有所準備,他算是自薦上來的,還稍微取了一點巧,那必然會被一些走正途上來的人所排斥,說不定其中就有人來自學宮的權力上層。順手壓了他一下也是很可能的。

    不過對這個他其實並不怎麼在乎。

    他進入泰陽學宮只是為了學習新法,並擁有了一個在學宮裡方便行走的身份,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且遠遠超出最初的目標了。

    只是這裡可能有些後遺症,他之前的高調行為可能會給自身帶來一些副作用,可那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再說,事物從來都具有兩面性,只要操作的好,好與壞也是可以相互轉化的。

    柳光道:“張君子若無什麼異議,稍候學宮就會來人把輔教衣冠和玉佩玉印送來,並順帶問你一些問題,不過事情已定,你若不願回答那就不必理會。”

    張禦放下茶杯,在座上合手一禮,道:“勞煩柳師教來這一趟了。”

    柳光也是一合手,笑道:“無需客氣,只是有一言,從下月開始,張輔教就要開始負責教授那異族部落言語。”

    他神色稍稍認真了幾分,道:“這件事要千萬上心,屆時上面會派一些學子來跟你學習,張君子你要格外留神,勿要出什麼差錯。”較為隱晦的點了一句後,他又拿出一本冊子放在案上,道:“我留一冊學宮制規在此,閒時不妨多翻翻,若有什麼不明,儘管來問我。”

    張禦點了點頭,道:“多謝柳師教提醒,我心中有數。”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掌握堅爪部族的語言,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學宮方面肯定是不放心的,所以一定會派人來跟他學習,儘快弄明白如何與這個部落交流溝通。

    不過聽柳光之言,可能這些學子有些來歷,身份並不簡單。

    柳光事情交代過後,也不多待,藉口尚有他事就離開了茶室。

    張禦拿起他臨走時放下的冊子,一邊品著茶,一邊慢慢翻看,這裡面都是學宮師教及學子應當遵守的規例,還有各種處罰方式。

    他認為冊子裡面的內容很是重要,熟記之後,按照條例辦事,就能儘量減少犯錯,遇到事情,也能有理有據的爭取自己的利益。

    除了這個,上面能看出學宮執教的寬嚴程度,學宮上層的總體偏向,其實最好能找來過去的舊規,兩下一比較,那就更清楚了。

    學宮那裡動作並不慢,柳光離去不過一個夏時,就有一名師教將他的輔教衣冠和印信帶了過來,並例行問了他幾個問題。

    或許是暫時不想讓他離開學宮,學宮方面還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居所。

    這倒挺符合他心意的。

    現在夭螈的事正鬧得沸沸揚揚,雖然不知道上次神尉軍的人找他幹什麼,可或許此刻還未放棄,而住在學宮裡,正好回避掉這些事。

    那師教知道自己就是來走個過場,結果上面早就定下來了,所以也沒多問,幾句話之後就草草收場。

    只是在臨走時,他告訴張禦,按照規矩,輔教身邊可以配一個助役,酬勞由他自己負責一半,學宮承擔另一半,若是他沒有合適人選,也可以從學宮的役從當中挑選。

    張禦送了其人離去後,回到茶室內,坐在那裡靜靜思考問題,在又一杯茶品完之後,他才從這裡出來,移步往學宮給他安排的居所走去。

    這一處居所位於學宮偏南方向的一片小臺地之上,住在附近的也多是學宮的輔教,周圍林蔭遍佈,清泉潺潺,到出是繽紛花樹,氣溫也十分適宜。

    他見這裡不錯,當即吩咐人手去把自己的行禮都搬過來。

    在把一應雜事都是處理好後,他來到居所最上方搭著花架的天臺上,拿出紙筆,描摹勾勒著入目所見的景物。

    瑞光四季如春,晨光中的泰陽學宮被色彩絢爛的樹木鮮花所擁簇,無疑是極美的,他心中真心希望這份安寧美好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待收起炭筆時,已經臨近日中了。

    他沒有去進午食,而是服用幾枚丹丸,到靜室中呼吸吐納一會兒,頓感覺神思清明了許多,心下轉念道:“現下既然我已在學宮裡站住了腳,前面已無阻礙,當是時候去往玄府修習新法了。

    “玄府”是傳授新法的所在,這處地界就位於泰陽學宮之內。

    在外界看來,此地很是神秘,可在學宮內部,卻並不是如此。

    這裡其實就相當於學宮內的一個學習專學的地方,只是地位有些特殊罷了。

    理論上凡是在泰陽學宮的人,無論你是學子還是師教,都是可以去到那裡學習新法。可到底能不能入門,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緣法了。

    張禦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筆,認真寫下了一份向玄府申求學習新法的拜學貼。

    接下來他又謄抄了兩份,仔細檢查過後,見沒有什麼問題了,便就推門而出,往專門負責此事治學堂而去。

    拜學貼只能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之前遞上,如果錯過,那就要等到明年了,不過現在時間還算充裕。

    學宮內負責處理內外事務的閣堂大多都在學宮東南角上,治學堂同樣也落在此地,距離他的居所並不遠。

    因為事先看過學宮的佈局圖,加之又親手畫過一遍,他對學宮建築的分佈已算得上瞭解,所以很快找到了治學堂的所在。

    進入大堂後,他道明來意,就將拜學帖遞了上去。

    收下拜貼的是一位年輕的宋姓輔教,他笑道:“張輔教請耐心等候,所有拜學貼都需先呈送給各專學的學令過目,待有了消息後,我會及時通傳你的,若是順利,大概這幾日間就有結果了。”

    張禦合手一揖,道:“那就拜託宋輔教了。”

    宋輔教連道客氣,按照禮儀,他親自將張禦送到門口,而後再返回堂中,重又坐了下來。正在他要在處理那封貼子時,忽感有異,抬頭一看,卻見一個面容方正的中年師教站在那裡望著自己,連忙站起一揖,道:“汪主事。”

    汪主事面無表情道:“把方才那封拜學貼拿給我看。”

    宋輔教忙道一聲是,雙手將貼子捧著遞上來。

    汪師教拿入手中撇了眼,面上忽然露出厭惡之色,道:“此等走捷徑入學之人,就不配在學宮裡修業!”說著,他把這封拜學貼往袖子裡一塞,就轉身走出去了。

    宋輔教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先是一陣心慌,隨後就陷入了矛盾之中。

    怎麼辦?

    看汪主事那模樣,分明就是要將這事攪和了,那自己要不要把這件事告知張禦一聲呢?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得罪汪主事?

    他知道張禦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本身在這裡並沒有什麼背景,而汪主事,不但是治學堂的主事,聽說還和一些大人物走動頻繁。

    所以這個決定並不怎麼難下。

    “算了,張輔教若來問,我便說已把貼子送上去了,且今年錯過,他明年也是一樣可以投遞拜學貼的,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三章 禮從道緣

    張禦在從治學堂出來後,就往居所回返。

    他此時並不知道放到治學堂的拜學貼半途就被截走了。

    不過他從來不會把成敗寄託在別人身上,尤其遇到重要的事,他從來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裡的。

    兩天后他會再去一次治學堂,如果那時候沒有等到回復,那麼他絕不會坐等,而會再拿一封拜學貼,親自送到玄府去。

    事後就算有人說起來,他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畢竟一開始他就是按照學宮的章程辦事的,只是後來遲遲得不到結果,眼前期限將近,才不得不做出如此選擇。

    這回來的一路之上,行人漸多,他免不了會碰到一些路過的學宮的同僚。

    這些人見他豐姿神秀,卓爾不凡,驚歎之餘都會停下來與他見禮,不管對方身份如何,他都會不卑不亢的回禮。

    就在他將要回到居所的時候,卻見前方一個涼亭底下,站著一個身著白色深衣,儀姿端莊的女子。

    “辛師教?”

    張禦一訝,認出對方這那天論辯臺上的女師教辛瑤,看這模樣,倒像是專門等在此處的,

    辛瑤今天沒有戴眼鏡,眸子格外清亮,她淡淡道:“張輔教,那天你入門三揖,此是古夏舊禮,自有其所指,就是不知道你拜的是‘君、長、師’、還是‘道、德、知’?”

    張禦心下一動,正聲回道:“自然是道、德、知!”

    辛瑤平靜道:“明白了,多謝張輔教如實告知。”她萬福一禮,就轉過身,沿著花徑小道離去了。

    張禦若有所思,他從辛瑤身上看到了一種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感覺,再加上所提的這個問題,所以他能夠確定,這位一定與玄府有著什麼關係。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太過出乎意料的事,因為他之前以凡人之身斬殺了夭螈,現在這件事又正在發酵,玄府那邊一定是會對他有所關注的。

    不過不管他人如何,他只需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居所後,稍作洗漱,在案後坐下,思考片刻,拿了一疊紙過來,在上面開始寫各種藥材名。

    他那丹瓶中的丹丸已經剩不了幾粒了,現在需要重新調配。

    這丹藥這是他原來那位老師所贈,名為“元元丹”,兩三枚下去就能充壯根本,十分有利於他聚煉神元,一直以來,他就用這個代替日常進食。

    當然,他並不會苛待自己,若是遇上美食,他也是不介意品嘗一番的。

    只是一會兒,他就寫了數頁紙下來,這裡面並不全是丹丸的配置藥材,還有一些是故意混在裡面的,免得讓人看出原來的配方。

    他並不擔心瑞光城中買不到這些東西,這裡水路海路都是發達,彙聚了都護府大多數貨物,況且而且玄府一定也有類似的丹藥,肯定也經常會派人出去採買,所以應該很快就能湊齊。

    這時聽到外面有聲音,道:“主人在家中麼?”

    張禦心思一轉,將桌案上申貼收好,走出去開了門,見一個二十多歲,同樣身著輔教衣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外。

    其人對他拱手一揖,道:“在下錢昌,就住在右去三十步外那座陋舍中。這裡院落久無人居,今日忽見有了主人,故此特來拜訪。”

    張禦合手回揖,道:“既是鄰居,那請進來一坐吧。”

    錢昌客氣幾句,就隨他到了屋內,他目光迅速在四下轉了一圈,咳了一聲,從袖中取了一罐茶葉出來擺在案上,“這是家鄉自種的茶葉,不值幾個錢,張兄不妨一品。”

    張禦請了他坐下,因為方才住進來,也無物招待,就把錢昌帶來的茶葉泡上待客,閒聊了起來。

    待一杯茶喝完,錢昌眼珠一轉,道:“今日與張兄聊得高興,心中有了幾分詩興,只怕回頭沒了心境,想問張兄借紙筆一用!”

    張禦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就將他帶入書房之中。

    錢昌眼一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幾張紙,他咦了一聲,搶上前去拿起看了看,驚歎道:“好字啊!好字!”旋又露出疑惑之色,“這是藥方吧?張輔教可是有什麼不適麼?”

    張禦道:“只是一味提神醒腦的藥罷了。”

    錢昌道:“這麼多藥材,張輔教還沒有助役吧?不如我讓我的助役替你跑一趟如何?”

    張禦道:“既然錢兄願意幫忙,那禦在這裡謝過了。”

    錢昌連稱不用,下來他拿過紙筆,裝模作樣寫了一首詩,再又聊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了。

    張禦私下猜測,這人應該是學宮方面派來的,可能是有些人對他不放心,或許是想看看他在做什麼,也或許是想抓他一些把柄,好更好控制他,只是這個人的演技略有些浮誇了,自我修養還不夠。

    不過他也是在想,自己是否要找一個助役了,這樣許多雜事就可以交給其人去辦,自己可以從中抽身出來。

    可再一轉念,決定還是先放一放,學宮之中的人很難真正信任,可以待進入玄府後,獲得一定自保能力之後再說。

    泰陽學宮,東廷玄府。

    這裡位於學宮的正北面,是一處有著城台外郭圍繞,內裡擁有三座殿閣的莊嚴宮殿群。

    其所在的位置,可以說處於天夏禮制的首位,事實上,整座泰陽學宮就是圍繞著這處擴建出來的。

    事務堂上,玄府主事項淳此刻正在審閱今年送來的拜學帖。他看得十分仔細,每一張翻過,都會親筆在上面寫下一行評語。

    待把最後一張拜帖批過,他看了看帖匣,那裡疊起大概有十指厚,不由頜首道:“今年欲來我玄府修業的學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啊。”

    坐在對面的許英卻是不屑一顧,道:“就算來得再多又有什麼用?能夠潛心修行,堅持到最後的人又有多少?大多數人連大道之章都無法感應,更用不去說閱讀章法了。如今的學宮學子,內心真正看重的只是自己的仕途,便有英才,也不會在此輩之中出現。”

    項淳搖頭道:“師弟,你太過武斷了,你我難道不是這麼過來的麼?”

    許英反駁道:“可我們師兄弟從小就跟在老師身邊,耳濡目染,這才沒有偏離正道。”

    項淳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又要拿那個季家兒郎來說話了?”

    許英理直氣壯道:“項師兄,我和你說過的,季師侄從小經由陳師弟教導,他自身也的確是一個傑出俊才,若說誰能撐起玄府下一個甲子,扛住神尉軍的壓力,那你我之後,就只有他了,陳師弟被那個叛徒害死了,現在我們有責任教導他,我已經決定了,過幾天我就會親自去把他接到玄府來。”

    項淳沉思片刻,道:“也好。”

    許英欣喜道:“師兄,你同意了?

    項淳道:“我也想看看被你誇得這麼好的年輕人到底是個什麼樣,但是你千萬注意自身安危,陳師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上後塵。”

    許英一揮手,道:“師兄放心,那個叛徒恐怕還看不上我。”他精神振奮道:“而且能把季師侄接來府中,沒了我許英也算不得什麼。”

    項淳看著他激昂模樣,語重心長道:“許師弟,不要把某個人看得太重,人才固然越多越好,可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明白呢?濁潮正在退去,都護府若重歸天夏,那神尉軍又算得了什麼?”

    許英卻毫不客氣道:“可萬一天夏不在了呢?自從陳師弟故去,我就知道,我們靠不了別人,只能靠自己!”

    項淳沒有與他爭辯,微歎道:“就算如此……”他指了指那貼匣裡的名帖,“這些學生中也未必沒有良才美質啊。”

    許英一臉的不以為然。

    項淳一看就知道他對自己的話根本沒聽進去,心裡也是頗為無奈。

    此時一個助役走了進來,躬身把手中貼書往上一遞,道:“學令,又有一封拜學貼送來。”

    項淳有些奇怪,拜學貼大多是一起到的,單獨送來的,那就是沒有走學宮的途徑,而是由玄府中的某一位推薦來的,這說明帖子的主人可能有什麼獨特之處。

    他也是重視起來,把名帖拿來,仔細過目。

    “哦,還是一個輔教?嗯,還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倒是少見。”

    許英得了自己想要的,本來已經準備離開了,一聽這話,卻又轉回來了,道:“師兄,你說的這個人我知道,聽說前段日子那頭夭螈就是他殺死的。”他嗤了一聲,道:“區區一個凡人就,能殺死靈性異怪?也就是騙騙尋常愚夫罷了,說不定這是神尉軍有意安排的,玄府不能收下這種人。”

    項淳皺眉道:“師弟,你太偏激了,只要不是異神教徒,哪怕他真與神尉軍有關係,願意入我玄道的,玄府都可以接納,你也知道,但凡心思不純的人,在我們這條路上是走不了多遠的。”

    許英堅持己見,道:“總之這個人來歷不明,絕對是有問題的,師兄便是選擇接納,那我也會盯著他的。”說完之後,他就甩袖出去了。

    項淳搖搖頭,又把手中的拜學帖認真看了一遍,當他看到張禦精通古代博物學,還懂許多土著部落的語言時,身軀不由坐直,神情也是認真了幾分。

    “這個人必須招進我們玄府!”

    他想了想,提筆在上面寫了一條批語,再用過印後,就交給助役,叮囑道:“儘快送到那位張輔教的手裡,不要耽誤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四章 宣文查檔

    兩天之後,從玄府出來的回貼就由專人送到了張御手上。

    他本以為這件事情恐怕會有些波折,可沒想這麼快就有結果了。

    他翻到回貼印鑒處,見上面的蓋印是“項淳”二字。

    玄府如今的格局他在進入學宮後就設法打聽過了。玄府真正的執掌很少露面,也並不怎麼管事,主持日常事務的,是他的幾名學生。

    項淳就是其中最為年長的一個,也是現如今玄府的實際上的主事者。

    而在那蓋印之下,還有幾行批言,他看了看,上面先是說了幾句勉勵之語,隨後言及玄府開府之日是在月中十五,屆時可來一試道緣,若不至,則可明年再投拜書。

    上面的用語並沒有什麼華麗辭藻,而是平直淺白,字也是寫得端端正正,可以看出對方是個做事認真,又較為務實的人。

    他把回帖收好,思考片刻,就於心下一喚,頓時光芒映耀,大道之章就隨之浮現了出來。

    現在道章上面漂浮有四個章印,分別是“雷音”、“語韻”、“真息”以及“劍馭”。

    那“真息”章印,其實就是他一直在修持的呼吸吐納術。

    在這一門技巧上面,他沒有投入過任何神元,章印一出現在道章之上就是光芒爍爍。這說明以他現在的身體,只能將這個技巧修煉到這個地步,再下去也就是維持而已,不可能再有什麼長進了。

    要想再往上走,除非他能突破自我,打開身體的極限。

    可矛盾的地方在於,這門呼吸法的本身,就是用來打破這個束縛的。

    當初他練了兩年沒有成功,他的老師就斷言他沒有這個天賦,無法接受自己這一脈的傳承,舊法一路也就走不通了,所以後來又傳給了他新法的入門竅訣。

    他的老師曾告誡過他,不要試圖用大道之章來提升呼吸法,因為那很可能導致不可預測的後果。

    他牢牢記住了這一點,沒有隨便去嘗試。

    只是現在這四個章印中,有三個都是煥發出了灼灼亮芒,唯獨那劍馭之術還是黯淡無光,一眼望去,感覺實在太不協調了!

    他查驗了一下,這幾天靜養精氣神後,自己的神元多出了一點,不過只是這是他自身凝煉出來的,要想恢復,至少要數月甚至半年時間。

    這裡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去找更多補充的神元的物品。

    自從見過那瘟疫之神的神像後,他結合以前所獲得的相類物品,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不過這裡還有待驗證。

    他心神一轉,身周圍的光芒便就斂去,探手從案上拿起圖鑒看了起來。一直到了人定時分,就入靜室打坐去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從定坐中醒來時,發現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他起身洗漱,照例服用了幾枚丹丸,拿了一把油紙傘,便就準備出門,可就在這時,外面有敲門聲響起。

    張禦將雨傘擱在門邊,把開一門,就見一名帶著斗笠,穿著雨蓑的助役站在庭前,手中捧著一個精美信匣,道:“張輔教?這是學宮外來寄來的書信。”

    張禦接了過來,又在助役遞來的漆牌上簽了自己的名姓,道一聲謝,關上舍門,重又回到靜室中坐下。

    他將信匣打開一看,發現是寄信人的名字是趙相乘。信中語句不多,只說是有事與他相商,希望他這兩日出來一趟,在廬安居碰個面。

    “不定是夭螈的事有結果了。”

    他尋思著這兩天正好有暇,假如學宮方面允許,那就抽個空去見次面。

    他一抬手,正準備將信放回信匣中時,忽然間,卻是動作一頓,不知為何,他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想了想,又將拿書信至面前。

    在反復盯著看了幾遍後,他終於發現剛才的違和感出現在哪裡了。

    問題出在紙張和筆墨上!

    趙相乘這個人的行事作風較為傳統,吃穿用物全都是遵循著天夏的舊時風俗。

    給朋友或者相熟的人寫信,有一定講究的,用什麼樣的紙就需搭配什麼樣的墨,有時還需搭配相應的筆體,這封信的紙墨一看就是只挑貴重的,而不講究其餘。這放在同樣遵循天夏舊禮的人眼裡,就有些不尊重了,趙相乘是絕不會犯這種錯的。

    便不提這個,面前這只信匣也著實太華美了,趙相乘所用之物雖也精緻,但絕對稱不上奢華,這東西看去卻像是要迫不及待證明自己的價值。

    而且信中就寥寥幾句話,內容看似簡練,可細細品讀,更像是怕寫多了漏底。

    隨著疑點的逐漸出現,他發現的破綻也越來越多。

    此時他已能斷定,這封信不是趙相乘送來的,只是有人託名而為。

    那又會是誰呢?

    能知道他與趙相乘相交,還能查到他之前住在安廬居的,又能偽造書信,直接送到學宮來,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神尉軍!

    他心下暗想:“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有什麼目的,可最近如無必要,看來還是待在學宮為好,等風頭過去再說。”

    他朝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外間天青如洗,已經方便出行。

    想了想,他還是帶著雨傘出了門。

    雨後的石板路濕漉漉的,路兩旁是一株株金梧桐,此刻空氣清新,鳥鳴陣陣,澄澈靜幽,帶著一種超脫塵俗的意境。

    沿著這幾能洗滌心靈的道路行走,他來到了宣文堂的門前,這是學宮歸納文檔、收藏書籍的地方。

    泰陽學宮擁有整個都護府最多的文冊典籍,關於許多舊時的記載只能到這裡來查找,他之前翻閱的那本異怪圖鑒,也是從這裡拿到的。

    他走入大堂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頗有魅力的中年男子上來與他客氣打招呼。

    這個人名喚屈功,是宣文堂的管事,他之前來這裡借閱圖鑒時,曾與其交流過。他發現這個人為人風趣,知識淵博,思維敏捷,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做個師教也是綽綽有餘,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只是在此負責看理文籍。

    他問屈功要了一間單獨的靜室,然而就在助役幫忙下取來了一大堆文檔。

    讓助役離開後,他便在案後坐下,一冊冊的仔細翻看起來。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文冊被人挪用一事,就算他現在已經成了學宮的輔教,可這件事並不是不打算追究了。

    文冊被盜取的時間最有可能是發生三年前,要是按照這個推斷,那麼對方現在說不定還在泰陽學宮內進學,所以他大可以從大玄曆三百七十年的學子的進學記錄上查起。

    他翻下來,見這一年之中,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入學,如果一個個去查證,既浪費時間,又缺少線索,所以他決定先從籍貫著手。

    他所出生的小鎮過去的二十年中只有他一個人過了選試,所以不可能再有另一個相同籍貫的人出現在文籍記錄上。假若有,那極有可能就是盜用他文冊的那個人了。

    可是這一遍查了下來,卻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他又把查找範圍擴大到了五年,可同樣沒有任何結果。

    他心下轉了轉念,這裡有兩個可能,其一是這個人已經不是學子了,而是成了學宮中的師教。

    因為學宮裡輔教、學正乃至學令的文籍履歷是不公開的,以他現在的身份,是查閱不了的。

    不過他想了下來,卻是將此排除了。

    因為除了他這樣通過自薦上來的,要想升任輔教乃至師教,那首先要有足夠的學識,對方既然要靠盜用文冊來進學,那就說明其自身並無多少真材實料,否則根本沒必要這樣做。

    所以這裡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文修院大火之後,對方順便將籍貫給改了。

    而既然可以改籍貫,自然也可以改別的地方,假入是這樣,那用正常手段是無法查證下去了。

    他放下文檔,看來線索是到此中斷了。好在他也沒想過一次就能得到結果,既然現階段無法查證,那就等到自己掌握足夠的力量之後才來理會了。

    從靜室裡走出來時,他發現外面又下起了大雨。

    這時他目光一撇,見大門附近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身材纖細瘦小,衣著寒酸。她應該很冷,緊抱著雙臂,輕輕顫抖著,還時不時跺下腳,但又似乎怕驚擾到其他人,不敢太用力,只是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此刻她用焦急的目光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好似有什麼急事,而周圍的助役只是自顧自做著事,沒有人去理會她。

    張禦注意到她的眼瞳帶著些許的金色,應該有安人混血,泰陽學宮中有些人對安人較為歧視,也難怪沒人理睬。

    不過這個少女的皮膚下有一層不正常的嫣紅,這是明顯是受了風寒了,假如這個時候再沖出去淋雨,那是連命都不要了。

    他喊來過來一名助役,關照道:“給她拿把傘。”

    助役為難道:“輔教,雨下了好一會兒,傘都被借走了。”

    張禦一思,道:“那把我放在樓下的傘拿去給她。”交代過後,他也沒有去看結果,就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準備再去翻看些自己感興趣的書籍。

    而在樓下,那個少女越來越焦急,她咬著嘴唇,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正要不顧一切沖去時,那個助役已經取了張禦的傘喘著氣跑過來了,一把塞到她手裡,“喏,張輔教讓我給你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等回過神來,急急朝四下一張望,卻只看到了一個走遠的側影,她沖著那裡一個鞠躬,就撐著傘沖入了雨簾中。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五章 大道玄渾

    二月十五,天方破曉。

    張禦自居處走了出來,看了看四下,精神一振。

    前幾天連日大雨,到了昨夜才有停,此刻空氣格外清爽,映入眼中的花樹枝葉皆是色彩鮮亮,格外清潤。

    今日是玄府開府之日。只是此處位於學宮北端,與他居處相隔較遠,而學宮內又不許用車馬等代步之物,所以他獨自一人步行前往。

    連續行走了半個多夏時後,他才到了地界。

    玄府宮閣背靠啟山,因為禮制規格較高,所以向外三面不存在任何建築,周圍顯然空曠無比,只有一條筆直的石板大道通向外郭城台下的拱形大門。

    這條大道上的石板看得出很久沒有修葺了,破碎殘缺,雜草蔓延,兩邊矗立著一根根古舊殘破的石柱,每一根柱頭上都一座猙獰的土著神明的雕像。

    此刻朝陽升起,但卻被北面的啟山所遮擋,玄府那宏偉的殿閣和城台繼續埋藏在陰影中,只是那金光仍舊堅定不移突破阻礙,落向地面,並在經過那些雕像時投出一道道狹長的影子。

    張禦看了幾眼,他不知道學宮或者玄府為什麼將這些古代遺跡留在這裡,就像首府的一些建築,只是在舊神廟上進行改建,而不是推到重來,不過仔細想來,這麼做肯定也是有其原因的。

    因為時間還早,現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想了想,就從夾兜中取出了一本小冊和炭筆,對著那些雕像描摹起來,知不知覺就沉浸其中。

    隨著時間過去,空地上的來人逐漸多了起來,俱是一些學宮中的學子,不過多數人只是嚮往憧憬超越凡塵的力量,對於修道本身其實並沒有什麼瞭解。

    張禦眼見朝陽越升越高,且是正對著他而來,感覺略微有些刺目了,便就準備找一個避光的地方。

    可他只是走了兩步,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腳步一頓,轉頭往斜上方看去,那上面蹲著一個鳥身人臉的雕像,雙翅收斂,爪扣柱頭,面部正咧嘴而笑,看去邪惡詭譎。

    重點不是在這裡,而是這座雕像上,正有著一絲絲熱流在散發出來。

    這上面,分明有著源能的存在!

    他不由駐足而觀。

    “據說這是雕像是一個非常受邪神寵愛的侍妾,這裡其餘雕像,都不及這座精美生動。”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張禦轉首看去,說話的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與他一樣穿著輔教衣冠,身旁跟著一個十五六歲,個子矮小的少年。

    他抬手一揖,道:“張禦,還未請教?”

    那個青年一笑回禮,道:“張兄,我名鄭高,這是我侄兒鄭瑜。”那個少年人馬上向張禦認真行禮,

    張禦目光落在鄭瑜身上,對其點了點頭。

    鄭高好奇問道:“我方才見張兄在這裡作畫,不敢上來貿然打擾,張兄莫非是畫師麼?”

    張禦道:“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見到這些古代遺存物,便忍不住就想研究一下。”

    “難怪了。”鄭高恍然,他興致勃勃道:“我對這片陸地上傳說中的古代帝國也是十分有興趣,怎奈平時只是一個人亂琢磨,不想今日遇見張兄……”

    這個人似乎十分健談,一開口就不見停下,而且根本不用別人接話,他的侄兒鄭瑜站在旁邊一臉無奈。

    張禦見此刻時間還早,玄府還未到開府的時候,自己站在這裡正好吸攝源能,所以樂得與他奉陪。

    不過他很快發現,鄭高也當真是懂一些東西的,並非全是胡言亂語,還每每能發出一些獨到的見解,故他也是出言肯定了幾句。

    只是這樣一來,鄭高獲得了肯定,情緒也是更加高漲了。

    在鄭高滔滔不絕說了快一個夏時後,玄府忽然那便忽然響起一陣鐘聲,鄭瑜趕緊一拉他的袖子,提醒道:“叔父,鐘聲響了,要進玄府了。”

    鄭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平時可是很少人願意聽他這般長篇大論的,今天總算過癮了。他遺憾言道:“張兄,鐘響三遍,玄府就只能進不能出,今日我們談話只能到此為止了。”

    他拉過鄭瑜,對張禦拱拱手,道:“我這侄兒年紀還小,見識也少,今次也是準備入玄府修行,張兄若是方便,還望能稍加照拂,高感激不盡。”

    張禦此身也只有十七歲,按道理比鄭瑜大不了多少,可他兩世為人,氣質沉靜內斂,本身又豐姿神秀,再加上他身上還穿著輔教的衣冠,所以沒人會把當成這個年紀的人來看。

    他點了點頭,問道:“鄭兄不與我們一起麼?”

    鄭高哈哈一笑,連連擺手道:“我便不去了,我可受不了那枯燥修持,還是研究古代遺物更有意思。”

    張禦看他一眼,這位雖然是這個話癆,但卻很懂得自身想要的是什麼,是一個看准目標就會堅定走下去的人。

    他再察看了一下神元,畢竟站得比較遠,從方才到現在只是吸取了些許,看來只能下次找機會再來了,於是拱手道:“鄭兄,那我們就現在這裡分別了。”

    鄭高也是一拱手,端容道:“張兄,祝好運。”隨後他看向自己的侄兒。

    鄭瑜仰起臉,期待看著自己的叔叔,也希望得到一句相似的鼓勵祝福,一隻大手蓋了下來,摸在他的頭上,鄭高露出溫暖的笑容,“小瑜,別勉強,就算不行,你還有叔父我呢。”

    你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是我親叔叔麼?我不要你了!

    鄭瑜一臉委屈。

    雙方別過後,張禦帶著鄭瑜往玄府大門方向走去,那些等候在外的人也是一個個帶著期待和興奮之色往那裡湧入,看樣子至少有百多人。

    與眾人一起穿過高大的城台門洞,就見一座重簷歇山頂的大殿矗立在前方,此刻三座宮門都是大開,但是內面情形如何,卻因為光線問題無法看清。

    張禦走到殿前,仰頭觀望了一眼那高大重簷,就踩著石階而上。

    而在即將要走入進去的時候,他若有所覺,回首看了一眼,見那投下來的光線正好照落在殿階之前,仿佛那是一條清晰的界限,將大殿內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他收回目光,一甩袖,頭也不回的踏入了門庭。

    方才步入殿,他就生出一種異樣感覺,周圍事物似乎皆盡消去,空空茫茫,唯獨自己一人站在此間。

    這時他隱有所覺,一抬眼,便見前方高起的殿台之上,有一名大袖道人站在那裡,只是隱於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正待仔細時,那道人也是看了過來,目光與他一觸。

    轟!

    他只覺意識之中轟然一震,隨後仿佛無盡黑暗之中有一道光亮炸開,而後便發現自己站在一圈宏大璀璨的光幕之下。

    他仰首看去,就見那光幕上嵌有一排排章印,好若銀星點點,只是印內的字跡都是模糊異常,看不清楚。

    這是……大道之章?

    他心中疑惑方生,便感一股莫測意念就傳遞了過來,並直接映入了他的心海之中,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要修行玄法,那首先要只有在道章之中認識自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是起始的所在。唯有明瞭自我,方能在大道之中將我與萬事萬物區分開來,才可由此向上攀登,去到那無限高渺之處。

    他兩世為人,對我的認知極其深刻,對自我的存在更是無比在意,這執念異常之熾烈,幾乎就在理解那莫測意念的一瞬間,那光幕之上的諸多章印驟然消隱,唯獨一枚依舊光輝燦燦,存於眼前。

    這就是代表自我存在的那枚章印!

