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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9:36 AM

退戈 -【深藏不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5-29 11:07 PM 編輯

【書名】:深藏不露

【作者】:退戈/腿毛太粗

【內容簡介】:

  某一天,深居苦讀、文質彬彬的五公子,不慎暴露了自己百步穿楊、深不可測的高強武藝。

  邊疆長大、不拘小節的三姑娘,顯露了自己舌戰群儒亦不落下風的深厚文采。

  眾人才驚然發現這兩人深藏不露……都是高手啊!

  一句話簡介:你竟該死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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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9:45 AM

第一章 初秋

  秋雨打萍,院中水潭一層層向外漾著水圈,倒映出上方橫樑古舊的模樣。

  殘葉被打入渾濁的泥水中,空氣裡蔓延出一股腐朽的淡臭味。

  宋初昭夢見自己多年未見的祖母年老病危,日薄西山,朝邊關傳來一封急信。父親滿臉憂愁地將她叫到帳中,說祖母病重時想見兒孫一面,命她回家代為探親。

  宋初昭雖然對祖母感情不深,但思及血濃於水,還是有些眷戀之情。便在父親手下兩位親信的護送中,一路策馬趕回了京師。

  她隱隱曉得母親與宋老夫人極為不和,否則也不會十多年避居邊關。可這次老夫人以病相召,母親若再做阻攔,實在會遭人口舌。她不想叫母親兩難,自作主張地跑回來,未來得及告知宋母一聲。

  噠噠的馬蹄,與窗外不歇的雨點重合,將她心緒攪得一片雜亂。輕淺的呼吸聲也變得沉重起來。

  等回了京城,宋初昭才知道,祖母精神抖擻、紅光滿面,身體康健得很。見著自己,沒表現出什麼祖孫情誼,只冷漠地向她告知,說她年歲已是不小,此番叫她回來,是該準備成親。

  隨即便將她分派到一間老舊的偏院,態度敷衍地應付著。

  家中其餘長輩,也不時對她冷言冷語,挑剔她的舉止談吐,一副要將她生生踩進泥裡的架勢。

  她最怕便是這些自持身份又為老不尊的長輩,不想有朝一日,還真是落他們手裡了。

  宋初昭!這名字在邊城那可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土霸王!

  縱然她父親對她管教極為嚴苛,軍中其餘將士卻都是尤為偏袒的。連同派遣的使君、監察的官員、治民的郡守,也待她很是親厚,同家中小輩一樣。

  沒想到回了京城,卻要受宋家人百般苛待。

  若非看見那門楣上寫的是「宋」,她都要懷疑自己進錯了門。

  宋初昭猛得睜開眼,被窗外飄來的寒氣吹得一個哆嗦。

  該死的!

  醒了才特娘地知道,這根本不是夢!

  宋老太就給她分了這麼一間破院子!

  宋初昭重新閉上眼睛,將手背貼在額頭上,用冰涼的手褪去臉上的燥熱。

  不大能記事時,她也曾隨父親歸京一次,見過宋氏一家老小。具體發生了什麼她已記不清楚,只知道鬧得很不愉快。她一路哭喊著回去,生了好久的氣,娘就再沒鬆口讓她回來過。

  早知如此……她何必要自作多情,巴巴地回來討這份嫌!

  宋初昭氣得簡直要把自己的牙給咬碎了。

  又是一陣初秋的風吹來。

  宋初昭跳下床,踩著鞋子,三兩步跨過去將窗戶用力拍上。「啪」的一聲巨響,這間老舊的屋子跟著微微一震。

  響聲過後,門外的腳步聲變得更為清楚。

  「姑娘為何這般煩躁?」

  門扉被直接推開,一位婢女端著果盆走進屋來。

  她臉蛋圓潤,五官平平,分明該是個敦厚老實的長相,眼神中卻有兩分掩飾不去的狡黠。下垂著眼悄悄打量宋初昭的模樣,更是帶著股叫人不喜的猥瑣。

  這是宋老夫人分派來照顧她的婢女,叫妙兒。

  「這是二姑娘托我送來的。」妙兒將東西放到桌上,低頭捧起一個金黃色的柑橘,笑道,「老夫人給二姑娘房中送了許多橘子,說是三老爺帶回來的,二姑娘便叫我送些到您這裡來。她是記掛著姑娘您呢。」

  宋初昭淡淡斜了她一眼,只道:「滾!」

  初來第一天時,宋初昭還未察覺出不對,甚至覺得宋府人性格體貼,善與人親近。到了第二日,才終於品出些別的味道。

  這些人說話總是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態度,尤其提到宋母時更是如此,彷彿母親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般虛偽,偏還想裝出天真浪漫的模樣來,甚是矯揉做作。加上府中幾位長輩拿腔捏調地擠兌,話裡話外都在提醒她——這宋府最受寵愛、最尊貴的人,是宋初昭的姐姐,也就是那二姑娘,宋詩聞。

  這群人還不住誇讚宋詩聞事事通達、秀外慧中、溫良恭儉,對她更是親近,諸事上心,希望她能知恩。

  呸!

  好大膽的妖怪,也敢在她宋初昭面前橫行妄為。不曉得他們行軍打仗的,都會兩手裝神弄鬼的把戲嗎?

  她與那宋二雖非一母所生,可宋初昭的親娘,那是三品大臣的獨女,別說宋二那早亡的娘親,就是宋老夫人,也沒資格在她面前說一句身份尊貴。

  何況宋二她娘……她誰啊?死了十多年,怕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來如此尊貴。

  想是將她當做一般好欺負的女子,以為她孤立無援地待在京中,這般施壓,能讓她自命低下,好好聽話。或許還會將宋詩聞當做親姐妹一樣交往,畢竟表面上,宋二是對她最好的人。

  做夢!她像是那麼蠢的人嗎?是京城的雞不夠會打鳴兒,叫不醒他們嗎?

  「姑娘是還在為親事煩心嗎?」

  妙兒把橘子放回去,兩手交疊放在身前,低下了頭,擺出一副謙卑的姿態來,好聲勸道:「姑娘,那顧四郎雖說有些多情,為人不羈了些,可他好歹也是國公長子呀,將來不定會襲承爵位。姑娘嫁給他,也算是高攀了。外邊的那些傳言,不可盡信的。」

  宋初昭挑眉,又朝她斜了一眼,冷笑一聲。

  她就奇了怪了,這宋老夫人十多年未曾念過她,怎麼突然就要給她安排婚事了?

  於是宋初昭便命人去打聽了。

  她在京城並無親朋,只有送她回來的那兩位親信可以信任。那二人聽她請求,便多留了兩日,悄悄去幫她打聽了一遍。

  說起來,這門親事全是宋老夫人多嘴搞出來的。

  那日宮廷宴會,皇后招待了幾位官員的家眷在後院閒聊,宋老夫人見著坐在上方的顧夫人,便說了一句,說顧家兩位公子,該到婚配的年紀了。

  好巧啊,他們宋家也有一位年歲不小的姑娘。

  宋老夫人想起的自然不是宋初昭,而是宋詩聞,那個自幼養在身邊的姑娘。

  宋詩聞比宋初昭還要大上兩歲,再不嫁人,怕是就要超齡了。

  宋老夫人閱遍京城適婚男子,嘖嘖,覺得果然只有顧家的兒子配得上她孫女兒。

  宋老夫人尚未來得及旁敲側擊地暗示一下,上首皇后突然問顧夫人,說顧賀兩家多年前定下的婚約,還作數不?

  顧夫人說,若是雙方不曾反悔,那自然是作數的。雖不算什麼正式的婚約,可若兩家能夠結好,也是一樁喜事。

  據說宋老夫人深深地被震了下,愣在當場,許久沒有回神。

  那是賀老將軍與顧國公多年前定下的事情。賀將軍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宋初昭的母親。宋母也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宋初昭。

  雖然宋初昭姓宋,但這門婚約,看的是賀家的面子,與宋詩聞無關的。

  不巧了,宋初昭搶了宋老夫人挑好的孫婿,雖然她自己也不是非常樂意。

  這根本不能怪她啊!

  知道了這事,再聽宋府下人這挑唆的酸氣,感覺就微妙起來了。

  爾等可真都是人才啊!

  她原先還覺得那兩位將士在邊關鬼話聽多了,描述事情經過的時候,多了點個人感情色彩。

  不想竟是真實的。

  宋初昭心中翻轉過許多想法,面上卻不顯,她皺著眉頭上上下下地掃視妙兒,然後彎下腰,把鞋子穿好,重複了一句:「讓你出去,沒聽見?」

  妙兒腰彎得更低了,惶恐道:「奴婢是做了什麼,又惹姑娘生氣了?」

  宋初昭長手一指:「我在休息,何人讓你開的窗?你一下人,進我屋門如入無人之地,宋家下人就這樣的規矩?口舌倒是挺多的。知道在軍中,你這樣的人,是要怎麼處置嗎?」

  妙兒忙道:「奴婢是怕姑娘悶到了,才開的窗。」

  宋初昭定了下,然後抬腳,步步朝她逼近。

  二人距離越來越近,直到相距只有兩步遠,宋初昭才停下。

  陰影罩在妙兒的身上。宋初昭伸出手,還未碰到她,妙兒蕭瑟一抖,畏懼地喊了一聲:「奴婢這就走!」隨後腳步倉皇地往屋外退去。

  妙兒走得急,似乎是真怕宋初昭動手打她,跑的時候,撞到了宋初昭的手。

  「哐當」一聲極輕的聲響,宋初昭低頭,發現自己一直帶的玉佩,竟然掉了。

  她稍怔,蹲下身將東西撿起。

  只這麼輕輕一摔,玉佩竟然裂做好幾塊,她拿在手心翻轉查看。原來是繫掛處的紅色繩索被磨斷,才掉了下來。

  這東西不記得是誰送給她的,她一直帶在身邊,想要還給那人。沒想到竟然壞了。

  何意?

  雖說她平素不信鬼神,但是不是該去找個寺廟拜拜?最近可走太多黴運了。

  「娘!」

  來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兩手隨意一揖,算是行過禮。不等對方應聲,先一步坐到旁邊的塌上,將半身重量都靠在中間的小桌上,對著旁邊的婦人,連連喊道:「不妥,不妥,實在不妥!」

  顧夫人捏著針,視線始終盯著手中的白帕,對他不做理會,不急不緩地將針線穿插過去。等顧四郎不再出聲乾嚎了,才問道:「哪裡不妥?」

  顧四郎叫她晾了陣,精神萎靡許多,聽她開口,立即挺直腰背,說道:「娘!您怎能答應與那宋三娘的婚事呢?你不知她在邊關長大,自幼不識禮數,京城眾人都說她醜惡無比,專恣跋扈,你平日說管教歸管教,你可不能害苦我啊!」

  顧夫人語氣依舊淡淡:「哪裡來的眾人?」

  「就是眾人啊!」顧四郎指著大門道,「我叫人出去打聽,宋府的下人是這樣說的。據說那宋三娘喜怒無常,性情暴戾,家中下人見著她多是避讓,不敢上前。你叫她嫁進顧家,我看整個顧府都得翻天。」

  顧夫人終於停了動作。

  顧四郎以為她要聽自己說了,深吸一口氣,正要慷慨激昂地說上兩句,顧夫人斜睨他一眼,示意他安靜,然後將帕子舉在半空,左左右右地看,末了滿意點頭。

  顧四郎吐出一口氣,向後倒在塌上,無奈喊了句:「娘,您對我上點心吧!」

  顧夫人又問:「她何時回來的?」

  「也就數日前吧!」顧四郎再次坐起,「娘你不知道嗎?據說她回來以後……」

  顧夫人顯然是知道的,打斷了他,說:「她才回來數日,見過她面的人都沒有幾個,怎麼京城裡人人都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這關我何事?」顧四郎說,「總歸我不想娶一個,比我能打的姑娘。」

  顧夫人朝旁邊伸出手,顧四郎會意,立即殷勤地將籃中的剪刀遞了過去。拖著長音喊道:「娘~」

  顧夫人這才說:「又不是給你定的親事,你囉嗦什麼?」

  「縱然不是為我定的……」顧四郎高聲說到一半,驟然卡住了,眼睛猛地睜大,不可置信道:「什麼?!不是給我定的?那莫非是五弟?娘你怎麼捨得啊!五弟可是個文弱的讀書人啊!」

  不遠處傳來兩聲努力壓著的咳嗽,屋內二人一齊收聲。白衣緩緩而至,停在門口。

  「母親,您叫我。」

  這人面色有些蒼白,因為多日養病氣血不足。可是明眸秀眉,叫人過目難忘。與顧四郎略帶些痞氣的強勢不同,周身都是種讓人難生惡感的溫潤氣質。

  顧四郎已經掛上笑容,迎了上去,關切道:「五弟,你身體好些了嗎?」

  顧風簡頷首:「已快好全了。」

  顧夫人對著顧風簡,聲音都柔和了不少,示意他到面前來,問道:「娘與你說的事,你想過了嗎?」

  顧風簡斂下眉目:「先見見人吧。」

  顧夫人輕笑道:「我也是這樣想。宋三娘是宋夫人親自教養長大的,想來不會是個壞孩子。你別聽外邊人胡傳。」

  顧四郎扯了扯嘴角,嘀咕道:「都是宋家,那我寧願娶那二姑娘。誒,說起來,宋二與五弟倒是相襯。聽說也是一位喜好詩書的人,而且為人寬厚,素有賢名。」

  顧夫人眉頭一蹙,搖了搖頭,說道:「宋二姑娘,不可以。」

  顧四郎:「哪裡不可以?」

  顧夫人不想和兒子講,只送去一個你太笨了的眼神。

  顧風簡在一旁坐下。他抬手理了下衣擺,腰間一塊東西順勢滑了下去,他還未察覺,顧四郎眼尖,先行說道:「五弟,你東西掉了。是你的玉嗎?」

  顧風簡便彎腰去撿,指尖尚未觸及,眼前倏地一黑,整個人滑了下去。只來得及聽見顧四郎在他耳邊的一聲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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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9:51 AM