    只是要讀取這枚章印,此刻還需要一件東西。

    念頭方才轉到這裡,他感覺身軀之中有一絲絲神元在那意念影響之下被逐漸催生了出來,只是數量並不十分多。

    他心下一轉念,順勢就將這些多出來的神元推向了那枚章印。

    與此同時,那章印之名也是變得清晰起來:

    “存我”!

    這個章印一立,便見又有六個章印以其為起點衍生了出來,在外形成了一個大圓,相互銜接,排列規整有序,呈現出朱文陽刻之貌,看起來賞心悅目,與他之前所見滿是殘缺齒痕的白文陰刻章印可謂完全不同。

    這六枚章印上面各有一字,分別是眼、耳、口、鼻、身、意,只是遠不及“存我”之印明亮。

    他正要仔細看時,那光幕倏爾一散,就此斂去,眼前景物也是隨之一變。

    他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那空曠大殿之中,而不遠處站著鄭瑜及另外還有稀稀落落十來個學子,他們此刻臉上都是帶著驚異與迷茫。

    “諸位君子。”一個醇厚聲音自前方傳來。

    張禦抬起頭,往聲音所在之處看過去,就見一個年約四旬,身體寬胖的高大道人站在那裡,不過與他方才所見的並非是同一個人。

    那道人笑容溫和,道:“諸位君子能成功感應玄府給予你們觀讀的大道之章,並且成功種下了‘存我’之印,從今以後,便是我玄修一脈門下了。”

    張禦微微低頭,心中忖道:“果然是大道之章麼?”

    可是疑問不禁來了,如果方才見到的才是大道之章,那老師之前教給自己的那個,又是什麼呢?

    道人看著眾人恍惚不定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我名項淳,玄首囑託我主理玄府內外諸事,諸位君子若有什麼疑問,現下可以問我。”

    鄭瑜小郎看了看周圍,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站出來,他對著前方認真一禮,道:“學生鄭瑜,敢問項主事,除了我等,不知餘下之人又去了哪裡?”

    項淳笑道:“鄭小郎且放心,這些學子感應不到大道之章,那自是與我玄府無緣,現在都已是平安離開了。”

    鄭瑜籲了一口氣,露出開心之色,再是一拜,道:“謝謝主事解惑。”

    項淳看向眾人,目光緩移,道:“諸位君子還有什麼要問麼?”

    張禦思考了一下,他十分想知道自己此前所學到底是什麼,與方才所見到的大道之章又有什麼區別,可他本能覺的,這件事絕不能對外透露,即便提問,也不能讓人看出他的本來意願。

    他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對著上方合手一揖,道:“學生張禦,有一疑問,想要請教項主事。”

    項淳神情和善道:“張君子知有何話要問?”

    張禦把頭微微仰起,朗聲出言道:“學生方才想起了一句話,乃是《夏風》中的一句,想來我輩天夏人皆有聽聞。”他目注看著上方,道:“大道玄渾乾坤載,天城百萬裂雲來,其中‘大道玄渾乾坤載’一句,何解?”

    在場諸學子也多是面露思索。夏風中的詞句他們可謂耳熟能詳,可其中的解釋卻是多種多樣,無有統一之論。尤其是這第一句,無疑是涉及到了大道變化,恐怕除了玄府,無人能做出正確的解釋了吧?

    項淳卻是神情微變,他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去,看上去倒好像是在聽誰說話,半晌,他歎道:“本來這些不該在今日與你們說及,不過這位張君子既然問起,那就索性一併道與諸位君子知曉了。”

    諸學子一聽,無不是露出了關注之色。

    項淳深沉目光看向底下所有人,沉聲道:“大道之章乃是道之載器,我輩修煉者修持道法,就是通過觀讀此物,領悟其中的大道之理,不過萬物分陰陽,造化演乾坤,此物也並非唯一……“

    “大道之章分作玄章和渾章兩部,你們所學習的,乃是大道玄章,亦是大道之正章!至於大道渾章……”

    他頓了一下,神情無比嚴肅的說道:“你們要聽清楚了,大道渾章有悖於正道,乃是惡章!而用渾章進行修持之人,那便是吾輩之大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六章 玄府玄章

    張禦心中一震,項淳這番話,讓他差不多已經能夠確定,當初自己那位老師所教授給他的,應該就是大道渾章了。

    長期以來的氣息修行讓他內心只是稍稍波動了一下,就很快平復了下去,面上神情則適時多出了一絲驚訝,道:“既有大道渾章,那都護府中……是否也有修煉渾章之人?”

    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在座不少學子露出了好奇探究之色。大道渾章之說,讓他們無形中有一種與聞秘辛的興奮感和刺激感。

    項淳沉聲道:“修煉渾章之人,早年被我玄府正統所打壓,已不剩多少,不過還有這麼一二人在外,並視我玄府我仇敵,不過這些自我等來應付,諸位君子方才入門,現還不必去憂慮這些。”

    張禦一轉念,若是這樣,莫非自己那位老師其實是大道渾章的修煉者?只是假託了舊修的名義?

    不對!

    自己那位老師可不是只有他一個學生,其餘人所用的修煉方式一直與新法無關,修煉得完全是舊時的功法。玄章、渾章應該只是新法內部的爭鬥,而他老師身為一個舊修,可能根本不在乎這種事。

    儘管他此刻仍有許多疑問,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不然可能就會引來懷疑,於是拱手一揖,道:“多謝先生解惑。”

    項淳神情緩下,溫和言道:“不用叫我先生,玄府只有一位師長,那便是戚玄首,入玄府修道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玄首的弟子,論關係,我與諸位君子之間只是同門,故你們稱呼我為項師兄,或者項主事都是可以。”

    張禦再是一禮,道:“項師兄。”

    項淳呵呵一笑,也是抬手回有一禮,“張師弟有禮。”待張禦坐下後,他對著眾人道:“諸位君子還要有什麼要問麼?”

    話音才是落下,一名身材頎長的俊雅學子站起一揖,宏聲道:“學生白擎青,方才見得道章之時,只覺冥冥之中,似覺有人傳道於我,得悟了不少道理,只是仍有些許不解之處,敢問項主事,既然閱讀那大道之章需用神元,可那神元又是何物呢?又自何處而來呢?”

    項淳道:“這一問問得好,我輩玄修,修行之時有兩個根本,一是大道之章,此乃載道之器,二便是這神元了。”

    他雙手微抬,手掌作一個對合之勢,道:“神元乃是精氣神之聚合,需我輩平時用心提聚,而神元越足,在大道之章上所能觀讀到的章印也便越多,只是你等需記住,一個人一生的神元是有數的,這在你一出身是便已註定,所以在閱讀大道之章時,每一個章印的選擇都要慎之又慎。”

    張禦聽到這句話時,眼眸深處有微光泛動了一下。

    白擎青似是懂些玄理,聞言一陣驚訝,不解道:“據在下所知,大道應是無邊無限,無處不在,可神元卻是有限,那以有限窺無限,我輩豈不是永無見悟真道之可能?”

    項淳頜首道:“你說的半分不差,以有限窺無限,確實無可能得見真道,但是大道玄妙,總有一絲缺漏,一線生機,一縷變化。”

    說到這裡,他神情略顯肅穆,道:“你們方才雖是見到了大道之章,也算入了修行門徑,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大道之章的第一章罷了。”

    “第一章?”

    座下學子都是露出了訝色。

    項淳緩緩言道:“不錯,你等若能從這第一章中尋到自身玄機之所在,則身軀必會經歷一次蛻變。等到舊垢除盡,渾身煥然一新時,自然先天自返,神元再生,那時便有資格去翻讀第二章了,而此時又是另一個起始了,直至你到下一個蛻變為止,如此周而復始,層層而上,直至得見大道。”

    座下有些學子聽明白了,有些則似懂非懂。

    白擎青低頭一思,忽地抬頭道:“項師兄的意思是,大道之章需得由淺入深,一章接著一章觀覽,而在翻閱每一篇章書時,我輩所能取用的神元都是有定數的?”

    項淳十分贊許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故而神元既為有限,又可為無限。”他轉而望向眾人,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分,道:“你們如今雖是入我玄府,可若是不能從大道第一章中悟得那縷玄機,那就依舊是肉體凡胎,與外間凡人也無甚區別。”

    眾學子方才接觸了另一個世界,不少人此刻正處在亢奮之中,有一種從此我不再做人的錯覺,然而項淳這番話,卻是給他們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白擎青深深一揖,道:“請教項師兄,我輩該如何去此凡身?”

    眾學子一下反應過來,都是站起一揖,言道:“還請項師兄傳法。”

    項淳語聲放緩,道:“如何觀讀大道之章,自有一定規矩在內,需有師長指引,不可任性胡為。你們現下所需做的,就是先下去休歇,稍候自有人會來指點你等具體修行事宜。”

    張禦看的出來,項淳今天說的只是比較淺顯的東西,具體的東西恐怕需要在後面修行中再慢慢接觸瞭解了。對殿上一禮之後,他就與諸學子一起,在一名助役的帶領之下沿著殿閣一側的回廊往外走去。

    項淳則站在殿臺上方不動。

    片刻後,一名目光銳利,面色陰沉,同樣身著道袍的男子邁著有力步伐走了過來。

    項淳道:“王恭師弟,你覺得新入門的這些同門如何?”

    王恭沉思片刻,道“我觀此中,或許只二三人可能有所成就。”

    “不妨說說。”

    王恭道:“一個是那位張君子。‘大道玄渾乾坤載……’他感慨了一聲,“只看他上來就便問此一句,就知他胸中氣魄格局了。”

    項淳點了點頭,道:“王恭師弟還是看得那麼准。”

    王恭又道:“這裡另一人,當數那位鄭小郎君了,他是第一個站出來發問之人,卻不去提及自身,反是先是關心他人安危,卻也是個有大胸懷的人,我們玄府正需要這等人。”

    項淳不置可否,道:“還有麼?”

    王恭一想,道:“還有麼,就當屬那位白君子,他天資不差,可惜太急太傲,什麼時候他能做到正視自身,那又是一個修道種子。”

    項淳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缺點,我等向道而行,才可將此等缺漏穢惡一一剔除。”

    “可是他們還來得及麼?”

    王恭轉過身來看著項淳,神情略顯沉重道:“我們……還撐得住麼?”

    項淳神色不變,道:“王師弟多慮了,有老師還坐鎮玄府,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王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方才在玄府轉了一圈,似未見到許師弟?”

    項淳語氣自然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氣,是個閒不住的人,說不定又去哪裡散心,或許過兩天也就回來了。”

    王恭道:“是麼?恰好我這幾天我這裡有點事情,亦要出去一趟。”

    項淳呵呵一笑,道:“那王恭師弟可要早去早回,如今外面可是不太安生。”

    王恭沖他拱了拱手,就大步離開了。

    項淳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不見,這才從殿臺上慢慢踱步下來,朝著事務堂方向走去。

    諸學子從大殿之中出來時,不少人還是有些神情恍惚,有一種格外不真實的感覺,可是等回過神後,他們很快就變得欣喜激動起來。

    雖然項淳說過,若是修煉者止步于第一章,那麼就只能是一個凡人,可是現在他們正處於意氣風發的時候,沒人會認為自己會是其中的那一個。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將眾學子衣冠捲動,頓感到一陣微涼。

    他們透過城台大門看過去,外面是空曠的大地和天上漫動的烏雲,偶爾撕開的隙縫中,卻有白茫茫的天光灑下。

    要下大雨了。

    “奇怪,近來好像雨水變多了?”

    “是啊,也是好多年未見了,聽聞洪河水勢這兩天也是大了許多。”

    諸學子在嘀咕議論之中,一路跟著那名在前引路的助役,一直來到了殿閣東南角一片林苑之內,這裡有著連排精舍,周圍遍栽松柏花木,環境清幽怡人。

    助役告訴諸人,可先在此選擇一間精舍宿下,晚些時候自會有人過來傳授法門,不過有誰若是此刻要想離去,玄府自也不會阻攔。

    諸學子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當然不會中途放棄,在相互謙讓了一番後,就各自選定了居所。

    因為這裡以後都算同門了,所以在安頓下來後,相互之間都是試著熟悉。而大多數人都是過來先與這次相對露臉的張禦、白擎青二人攀交情。

    至於鄭瑜,因為人看起來很弱小,年紀好像又不大,所以被他們主動忽略了。

    張禦現在雖然與眾人算是同門,可因為他的原本身份非是學子,而是輔教,再加上他神采懾人,所以這些學子對他心存敬畏,怕在他面前說多了失禮,只是上來與他打個招呼就走開了。

    白擎青那裡卻是不同了,他很是擅長與人打交道,本人又知曉不少玄理,很快與諸人熱絡起來。

    張禦沒心思在外多談,正準備回轉精舍中時,卻見鄭瑜了走了過來,後者對他一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張輔教,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張禦點頭道:“自然可以。”

    鄭瑜抬起頭,雙目閃亮的看著他,道:“那天在學宮之外,遞上自薦拜書的那位,是不是就是輔教?”

    張禦本以為他會問一些修行上的疑問,沒想到關心卻是這件事,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承認道:“是我。”

    “真是的輔教麼?”

    鄭瑜眼中滿是崇拜的光芒,他想了想,認真道:“輔教,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他又是規規矩矩一揖,就歡快的跑開了。

    張禦看了看那離開的身影,思索了一下,就過轉頭來,幾步上前推開門戶,進入了精舍,合上門後,坐到榻上,就開始了今日的呼吸調息。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七章 六正六持

    張禦在林苑精舍之內打坐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日出時分,就有助役前來叫門,說是請眾人前去殿上,玄府有人前來講法。

    他與興奮的諸學子一同出了精舍,來到正殿東面的一間閣堂內,見這裡開敞明亮,地板上早已灑掃乾淨,擺放了不少素潔的蒲團,銅爐之中,青煙嫋嫋。

    諸學子心中無不是滿懷期待,相互謙讓了一番後,各自選了一個蒲團,精神抖擻的坐下。

    等有一會兒,聽得磬音一響,諸學子知是傳法之人將至,都是站起相迎。

    隨著腳步聲傳至,殿外走入進來一名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其人身著大袖道袍,臉上帶著和煦微笑,緩步走到了殿台之上,面向諸學子,抬手一揖,道:“各位同門,我名範瀾,受主事之托前來指點各位修行。”

    諸學子也是合手還禮。

    行禮過後,雙方在相請聲中,各自坐下。

    範瀾上來先不說道傳,而是問及諸人昨晚休息的可好,用食可還合口味?順帶還說了個當年他入玄府之時的趣聞,不知不覺間,諸學子本來略顯浮躁激動的心情也是漸漸被撫平了下來。

    範瀾雖然面上笑語吟吟,可暗裡卻始終留意著諸人的情緒,見氣氛調和的差不多了,便就轉入正題,道:“諸位師弟既見得大道之章,算是已入我玄修之門……”

    諸學子不覺精神一振,只聽他繼續說道:“按照常理,在種落‘存我’之印後,當有六印現出,分別為眼、耳、口、鼻、身、意;此即為六正,又名六持!往後所有觀讀的章印,都自六印而出,是謂諸印之根脈,只是因各人緣法根基不同,初次種落存我之印時,多數人並不能齊見六印,不知諸位師弟,昨日又是見得其中幾枚呢?”

    諸學子相互看了看,卻沒人出來答話。

    範瀾笑了一笑,直接點上鄭瑜,道:“鄭瑜師弟,昨天你一個站出來發問,今日不妨也先由你來說。”

    鄭瑜趕緊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道:“范師兄,我昨天在種落存我之印後,只看見了一枚章‘口印’。”

    範瀾笑道:“甚好,鄭師弟,不必拘束,你我分屬同門,我非是你師長,坐著說話便可。”

    他目光一移,又往張禦這裡投來。

    張禦心念轉動,昨天他是見齊了六枚章印,若是大道渾章的話,按照他老師的說法,只有他自己能夠看到,可他不確定是否玄章是否也同樣如此,故是決定試探一下。

    他道:“禦見到了三枚章印,分別為口印、意印,以及身印。”

    範瀾眼前一亮,贊道:“不錯,不錯。”

    白青擎一見,不待範瀾來問,就主動大聲發言道:“我亦是見三枚章印,乃是目印、耳印和鼻印。”

    範瀾不斷點頭道:“好,好。”

    餘下學子見狀,也是一一報出自己所見,不過除了有三人感得兩枚章印外,大多數看到的只是一個章印,甚至還有三個人連一枚章印都沒見到。

    範瀾見那三人惶惶不安,出言安慰道:“三位師弟不必慌張,你們只是觀讀存我之印時投入的神元不夠多而已,下來小心積蓄神元,必然就能夠看見了。”

    其中有一學子惶惑道:“我等神元少弱,是否無望修道?”

    範瀾笑道:“豈會如此?人一生中神元是有數的,該多少就是多少,雖然首回引導出的神元有多寡各有不同,可大體還是相差不大的,只要神元蓄足,再觀存我之印,那六枚章印都是可以逐一見得,其餘人不過較你們先走一步而已,並非不能追上。”

    那三名學子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而那些只觀得一枚章印的學子,本來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聽了這話卻是松了口氣,重拾了一些信心。

    范瀾其實並沒有說實話。

    實際上人與人之間差距還是有的,有時甚至相差無法想像的地步。

    有的人天生神元充壯,甚至超出常人數倍之多,這就意味著可以比他人閱讀到更多大道章印,這樣的奇才,他也是曾經親眼目睹過的。

    他看了張禦和白青擎一眼,暗自點頭道:“這兩人種落存我之印後便能見到三枚章印,當是今年入門弟子之中根基最為厚實的了。”

    心念轉過,他又開口道:“諸位師弟,為使你等能順利觀讀道章,現下我將傳授你等一套呼吸法門,此可用來積蓄神元,望你們用心牢記。”

    諸學子一聽,當即坐正身軀,表情也端肅起來。

    範瀾笑了一笑,當即以晦澀深奧的天夏古言說了一段呼吸調息之法。

    這倒不是他有意賣弄,而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表達呼吸法的原意。

    這也是為什麼坐在這裡的人都是泰陽學宮的學子,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受過天夏的正統教育,個個識禮懂文,能夠理解古言之中所傳遞的意境和更深層次的表述。

    否則就算你識字,也不見得能聽懂這裡面到底在講什麼。

    張禦仔細聽了下來,發現這套呼吸法相對淺顯,正好適合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入門,不過要說能積蓄多少神元,卻也未必見得。

    根據他的經驗,這裡還需要丹藥的配合補充,即所謂‘內壯外補’。

    不過他雖然不認為這種呼吸法對自己有用,可必要的樣子還是需要做的。

    有意等了片刻後,他試著吐納幾次,就差不多掌握了這裡面的訣竅。

    范瀾暗暗留意著諸學子的表現,特別是張禦和白擎青這兩人更是重點關注。

    他發現兩人做法各有不同。

    張禦是先進行了一番長考,而當他的正式開始的時候,卻是很快就將這門呼吸法掌握了。

    白擎青則是顯得信心十足,一上來就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了大膽的嘗試,只是稍有磕絆之後,很快就進入了正確的節奏中。

    範瀾暗思道:“這兩人一個先謀後動,重思重考,一個純靠自身天賦,重意重心,要說修道,可能還是後一種走得更遠啊,不過卻也說不定,嗯,這需記下來,稍候一併交給項師兄覽閱。”

    在座之人畢竟都是人中俊秀,在嘗試了差不多有半個夏時後,哪怕最為遲鈍的那個,也都初步掌握了這套呼吸法。

    范瀾滿意點頭道:“神元乃是閱讀道章之根本,還望諸位師弟能勤加修習。”

    諸學子都是大聲應諾。他們方才入了道法之門,現在正是熱情最為高漲的時候,不用人去催促,自會把全部精力投注在這上面。

    範瀾交代過後,看向張禦和白擎青二人,道:“白師弟、張師弟、唔……還有你們幾位,”他又點了幾個學子,站起身來,道:“你們隨我來。”說完之後,他就起身往閣堂後方轉去了。

    諸學子也是紛紛起身,跟上他的腳步。

    一出後堂,眾人就發現這裡是一個遊園,內裡有一個苑廊亭,兩旁假山池塘,周圍則種滿了各色茶花,芯嫩花嬌,雨後穌潤,彌漫著淡淡清香。

    范瀾在亭中的石桌後挑了一個位置坐下,伸手按了按,招呼道:“不必拘禮,都坐。”

    待得諸人坐下,他以閒談的語氣說道:“幾位師弟,你們都是見到了至少兩個六正之印的人,這說明你們神元充沛,進途必然是會比他人來得快的,故而我不會用教授平常人的法子對待你等。”

    那三個見得兩枚章印的學子聽了這番話,心裡不由得一陣振奮,頓時感覺自己好像也是不差,雖然好像比不過張禦、白擎青這兩人,但至少也屬於頂尖的那一批了。

    範瀾感歎道:“我輩修道,靠得就是大道之章,可這裡面蘊含無數道理,哪怕只是大道第一章,修煉者要想將之讀盡讀通也是無有可能的。”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自己,“所以唯有利用有限神元,找到與那自身相合的一縷玄機,並借此跳脫出來,進而心身蛻變,方能算是圓滿,到那時候,才有資格叩問下一章書。”

    “范師兄,那麼玄機哪裡去尋呢?”

    出聲的人是白擎青,他一瞬不瞬看著範瀾,看去非常渴望得到答案。

    範瀾笑道:“那自是從最為契合你等自身的章印尋起,而你們昨日最先見到的那枚,便就是了。”

    諸學子怔了怔,不由有些犯難。那些只有一個章印的人倒是好找,可是在座之人,最少也是見到了兩個章印的,且當時還是一起浮現出來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先後,但到底哪一個是最為契合自己的呢?

    有人忍不住道:“范師兄,我等見得兩枚章印,不知該取其中哪一枚?”

    範瀾笑著一指周圍,道:“你等進入此間,先是有何感受?”

    那學子想了想,道:“頗感溫潤舒適。”

    範瀾指了指另一人,道:“你呢?”

    被指的學子略微有些扭捏,道:“我只看見滿園春色。”

    範瀾笑了一聲,道:“那你們可是知道自家該選什麼了麼?”

    眾人不由恍然。

    張禦雖然有別的途徑補充神元,可他並沒有把範瀾的話不當作一回事。他細想了一下方才進來之時的感受,忖道:“看來我第一個該要觀讀的章印,該當是此印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八章 修元傳印

    範瀾看著眾人神情的變化,道:“想來諸位師弟已是有所得,不過六正章印雖可為諸位指明玄機大略之去處,但要想真正將之找尋出來,還需繼續觀讀章印,你們幾位在同輩之中算是出色,按照玄府的慣例,我會先傳授一道章印於你們。”

    這句話一出,坐在這裡的學子無不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張禦則是想得更多,思忖道:“這麼看來,玄府傳授法門,至少表面上都是遵循一定規例的,只是這裡具體是怎樣的還無法知曉。”

    他習慣每到一處地方,就設法弄清楚當地的風俗習慣還有成規定例。

    這裡面既有前世帶來的習慣,也有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可以使自身更好的融入群體之中。但是玄府似乎並不準備對他們講明白這些,那自己只能在以後一步步觀察摸索了。

    范瀾這時神容一正,道:“諸位師弟先莫急著高興,觀讀任何章印,都需神元,昨日項師兄當就與你們交代清楚了,在未曾觸到那縷玄機之前,翻閱每一篇道章時的神元是有數的,用一點便少去一點,所以章印賜下後,用與不用,你們自家需慎重考慮。”

    得他這一提醒,幾名學子不覺稍稍冷靜了一點,心下也是躊躇起來。

    範瀾喚來一名助役,吩咐了幾聲,後者下去不久,就端上來一個玉盤,裡面擺放著筆墨紙硯和一根根兩指寬的扁竹簽。

    他道:“幾位師弟,可將你們自家已是認定的印名寫於其上,玄府會據此授下相應章印。”

    白擎青看了一眼張禦,先是起身,搶出一步走了上去,然而背著對著眾人,提筆來在竹簽之上寫下一個字。

    他這樣子,就是不欲讓人看出自己首先感得的章印是哪一枚。

    不過在場之人都擅書法,要是有意觀察,還是能從他的細微動作中看出他所寫為何的,所以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擎青寫完後,擲下筆,朝著範瀾一拱手,就走了下來。

    剩下三名學子這時都是看向張禦。眾人之中,唯有他與白擎青能上來就觀看到三印,所以他不上前,別人也不敢先上去。

    張禦心念略轉,站起來走了上去,接過紙筆後,端正寫下一字,擱下筆後,對著範瀾合手一揖,回了原來的坐處。

    那三名學子這才一個個上前,將自己所感印名寫下。

    範瀾拿過來看過一遍,也是拿過筆來,在每一根竹簽上都是寫上了自家名諱,再親自動手,將所有竹簽都拿綢套套好,封存入了不同的木匣之中,最後再用封條封上,並吩咐助役打上了蠟印。

    他笑道:“諸位師弟可回去等候了,過午之前我就會將封匣呈送上去,最遲明日當就會有結果了。”

    諸弟子聽了,便就一齊起身,揖禮告辭。

    範瀾這時似想起什麼,道:“對了,張師弟,你且留步,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幾名學子不由投來羨慕神色,白青擎則是腳下微微一頓,但卻沒有回頭,而是又加快腳步出去了。

    範瀾待人都走了之後,笑著對張禦招呼道:“張師弟,來,到我這邊來坐。”

    張禦來至亭中,在他對面坐下,道:“范師兄有什麼話要和我交代麼?”

    範瀾笑道:“也沒什麼,張師弟翌日出府後,若是見得辛瑤師妹,替我帶一聲好。”

    “辛師教?”

    張禦聽了這話,暗忖道:“看來辛師教的確是玄府的人。“

    不過他發現,範瀾似是誤會了什麼,於是道:“范師兄,我與辛師教並不熟悉,不過我若是能見到她,定會把話帶到。”

    範瀾一訝,看了他兩眼,見他十分平靜坦然,便笑了笑,道:“張師弟的拜學貼是辛瑤師妹呈上來的,我原以為你們該是熟識,現在看來卻是我多想了。辛瑤師妹這次是向玄府薦舉了一位英才啊。”

    張禦微覺意外,原來自己的拜學貼是辛瑤送至玄府的?難怪遞上去沒兩天就拿到了。他一拱手,道:“我倒不知此事,多謝范師兄告知。”

    範瀾擺了擺手,道:“哎,不用謝我,這件事你遲早也會知道的。”他以拳掩口,咳了一聲,“見到辛瑤師妹,不要說是我說的,她這個人啊,不喜歡別人替她拿主意。”

    張禦心思一轉,頓時了然,點頭道:“明白了。”他站了起來,拱手道:“范師兄若無他事,那禦便告退了。”

    “好,師弟慢走。”

    範瀾也是站起身,回禮相送。

    待張禦走後,他側過身,看著旁邊一株嬌豔茶花,嘴角噙笑,輕輕哼著曲子,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這時一名助役走了過來,小聲道:“范師,白擎青求見。”

    範瀾絲毫一點也不意外,道:“讓他過來。”

    助役下去招呼了一聲,片刻之後,白擎青自外走了進來,到了亭子前方,合手一揖,道:“范師兄。”

    範瀾負手站在亭中,笑道:“白師弟,還有什麼事尋我麼?”

    白擎青道:“我回去細思之,感覺方才所寫章印似有不妥,所以回來求問范師兄,不知能否更改?”

    范瀾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道:“當然可以。在我未曾將簽書交上去之前,都是可以更改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今日在場都是君子,無人窺看你的運筆走勢,而你若是要章印之名,這件事我會一併記下呈送上去,如此,你還堅持要改麼?”

    白擎青毫不猶豫道:“要!”

    範瀾也是爽快,立刻讓助役拿來筆墨竹簽,讓其更改。

    白擎青接過筆來,手腕一抖,瞬息落墨於上,待得墨蹟一干,就雙手端起,遞了上去。

    範瀾也不去細看,依舊按照方才順序,落名封存起來,至於之前那封存竹簽的木匣也沒有交還給白擎青,仍是留在那裡。

    白擎青拱手一禮後,就大步退下了。

    範瀾心中琢磨道:“這個白擎青不輕信人,懂得從既有規矩之中找尋疏漏,有了決定後就絕不更改,確然是個人才。”

    雖然白擎青心思深,有些急功近利的小毛病,可在他看來這不是什麼壞事,修道路上,正是因為存在執念,才會更為專注。而且據他所知,這樣的人,其實更受他那幾位師兄的欣賞。

    他又等了一會兒,見再無人到此,就對助役言道:“把東西帶上,隨我入殿一趟。”

    張禦回去之後,見諸學子個個大門緊閉,顯然是都在那裡爭取多積蓄一些神元,他也是徑直走入自家精舍之中。合上門後,他稍加洗漱,服下幾枚元元丹,坐至榻上,吐納呼吸起來。

    只是他所用的,就不是範瀾傳授的呼吸法了,而是自己原來那套吐納術。

    此法不但能提振精神,代替睡眠,也一樣能聚煉神元。關鍵是幾年不間斷的修持,這幾乎就成了身體的本能,要是再用別的呼吸法,卻未必能夠適應。

    這一日白天就在眾人悄無聲息的修持之中渡過,而到了日入時分,才有人過來叩動張禦等人的舍門,言及範瀾相請。

    張禦稍作整理,推而出來,行至閣堂之外,正好瞧見白擎青手中端著一個玉匣從裡走了出來,其人對他點了下頭,就邁開大步走開了。

    助役在堂階下作勢一請,道:“張君子,范師請你入內。”

    張禦步入堂中,見範瀾站在堂上相候,就上來與他見禮。

    範瀾回禮過後,笑著道:“張師弟,你所填寫的竹簽上,言明最與自身的合契的章印乃是‘身印’,故玄府賜此章印於你。”

    他揮了揮手,就有助役端來一個託盤,上面擺著一隻細長木匣,還有一封冊書。

    “張師弟,木匣之內就是那枚章印,你看過文冊後,若無異議,便請在上面留下名印,這些是要存入玄府冊錄之中,以備查證的。”

    張禦拿起冊書翻了翻,見上面寫著玄府所賜章印之名,下面是賜印的具體日期,以及傳印之人的名諱及蓋印。

    他看過之後,從助役手中接來一支筆,刷刷寫上自己名姓,拿出私章蓋了。做完此事,他這才將木匣拿過,放入了自己的袖兜中。

    範瀾笑道:“張師弟,你若無有什麼事,那今日便可以出府了。”

    張禦抬頭看去,道:“哦?已是可以出府了麼?”

    範瀾點頭道:“如今該教給你的已經教了,我輩只要神元足夠,便能修持,不用整日枯坐打磨,也不用去琢磨高深道理,當然,你若將授于你的章印觀讀通了,可隨時再來府中,玄府會視你的具體精進,再決定是否傳你新的章印。”

    張禦考慮一下,道:“也即是說,我若需要觀讀新的章印,每回都需向玄府求取?這當中可有什麼講究麼?”

    範瀾笑道:“自是如此,沒有玄府傳授,又哪裡去獲取章印觀讀呢?”他頓了頓,“玄府有時候會讓你們去做一些事,若是做得好,也不吝授下章印,只是你們方才入門,現在就算賜給你,你沒有足夠的神元去觀讀,所以也沒必要去想太多,先鞏固好根基便好。”

    張禦點了下頭,合手一揖,道:“多謝范師兄提點,禦以後說不得還有向師兄請益的地方,今日便先告辭了。”

    範瀾道:“好說,好說。”他合手還禮,“那為兄就不送了。”

    張禦轉身走出殿閣,這時他回頭看了眼,只見金烏西墜,赤霞漫天,半沒於飛簷之上,顯得分外壯麗,可卻又逐漸在被泛起的夜幕吞沒。

    他收回目光,先回了精舍一趟,與鄭瑜打了聲招呼後便就離了玄府。只是在經過那座古代雕像的時候停留了一會兒,在下面吸納了少許源能,這才步行返回,於入夜之前回到了原來的居處。

    他沐浴洗漱了一番,換上了一件寬舒道袍,在蒲團之上坐定,呼吸片刻,待心神靜下,就將玄府賜下的那只木匣拿起,打了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九章 秀林之策

    木匣被掀開後,下方是杏黃色的綢緞底襯,上置一枚隱含雲紋的玉簡,旁側還疊著一方帛書。

    張禦先將帛書拿起,拎著一角抖開,以一手托著,展於面前。從字跡上可以看出,這是玄府主事項淳所留。

    上面言及,過往的玄府弟子若由“身印”一道往上觀讀,但凡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數是先以固本為要,所以特意挑選了這一枚“養元”章印授予他,幫助他夯實根基,鞏固本來。

    再往下,則就是玉簡的觀讀方式。

    上面話的雖然不多,可透露出來的資訊卻不少。

    他思忖道:“看來玄府在對門下弟子培養時,過往的經驗也是十分重要的參鑒。”

    這與他曾經經歷的舊法修行完全不同。

    他的那位老師一直強調,在修煉過程中,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的,而前人的經驗並不適用於所有人,所以要儘量拋棄前人認知。

    而具體到傳授法門時,就是丟給你一套口訣讓你自己去悟,悟得出來就過關,悟不出來就是沒有天資緣法,期間根本不會來多理會你。

    按照他老師的說法,這些只是最為粗淺的法門,要是連這些都無法修成,那後面的高深功法也沒必要去多看了。

    這般看來,新法取代舊法也的確不是沒有理由的,至少入門門檻降低了許多,對待弟子的態度也沒有那麼隨性。

    不過事物都有兩面性,新法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弊端的,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

    他伸手將那一枚玉簡從木匣中拿了出來,觸手頓感一陣涼意,在上面輕輕拂過,那裡面的雲紋似如活動起來一般,產生了些微的波蕩。

    他看了這東西片刻,就於心下一喚,身周圍頓有一片金燦燦的光幕升起,在那上面,以“存我”之印為中心,六正章印在外環成了齊整的一圈,朱文紅印,篆字方正,看著十分賞心悅目。

    他目光一移,看向了“身印”。

    在還未進入到遊園時,他便感受到自身似乎進入了一團溫水之中,在這之後,其餘感覺才紛至遝來。

    所以這是他在找尋那縷玄機的道路上,最挨近自身的章印。此時隨著他目注其上,神元在減少了一縷後,此印便就煥發出了光亮。

    但他此刻沒有感受到到什麼變化,這是因為六正印是根本之印,只是為了使他在大道之章找准方向,並不能直接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因為相對大道之章,人身委實太過渺小,好似面對無邊無限的浩瀚虛空,如果說存我之印只是在其中落下了一個點,那麼此刻的“身印”就是向外開闢了第一條道路。若想繼續向外開拓,這兩步就是不得不為,且又無法省略的。

    此時他將那枚玉簡按於眉心之上。這剎那間,頓覺一股意念自裡湧來,心中無端明白了一些道理,而與此同時,在“身印”外沿,就有一個章印隨之衍生出來,上面有著“養元”二字。

    一陣細微的碎裂聲響傳來,玉簡之上生出一絲絲細密裂紋,再碎成了無數有若沙粒一般的均勻小塊,灑落在了桌案之上。

    他沒有去管這個,直接引動神元,往那養元之印中填入進去,少頃,便覺有一股較為溫和的力量憑空生出,將他包裹起來,並逐漸滲透入他的身軀骨骼和五臟六腑之中,進行著溫養調和,他則根據那意念傳給自身的法門,引導這股力量流遍全身。

    這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不過這好像只是一個種子,從而引導出他自身身軀中本就存在的某種氣息力量,現在他哪怕不去催動,這股力量也依舊存在於那裡,並隨著他的呼吸一直運轉著。

    等到他神思歸正,頓時體會到了這枚章印帶來的好處。

    他日常活動中一些些微的創損本來需用打坐來修復,現在卻是自然彌合了,不僅如此,若是他不主動中斷這樣的氣息運轉,久而久之,身軀生長也會被延緩,這也意味著他未來的衰老也一樣被推遲了。

    但若想由此長生不老顯然是不可能的,這畢竟只是大道第一章上的道印。

    其實本來他的體魄也應該隨之一起增強,可是因為長久的舊法呼吸法鍛煉,使得他的身體大大超越了常人,早已達到了極限,在沒有打破之前,再也無法往上提升了。

    他想了想,從這枚章印可以看出,玄府現在的重點是夯築他們的根基,在達到一定程度之前,並不準備向他們傳授用於鬥戰的能為和技巧。

    站在玄府的角度,這點並沒有做錯,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而對於那些方才入門的弟子,這個節奏也是剛剛好,可對他來說,卻就有些不夠了。

    可以預見,這種按部就班的修行,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能被動等待,這是他所不能容忍,他也不想這麼慢慢等著玄府來安排。

    他想了想,既然玄章這裡暫時不能有所指望,那麼自己不妨將注意力放到渾章上來。

    主意一定,身周圍原本金燦燦的光芒霎時一收,大道代之而起的是又一道灰濛濛的光華,卻是將那大道渾章喚了出來。

    張禦看了一眼,與玄章相比,渾章在賣相上確實大大不如,殘缺斑駁的章印漂浮不定,若隱若現的光芒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儘管賣相不好,可現階段在技巧和能為上,無疑給他帶來的幫助更大。

    渾章之上,而今只剩下了一個“劍馭”章印未曾觀讀。他判斷短時間內玄府那邊應該不會再給他賜下新的章印了,所以與其將餘下的神元留著,那還不如將之轉化為自身的戰鬥力。

    有了決定後,他立就把意念集中到了此枚章印之上。

    本來他以為與前幾回一般,很快就能有所收穫,可這一次,情況卻是出現了某種意外的變化。

    玄府主殿的事務堂內,儘管外面夜幕深沉,可內裡仍是燈火通明。

    項淳獨自坐在案後批閱文書,偌大一個玄府,各種事務千頭萬緒,現在幾乎全靠他一個人在處理,每天都要忙到極晚。

    在把瑣碎事宜安排好後,他拿起白天範瀾送來的文冊翻了起來。這裡面有著新近入府學子的詳細記錄,以及範瀾對這些學子的具體評價。

    文冊中對於白擎青、張禦等人的分析尤其多,餘下人等則寥寥幾筆就帶過了。

    項淳仔細看著,時不時還點下頭。

    就在此時,厚實的大門被人推開,許英帶著風自外大步闖了進來,他臉上帶有一股深深的疲憊,可是精神卻是異常亢奮。

    項淳詫異抬頭,道:“師弟,你回來了?這麼快?”

    許英直接走到了案前,在項淳對面的座椅上癱坐了下來,好似失去了全身力氣,他仰面朝天道:“師兄,人我已經接來了,這回為了避開有心人的主意,路上我一刻沒有停過。”

    項淳頜首道:“師弟辛苦了。”

    “不辛苦!”

    許英大喊了一聲,並呼地一下直起身來,雙目閃著興奮的光芒,那模樣好似找到了人生存在的意義,他口中道:“師兄,你該去親眼看看他,那個年輕人出乎意料的優秀。”

    “那個季家兒郎?”

    項淳呵呵一笑,把目光重新投向著手中的名冊,並翻動起來,道:“既然人已經來了,也不急這麼一時半刻,就先讓他好好調養一下精神,你也去休息吧,我這裡還有事,改日我會我去見他的。”

    “師兄!

    許英一下將他手中的冊子抽走,丟在了一邊,語聲中帶難以抑制的激動,道:“你不明白,這個少年比你想的要好,在天資上,他甚至可能超過那個叛徒!”

    項淳皺了皺眉,臉上帶著一絲不悅,可聞言卻是動作一頓,抬起頭來,“你憑什麼這麼說?”

    許英看著他道:“師兄,季師侄在種落存我之印後,可是六印俱見啊!六印俱見!”

    “六印俱見?”項淳也微微有些動容,但他神情很快恢復了平靜,道:“那又怎麼樣呢?修道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況且那初那個叛賊也是六印俱見,這個季家兒郎又能勝過他多少?師弟,你太急了,這很不好。”

    許英卻是依舊一副滿懷信心的模樣,他盯著項淳,道:“若只是這樣,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驚擾師兄,師兄,你知道麼,季師侄除了六印俱見,還是天生神元盈滿!”

    項淳這次真正吃驚了,心頭震動不已,他忍不住道:“你說什麼?你能確定?”

    一個人的神元天生是有數的,在經引導過後,會慢慢積蓄出來。而天生神元盈滿,就是這個人一生的神元無需引導,就天生已經處於積蓄好的狀態了。

    這等情況極其少見,若再加上六印俱見,那更是世上罕有,或許就是獨一無二!

    許英十分肯定道:“我能肯定!”他頓了下,“如果你不相信,我馬上把他帶過來見你!”

    項淳神情嚴肅起來。

    修道人六印俱全,那就意味著其用更少的神元都可能比別人先一步尋到玄機,進而獲得翻閱第二章的資格。

    而神元盈滿,那更是了得,其人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經年累月的積蓄神元,只需要按照玄府的指引觀讀那些章印便就可以了,這樣找到玄機的幾率無疑更大,除卻當中必要的緩衝,或許只要幾個月,甚至半年時間,其人就可以跨到那個門檻。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這樣的人,在閱讀第二章的時候會不會還有這樣的表現?

    委實不可想像!

    項淳不由暗想:“莫非我們東廷玄府之中,真要出現一個驚世之才了麼?”

    許英一臉堅決道:“師兄,我想過了,這樣的俊才,我們一定要設法保住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個叛徒察覺到。”

    項淳神情略沉,道:“你想說什麼?

    許英道:“自陳師兄那件事後,我一直懷疑我們玄府中有這個叛徒的眼線,師兄,你別說你沒察覺。”

    項淳沒有說話。

    許英身軀前俯,雙手撐住桌案,眼睛看著項淳,道:“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為季師侄做一個掩護。”

    項淳抬頭看著他,道:“你想怎麼做?”

    許英站直身體,向外走了幾步,起手朝上指了指,道:“我來時已經想過了,有一個辦法,我稱之為‘秀林之策’!”

    “秀林之策?”項淳想了想,道:“是取‘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之意?”

    “正是!”

    許英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那個叛徒在盯著我們,那麼我們就給他一個目標,我們可以從玄府中挑選出幾個較為出色的弟子,全力扶持他們,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把他們推到前臺去,用他們來吸引那個叛徒的目光,這樣好讓季師侄隱藏在後臺積蓄力量!”

    “我們要讓一整片林,來護住他這一根秀木!”

    項淳眉頭大皺,否決道:“我不同意,你這樣的做法,對那些學子來說太不公平了!你這是把他們當成了棋子!”

    許英堅持道:“可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

    項淳還是搖頭。

    許英頓時有些煩躁起來,他道:“師兄,你在猶豫什麼?那些學子有什麼用?這麼多年了,裡面當真出過一個真正有用的人麼?”

    項淳道:“今年便有不少英才……”

    他將案上的文冊再度拿起,“你可以拿去看看,范瀾師弟已是看過了,今次入府的學子中,頗有幾個好種子,比如這個白擎青,既懂玄理,稟賦也好,是近二十年來少有的俊才,還有上回言及的那個張禦,也是不差多少,我相信他們一旦成長起來,當能勝過我們這一輩人。”

    許英一把將文冊抓了過來,嘩啦啦翻了幾翻,待看完後,他仰天發出一聲暢快大笑,欣喜道:“這是天助我玄府,”他甩了甩文冊,“師兄,這的確是兩個難得人才,有這兩個人擋在前面的話,季師侄當就安穩了。”

    項淳怒道:“我剛才說得你沒聽到麼?你這樣的做法就是在胡來!”

    “可是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許英忽然平靜下來,道:“師兄,你應該知道,神尉四大軍候的實力現在越來越強,而我們根本就幫不上老師,你想再等多少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我們等得了麼?我知道你想說濁潮消退的事,天夏?可是如果天夏早就覆滅了呢?”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沉默不言的項淳,堅定道:“你不同意也行,我會去找老師,讓他老人家來決定這件事。”

    言畢,他轉身往外走去。

    “等等。”

    許英站住腳步,身上隱隱有光芒泛出,頭也不回道:“師兄,你想攔我麼?”

    項淳沉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許英一下轉過身來,那光芒也是收斂了下去,欣喜道:“師兄?”

    項淳歎道:“我不同意又能怎麼樣,攔得住你麼?你下定決心的事又幾時更改過?”他自案後走了出來,向外行去,“跟我一起來吧,老師將事交給我們是信任我們,就不要讓老人家再看我們師兄弟之間的笑話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章 劍馭雙印

    張禦方才把意念集中到“劍馭”章印之上,就見其上一陣光芒隱動,化變出來兩個稍小一些的章印,內中分別是“劍”、“馭”二字。

    這樣的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見,心中有些意外,好在渾章裡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自身的技巧和能為之上的,故是他念頭一轉,立時就明白了這裡面的緣由。

    在劍馭這門技巧之上,實則有著兩種變化。

    “劍印”是著力於劍器本身。

    他手中的這柄夏劍是一件法器,在經過上一次斬殺夭螈之後已,與他已有了一定層面上的溝通,這同樣也算是一種技巧,故他只要願意繼續往這方面努力,並付出神元,那麼就可以進一步增進人與劍之間的聯繫。

    而“馭印”則相對簡單多了,就是加強他對劍理的掌握以及對劍器的適應力。

    這是意料之外的變化,以他現在剩下的神元,只能觀讀其中一個。

    該是選擇哪一個呢?

    他想了一想,單就大道渾章而言,無論是之前的“語韻”還是“雷音”,在投入神元後,都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提升,把原本有些粗糙的技巧打磨得更加圓潤純熟,但前提是他自己已經大致熟悉了裡面的關鍵和竅訣,這就不像玄章了,還有意念引導,那些本來並不屬於他的知識,是不會憑空多出來的。

    還有一個,因為他的身軀體魄已然達到了極限,就算加強了對劍技的運用,也仍舊是屬於凡人的範疇,戰力的提高並不見得理想。

    “劍印”則就不同了。

    按照他老師的說法,人一旦與劍器的溝通加深,就可以生出種種神妙來,儘管這並不是屬於他本身的能力,只是仰賴於法器,可是現階段他需要的只是能夠自保的力量,在神元還有外來補充的前提下,選擇此印其實更好。

    心意定下後,他果斷目視那劍印,意念傾注,轉瞬之間,就有微微光華在上映現出來,並反照到了的他身上。

    初時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可是過了一會兒,他的心神之中就浮現出一種奇異感覺,好似這屋內有另一個氣息存在著,並且與自身的呼吸保持著一致的節奏。

    他站起身來,來到西牆邊上,看向了那懸掛在上的夏劍。

    那氣息正是從劍身之上散發出來的。

    他伸手出去,將之拿住,只一接觸,就感覺此劍好像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且那劍身竟是輕盈無比,幾如一根羽毛般毫無分量。

    原本此劍在他手中時,每當呼吸相合的時候,就隱隱覺其好像隨時會脫手飛去,現在這種感覺則更是濃烈。

    他想了想,就來至居所的後院之中,這裡栽種著不少青竹,在微風拂動之下,竹葉發出沙沙聲響。

    他把手輕輕搭在了劍柄之上,這個時候,劍鞘似乎輕輕顫動了一下,抬頭再觀,只見三尺之外,有半截青竹滑落了下來,斷開的地方切口光滑無比。

    他眼中泛起一絲光亮,剛才他根本沒有去主動揮劍劈斬,只是心念有所起,這夏劍就自行斬出,繼而歸鞘了。

    他感覺了一下,剛才雖然他沒有動用氣力,但這裡也不是沒有付出,損耗主要是在心神之上。

    但這沒也什麼關係,只要稍作調息,就不難恢復,對此他還是較為滿意的。

    而且那“劍印”之上的光芒還未有達到頂點,這說明以他現在的體魄,後面還有一定的提升餘地,那麼再觀讀下去,說不定當真可以做到呼劍騰空,斬人於動念之間。

    可此刻是無法繼續了,因為原本積蓄的神元差不多已是耗盡。所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去找尋更多帶有源能的物品。

    他思索了一下,最近的目標,無疑就是位於玄府門前的那座雕像了,那上面所具備的源能似乎不少,可隔著一段距離的話,就算他一直待在下面,也至少需要兩三天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將之吸攝乾淨。

    除非能直接接觸。

    但這樣做很可能會導致這座雕像的崩毀,那樣動靜就太大了,畢竟雕像距離玄府委實太近,會否引發什麼後果實在不好說。

    當然,這裡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他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必要的時候,大可用考證的名義的前往,嗯,順便還可以把鄭高一起叫上,做一個掩護,這樣就能加快收取速度。

    好在這件事並不是十分迫切,他還有時間慢慢思考。

    回了內堂中後,他將夏劍重新掛到了牆上,而後拿出紙筆,憑著記憶中的印象,將自己所見玄府正門和局部畫了下來。

    在他的筆下,玄府門庭開闊,殿閣高聳,呈現出一種肅穆莊嚴之態,依舊不失其高上之地位,然而那佈滿灰塵的簷角、門前碎裂的磚石、還有蔓延的雜草,卻無意中顯露出一股頹敗和老態。

    畫好之後,他看了幾眼,將之收起。再服下兩枚元元丹,就入靜室打坐去了。

    第二日天明,光線自窗外照入進來,將室內的陰暗強勢驅散。

    張禦從定中醒來,睜眼之際,眸中有光華隱動。

    養元之印比他想像中更好,玄府傳授他這個章印的確是有道理的,這一夜的呼吸調息的效用超過了平日不少。所以即便是看起來不算太突出的章印,若是能積累起來的,也是相當可觀的。

    只是可惜,身體的極限處在那裡,不將之打破,也只能在以往所不能及的細微處填填補補了。

    他站起身來,到院中洗漱一番,穿上了用作替換的輔教衣冠,就自居處走了出來。

    今天有一件事他需去解決。

    按照範瀾所言,這次他能夠進入玄府,主要是因為辛瑤替他送去了拜學貼,可那封交給治學堂的拜學貼又在哪裡?是否也是遞上去了?還是至今依舊留在堂內?

    假若還在,那除了向治學堂要一個解釋外,此物也一定要設法拿回來。

    在出了文冊被盜用那件事後,他不希望這類與自己相關的東西再流落在外。

    此刻有一個助役模樣的人自對面走了過來,見到他時,不由一怔,面露驚歎,隨即他似想什麼,臉上一喜,急急上前幾步,對他一揖,道:“可是張輔教麼?”

    張禦停下腳步,抬手回禮,道:“是我,尊駕是哪一位?”

    那人忙道:“在下任義,是學宮的採買助役,之前來過輔教這裡兩回,輔教卻似不在宅中?”

    張禦道:“原來是任助役,我這兩天出門了,你尋有什麼事尋我麼?”

    任義恭敬道:“輔教可還記得之前拜託了錢輔教去採買一些藥材麼?如今已經置備齊全了,錢師教前日出門前特意吩咐過,要在下記得將東西交給張輔教,不想今日運氣好,恰好遇見輔教回來。”

    張禦道:“原來是此事,倒是勞煩錢輔教了,他出門了?”

    任義道:“在下也不太清楚,錢輔教說是自己收到地方上友人書信,邀他前去作客,故要離開學宮一段時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可又怕耽擱了答應張輔教的事,應此囑咐在下代為轉交。”

    張禦點頭道:“錢輔教卻是有心了,不知東西何在?”

    任義道:“就放在學宮的雜庫之中,張輔教若是現在需要點檢,在下吩咐一聲,這就叫人送來。”

    張禦心中一動,道:“今天我尚有事,任助役告訴我東西在何處,稍候我會親自去取。”

    任義道了聲好,他將藥材存放的位置一說,又道:“在下這幾日都在雜庫,張輔教隨時可來尋我。”

    張禦謝了一聲,與他客氣別過後,就繼續往治學堂走去。

    沒用多久,他就來到地頭,步入大堂之中,上次招呼他的那位宋輔教依舊坐在那裡,只是臉上泛著愁苦之色,這刻一見他走了過來,神情不由一變,有些不自然的站了起來,揖禮道:“張輔教,你來了。”

    張禦抬手一禮,直接免去了不必要的客套,開口就問道:“宋輔教,我今次來這裡,是想問一句,前次我送至治學堂的拜學貼可還在麼?”

    宋輔教臉部有些僵硬,勉強笑道:“這個……我聽說張輔教拜入了玄府,還未恭喜……拜學貼麼……想來也應該送上去了吧……”

    張禦淡淡道:“哦?宋輔教身為治學堂從事,連拜學貼去了哪裡也不知道麼?”他點了點頭,“沒有關係,宋輔教這裡如果問不到,我稍候可去別處查證一下,別處不行,那就去找各位學令,想來總有能問清楚事機的地方。”

    宋輔教額頭上有汗水泌出,他之前萬萬沒想到張禦真的拜入玄府,並成為其中的弟子,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就知道要糟,這意味著張禦再不是之前那個毫無根腳的人,其執意追究的事也不可能這麼輕易糊弄過去。

    要是放在往常,拜學貼這件事他還可以推給汪主事,因為這本來也不是他做的,可是現在……

    他苦笑道:“我也不瞞張輔教了,當日你的拜學貼送來的時候,就被汪主事拿走了,後來落去了哪裡,我也不知曉啊。”

    張禦聽了,繼續追問道:“那麼汪主事在哪裡?”

    宋輔教臉色更苦,道:“汪主事他……昨日死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一章 重幕之下

    張禦從治學堂中走出來時,一陣大風吹來,拂動他的衣衫袖袍,門外的樹木枝葉和底下的樹影也是一齊晃動了起來。

    汪主事在昨日,也就是他出玄府那一天,死在了自己位於學宮外的精美宅院中。

    其人似是服食了大量用靈性異怪血肉製成的秘藥,和自己的一名寵妾死在了一起。據說發現屍體的時候渾身通紅,就像剛才從蒸籠裡抬出來一樣。

    他總覺得汪主事的死和自己拜學貼被其人拿走這兩件事,似乎有什麼聯繫。

    根據宋輔教的說法,汪主事當日拿走帖子時,對他唾駡不已,似是因為不忿他以自薦入的學宮,認為他是投機取巧的人,沒有資格在學宮裡學習,故才如此做。

    可其人要真是想阻止他,那只需把拜學貼暗中處理了就好,如此既能耽誤時間,事後查證起來也能推脫,而若只是想表達自身的態度,那當場撕了貼子也是可以,又何必非要將之帶走呢?

    其人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用意?

    他轉了轉念,從宋輔教嘴裡得知,汪主事這個人比較喜歡讀書,有事沒事的時候就去宣文堂喝茶,於是他想到了一個人,或許能從其人那裡得到一些較為正確的判斷。

    思定之後,他邁步行去。

    半刻之後,他來到了宣文堂中,在三樓上找到了這裡的管事屈功,他與這位雖只見過幾次面,可是互相間比較談得來,客套幾句後,就向其打聽起汪主事的事來。

    屈功撇了眼大堂下方走動人群,道:“張兄,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他將張禦請到了一間光線充足的茶室內,叫助役沏上了兩杯香茶後,揮手讓其下去,他半靠在座下籐椅上,笑道:“汪興通這個人喜歡讀書的消息還真是有不少人知道,今天已經有兩三撥人來這裡打聽他了,張兄想問什麼儘管問,我知無不言。”

    張禦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略略一思,就把當日自己的拜學帖被汪主事拿走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最後道:“我覺得這件事中有許多古怪,只我與汪興通之前從無有過接觸,在屈兄看來,其人之所為,當真是因為看不慣我這自薦進學之人麼?”

    屈功直起身,用手轉動了一下杯中的茶匙,隨後抬起頭,道:“學宮裡的確有不少人死抱著老規矩不放,他們對那些非是‘正途’進學的人自然是瞧不起的,可汪興通這個人,卻從來不是什麼古板正直的君子。早年他為了賺潤筆費,報館裡不少貶損時局的文章就出自他手,主家讓他說什麼他便鼓吹什麼,今天倒向這家,明天倒向另一家,毫無立場可言,他也從來不拿道德君子來標榜自己。”

    他玩味一笑,“而這樣的人,突然卻站在道德君子這一邊了,那肯定不是看多了書的緣故。”

    張禦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屈功端起茶盞,對著上面漂浮的茶葉輕輕吹了吹,又道:“其實要扣下張兄的拜貼很簡單,汪興通在治學堂主事十年,深諳文書關竅,他要真的想攔你,隨便找一個貼書格式上的不妥,就能把拜學貼打回去,還叫你說不出理來,然而他明明可以用這種手段,可卻偏偏選擇了這樣一種看起來最為粗暴笨拙的,卻又毫不講理的方式,這並不像是一個老於事務多年的熟手所為。”

    張禦看向屈功,道:“這麼看來,汪主事當日申討我的那些話,是否可以理解為是他有意傳遞出來的,為的就是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

    屈功飲了一口茶,放下之後,雙手交叉放在腹上,又換了一較為舒適的姿勢往後靠去,他仰頭看了看上方,再看向張禦,認真道:“汪興通肯定是言不由衷,我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做,但毫無疑問是沖著張兄的那封拜學帖來的。”

    張禦不禁點頭,屈功的判斷與他的分析一致,那其人的目的基本可以肯定了。

    可汪興通得了這東西又有什麼用?莫非想拿此做文章?可他本人還在學宮,又不是像先前那本文冊一樣……

    嗯?

    想到這裡,他腦際靈光一閃。

    這東西對汪興通本人未必有用,可某些人來說卻是很有用的!

    他站起身來,對著屈功合手一揖,道:“多謝屈兄解惑了,禦先告辭了。”

    屈功也是自籐椅上起身,正容回禮道:“張兄客氣了,若有什麼疑問,可再來問我。”將張禦送出茶室的時候,他好似不經意的說了一句,“張兄可知道‘士議’麼?聽聞這幾天就快至尾聲了,我想兩邊要是有什麼牌的話,可能都會儘量往外打了。”

    張禦若有所思。

    出了宣文堂,他行步在被金梧桐枝葉遮擋的石板路上,在陽光絲毫無法透進的樹蔭下邊走邊是思考著。

    方才他想到了一件事,當初挪用他名冊的人,肯定是知道他名字的,而當他的斬殺夭螈的名聲傳出去後,被對方聽到的話,那多半是會有些懷疑的,但同名同姓的人不少,所以未必能肯定,那麼最為穩妥的,就是設法查看他的籍貫、年齡、以及過往經歷,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那還有什麼比拜學帖更方便的呢?在那上面,一切該有的記述都有。

    假如是這樣,那麼對方即便背景很大,也多半不是學宮的上層,不然很快可以查到他的具體資訊,也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了。

    所以,他在查對方的同時,對方同樣也在查他!

    而且他發現之前有個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那就是盜挪他文冊的人,未必就一定要進入泰陽學宮。

    現在的泰陽學宮可不是沒有對手,這六十年來,由於軍政民生的需要,都護府又先後扶持起了一大二小三座學宮,甚至為了減弱泰陽學宮的影響力,還從學宮裡抽調出去了不少人手分給了這幾家學宮。

    這些學宮對能考入泰陽學宮的弟子一向敞開大門的,甚至會不遺餘力的培養,要是說那個人去了那裡,也是有幾分可能的,只是因為這樣的選擇,付出和所得卻有些不成正比,假如對方背景足夠大,肯定是不甘心如此的。

    而除此之外,實際還有一個去處。

    那就是神尉軍!

    神尉軍之前所有的軍卒全都是考入進去的,即便是現在情勢不同以往了,可若有人以學子身份進入其中,無論是拔擢還是晉升,往往都是更快人一步,甚至承繼的神袍都可能更為強大。

    而若對方本來就是欲進神尉軍的人,只是為了在神尉軍內獲得更高地位,才設法弄了這麼一個身份的話,那也是很合情合理的。

    尤其到了那裡面,根本沒人會來考校你的學問,這也完美避過了自身才學不足的缺點。

    他心裡轉著念,假如一切都如他所推斷的那樣,那麼現在對方應該已經確定了他的真實身份了,而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推,汪主事的死,怕也沒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了。

    還有先前冒充趙相乘寄過來的那封書信,會不會也與這件事有關?

    “看來近段時日還是要儘量待在學宮之中,設法搜集補充神元的物品,觀讀大道之章,等到有了足夠自保之力後言其餘。”

    想到這裡,他心中也是警惕起來。

    學宮裡是很安全,但是關乎到自己的性命,那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於是他當即回返了居所,將那朱色手套取出,戴了起來,又將懸掛牆上的夏劍拿下,準備下來就隨身攜帶。

    之前他只是一個輔教,還是走自薦的途徑進來的,若是佩劍在學宮之中走動,很容易招惹事端,而現在不同了,他另一個身份乃是玄府弟子,有些事就不用太在乎了。

    此時因已是正午,他便服下丹丸,打坐調息,日跌時分才出了定坐,並從居所出來,這次是往雜庫去。

    這處地界位於西南角,實際上是學宮單獨劃分出來的一塊貨殖場,雖說也是在學宮之內,可與由於外來之人較多,所以在通向學宮內部的道路上還有著一道石牆做為阻隔。

    他經過這裡時,還有專人在此查驗往來之人的身份,不過對方見他身著輔教衣冠,又神采出眾,非但無人上來盤問,且還對他恭敬一揖。

    順利從隔牆走出來後,他就見到一大片平整開闊的地面,上面堆滿了各色雜物,而東南方向上有著高低錯落的連排屋宇,到處都是推著小車,人來人往的力工,其中有幾個還是身軀粗壯的歸化蠻人。

    這裡聲音嘈雜,塵土漫揚,混亂骯髒,很難想像,一牆之隔外就是清幽乾淨的學宮內府。

    他目光掃了一遍,此處也是學宮中除了正經庫房之外東西最雜最多的所在,之前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藉口到此,所以想趁著採買藥材的機會來此走動一下,看看這裡是否可以找到存在源能的物品。

    可是轉了一圈下來,用去了一個多夏時,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發現。

    他思及之前接觸到的幾種存有源能的物品,心下暗想:“這種東西難道真的只有在那些遺跡之中才能尋到麼?”

    現在已是日頭偏西,既然沒有收穫,他也就不再浪費時間了,直接來到了任義所說的地方,朝著其中一處最高的門樓走了進去。

    任義此刻正在這裡指使著下面人搬東西,他也是眼尖,一撇之間就看到了張禦,忙上吩咐了旁邊人一聲,自己樂呵呵迎了上來,拱手道:“張輔教,你來了。”

    張禦點頭回禮,道:“任助役,我來取那些藥材。”

    “好好,張輔教這邊請,”任義臉上堆著笑,在前面引路,在經過一個矮瘦憨實的中年漢子身邊的時候,他拍了一下其人肩膀,“老楊,去倒杯好茶來。”

    那漢子憨厚一笑,看了眼張禦,攏了攏自己的右手,就低頭走出去了。

    張禦側過首,目光在其人背影上停留了一會兒。

    “來來,張輔教裡面坐。”任義把張禦請到一處敞開的大間內,雖然這裡人仍然不少,可看得出時常有人清理,相對比較乾淨。

    “輔教稍坐,我讓人把藥材都拿過來。”

    任義招呼了一下,很快,就有底下人將張禦購置的藥材都是小心搬進來,並擺在了靠近視窗的敞臺上,看去差不多有三十來包左右,在敞臺上佔據了好大一片。

    任義笑道:“張輔教可查驗一遍,若有什麼問題,小人可再去調換。”

    張禦檢查了一下,發現數量上比自己要採買的藥材還多了許多,就是品質上有些參差不起,不過考慮到尋常用藥和他煉製丹藥要求有所不同,外人也不可能知道這裡的關竅,這一點也是可以接受的。

    嗯?

    就在檢查某一種藥材的時候,他忽感有異,兩指一捏,拿起看了看,這是一枚指甲蓋大的骨片,令他的驚喜的是,上面竟然有極為微弱的源能存在,只是弱到他不注意幾乎就察覺不到。

    他看向任義問道:“這些骨片是在哪裡購買的?”