第二章 互換

  顧風簡已經對著鏡子看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縱然那銅鏡的表面粗糙模糊,也可以清晰辨認出,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無數的事實證明這不是他的幻想,他真的變成了一個女人,還是一個他或許認識的女人。

  最初的驚愕與無奈過去之後,顧風簡收起了所有表情,站起身來。

  他邁著步伐在屋中走了一圈。

  四肢有力,呼吸沉穩。起碼比他先前風寒未癒的身體要好多了。手心指節處磨有老繭,虎口附近殘留著不少刀劍的割痕。說明這人常年習武。

  屋中擺設很是簡樸,只有一些日常用具,看外觀已經頗為老舊,甚至幾件家具已在損壞邊緣。床架的上方與房屋的角落,殘留不少尚未打掃乾淨的灰塵。如無意外,此人應該是剛住進來不久。

  近門方位的木桌上,擺放著一塊碎掉的玉佩。那玉佩曾經是他的,他認得出來。

  顧風簡推開立在深處的衣櫃,在裡面翻找了一下。除卻寥寥幾件換洗用的衣物,他還搜出了對方存放在裡面的進關文牒,以及各種身份證明。

  在他看見鏡子裡那張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的臉時,已經大致猜到了,此刻終於可以確信這人的身份。

  「宋三娘。」顧風簡低聲道,「宋初昭。」

  顧風簡只看一眼,就將東西都放回去。

  倒不知宋家何時如此落魄了,宋初昭竟然要住這樣的屋子。他們是真不怕讓賀老將軍發現他們如此作為?

  想是賀將軍閑賦太久,不理政務,又沒有子女在側,叫人忘了他往日威嚴。

  顧風簡冷笑一聲,提著裙擺在床邊坐下。正在暗暗思忖,他聽見了五臟廟叫囂著饑餓的聲音。

  顧風簡低了下頭。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但肯定已經過用飯的時間了。現在還沒人過來喊他,恐怕他要自己去找點吃的。

  宋初昭是在一陣熱氣中醒來的。

  她身上蓋著起碼兩層厚重的被子,全身無力,難以動彈。

  門窗都關得嚴實,所以房間很悶。

  不知何處正燃著熏香,叫屋中不至於有什麼積壓的臭味。白煙散進空中,飄到床邊的時候,味道恰好淡淡的,沁人心脾。

  宋初昭廢了好大力氣才挪動了一下,不知道為何會如此難受。

  她已經許久不生病了,就算生病也不至於如此。此刻就像在激浪中被捶打過一百遍一樣,全身筋骨都透著疲憊。

  宋初昭……豈能輕易認輸?!

  她奮力掙扎,好不容易要將手從禁錮的被子裡伸出來,一雙鐵臂從上方按下,又給她按得嚴嚴實實。

  宋初昭險些窒息,艱難地睜開眼睛。

  隨即兩張放大的臉映入她的視線。二人俱是一臉關切,緊張地望著她。卻都是宋初昭不認識的人。

  宋初昭迷迷糊糊地眨了下眼,聞到了空氣中的那股香氣,轉著眼珠四面看了一圈。

  陌生的景色從瞳孔中掃過,她的腦海中躥出了幾個關鍵詞——權貴人家,起碼正五品以上,不認識。

  「五弟,你沒事吧?」

  俊秀男子將手探向她的額頭,宋初昭下意識地躲了過去,戒備地看著他。

  男人並未勉強,自如地將手收回,更擔心她此刻呆愣的反應。

  顧四郎:「大夫說他該沒事啊,醒了就好,怎麼我瞧他失了魂似的?」

  顧夫人:「五郎,告訴娘,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顧四郎:「你還說你快好全了呢!暈倒的時候,險些沒嚇壞我們!」

  宋初昭張了張嘴,難以成言,麻木地把視線轉向正上方。一片混沌的大腦中,突然閃過一道紫色的粗壯雷霆,撥開雲霧,同時將她劈得虎軀一震。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極緩慢的,又帶著堅定,往下面滑了下去。感受到現在的身體切實的存在某種構造,全身氣血都從臉上褪下。

  好在她原先臉色就慘白,此刻除了因為失控而略顯猙獰的表情,看不大出別的端倪。

  「你是不是在發抖?五弟你莫非還覺得冷?」顧四郎隔著被子按住了她的肩膀,驚道,「你怎麼抖得越來越厲害了?你這是怎麼了?」

  對不住……她只是一時控制不住她自己。

  顧四郎卻急道:「娘,我就說,五弟全是被你嚇的,因為你讓他娶那個什麼宋三!換做是我,也該嚇病了!」

  顧夫人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走開。

  宋初昭卻是聽明白了。

  她現在是顧家五郎?

  和她定親的是顧五郎,不是顧四郎?

  喲謔!宋老夫人搞什麼?耍詐喊她回來成親,連對象都沒弄清楚的嗎?那他們一堆壞話豈不是白念了?

  叫顧四郎這麼一打岔,宋初昭又不抖了,連氣血都好了一點。

  「五郎。」顧夫人彎下身,柔柔地喚了她一聲,見她望過來,笑了一下。

  她從一旁的僕從手上,端過一碗泛著苦味的藥,帶著安慰的語氣道:「喝藥吧。」

  說著讓顧四郎搭把手,將宋初昭從床上扶起來。

  宋初昭說:「我自己來。」

  出口聲音乾啞低沉,的確是個男人的聲線。

  她從對方手上接過,想一口悶下去。

  藥其實不大苦,也或許是因為她此刻口中無味,嘗不出什麼味道來。

  顧夫人坐在一旁,滿目慈愛地看著她。那目光太過溫柔,叫宋初昭額頭不禁醞出一層冷汗,放緩了喝藥了速度。

  實不相瞞,宋初昭還沒被人這樣看過。

  她爹自不必說,平日拿她當個兵訓。而她娘,稍好一些,拿她當半個兵訓。

  她自小心大,也沒覺得有什麼。

  原來這就是被捧在手心的感覺嗎?!

  ……想想好像還不錯?

  顧風簡從屋裡出來,走了沒多遠,就看見了宋府的僕從。

  他目不斜視,只往大路上走。

  房屋構造一般都大致相同,有跡可循。顧風簡走走停停,根據僕從的著裝、手持物品、行走路線推斷,順利繞到了吃飯用的廳堂。

  宋家人剛吃完飯,飯菜已經撤下了,桌上重新擺了幾盆瓜果糕點。

  宋老太正與幾人做飯後閒談。

  這府邸其實是宋將軍的家宅,雖然宋氏早就分家了,但因為宋父常年不在家,太夫人又怕寂寞,便將三子叫了過來。所以宋三爺及其家眷,也住在宋府。

  顧風簡原本是想直接進去的,誰想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腳步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後收了回來。

  「要你出嫁,我自然是捨不得的。可我也不能強留你是不是?詩聞,祖母知道你的孝心,祖母也最疼愛你,一定給你尋一門最合適的親事。」

  「祖母——」

  「好好。先等宋初昭成了親,我再去與顧夫人講,提提你和顧五郎的事情。親上加親也是好的,我想她不會拒絕。」

  這時另外一個稍顯年輕的聲音插話道:「我們二娘哪裡都好,有誰會瞧不上我們二娘?這門外提親的媒婆,早不知道排哪裡去了,是我們二娘眼光高罷了。哪裡同宋初昭一樣,若非突然冒出一樁陳年的婚約,憑她的名聲,怎可能尋得到這麼好的親事?」

  那婦人誇張地笑出聲來。

  「也是弄巧成拙,有了宋初昭那種的比對,更顯得二娘你出塵脫俗。」

  「而且,我瞧那顧五郎要比顧四郎好,更成熟穩重些。我先前見過他一面,只覺他做事滴水不漏,彬彬有禮。若真結了親家,對我們二娘定然是知疼著熱的。」

  宋老婦人沉吟片刻,說道:「顧四郎,雖說要年長一些,可他行事略顯輕佻果躁,未必是個良人。」

  顧風簡的表情難得地出現了一絲崩裂。不知該不該說一聲承蒙高看。

  宋家人,連自己結親的對象都沒問清楚,已經將未來都打算好了嗎?

  當他顧五是什麼人?她想嫁,自己就得娶?

  他母親,還真是未瞧上宋二。

  顧風簡站在走廊上,終於是被人發現了。

  宋三夫人站了起來,放高了聲音,扯著長調說道:「何人在牆後偷聽啊?喲,原來是宋三娘啊!」

  顧風簡順勢走了出去。他神情自然,絲毫不見被人叫破的尷尬之意。

  宋初昭的三嬸,也是個體態豐盈的美婦人,只是她拿腔捏調的模樣,著實叫人不喜。

  「都這時辰了才出來?方才喊婢女去你屋中,說是你還在休息。這青天白日的躺在床上,傳出去,怕是要被人指責怠惰懶散,丟了臉面。」

  顧風簡目光微沉,想到他四哥說,宋初昭是個驕縱跋扈、動輒打罵的人,想來不會忍讓這刁鑽的婦人。便扯了扯嘴角,揚起一個虛偽的笑容,說:「不及三嬸會裝腔作勢、兩面三刀。這臉不要就不要了吧。」

  三嬸被她一噎,當即氣得滿臉漲紅,直指著他喝道:「你——你竟然對著我口出不遜,真是目無尊長,毫無規矩!」

  顧風簡不搭她的話,場面冷了下來。宋詩聞站起來問:「妹妹,來這裡何事?」

  顧風簡淡淡道:「來吃飯。」

  「呀,妹妹你還沒吃啊?」宋詩聞驚訝一呼,像是才反應過來,連忙轉身,從桌上端了一盆糕點,遞過去說,「那你快吃吧,當心餓壞了。」

  老夫人只坐在前邊,冷冷地看著他。

  顧風簡半闔著眼,落在冰冷的盤子裡,目光中帶著不屑與諷刺。再抬起頭,審視地望著宋詩聞。

  那眼神刺得宋詩聞相當不適,她還在思考哪裡不對,顧風簡徑直轉身離開。

  老夫人「哼」了一聲:「不吃就算了!詩聞不必管她。」

  顧風簡獨自回了屋,想著自己的午飯該如何解決。

  宋初昭身上倒是有錢,還放了不少。只是一個未婚女子,獨自出門吃飯,確實不大妥當。何況如今她正在風口浪尖上,京城不少地方都在傳她的謠言。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顧府看看如今的「顧五郎」才對,可是於禮不合,未必能當面碰上。

  或者還是等對方來找自己?看樣子,她的身手是不錯的。

  顧風簡正思考著下一步該如何應對,就聽見窗格從外面被東西敲打了幾聲。

  聲音很輕,高低不定。該是石頭。

  他不做聲響地走出門,拐到側面,果然在不遠處的高牆上,看見了方才還在念叨的人。

  二人一高一低,遙遙相望。對著那張各自無比熟悉的臉,露出極其複雜的神色來。

  這是叫人無法忘懷的一幕。

  宋初昭聲線顫抖,試探道:「顧……顧五郎?」

  顧風簡飛快地點了點頭。

  宋初昭明顯地鬆了口氣。調整了下姿勢,讓自己扒得更穩些。

  顧風簡:「……」此生從未想過自己的臉能出現在牆頭這樣的地方。

  宋初昭熱情朝他招手,呼喚道:「你悄悄出來,我與你聊一聊。一定要悄悄啊。」

  顧風簡左右看了看,未尋見出去的偏門,低聲道:「這要如何悄悄?」

  宋初昭說:「你爬這牆,再跳下來,我在外面接著你。」

  顧風簡的神色變得非常好看,徐徐地道:「你接不住我。」

  「我可以!」宋初昭比量了一下高度,拍著自己的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力雖不能扛鼎,但扛個女人,還是輕輕鬆鬆!」

  顧風簡:「……」他知道他自己的身體不可以。

  兩邊沉默了許久,宋初昭終於明白過來,顧五郎是個需要呵護的人啊。

  她往上爬了點,說:「那你接著我,我可以!」

  顧風簡急急後退了一步,抬手擋在前面,表示他做不到。

  「倒也不必如此。」顧風簡說,「這附近無人看守。門呢?」

  宋初昭遲疑道:「門?」

  實不相瞞,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門,昭昭更喜歡爬牆。

  顧風簡看宋初昭的眼神已經不對了。

  他覺得事情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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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9:57 AM