    任義探頭看了眼,再拿過一破舊的本子翻了翻,道:“是從一處叫福通的小商行,莫非張輔教不滿意?那可以再換。”

    張禦將骨片放了下來,這上面的源能實在太少,哪怕隔著手套,呼吸之間就吸攝乾淨了,道:“勞煩任助役替我再跑一趟,這類藥材儘量多採買一些,我有用,價錢方面你不用擔心。”

    任義笑道:“哪裡話,張輔教肯照顧我們生意,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我明日就親自往那處跑一回。”

    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自外傳來,那個被叫作老楊的憨實漢子一隻手端著茶走了進來。

    任義不滿道:“老楊,你怎麼這麼慢?”

    老楊低下頭不說話。

    任義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上前接過茶盞,揮手作驅趕狀,道:“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老楊正要下去的時候,後面卻傳來一個聲音:

    “等一下。”

    老楊的身軀一頓。

    張禦看著他,語氣很是隨意自然道:“你的右手是怎麼了?可否給我一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二章 雜庫異變

    老楊聽到問話,卻是站在那裡,木木的沒有任何動靜。

    任義一見,哈哈一笑,過來打圓場,道:“張輔教恕罪,老楊他是一個幹力氣活的,不懂禮儀規矩,他那只右手以前受過傷,不好見人,是對輔教不敬了。”

    他走上去一扳老楊的肩頭,道:“老楊,還不過給輔教道個歉。”

    只是令他的詫異的是,連扳了兩下,居然沒把老楊板動半分,心下也是有些惱火,低聲道:“老楊,別強,輔教不是不講理的人,道個歉就算過去了。”

    老楊總算動了,他緩緩轉過身來,只是面上沒有絲毫表情,眼睛沒有任何焦點,過了一會兒,緩緩抬起手臂,看起來是要將遮蓋右手的袖子掀起。

    眾人愣愣看著,也沒有任何人出聲,不知為什麼,這個平日裡總是一副憨實老好人樣子的老楊,現在看起來十分的古怪。

    張禦這個時候走上前去,一把將老楊的手腕抓住。而在他的感覺中,手裡握著的根本不是血肉,而好像是一截硬木。

    他沉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老楊被抓住手臂,依舊是沒有什麼反應,表情木然的站著。

    任義也是察覺出來不對,立刻雙手揮舞,把眾人往後驅趕,大聲道:“聽輔教的,出去,出去,都出去。”

    張禦等人都出去後,一把扯開老楊袖口,見那裡有一根細細的藤繩紮著,深深嵌入了皮肉中,他不由眼神一凝。

    方才第一眼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就感覺這個人的氣息有些不對勁,起初還以為這個人有著呼吸上的毛病,可是此刻近距離接觸,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覺。

    要知道但凡是人,氣息節奏大致是相同的,可這個人卻是顛倒無序,紛亂嘈雜,就好像是許多人的呼吸被強行揉在了一起,再塞入了其軀體之內。

    不止如此,那些氣息全部集中在了右手附近,若是一個單純的人類,是絕無可能出現這等情況的。

    這等時候,似乎一劍斬下去最好,但他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好選擇,因為在安山之東遊歷時,他就曾見過這種類似的情況。

    老楊在被他拿住的那一刻,似乎也感覺到了危機,儘管人還是僵立在那裡,可內裡那些氣息卻開始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張禦神情平靜,緊緊拿住住老楊的右手,拽動著他,一步步慢慢往外移動著。

    可是他的舉動,好似激怒了那股氣息,這個人的身軀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怒吼,在咆哮,想要向外發洩,只是這股力量唯一的宣洩途徑卻被他緊緊扣住,無法沖到外面來,只能在內部激蕩。

    此時大部人都從這座四層磚樓中退了出來,但通過寬敞的大門,他們仍是能夠看到裡面的情況。

    不少人都是驚恐發現,老楊整個人就如同一塊石頭,在移動過程中,其腳下被拖出了深深的一道犁痕,並傳出沉重的摩擦聲。

    張禦感覺到手裡的分量越來越重,可他並沒有顯出任何吃力的樣子,腳下依舊保持著原來的節奏。

    此時此刻,老楊的臉部開始產生了變化,若充氣一般被逐漸張開,此刻可以清楚看到,其人的五官之下有一層白色的內膜,將七竅全都是堵住了,不止如此,包括暴露在外的汗毛孔下也一樣是如此。

    只是一會兒,其人的粗布衣服就在崩裂聲中被撐開了,此刻可以看到,他的軀體皮膚慘白無比,沒有任何血色,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個被紮起來麻袋,而右手腕處就是那個紮口所在。

    張禦的手此刻代替了那根藤繩,死死扣住了那裡,不讓裡面的東西出來。

    隨著時間推移,“老楊”的體表之下有東西蠕動起來,好像是一個個小蟲在裡面爬動著,翻滾著,看起來極為驚悚。

    張禦沒有被這副場景嚇到,他很清楚,知道自己保持著移動,那麼暫時就不會有事,所以依舊冷靜鎮定的拖著其人一步步往外去。

    與此同時,就在泰陽學宮之外,距離雜庫入口數裡外的地方,蘇匡站在一個倒塌的石柱上,目不轉睛看著暮色籠罩下的學宮。

    他外面罩著大氅,將裡面神尉軍勝疆衣遮掩了,而他身後不遠處,或坐或站著十幾個身著司寇服飾,手拿短棍,腰間的牛皮袋裡插著火銃的壯年男子,從打扮上可以看出,他們是司寇衙門的巡卒。

    為首的司寇隊長朝著手下訓話道:“你們聽好了,等等裡面一有動靜,我們就沖進去,不用太急,讓蘇頭在前面,到了裡面後,其餘都別管,只要把那東西拿到手,就算大功告成。”

    說完這些,他回頭道:“蘇頭,可還有什麼不對的?”

    蘇匡沒有回答,只是饒有興趣的盯著泰陽學宮看。

    司寇隊長得不到回音,有些尷尬,心裡則嘀咕著:“蘇頭入了神尉軍後,這脾氣是越來越古怪了。”

    他想了想,又湊上前,小聲道:“蘇頭,這是泰陽學宮,等下如果玄府來人呢?該怎麼應付?”

    蘇匡腦袋不動,只是眼珠向後一滑,那為首的司寇頓時感覺背後一陣發涼,忙是退後兩步,慌張道:“蘇頭,是我多問了。”

    蘇匡看著啟山前方那一片模糊的殿閣群,咧嘴道:“要是沒有玄府的人,又要我來幹什麼?我會應付的,你們只管把那東西拿到就好。”

    雜庫之內,張禦邁著堅定腳步,拽著“老楊”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眾人睜大眼睛,不斷吞咽著唾沫,此刻任何一個看到老楊的人,都不會認為他還會是人了。

    其就好像一個發酵的饅頭,手腳變得粗壯無比,與身體連接的地方幾乎看不到了,五官全都向外鼓起,白色的內膜已經代替了原本的竅孔,使人懷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爆開了。

    雜庫這裡的本來負責安全的衛隊,看到這樣一幕,也不忍不住把火銃端了起來。

    張禦目光一撇,吩咐道:“不要動手,讓我來處理。老任,你們都躲遠點,看住下面的人,自己先不要亂。”

    任義心裡一凜,頓時明白了張禦意思,大喊道:“聽輔教的,所有人都退開,把火銃收起來,誰敢偷偷放銃,我老任回頭去抄了他的家。”

    說話的時候,他自己已是先一步躲到了一處雜物堆後面。

    張禦此時站住腳,問道:“老任,人都撤出來了麼?”

    任義伸著脖子道:“都出來了,裡面沒人了。”

    張禦點點頭,他看向“老楊”,其人的身體已經完全鼓脹了起來,本來矮小的人已經比他高出了一個頭,而他拿住其人手腕的手已經深深埋入了進去,根本看不見了。

    裡面的氣息已經變得緩慢起來,這並不是說放棄向外突破了,而是被壓抑到了極點,即將要爆發的前兆。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於是以一足為中心,側身半轉,猛然發力,忽的一下,竟然把老楊整人帶起,並向著屋內甩去!

    那龐大的軀體沿著兩人出來時的通道倒飛了回去,並順勢撞榻了一堵簡易的木牆,而就在其落地的一瞬間,轟的一聲,他整個人爆開了!

    無數黃赤相間的粘稠液體飛濺開來,巨大的衝擊力瞬間摧毀了這一棟屋宇下層,整個建築也是跨塌了下來。

    外面眾人被巨大的聲浪震的一陣胸悶氣短,他們張大嘴巴愣愣看著這副場景,隨後就是一陣後怕。

    誰能想到,平時看著憨厚的老楊居然是這麼一個怪物?

    任義從藏身地抖抖索索的出來,他忍著屋裡面散發出來的刺鼻氣味跑到張禦身邊,驚疑道:“張輔教,這是這個什麼東西?”他露出感激之色,“今天要不是你,我們就全完了。”

    張禦卻沒有回應他,而是轉身看向了另雜庫大門外,並持住了夏劍。

    轟隆一聲,雜庫大門方向的牆壁被破開了一大洞,無數破散的木片石塊飛濺了出去,頓時惹來一片慘叫,隨後一道人影以一種肆無忌憚的姿態闖了進來。

    受到突如其來的打擊,雜庫的人都是驚惶的退後。

    蘇匡站定身軀後,朝四下一張望,感覺這裡的情況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不覺有些疑惑,然而這時,他忽然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張禦,目中瞳孔不由放大,隨即整個人變得驚喜興奮起來,那是一種久尋不得的獵物突然間又出現在眼前的感覺。

    “啪啪……”

    發現這回是外來的敵人,雜庫的護衛隊終於忍不住端起火銃開火了。

    蘇匡身上有光芒一閃,這一瞬間,好似有個朦朧的神祇影子出現在了他身上,幾枚變形的鉛子劈裡啪啦掉落下來。

    他的只是不在意的朝那旁邊撇了一眼,很快就又轉向了正前方,而那開槍的幾個人忽然感覺呼吸一陣困難,而後痛苦的跪了下來,扼住喉嚨劇烈的喘息著。

    張禦靜靜站在原地看著蘇匡,單手虛握住了劍柄,他並不認識這個人,可是不難感受對方身上傳來的那股毫不掩飾的惡意。

    蘇匡見他似欲抵抗,神情反而變得愈加興奮了,撇了一眼他手中夏劍,咧嘴一笑,隨後重心朝前傾斜著,緩緩矮下身來,當手指幾乎觸摸到地面的一瞬間,忽的一下,整個人就以一種肉眼難辨的速度,向著張禦站立之地沖了過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三章 意動劍氣生

    蘇匡此刻已是把自己到泰陽學宮來的目的忘掉了,只是一心一意捕殺眼前這個被自己看上的獵物。

    他似也知道張御手中那把夏劍的厲害,不敢去以身試劍,在前沖的時候,猶有餘力的瞄了一眼,就大致判斷出了這把劍出鞘後可能的走勢。

    這並不難,人的骨骼關節的彎曲是有一定限度的,而從張禦所站的姿勢來看,就不難判斷出其在發力之後劍勢所能達到的最大範圍。

    實則他不懂得這裡面的知識,但是身上所披神袍卻賦予了觀察這些東西的本能。

    他更為自信的是,以他的速度,張禦就算意識敏銳,提前發現了不對,也無可能半途去做調整,因為普通人的反應力和他這樣披上神袍的人是無法放在一起比較的。

    一個是人。

    一個……是神!

    張禦看著對方沖來,他保持平緩的呼吸,手中的夏劍微微顫動著,躍躍欲出,泛著瑩瑩玉色的劍身從劍鞘中移出了一隙。

    在這種極端危險的刺激下,他感覺周圍一切都靜了下來,清澈的心湖將外部諸多氣息照入進去,然而在這其中,卻有一個殘忍暴虐,並與整個世界都是格格不入的氣息自外闖了進來。

    他沒有去多做思考,只是在那心意的牽動之下,順著那氣息所在,一劍斬了出去!

    蘇匡眼中倒映出了一道清晰的劍光,他咧嘴一笑,一手往外撐開,把頭一側歪去,身軀也是向那裡傾斜,但卻依舊保持著前沖的速度。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這樣一來,劍勢至多只會從他臉頰旁邊滑過,而再下來,就是他繞到背後,捕殺獵物的時刻了。

    他喜歡這種遊走在刀鋒上的快感,特別每次鋒刃從皮膚表面擦過去的時候,那股冰冷的刺激感總是讓他恨不得用舌頭去舔。

    可是這一次,他顯然失算了。

    那道劍光卻並沒有因此遠離他,而帶著一道玄妙的弧度追攝而來,鋒利的劍刃前端無視了他身上浮現的那一層光影,直接從他的右側臉頰切入,劈開堅硬的牙齒、骨骼,再從另一邊爽利的滑出來。

    隨著夜色中飄起的那一道雪亮光華,他的部分下顎包括半根舌頭都被一劍斬了下來,連帶十幾顆碎牙飛出,掉落的滿地都是。

    一聲變調的慘嚎從蘇匡的喉嚨裡爆發出來,吃痛之下,他再也無法控制身體的平衡,側倒在地,強勁的慣性推著他向前彈動著,翻滾著,接連撞散數個貨架,最後轟入了一堵磚牆之中。

    張禦一劍建功,劍尖向外斜指,大袖飄動不已。

    他緩緩轉過身來,面朝蘇匡所在之地。

    可是就是這麼片刻間,那裡居然就什麼都存在了。

    就算心湖之中,也是失去了對方氣息的存在。

    他看向地面,掉落下顎的地方沒有半滴血留下,只是殘留有幾塊衣物的殘片。

    他眸中有光泛動了一下。

    這種衣物的質地和式樣非常容易辨認。

    神尉軍的勝疆衣!

    目光移向遠處,那幾個雜庫護衛此刻躺在地上,臉色煞白,好似溺水一般,喉嚨已有一部分被自己抓爛了,幸好此刻被人死死按住,但仍在那裡拼命掙扎著。

    他心下轉念,都護府的神尉軍,力量來自於神袍,而東庭都護府所有神袍,都是得自於這片大陸上的異神。

    他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從對方所展現出來的能為,還有方才模糊顯現出來的神祇影子上,他大致推斷出了對方身上神袍的來歷。

    賽爾梅爾,這是一被土著稱呼之為“陰影狩獵之神”的神祇,在傳說中,其可以在陰影中穿行,曾多次窺探他人的隱私和弱點,並利用這一點暗算很多強大的敵手。

    而披上神袍的人,其所具備的能為如果達到巔峰,那幾乎和異界神明是等同的,可一般情況下,卻是遠遠不如的。

    張禦看向四周,對方剛才雖是被他斬了一劍,可其生命力並不弱,現在遲遲不出現,說不定在找尋機會逃跑或是反擊。

    不過他並不急,這裡是泰陽學宮,方才這裡的動靜一定會引起玄府的注意,相信很快就有人到來,等下去是對他有利的。

    蘇匡此刻正如如遊魚一般在陰影之中移動著,他移動的速度極為快速,且是無聲無息。哪怕有人站在近處,也無發發現他的存在。

    他的心中充滿了驚懼,憤怒還有屈辱,他怎麼都想不明白,那一劍是如何斬到自己的。

    嚴重傷勢已經使他失去了反擊的能力,即便擁有著非凡的體質,他現在也僅能勉強維持清醒而已。

    現在他要做得就是離開這裡,然後找個機會報復回來。

    但是今天來到這裡,是為了一件神尉軍上面交代給他的事,有個東西他必須要設法拿回去,這樣此次行動也不算是完全失敗。

    他遠遠的避開張禦,從一個個人身邊經過,但卻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任何異樣。

    他整個人仿佛與陰影融為了一體,

    不一會兒,他進入了“老楊”炸開的屋宇中,在亂石堆的影子裡來回竄走,那些陰暗的縫隙角落在他眼裡卻是纖毫畢現。

    只是幾圈之後,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根不長不短的藤繩,那根系在“老楊”手腕上的藤繩。

    東西到手,他就不想停留在這裡了,從陰影中竄了出來,跑動兩步,猛地一躍,又沒入了另一個陰影中,而後再重複這一過程,整個人忽隱忽閃,以一種毫無規律的運動軌跡,速度極快的往雜庫之外移去。

    張禦的心湖之中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殘惡的氣機,可這一次,卻是出現在他的背後,並在飛速遠離著,似乎今天這一戰只能到底為止了。

    可這個時候,那心中那一絲斬殺敵手的意願卻是催動手中之劍嗡鳴顫動不已。

    他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目,抬起手中的夏劍,隨後,旋身一擲!

    刷!

    一道劍光如激電般飛射而出!

    蘇匡此刻已是遠離了張禦,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險感從身後傳來,而此刻恰好是他躍身在半空的時候,神袍賦予他的本能使他作出了正確的判斷,全力扭轉身軀,堪堪避開了劍勢。

    他眼中不由露出了凶戾和驚喜之色。

    對方朝他擲劍無疑是一個昏招,其人沒有了這把劍,又拿什麼與他抗衡?稍候自己是不是要殺回去?

    可就在那劍身經過他身側,但還未曾完全過去的時候,那本來沿著直線飛行的夏劍忽然輕輕一顫,嗡鳴一聲,劍身似被什麼力量引動了一下,憑空一轉,竟由刺擊變成了旋斬!

    他眼瞳一縮,拼命扭身,可就算如此,他的半截脖子仍是被劍光帶了進去。

    半空之中,一個人影以扭曲的姿勢掉落下來,躺了一會兒,手足動了幾動,又勉強爬了起來,捂著一邊脖子,踉踉蹌蹌向外奔逃著。

    蘇匡身上本來應有的光芒已是完全不見,有鮮血不斷從傷口裡溢出來,並且越來越多。

    他劇烈的喘息著,心中充斥著恐懼,前方就是一片陰影,只要躲入進去,那麼就安全了。

    可就他半個身體已經快要沒入進去的時候,一隻閃著光芒的芊芊玉手從背後伸來,一把捏住他的頸脖,將他從裡拽了出來,並狠狠摜在了地上,使其當場失去了知覺,隨後一隻纖足毫不留情的踩下來,哢嚓一聲將他的髖骨踏碎,來人彎下腰,將那根藤繩從他手取走。

    張禦這時已是從一側的石牆上取回了自己夏劍,他正準備看下蘇匡的去向時,卻見一個身著白色深衣,腰懸竹劍,戴著眼鏡的窈窕女子從夜色中步出,蘇匡被她拽著一隻腳,像死狗一樣拖了出來,再被甩在了前方的地面上。

    他收劍入鞘,點頭致意道:“辛師教。“

    辛瑤推了推眼鏡,看著他道:“張師弟,漂亮的一劍。”

    “司寇衙門巡查!閒人退讓!

    一聲大吼傳來,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十幾個司寇巡卒端著火銃氣勢洶洶的沖入了進來,然而眼前場景令他們呼吸一滯,表情也是隨之僵硬起來。

    蘇匡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下半張臉消失不見,幾乎認不出來了。

    張禦和辛瑤兩個人雖說穿著師教衣袍,可皆是手持劍器,他也是有眼力勁的,看那樣子就猜到多半是玄府的人,而更往後面,是逐漸聚集過來的端著火銃的學宮護衛。

    司寇隊長一陣口乾舌燥,掌心冒汗,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辛瑤淡淡道:“司寇衙門來得挺快,不會和這個破壞學宮的人是一夥的吧?”

    “當然不是!”

    司寇隊長急忙否認,可是話一出口,他就感覺要糟。

    果然,只聽辛瑤道:“那正好,這位司寇請過來一步。”她抽出腰間竹劍,挑開蘇匡身上已然破爛的大氅,露出了裡面神尉軍的勝疆衣。

    她嗯了一聲,一推眼鏡,“原來是神尉軍的人來此生事,”轉頭看向司寇隊長,“還請司寇衙門的各位做個見證。”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四章 堂下之議

    瑞光城東南,某一處大宅院內。

    這裡燈火通明,已是亮了一整晚。

    大堂之中坐著不少年輕事務官和士子,此刻正在竊竊私語著,並時不時望向門口,似是在等著什麼。

    主座上是一名劍眉飛揚,英氣勃發,三旬左右的年輕文士,他身著圓領青衫袍,姿容端正,面色嚴肅,看著極具威儀。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人一齊看去,就見有一名士子帶著興奮之色自外快步了進來,在經過門檻時他絆了一下,不由一個踉蹌。

    可其人沒怎麼在乎,推開試圖前來攙扶他的人,舉起手中的帖子,揚了揚,道:“衙君,諸位,玄府那邊的消息,已經確認了,這次闖入泰陽學宮的人,的確是神尉軍的人。”

    此言一出,兩旁在坐之人無不是精神一振。

    那士子興奮走上前,把貼子遞給主座上的年輕文士,後者接過,打開一看,“蘇匡?”他目光移向旁邊站立的役從,道:“小武,你知道這個人麼?”

    役從躬身回道:“衙君,這是神尉軍裡的後起之秀,極為其人擅長窺探隱私和隱匿藏身,很受龐軍候的器重。”

    座中有人冷笑道:“神尉軍的人居然在士議期間公然闖入泰陽學宮,大肆破壞,還意圖傷人性命,他們想要做什麼?此事我們明日必須在都堂上問個清楚!”

    此議立刻得到了不少人贊同。

    又有人道:“好在這次玄府應對得力,非但沒叫神尉軍得逞了去,還抓住了罪魁禍首,我們絕不能放過這個難得機會!”

    眾人皆是點頭,今年的士議,比較往年他們稍稍佔據了上風,本來以為到最後能守住這個優勢就不錯了,可沒想到到了最後,神尉軍居然露出了這麼大一個紕漏。

    年輕文士放下帖子,道:“那我們就議一議,該如何利用好此事。”

    眾人忙是振作精神,紛紛各抒己見。

    待得意見統一之後,又商量著擬了一個章程出來,細審了幾遍,見再無有什麼疏漏後,就定了下來。

    年輕文士見事情拿定,站起來身道:“那諸位君子便請回去吧,明日士議,就照此行事!”

    眾士子都是站起,肅容朝他一揖。

    將人都是送走後,年輕文士從會客堂出來,回到了書房內,儘管此時已是平旦時分了,可他仍然精神奕奕。

    坐下之後,他喝了一口清茶,定了定心緒,向跟在身邊的役從問道:“我方才觀帖子,抓捕蘇匡的那二位,其中有一個張君子,莫不就是此前斬殺夭螈的那位麼?”

    役從道:“對,就是他。”

    年輕文士微微點頭,道:“好在有這兩位。”

    他很清楚,這次泰陽學宮若是真的遭到破壞,哪怕只是不重要的雜庫,可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勢必回動搖都護府上下對玄府的信心。

    試問你連近在咫尺的泰陽學宮都護持不了,那又怎麼維護都護府的安穩?

    這會給他們也造成極大的被動,說不定連之前在士議上取得的優勢要交出去。

    役從這時道:“衙君,還有一件事,也是關於那位張君子的。”他走了上來,在年輕文士身旁耳語了幾句。

    “哦?還有這等事?”

    年輕文士聽到這個消息,面上也是動容,感歎道:“看來這位張君子給我們帶來的,不止一個驚喜啊。”

    他想了想,道:“小武,你安排一下,什麼時候我和這位張君子見上一面。”他端起茶杯,道:“這樣的人才,埋沒在玄府中,實在太過可惜了。”

    役從道:“衙君是想讓他轉到都堂治政上來?可是張君子身在玄府,能修法,能延壽,超然物外,未必肯來吧?”

    年輕文士失笑道:“沒有人不讓他修行,只是我以為在都堂上更易發揮他的才華,我天夏禮樂,禮為權制,樂為力張。權與力,兩者從來都是不分的,而踐行禮樂,也正是我天夏人該為之事。”

    役從拱手道:“是,衙君,我會安排的。”

    年輕文士再是一思,道:“嗯,還是要尊重下項主事的意見,如果他十分看重那位張君子,那便算了。”

    “等等。”

    役從正要下去時,年輕文士又喊住了他,道:“過了這月,墨兒就七歲了,下月你把他送到學宮的幼學裡,最好能由這位張君子來授業。”

    役從認真道:“衙君放心,我會辦妥的。”

    與此同時,玄府事務堂中,也在進行著另一場對話。

    範瀾道:“師兄,已是查清楚了,那個叫楊大的力役,當就是神尉軍安排的棋子了,其人為得就是在士議期間壞我玄府聲望,好在這回有張師弟在那處,及時控制住了事端。”

    項淳緩緩點頭,前後整件事充斥著粗暴與蠻橫,直來直往,毫不掩飾,可這就是神尉軍一貫的風格,因為他們早是不講理慣了。

    他問道:“張師弟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

    範瀾道:“張師弟說自己在安山之東遊歷那幾年,見過類似的東西,土著語稱為‘納普紮察’,意思是‘散播疾病的人’,主要是通過自身的爆炸,將身體中儲藏的體液擴散出去,只要活人沾到,就會成為疫病的傳播源頭,神尉軍這次的用心,極為險惡啊。”

    項淳又問:“張師弟有說為他什麼去雜庫麼?”

    範瀾回道:“我問過了,張師弟說是去採買藥材,我也查過了,這件事是真的,早在張師弟入玄府之前就拜託人去做這件事了,應該只是碰巧。”

    項淳點點頭,道:“好,辛苦范師弟了。”

    範瀾笑道:“我辛苦什麼,這次阻止神尉軍陰謀的張師弟和辛師妹,與我可沒有什麼關係。對了師兄,那個蘇匡該怎麼處理?”

    項淳沉聲道:“好好看著,別讓他死了,這個人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

    範瀾道:“我明白了。”他一拱手,“若無什麼事,那我便先告辭了。”

    項淳起身相送,待轉回來後,許英已是從偏廳裡走了出來,道:“那個張禦,他的劍不一般,很可能是件法器。”

    項淳擺手道:“那也沒什麼,張師弟是夏子,祖上說不定和哪位舊修有交情,此前他應該就是依靠這柄劍器斬殺了夭螈,怕就怕他過於倚仗於此,日後影響修持。”

    他不在乎這件事,舊修或許十分看重這些法器,可在新法修煉者看來,這東西需要時時祭煉,太過牽扯精力,還不如專注大道之章。

    況且那些法器雖然眼下可作為倚仗,可等到修為一上去,就變為雞肋了,若是長久依賴,反而對自身不利。

    許英道:“師兄怕他影響自身修持麼?我以為這樣正好,不必要去糾正。”

    項淳默然片刻,歎息著點了下頭。

    現在“秀林之策”已得了玄首的允准,白擎青和張禦正是他們所選定的,要被推到前臺來的兩個人。

    那麼二人若是擁有一定的戰鬥力,反而更能保證自己的存身下去,更易吸引外部勢力和敵對者的目光。

    在這等情況下,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如同揠苗助長一般,儘量推高兩個人的戰鬥力,至於根基之類的東西,那根本就不用去多想了。玄府也不指望他們能修煉到高深境地,只要能為真正的俊才做好掩護便可。

    許英見項淳還在歎息,勸道:“師兄,不用惋惜,他們身為玄府弟子,又得了玄府的傳授,也該當為此付出,等季師侄成長起來,一切都會好轉的。”

    項淳搖頭道:“我不是惋惜,既然已是決定了,那多思無益,只是我覺得,張師弟他是懂得安山以東不少土著部族語言的,還知曉那裡的各種秘辛,這等人才,要是就這麼推出去,實在有些可惜啊。”

    許英似想到了什麼,驚訝道:“看師兄的意思,莫非也是想找那個東西麼?”

    項淳透過事務堂的窗戶看到外面,沉聲道:“那東西雖然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處,可若是能先一步找到,那將對我們大為有利!”

    許英低頭想了想,道:“我也看過范瀾師弟對這兩個人的評價,從進取心和資質來看,那個白擎青應該更高一籌,既然這樣,那不妨先把這個白擎青推在前面,那張禦就先緩上一步,不過也不能放棄,該教會的東西還是要教會,白擎青若是出了問題,還需由他頂上去,繼續為季師侄做好遮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五章 須人庶務

    清晨的瑞光城,又下起大雨。雨勢卻連綿如簾,嘩嘩之聲不絕,石板路上的積水沿著兩側的排水溝渠流淌著,往下游沖泄而去。

    張禦一身道袍,坐在天臺的遮棚之下,看著眼前的雨景,無論是腳下壯偉的學宮,還是遠處那孤寂的神女峰,此刻都籠在了一片煙雨朦朧之中。

    他身前漆案的盤盞上,擺放任義等人送來的各色水果。

    這些都是那些雜庫力役的心意,為的是感謝他昨日救了諸人的性命。

    力役們都是賣力氣活的,平常掙些微薄的口錢養活家裡人,只有自家栽種的這些果蔬還算拿得出手。

    他也沒有推辭,當場就收了下來。

    他知道,因為“老楊”的事,使得這些力役在擔心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只有自己收了,他們才會感到安心。

    昨天他與辛瑤談了不少話,這次的事端實際上是都堂上兩派勢力鬥爭的延續。

    玄府和神尉軍作為都護府兩個掌握超常力量的存在,實際在權責上一直是有所衝突的。

    本來按照天夏的禮制,玄府佔據絕對上游,並不參與具體俗務,連都護府在一定程度上也要聽取其意見,而神尉軍更是作為玄府的附庸而存在。

    可是隨著濁潮的到來,一切都不同了。

    六十年前洪河隘口那一戰,玄府損失極其慘重,雖然成功遏制了這片大陸上古老力量的復蘇,使得東廷都護府成功堅守了下來,可也喪失了絕大部分的高層力量,甚至連底層弟子也是十不存一。

    所不同的是,神尉軍雖然也一樣損傷不小,可因為其特性,在力量恢復上卻是遠遠超過了玄府,所以到了如今,已是反過來將之壓制了。

    而在與天夏本土的聯繫斷絕後,都護府上層也一樣經歷了一場不小變動,後來的態度也一直是在兩家之間搖擺不定。這一方面是不想讓玄府再度興盛起來,另一方面又害怕神尉軍不受控制。

    所以這些年來,兩派力量一直在相互爭鬥的。

    據辛瑤所言,在這一次士議上,玄府及泰陽學宮因為準備充分,令神尉軍吃了一點虧,其等應該是為了找回損失,故才弄出了這等手段。

    張禦雖然在無意中阻止了神尉軍的行為,但他明白,自己現在所具備的力量還不足以參與到這兩家的博弈中。

    他還需要更多的神元來觀讀大道之章,以提升自己的修為。

    昨天的事導致他先前採買的藥材都是被毀,任義已是答應為他重新購置,而這裡的損失會由學宮來補償。

    他對這些倒不在意,只是關心能否再採買到那些隱含源能的骨片。

    他認為這東西絕對不會只是一枚,在那家小商行裡應該還有,本來這等事他應該親自去走一趟,那一次便可處理好了,不過辛瑤告訴他,這裡被捉起來的蘇匡是神尉軍的伍長,按照神尉軍的階層,分為士卒、伍長、隊率及軍候,以及名義上總領神尉軍的尉主。

    據說蘇匡深得下軍候龐鞏的信任,而且神尉軍做事有些時候根本不會顧及後果,所以為自身安全計,勸他這段時日最好待在學宮內。

    他回想起昨天與蘇匡的一戰,此人的戰力其實並不弱,要不是其過於輕敵,一上來就被他所重創,而是正確利用好自身的速度和隱匿能為,那絕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只他當時雖僅出了兩劍,但消耗的心神卻是不少,尤其是最後那一劍,遙空揮刃,呼吸牽意,即便是他,當時也是感到了些微的疲累。

    不過當時稍作調息後,便就消除了這些負面影響,現在更已是完全恢復了過來。

    他暗暗提醒自己,這種做法以後不得萬不得已,還是要少用。消耗心神是其次,主要是劍器脫手後,要是不成功,那麼接下來就有危險了。

    當然,這只是他此刻的反思總結。

    在激烈的生死搏殺之時,每一劍出去都必需要有必勝的信念,稍有猶豫懷疑,或者退縮保留,那敗亡的就是自己,容不得任何留手。

    他伸出手,掀開了身旁的木匣蓋子,從裡將夏劍拿了出來,將劍身從鞘中拔出,就用一塊棉布開始擦拭起來。

    而他能感覺到,此刻大道渾章之中,“劍印”比之前還要稍微明亮一些,這說明經歷了昨日那一戰後,他與此劍的溝通已是更進一步了。

    只是“劍”、“馭”二印雖各有側重,可兩印本為體,光有劍,而無馭,仍是缺了一環,不夠完滿。

    他思忖著,下來若是得了神元後,無論如何也要把馭印也一起補上,不然看著實在太不舒服了。

    待擦拭完夏劍後,他就在這遮棚之下打坐。

    到了臨近日中的時候,他將居處整理掃灑了一下,頗用了一些時間。

    他這時想及下月自己還要教授學子堅爪部族的語言,定然事情還要多出不少,若是內外全由自己一個人來處理,雖然也是可以,但太過耽誤時候了,現在倒的確是需要找一個助役了。

    思定之後,他換上輔教衣冠,就撐著一把油紙傘出了門,不多時,就來到了距離治學堂不遠的庶務堂,此間便是給師教安排助役的地方。

    他踏入堂中後,負責事宜的從事立刻堆笑迎上來。

    因助役之事被視為下職,所以這裡不同于學宮其他堂屬,理事之人在學宮中並不擔任學職,只是負責跑腿和處理雜事,所以在地位上天然低上一等。

    這位從事在問明張禦來意後,立刻恭敬端上五卷文冊,道:“這裡記下的是學宮中可供挑選的助役,身家都是清白,按性別、年齡、所長排序,助役可慢慢挑選。”

    張禦翻看了一下,這上面的確分列詳細,具體到每一人時,還有的貌相和性格描述,就在翻動之時,他目光一頓,留意到了一個人。

    他端起來仔細看了看,其人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是一個較為容易塑造的年齡,雖然看記述讀過的書不多,只是堪堪認字,可有些東西卻是再學的,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須人。

    自從都護府踏上這片土地後,若說哪個土著部族值得信賴,那就是須人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其整個族群都視天夏人為地上神子,以做天夏人的僕人為榮。

    根據宣文堂裡文檔的記載,在天夏人達到這片陸地後的這一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有名有姓的須人背叛過主家,若不是須人不願意從事任何一樣高過天夏人地位的職役,那後來也輪不到安人出頭了。

    他拿筆過來,在上面的選錄框中打了一個勾,對從事道:“就這個少年人吧。”

    從事探頭一看,提醒道:“輔教,這是須人,按照須人的規矩,即便他自己願意,還需得族中長老同意不可,不然也勉強不來,他們這個規矩,也是學宮所允許的。”

    張禦道:“無事,你去問一聲好了,我等庶務堂的消息。”

    從事遲疑了一下,躬身道:“那還請輔教寬限幾日。”

    張禦站了起來,拿過役從遞來的雨傘,就走了出去。方至門外,就見一個曾經見過的玄府助役正朝自己走來,他不由站定腳步,對方來至他跟前,恭敬一揖,道:“張輔教,主事有請。”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六章 禦力心光

    張禦心裡意識到,玄府今次請他再去,多半是昨晚之事的延續。他與那位助役交談了幾句,便與其一同冒雨往玄府行去。

    才至半途,大雨終是停了下來,天宇明媚,青空萬里,如詩如畫。微風徐東,兩旁繁茂花木一陣搖晃,送來陣陣枝葉清香。

    路上他與這助役攀談幾句,才知這位姓王,十二歲就在玄府了,這一待就是三十年,雖然沒有學的什麼道法,可背靠玄府,也是身體康健,如今兒女雙全,去年孫子又是出生了,提到此處,其人臉上笑容不斷,自言這輩子只盼一家安好,玄府能夠長存下去。

    張禦微微點頭,王助役對生活的期盼樸實而又簡單,這也是都護府大多數人心中所想。

    兩人腳程較快,半個夏時後,就來到了玄府,方至城台拱門之中,就又有助役上來請他移步事務堂。他與王助役別過後,就隨之而往,沿著邊廊走過兩座大殿,來至最後一座殿閣之前,助役入內稟告,稍候就又出來請他入內。

    張禦邁步入殿,來至二層台閣上,一抬頭,就見項淳正站在那裡等著他,臉上帶著溫煦笑容。他上前幾步,挺直身軀,合手一揖,道:“項師兄有禮。”

    項淳也是抬手回禮,語聲溫和道:“張師弟來了,來,我們裡面說話。”

    他把張禦請到堂中,待請了他坐下後,歎道:“昨天之事,多虧師弟了,否則玄府必然名聲受損,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張禦道:“這是禦理應為之事。”

    項淳連連點頭,又露出關切之色,問他這次是否有在鬥戰中是受傷,言他若是感到不適,那千萬不要諱言,玄府之中自有藥物可以幫助調理。隨後他又提起昨晚之事,不過問的更多的是細節。

    張禦俱是以一作答。

    項淳待問話過後,兩人身前的茶水已經換了一遍了,他看了看時辰,道:“我這還有不少文書要批,就不留師弟了,你可先在玄府內宿下,過後還有事宜交代。”

    張禦自無異議,從事務堂告辭出來,就沿著來時的邊廊回到之前居宿的花苑之內。

    那些一同入府的學子不少現在還在這裡住著,鄭瑜小郎君此刻正苑中做著一套導引術,見到他踏入進來,眼前一亮,急急上來一一禮,道:“張輔教。”

    張禦看他一眼,幾天不見,這位鄭小郎君原本矮小的個子居然稍稍長高了一點,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已不復之前羸弱的樣子了,看來玄府打固根基的做法還是起了作用的。

    他道:“鄭小郎君,近來在此可好?”

    鄭瑜臉色一苦,摸了摸肚子,道:“其他還好,就是天天喝苦粥,還不准放糖,感覺舌上都是苦味,再怎麼漱口也無用。”

    張禦道:“這應該是藥粥了,是玄府給你們調理身體用的,神元是精氣神之聚合,若是根本不固,那也無法積蓄出來,現在是苦,可過後卻是甜。”

    鄭瑜想了想,很是信服的對他一揖,認真道:“學生記下了。”

    張禦與他說了兩句話後,又對幾名湊過來打招呼的學子點了下頭,便就回了自家廬舍。

    他掃了一眼屋內,這裡看來天天有助役打掃擦拭,頗是乾淨,榻上還有擺放著兩套衣物,卻是玄府下配的道袍,他將之收入了一旁的竹箱中,稍作洗漱,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在榻上坐定,入靜打坐起來。

    這次並沒有入定太久,僅是半個夏時後,他就出了定坐,稍作檢視,見神元倒是又積蓄了不少,可這般還是太慢了,照這麼下去,或許數月時間的積累,才堪堪夠觀讀一個章印。

    他思忖一下,就自榻上下來,換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出了廬舍,並一路行至玄府城台之外的空地上。

    他先是看了看日頭,選定了一個位置,隨後拿出小冊和炭筆,開始描摹起那些雕像和周圍的景物來。

    當然這只是一個掩飾罷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為了吸攝那座鳥身人臉雕像上的源能。所以這回他的落筆更為細膩,幾乎每一個雕痕和破敗之處都沒有漏過。

    感受著一縷縷的熱量從那雕像之上傳來,看著原本若淺水一灘的神元在逐漸積蓄起來,他心中不禁有種滿足感。

    玄府門外也不是無人走動,但見他畫得入神,自也沒人不識趣上來打擾。

    他一直在這裡停留到了哺時,因為玄府大門將閉,無可能繼續下去了,這才遺憾收起冊子和炭筆,轉了回去。

    回到廬舍後,他服下一枚元元丸,拿起夏劍,來到後院練了一會兒劍,待得血脈調和開了,這才回了榻上調息。

    到了黃昏時分,有人前來叩門,道:“張君子,范師有請,煩請稍候到前方偏殿敘話。”

    張禦起身稍作收拾,就出了廬舍,行到偏殿時,見白擎青也是自不遠處來,兩人在殿前相互點了下頭,就在助役引路下入了大堂。

    才一入內,就見範瀾一身道裝,正坐在席榻之上,正在閉目冥思之中,而身前香爐卻是煙氣飄渺。

    兩人到了前方,都是合手一揖。

    範瀾睜開眼來,在座上抬手還了一禮,隨後做一個相請手勢,道:“兩位師弟,坐下說話吧。”

    兩人稱謝一聲,就在他前方留著的兩個蒲團上各自坐下。

    範瀾道:“兩位師弟,玄府上次授下的章印你們可是觀讀的了麼?”

    張禦道:“已有觀讀。”

    白擎青也道:“我亦是如此。”

    范瀾滿意點頭,不過似張禦和白擎青這種一上來就能看到三個六正之印的人,再觀讀一二個章印當是毫無難度,甚至還有可能再繼續觀讀第三個。

    他先看了一眼張禦,目光再移到白擎青身上,道:“昨天的事情,白師弟想必也是聽說了?”

    白擎青道:“略有耳聞,聽說是神尉軍意圖生事……”他看向張禦,“後來被張輔教及時阻止了。”

    範瀾拍了拍膝蓋,道:“聽說了就好,神尉軍做事粗暴無比,這次吃了虧,那一定是會想法報復的,但這也絕不會是張師弟一個人的事,而是我們所有玄府之人都需要面對的。”

    他看著二人,露出幾分認真之色,道:“而你們兩個,是玄府這數年來所遇到的較為出色的弟子,折損一個,都是玄府的損失,故是主事決定,舍過前面那些不必要的考驗,由我提前傳授你們鬥戰之法,好令你們有能力保全自身。”

    白擎青一聽,面上頓時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之色。

    他之前得到的章印雖然也有用,但是並不具備正面和人交手的能力。

    實際上據他瞭解,其他入府之人只要神元足夠,一樣也會被授下章印。所以他之前充其量只是快人一步罷了,實際並沒有得到什麼特殊對待。

    而在得知張禦重創了蘇匡後,他懷疑後者所得章印卻是可以用於鬥戰的,因此心中有一種急迫感,十分渴望得到更多章印,現在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了。

    雖然這看去也是因為張禦的緣故,可他自信等到自己的才能展示出來,當會比其人得到更多的重視。

    張禦則有些意外,他先前曾有過判斷,玄府對每一枚章印的傳授都是慎之又慎的,這裡面除了有一套較為死板的規矩約束外,同時也應該出於穩固弟子根基的目的,而現在卻是一反常態,莫非真的是因為他昨夜重創那神尉軍的士卒才導致如此麼?

    他總覺得好像沒這麼簡單,不過既然玄府願意傳授,那他就自身而言,也沒有什麼不樂意的。

    範瀾等了一會兒,見兩人把這個消息消化的差不多了,這才道:“我東廷玄府自百年前來至這片未知地陸上後,就肩負著對抗靈性異怪及土著神明的重責,當然,現在的敵手可能還包括神尉軍。可無論對手是何人,唯有先保全好自身,才有資格去顧及其他。”

    他伸手指了指,道:“你們兩個人,一個親手斬殺過靈性異怪,一個精研玄理,應該知道,靈性異怪體表都有一層靈性外衣。大略來說,這都是生靈自身精神意識以及內心力量向外的投射。而我輩玄修,同樣也具備這樣的能為。”

    說話之間,就有一層淺淺的白色光芒也是他的身上浮現了出來。

    他攤開手掌,顯示著上面的氤氳氣光,“我輩將此稱之為‘心光’,里間蘊有多種變化,只要掌握得當,不說尋常刀劍,便算火銃火炮也難以傷你分毫。”

    他看向二人,“所以你們首先要做的,就是通過觀讀大道之章,催發出自身之心光,如此才具備最起碼的自保能力。”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七章 尋玄章法

    張禦看著那一層光芒,他曾親身接觸過靈性異怪的靈性表層,無不是絢爛奪目,耀眼生輝,而相比較而言,而範瀾這層“心光”就柔和內斂許多了。

    但是直視其上,給他的感覺卻更具變化和底蘊,且還有著一種人類才具備的獨特理性。甚至直接可以由此聯想到心光的主人,難怪說這是一個人內心力量的映照。

    正他在思索之際,只聽白擎青在旁出聲道:“范師兄,下來可是就要傳授我等‘心光’之印麼?”

    範瀾搖頭道:“心光之印我是傳授不了你們的,因為此印本就在大道之章中,其就如那存我之印一般,需要你們自己去尋的。我所能做得,就是設法引到你等。”

    白擎青反應很快,道:“也即是說,這心光之印也有可能尋不到?”

    範瀾點頭道:“是如此,不過即便尋不到此印,也並不就是無法修持了,只是日後就只能求個延壽長生,而不能與外敵鬥戰了。”

    白擎青面色微變,他好勝心極強,要是這種結果,他是絕對不肯接受的,於是一拱手,大膽提問道:“那敢問范師兄,在我玄府之中,是否有什麼找尋心光之印的秘傳?”

    範瀾笑了一笑,道:“這倒被你說中了,找尋‘心光’的確是有秘傳的,在我玄修之中,將此稱之為‘章法’。”

    白擎青琢磨了下這兩個字,“章法?”

    範瀾道:“在大道之章中,章印不知有多少,想要全數觀讀是不可能的,而在這麼多章印之中,如何行走正確的途徑,若靠修煉者一個人,除非身具天大的機緣,否則幾乎沒有機會憑自己去尋到這些。”

    “而章法就是前人摸索出來的,可以指引你正確觀讀大道之章,並以最少神元找尋到玄機的秘傳,玄府之中有許多秘傳章法,但每個修煉之人因所感的第一個六正之印不同,那麼所該循就的章法也自不同。”

    張禦聽到這裡,心下一動,一瞬間轉過了許多念頭。

    範瀾道:“接下來,我會各自傳授給你們一套章法,若是順利,那麼只要觀讀三至五個章印,你們就有可能找尋到‘心光’章印了。”

    他先是看向張禦,道:“張師弟,你且到我近前來。”

    張禦起身離了蒲團,來至其人面前站定。

    範瀾從袖中取出一個木匣,雙手遞給張禦,語聲鄭重道:“這裡有三個章印,章法亦是藏於其中,待觀讀過後,不管有無找尋到心光,都需來我這處言明。”

    張禦接過木匣,點頭應下,在助役遞過的貼書上落名蓋印後,他就移步後撤,重又到了自己蒲團之上坐好。

    範瀾這時又對白擎青道:“白師弟,你過來。”

    白擎青當即起身,幾步就走上前。

    範瀾亦是拿出一個木匣交給他,同樣也囑咐了一句,待得其人落名蓋印,退回自己座上,範瀾又肅容道:“你們記著,這章法乃是玄府秘授,不經玄府同意,絕然不可外泄,否則玄府必將問罪。”

    張禦心下一思,自覺這事情若是光靠弟子自發遵守,只憑簽名落印可是遠遠不夠的,玄府一定是還有其他辦法防止外泄。

    範瀾這時拍了拍手,就有兩個助役各自端著一隻漆盤上來,裡面用綢布托著兩隻丹瓶。

    他指著言道:“這是‘采秀丹’,是我玄府秘制,服之可助你等加快提煉神元,並鞏固本元,但是……”

    他語氣嚴肅了幾分,“你們需記著,此丹丸每日至多只能服用一至二粒,不可再多了,否則必會燒灼內腑,枯竭血髓,這樣非但不能增進神元的積蓄速度,反而會拖累損害你們的身軀,那就得不償失了。”

    其實他對玄府的這麼早就給出丹丸的決定是略微有些不滿的。

    因為這些采真丹固然可以給弟子帶來好處,加快神元的積蓄。可同樣也會造成修煉者對其的依賴,這當只是用在修煉者聚斂神元的瓶頸之時,可無論是張禦還是白擎青都是天生神元充沛的,現在根本不需要這東西。

    他暗歎了一聲,玄府還是太急了,希望這兩人得了他提醒,能夠不能一味不貪圖求快,而是懂得適可而止。

    白擎青在看見那丹瓶的時候,眼睛微微睜大,這一瞬間,他神情中有許多疑惑和驚訝,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反應可能會落人眼中,於是立刻低下頭去,待那木盤遞到了自己面前,這才伸手將那丹瓶拿過,塞入了袖子中。

    只是他暗暗用手指摩挲了幾下,發現這裡有一種熟悉之感,隨即有一個讓他感到異常振奮的念頭浮現出來,並且怎麼也無法遏制下去。

    他努力呼吸了幾下,儘量平復自己的心緒,可是身上微微的顫抖還是出賣了他。

    範瀾察覺到了他的異狀態,不過只以為他這是突然得到了秘法傳授後,有些難以抑制自身的激動,所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此刻他該交代的都已交代了,就道:“那你們都下去吧,回去好生修持,如有疑問,可隨時來尋我。”

    白擎青這時一抬頭,道:“范師兄,我家中有事,能否出得學宮一回?”

    範瀾看了看他,道:“不能請人代勞麼?”

    白擎青道:“此事只能由我來處置。”

    範瀾思考了一下,同意道:“好吧,不過你需小心,我此前說過,神尉軍那裡,一定是會拿我玄府弟子報復的。記著,交給你們的東西不可遺失了。”

    白擎青拱手道:“擎青定當謹慎。”

    其實他考慮過了,泰陽學宮方才遭受神尉軍的暗算,警惕心正是最高的時候,神尉軍就算要動手,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所以現在出得學宮,反而是最安全的。

    兩人對著座上一禮之後,就出了偏殿。

    張禦到了殿門外,就與白擎青執禮別過,只是他發現其人似是有急事,匆匆一拱手後,就突然腳步加快離開了。

    他看了一眼,沒去多管,就拿著木匣往花苑回返。

    此刻夜色已是降下,殿閣廊道的簷角之下,處處都是亮起了明燈,若星點點,連成一片,整個玄府似在濃重的夜幕下獨立撐住了一片天空。

    不多時,張禦回到了廬舍內,將門合上,在榻上坐定下來,就將木匣打開。

    裡面依舊是杏黃色的底襯,上面端端正正擺放著一枚玉簡,看來三個章印和那章法都是落在其中。

    他將玉簡拿到手中,心下一起意,就將大道玄章喚了出來,而後如同上次一般,將那玉簡貼至眉心之上,霎時就有一股意念湧入了心中,許多道理也是隨之明悟,與此同時,“身印”之外,“養元”之印的旁側,又是生出了一個章印,里間有著“壯生”二字。

    不過另外兩枚照理也應該出現的章印,此刻卻是不見影蹤。

    他沒有覺得意外,通過那股意念,得知另外兩枚章印分別是從“意印”、“口印”之上衍生的,所以在此之前,需先把去向這兩印的道路確認了。

    於是他挪動神元,分別朝著這兩印之中投入進去。隨著“意”、“口“二印綻放出光芒,很快,又有兩個章印各在其外沿浮現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八章 祖傳秘方

    白擎青匆匆回到自己的廬舍,看了下左右,閃身進門,緊緊栓上了門,洗漱了一下,用軟布擦拭乾淨後,來到案後坐下。

    他將那瓶采秀丹拿了出來,而後去了瓶塞,小心翼翼把丹丸倒了出來一粒,看到一瞬間,眼中露出莫名光芒。

    “莫非真是一樣的?”

    他一下站了起來,在室內來回走動著,神情變化不停。

    許久之後,他將丹瓶收拾好,塞入袖中,來至榻上仰躺了下來,他強迫自己睡下,可心裡卻是怎麼也安定不下來,於是又豎了起來打坐。

    這一坐就是一夜,可他始終未能真正入定,就這麼一直熬到了清晨時分。

    畢竟是修煉之人,現在又二十歲都不到,精力旺盛,生機無限,儘管他一夜未睡,也仍是精神十足,看不出半分疲憊之色。

    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腳,將自己身上的玄府袍服脫下,換上一件自己入學宮之前穿的文士袍,然後帶上東西就出了門。

    在離了玄府後,他腳下不停,直接出了泰陽學宮,在路口叫了一輛馬車,由旋山坡道下了內城臺地,沿中路大道而行,直接來至旦港碼頭附近的商鋪聚集地,在一家名為“福通”的藥材商行前停了下來。

    他從馬車上下來,結了車錢,一腳踏進了大門,有人看到他,頓時驚喜道:“少郎回來了?”

    夥計掌行紛紛放下手中事,向他作揖行禮。

    白擎青揮了揮手,道:“諸位各忙各的,不必顧我。”他徑直往後堂內院裡走,有一個滿臉紅光,大約五十多歲的老者聽到動靜,自裡屋走出來,見到他後滿臉笑容道:“少郎,一去大半月,在學宮待得可好麼?”

    對待這位老者,白擎青態度立刻變好了不少,正容拱手道:“二叔,小侄很好。近來似生意好了許多?”

    老者笑道:“還不是托了少郎你的福。”

    白擎青問了一下,才知因為他入了泰陽學宮,所以商行借了他的名頭,將一些藥材賣到了學宮中,而那些衙署的人也很少有人再來為難了。

    不過他知道,光一個學子名頭是沒有用的,或許這裡還由自己入了玄府的緣故。

    再與老者攀談了幾句,大致了商行近來情況後,他道:“我回來有些事,稍候還要回去,若不在時,還請二叔幫我多多看顧。”

    老者呵呵笑道:“咱們白家自家的生意,少郎不說,我也會看好的,少郎放心讀書就是了。”

    白擎青與老者分開後,就走進了內院,他正準備轉回自己的書房時,卻見一個美貌端麗,身段引人無限遐想的女子走了過來,即便臉上不施任何粉黛,也掩不住那一股容光顏色,只是她的眼瞳略帶淺黃,看得出是安人混血。

    她低著頭對著白擎青萬福一禮,怯怯叫了一聲:“夫君。”

    白擎青嗯了一聲,沒怎麼理會她,徑直就入屋去了,只留下那女子站在原地一臉黯然。

    白擎青的書房極大,十幾排排的書櫃放滿了書籍,每一座都是通到了頂上,幾與二樓齊平。他進入這裡後,直接來到二樓之上,搬了把竹梯過來,去了書櫃高處摸索出一隻匣子。

    他再回到下方的桌案前,將之打開,自裡取出一隻瓶子,同時又把之前采秀丹的丹瓶拿出放桌上後,此刻可以看出,兩個丹瓶卻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他拿出來的那個,稍微顯得有些舊罷了。

    他按捺住心中激動,從丹瓶中各自倒了一粒丹丸出來,連丹丸也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興奮無比道:“果然是這種!”他坐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如此說來,阿爺的方子或許真有用。”

    他的祖父曾經也拜入過玄府,而且早年因為修煉進度較快,算來也是一個英才,可惜後來死在了洪河隘口那一戰中。

    或許是因為新法修煉者依靠的是觀讀大道之章來修行,所以他這位祖父沒有向後人提及任何法門或修煉方法,只是留下了這個丹瓶和一個秘方。

    白擎青記得範瀾說過,這采秀丹只能少服,會燒灼內腑,枯竭血髓,可他家就做藥材生意的,也是懂一些醫理的,這裡緣由無非身體不夠堅韌健壯罷了,若是你根基足夠厚,只要一次不是用太多,那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而這個秘方,光只看用藥,就知道是用來護持內腑,調理元氣的,而這兩件東西放在一起,也不會是沒有理由的。

    他眼中露出灼灼光芒,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這藥方和采秀丹就是互相配合著使用的!

    假如是這樣,那就意味在這個秘法的調和下,他可以服用更多的采秀丹,從而提聚出更多神元,那在觀讀大道之章時,進度也可以遠遠勝過別人。

    他心中暗暗思忖:“或許祖父他老人家當年,就是用了這個秘法,才展現出後來那般才華的,他人老家不愧是醫藥能手,連這樣的方子都能想出來。”

    可是當他目光再落在那方子上後,卻是不禁皺了皺眉,這上面所涉及的藥材雖然不是特別多,但卻不乏稀缺貴重的。

    若是調配一次兩次還好說,次數一多,他也是負擔不起。

    那該用什麼辦法呢?

    正在思考中時,外面有聲音道:“少郎可是休息了麼?”

    白擎青被打斷思路,心下很是不悅,但來人一聽聲音,就知道是管外務的商行管事,他在玄府修持,還需要對方在這裡照料生意,於是道:“族兄啊,進來說話吧。”

    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相貌端正,大約二十多歲年輕人,他身上穿著乾淨體面,相貌看著很和善,他沖著白擎青拱了拱手,堆笑道:“少郎還未睡啊。”

    白擎青問道:“什麼事?

    年輕管事走到樓下,抬著頭道:“昨日泰陽學宮那裡有人來我行裡採買,對一種藥材要量頗多,少郎說過,有什麼異狀,就來與你稟告,所以來問一問。”

    白擎青露出了注意之色,道:“什麼藥材?”

    “是一種異怪的骨骸碎片,老家那幾個坑洞裡的,也就是這個,”年輕管事套上手套,拿出一個牛皮紙包,打開之後,取出一片細小的骨片晃了晃。

    白擎青此刻站在二層上,與其人所站的位置相隔一段距離,可他目光落上去的時候,眸中陡然生出了某處變化,仿佛一下將遠處的物體拉到了近處,上面每一個細節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看了下來,其與普通的異怪骨片也沒什麼兩樣,至多年份久一些,可這樣的東西,大陸上多了去了,要多少有多少,只是開挖的成本不同而已。

    他問道:“採買的人說過有什麼用麼?”

    年輕管事搖頭道:“這沒說,我也沒敢多打聽。倒是來採買的那位說只要東西大致一樣,那價錢情願出得高一些,也願意一直收購下去,我想著,咱們或許可以主動把價錢降下去點,也能來個細水長流。”

    白擎青想了想,道:“這東西我們還有多麼?”

    年輕管家笑道:“多,就算老家不夠了,附近幾個島上也有的是,周圍水土變化也不大,要是學宮都能買下來,那我福通行光靠這個生意,就能大賺一筆了。”

    白擎青一聽這話,也就不再去多想了,道:“那你就看著做吧,這事就不必再問我了,對了,賬上還有錢麼?提一筆給我。”

    年輕管事一怔,為難道:“最近生意不錯,賬上倒是有一筆錢,我本打算先把欠著寧家的帳先平了……”

    白擎青一皺眉,道:“寧家那邊可以先緩上一緩,這筆錢先提出來,我有用。”

    年輕管事小心問道:“可夫人那邊……”

    白擎青不耐道:“夫人那裡有我去說。”

    年輕管事遲疑了一下,道:“好,我稍候給少郎安排。”

    “那邊快點吧,我等著用。”白擎青一揮手,年輕管事打個躬,就下去了,在出門前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小心把門合上了。

    白擎青等他離開,便在樓道上來回走動著,他心中很是振奮,等到把這秘方上的藥材配出來,他想來就能和自己祖父當年一樣了,到那時候,玄府就當會知道,他和張禦之間,哪一個才是真正值得培養的!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九章 學宮傳貼

    張禦看著光幕之上新浮現出來兩枚章印,口印之上的那枚名為“吒聲”,而意印上的那枚則名為“敏思”。

    他因為之前得了那股意念的傳法,即便還未曾觀讀這三枚章印,也是提前知道了其所能發揮的作用,心下忖道:“看來玄府果然是要我等往鬥戰方向努力了。”

    包括前面那“壯生”章印在內,這三個章印乍一看名字,好像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實際上此三印都可在與敵交手中起到重要作用。

    比如身印上衍生出的那枚“壯生”章印,修煉之人在觀讀之後,只需意念灌注,就可以激發自身的生機,加速受損部位的恢復。

    不過這枚印章明顯是和養元之印配合起來一同用的,不然只會搜刮自身生機,減少自身壽命,而現在卻是相互有所平衡了。

    而“吒聲”之印,與他的雷音有幾分相似,不過並不是用來震懾敵方,而是用來規正自身心神的,在舊修說法中,“吒”為天地初開後的第一聲,可驅逐一切邪祟惡物,更能消殺心中畏恐懼怯這四亂。

    修煉者在與人交手時,難免會受多種多樣的情緒所影響,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對手所趁,而有此音,就可扶正己身,始終在鬥戰中保持冷靜。

    至於“敏思”之印,作為意印之上的延續,可以在一段時間內加快自身的思維運轉。

    不過這三個章印即便掌握了,每次運使的時候,也仍是需有相應的訣竅和呼吸相配合,而每一次,也必定要消耗身體的元氣。

    從那意念傳遞給他的所得來看,常人的話,在一天內,至多只能運使其中一到兩個章印,再多不是不可以,而是會損傷身體,且過後還需要進行充分的休養,才能恢復過來。

    但每一個人的根本不同,情況自也有不同,他估算了一下,要是自己運用的話,同時運使三個章印當無問題。至於具體次數,未曾觀讀前,暫還難以推斷。

    他認為在大道之章上一定有著更能養護元氣的章印,只是玄府目前還沒有傳授給他們。

    不過此時考慮這個還太遠,他現在面臨的是另一個問題。章印是有了,可他卻沒有足夠的神元了。

    加上渾章之中“馭印”,現在有四個章印等他去觀讀。而在此之後,若是找到了那心光之印,也仍是需要一定神元去激發的。

    這個缺口著實不小。

    他也沒想到,先前自己還唯恐玄府對章印的傳授約束太嚴,可沒想到,現在卻需為章印太多而費思量。

    按照他的推斷,假若那座雕像上所積攢的源能不少,當能填補兩個章印的缺損,剩下的還需再想辦法。

    他心下一轉念,不知道任義那邊會不會給自己一個驚喜,但那到底是撞運氣的事,也不能太過指望。

    不過,這裡倒是給了他一個思路。

    以往的得到的蘊含源能的物品,都有幾個特性,古老、異神、靈性這三個條件至少具備其一。

    按照這個範圍來看,都護府內應該有很多東西符合要求,但是一來數目多,二來還不見得一定具備源能。且他一個人去尋的話,既是浪費時間,又牽扯精力,還不見得能有收穫,既然這樣,那是不是可以想一個辦法,讓這些東西主動送上門來呢?

    深思許久後,他心中漸漸有了一個主意,只是這裡還缺少幾個必要的條件,現在還無法做到,需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索性便在玄府宿下,每日除了打坐練劍,都會抽出一段時間到那雕像附近吸收源能。

    如此斷斷續續數天后,到了二月二十五日這一天,他正在雕像之下描摹時,忽然感覺到,本來泊泊而來的,綿延不絕的熱流陡然變得稀疏了許多,當即反應過來,應該此上所蘊藏的源能快要被自己吸攝乾淨了。

    果然,沒過多久,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熱流到來了。此時再觀那雕像,好像比以往殘損破敗了許多,但終究沒有真的崩毀。

    他查看了下自身神元,後面吸納的,再加上之前自身所提聚的,已然積蓄到最多時候的六分之五左右,這差不多能觀讀兩至三個章印。

    不過按照玉簡中那股意念所指示的“章法”,這三枚章印的觀讀其實是有先後順序的,且每次投入神元的多少也有講究,並且需得在三枚章印來回觀讀數次,才有一定的可能引出心光。

    所以他最好把神元再積蓄的更多一點,等到可以滿足觀讀四個章印所需,而後再來一次做成此事。

    他心下一思,源能既然已經得手,那麼自己也就繼續不必再待在這裡,大可以回去修持了。於是轉回廬舍收拾了一下東西,與鄭瑜等人別過,就離了玄府。

    半個多夏時後,他就回到了學宮中的居所。

    可方才走進,就見一個精瘦短髮少年背著一個包裹站在門前,發色略微偏淺,眼瞳偏灰,身上穿著一件單衫。在看到他過來時,馬上將包裹放下,對著他躬身一拜。

    張禦看了看他,這是一個十分健康的須人少年,渾身上下有一種止不住的生命活力,目光清澈,面容之中還帶著幾分稚嫩。

    “是庶務堂讓你來的?”

    少年恭敬道:“是的,族老讓我來當主人的助役。”

    張禦道:“不用叫我主人,都護府自有規矩,想必你族裡的長老也曾教過你。”

    都護府名義上不允許任何人當他人的奴僕,所以須人就算視自己為僕,稱呼上也需注意,不過也有些人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就喜歡底下人這麼稱呼自己。

    少年立刻改口,道:“是的,先生。”

    張禦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三天前,每天白天都來此等候先生。”

    張禦淡聲道:“既然的是三天前的事,那麼從那時算起,你已經是我的助役了,我或許會夜晚回來,難道你不應該晚上也在此等候麼?”