第三章 會面

  最後,宋初昭還是找到了她這院子附近的側門,老老實實地走進來。

  由於顧風簡常年疏於鍛煉,縱然宋初昭有足夠的攀牆技巧,動作還是不夠靈敏,導致爬牆的時候沾上了不少髒東西,此刻衣服上有幾塊灰撲撲的印記。

  顧風簡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強行憋住了。那忍辱負重表情,讓宋初昭都對他產生了兩分同情。

  顧風簡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招手讓她上前。

  宋初昭本想主動接過,結果顧風簡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她別動。宋初昭抿了下唇,自覺心虛,只好乖乖在他跟前站著。

  顧風簡又朝她靠近了一步,低下頭,拉過她身側的手,用白帕擦拭她手心的泥漬。

  他動作放得輕柔又仔細,順著她的手指往外慢慢挪動,做得極有耐心。甚至因為力道太輕,宋初昭覺得反而有點癢。

  這感覺叫從來不善與他人親近的宋初昭渾身不適,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動作前又想這是顧風簡自己的身體,看著別人頂著自己的臉摸自己的手,想必會更加難受,於是忍住了。

  顧風簡的身體雖然看著羸弱,身高卻是不輸的,比宋初昭本人得高上一個頭。

  此時的宋初昭低下視線,便看見一顆小腦袋在自己面前小幅晃動,很是乖巧。

  她自己雖然性格跳脫,卻最喜歡乖乖的人。不想有朝一日能在自己身上看見。

  宋初昭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擦好了,顧風簡退開些。

  她視線滑過對方頭頂,落在自己的衣擺上。

  早上剛下過一場秋雨,京城各處都很濕潤。宋初昭出門時穿的是淺藍色的衣衫,沾了些牆上濕潤的苔蘚,斑駁處便顯得十分難看。

  宋初昭覺得不妙。顧風簡這樣的人,一定極愛乾淨,最看不慣她這種泥猴的樣子。

  她看不清顧風簡的表情,只見他盯著自己衣擺處的深色污漬,小聲道:「你不是要罵我吧?」

  顧風簡仰起頭,不解道:「我罵你做什麼?」

  宋初昭一驚:「你不罵我?我娘要是知道我爬牆把衣服弄髒了,都該動手揍我了。」

  顧風簡放緩語氣,意味深長道:「哦……你也知道爬牆不對的。」

  宋初昭:「……」知,然本性難改。

  他脾氣很好,看起來的確不像是生氣了。

  宋初昭說:「我偷偷出來的。你家中僕人真多,還好你平日喜靜,我將他們全部遣退,他們也未懷疑。一出院門,我就直奔這裡來了。」雖然她經驗豐富,可為了出顧府,還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

  宋初昭是想,顧風簡這樣的人,在家中被照顧得無比精細,來了宋府這豺狼虎穴般的地方,肯定是不習慣的。不定會被宋詩聞、老夫人、宋三夫人,這宋家三妖聯合整治。甚至不注意些,還得被妙兒欺負。

  唉,江湖險惡,哪裡是顧風簡這樣的小遊魚可以晃蕩的地方。

  顧風簡沒有說話,將手帕折了一折,遞給她。

  宋初昭順手接過,小聲問:「你吃了嗎?」

  顧風簡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後搖頭。

  「我就知道!」宋初昭得意一笑,「我想你不記得過去吃飯,他們也不會給你留,於是出門的時候,特意給你帶了。」

  她從懷裡摸出一塊油紙包,單手托著遞過去,眼神中帶著希冀和熱情。

  這紙包觸手一摸,還是溫熱的,顧風簡打開,發現裡面層層包裹著的,是半隻燒鵝。

  濃重的香氣瞬間飄出,他的手上也不免蹭上些流出的油脂。

  他剛想說自己吃不了這樣油膩的東西,開口前記起這是宋初昭的身體,應該是能吃的。

  果然,就聽宋初昭說:「我曉得你病剛好不能吃,所以我沒吃,我今天只喝了一碗粥。這燒鵝在京城享譽盛名,你若是身體康健,一定喜歡,我帶來給你嘗嘗味道。機會如此難得,你快試試!」

  她說起話來神采飛揚,繞是得意的表情,也帶著道叫人喜歡的靈氣。

  顧風簡平素冷淡,喜怒不形於色,從沒露出過類似的表情。這樣認真看著自己,只覺得陌生非常。

  顧風簡轉身進去,衣擺擦過地上略高的雜草,帶上一層濕氣。

  他把東西擺到桌上,又回過頭看著宋初昭。

  宋初昭看似不拘小節,實則是個很體貼又很大度的人。否則在自己面前,不會這樣好說話。完全是將自己當個需要照顧的人了。

  叫他想起當年那個風流蘊藉,明眸秀眉的小將。策馬的身影都帶著與別人不同的瀟灑。

  宋初昭跟在他身後進來了,發覺他一直不說話,倒是不停打量自己,發寒道:「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你想說什麼?」

  「見你像個故人。」顧風簡眼中閃過一抹遲疑,又快速斂下,說,「我以為宋家的是三公子。」

  「我父親一共三個孩子,只有一個兒子。」宋初昭笑了,指著自己道,「沒有三公子,只有三姑娘。一定是有誰騙了你!」

  「確實是別人告訴我的。」顧風簡露出遺憾的神情,說,「我當年遊學的時候去過邊關,那天驟雨,山中滾落不少泥石,馬兒受驚,我不慎摔了下來,滑倒在山澗裡,她將我救了上來。她說自己是宋家三公子,讓我給個信物,她回去替我報信。」

  宋初昭義正辭嚴地說:「他肯定是個騙子!」

  語氣與當時那不可一世的傢伙簡直是一模一樣。

  「是的。那騙子——」顧風簡也拔高了聲調,看著她的樣子卻是隱隱帶笑,「那騙子,將我獨自落在原地,給我身上披了兩件衣服,隨後騎走了我的馬,說是要去替我喊人。」

  他頓了一下,故意道:「結果一直過了許久,我被別的路人救走,她也沒有出現。」

  宋初昭原本還在義憤填膺,準備同他一起辱駡那該死的騙子,聽到這裡突然頓了一下,

  她遙遙想起似乎是有那麼一樁事。

  當時她太生氣,從營中跑出來,半路遇到了個少年。回去後因為淋雨病了一場,許是因為從不生病,那一病便氣勢洶湧,一直燒了大半月才好。等大病得癒,對那一晚的事情已是記得不大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有沒有給他送到信。

  她終於知道那碎了的玉佩是從哪裡來的了。

  她不僅騙了人家的東西沒做事,還把東西給弄碎了。

  宋初昭的話突然卡在喉嚨裡,而後冷汗出來了。

  她挺直了腰背,用餘光窺覷顧風簡的表情,怕叫他看出端倪來。

  不能承認,事到如今肯定不能承認。

  宋初昭聲音洪亮,堅定反駁道:「她……她就是個騙子!所以才胡亂報了名諱。我宋家絕對沒有這樣的人!」

  顧風簡:「我後來還給她寫過書信的。」

  「邊關那種地方亂得很,不是朝廷的信件,能寄到的才是少數……」宋初昭說著聲音一轉,開口再次鏗鏘有力,「不是!她不是我宋家的人,你寄的信,自然是寄不到的!」

  顧風簡表情詭異地扭曲起來,像是強忍著憤怒,淡淡道:「哦……」

  宋初昭剛鬆一口氣,顧風簡再次道:「說起來,她和你,好像有些相像。」

  宋初昭慌了一瞬,又很快鎮定,自認機智道:「我與我母親長得像。想來那人正是因為與我宋家人肖似,才敢以我宋家的名義行騙!」

  顧風簡默默點頭,似是接受了她的說法。

  宋初昭罵起自己來毫不留情,力要自證清白:「那人真是無恥之徒!我輩不與她同道!」

  「……」顧風簡沉默了許久,才說,「算了,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或許是有別的難處。」繼續說下去,不知道她要罵出什麼話。

  宋初昭卻突然感動說:「你人真好。」

  顧風簡:「……」

  顧風簡咳了一聲,在桌子邊上坐下,問道:「你身邊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他摸了下茶壺,發現是涼的,就沒有給她倒水。

  宋初昭也大馬金刀地在旁邊坐下,說:「我回來得急,是兩位將士送我回來的,身邊沒帶伺候的人。他們將我送到後,已經回去了。如今分到房中的下人,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顧風簡說:「我知道。」

  宋初昭看他神色淡然,怕他不上心,又提醒了一遍:「你離你身邊的婢女遠一些,有要緊的事,不要囑託給她。她沒安什麼安心。」

  顧風簡斜眼看去,問:「她欺負你了?」

  「她自然欺負不了我,只是偶爾讓人不痛快罷了……」宋初昭說,「一個下人,我不想和她計較。」

  顧風簡沒說話,再次打開桌上那個油紙包。

  宋初昭說完又提醒了一句,說:「宋家幾位長輩,與我並不親厚,說話都愛陰陽怪氣,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現在打不過他們……若是他們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悄悄給你出氣!」

  顧風簡:「嗯。」

  宋初昭想了想,又說:「其實,我這裡倒沒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才回京城不久,沒有熟悉我的人,你隨意應對即可。顧家呢?」

  顧風簡說:「沒什麼。我平日不愛說話,大多時間在屋中讀書。」

  宋初昭一臉痛苦。

  顧風簡又說:「你要是想出去走走也沒關係。大夫讓我多出去走走,他們不會起疑。」

  宋初昭頓時鬆了口氣。

  顧風簡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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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05 AM

第四章 管教

  屋中滿是燒鵝的味道。

  顧風簡瞥見宋初昭的喉結正在不自然滾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子,可是裡面卻沒有神采。

  他說:「你若是擔心我這邊,回去後幫我做幾件事。」

  宋初昭立即道:「你說!」

  顧風簡說:「讓我母親,儘快來宋家換八字,合婚庚帖。」

  宋初昭愣了下。想說什麼沒說出來。

  顧風簡:「然後,將顧府的婢女春冬給我調來。她很聰明,也會做事。宋家有她,可以照顧得好我。」

  宋初昭問:「哪個是春冬?」

  顧風簡:「你就和顧夫人說,把春冬給我送過來,她會明白的。」

  「合適嗎?」宋初昭遲疑道,「這不合適吧?」

  顧風簡一身正氣:「合適。沒人敢說什麼。」

  他說得太過肯定,宋初昭信了。

  二人又說了幾句,提醒對方平日裡該注意的地方。再約了個時間,去京城最出名的幾間寺廟逛逛,看看能否將事情挽救回來。

  眼見宋初昭出來的時間已經不短,急著回去,她便先行離開。

  等她走後,顧風簡又坐了許久,才伸手撕了一塊桌上的燒鵝。

  東西雖然冷了,也顯得有些油膩,可味道確實不錯。入口的時候甚至還有些驚豔。

  顧風簡口味一向很淡,吃的東西都感覺沒什麼味道,所以並不挑剔。這次直接吃了半飽,怕再吃下去要因為過於油膩而影響腸胃,才不捨地停下手。

  晚飯的時候,顧風簡主動去了飯廳,提前坐下等候。畢竟不能一直等宋初昭給他送吃的,他得自己解決。

  既然他在這兒,宋府的下人自然不能無視他,主動給他添了碗筷,又多做了兩盤菜,端到桌上。

  不久,宋老夫人與其餘家眷也過來了。眾人見了他,略感驚訝,然後不聲不響地坐下用飯。

  這頓飯吃得極其安靜。

  不知道宋府平日裡是否就是這樣用飯,反正今晚,餐桌上始終沒人說話,只有碗筷碰撞與小心喝湯的雜音。侍奉在一旁的婢女也顯得誠惶誠恐,生怕自己出了什麼岔子。

  三夫人自然也察覺出來了,用絹帕擦著嘴,眼珠不住在幾人之間轉動。

  宋詩聞倒是如常,安靜地垂首吃自己的東西,一副恬靜可人的畫面。

  旁邊的「宋初昭」吃得緩慢而端莊,嘴裡細細咀嚼,整個人卻有點心不在焉。

  宋三嬸深感有趣,用手肘碰了邊上的郎君一把,對方回敬她一個白眼,她哼了一聲,又繼續吃飯。

  她覺得今天的「宋初昭」極其沉穩,甚至讓人看不出深淺。最上方的老夫人大概是想挑她的錯的,瞥了好幾眼,最後都沒說出話來。

  三嬸等了許久的風雨欲來,可惜未如她所願。

  吃完晚飯之後,顧風簡起身朝老夫人抬手作揖,隨後便迤迤然回屋。什麼都沒發生。

  他那失蹤了大半天的婢女,倒是終於出現了,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後頭,與他一同回了院子。