    少年認真道:“先生,若是先生有要求,離禾可以不眠不休等候下去,可若先生不在,離禾認為,只有晚上休息好,才能在先生需要的時候更好為先生效力。”

    張禦微微點頭,這個少年雖然是須人,可並不是一味附和於他,也有著自己堅持,這很不錯,他並不想要一個隻會聽他吩咐,而自身沒有任何判斷力的助役,他道:“你叫離禾?”

    少年道:“是的,先生,這是族老給我取的名字。”

    張禦思索了一下,須人多是以糧食作物和家禽牲畜為名,這位族老給其取這個名字是希望禾苗繁盛,他道:“‘離’字有離別、分隔之意,放在我這裡不妥,我給你改個名字吧。”

    少年很高興,主家給自己取名,這說明自己通過了,他一個躬身,道:“請先生賜名。”

    張禦道:“‘離’可改為‘李’,我看你朝氣勃發,年少英健,就在‘禾’字前再加個‘青’字吧,就叫‘李青禾‘。“

    李青禾一聽,一躬到底,喜道:“謝先生賜名。”

    張禦一點頭,他上去推開門,往居所裡走了進去,見李青禾站在門庭邊上,沒有冒失入內,便道:“青禾,進來收拾一下。”

    “是,先生。”

    李青禾進來後,沒有馬上動,而是先觀察了一下,這才開始收拾打掃,他動作敏捷,做事很是有條理,一會兒就拾掇的井井有條。

    張禦看在眼裡,不禁點頭,對這個少年助役還是較為滿意的,尤其李青禾是一個須人,以後有些事就可以放心交給其去辦。

    須人一旦認定了一個主家,那就不會再換人,就算你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他們也是一樣不離不棄,過去實在不乏在主家亡故之後選擇自我殉身的須人僕從。

    他又對李青禾交代了幾句,告訴後者哪些需要注意的,便就準備去靜室打坐,可這時忽然聽外面有碰門之聲,李青禾就用請示的目光看向他。

    張禦道:“去開門。”

    他也是邁步來至門庭前,等李青禾開了門,卻見來者是兩個陌生師教,二人並沒有走進來,目光卻是很不客氣投進來,可二人見他立在那裡,俊采神貌,不類凡人,都是不自覺收斂了一下原先態度,其中一個一拱手,道:“可是張輔教麼?”

    張禦抬手回了一禮,道:“是我,兩位師教有什麼事麼?”

    方才說話那人自袖中拿出一封貼子,起雙手遞上,道:“學宮傳貼,裘學令請你後日往甄禮堂一行。”

    張禦一轉念,示意李青禾接過。

    另一名師教見他收了帖子,便開口道:“裘學令德高望重,還請張輔教勿要失期,否則後果自負。”說罷,再是一拱手,兩人就離開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章 責師申問

    張禦看著這兩人離去,就從李青禾手裡接過了帖子,見署名上面寫著裘尚二字,後面綴著的學職則是學令,應該就是那兩人口中的裘學令了。

    貼子內容也與那兩人說得一般,請他明日去往甄禮堂一行,但具體為何事卻沒有說。而且措辭用語卻並不怎麼客氣,有一股居高臨下之感。

    他心下思忖,甄禮堂是文辯宣講的場所,他之前的自薦,就是在那裡進行著。

    而再過幾日,按照與學宮的約定,他就要開始向一些學生教授堅爪部落的語言文俗了,所以這件事來極有可能與此有關。

    他把帖子翻了翻,落印處用得是學宮的蓋印,也就是說這次喚他前去是通過學宮下達的,身為學宮輔教,他是必須要去的。

    “這是學宮想在我正式教授那門土著語言之前再確認一次,還是學宮中的有些人想要從中得到些什麼?”

    他想了下,覺得恐怕這兩方面都是有可能的,因為這件事裡所涉及的利益著實不小。

    擁有幾萬人戰士的強大土著部落出現在都護府空虛的南域,很可能會導致整個戰略走向的變化,甚至危害到都護府的安穩,而這裡面所會引發的都堂博弈和爭端更是可想而知。在這等時候,難免有些人會蠢蠢欲動。

    可不管如何,現在這門掌握與這個部落溝通方式的人是他,所以無論那些人想做什麼,總歸是無法把他繞過的。

    他收回思緒,轉目看了看李青禾,這個須人少年很懂事,方才他在思考時,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出聲,他道:“青禾,你方才接貼,禮數舉動有模有樣,是誰教你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族裡的長老教的,不但教天夏文字,也教天夏禮儀規矩。”

    張禦搖頭道:“你族老教的很好,只是你這禮儀只在於‘形外’,而不是‘內用’,練得再好也沒用,空閒時候,我會教你一套導引術,你要好好練習。”

    李青禾不懂這裡的區分,但是他很機靈,聽出張禦要教他一些東西,心裡很激動,道:“是,先生。青禾一定認真做好。”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門外有聲進來:“張輔教,可在否?柳光前來拜訪。”

    張禦聞聲,站了起來,親自到了前方打開大門,拱手道:“柳師教怎麼來了?”

    柳光還了一禮,神情微凝道:“張輔教,方才可是有學宮中的人來過了?”

    張禦心中一動,側讓一步,道:“柳師教,請裡面說話。”

    柳光一拱手,踏步進來。

    張禦將他請到了書房之內,兩人落座後,青禾就已是把茶水端了上來。

    柳光看了看,訝道:“須人?”他有些羨慕,“張輔教倒是挑到了一個好助役啊。”

    須人助役可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每個須人在認一個主家前,還需其族內長老認可。

    這是因為須人也怕自己的族人跟錯了主人,這樣就害了族人的一生,所以在挑選跟隨物件的時候還要用天夏人的方式問卜,要是卦象顯示無礙,這才會同意。

    柳光之前也想挑個須人助役,可惜沒能成功。而一次不成,也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因為所有的須人部落都會認可這個結果。

    張禦將那封帖子拿了過來,道:“方才學宮的確來人了,還送來了這個。”

    柳光拿來一看,皺眉道:“果然……”

    張禦問道:“柳師教可知學宮這回為何尋我?”

    柳光嗤了一聲,道:“還不是有些人看到這事有利可圖,所想在這裡面插一手,因為張輔教你是此事關結之所在,所以這些人無不是想從你這裡打開缺口。”

    張禦點了點頭,果然是這麼一回事,他問道:“那柳師教可知,這帖上留名這位裘學令又是什麼來歷?”

    柳光道:“這個裘學令,本是泰陽學宮中最擅長安山土著語言的譯者,這些年裡據說也在走訪一些都護府中的歸化土著,抄書整理,想要弄出一套可以對照所有部族的語典出來。只是這幾年來沒什麼消息傳出,我本以為他已經退下來養老了。”

    他抬頭道:“我與這位裘學令有過幾次接觸,這位前輩學問的確很好,特別是在各部族的文化語言上,他過去的成就非常多,翻譯了大量安山附近土著部落的古代樹皮書,著實充實了學宮的文庫。對了,他還和上任學宮祭酒詹公的交情不錯,如今的弟子詹治同,就是詹公的兒子。”

    張禦心下一思,從柳光的話中看來,這個裘學應該本是個邊緣人物,其當被是某個勢力推出來的,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個人看來對土著語言十分瞭解和精通。

    柳光將之帖子放下,肅容道:“據我方才聽到的消息,這一次,很可能打算對你進行申問。”

    張禦一聽,眼眸微動,心中飛快思量著,“申問麼……”

    所謂申問,放在泰陽學宮中,就是對宮中師教進行學問上的考校,若是發現誰人學問不足,難再勝任其位,那麼學宮就可以將之罷退。

    這其實是一條早年的規矩,在都護府又舉立了三座學宮,泰陽學宮就很少再做此事了。

    柳光抬頭看向他,神色認真,問道:“張輔教,照你的判斷,你說那個堅爪部落的語言,除了你,可能還有其他人會麼?”

    他十分關心此事,因為張禦在他與朱安世、辛瑤三人面前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現在連一個月都沒過去,要是張禦在此次申問中出了問題,他們三個人也是一樣脫不了干係的。

    張禦道:“這位裘學令去過安山以東的叢林深處麼?”

    柳光搖頭道:“裘學令九十多歲了,也算是年紀不小了,他一輩子都在學宮中埋首經卷,之前也從未聽說過遠遊的經歷。”

    張禦略覺意外,道:“九十多了麼?這麼說來,這位裘學令也經歷過當年那一戰了?”

    六十年前那一戰,幾乎都護府大部分的天夏成年男丁都上了戰場,而能活著回來的也並沒有多少。要不然現在都護府中也不會有那麼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官吏。

    算來那個時候,這位裘學令差不多是三十多歲,正是最身強力壯的時候。

    柳光卻是面露譏嘲,道:“這位裘學令可沒上過戰場,聽聞當年大戰前夕,他恰好摔斷了一條腿,過後又昏迷了多日,所以就沒能去成。”

    只是說到這裡,他又強調道:“不過不去問人品,這位的學問卻是做不了假的,我當初也曾聽過他的講學,很有幾分門道。”

    張禦聽到這裡,可以確定對方不會堅爪部落的語言。這個部落是兩三年前才從內陸遷徙過來的,就算這位裘學令之前也去過內陸深處,也根本接觸不到。

    他道:“柳師教不必擔心這件事,我只是覺得,這位裘學令或許並不是為了考校我,而是另有打算。”

    柳光一聽,怔了一怔,猛然醒悟過來,不由用手虛握拳頭,敲了敲額頭,自己也是關心則亂了。

    裘學令要是懂得堅爪部落的語言,那直接用自己代替張禦不就可以了?還要大張旗鼓弄出這麼一出幹什麼?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所以這裡面肯定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他問道:“那張輔教打算明日怎麼應對?”

    張禦語氣自然道:“到時見招拆招就是了。”

    他現在可不止是一個輔教,而且已經進入了玄府,只要不是明著違反規矩,學宮並不能把他怎麼樣。但若是可以,這個學宮輔教他還想繼續保持下去,因為在他下來搜集源能物品的計畫中,這個身份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柳光也是被張禦的鎮定所感染,心定了不少。

    不過想想也是,只要張禦還掌握著那個部落語言,那麼就是最大的倚仗,學宮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他道:“小心無大錯,張輔教,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與一同前往甄禮堂。”

    張禦與他約定了一個時間,隨後動身相送,將其送出門後,就又折返書房,再拿起那封帖子看了看,結合柳光說的那些話,他倒是想到了一個可能。

    是與不是,等明日就見分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7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6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一章 汙名之問

    二十六日這天,雨霧消散,瑞光的上空見到了久違的晴朗,站在學宮任意一處往外眺望,都能清晰看見遠處蔚藍的騰海,和煦溫暖的微風過來,感覺整個首府似被青天碧海攬在了懷中。

    如此愜意舒適的天氣,除了天頂上偶爾飄過一兩朵灰色雲團稍微礙眼,也就沒什麼可挑剔了。

    張禦一早便就起身,服過丹丸後,先去後院練劍,回來洗漱一番後,便坐在天臺之上,一邊飲茶,一邊觀望海上日出。到了食時,他方才動身出門,行至與柳光約定所在,兩人匯合之後,就一同往甄禮堂而來。

    走在路上,柳光提醒道:“我昨日回去之後又打聽了一下,學宮的確準備對你進行申問,今天這一關恐怕沒那麼簡單過去,裘學令除了關於土著語言之事,當還會問你其他問題,千萬要小心應對。”

    張禦道:“多謝柳師教提醒,不該回答的我不會回答。”

    申問不是審問,那被考校的一方也並不是什麼卑下之人,而是在學宮任職的師長,自也是有其尊嚴的,有些問題太過,或者偏離了他的專學,那他大可選擇不回答。

    柳光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行不多時,兩人就來至甄禮堂前。

    這裡已然站有二十餘人,皆是學宮中的師教,顯然都是聽到了今天要進行一場申問,故是前來一觀的,畢竟這等事有幾十年沒出現了。

    柳光一見,直皺眉頭。

    堅爪部落這件事學宮一脈若是能利用好,當可在都堂之上拿取到不少利益,可今天這麼多人過來,難道學宮上層將此事洩露出去麼?

    還是說事情起了什麼變化,學宮已經不打算隱瞞了?

    眾人看到他們到來,也是紛紛看來,只是在見到張禦的時候,不少人神情中都是現出驚歎之色。

    門前一名助役主動迎上來,躬身一禮,側身一引,道:“兩位請這邊走。”

    張御前次是沿著中路坡道走入大堂的,這次卻是從邊門廊道而行,可走了沒有幾步,卻有一個身著師教衣冠的四旬男子走了過來,攔在兩人面前。

    其人對張禦一拱手,故意大聲道:“這位就是張君子了吧,聽聞你懂得不少安山附近土著部落語言,恰好我也是精研蠻語的,我有一個疑問,想向你請教一二。”

    站在門口的眾人頓時精神一振,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柳光一皺眉,現在這個場合,所有人都當以學宮中的學職來稱呼對方,“君子”這個稱呼明顯是表達出並不認可張禦的學問。

    張禦撇了其人一眼,淡聲道:“今日請我到此的是裘學令,尊駕若要向我請教學問,還請先遞名帖,按照學宮的規矩來,否則恕不奉陪。”說完,他一甩袖袍,就往裡走去。

    那個人被他言語氣勢所奪,一時說不出話來,等他過去後,終於回神過來,隨後猛然漲紅了臉,被氣得留在原地直打哆嗦。

    張禦沒有再去理會此人,他與柳光兩人行到里間,正要進入大堂之時,有助役將柳光攔阻住,道:“柳師教,止步,若要旁觀申問,還請到觀台之上。”

    柳光停下腳步,對張禦道:“張輔教,來者不善,小心應變。”

    張禦對他一拱手。

    柳光由側廊往環形觀臺上走去,到了上面後,發現站在這裡的人,有不少在語言方面有所建樹的,只是其中有一人,他認出一位學宮高層身邊的親信。看來這次申問當真是頗受關注。

    張禦此刻已是來至環形大殿之下站定,他身形筆直,大袖垂落兩側,而此刻天光明亮,自穹頂琉璃透過,落在他衣冠之上,分外耀目,看去神秀飄逸,出塵若仙。

    學宮中的確有不少人對張禦這個依靠自薦進入學宮中的人不滿,認為他肯定取了巧了,要不然年紀輕輕又何必用這個方法,而不是通過走正途考入進來呢?

    不過大部分人平時既遇不到他,也並不與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是鄙夷腹誹幾句,過後就不再多去多關心了。

    可等到此刻當真正見到他時,卻又感覺事實未必如此,說不定人是有苦衷的呢。

    大堂朱台之上,這時有兩個人走了過來,都穿著學令衣冠。走在外側的是一個老者,裡側則是一個面目嚴肅的中年男子。

    張禦抬首看了看,那個老者當就是裘學令了,此人保養得當,皺紋不多,頭髮略微花白,看去也就五六十歲,根本看不出已經九十之齡了。

    當然,天夏人平均壽命就是一百二十歲,其人若是懂得養生,活到一百五十歲都是有可能的。

    裘學令到了前方,先抬手與臺上諸人見禮,隨後道:“老朽聽聞學宮新來了一名俊秀,是靠自薦入得學宮的,當時老朽十分驚訝,因為學宮有數十載未曾見得這等英才了吧?”

    說到此處,他笑了笑,道:“後來又聽說這位俊秀懂得不少安山土著的語言,老朽得知後,也是頗為高興,老朽在此道上精研多載,自問也算有些說得過去的成就,頗想與這位後輩切磋一二,看看這位在學問之上,與老朽年輕時候又有哪些不同。”

    此時,他才雙眼一眯,緩緩看了下來,道:“這位就是自薦入得學宮的張輔教了吧?”

    張禦合手一揖,淡聲道:“裘學令有禮。”

    裘學令點點頭,道:“張輔教,你或許已是知曉,學宮今次要老朽來對你進行申問,只在此之前,老朽有幾句話問你,不介意吧?”

    張禦道:“不知什麼話?”

    裘學令慢悠悠道:“張輔教不必緊張,也就是一些前輩關心後輩的話,你如果有真才實學,那老朽也是替學宮感到高興啊。”

    柳光在旁聽了這話,冷笑幾聲,這個裘學令,以老賣老倒是真有一套。

    張禦看得出來,這位裘學令十分喜歡拿前輩的身份來壓他,可其人越是這樣,越是說明其底氣不足,否則根本不必要如此做。

    裘學令緩緩道:“我看過張輔教的口述經歷,上面寫你曾一個人去安山之東遊歷,途中著實遇到了不少危險,那時你好似只有十四歲吧?當真了不起,少年英雄,能人所不能。”

    說到這裡,他一陣感歎,“老朽年紀大了,看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覺想起自家子女,嗯,對了,不知張輔教你當時出遊時,家中有幾個兄弟姐妹啊?”

    柳光聽到他問這看似不相干的話,先是一怔,隨後暗罵一聲老匹夫。

    在學宮行走,名聲還是很重要的。裘學令此刻這麼問,分明就是暗指張禦年紀輕輕,卻不顧父母擔心出外冒險,而且一去就是幾年杳無音訊。這不管是不是奉行舊時傳統的人,都會覺得他的行為不妥當,那無形中就會被人鄙夷排斥。

    張禦眸中有光泛動了一下,裘學令此舉,是想先從道德上入手,對他進行一定的打壓了。

    既然對方有這個目的,那麼他可以想像出來,不管下來他怎麼回答,其人一定會果斷結束這個話題,過後再設法對周圍的人進行某種輿論誤導。

    他抬起頭,直視上方,道:“此一問,不知學令是以什麼身份問我?”

    學令雖然比輔教、學正的學職來的高,可並沒有上下級的關係,只有各堂主事對底下從事有管束權。像他這樣的輔教,只需對學宮祭酒和學宮的規矩負責就好。

    所以如果不是正經申問,他不想答,那大可不答。

    我與你一樣都是學宮的師長,我為什麼遠遊,家中有什麼人,與你何干?輪得到你來問我麼?

    裘學令眯眼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看來張輔教是嫌我這老傢伙囉嗦了,也罷,既然張輔教不願回答,那就免了吧。”他對站在旁處的那一位中年學令道:“徐學令,不妨就開始申問吧。”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二章 潛謀重重

    徐姓學令一點頭,自後方站了出來,環視一圈,肅聲道:“今日申問,所有人不得筆錄,不得見諸報端,若有違者,開職位除籍。”

    眾人都是抬手,肅然一禮,表示遵從。

    中年學令就是來此做個見證的,所以說完後,就將位置重又讓給了裘學令,自己退了下去。

    裘學令走上前臺,看著張御,嘴裡便發出一陣了古怪的音節,在這環形大堂之下,顯得很嘹亮,也很宏大。

    很難想像他這瘦弱的身體裡內能蹦出這麼響的聲音來,倒是令在場不少人刮目相看,看來其人並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般老朽。

    柳光知道,在裘學令話出口的一瞬間,就已發出考校了。他看到有個站得近的師教互相交談著,似在分析說得是裘學令說得到底哪種語言。

    他心中不由一緊,若是連這些學識淵博的師教都不知道這是什麼語言的話,那張御能回答得上來麼?

    畢竟張御的年齡並不大,就算擅長某一部落的語言,卻並不等於什麼地方的語言都精通。

    張御聽到這句話,立時判斷出來這是安山北面的一個偏僻小部落的語言。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恰好與這個部落的土著接觸過,但也僅限於能說兩句罷了。

    他看得很明白,裘學令在這些語言上鑽研了幾十年,積累非常深厚,自己是不可能比得上的。就算現在回答上來,其人也大可以再換了一種語言,總有可以讓他接不上的時候,所以他乾脆不應。

    裘學令見他不說話,捋了捋鬍鬚,又換了一個語言。

    這次在場有人立刻分辨出來這是安山中游一個土著部落的語言,和安人勉強算得上是近親,現在仍有幾支生存在山嶺深處,靠狩獵和皮毛貿易為生,因為與都護府交流頻繁,如今懂得這個部落語言的人著實不少。

    張御則是一臉平靜站在那裡,仍是沒有開口。

    接下來,裘學令又換了數種語言,每一種都不重複,不僅如此,他吐字清晰,說話時又富有節奏,明顯能讓人聽出不同語言之間的變換。

    在場之人不禁心生感慨,感覺他果然學識淵博,不愧土著語的大家,這在都護府中應該算是獨一份了。

    因為無論說什麼,張御始終保持著沉默,裘學令終於停了下來。他慢條斯理道:“張輔教,方才我問你這許多,你為什麼不答?這這裡面總該有一門語言你是懂得的吧?”

    張御淡聲道:“裘學令雖然問了這許多話,但與我所要教授的語言又有什麼關係呢?”

    “申問”是考校學宮師教或輔教原本所具備的學識,可你問的東西和我所掌握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東西,那我根本沒必要來理你。

    或許其他年輕輔教或師教站在這裡時,會被裘學令所營造出來氣氛所壓倒,可他根本沒這個心理負擔,且相當理直氣壯。

    裘學令哦了一聲,似是略帶疑惑,隨即露出一絲歉然之色,自嘲道:“這是老朽我考慮不周了,老了老了,張輔教,既然你懂得那堅爪部落的語言,那就回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吧,”他彷彿很隨意的問道:“在此部落中,他們天地人之間是如何溝通的呢?”

    張御聽到這句話,微微抬頭,看了裘學令一眼,可對方神情看著很是自然,他思考了一下,而後對遠處的助役示意自己需要紙筆。

    待助役送來後,他提筆寫了幾行字,而後讓人送了上去,並對臺上道:“我的回答都在這裡了。”

    裘學令從助役手中拿過紙張,拿至面前看了看,當看到那上面一行文字的時候,他的眼瞳微不可察一縮,沉吟一下,動作利索的把紙條塞到袖子裡,隨後讚歎道:“張輔教果然學識不俗。”他看向那徐姓學令,道:“我看,今天的申問就到此為止吧。”

    那位徐姓學令有些奇怪,道:“可以了麼?”

    裘學令很肯定道:“不必再問了,張輔教足可以勝任此職。”

    “這樣……”徐姓學令沉吟一下,他只是學宮派來做見證的,不管具體過程,既然裘學令這麼說,再有什麼事自然有其負責,與自己無關。

    於是他走上前方,對著大堂下方道:“申問結束,張輔教,你通過了,可以回去了。”

    環形堂上的眾人都是一陣莫名其妙,弄不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像都還沒怎麼開始吧?怎麼已經結束了?

    很多人不禁心下失望,感覺這次申問著實有些虎頭蛇尾,

    張御卻似一點也不意外,合手一揖,袍袖擺動之間,就已是邁步走了出去。

    裘學令這個時候則是微微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張御方才到了大堂門外,柳光就已是從裡追了出來,他對方才發生的事也很是不解,道:“張輔教,剛才那是什麼意思?”

    張御道:“我們換個地方談。”

    兩人離了甄禮堂,走到學宮東側一處僻靜庭院內,這裡有一大片草坪,幾個古代殘破的石墩零零落落的點綴在四周。

    不過此間明顯也是有人打理的,有些地方還稍微修繕了一下,使得有本該是荒敗的景象反而有種殘破的美感。

    柳光這時忍不住問道:“張輔教,你那紙上寫的是什麼,為什麼裘學令一看就讓你過了?”

    張御道:“其實很簡單,我就是寫了一段堅爪部落的文字而已。”

    “就這樣?”柳光感覺有些不可以思議,道:“他就這樣讓你過了?為什麼?”

    張御淡聲道:“因為他看不懂。下來無論他問什麼,我都會說已經寫在那紙上了,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不再問下去了。”

    “是這樣麼?”

    柳光感覺這裡面的事恐怕沒這麼簡單,不過這既然張衍這麼說,申問又過去了,那他也不必再去追究了,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管怎麼樣,總算甩掉這個麻煩了。”

    張御搖頭道:“恐怕還甩不掉。”

    柳光一怔,道:“什麼意思?”

    張御看了看遠處,轉目望來,道:“柳師教,方才在堂上時,你覺得我與他之間,在土著部落語言上,誰更懂得多一些?”

    柳光遲疑一下,道:“我覺得他好像更懂得更多一些。”

    張御點頭道:“這就是了,連你也這麼覺得,那麼那些前來觀看申問的人應當也是這般想法了,假如裘學令向學宮提出,想要參與到這次與堅爪部落的交流事宜中,你覺得學宮上層會怎麼想?”

    柳光這時忽然想起來,今天有一位學宮上層的心腹也在堂上。

    張御很確定的說道:“所以裘學令今天的目的,恐怕並非是為了申問,而是想通過這場申問為自己造勢,讓學宮上層感覺到他才是這方面的權威,我敢斷言,下來他一定會插手到這件事情中來的。”

    柳光語帶譏嘲道:“這麼大年紀了,不想著頤養天年,卻來爭權奪利,何苦來哉?張輔教,你能應付麼?”

    張御道:“雖然麻煩是少不了的,可至少在我傳授堅爪部落的語言時,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至於以後的事,那要等等再看了。”

    柳光想了想,無論怎麼說,眼前的事是應付過去了,他道:“張輔教,我那裡還有些事,便先告辭了,你下來要是遇到有什麼麻煩,可再來尋我。”

    張御也是一拱手,客氣道:“今天多謝柳師教了。”

    等柳光離去後,他在這個庭院緩緩走著,其實他有一個懷疑,方才並沒有對柳光說。

    他之前聽說裘學令在編寫那些土著部落語言的對照語典。這非常了不起了,說明其人已經總結出了一套可以在各個部族之內通行的語言規律。

    而他知道,有些人在語言上有著非常獨特的天賦,只需要知道兩種語言之間一些關鍵資訊的對照,就能粗淺掌握雙方交流的方式。

    若是裘學令就是這樣的人,那麼其人今天真正目的,恐怕就是想從這裡進行偷師。所以出於謹慎考慮,他一上來就用文字來回答,直接將之堵回去。而裘學令應該看出他的提防來,知道無法從他得到什麼了,所以很乾脆的退場了。

    這個時候,甄禮堂內。

    裘學令走入了一間偏廳,一個英俊年輕站在那裡,恭敬道:“老師,可有收穫麼?”

    裘學令眯著眼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吶,可能看出我的用意了,這個堅爪的文字並非我之前見過的任何一種,恐怕與我之前所接觸的安山部落不是同一個源起。”

    年輕人卻一點也不著急,笑問道:“那我們下來如何?”

    裘學令悠然道:“沒關係,今日至少我也試出了我想知道的,而且我造勢已成,等你父親在後面再推一把,學宮當會同意我督聽他授課,過後你與我一同前去就是了。”

    年輕人微微一笑,道:“老師,我明白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三章 心湖照劍

    兩天之後,二月二十八。

    張御一身青色深衣,正坐於木案之後,手中落筆不停,不一會兒,下方的白紙就被一行行端正的字跡占滿了。而在旁邊,類似的紙已是疊起了十多張。

    他筆把擱下,等了一會兒,將所些的紙都是收入到一隻早已準備好的漆匣中,並貼上封條,打上蠟戳。

    “青禾。”

    他喚了一聲,李青禾就從書房外走進來,躬身道:“先生,有什麼吩咐?”

    張御自袖中拿出一張名帖,與那漆盒一同推到他面前,道:“你拿這張名帖還有這匣子,替我去一趟安廬居,請那裡的掌櫃幫把我這些送到合適的報館去,順便再帶幾份這幾日的報紙回來。”

    現在他已經在開始著手準備心中那個計畫了。雖然出於安全考慮,他現在還不能出學宮,但李青禾卻是可以的。

    每天往來泰陽學宮的人如此之多,也沒人會對一個助役感興趣。

    李青禾應了一聲,將東西拿過,在出去前,他想了想,又問道:“先生,有什麼需要我特別注意的麼?”

    張御道:“自己小心點就好了,碰上什麼事也別自作主張,先回來再說。”

    李青禾認真道:“是,先生。”

    張御等到李青禾出門,就來到後院中,自石凳上拿起一根早已削好的竹劍。

    在與蘇匡一戰中,他曾陷入到身心極靜的狀態中,心湖倒影了外界的諸多氣息。

    這其實是夏劍這把劍器所帶來的能為。

    只是他後來一直在嘗試,如果不借助這把劍器,自己能否進入這樣的狀態之中,而這兩天來,他已經隱隱有一些頭緒了。

    要是能夠摸准竅訣,並將之運用純熟,說不定還能投照入大道渾章之中。

    不過這恐怕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倒是這幾天的安心修煉,他覺得自己的劍法隱隱有所提升。

    這並非錯覺,劍印上面的光亮又增加了一點,這大道渾章最大的好處,就是你落在上面的能為技巧只要稍微有一些進步,那就可以直觀的顯現出來。

    想到這裡,他的思緒也是不禁發散開來。按照玄府的說法,玄章只要找到了那一縷玄機,那麼就可突破第一道章,同時身軀就將會經歷一次蛻變。

    那麼渾章是否也是如此呢?

    至今為止,渾章上的所有能為都是他本身就先具備的,都是從外界學習修持得來的,那麼渾章的玄機難道也是在外尋得的麼?

    其實那尋玄之法,他覺得倒是與舊法之中用呼吸吐打破身軀極限的方式有相似之處,唯有突破了這層束縛,才能修煉更為高深的功法。

    這麼看來,舊法和新法雖然修煉方式不同,可有些道理卻是也相通的。

    他搖了搖頭,既然已是走上了新法之路,那舊法的東西,暫且就不要去多想了。

    收拾好飄散的念頭,他屏息凝神片刻,便展開劍式,認真練了起來。

    李青禾辦事很利索,到了中午,他就轉了回來。

    “先生,東西已經交給那裡一位姓盧的掌堂了,他說請先生放心,他會將東西送去瀚墨報館,說那裡也是安巡會的產業,不會耽誤先生的事情。”

    張御道:“很好,你做得不錯。”

    李青禾得了誇獎,非常高興,道:“這是青禾該做的。對了,先生,那些帶回了報紙已經放在書房的報架上了。”

    張御一點頭,就讓他先下去了,自己在靜室吐納了一會兒,這才來到書房裡,拿起報紙看了起來,接連幾份看下來,他發現最近異神教徒作亂的消息越來越多了,還有就是各地頻頻出現的瘟疫蝗蟲。

    而與這些比較起來,瑞光城卻還是一片祥和。

    下午的時候,任義興沖沖找上門來,並說他所需要的藥材都採買到了。

    張御覺的他來得正是時候,他身邊的元元丹已經剩不了多少了,所以現在每天只是服用一至二粒。

    至於學宮給的那采秀丹,他之前想要吞服的時候,那氣味讓他感到一絲不適,這是身體本能在抗拒,所以乾脆決定不再服用了。

    他換了一身衣服,喚上李青禾,就與任義一道來至雜庫。

    與上回一般,所有藥材都是分門別類擺放在那裡,他檢查了一遍,從藥材品質上看,明顯比上一次更為用心了,就是上回那發現源能的骨片卻不在其中。

    他問起時,任義笑道:“這是輔教看重的藥材,我怕又出什麼意外,所以特意讓人單獨安置了,這就拿來。”他吩咐一聲,少頃,就有人捧來一大包藥材,在敞臺上打開,自裡面嘩啦啦倒出來一大堆骨片來。

    張御在這包東西方才拿過來的時候,就感覺有源能存在其中。他伸手抓了一把骨片起來,只這一把之中,就感覺其中至少有三四片骨片中蘊藏著微弱熱流。

    不過與上次不同的是,還這一堆之內還有很多,真正令他感到欣喜的是,既然上一批和這一批都有源能存在,那說明還可以通過這個找到管道找到更多。

    他道:“這還是從原來那個藥行裡採買的麼?”

    任義回道:“是的,我特意和那藥行說了,就上回那種,輔教可是滿意麼?”

    張御點頭道:“很不錯,你繼續找這個藥行,這種藥材儘量收,不過……”他將那有源能的骨片都是挑了出來,並道:“你來看,這些骨片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處地方,而這些就不是,所以若有可能,”他點了點有源能蘊藏的那一堆,你要儘量挑我說得這種。”

    任義並不是專做藥材生意的,怎麼也看不出什麼來。馬上吩咐了一聲,著人找來了一個行步沉穩,留著鬍鬚的中年漢子。

    “老陳,這堆藥材,你能分辨出不同麼?”