  二人先後進去。

  此時天色已黑,妙兒端了盞燈進來,擺在桌子旁邊,然後去給他鋪床。

  顧風簡從這簡樸的屋子裡,還翻出一冊話本。

  這話本顯然是手抄過來的,想是宋初昭從別處買來打發時間的東西。

  他從不看這些閒書,可眼下實在沒別的事情做,就在邊上坐下,半靠著桌子,翻看起來。

  窗外的光色漸漸暗去,燈影顯得越加明顯。

  妙兒給他端了一壺熱茶,擺到桌上,見事情差不多做完了,便要出去。

  這時,一直沉默的顧風簡突然出聲道:「我今日有些咳嗽。」

  妙兒停下腳步,彎了彎腰,詢問道:「那奴婢去給您燉些梨湯,消消火?」

  顧風簡繼續說道:「想是屋中許久沒有清理,積了灰塵。」

  妙兒狐疑地抬起頭觀察他。

  顧風簡不溫不火道:「你去打幾盆水,清理一下。」

  妙兒應下:「是。」

  先前這屋子久無人住,只隨意打掃過一遍。宋初昭住進來之後,並沒有讓妙兒為她做多少事,準確來說,這還是妙兒第一次正兒八經做雜務。

  妙兒打了盆水回來,放在地上,擰著抹布,去把桌子、架子等顯眼的地方,敷衍地擦拭了一遍。然後將地給掃乾淨了。

  一炷香後。妙兒將束上去的衣袖放下來,回到顧風簡的面前,低聲回稟道:「姑娘,奴婢打掃完了。」

  燭火下顧風簡的面容半明半暗,更讓人看不出情緒。

  他纖長的手指倒映在書頁上,目光掃動,隨意翻了一頁,才說:「沒有打掃乾淨。」

  妙兒:「請問姑娘,是哪裡沒有打掃乾淨?」

  顧風簡說得狀似隨意,卻不容拒絕:「哪裡沒有打掃乾淨都不知道,那就再打掃一遍。」

  妙兒聽著半晌沒回過神來,像是想不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呆呆地在原處站著。

  顧風簡等了片刻,悶聲道:「還不去?」

  妙兒僵了下,確定他是要整治自己,捏得手指發白,還是恭敬回道:「是。」

  她去外面重新打了盆水,搓洗完抹布,開始新一輪的打掃。

  這次她稍微認真了些,角落裡的痕跡也記得去擦了。且動作很用力,將抹布使勁按著面前的東西摩擦。

  濕潤的粗布與木質的床柱之間發出刺耳的噪音。沉重的腳步不停在裡外迴響。桌椅拖拖拽拽,咯吱咯吱地反復低鳴。木盆重重放到地上,濺出了一地水花。

  屋中無人說話,窗戶閉合,隔絕了秋風的颯颯。可空氣裡莫名跳躍著令人躁鬱的火花,像是在克制地發洩自己的不滿。

  半大的屋子,用了半個多時辰才收拾好。

  顧風簡的眼神始終沒有在對方身上游離過,彷彿那人根本不存在。她的那些舉動,還沒有手上這本粗俗話本來得有趣。

  當妙兒再次站到他面前的時候,顧風簡抬起手活動了一下身體。他按著自己的後頸,今晚上第二次開口。

  「你覺得打掃乾淨了嗎?」

  妙兒望著自己的腳尖,道:「不知姑娘覺得乾淨了嗎?」

  顧風簡不客氣地說:「我覺得沒有。」

  妙兒面上出現一絲倔強與不服,語氣也生硬起來:「請問姑娘,是哪裡沒有打掃乾淨?」

  顧風簡低低笑了一聲。

  妙兒抬高視線,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笑的。就聽顧風簡發問:「我是奴婢嗎?」

  妙兒複又低下頭:「自然不是。」

  「那你來問我該如何打掃?」

  顧風簡將手中的書放下,俯身過去,挑了下燈芯。燭火猛地跳動,他語氣裡帶著諷刺的冷意:「莫非還要我教你,怎麼做奴婢?」

  這話叫妙兒的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他架起腿,換了個新的姿勢,慵懶地坐好,說道:「時辰還早,我等你打掃乾淨。」

  妙兒看著他,神色不明,最後咬了咬唇,屈辱道:「是!」

  縱然前兩次打掃沒有多用心,可還是廢了不少力氣的。妙兒之前就很受寵,不是幹這些雜務的低等丫鬟。這將近一個時辰的粗活下來,手臂已是酸軟。

  她端著盆再次出去。離開院子後,卻沒有去後邊的水缸裡打水,而是轉道去了宋詩聞的院子。

  宋詩聞已經在房中準備休息了,暖色的燈光從窗戶中透出,妙兒過去時,恰巧碰上了對方的婢女。

  那婢女同她一樣,端著個小盆,正要為宋詩聞準備洗漱用的熱水。

  妙兒在她面前經過,突地膝蓋一軟,摔到了地上。盆裡的水潑出去,全倒在路邊的泥土上。

  那婢女連忙伸手虛扶她,叫道:「呀!妙兒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妙兒眼眶濕潤,忍不住哭訴道:「我怕是得罪了我們三姑娘。她叫我一遍又一遍地打掃屋子,我不知該如何才能叫她滿意。」

  婢女聽著不滿,低聲道:「那三姑娘糟踐人的法子怎麼那麼多?這不是故意折磨你嗎?」

  妙兒半坐在地上,擦著眼角嚶嚀道:「真羨慕你可以伺候二姑娘。誰不曉得二姑娘最是仁善。我怕今後還有更多的事情要等著我。」

  「你先前也在姑娘身邊待過,姑娘不會就這樣不管你……」那婢女想了想,將她拉起來,說,「我替你去問問姑娘吧,若是她願意為你說話,應該就沒事了。」

  妙兒欣喜道:「謝謝妹妹,也替我謝謝二姑娘!」

  不久,宋詩聞披著外衣來了小院。

  她寬大的衣裙下擺在風中起伏,行走時腳步輕輕踩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黑暗裡朦朧的身影,顯得十分曼妙。

  顧風簡見到三人,沒有太多反應。他抬起手在山根處揉了揉,緩解疲憊的雙眼。等了片刻,見人還堵在門口不動作,不耐道:「把門關上。」

  宋詩聞是在等他主動搭話,沒想到他冒出的第一句竟然是這個,當下尷尬中又有些怨憤,暗暗罵了句「粗鄙之人」,主動走進來。

  「三妹,妙兒是做錯了什麼嗎?」

  宋詩聞停在屋中,與他保持了距離,並不想表現得太過親昵。但她說話低聲婉轉,又好像和對面的人十分要好。

  「我不過是叫她打掃了一遍屋子。怎麼你也要管嗎?」對比之下,顧風簡的聲調語氣,變得更加冷淡。雖然好聽,卻帶著上位者的氣勢與威嚴。

  他沒有指明,下一句直接問了妙兒:「你是去二姑娘的院裡打的水嗎?」

  妙兒縮著脖子,將自己藏到宋詩聞的身後。

  宋詩聞款款上前一步說:「三妹,妙兒曾是我的婢女,與我也算有一段主僕情誼。她手拙嘴笨的,偶爾會犯錯,其實沒什麼壞心。若是又說錯了話,望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能原諒她一次。」

  「你的意思是,往後這宋府的婢女,都不能去差使做事了?」顧風簡,「她是府中僕役,她不做,莫非你做?」

  宋詩聞身邊的婢女急道:「我們二姑娘身份尊貴,豈可相提並論?」

  顧風簡:「你們二姑娘身份尊貴,所以容得你們隨意插嘴?未見過那戶尊貴的大戶人家,御下如此寬縱。」

  婢女默了下,見宋詩聞面色緊繃,沒有阻止她,又繼續道:「我們姑娘,是心懷慈悲。」

  顧風簡好笑:「宋府的下人真是奇怪。不聽話,不做事,嘴碎,怠惰,還喜歡指手畫腳。宋府如何縱容下人,與我無關。可這人,既然是我的貼身婢女,我便有權管教。」

  宋詩聞唇色發白,依舊溫婉道:「聽說三妹已經叫她打掃了兩遍屋子了。」

  顧風簡點頭:「打掃了兩遍都沒打掃乾淨,看來宋府的奴僕平日的確不常做事。我身邊不養廢人,你若是捨不得,可以將她帶回去。」

  宋詩聞勉強笑道:「我瞧著,已經打掃得挺乾淨了。」

  「我眼裡容不得髒。」顧風簡眼睛在屋內幾個角落轉了一圈,「有沒有用心打掃,還有哪裡沒有清理乾淨,她自己心裡清楚。」

  屋裡又安靜下來。

  妙兒見宋詩聞竟然說不過三姑娘,心下也有些急了。手心變得濕潤,端著的盆也變得沉重。

  宋詩聞乾巴巴道:「妹妹這是從哪裡學來的手段?」

  「不從哪裡。」顧風簡笑得十分坦誠,「會見顧家五公子的時候,見他身邊的奴僕十分聽話,好奇他顧府如何家規森嚴,於是聊了兩句。」

  宋詩聞聽見這話果然激動,臉上滿是不贊同道:「你怎可與顧五郎私下會面?你該與他敬而遠之才是!」

  顧風簡:「我想見誰便見誰。想和誰說什麼話,就和誰說什麼話。反正往後我和他,會是一家人。下次見面,我還想問問他,對待府中下人,究竟該慈悲,還是該約束。」

  「你怎……」宋詩聞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口氣悶悶地憋在胸腔。

  別說,她覺得這人還真敢。

  宋初昭就是個野蠻的瘋子啊!

  妙兒左右看看,發現自己還是得接著打掃,手指緊緊摳住水盆的邊緣,跪下道:「是奴婢不懂事了,這就去打水,今日一定將姑娘的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宋詩聞深吸兩口氣,也不走了,說要看看妙兒是如何打掃,在一旁選了張椅子坐下。

  顧風簡不理會,只道:「二姑娘坐著的地方,也別忘了擦。」

  宋詩聞表情一黑,差點氣得要走。人站起來了,最後還是不甘,又坐了下去。

  又是一個多時辰之後,妙兒將屋中所有角落都擦拭了一遍。這次不敢敷衍,做得極其仔細。連許多陳年的污垢,也被她摳了下來。

  她一雙手被水泡得發白,腿腳和腰背因為需要不停彎曲下蹲,已被磨得酸軟不堪。到後面的時候,腳步沉重拖行。磨蹭著才把事情做完。

  此時已是夜深了。

  宋詩聞也早在冷硬的木凳上坐得酸疼,不時小心挪動位置以作緩解。抬眼看見顧風簡姿勢懶散地坐在那裡看書,更覺得時間難熬。早早後悔,只是苦撐著面子不肯離去。

  妙兒再次站到顧風簡目前,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姑娘,您看這次打掃乾淨了嗎?」

  顧風簡上挑著眼看她,直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語氣勉強道:「今日晚了,先這樣吧。」

  宋詩聞馬上站起來,面上快要崩不住,朝他點了下頭,大步離去。

  妙兒也要跟著出去,結果顧風簡叫住了她。

  「去哪裡?你是我的婢女,我讓你走了嗎?」

  屋門外不遠處的宋詩聞腳步頓了下,沒有回頭,遲疑片刻,還是停了下來。

  顧風簡說:「在屋外候著,等我吩咐。什麼時候我要睡了,準備端熱水進來。安靜些,不要出聲。」

  妙兒聽見他的聲音險些崩潰。

  如此這般,宋詩聞是不會再等了,她知道自己在顧風簡這裡討不到好處,總不能繼續留在這裡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再慢慢找茬。半點不帶猶豫的,轉身離去。

  縱然是初秋,雨後的天氣還是很涼的,尤其是夜間。

  那帶著濕潤的輕風從走廊裡穿過來,不停鑽入人的皮膚,然後敲擊更深處的骸骨,將寒意留在裡面。

  妙兒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蹲在外面。

  原本她還存著心思,想宋初昭肯定是要休息的,總不可能為了為難一個奴婢,自己也跟著熬夜。不想她等了又等,身體快冷得麻木了,裡面也沒有半點聲響。

  若非那孤高的身影始終映在窗格上,她都要懷疑宋三是不是背著她先睡了。

  顧風簡顯然是個喜歡熬夜的人。

  他有個習慣,那便是一本書沒看完,就抓心撓肺地睡不著。不管是什麼書,都是如此。

  怕是得過了兩個多時辰,每每妙兒要靠在門上睡著了,下一刻就會被叫醒。要麼讓她端壺茶進來,要麼讓她去拿點水果。做完小事,再將她支使到外面吹風去。

  估計再過不久,天都得亮了。

  妙兒徹底放棄了希望。這時顧風簡突然叫她進去。

  妙兒已經全然沒有了先前的銳氣。她踩著虛浮的腳步進來,站在門邊上,裹著寒氣,朝顧風簡問好。整個人同霜打過的矮草一樣低迷,終於乖巧了。

  這一夜的冷風,叫她清醒了不少。

  縱然宋初昭在宋府不受寵愛,她也是個主子。往後她還要嫁去國公府。只要她有心思,有的是辦法拿捏自己。

  無論是宋二,還是老夫人,不管背地裡多麼厭惡宋初昭,面上都要掛著一層光鮮的皮。她們拿宋初昭沒有辦法,也不會因為自己替她們做了多少為難三姑娘的事就幫助她。

  若是三姑娘好欺負,真同老夫人說的一樣翻不起風浪,只能事事委曲求全,那自己確實可以從中拿點漏出來的好處。

  顯然她不是的。她甚至比宋府任何人都沉得住氣,直到今天才發難。但她一旦生氣了,誰也阻不了她。

  實際上,連二姑娘也是怕她的。

  妙兒抬起頭,對面前的人生出些懼意。

  顧風簡:「知道哪裡叫我不高興了嗎?」

  妙兒將嘴裡的唾沫用力吞下去,張開嘴說:「奴婢錯了。」

  「我最討厭的幾種人,一是踰矩的人,二是自作聰明的人,三是欺善怕惡的人。」顧風簡勾起唇角,「我不想和你計較,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可我若想和你計較,你能算什麼東西?」

  妙兒渾身起了層冷汗,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兩股戰戰,身形極其蕭瑟。看著叫人生憐。

  她跪下道:「奴婢知錯了。」

  顧風簡:「想叫別人看得起你,那就做些叫人看得起的事。奴顏媚骨、搬弄是非,一輩子也只能叫人當個奴才。」

  妙兒閉著眼睛說:「姑娘說的是。」

  過了片刻,顧風簡帶著倦意道:「打盆熱水,我要歇息了。」

  妙兒眼淚險些嗆出來,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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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11 AM

第五章 瀟灑

  宋初昭回到顧府的時候,縱然很小心,還是叫人給撞見了。

  且十分不幸的是,撞見她的,就是一直在附近等著她的顧夫人。

  這與技術無關,純粹是運氣不好。

  宋初昭心中叫苦,理了下衣擺,帶著大義凜然的覺悟,繼續抬頭挺胸地朝前走去。準備好迎接一頓家庭教育。

  就是不知道他們顧家的家法,是棍是鞭,是長是短,是狂風暴雨式的還是源遠流長式的。

  她……還行,不是非常挑。

  那邊顧夫人見到她,快步迎了過來,面上急切。等看清她的樣子,更加慌張了,連聲詢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宋初昭覺得自己還是挺整潔的,這不全鬚全尾的回來了嗎?也沒缺條袖子少雙鞋的。

  顧夫人一雙美目含著擔憂:「我兒,你為何不說話?」

  宋初昭想顧風簡不苟言笑,便也努力板起臉,回說:「不慎摔了一跤而已。」

  她可以假裝嚴肅,卻少了分顧風簡骨子裡的那種冷意,顧夫人觀她強撐的表情,經過情緒的修飾與母愛的昇華,從中讀出了委屈的味道。

  顧風簡何時委屈過?

  那看來是真的很委屈了!

  顧夫人心疼道:「可摔疼了?有哪裡摔傷了不曾?在何處摔的?你這病還未好全,就急急忙忙地跑回去,是做什麼呀?你說,你若是想出去,只管從正門走就是了,府上何人敢攔著你?當然,最好是能帶個人的……」

  宋初昭實在不習慣她的關切,忙避開她的手,習慣性地拿出了白帕,在衣服上粗糙地擦了一遍,說:「沒什麼。我只是蹭了一下。」

  她隨意擦了兩下,察覺場面突然安靜了下來,抬起頭,發現顧夫人的眼睛正跟探究似地盯著她手上的絹帕。

  擔憂不見了,急切也不見了,只有一抹說不清的暗光。

  宋初昭:「……」

  宋初昭硬著頭皮說:「我買的。」

  顧夫人忍著不笑,未說那帕子都舊了,而且看樣式還是一位姑娘用的。只換了語調問:「你去哪裡了?娘想給你送些東西,才發現你不見了。門房說未見你出去,我把府裡翻遍了也不見人。你四哥都跑去找你了。」

  宋初昭說:「只是躺得久了,出去隨意走走。」

  顧夫人鄭重點頭:「娘明白!」

  宋初昭:「……」你又知道你明白?

  顧夫人快速恢復了冷靜自持,說:「想你也該累了,先回去換身衣服,休息下吧。娘不打擾你了。晚些,叫比風把飯菜送你屋裡。」

  宋初昭驚訝於顧夫人的寬容,對這事不僅不予追究,甚至不加過問。這與她宋家的家風迥然相異啊!

  父親還總恐嚇說京城的大門大戶規矩多,她若是留在京城,憑她的秉性,早被諸位世家夫人傳作笑話,讓她回京後一定記得好好收斂。

  規矩在何處?!那天邊還是那河裡?

  宋初昭陷入茫然之中,木然地邁開腳步往院中走去。未走出幾步,理智回籠,驟然想起件事來:「有一事要說!」

  「嗯?」顧夫人,「何事?」

  「合……合婚……那個八……」

  宋初昭開口萬分艱難,但好不容易要說出來了,橫空跳出來一個作梗的顧四郎。

  「五弟!」

  他霹靂般的一聲高喊,直接打斷了二人對話。從遠處踩著輕功,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

  宋初昭胸口的氣卸在半途,只剩下一臉麻木。偏顧四郎這人渾然未覺,靠近後抓住她的手臂,驚道:「五弟,你這是怎麼了?竟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顧夫人:「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跤。」

  顧四郎說著湊近了些,觀察她衣服上的蘚漬,懷疑道:「你這身上的東西是哪裡沾來的?摔了也不該是髒在這種地方。憑我的經驗,你該不是……」

  宋初昭快速退了一步,避開顧四郎。

  不能再容這人胡說八道下去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早晚是要說的。不如自己坦誠,還能落個乾脆。

  宋初昭想定,便一臉嚴峻道:「其實我今日出門見到了一個人。」

  顧四郎笑:「多稀罕的事?」

  宋初昭不理她:「偶然遇見了宋初昭,就是那宋三娘。」

  顧夫人虛虛看著遠處,仔細咀嚼著那兩個字,語氣微妙:「偶然……」

  顧四郎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痛心疾首,最後是苦口婆心:「你從未做過這樣魯莽的事,何況是攀牆這種不雅觀的舉動。就為了一個素昧蒙面的宋三娘,你居然——啊!」

  顧四郎挨人踩了一腳,吃痛地跳開。顧夫人錯步上前,搶了他的位置,看著宋初昭問:「你見過她了呀?她長得如何?」

  「她……她就……」宋初昭再次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覺得就那樣啊,可她現在是顧風簡,如果她這樣說,顯得看不上人家似的。

  但是讓她以顧風簡的身份,誇自己好看,又實在是拋不下那臉。

  為什麼她要獨自面對這樣的事情?

  她太難了!

  顧夫人一直盯著她,那雙眼睛似乎能窺破她的心事。

  宋初昭的臉快速臊紅了起來,連帶著耳朵都是一片通紅。場面冷了許久,最後乾脆閉上嘴不說話。

  顧夫人又轉了話題,問:「那她為人如何啊?」

  宋初昭脫口而出:「挺能打的。還講義氣。」

  顧四郎又在一旁酸道:「才見了一面你就知道她身手好?莫非她還給你表演了一套拳法劍術什麼的?那她可真厲害。若說義氣,你我還是親兄弟,怎不聽你誇過我?」

  宋初昭幽怨看去。

  你這顧四郎是怎麼回事?!

  顧夫人比她更快一步動手,直接掐住了顧風蔚腰間的軟肉。顧四郎再次吃痛,捂著自己的腹部哀嚎著躲到一旁。

  宋初昭提醒:「八字……」

  顧夫人反應極快,掩著嘴笑道:「好,等娘有空,就派人去換你二人的八字!」

  交代完這件事情已是極限,宋初昭覺得自己的老命快要丟了。她再次轉身離開。

  顧夫人瞪著顧四郎警告他,讓他不要出聲。

  「哦。還有一件事。」

  宋初昭去而復返,猶猶豫豫的,躑躅在原地。

  顧夫人鼓勵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宋初昭像是認命了,這回說得自然而流暢:「那位宋三,她身邊沒有體己的人照顧。我想將春冬給她帶過去。」

  顧夫人愣了下,而後臉上泛起更加溫柔的笑意,那笑容都快將宋初昭給融化了。

  「好,春冬是吧?春冬就春冬,明日!娘明日就讓她去!你不必擔心。」

  宋初昭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只得自己憋著。朝她點了下頭,加快腳步離開,幾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思慮過重,宋初昭輾轉反側半宿,到了將近天亮才睡著。睡了之後,也很不安穩。不僅沒有休息好,反而覺得更加疲憊了。

  早晨時分,她依舊是被厚被子給壓醒的。睜開眼睛一看,發現那被子蓋得太過上面,蒙住了她的臉。

  難怪她睡夢裡是如此難受,彷彿被人輪番扼住喉嚨,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宋初昭掙扎著爬起來,叫被子外的風一吹,又打了個哆嗦。

  她帶著茫然跟無措,望著眼前垂下的床幔。

  看來顧風簡的身體相當怕冷畏寒,難怪容易生病。

  春捂秋凍啊,這全是因為他平日缺乏鍛煉。這般情況,只靠外人精心照料如何能成?強健體魄,還得需要千錘萬煉。

  宋初昭用力抹了把臉,掀開被子起身。

  顧府的僕役顯然要盡責許多,她剛起身,便有人發現。候著的小廝快速端了熱水來供她洗漱,待她收拾妥當,再將滾燙的早飯端到桌上,請她入座。

  宋初昭只喝了碗粥便吃不下了。

  顧風簡受病情影響,食欲不佳,口舌寡淡,本就吃的不多,宋初昭也只有吃到七成飽的習慣,便索性放下碗筷。

  消食過後,宋初昭去院中打拳。

  她打的拳是軍中常用的,用於舒展筋骨的拳法。這拳法沒什麼難度,只是冬天時候多打兩套,可以用來出汗暖身。

  昨日她從國公府走到將軍府,走了好些路。又是爬牆又是跑步的,今日腿腳肌肉便都有些酸疼。忍耐著打了幾遍,開始有些氣喘吁吁。

  現實情況倒是比她想得要好上許多。這耐力比之習武人士自然不行,但比起那些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還是要強壯不少。瘦雖瘦,關鍵時刻能抗得住揍。

  可見顧風簡雖然不愛鍛煉,卻天生骨骼驚奇。羨慕不來的。

  宋初昭立志要還顧風簡一個鋼筋鐵骨的強壯肉身,全心全意地在院中鍛煉了一個上午。等覺得自己到了極限,又在府中悠閒散步,放鬆肌肉。

  不遠處,顧四郎穿著一身勁裝,周身帶風,從回廊那邊走了過來。

  他路過時瞥了宋初昭一眼,沒想到就被自己這一眼,差點栽倒。

  宋初昭也看見他了,繼續目不斜視地走自己的路。

  顧四郎在詫異過後,快速跑過來喊:「五弟,你在府中閒逛什麼?」

  他伸手擦了把她的額頭,看著指尖濕潤道:「身上還全是汗,你是做了什麼?」

  宋初昭緩緩走著,淡淡地說:「活動活動手腳。」

  顧四郎像是不認識她,沉默了半晌。在宋初昭即將走遠的時候,又猛然回神,臉上突然泛出一層光芒,抓住了她說:「活動手腳?活動手腳好啊!我也正要出去活動手腳!不如一起吧?四哥帶你去個寬闊的好地方。」

  宋初昭懷疑地看著他。

  顧四郎笑說:「四哥身邊多的是朋友,你也認識。難得你想出門,與他們聊聊天正好。」

  宋初昭只是猶豫了下,便被顧四郎強硬地拉走了。

  去的地方倒也不遠,宋初昭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站在了書院後方的演武場裡。

  這演武場的確是很寬敞的,畢竟學生都在前院念書,此時場上僅有兩群人。

  雙方猶如隔著楚河漢界,遙遙對立。偶爾眼神於空中交匯,俱是虎視眈眈、劍拔弩張。

  左側人馬身材高大,談笑風生。手執大弓威風凜凜地站著,看著氣勢非凡。即便是陰冷的秋季,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豪邁的聲音隨著震動的胸腔,遠遠傳到宋初昭耳中。

  右側人馬則是風流倜儻,風華正好。即便是微風徐徐的時節,手中也搖著一把摺扇。他們迎風而立,言行談吐溫和有禮,只有看向對面時,才會在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雖然雙方看著都很瀟灑,但武力差距似乎有點大。

  宋初昭偏頭看了眼顧四郎,覺得他的體格,他的性格,應該是左邊那一路的。今日帶她來,是讓她感受一下為非作歹的快樂。

  還挺貼心。

  正這樣想,左側人馬中,看著實力最為強勁的那人舉起弓,朝他叫囂道:「顧風蔚,你可算來了!我還當你這小兒沒有膽識,臨陣脫逃了!」

  「哈哈哈!」顧四郎大笑上前,「孫兒莫急,爺爺還未教訓你,怎能不來!」

  那邊文人們爭相認親:「四公子!你不在,這些人好生囂張啊!」

  宋初昭:「……」

  宋初昭流著冷汗,默默退了一步,想裝作無事發生地走開。

  顧四郎不懂她的心,下一刻便在那邊驕傲道:「我還將我五弟給帶來了!你可知我五弟是誰!」

  宋初昭:「……」

  我知,你死期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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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20 AM