    中年漢子過來看了看,指著張御面前的那一攤骨片,道:“任頭,這裡的骨片全都是來自同一頭異獸。”

    說著,他又指了指另一攤,“而這就是另一種了。不過兩頭異獸應該也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周圍水土也是相差不大,所以單從外觀上看,一般人是很難分辨出來的。”

    任義一翹大拇指,道:“老陳,你果然好眼力,下次再買這些藥材的時候,你隨我一同去,怎麼樣?”

    中年漢子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了看張御,正容拱手道:“這位是不是就是上次救了庫裡諸多兄弟性命的張輔教?”

    任義道:“對,這位就是張輔教,採買這藥材,也是張輔教吩咐的事。”

    中年漢子臉上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天多虧了輔教,我那兄弟才逃的一條活路,既然是輔教的事,那沒得說,陳廣我一定用心。”

    張御點首道:“那就拜託幾位了,這次藥材的不錯,我便帶回去了,青禾,你與任助役去結帳。”

    任義急道:“輔教,救了我們大多數人的性命,這筆錢哪還用得著輔教出!”

    張御淡聲道:“這是兩回事,若是任助役覺得虧欠,那下來的事就請多多上心。”

    任義見他堅持,也只能作罷,下去與李青禾結帳,隨後又命幾個力役,幫著把這些藥材一起送到學宮裡。

    張御回到居處後,稍加洗漱,隨後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骨片上的源能全部吸攝入體,頓時又補充了不少神元。

    此刻他再查看一下,觀讀三個章印已是綽綽有餘,但四個章印的話稍稍有些勉強。

    他想了一想,下一次運來的骨片只要在數目上與這回不是差的太多,那差不多就應該夠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等上一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0:5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四章 傳文授學

    時間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餘名揚穿著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學子衣袍,提著竹書箱,沿著一條平坦蜿蜒的山道往泰陽學宮的高處東台走去。

    東台是學宮中僅次於正殿一處高地,上方修建了三座門庭寬廣的木結構學堂,這裡也是學宮傳授一些獨特學問的地方。

    餘名揚的專學是安山土著語,這是有數幾門在學成後需要聽從都堂調用的專學,因為他的所有學費都是由都護府代付的。

    如果不出意外,在學宮進學幾年之後,他就會被都護府派遣到安山山脈附近的土著部落之中去做駐節使,負責管理貿易和維護某個部落和都護府之間的關係。

    他為此也是做好了準備,可萬萬沒有想到,方才入學沒幾日,居然會被調來這裡學習另一門聞所未聞土著語言。

    這件事是關係到他的未來的,所以他心裡也是頗為忐忑,不知道這件事對自己是好是壞。

    走上東台後,他沿著石板花道很快來到了學堂之外,這裡站著兩排學宮護衛,每個人都是佩槍攜矛。

    見他過來,立刻有人上來檢驗文書名帖,又經過了一番嚴格問詢,這才放了他進去。

    餘名揚踏上臺階,見面前是一座五柱間隔的開闊大門,他先在外面助役的示意下換了鞋,這才走入進去。

    一到里間,發現這座建築架構獨特,堂中並無立柱,寬敞明亮,視野廣闊,直接可以看到外面雄峻的安山雪峰。

    行走在那幾可鑒人的光滑地板上,他有一種淩駕雲頂,與之平齊的感覺,連心境也隨之提升不了不少。

    學堂上擺著橫豎六排矮案,相互之間間隔恰好容一人走過,案幾旁邊還有香爐暖手和置物竹架。

    這時他見到這裡已經坐著一名身形纖細少女,儘管現在師長未到,可坐在那裡時,小身板依舊挺得筆直。

    他不敢失禮,到了正面,拱手一揖,道:“淑女有禮,學子余名揚。”

    那少女見了,也是站起來,對他一個萬福,道:“少郎有禮,學子安初兒。”

    餘名揚這時才注意到眼瞳帶著些許金色,不難看出其人有著安人血統。

    不過他臉上沒有什麼異色,因為學習土著語言的人,大多都是混血,像他這樣的天夏人,反而並不多見。

    他看了看四下,選了一個稍稍靠後座位坐下,他將自己的東西都是擺放好,靜靜等著先生到來。

    不多時,外面喧鬧聲漸起,學堂之中陸陸續續進來了一些少男少女,一個個都是很有禮貌,互相見禮打招呼。

    原本空蕩蕩的學堂,由於這些學子的到來,也是注入了不少生氣。

    一個矮墩墩的小胖子在余名揚旁邊坐下,他面色紅潤,皮膚白皙,粉嫩嫩的像個麵團子,他看到余名揚時,咧嘴一笑,拱手道:“段能。”

    餘名揚也是一拱手,道:“餘名揚。”

    段能道:“余兄,你來這裡之前,是什麼專學?“

    餘名揚回道:“安人語。”

    段能瞪大眼,道:“厲害啊,余兄。”

    餘名揚一怔,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他,他謙虛道:“只是小道。”

    “不不不,”段能湊過來,拍了拍他肩膀,沖他擠了擠眼,道:“余兄,下來小弟就要靠你囉。”

    餘名揚忙道:“段兄言重了。”

    就在這時,眾人忽聽得噔噔噔的腳步聲傳至,隨後就闖進來一名面容精緻,眼瞳略帶金色的少女。

    她個子嬌小,然而走起路來卻是氣勢洶洶,身上穿著傳統的天夏淑女服,前額掛著額飾,手上則戴著絲質手套,這時她突然被人喊住,於是不耐煩的將腰間的短刀解下,扔給了外面的人,這才往課案處走過來。

    她沒有理會周圍的人,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了下來。

    餘名揚小心看了一眼學室外,卻發現有十來個高大侍從出現在了那裡,這分明就是那個少女帶來的。

    他心下一思,這個少女明顯有著安人血統,但卻能帶著侍衛在泰陽學宮裡走動,這樣的人,好像都護府內只有一家……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一跳,馬上移開目光,不敢再去多看。

    段能看到這少女出現,卻是一咧嘴,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嘀咕道:“怎麼她也來了。”

    外間忽然一聲碎玉碰撞之音傳來,立時有助役道:“噤聲,先生來了。”

    所有學子都是停止交談,自座上站起,肅然恭立,敬候師長到來。

    張御邁著緩而有力的腳步,由外間的師道走入了學堂之內,並至師位上站定。他一眼掃去,見下方一共是十九個學生,人數不多,不過從氣質和姿態上,能看出來歷各不相同,身份也高下有別。

    他早就清楚,來學習這名語言的,不是本身天資傑出,就是擁有極大背景,想在這裡面佔據一定利益。

    眾學子這時看見張御,不覺神情愣愣,他們本以為今天教他們土著語言的,應該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學究,可這位老師和他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其貌有若畫上仙人,神氣高渺於雲端之上,凜凜然不可直視,目光到處,立時讓他們心頭直跳,不自覺的低下頭。

    “嗯?”

    張御這時忽然發現,此間除了這些學生和外面那些侍從外,在附近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他心思一轉,便已了然,卻沒有多說什麼,目注堂下,道:“我名張御,此次來此教授‘堅爪語’,各位君子淑女可以安坐了。”

    諸學子此刻都是一揖,道:“謝先生。”隨後一齊落座下來。

    張御把大袖一展,也是在師位之上正坐下來。

    他挪開教尺,把壓在下面的名冊拿在手裡,這上面有在座學子的相貌和姓名,只是看了下來,卻只有十八個人,少了一個。

    他對照了一下,立刻就知道,少的人是坐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女,外面的侍從應該就是她帶來的,雖然事先沒有人明說,可從其裝扮和排場上,他已能猜到其身份。

    不過既然到他的學堂上,就要講他的規矩,這也是學宮給予他的權力。

    他目光移至那名少女身上,後者正在打量他,見他目光一下掃過來,嚇了一跳,急急低頭,可是感覺自己好像太過示弱了,馬上又是挺胸抬頭,不服氣地瞪回去。

    張御不去理會她的小心思,淡聲道:“這位淑女,你名姓為何?”

    “我憑什麼告訴你?”這句話只是在少女心裡過了一圈,嘴上還是老老實實道:“楊瓔。”

    張御微一點頭,對照名冊,對餘下學子一一喚名,被點到的學子立時應聲。

    不過這裡面也是發現了一個“熟人”,上次那個在文宣堂遇到的少女也在這裡面,名冊上的名字寫著“安初兒”三個字。

    待把所有人的名字點過,他也是從各人的回答之中大致瞭解了每一人的性格。

    他把名冊放下,他先是宣讀了一下學堂規序,還有他在教授時各人必須遵守的規矩。

    把這些都是交代過後,他才正式開始講課。

    “在學堅爪語之前,你們需要先瞭解堅爪部落的神明,在接下來的三天內,我會從這個部落的神話傳說說起。”

    他先講這個並不是刻意放緩進度,而是土著神明的出現,往往是與先民的生活環境息息相關的,瞭解神話傳說同樣也是瞭解其歷史的變遷。

    在之前的申問之上,裘學令為什麼先問堅爪部落的天地人是如何溝通的,而不是問其他?

    因為他就是在問源起,只有這樣,才知道堅爪部落的文化根基是什麼。

    甚至在樣本足夠多的情況下,由此可以大略推知這些土著最早生存的地域環境,大概的生產生活方式,又經過了哪些演變。

    楊瓔自豪道:“我們天夏人從不靠神,靠的是自己!”

    “沒錯,神算什麼,皮扒了做神袍!”

    “對,憑什麼我們學他們的語言,要讓他們學我們的!”

    底下馬上就有人跟著嚷起來。

    張御頜首道:“說得不錯,有志氣。”

    楊瓔臉上頓時得意洋洋,可張御接下來一句讓她為之愕然。

    “楊瓔無故插話,攪擾學堂秩序,記過一次。”

    “我不服!”

    楊瓔氣憤無比,她很想把這句話喊出來,可剛吃了一次虧,她還是有記性的,只能在心裡憤憤嘀咕:

    “憑什麼就我一個人?”

    張御沒有在意她的小情緒,開始緩緩講述堅爪部落的起源神話。

    其實安山山脈附近的部落神話傳說,在場的學子不知聽過多少了,無非就是創世、災難,衝突、繁衍、考驗、拯救這些東西,而後就是一系列半人半神的英雄,除了一些細節,大致都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這些東西,具體還要看由誰來說。

    張御擁有“語韻”的技巧,說話語聲讓人聽了十分享受,讓那些複雜拗口的神明名字也不那麼排斥了。

    不止如此,他把一段本來看著很是平平的創世神話說得壯烈激蕩,熱血澎湃,眾學子不自不覺就代入了情境之中,不止是這些他們,就連外面的侍從受此影響,也是聽入了神。

    等到外面的碎玉聲響起,方才恍然醒覺,這堂講學已經結束了。

    所有人都是感覺一陣意猶未盡。

    張御道:“今次的講課就到此吧,我今日所講的東西,你們所有人都要回去默寫,看看你們記住了多少,明天一一交給我看。”

    既然教了學生,當然要留作業了,這也是對學生的負責。

    “什麼?還有作業?”

    楊瓔一拍桌子,橫眉豎目的站起來。

    張御瞥她一眼,淡聲道:“坐下。”

    楊瓔臉一下漲紅了,她瞪大眼,捏緊了拳頭,氣哼哼兩聲,然後……還是坐下了。

    幾個侍從站在外面,可卻目視前方,只當沒有聽見。

    張御道:“課已結束,就不你的過了,記得規矩,下次不要再犯。”說完之後,他舒開袍袖,站了起來,邁步走了出去。

    他方才走出學堂,卻聽得後面有急切的腳步聲追來,還有氣咻咻的聲音,於是站住回頭一看,道:“安初兒,有什麼事麼?”

    安初兒跑到他面前,先是對他鄭重一個鞠躬,隨後將手中攥著的一把傘遞上,感激道:“先生,你還記得麼,那天你借給了學生一把傘,學生一直想找機會還給先生。”

    張御看了那把傘一眼,道:“這幾天不下雨,難道你一直把傘帶在身邊?”

    安初兒認真點頭道:“是的,學生不知道先生住在哪裡,就想著哪天碰到先生,可以把傘還了。”

    張御把傘拿了過來,道:“我方才注意到,在學堂上,你是最為認真的一個學生。

    安初兒被誇讚,心下喜悅,認真道:“先生,我會繼續努力的。”

    “嗯,不錯,作業記得做。”

    張御丟下這一句話後,就沿著坡道往臺地下方走去了。

    而此時與學堂一牆之隔的間堂內,卻有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自裡走了出來,他看了看張御遠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從另一處方向走下了臺地。

    他一直來到了學宮西南方的一處僻靜宅院內,與門前的助役打過招呼後,就毫無阻攔的走到了一處滿是馥鬱芳香的花園內。

    裘學令此刻正在這裡澆花,聽到他的腳步聲過來,頭也不回地問道:“怎麼樣?”

    年輕人在他背後站定,合手一揖,道:“回稟老師,這位張輔教講課很是出色,說語言的同時,更是將背後的文化來源剖析的透徹,很容易就能聽懂。”

    裘學令道:“很好。”

    年輕人這時問道:“老師,需不需要學生把今天的東西複述出來?”

    裘學令擺了擺手,道:“不必要了。我本的來打算,是從他這裡設法套取到堅爪部落的語言,然後先與那個部落溝通一下,這樣我們就可以撇開他了。可既然現在他已占了先機,誰都知道這門語言是從他這裡開始傳授的,那再繼續也沒什麼意義了,你只需好好聽,等與堅爪部落正式交通的時候,再設法取而代之就好。

    年輕人微笑道:“是,老師,學生會努力的。”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五章 壺黎神像

    楊瓔氣呼呼出了學宮後,就來到了毗鄰大都督府一處莊園內,她走進來時,兩旁護衛紛紛抱拳行禮。

    她一腳踹開邊門,進入內院,卻見大廳之內空蕩蕩的,拉過一個役從,奇怪問道:“我弟弟呢?去哪裡了?”

    役從趕忙回道:“姚先生來了,好像在教授都護什麼學問。”

    “姚先生?”

    楊瓔嚇了一跳,不自覺放低了聲音。

    就在這時,從內堂中緩步走出來一位七旬年紀老者,他神容沉靜,雙眼之中仿佛浸透了世事。

    楊瓔見到他,規規矩矩一禮,道:“姚先生。”

    姚先生抬手還禮,道:“楊衛尉。”

    楊瓔急急道:“姚先生出來這麼早,是不是我弟弟哪裡做的不對?先生告訴我,我來教訓他。”說著,揮了揮小拳頭。

    姚先生道:“非是,都護很好,我是來向都護告個假的,近來家父身體不適,需我服侍榻前,下來恐怕不能再給都護授課了。”

    楊瓔一怔,眼眸中擔憂之色,道:“姚老公府的身體又不好了麼?”

    姚先生平靜道:“自開春以來就一直咳嗽,後來恢復了一些,勉強過了士議,而今病情又有轉重的跡象。”

    楊瓔躊躇了一下,道:“可,可是,我舅舅那裡,舅舅他……”

    姚先生平靜道:“都尉同意了。”

    楊瓔頓時一陣失落。

    姚先生看她一眼,道:“聽說衛尉今天去上課了?”

    楊瓔馬上抬頭,道:“是,舅舅安排我去的,學一門外邦語言,先生也很好,就是有些嚴厲。”

    姚先生道:“那就好好學,先生嚴厲點,對你們是好事。”

    他頓了下,叮囑道:“照顧好都護。”

    楊瓔重重嗯了一聲。

    她轉過身,目注著姚先生走出去,看著那有些蕭瑟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她鼻子有些發酸,心中總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半晌,她哼了一聲,惱道:“一定是小弟把先生氣的,不然先生怎麼會走!”

    她擰轉身,邁著大步往裡走,旁邊的侍從都看她這樣子,都是不敢阻攔。

    沖到內堂,見一個十歲左右的清秀小童坐在上面,單眼皮,眼眸略帶金色,身穿彰顯威儀的大都督服,頭上戴著垂著瓔珞的辟域冠,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小童見到時她,放下手裡的東西,站起身來一禮,道:“阿姐。”

    楊瓔幾步沖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胞弟的領子,狠狠道:“說!是不是你幹了什麼壞事,把姚先生氣走了!”

    小童驚愕睜大眼,隨即急道:“阿姐,先生是自己要走的,我也攔不住啊。”

    楊瓔狐疑的看了他幾眼,道:“是麼?”

    小童使勁點頭。

    “唉!”

    楊瓔把自己弟弟放開,沮喪的到了一邊的鋪著厚厚錦墊的靠榻上坐下,她莫名的有些心煩意亂,眼中也多了幾分迷茫。

    小童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問道:“阿姐,你沒事吧?”

    楊瓔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小童又看了她幾眼,好奇問道:“聽聞阿姐今天去了學堂,不知那裡是什麼樣子?先生教的學問和姚先生是一樣的麼?”

    “該什麼樣子就什麼樣子。”

    楊瓔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可隨即想到自己還有作業要做,頓時感覺頭到要炸了。

    她看了看自家胞弟,眼珠一轉,道:“想知道我今天學了什麼麼?拿紙筆來,我說你寫。”

    小童哦哦兩聲,爬到案前,將紙筆都是拿來,然後眼巴巴看著她。

    楊瓔咳了一聲,開始口述起來。

    以往她學什麼東西都是左耳進去,右耳出來,不像自己的胞弟那麼聰明,教什麼都一遍就會,所以本是準備自己想起來多少就寫多少,記不起來的讓自己弟弟隨便發揮,蒙混一下也就過去了。

    只是她驚奇發現,今天學堂上所教的東西自己居然全都記住了,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夢裡,一把奪過小童手中筆桿,戳了戳自己的腮幫,嗯,有些疼,她暗自懷疑,“難道我本來就很聰明?只是以前一直沒有認真學?”

    小童看著自己寫下的字,小臉上全是佩服:“這位先生和姚先生一樣厲害。”

    楊瓔沒好氣道:“你又沒去上課,你知道什麼?”

    小童這次卻是反駁道:“可是姚先生講的東西,阿姐有時還記不住,但這位先生講的阿姐都能背下來啊。”

    楊瓔怔住了,隨後沉默下來。

    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她,道:“阿姐你怎麼了?”

    楊瓔搖頭道:“沒什麼。”她站起來,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道:“姚先生讓我好好學,好好照顧你,我會做到的。”

    張御此刻也已是回到了居處內,今天他從這些學生身份背景上,不難看出都護府對這件事的重視。

    原本他身為輔教,還有教授幼學的義務,不現在學宮為了讓他專注於此,讓他暫時不必對此負責。

    不過等到他把堅爪語教授完畢,想必也是需履行輔教責任的。

    來到書房,他從桌案上拿起來這幾天的報紙,一份份翻看著。

    這裡並不是只看一份報紙,而有十幾份之多。

    如今的報館不是隨意一人就能開的,其必然擁有深厚的背景,且誰要是敢私下刊登其他報紙消息,那司寇衙署第二天就會找上門來。

    這樣一來,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報館裡,所發表出來的消息可能就並不一致。而他將之互相參照對比,從多個角度進行觀察分析,就有利於對一些關鍵消息做出更準確的判斷。

    他留意到,最近大部分報紙上都出現了都護府捕殺異神信徒的消息,且密集度非常高。

    正在翻動時,他發現裡面夾著一張小報,看著有些眼熟,回憶了一下,這與他當日達到瑞光時,在碼頭上看到的某張報紙很是相似。

    而上面的內容卻是非常惹人眼目,說是瑞光城外某處上百口人的村莊連人牲畜一夜消失,疑似是被一些異神信徒誘走了。但是具體的日期、地點、村莊名字一概沒有,讓人很難相信這裡面的真實性。

    他想了想,就把李青禾叫了進來,問道:“這張報紙是在哪裡買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夾在某一份報紙中的,青禾想著也是一份報紙,所以也就未曾拿走。”

    張御道:“下次要是再看到,別扔了,也一樣帶回來。”

    李青禾道:“先生,我記住了。”

    張御這時又一翻,正好翻到了翰墨報館印發的報紙,他找了一找,在右下角看到了一篇文章,正是之前讓李青禾交給安廬居的,想來現在應該有很多人看到了。

    瑞光東城,一座占地十餘畝的豪宅大院內,宏整華麗的主樓之中,段摩帶著眼鏡,正翻看著今天的報紙。

    只是他發現,原本介紹衣物美食的地方卻被一篇陌生文章替換了,感覺有些奇怪,同時也有些遺憾。正想看看這文章有些什麼門道,聽得一陣清鈴聲傳來,門外有侍從提醒道:“衙君,少郎回來了。”

    段摩來到窗邊,就見一輛馬車從宅子外駛入進來,從上面下來一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不過沒有朝主樓來,而是直奔廚房而去。

    等了好一會兒,一門三十多的役從走上來,有些尷尬道:“衙君恕罪,少郎他也是餓壞了,一路上吃了不少東西,還是嚷著餓。”

    段摩笑道:“沒事,知道餓,這就是動腦了!唔,今天的先生有點門道啊。”他對那役從道:“讓他吃完後來我這裡一回,我有些話問他。”

    役從躬聲一揖,退了下去。

    段摩回到躺椅上,把報紙拿起,翻回到方才那篇文章上。

    這裡面寫到,許多土著部落喜歡祭拜潔淨之神“翁努”,並把翁努的神像擺在家裡。就算都護府治下的一些村莊也有專門的祭壇。

    不止如此,現在許多天夏人也有這個習慣,雖然都護府屢下禁令,可是效果不大,究其原因,是這個神像具備驅逐鼠蛇毒蟲的作用。

    可寫到這裡,下面筆鋒一轉,說到許多人以為這是神力所帶來的恩賜,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延續了數千年的“騙局”。

    段摩看了前面,本來以為這又是都堂上某位發表的禁止異神祭拜的斥文,可讀到這裡,一下來了些興趣。身軀坐正了一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展了展報紙,繼續看下去。

    下面寫到,“翁努”神之所有這樣的本事,實際上是用了一種名為“壺黎木”的木材。

    “壺黎木”是一種長在安山附近的木材,通常用來製作傢俱,幾乎人人家裡都有。但很少有人知道,但凡兩百年以上的壺黎木,其樹芯因為年歲長久會誕生一種微弱的草木靈性,從而就具備了驅逐鼠蛇毒蟲的本事。

    文章說到,或許是古代的土著先民們發現了壺黎木樹芯的作用,把它雕刻成了神像,後來以為是神保佑了自己,但實際上,保佑民眾其實是他們自己,而不是什麼其他東西。

    而在最後一段,文章還教人如何分辨壺黎木的具體年份和真假,以及沒有這種木芯時,驅逐蟲蟻的各種巧妙方法。

    段摩看完後,也是心中恍然。

    他覺得很有意思,以往報紙上刊登的東西,大多義正辭嚴,就算他之前喜歡的美食介紹,用語用詞也很刻板,一般很少見到這種既富有趣味性,無形中又能破除神異的文章。

    且整篇文章邏輯清晰,語句到位,又不失風趣,裡面涉及的知識面也非常多,這絕非尋常人能寫得出來的。

    他目光不由移到最下麵,見那裡的署名是“陶生”。

    他想了想,這個名字之前從沒聽說過,心裡猜測對方應該是泰陽學宮的師教或者學令,不然也不可能登載在瀚墨報館的報紙上。

    正在思索時,房門被敲了敲,然後匆匆走進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

    他抬頭道:“什麼事?”

    那管事一揖,道:“衙君,司寇衙門請求武庫調撥一百支火銃。”

    段摩拿下眼鏡,皺眉道:“上個月方才給了他們一百支,怎麼這個月又要了?”

    管事歎道:“也不怪他們,聽聞前幾天司寇巡卒發現一處異神教徒的祭祀地點,雙方發生了交戰,據說死傷了五十多人,還有三十多支火銃被搶走了。”

    段摩皺眉道:“這麼嚴重?”

    管家無奈道:“司寇衙署那裡也是怨聲載道,因為這等事本應是由神尉軍處置的,可是衙君也知,這次士議過後,神尉軍言稱整訓,把所有人手都調回去了……”

    段摩歎道:“這是在給都堂施加壓力啊,看來都堂上又有哪位要站出來去職以安撫神尉軍了。”他思索了一下,道:“給他們撥,再給他們加撥一百支!”

    管事吃了一驚,道:“衙君,是不是太多了?”

    段摩沉聲道:“不多,武器壞了可在再打造,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我天夏子民的性命,要比那些所謂的異神教徒貴重得多!”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六章 藥骨又至

    自東台學堂開始教授堅爪語後,一晃過去了十天,時間已是到了月中。

    張御每日往來于學堂和居所之間,除是授課傳文,就是練劍修行,間中也偶爾去一次宣文堂,查找一些自己所需的文載記述。

    現在他的學生已經由原來十九個變成了三十一個,這倒並非是來爭奪利益的,而是因為學堂上這些學子的身份背景,引得許多人掙破頭皮把自己的子女後輩塞進來。

    除了這個,這裡面其實也有他講學很受歡迎的緣故。雖然他現在還未開始教授幼學,可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名下的學堂名額早已是被一群學生占滿了。

    十六日是學宮的休沐日。故是十五日這天,他在授完課後,趁著時間尚早,就帶了一本小冊到了上次到過的東側庭院描摹風景。

    在回來之後,學宮助役送來了一封落款趙相乘的書信。

    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這回卻不是他人假冒的,的確是那位安巡會主事寄送來的,而且還是通過安廬居之前一位打過交道的掌堂轉呈的。

    信中言及,上次自夭螈身上的獲利,已是存放在了都護府裡銀署裡,只要他什麼時候方便,來櫃上落名簽印,這筆金元就能隨意取用了。

    至於具體數目是多少,或許是因為考慮到安全,也或許是秉承天夏傳統的君子不言利的作風,所以並沒有提及。不過他想來,這筆錢應該不少。

    只是他現在還不能出去。

    蘇匡那件事過去還沒到多久,神尉軍現在一定還再盯著他。唯有等到擁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後,那再出去不遲。

    考慮過後,他寫了一封書信,交給李青禾,讓其送去安廬居,說近日被瑣事羈絆,無暇出得學宮,所以需過段日子再來處理此事。

    隨後他看了一會兒報紙,便走入靜室,服下一枚新近煉成的元元丹,吐納調息起來。

    過了日中,他結束了定坐,洗漱了一下,便出了居所,往宣文堂而來。

    自從上次那篇講述壺黎木神像的文章發出後,瀚墨報館就有回書,邀他再寫一篇類似的文稿,並願意支付他一筆潤筆費。且還開玩笑說,因為這一篇文字,使得都護府中壺黎木的價格都被抬高了許多。甚至有一些木材商來信,願意出重金請他再吹一波其他木材。

    這是一個好的開局。

    正如裘學令通過申問造勢,把自己在學宮上層的形象塑造成語言方面的大家,他寫這些東西,也是想通過類似的手段,豎立起一個博物學家及古物鑒定家的形象。

    而在寫這些東西時,他也是順帶著破除對土著異神的愚昧崇信。

    不過他的專學雖然是古代博物學,可也不可能做到真的無事不曉,無事不通,而這個時候,泰陽學宮的文宣堂,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他所想知道的東西,這裡幾乎都能查到。

    但也不是隨便來一個人都能做到像他這樣。

    要寫這種文章,前提是必須擁有廣博的見識,對古代世界的遺存和神明的來歷有著足夠的瞭解,有從紛繁複雜的事物中抽離出根本的能力,還有自身獨到的見解以及將之準確闡述出來的文筆。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條件,那就是他有門路把文章登在報紙上。

    下來他會設法發表更多文章,以擴大影響力。

    入了文宣堂後,他直接走上三樓,對慢慢翻找著自己所需要的書籍和文檔。

    只是來了沒多久,就有一名助役過來,說是屈功相請。

    他跟隨這個助役來到一間茶室內,屈功正在這裡相候。兩人見禮之後,其人便請了他坐下,並指著案上的東西道:“張兄,你要找尋的東西,我已找到了,都在這裡面了。”

    張御目光落在台案上,那是只一裹厚厚的文冊袋,扣頭用線緊緊系著,他一拱手,道:“多謝屈兄了,這回麻煩你了。”

    屈功笑道:“不麻煩,我也對這件事很感興趣,而且裡面的東西也的確很有意思,我在此不多說,我們先品茶,張兄拿回去之後,再慢慢仔細看好了。”

    張御在此與屈功喝了一個多夏時的茶,又出來翻找資料,到了傍晚時分,才離開了宣文堂。

    回到居處,來至書房內,他打開文冊袋,打開之後,先是從裡面拿出了一疊舊報紙,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都被屈功用可擦拭的赤筆在下麵畫了一道橫杠。

    他略微流覽了一下,接著又自裡面取出一份醫館記錄,看上去有年頭了。而再往下,則是一份司寇衙署案卷文檔,這東西也不知屈功是哪裡找來的。

    文冊袋裡剩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最後倒出來的是一塊沾著血跡的玉佩,上面刻著一個複雜篆字,不過他一眼看出這是天夏古字的變體,並能認出這是一個“裘”字。

    在把這些東西全都仔細看了一遍,他腦海之中逐漸浮現出一個清晰的脈絡來。

    他深思了長久,就把所有東西重新裝回了文冊袋,並小心收放了起來,現在還用不著這些,要到關鍵時刻才能發揮作用。

    第二天起身,他在後院裡練了一會兒劍,感覺十多天來的努力又有了些許進步,渾章上的劍印又明亮了一些,他生出一種感覺,或許自己不用神元,也能將之提升上去。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海轉了一圈就被捨棄了,因為這個時間可能是以年為記,那還不如直接用神元來提升。

    練劍結束後,因為今天休沐,不必去講課,而之前所要查找的東西差不多已是齊了,所以他回到書房,本來打算再寫一篇文章。

    只是方才寫了幾個字,李青禾就來稟告道:“先生,雜庫那邊又有消息了,說是第二批藥材到了,是先生特意交代要的那種藥材。”

    “哦?”