第六章 比試

  宋初昭不懂顧四郎啊,顯然他的對手也不是很懂他。

  那青年瞪了宋初昭會兒,又扭頭去瞪顧四郎。

  「你將他帶來做什麼?他這身手,是能比試的嗎?」

  邊上的文人們不滿了,叫嚷道:「五公子才名在外,你辱沒的是我等儒生,他看不過眼,自然可以出來正言!」

  「不錯,五公子的才學,想必諸位都能信服,再合適不過了!」

  對面的人道:「可我們今日比的是射箭!」

  「倒是想與你們比別的,你們會嗎?」

  「一班四體不勤的廢物,也就嘴上功夫了得些了!」那人握緊了手中拳頭,示威道,「我們還想同你們比點實在的,你們敢嗎?」

  「范崇青,休得放肆!」

  范崇青指著他道:「有本事你站出來說話!光躲在人群後頭嚷嚷算什麼!」

  眼見雙方就要打起來,顧四郎視若罔聞,他攬過宋初昭的肩往裡帶,笑道:「五弟,你先在邊上坐著,稍後再出手。且看我是如何教訓這幫不要臉面的傢伙!」

  見他二人靠近,一眾文人當即對顧五郎表示了極大的歡迎。連罵人的大事都暫時停下,瞬間變臉,燦爛笑道:

  「五公子,久仰大名!」

  「素聞顧家五公子驚才風逸,清雋篤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早便想與五公子結交,不想今日便得了這個機會。幸會。」

  宋初昭從未經歷過被人這般奉承的場面,尤其還是被一幫年輕文人。

  只因她是個女人,自幼學武,又常年在軍營裡廝混,為世俗所不齒。那幫文人,不叨叨得她耳朵生繭已是不錯了,要他們說幾句好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宋初昭按下心中的飄飄然,朝眾人一一作揖回禮。

  不想她這番舉動,又引來眾人再次誇讚。

  「五公子真是謙虛!」

  「平易近人!與那傳聞截然不同!」

  「傳言本就不可盡信!」

  「五公子真乃當世清流也!」

  宋初昭都要不好意思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打個嗝兒,這群人也能變著花兒誇她打得響亮。

  她不住點頭。

  原來書讀得多,馬屁才能拍得響亮。不像她的小弟們,翻來覆去就是一句「厲害!」,變成花兒也就是「真特娘的厲害!」,再變一下,頂多就是「你特娘的可真特娘的厲害!」。

  她這邊混得其樂融融,武將那邊的幾人則看得牙酸眼紅。他們不住咋舌作聲,對這幫人的虛偽行徑表示不屑。

  范崇青身邊的人靠近了他,按下他手中的長弓,在他耳邊道:「范大哥,這顧四好生陰險,看來他今日,是想耍賴到底了。」

  范崇青眉毛一跳:「又如何?我還怕了他的陰險不成?他若敢出爾反爾,我便將他掛到馬後拖行遊街!」

  小弟:「你猜他為何要把五公子拉過來?」

  范崇青:「五公子又如何?」

  那位小弟頓了下,片刻後道:「五公子不如何,但是大哥,真鬧起來了,你敢打他嗎?」

  范崇青挺胸道:「我自然是敢的!」只是說出口的語氣,不如前面那些話那麼有底氣。

  顧五郎才名在外,成熟穩重,深受長輩喜愛。

  聽話、乖巧、懂事、篤學,偏偏還體弱,諸多要點加在他身上。任何人與他起了衝突,那必然都是對方的錯。

  他們早早吃過類似的苦,曉得一旦對上顧風簡,那是半點勝算也無。不定輕飄飄打他一拳,自己就要被父親揍得躺上半個月。顧四郎將他五弟叫過來……確實是無恥之極!

  范崇青恨得牙癢癢,那邊顧風蔚已經脫了外衣,拿著弓箭走過來。

  「范崇青,我先來與你比試一場!」顧風蔚將袖子挽上去,「既是說好的事情,可不得反悔!我要你到時,哭著向我求饒!」

  范崇青抬手一揚,哂笑道:「待你贏了再說吧!靶場在那邊,牽馬來!」

  二人說完,便領著一群小弟往裡面走去,一同前往靶場附近的空地。

  不多時,遠處有人牽著兩匹馬過來,將韁繩交到他們手上。

  宋初昭也想上前看看,無奈被一群人扯著衣袖留了下來。他們叫宋初昭坐在看臺邊,圍觀即可。

  場上二人意氣風發地策馬奔馳,在靶場前方轉著圈兒估算距離,熟悉路線。正面對上的時候,便互相開口嗆聲。話說得不算難聽,語氣裡挑釁十足。

  宋初昭問:「為何比的是騎射?」

  她身邊的人搖著扇子無比諷刺道:「他們那幫莽夫,與他們沒什麼好比的。也就騎射,還算在六藝之中,能與他們勉強比比。」

  宋初昭聽得心情很複雜。

  她心說,你別看我長這樣,其實我是對面的人。我也是個莽夫。

  眾人見她表情發冷,誤會了她,安慰笑道:「五公子不必擔心,顧兄騎射乃是一絕,不是那麼容易輸的。」

  「四公子文武雙全,既然接下挑戰,自然有所準備。范崇青等人,雖勇猛卻不知進退,縱然贏了,我們也有說辭可以反悔。」

  宋初昭聽得皺眉。

  「此非君子所為。」宋初昭說,「你們是否瞧不起習武之人?」

  幾人道:

  「五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們也沒多瞧得起我們。」

  「此番是他們先不依不饒,四公子才會應戰。你聽那范崇青先前說的話,如何能忍?」

  「他們那邊不知在如何編排我們。我們所為,也不過是為了不落下風罷了。」

  「我便直說了,他們這群莽夫,平日裡仗著身材高大,刻意欺辱我等!我就是瞧不起他們!此番還想欺負黃啟成,豈能容他們為所欲為!」

  宋初昭幾番欲言,想到對方未必會聽,又忍了下去。

  此時范、顧二人回到起始的位置,準備開始比試。眾人紛紛起身,為他們高喊助威。

  前方共豎有二十個靶子,一字排列。又有二十多支箭距離不等地插在地上,就看誰的馬更快,能先將箭矢搶到。

  中靶數最多者,即可獲勝。

  旁邊銅鑼聲一響,二人立即夾緊馬腹朝前挺進。

  第一支箭被范崇青先行搶到,顧風蔚並未停留,從側面越過了他,彎腰去搶第二支。

  二人身手都十分了得,箭矢脫手,急急朝著靶心而去。未停留多久,又繼續去爭搶下面的箭矢。

  場面相當火熱,幾乎不分上下。

  宋初昭也站了起來,沒想到顧四郎的武藝竟然如此超群。

  「四公子!四公子上啊!」

  「范大哥!拿下那黃毛小兒!」

  場邊針對性似乎更加強烈一點。

  飛箭一一射去。在空中留下數道殘影。

  統共只有二十支箭,比試轉眼結束。

  眾人照著記憶中的箭矢上前查看情況,最後環數清點下來,顧風蔚竟然輸了一環。

  然而一環也是一環,輸了便是輸了。

  范崇青那邊的人起身高呼,宋初昭這邊則是一片低迷。

  眾人再次站在空地中間,連表面的平和也維持不住,俱是一副撕破臉的模樣。

  范崇青翻身下馬,振臂喝道:「還有誰,自覺能勝過我?」

  顧風蔚冷冷看著他。

  范崇青目光從對面掃過,見無人出聲,大笑道:「哈哈,你們輸了!顧風蔚,願賭服輸!你先給爺爺求個繞,再把黃啟成交出來,我便放過你!」

  顧四郎摸摸耳朵,敷衍地朝手指吹了口氣:「我要是不呢?」

  「你想耍賴?」范崇青臉黑了下去,冷笑道,「既然如此,大家就用拳頭比個明白!你也別怪我們不客氣!」

  顧四郎挑了挑眉,回頭朝宋初昭使眼色。他求助地擠眉弄眼,想讓宋初昭給他出氣。

  他的本意是,叫自己五弟來幫他罵人,或是狡辯兩句。

  他那五弟滿肚子墨水,罵人的時候文雅又陰損,毒得人死去活來。定然能夠扭轉黑白,氣得范崇青說不出話。

  宋初昭本不欲摻和他們文武之間的一堆破事兒,顧四郎走近了她,附在她耳邊道:「黃啟成先前叫他們套著腦袋打過一頓,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他們還不依不饒地要教訓他。若再將人交過去,怕是要出事。五弟,你替我把人留下,也當行個好事了。」

  宋初昭問:「黃啟成又是誰?他們為何要打他?」

  「說來話長。」顧四郎說,「文武兩派本就不和,互相看不過眼也不是什麼奇事。他或許有錯,可那范崇青死纏爛打,也著實過分。」

  宋初昭:「比試若是贏了,有什麼好處?」

  顧四郎笑說:「對面的人,得聽我一個要求。」

  宋初昭:「好處給我。」

  顧四郎連聲應道:「好好好!可你也得先贏了他們呀。」

  范崇青不滿道:「你二人嘀咕些什麼呢?顧五郎,你好歹聲名在外,可別同他沆瀣一氣,專行苟且之事。」

  宋初昭點了下頭,抬手抓住顧四郎的長弓。

  顧四郎不解,手指收緊了下,但是沒有拗過她,還是叫她將東西拿走。

  眾人都等著看她下一步作為。

  莫非是揮著弓直接打爆對面那人的狗頭?

  若能打得準,也是可以的!畢竟對方不敢與他動手。

  范崇青看她出手也是緊張了下,戒備地與她拉開距離。

  卻見宋初昭站著未動,試著拉了拉弓。那緊繃的弓弦並未曲出滿意的弧度,宋初昭知道,這不是她能用的弓。

  她把東西還了回去,默默走到旁邊,從存放著武器的筐裡,挑挑揀揀,選了相對合適的一把。

  范崇青那邊的人面面相覷,甚至忘記了嘲笑。

  宋初昭選好弓,又去取了幾支箭,面向靶場。

  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拉開長弓,架勢十足地射出一箭。

  那萬眾矚目的第一箭——直接脫靶了。射在靶子的正前面,還有半米左右的距離。

  范崇青愣了下,隨即捧腹大笑。

  轟然的笑聲在人群之中爆發。

  「我還真以為你會射箭,好箭術啊!顧五郎!」

  「不愧是顧五!」

  顧四郎聽得不爽:「你們住嘴!五弟,你在做什麼呢?」

  宋初昭不為所動,從地上撿起第二支箭。再次引弓待發,射了出去。

  第二箭飛得高了一些,也遠了一些。眾人目光追著黑色的長線劃過一道弧度,就見它直接從靶子上方擦了過去。

  還未止住笑意的范崇青再次噴笑,武派人員皆是前仰後倒。笑得文派眾人簡直無地自容。

  顧四郎說:「人皆是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五弟嘲笑你們不會寫文作詩了嗎?」

  「可我也沒拿著我的詩作在你們面前瞎顯擺啊!」范崇青笑得口水都要流出來,緩了緩,指著宋初昭道,「你叫你五弟來是逗樂的吧?確實是很有趣!比你有趣多了!」

  顧四郎上前揪住他的衣領:「你再說他一句壞話,范崇青,我便與你沒完!」

  范崇青兇狠地推開他,咬牙道:「我現在就與你沒完!」

  宋初昭確認完了顧風簡的臂力,收好弓,走回來,對著范崇青道:「我自知沒有力氣,所以只跟你比準頭。還同方才一樣的比試,應該可以。」

  「你確定你要跟我比準頭?!」范崇青指著遠處脫靶射在地上的竹箭,似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真不是我要嘲笑你,顧五郎,你瘋了吧?」

  宋初昭自然沒有瘋,她十分冷靜地走到馬前,腳下一蹬,跨坐上去。

  顧風蔚想攔,叫她一手揮開。

  宋初昭並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在馬背上夾緊雙腿,朝著范崇青示意道:「來。」

  范崇青見她神色認真,不似玩笑,也漸漸收起了笑容,不善地瞪著她,諷刺一笑。

  宋初昭說:「我若輸了,替你作證。人當言而有信,你說得不錯。」

  顧四郎急道:「五弟!你鬧什麼呢?你是哪邊的人?快下來,騎馬不好玩兒。」

  文派眾人也是滿目茫然。

  宋初昭因為騎馬而拔高了身形,她視線低垂,高抬著下巴,踱步到方才比試的起點位置,等著范崇青過來。

  范崇青直勾勾地看著她:「你確定?」

  「確定。」

  「不悔?」

  宋初昭緩緩搖頭:「不悔。」

  「好!」范崇青道,「你倒是比他們爽快一些!我就與你比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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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29 AM

第七章 絕倫

  范崇青重新上馬,與宋初昭並排而立。

  他獰笑著看向身邊人,毫不掩飾地觀察對方的神色。然而他未在五公子的臉上看見熟悉的嘲諷、憤怒,或是敵視。對方的表情乃至眼神都如湖水一般平靜,目光不斷在幾個箭靶之間巡視,較真又鄭重。

  之後發現他在看自己,還扭過頭,朝他笑了一下。

  那笑意的味道很單純,范崇青卻立即把頭轉了回去。

  呸!竟想假意示好,望以此動搖他!

  當真狡詐!

  眾人也不回看臺了,齊齊湧到靶場邊圍觀。

  銅鑼再次敲響,兩匹馬同時帶著虛影飛竄而出。

  眾人眨了下眼,發現宋初昭的騎馬速度竟然不慢,可與范崇青並駕齊驅。且一點畏懼也沒有,二馬貼得極近,危險得好像下一刻就能撞上。饒是如此,她也不躲不避。

  顧四郎看得心驚肉跳:「五弟,你離他遠一點!」

  顧四郎左右的人各自抓住他的手,生怕他激動之下衝上去。

  顧四郎還在吼:「搶第二支箭,別與他搶第一支!五弟!」

  范崇青並未關注宋初昭,他也以為宋初昭不敢與他搶同一支箭,還是距離起點最近的第一支。

  那箭支就直直插在地上。

  范崇青勒著韁繩,讓坐騎調整了一下方向,從側面奔馳過去。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宋初昭的馬也與他拉開了距離。

  范崇青彎下腰,準備去抓,手指已經快要碰到箭身,一隻手竟比他更快地掠了過來,趁他不備,一把將東西搶走。

  范崇青眼皮一跳,才發現不知何時宋初昭已經到了他的對面,從另外一個方向貼過來。

  她離箭的距離並不比自己近,但她上半身彎得極低,長長地伸出手臂,像要即將落馬一樣。拿到箭之後,腰身跟貓背一樣弓起來。右手細長的手指緊緊勒住韁繩,抓住馬鞍,借力坐直。

  動作流暢又瀟灑,半點看不出是個外行人。

  她的騎術相當精湛!

  范崇青起了戒心。

  宋初昭抓過箭支之後,繼續夾著馬腹上前,配合著馬匹跑動的姿勢,迅速搭箭上弓。

  她鬆手極快,「咻」的一聲,似乎還沒什麼瞄準,箭已離弦。

  范崇青還記得她方才射箭的水準,篤定她箭術不佳,以為她是破罐子破摔隨便射射的。分心看了一眼,卻見黑點準準落在紅心的位置。

  他騙我!

  范崇青腦海中閃過這句話,頓然暴怒。

  然而就在他分心之時,宋初昭已經趁機拿到了第二支箭。范崇青不自覺追隨著她的身影。

  就見她再次熟練地拉開弓弦,細長手指被勒到發白,乾脆地滑開。唇角輕抿成一線,眼睛在日光映照下微微發亮。待射完一箭後,不去看結果,迅速前往下一個地點。

  一聲輕響,箭支在她身後射中靶面。依舊是準中紅心!

  這姿勢,這速度,這精準,一氣呵成,無半點猶疑。

  范崇青確信,這人箭術同樣已臻化境!

  ……這不可能!

  箭術靠得是眼力,但不一定要看得多清楚,好幾位箭術超能的將士,眼睛視力早已不行。可他們依舊能做到百步穿楊,萬千人馬中取敵首級。靠的就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只由多年訓練而培養出的「感覺」。

  顧五郎哪來的感覺?他怕是只能有錯覺吧!

  范崇青卻不知,軍營可是她家啊。她學會走路時就已學會騎馬了。學會拿筷子就已經學會拿弓了。同她比騎射,還是比準頭,不可能的。

  范崇青心中駭然得同掀起了波浪一樣,他瞥了眼宋初昭,知道不能叫她繼續下去,忘掉所有雜念,快速追上去。

  第三箭,宋初昭已經在瞄準,還未出手,一把長弓敲擊在她的箭身上。

  她手抖了下,箭支偏離了方向,不意外脫靶。

  宋初昭的馬也被隨即靠近的人衝撞到。她快速穩住身體,彎腰抱住馬脖子。等身形穩定下來,偏頭一看,對上范崇青帶著殺氣的戰意。

  宋初昭笑了下,知道他終於認真了,這次不與他爭搶,繞過他去另外一個地方。

  顧四郎親眼看著他們相撞,深受刺激,掙扎著要過去,又被旁邊的人奮力攔住。

  「我五弟若是摔下來了怎麼辦?」顧風蔚急道,「那馬又不長眼睛!」

  旁邊的兄弟懵道:「馬……馬長眼睛啊?」馬要是不長眼睛那還了得?

  顧四郎:「范崇青,光明正大些,別動我五弟!」

  范崇青受不了,怒喝一聲:「你給我閉嘴!」

  范崇青決心要與宋初昭一決高下,結果宋初昭一改開場時的犀利,開始避著他走。

  范崇青知道自己還在比試,若只追著她,必輸無疑。無奈之下,也只能去搶別的箭支。

  宋初昭過於油滑,范崇青幾次三番想找茬,都拿她無可奈何。二人一來一回,很快跑到了靶場的盡頭。

  比試結束了。

  最後宋初昭搶到了十二支箭,九支正中靶心,還有兩支,也在那紅圈附近的不遠處。一支因為范崇青打手而脫靶。

  就結果來看,她的箭術確實比范崇青與顧風蔚要厲害上許多。

  范崇青呆了。

  顧風蔚也呆了。

  由於過於驚訝,武派的眾人沒能回過神來。

  ——顧五在與范崇青的正面對決裡,穩占上風,贏過了他!

  這個念頭無論如何,都難以用正常的方式轉化成他們所熟知的兩個人。

  倒是文派的諸位兄弟沒想那麼多。他們第一時間朝著宋初昭擠過去,激動得語無倫次,來來回回的「不負盛名」、「虎視雄哉」、「氣概威武」地誇讚。

  宋初昭下了馬,笑著同眾人頷首回禮,然後穿過人來,來到范崇青的面前,問道:「我贏了吧。」

  她贏得堂堂正正,清清楚楚,一點可以辯駁的餘地都沒有。除了顧風蔚在一旁跟死人了一樣地瞎吼,給她降低了一點排面,可以說是相當完美。

  范崇青臉色古怪,用力瞪著宋初昭,簡直想從她臉上剮下一塊肉來。語氣生硬道:「可以。是我技不如人。未料五公子深藏不露,還有此等絕技。那黃啟成就交給你們了。但是叫他給我記著,若再有下次,我一定趕盡殺絕。誰來求情都沒用!」

  他拂袖要走,宋初昭喊住他:「留步,我的要求不是這個。」

  范崇青惱怒道:「那你還想怎樣!」

  顧四郎不滿:「范崇青,有風度些吧,現在輸的人你,條件是你自己答應的,這般暴戾,未免太難看了。」

  「同你有何風度可言?」范崇青冷笑,「先前那個想耍賴的人莫非不是你?」

  顧四郎在這事上十分不要臉:「我是我,我五弟是五弟。我也沒叫你對我有風度啊。」

  宋初昭抬手阻止,叫他二人冷靜,站到他們中間,耐著性子道:「你還沒聽我說要求呢,不必先生這氣吧。」

  范崇青:「你同他一起來的,自然是一丘之貉,有什麼好說的?」

  宋初昭:「我從沒說我今日是為誰來的呀。」

  顧四郎傻眼:「不是五弟,我是你四哥啊!你難道不是來幫我的?」

  「我若是不管,那便一直袖手旁觀,可我若是管了,我就不能稀裡糊塗地管。」宋初昭說,「方才我願意上來,是因為我不想你二人鬧得更僵,真動起手來,肯定收不了場。都是同窗,將來不定還要共事,何必如此?逞一時之快,結難解仇家,是你的一貫作風嗎?」

  旁邊的文人懵了:「五公子,你是他們的人啊?」

  「我不幫他,也不幫親,我只占理。」宋初昭說,「現在贏的人是我,你們都該聽我的。冷靜些,將事情說清楚,不要動手,這就是我的要求。你們若都覺得自己有理,那便依理直言即好。也不必擔憂。」

  范崇青身後的人叫道:「有什麼好說的?他們分明是一夥的!嘴上說得好聽,不過是尋個由頭,將事情遮掩過去。既不想負責,又想保全臉面,好算計罷了!」

  文人氣笑了:「五公子你自己聽,你是一片好心,可人家不承你的情啊!」

  宋初昭額頭青筋一跳。

  「若非你們總是兩面三刀,我們怎會有這種懷疑?」

  「我兩面三刀,話都叫你們說了,還有什麼好談的?」

  宋初昭心中默道,她是顧五郎,文質彬彬佳、公、子。

  「你們不總是拿騙人而沾沾自喜嗎?誰不知道你們這些酸臭文人背地裡瞧不起我們?」

  「彼此彼此!」

  「我看你們……」

  「都夠了!」宋初昭咆哮道,「吵夠了沒有!」

  吵鬧聲戛然而止,眾人俱是驚悚地看著她。

  「嘴上叨叨個不停,可哪一句我都不愛聽!」

  宋初昭將手中的長弓往邊上一按,砸到方才吵架的一人胸口,推得他腳步趔趄地向後晃了一步。

  「從文也好,從武也罷,將來不都是我國之棟樑嗎?你們今日在此互相辱沒,當真叫人心涼!」

  她帶著慍怒從眾人臉上掃過,停在一個吵得最凶的文人臉上。

  「世上哪有如此全能之人啊?當真什麼都會,樣樣都能?縱是學不成文武藝,有一腔赤膽忠心,敢於報效家國,那也是值得稱讚的人。就非得如此,說句話都夾槍帶棒的,詆毀他人兩句,才能好過嗎?看看你們,現在都在做什麼!」

  那人被她嚇到了,嚅囁道:「我只是想與他就事論事。」

  宋初昭:「那便就事論事啊!事呢?理呢!我只看見你們在胡攪蠻纏!面目極其醜陋!」

  眾人被她高聲訓斥,因從未見過顧五郎盛怒的模樣,一時不敢出口反駁。

  宋初昭指向范崇青:「學武——」

  范崇青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背,準備聽她咒駡。兇狠地看著她。

  結果宋初昭後面接著道:「你們當很容易嗎?學武之人一日不可荒廢,寒冬酷暑,仍舊整日在外操練。冰河高山,全憑雙腳翻躍穿行。做的都是刀尖上最危險的事,過的是天底下最操勞的日子。那拳腳力氣是他們自己一日一日磨煉出來的,沒有哪裡對不起誰,更沒道理受誰瞧不起!」

  「為人義氣怎麼了?莽夫又怎麼了?若不是他們這些豁出性命,保家衛國的莽夫,哪有一國安定的今日!」

  突然被誇獎,還拔高了高度,范崇青怔在了原地。片刻後不好意思地泛紅了臉。

  顧五郎……與他四哥真不一樣。

  宋初昭:「直爽坦率,與不知進退之間,隔著的不過是一層偏見!『目妄視則淫,耳妄聽則惑,口妄言則亂。』,你們都是讀書人,這話你們不會背嗎?」

  眾人低垂著頭。

  「學文又怎麼了?」宋初昭話風一轉,又道,「學的是仁義,學的是治世之道。他們滿腹才情,風雅些,有錯嗎?每日頭懸樑、錐刺股,誦讀賢士之書,憂心國民政事,所以手腳比不過你們,有錯嗎?說話委婉些,做事圓滑些,處事留些餘地,待人給三分薄面,有錯嗎?怎麼就成虛偽了?」

  范崇青用力搖頭。

  「即使如此——」宋初昭說,「你們究竟有什麼好吵的?那黃啟成是誰!哪個禍水!」

  眾人老實了,卻不大敢接她的話。

  宋初昭:「顧四郎,你話多,你先說!」

  「顧四郎?」顧風蔚指著自己,心口重傷道,「你叫我什麼?」

  宋初昭:「我現在在認真問你話,嚴肅正經!」

  顧風蔚張了張嘴,委委屈屈道:「黃啟成……就是一個人吶。與我們關係其實也不算很好,但好歹同窗多年,說得上話。上個月,說是因為醉酒得罪了范崇青的一位兄弟,被他們追著打了好幾次,還傷得下不了床。最後忍受不了,托我們送銀子過去賠罪,結果范崇青不收,反而大怒,連我們也記恨上了。」

  范崇青:「你放屁!」

  顧風蔚:「你怎麼說話的?要放也是他放屁,我不過是轉述而已!」

  范崇青快速糾正錯誤:「他放屁!」

  宋初昭:「那你說是如何?」

  范崇青又止了話題,一臉為難,不願開口。

  宋初昭提醒他:「方才的比試是我贏了吧?」

  范崇青閉上眼睛,心一橫,說道:「是我一位兄弟……往日得罪過他,最近運氣不好,遇到些麻煩。他仗著家世比人高上一等,又本著好玩兒的意思,欺負調戲了人家親妹,還騙走了她家中的銀錢!他只將拿錢送回來是什麼意思?我能放過他?做夢!」

  文派眾人不想還有這番內情,見宋初昭眼神再次掃來,急道:「你們沒說!」

  范崇青:「他卑鄙至此,這要如何說出口!是你們妄信在先!」

  他說完又警告道:「今日知曉這事的就在座幾人,你們誰若說出去,我一個也不放過!」

  「事關女子清譽,我們哪是這般嘴碎之事?」

  宋初昭抬手,眾人再次一致收聲。相當聽話。

  宋初昭問顧四郎等人:「這樣呢?你們還要護著那黃啟成嗎?」

  顧風蔚與一眾兄弟交換眼神,眾人心生退意,意思明確。

  「不了吧?我們與他不是同道中人啊。」

  宋初昭轉過身:「那你們呢?你們真要打死黃啟成,再去衙門自首告罪?」

  范崇青遲疑道:「倒也不至於吧?」

  宋初昭說:「你們就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嗎?打他一頓算什麼?」

  范崇青背後的人小聲道:「那除了打他一頓,還能做什麼?」

  宋初昭:「多的是陰損的法子啊。」

  范崇青虛心求問:「有哪些?」

  顧五郎怎麼可能會有陰損的法子!他坦坦蕩蕩一君子!