    張御動作一頓,眸中有光泛動下,隨後把筆擱了下來。

    他等這個已經等了很久了。

    “青禾,收拾一下,隨我出去一次。”

    “是,先生。”

    張御稍作收拾,就持上夏劍,帶著李青禾出了門。

    到了雜庫後,任義早已等在門前,並恭敬將他迎了進去,這一次藥材不涉及其他,就只有那一種異怪骨片。

    張御檢查了一下,此次骨片數目著實不少,幾是比上次多了一倍,且大多數都蘊藏有源能的。

    任義解釋了一下,說是那家藥行得知買家對上次的貨物有不滿意的地方,所以這次主動多補充了一些,只是這東西深埋地下,開挖不易,一次取不了多少,所以請他這裡多多包涵。

    張御依據這些骨骸大略估算了一下,這一頭異獸生前體型應該非常龐大,現在落在他手裡的,最多只有十分之一。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骨片都蘊藏有源能,就如眼前他所看到的這些,雖然源頭一致,但其中一大半與尋常骨片無甚區別,可就算如此,若是剩下還未挖出的骨骸有一小半藏有源能,那也是一個極大驚喜了。

    讓李青禾與任義結清帳目後,他就帶著這些骨片返回了居處,並關照了李青禾一聲,說自己需要閉門修持,什麼人上門都是不見。

    他來到靜室之內,將骨片之中所具備的源能全數吸收。

    此刻他所具備的神元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多,已足夠他觀讀四枚章印,當是可以按照玄府所授的章法進行修持了。

    於是他服下了兩枚元元丹,入定靜坐片刻,待感覺自身精神足滿後,這才于心中一起意,將大道玄章喚了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1:0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七章 三印連觀

    大道玄章的光幕之中,存我之印上環繞著六正之印,而其中“身”、“意”、“口”三印都已現出了光亮,其餘而今仍還處於一片黯淡之中。

    而在這正印之外,就是映入大道之章後,還未曾觀讀的“壯生”、“敏思”、“叱聲”這三印了。

    張御看了看,現在自己神元足夠,觀讀三印當沒有問題,可若要設法找尋心光的話,那麼就不能由得自身的意願,需按照玄府所傳的章法規束而來。

    首先,當要從歸屬于“身印”的“壯生”之印開始。

    於是他目注其上,少頃,便見此印之上微微綻放了一點亮光。到了這裡,並不要他一氣觀讀完畢,反而需要停下來,依次去觀讀“敏思”和“叱音”這兩個章印。

    先前那股傳遞到腦海的意念只是指引他如此做,但卻並沒有告訴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心下猜測,這或許是因為自己所感到的第一個正印是身印的緣故,所以便以此為根基,納兩印為枝幹,使得彼此之間不再分屬與不同正印,而是建立起一種聯繫。

    好在這並不是什麼太過複雜的事,只要在觀讀之時儘量把握好分寸就好,不隨意自作主張就好。

    這裡他是不會去隨意質疑的,哪怕是舊修的修持,入門時也必須遵循嚴格的步驟,何況大道玄章這樣一看就是不能偏差半分的修持方式。

    可能是處於修煉初期的緣故,章法並不複雜,循著那指引做下來,很快就到了最後一步,這裡稍稍有些難度,需得三個章印需得同時觀讀。

    這裡主要是需要降伏自己的內心,不讓思緒隨意飄飛,可是有時候,你越是用力,越是要壓制,心神就越不聽你的拘束。

    這對他而言反倒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因為舊修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壓服心猿意馬。所以他十分順利的將三印同時觀讀下來。

    這一步做完,三個章印於同一時刻綻放出了光芒,並照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於一瞬間理解並掌握了這三印的運用方法。

    然而,儘管他這次觀讀的非常順利,當中也沒有任何差錯,可那“心光”之印卻並沒有出現。

    按照範瀾的說法,一次尋到固然是好,如果不成,那意味著還需觀讀更多章印,但在一定數目之中,無法見得心光的話,那就永遠尋不到了。

    想到這裡,他好像隱隱把握到了什麼,但是一縷活潑靈思卻如遊魚一般,一時並無法完全抓住。

    在久思無果後,他果斷放下,轉而回到眼前來。

    現在需試看一下,自己在擁有了這幾個章印之後,究竟能幫助自身提高多少鬥戰能力。

    他走出靜室,來至後院。從石凳上拿過一柄日常練手的竹劍,只是往旁處一揮,就將一根高處的竹枝順手斬了下來,

    與此同時,他起心意發動了“敏思”之印,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變得無比敏捷,千百個念頭只於剎那間就轉了過去。

    在那一節竹枝掉落下來的時候,他尚還有閒心去思考上面的長短、色澤、切口、乃至生長週期等等諸多問題。

    而外間的世界,似乎也在這種思維的加快下變得慢了下來。

    他目光一凝,再度揮劍,準確無比的落在了這一節竹枝上,並將之斬成兩截。

    此時他發現,在自己的出劍的時候,猶有餘力去思考該如何發力,如何出劍更為準確,唯一不協調的地方,就是身體的運動略微慢于思維。

    不過出色的身體素質使他很快調整了過來,並不斷用手中的竹劍擊打著那兩截竹枝,使它們始終維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他的動作舒緩而瀟灑,每一擊似乎都是從容而有力。

    差不多在延續了十餘個呼吸後,他突然感覺一陣心神疲憊,這才收回意念,從這個狀態中退了出來。

    兩截竹枝終於落在了地上。

    此時他並沒有休息,而是再一次觸動了敏思之印,並在感到又一次疲累後繼續。

    在接連幾次之後,他已是試了出來,自己大約可以連續進入這種狀態三至四次,用他前世的演算法,合計起來差不多是二到三分鐘左右。

    再繼續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心神的消耗非常大,不但會影響他正常的發揮,降低戰鬥力,還會給精神和身體帶來較大損傷。

    但是毫無疑問,這個章印在鬥戰之中非常有用,他的鬥戰之能可以由此大大提升一截。要是在與蘇匡戰鬥時就有這個技巧,那麼或許不用借助夏劍的心湖觀照,他就能準確判斷出對方大致的進擊路線。

    當然,由於蘇匡的速度極快,就算思維跟得上,也不等於身體就能夠及時做出反應。

    不過每一個人都是有其長處和短處的,戰鬥遠不是簡單的強弱對比,誰能夠更好的發揮自己的長處,避開自己的短處,誰才能把握到更多的勝機。所以不經過的戰鬥,什麼結果都不好說。

    他稍微調息了一下,又試起了“叱聲”之印。隨著口中發出一陣低吟,一股奇異的共鳴在耳鼓之中響起,他頓感心中一片昂然奮發,整個人在精神之上變得異常積極進取,好似一切負面狀態都無法影響到自己,也沒有東西可以阻擋住自己。

    這個狀態的持續就比較長了,他在試了下來後,若以自己的體魄,延續一刻兩刻當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還可以更長。

    可他認為這是不必要的,因為戰鬥之中保持冷靜才是最好的,過於受情緒的影響,反而會受情緒本身的支配。

    修煉者本身當是情緒的主宰,而不是情緒的奴隸。

    不過要是遇到的敵人有影響心神能力或者碰到壓抑情緒的環境,那這就章印就變得十分有用了。

    接下來,他又試著引動了“壯生”之印,看能否補足自己方才的消耗。

    隨著此印激發出來,他頓覺一股勃勃生機蔓延到自己身體的各個角落之中,整個人變得精神旺盛起來,好像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這也並非是什麼錯覺,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比平時稍稍大了一些,似乎整個人就在燃燒。顯然在沒有傷口和缺損的情況下,這個章印一旦引動,就會補足自身的精力。

    可同時他也發現,這個章印並不能直接對消耗的心神進行補益,只是有助於他的恢復,可這一舉動,也略略卻加快了他身體生長乃至衰老的速度。

    章印的使用,不是沒有代價的,全是以他自身的身軀為根本。

    此時他心中不禁想到,既然要突破第一道章是打破身體的極限,難麼在這個階段以積蓄元氣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可玄府懸在就教給他們這些東西,難道不怕他們過度消耗元氣,造成身體的虧損,無法再往前走麼?

    或許玄府認為他們的資質更勝其他弟子,所以才這麼安排?

    還是有其他什麼原因?

    他想了一會兒後,就拋開了這些,不管什麼原因,只要隨時注意觀察自身的狀態,那就沒有問題。而現在既然三個章印都已是觀讀完畢,那麼待得下月月初,可以再往玄府去再一趟了,看下一步又該如何走了。

    福通藥行的內宅靜室之中,白擎青坐在榻上,手上托著一包黑色的藥散,這就費勁心思,用了極大代價按照那張秘法熬煉出來的秘藥了。

    而到底有沒有用,究竟是他的臆想,還真的是輔助修持的秘藥,還要試上一試才知道。

    只是事到臨頭,他也是感覺有些緊張。

    他接連深呼吸幾次,讓心神靜下,而後將“采秀丹”拿出,吞服了一枚下去,稍稍默坐一會兒,就開始用玄府傳授的呼吸法吐納起來。

    很快,他就感覺神元在被逐漸提聚出來,這比自己平時單純打坐積蓄不知快了多少,明顯是丹丸發揮了作用。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這個效用卻是在慢慢減弱的,並回到了他的正常狀態,同時他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並伴隨著一陣陣的虛弱感傳上來。

    他知道這是身體受到了損耗,於是將那包藥散倒在溫水中,而後小口小口慢慢飲了下去,不過片刻之後,他就感覺舒服了許多。且在那逐漸發散開的藥力的作用下,一股溫和暖意包裹全身,那種虛弱感覺頓時消去。

    此時他咬咬牙,又拿起第二枚采秀丹服了下去,並繼續提聚神元。

    不過這一次,直到采秀丹的藥力發揮結束,他也再沒有出現任何虛弱的感覺,仍然精神十足。出於小心,他檢查了自身幾遍,卻並發現並沒有任何問題。

    “果然有用!”

    他的神情頓時變得亢奮無比,這意味著兩種藥物若都是不缺,自己可以一直提煉神元,提前觀讀到更多章印,並將所有人遠遠甩在身後。

    此時他心中不禁湧起萬丈豪情,有了這個秘法,玄府的那些學子算什麼,過去的那些英才又算什麼,我白擎青必然能臂擎青天,淩駕於此輩之上!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八章 盛陽烈烈

    東台學堂之內,詹治同坐在學堂的另一側間室內,學堂中響起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堅爪部落的人每時每刻都在讚美他們的神,所以他們日常用語中都帶有神明的名字。與他們交流,必須弄懂什麼時候用哪種神明,弄錯了就會造成異常嚴重的後果。”

    他聽到這裡,翻了翻面前的一本文冊。

    這是他這些天來記錄下來的筆記,從授課開始,張御幾乎每一天都會說一至兩個神明的傳說,因為故事極為吸引人,所以哪怕到現在他都是記憶猶新。

    他微微一笑,“倒是要多謝你的講授了,不過這種與強盛土邦溝通,以安撫都護府側翼的大事並不是你能做的,理應由更能勝任的人來完成,你就好好在學宮授課吧。”

    這時他聽得學堂內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知道是下面是留給諸學子發問的時間。

    他在語言方面也與裘學令一樣擁有著特殊的長才,許多土著語言,他只需稍加學習,就能掌握與之交流的方法,且能舉一反三。

    比如現在,他自覺僅憑目前聽到的東西,就能和堅爪部落的人交流了。而這些學子的問題在他聽來都是蠢笨無比,多聽一會兒都是對自己的摧殘,故是不想在這裡多待了。

    他站了起來,直接就從間室中走了出去,並沿著下山的坡道離開了東台。

    張御雖在授課,可隨著心湖愈發凝練,他對周圍的一舉一動都很清楚,立刻察覺到了其人的離去。他沒有去理會,繼續仔細回答底下學子的提問。

    明天就是四月初一了,將近一月過去,各個學子之間也是漸漸出現了差距。

    這其中以安初兒的進步最快,接下來是兩個林姓學子,不過大多數在這門語言上學得好的學子,或多或少帶著安人血脈。

    這不是說天夏學子學不好,而是他們下意識的在排斥土著部落的語言文化。只是他們從小接受過天夏傳統的嚴苛規訓和教育,明白有些東西哪怕自己不喜歡,該學的也必須去學,且要強迫自己去學,可是由於心理上的隔閡,終究是缺乏了一點主動性。

    待諸學子發問結束後,他照例佈置了一份作業,就放他們回去了。

    諸學子出了學堂,有幾個被火辣辣的陽光一照,不禁以手遮額,抱怨這幾日的陽光太刺眼。

    瑞光城整個二月間不斷接受傾盆大雨的沖刷,可現在又是整整一月滴水未落,這樣異樣的天氣已經幾十年沒有遇到過了。

    好在都護府在洪河上下游都修築大量的水利設施,灌溉用水都是不缺,而瑞光城中更是一年四季如春,所以城中並沒有顯現出什麼缺水的跡象。

    段能出來後,拿出手帕來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對著身邊的餘名揚說道:“老餘,城中有一家新開的食館,聽說那裡的魚炙特別好,還有秘制的佐料,不如我們去品鑒一番怎麼樣?”

    餘名揚想了想,道:“我有一個好友今天從玄府出來,我們有些日子沒見了,不如帶上他如何?”

    段能大喜道:“好啊,人多才熱鬧,我老爹常說,出門在外,一人吃飯只是吃飯,兩個人吃就是交情,老餘,你的朋友的就是我的朋友了,嘿,真沒想到,你還有玄府的朋友,夠厲害的。”

    餘名揚道:“也是偶爾認識的,後來也覺頗為投契。”

    段能咧嘴一笑,道:“按我老爹的話,這就是緣分唄,哦,對了,”他一拍腦袋,從衣兜裡拿出一個東西,一把塞了餘名揚的手裡,“拿著。”

    餘名揚拎起來看了看,這是木制的小掛件,底部用細細的銅鏈條串著,看著像是一條吐水的鯉魚,詫異道:“這是什麼?”

    段能看了看左右,又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掛架,在手裡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你知道麼,上個月有一個治署的官吏被一隻毒蜘蛛咬死了。我爹特意給我找來了這個東西,知道麼,”他用厚實的手掌正反比劃了一下,“五百年的壺黎木樹芯雕刻的,待在身上能夠驅趕蛇蟲,還能保平安。”

    餘名揚本來不願拿,一聽這話,似是想到什麼,想了想,鄭重收入了衣袋裡,道:“好,我收下了,不過也說好了,改天我要送段兄你東西,你可不能不收。”

    段能嘿嘿一笑,道:“走,接余兄的朋友去,然而我們再去吃炙魚!”

    張御此刻則還在學堂之內,他將諸學子呈上來的作業批改過後,這才稍作收拾,往居處回返。

    這十多天來,又有一批骨片送到,可能是數量沒變多少,與上一回比較,里間所蘊藏的源能相差並不是太大,這樣大概再來一批,他又能湊足一個章印所需了。

    他也是通過旁側敲擊,大致解到這些骨片可能是來自一群古代異獸的屍坑,那麼既然這裡有,其他地方是不是可能也有呢?

    所以他這些天也是在查詢文檔,看這種情況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同時也在積極找尋類似的地點。

    因為明天正好是月初,這兩天是與範瀾約定的會面之日,所以他準備抽空去一趟玄府,在調息了一番後,換了一件道袍,帶上夏劍,就自居所出來,往玄府走去。

    行在路上,由於這些天陽光充沛,再加上天天專人灑水,路旁的鮮花開的特別嬌豔,不時有陣陣馥鬱芳香傳來。負責修剪花枝的助役見他一身玄府道衣,持劍而來,都是避道行禮。

    過午之後,他到了玄府之中,先回自己廬舍,不過見這裡頗為冷清,只有寥寥兩三人還在練習導引術,問了下來才知原來在這裡修習的學子只要觀讀到了章印的,大多數都已回去了。

    他找了一個助役過來,把早已寫好的帖子交給其人,隨後就入了廬舍,在裡調息打坐。

    到了傍晚,忽有助役來叫,說是範瀾有請。

    張御來到偏殿的時候,見白擎青同樣也是到了,兩人見了一禮,不過他似乎感覺到,後者身上似是沒了以往那種什麼都要爭一個爭的勁頭,身上反而多出了一種莫名的自信心。

    範瀾待兩人坐下後,與他們相互寒暄了幾句,便笑著道:“兩位師弟,你們觀讀了幾枚章印了?可曾尋到心光之印了麼?”

    白擎青身軀不動,斜目看向張御。

    張御則是合手一揖,如實回道:“范師兄,三枚章印我都是觀讀了,但是並沒有尋到心光,故是還要向范師兄請教。”

    範瀾笑了笑,沒有做出什麼置評,轉頭看向白擎青,“白師弟你呢?”

    白擎青道:“我也觀讀了三枚章印,但是亦未曾找到心光之印。”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我有信心尋到。”

    範瀾笑著道:“兩位師弟的神元之充沛,果然勝過其餘諸人,至於心光之事,你們根基比常人來的深厚,也不必太過擔心,唔,我問一句,現在一個多月過去,六正之印餘下的三枚章印,兩位師弟應該都能看到了吧?”

    白擎青此時搶先言道:“不錯,我十日前便就見到了。”

    張御也是點頭。

    範瀾輕輕拍了兩下掌,道:“既是如此,那就好辦了,你們先不必再在原來三個正印上繼續,可從新觀得的六正之印為起始,再尋一次心光。”

    張御這時一拱手,問道:“敢問范師兄,找尋心光,為何要如此做?”

    範瀾笑道:“因為找尋心光之印的章法就是如此啊。”

    他看向二人,語氣誠懇道:“我知道你們心中肯定有疑問,此疑我亦有過,但我需告訴兩位師弟,所有章法都是玄府前賢摸索出來的,這裡面的道理不你們現在可以弄明白的,也無須去弄明白,你們只需要按照章法一步步走,那便是最為穩妥的修持了。”

    白擎青看了一眼張御,向上座上問道:“范師兄,如果這次還是找尋不到呢?”

    範瀾沉吟了一下,道:“這也是有可能的,你們的底蘊到底比他人來得深,還是有機會的,不過……”

    說到這裡,他神情中多了幾分嚴肅,“有件事要告訴你等,玄府近日事多,需要更多人手來出力,你們安穩修行的時日可能不長了,屆時無論你們能否尋到心光,都要做好應付惡劣情況的準備。”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九章 天平兩端

    玄府正殿的事務堂內,項淳與許英二人正在和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輕文士說話,只是此刻堂上的氣氛有些嚴肅。

    年輕文士肅容道:“兩位玄師想必也是知道的,神尉軍此次士議上損失了不少東西,所以現下藉口整訓,乾脆抽回了所有人手,這就是要給都堂諸公的難堪,可既然神尉軍讓了出來,那麼玄府就一定要設法維護住,不能讓他們再有藉口拿回去了。”

    許英道:“郭衙君,近來我玄府幾乎把所有可以用到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只是神尉軍留下的空白實是不小,我們一時也兼顧不過來。”

    郭衙君看了看他,又看向項淳,沉聲道:“兩位玄師這麼是為了維護瑞光都護府子民的利益,這無疑是極對的,可卻無法無法對都堂交代啊。恕郭某多言,玄府眼前要做得不是處處兼顧,而是要抓住重點,做出一個顯著功績來,這比做一百件事都有用。”

    許英一聽這話,冷笑幾聲,道:“我們玄府做事豈是為了功績?現在都護府的子民的性命正遭受威脅,難道我們不去維護他們,卻反而要去乎都堂上某些人看法麼?笑話!”

    郭衙君肅然道:“我知道這件事讓玄府為難了,可是形勢使然,現在不是六十年前了,玄府必須有能交代的過去的東西,這才可讓都堂上下相信諸位玄師可比神尉軍做得更好,更能維護住都護府的安穩,如果都堂對你們不再信任,那麼在下一次士議中,他們會傾向於誰,不用我說,兩位也是知道的。”

    許英卻是一陣不服氣,他還想說什麼,項淳卻是一伸手,將他按住了,並沖他搖了搖頭。

    郭衙君抬頭看著二人,他誠懇言道:“兩位玄師,郭某也知憑我的身份不夠對玄府指手畫腳,只是神尉軍以往固然驕橫跋扈,可卻也擋住了諸多異神異怪,這些功績也是做不了假的,所以都護府上下才會對他們諸般忍讓。”

    項淳這時緩緩道:“可是他們要的東西太多了,而且伸手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郭衙君看他一眼,點了點頭,顯然項淳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不必再多說下去了,便站起身,道:“兩位,這是一次難得機會,希望玄府能把握住,這樣才會讓長久以來支持玄府的人更有信心。”他一拱手,道:“今天打攪兩位了,郭某就先告辭了。”

    項淳道:“許師弟,代我送送郭衙君。”

    “不必了。兩位請留步。”

    郭衙君婉謝了兩人相送,從大堂裡走了出來,他的役從一直等候在石玉階之下,這時一見他身影,就迎了上來,道:“衙君,事情順利麼?”

    郭衙君看著眼前宏偉的殿宇,道:“拭目以待吧。”

    役從沒有再多問什麼,只道:“衙君,聽聞那位張君子此刻就在玄府中,是不是要去見一面?”

    郭衙君想了想,道:“不必了,而今玄府事多,就不用給他們添麻煩了,往後還有機會。”

    事務堂中,許英氣衝衝的走來走去,他看著項淳坐在那裡思考,道:“師兄,你在想什麼,難不成你想照郭尚說得做麼?”

    項淳道:“師弟,稍安勿躁,我覺得郭彥君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此刻的情形下,這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許英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道:“師兄,玄府若被都護府所左右,那還是玄府麼?”他憤然道:“若是如此,是不是以後都護府下什麼命令,我們就要遵從什麼?”

    項淳沖他搖了搖手,道:“你別著急,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都堂是什麼想法,我一清二楚,之前只是我們略微錯估了情勢,沒想到神尉軍這次退的這麼徹底……”

    畢竟這六十年來,玄府的權柄一直在被神尉軍侵奪,在此次士議之前,他們也僅僅能維護住瑞光城周圍的安穩,現在神尉軍這一收縮,地上方處處需要他們出力,所以一下有些應付不過來。

    頓了下,他又言:“可這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我們玄府一家填不了,那就稍稍退一步,讓別家一起進來填個窟窿,等到新的格局一成,”他笑了笑,“神尉軍再想回來也沒那麼容易了。”

    許英情緒格外激動,道:“我是一定不會退……”他忽然頓下,看了看項淳,“師兄,你的意思是……”

    項淳撇了他一眼,道:“願意聽我說話了?”

    許英吸了口氣,坐下道:“師兄,你說,我聽。”

    項淳撫須道:“我想過了,其實一些地方上的事,大可以讓司寇衙署去處理,因為一些尋常的異怪和異神教徒,他們足夠應付了,而海上諸島,安巡會也是足以應付,只需要在必要時候給些支援便好。這樣我們可以把原來分散的人手集中起來,既可減少傷亡,也能方便管束,最好我們還能破殺一兩個作亂的土著異神,如此不但能迅速穩住人心,我天夏子民所需面對的威脅也是大大減少了。”

    許英看著他道:“師兄,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項淳道:“我之前與范師兄和王師弟他們商量過,只是還未定下,”

    許英道:“也好,”他神情一動,“對了,借這次機會,我們可以順道把白擎青和張御這兩個人推到前面去。”

    項淳道:“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只是他們現在並沒有多少鬥戰之能,如果有比較的穩妥目標,就找個可靠的人帶著他們,讓他們先稍作適應,以後才好為玄府出力。”

    許英站起道:“這件事我來安排吧,師兄你就別管了。”

    項淳鄭重提醒道:“你要留神,特別是張御,他或許可以幫助我們找到那東西,現在還不能有損傷。”

    許英道:“師兄你放心,季師侄還未功成之前,我比你更在意這兩個人。”

    張御此刻已是從偏殿走了出來,在回來路上,看到有一隊身著道袍的玄修匆匆出了玄府,他不由想起方才範瀾那番話,玄府極有可能在下來某段時候令他出去處置各種事端和敵人。

    雖然玄府說過,弟子若是不情願,那麼不會強迫他們去做事,可是他也很明白,你若拒絕,那麼之後自然也休想再得到玄府的傳法了。

    這麼看來,這件事是無法避免了。他想到外面虎視眈眈的神尉軍,雖然玄府不太可能讓他去送死,一定會有人出面保護的,可是依靠他人維護,總不如自己掌握實力來得好。

    他思忖道:“看來下來一段時間裡,又要設法在鬥戰之能下點功夫了,若是能尋到心光之印,那是最好。”

    他看著臺上的一隻木匣,這是範瀾在殿上又一次交給他們的三個章印。

    想了想,伸手打開木匣,於心中喚出大道玄章,隨後將那根玉簡往眉心之上一貼,由得那一股意念傳遞了進來。

    這一次,新浮現的三枚章印是自“眼、鼻、耳”這三印上衍生出來的,其與先前四枚章印一同,在六正印之外又形成了一個圓環。

    只是可惜,這三枚章印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來閱讀,現在的神元又是不夠了。

    這時他心下也是不由思索起來,這些章印到底與心光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玄府不給出解釋,其實仔細想想,這也很正常。新法拋棄了舊法領悟參法那一套,所有的道理都在大道之章和大道之章的每一個章印之中。

    所以玄府根本不需要去告知你這裡面具體為何,只要你掌握了章印,那自然而然就能懂了。

    只是這樣一來,當修煉者想主動想要找尋某個章印或者道理之時,就會變得無所適從了。

    他想了一想,新法終究不是舊法,現在自己接觸大道玄章時間畢竟還較短,許多裡面深藏的隱秘可能還無從得知,想來唯有隨著深入觀讀,才能看到了。

    而在眼下,設法找尋到更多神元才是他該努力的方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ooth 發表於 2019-11-17 11:0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章 奪名奪義

    眨眼間,又是過去一月,時間已是到了四月下旬。瑞光城的上空依舊是沒有任何下雨的徵兆,近來可以看到學宮中經常有背著水桶的助役四處澆灌花木。

    這些天來,張御一直積極做著各種準備,他命李青禾去各個藥材市場上搜集各種古物和異怪骨片,只是目前所找回來的東西中,還沒有遇到蘊藏有源能的。

    他也很清楚,這種事是急不來的,需要的是保持耐心,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有所收穫。

    倒是這個月雜庫那邊又接連送來了兩批異怪骨片,那裡所吸納的神元再加上原來所有,差不多又夠他觀讀兩個多章印了。

    如今他就在等月末這一批骨片,等這批到了,當就能湊足觀讀三印的神元了。

    只這裡若算上那心光之印、還有那始終未能填補上的劍印,缺口還是不小。不過從好的一方面來看,這總比有了神元卻無章印觀讀來的強。

    這一日,他結束了學堂授課,正準備批改諸學子留下的作業時,忽然心中一動,抬頭看去,就見一個身著都護府官吏衣冠的人走了進來,其人對他拱手道:“打擾了,可是張輔教麼?”

    張御站起身,還有一禮,道:“是我,不知尊駕是……”

    那人看了看四下,道:“張輔教,可方便說幾句話麼?”

    張御側身做一個手勢,道:“這邊請。”

    兩人來到了學堂後方的間室內,待都是坐下之後,那人自我介紹道:“張輔教,我名齊嵩,乃是都護府典賓司從事,這次是受主官囑託而來,想要請教你一句,如今你學堂中的這些學生裡,有誰現在就能與堅爪部落的土著進行交流的?”

    張御道:“這些學生都很聰慧,可畢竟學習時短,且沒有與堅爪部落的人當真接觸過。堅爪部落的人異常好鬥,若是說錯了話,其感覺受到了侮辱,那就會訴諸于武力,如果現在貿然派這些學子前往,那可能會引發誰都不想看到的後果。”

    齊嵩道:“從我得到的消息看,張輔教對堅爪部落較為熟悉,如果讓你與這個部落溝通,你有多少把握呢?”

    張御平靜道:“那要看都護府希望我做到哪一步了。”

    齊嵩想了想,點頭道:“我知道了。”他自座上起身,一拱手,“多謝張輔教如實相告。”

    張御起身還了一禮,便目送其人離去。

    他心下轉念,看來都護府已是準備與堅爪部落正式接觸了。

    他最近一直在關注報紙,上個月還好,但這個月以來,關於堅爪部落的消息就開始多起來了,該是如今進入敞原的堅爪部落土著達到了一個相當的數目。

    他猜測這或許與最近的雨水變化也有關係。都護府全境兩個月未曾下雨,或許上中游還沒有問題,可下游的水勢必然受到影響,這難免會造成這些堅爪部落的人往上游活動,讓都護府無法再忽視下去了。

    回到學堂之中,他發現一名身形纖細的少女捂著布制的文冊包站在那裡,便道:“安初兒,你怎麼又回來了,有什麼事麼?”

    安初兒對他一個鞠躬,有些緊張道:“先生,剛才有族裡的人過來找我,問我若是先生不在,能不能單獨與堅爪部落的人進行交流,我覺得這件事要告知先生一聲。”

    張御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安初兒,謝謝你來告訴老師這件事,你好好學習,其他的事不要去太操心。”

    安初兒重重嗯了一聲,道:“先生,那我先走了。”

    “等等,”張御將從袖子裡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她道:“拿著這個,近來我可能要出學宮一趟,若是無暇來學堂,你可以先照著這個學。”

    安初兒用雙手接過,認真道:“先生,我會用心學的。”

    同一時刻,都護府治署內堂之中,泰陽學宮的學監遲朝站在堂下,正在遭受新上任的署公柳奉全的嚴厲問詢。

    柳奉全語氣嚴肅道:“遲學監,泰陽學宮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對不對?你們為什麼不上及時報都護府?”

    遲學監不慌不忙回答道:“二月士議期間,學宮還未能來得及確認此事,三月姚公府去職,柳公府你還未曾履任,都堂上無人主持,貿然提及,怕引發太多混亂,不過學宮此前早已經稟告過都護了,想來也不算沒有上報。”

    柳奉全盯了他一會兒,道:“姚公府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吧?”

    遲學監站在那裡,沒有回答。

    柳奉全也沒有再問下去,坐在椅子上,揮手做驅趕狀,道:“遲學監,你回去吧,希望這次你們的安排的人不會誤事。”

    遲學監拱了拱手,轉身出去了。

    柳奉全站了起來,負手看著下方偌大的瑞光城,神情嚴峻深沉。

    這時一名從事自外走進來,躬身道:“公府,詹公到了。”

    柳奉全並不回頭,道:“讓他進來。”

    過了一會兒,一名拄拐老者慢騰騰走了進來,他滿臉皺紋,發須稀疏,不過精神算健旺,兩目也很是有神,他半提拐杖,對著前方一揖,道:“公府。”

    柳奉全回過身來,道:“詹公坐下說話吧。”

    詹公微微拱手,道:“公府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

    柳奉全也未再勸,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翻了翻方才一封未曾看完的公文,過了一會兒,才抬頭道:“你說得事情,能成麼?”

    詹公拄著拐杖,身軀卻是挺得筆直,悠悠言道:“老朽雖然現在不是泰陽學宮的祭酒了,但還有不少人願意賣老朽這份薄面的。”

    柳奉全看著他,道:“我不問你怎麼做,我只問你,能不能做好?”

    詹公渾濁的眼睛中似有精芒浮現,他道:“老朽活了一百多歲了,還從未過說過大言,能不能做好,呵呵,公府等著看就是了。”

    柳奉全看他幾眼,點頭道:“好,我等著。”

    張御從學堂離開後,回到了居處,他本是打算過午之後就往雜庫走一回,去取今日可能會送到的異怪骨片。

    可是他還未等到他成行,就有一名師教找上門來,言稱遲學監有請。

    學宮的最高學職乃是祭酒,不過這只是名義上的職位,是授給有名望的人的尊位元,負責具體事務的乃是學監,所以擔任此職的才是實質意義上的學宮執掌。

    既然這位有請,那其他事自然只能先放一邊。

    他跟隨著這位師教,一路來到了泰陽學宮的正殿奎文堂中。

    邁步一入此間,便見大堂之上,學監遲朝坐于正中位置,兩旁是地位最高的四堂學令,再下方是三十幾名屬堂主事及從事,柳光、朱安世、辛瑤三人此刻也是坐於此間,不過只能敬陪末座。

    遲學監之前並沒有見過張御,只是屢屢聽說過他的名字,此刻一見他面,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清儀神表,秀拔玉立”這八個字來。

    不止是他,在座其餘第一次見到張御的人,也是不覺暗自驚歎。

    張御來到堂下,合手一揖,“學監有禮,諸位師君有禮。”

    遲學監點頭回禮,道:“張輔教,請坐吧。”

    張御再是一揖,就在眾人前方的席座前落座下來,並沒有半分拘束不自然。

    遲學監觀他面上神情,見他在這副陣仗下依舊從容不迫,神色自若,不覺暗暗點頭。

    他道:“張輔教,今天請你來此的用意,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張御回道:“上午有一位典賓司的林從事來尋過我,問的是與堅爪部落溝通的事,學宮現在找我此,想必也是為了這件事。”

    遲學監正色道:“既然你已清楚,那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都護府的策略向來是北剿南撫,敞原之上現如今已經有超過了五千名的堅爪部落族眾,且已可確認有異神的存在,敞原以南的土著零零散散大約有數萬,若是這些人被聚集起來,那將會造成極大惡果,目前看來,只有張輔教你能與他們交流溝通,所以你所要肩負的責任著實不小。”

    坐在遲學監左手旁的一位學令出聲道:“既然要做這件事,你現在輔教的身份就未免有些低了,我們商量了一下,準備提你為……”

    “慢著!”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又不失洪亮的聲音自外傳來,打斷了他的話,而後就見一個拄拐老者步入了大堂,旁邊還有一個英俊年輕人攙扶著。

    有人驚呼道:“詹公?”

    在座諸人大多數都是站了起來,紛紛對他作揖,隨著老者一路往前走來,口呼“詹公”之聲也是不絕於耳。

    詹公直接走到了前方,在距離遲學監的位置僅有幾步之遙的地方才停下,他轉過身,環視一圈下來,用拐杖杵了杵地,道:“老朽認為,在這件事上,由小兒詹治同出面,更為合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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