  宋初昭閉口不答,眼神往顧四郎所在的人群裡飄了飄。眾人當即會意點頭。

  宋初昭見無事,便擺手道:「我走了,殘局你們自己收拾吧。不可再打架。往後,有因說因,有果說果,我不想再聽見你們說些門戶之見。否則,我也能用拳頭叫你們知道,什麼是對錯!」

  這群人是當真幼稚,難怪顧五郎不跟他們一塊玩兒。

  宋初昭搖了搖頭,負手離去。

  眾人整齊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清瘦、高大,在陽光下鍍著一層淺淺的光輝。

  范崇青扯住顧風蔚的衣袖,小聲說:「你五弟……」

  顧風蔚長長吐出一口氣,將衣服抽回來,感慨道:「真霸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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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41 AM

第八章 春冬

  顧四郎追上來的時候,宋初昭還沒走遠。

  「你等等我呀,四哥帶你回家!」

  他笑嘻嘻地跟在後頭,看見宋初昭帶著褶皺的衣擺,心虛道:「你這衣服都皺了。」

  顧四郎想給宋初昭扯平,被宋初昭趕緊給擋了回去。

  「好吧。」顧四郎悻悻道,「你可千萬別告訴母親,我帶你出來騎馬了。」

  宋初昭嘀咕道:「哪裡是騎馬?分明是打架。」

  顧四郎:「那倒不會。范崇青不敢打你,我也不會叫他打你。」

  「那就讓我看著你打架?算什麼事?」宋初昭說,「那些人既然以你為首,會鬧成今日這樣,大半責任在你。你怎麼能那麼衝動呢?」

  顧四郎被她數落,竟然笑了出來。他伸手想搭宋初昭的肩,又叫宋初昭嫌棄地拍開。

  「五弟,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生氣的模樣。」顧四郎並不在意她的推拒,「這樣也好,總比你平日悶聲不響的要好。四哥總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宋初昭自然在想他真正的五弟。

  不知道顧五郎那邊怎麼樣了。

  顧夫人說送春冬過去,應該能好些吧?

  顧風簡總不會還餓著肚子吧?

  如今春冬過去了,她以後就不方便悄悄過去找人了,要被春冬看見的。

  此時春冬正與顧府的管事,站在宋家的大廳裡。

  她捧著一個木匣子上前,遞予來接的侍女,又從對方手中拿了個紅色的盒子回來,轉交到管事的手中。

  今日只是來換八字庚帖的。本該由媒人來拿八字姓名,送到男方家中。此禮叫「問名」。問名過後便是納吉,即卜卦二人八字的吉凶,待合適之後,才開始下聘。

  顧賀兩家的婚事已經定下許久了,知根知底,這八字合不合其實不大重要,走走流程而已。

  顧夫人是個慷慨的人,昨日見五郎肯主動提起,覺得他難得有了喜歡的人,便叫春冬備了厚禮親自帶過來。說絕不能給五郎丟了面子,起碼要叫外人知道,他們顧家是中意宋三娘的。

  春冬笑道:「夫人本想親自來拜訪一趟的,可今日宮中貴人相召,實在抽不出時間,便托我先來取東西,順便給老夫人送些用得到的補品,祝您身體安康。」

  宋老夫人笑得開懷:「顧夫人客氣了。代老身謝過她的好意。」

  片刻後,顧風簡從妙兒處得了消息,手裡卷著本書,慢悠悠地往廳堂這邊過來。

  裡面的人正在寒暄,笑聲一陣接著一陣。顧風簡出現的時候,談話的節奏出現了明顯的停頓。

  老夫人表情冷了下,縱然很快調整過來,也顯得十分突兀。

  春冬回過身,只粗粗看了人一眼,立馬低下頭去,朝他行禮道:「這便是三姑娘吧。奴婢春冬,見過三姑娘。」

  顧風簡「嗯」了一聲,在下方入座,重新打開手裡的書,默默看了起來。他沒有要插入幾人談話的意思,又不說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麼的,無聲地用行動表示:「我就隨便聽聽,你們接著聊。」。

  春冬心中詫異,用餘光偷偷看了他好幾眼。心說宋三姑娘真是好冷的性子,與傳言截然不同。

  傳她性格暴戾,完全是無稽之談。她身上哪有半點與躁動相關的東西?

  說她面貌醜陋、身材魁梧,就更是無中生有了。宋三皮膚白皙細嫩,五官清秀俏麗,不是什麼明豔攝人的長相,卻有著冬日霜梅一樣的雅淡,渾身又透著冷清的氣質,很是好看。身高倒是比一般的大家閨秀要高上許多,身形也更加挺拔一些。一雙長腿架在那裡,叫人移不開眼。

  春冬心想,還好,他們五公子也是很高的。二人站在一起,恰好般配。

  果然是宋府有人與她不和,刻意傳了些不實的話出去。

  春冬掛著笑容,眼神依舊往顧風簡那邊飄去。

  她低垂著視線看書,姿態慵懶又認真。這畫面,春冬時常能在顧府看見。他們五公子便是這樣看書的,神態與姿勢幾乎一模一樣。

  天冷的時候,五公子就喜歡坐在太陽底下翻翻書本,安靜閒適。

  如此喜愛看書的,決計不是什麼壞人。

  不知道宋三娘喜歡看什麼書。或許她與五公子能聊得上話。

  春冬仔細對著書皮看了幾眼。

  秦……秦什麼的。莫非是本文集或是注解?

  這時顧風簡動了下,鬆開書後的手指,露出背面的全名。

  《秦三公平妖傳》

  春冬:「……」

  ……這樣的嗎?

  虧得宋三姑娘看得如此正經。

  ……她真可愛!

  春冬看得高興,差點笑出聲來。宋老夫人卻在皺眉。她想質問顧風簡這時候出來做什麼,簡直是不成體統。念及春冬在,不好開口,只能硬生生轉了話題。

  「你們五公子近來如何呀?」

  春冬忙將視線抽回來,答道:「前幾日吹了些風,今日已大好了。還與我們四公子出門去了。」

  顧風簡額頭的青筋跳了跳。

  四哥?

  他們兩個出去,准沒好事。宋初昭別被帶出去欺負了。

  宋老夫人點頭:「那便好。五郎該保重身體才是。」

  春冬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

  宋三娘特意出來,就是想知道五公子的身體如何了,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才乾巴巴地在那兒坐著。她忍笑說道:「公子既與姑娘定了婚約,自然會更加注意的。姑娘不必擔心。」

  說完又朝顧風簡遞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

  顧風簡掀起眼皮,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宋老夫人見她舉動,猛地按住扶手,心頭恐慌道:「什麼?」

  春冬問:「怎麼了老夫人?」

  「方才我是問的五公子。」宋老夫人聲音大了,「你為何突然提到三娘?」

  春冬也愣了下,說:「是五公子呀!與三姑娘定親的正是五公子呀,自然與三娘有關。」

  老夫人急了:「怎麼會是顧五郎呢,不是顧四郎嗎?」

  春冬想說一直都是顧五郎啊,就聽旁邊那位一直沉默著的宋三姑娘笑了聲,說:「自然是因為我更喜歡顧五郎。」

  春冬驚了下。她還沒明白過來,宋老夫人已開口訓斥道:「你一女子怎可以說這樣的話?不知羞恥!」

  春冬雖然也覺得宋三娘說話有些過於爽快,但聽宋老夫人罵人就不高興了,開口道:「三姑娘往後是我們國公府的人,說一聲喜歡五公子,那也是兩情相悅,是樁喜事。此處廳堂又沒有外人。奴婢覺得三姑娘說得是。」

  顧風簡意味深長地斜了她一眼。

  宋老夫人來不及管他,拉著春冬問:「這原先不是定的四公子嗎?怎麼就變了個人?這不合適吧?」

  哪裡來的原先吶?

  春冬正要解釋這是個誤會,那邊顧風簡又不鹹不淡地開口說:「聽府中的人說,顧四郎頗為風流,行事輕佻果躁,不夠穩重,我便好奇,想去看看。」

  春冬聞言,臉色驟黑。

  這宋家人還悄悄說他們四公子壞話的哦?

  宋老夫人的臉也很黑。

  畢竟這就是她說的。

  顧風簡接著道:「顧四郎我未見過,倒是與顧五郎聊過幾句,竟然投緣。這婚約是為結兩家之誼,沒說要哪人。即便換個人,也沒什麼不合適。」

  顧風簡故意措辭得叫幾人誤會,好像是因為他的關係才突然換掉了顧四郎。且說得隨意坦蕩,春冬都差點信了他,給他弄糊塗了。

  宋老夫人彷彿受了挑釁,勃然大怒。她重重一拍桌,差點朝著宋初昭撲過去:「你簡直——」

  好在宋三嬸眼疾手快,上前按住了她,將她止住。

  宋三嬸背對著門口,下巴朝著春冬的方向輕點,提醒說:「母親!您先不要動怒,先將事情問清楚再說。」

  宋老夫人還有一些理智,卻沒什麼耐心了,她狠狠瞪了顧風簡一眼,而後對著春冬等人道:「今日招待不周,家中還有事,就不留客了!」

  春冬與那管事識相地行禮告退。

  管事道:「那小人先將東西帶去顧府,今日不叨擾了。」

  他二人轉身,隨指引僕從離了廳堂。

  等他們身影完全消失,估算著該是徹底離開宋府了,宋老夫人再次暴跳起來,跟隻被激怒了的老虎一樣,指著顧風簡瘋狂大罵。

  「宋初昭!你可知家規廉恥?你一尚未出閣的女子,出門去勾搭別的男人!你不以為恥,還在外人面前說出來了。你叫顧府如何看你,如何看我宋家人?你……我從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面,還蠢鈍如豬的女人!」

  「你居然將我府裡私下說的事情講出去!你還說了宋家什麼壞話?你以為嫁入顧府,與我宋家就毫無關係了嗎?你做這些事,除了叫自己丟臉,能有什麼好處?你瘋了吧?你蠢瘋了吧!」

  顧風簡依舊坐在座上,看她發怒,聽她咒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心情不錯的樣子。他手指撫在一旁溫熱的茶杯上,從容不迫道:「這些是您自己想的,我沒說我做過。」

  「你現在才狡辯未免也太晚了些!」宋老夫人胸膛劇烈起伏,隨後發出一陣腔調奇怪的冷笑,「宋初昭,我知道你安的什麼心。你是那日聽見我們談話,才故意這樣做的吧?宋初昭啊宋初昭,你二姐待你親厚,你卻接二連三壞她親事,你是何居心啊?你好毒的心吶!」

  顧風簡聽到這裡,也笑了出來:「您想將宋二嫁進顧府,也只是想想。顧家可沒答應。這樣也能叫我壞了她的好事?」

  宋老夫人說:「顧家都能看得上你,會看不上我們詩聞?!」

  宋三嬸依舊擋著宋老夫人,用手輕拍她的後背,示意她冷靜些。

  她不是怕宋老夫人打人,她是怕宋初昭被罵急了還手。這府裡上下加起來,恐怕都打不過一個宋初昭啊。

  宋三嬸跟腔,苦口婆心道:「三姑娘,不是三嬸說,你糊塗了呀!你怎麼不想想清楚,你往後成了親,還是得靠娘家扶持的。你與你二姐,與你祖母鬧成這樣,能有什麼好處?將來你在顧家受了委屈,誰人替你出頭。你與他才見過一面,真當他能有多喜歡你嗎?」

  「顧五郎啊……」顧風簡吐出這幾個字,笑出了聲,說,「應當還是挺喜歡我的。」

  宋老夫人怨毒道:「你根本是癡人說夢!顧五郎是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你的!」

  「哦?」顧風簡,「你又如何知道?」

  宋老夫人譏諷道:「你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樣子!先前我當你只是舉止粗鄙,不想你還如此膽大放浪。顧五郎是個文雅人,他怎會喜歡你這樣的粗人!」

  顧風簡:「看來老夫人,確實對我多有偏見。」

  宋老夫人:「何來偏見?你本性如此!」

  顧風簡挑眉,好笑道:「您又沒見過顧五郎,或許他就是我這樣的人。」

  宋老夫人還要再罵,顧風簡偏頭,問了一句:「回來了?」

  宋老夫人與宋三夫人不解其意,一齊隨他看向門口。就見春冬背著包袱,從走廊裡出來,不知道聽了多久。

  宋老夫人活像見了鬼:「你怎麼又回來了?」

  春冬福身,答道:「東西已叫管事送回去了,奴婢只是去拿一下自己的包袱。」

  「你的包袱?」老夫人驚得忘了生氣,走出來兩步道,「你拿包袱做什麼?你來宋府還帶包袱的?」

  春冬說:「夫人與五公子擔心姑娘身邊沒有體己的人照顧,便叫奴婢過來,好能幫忙。」

  宋老夫人臉色黑得陰沉:「我宋府又不是沒有丫鬟!我不知道三娘同五公子說了什麼,你去轉告顧夫人,叫她不要誤會。宋三娘如何也是姓宋,不管她品性如何,住在我宋府,我都不會虧待了她!」

  春冬說:「老夫人可能的確是誤會了。奴婢方才就想說,這親事,最早便是定的五公子。從始至終也只有五公子。夫人原想叫公子與姑娘見上一面,看看他二人是否合眼緣,再做別的決定。誰想公子前段時日病了,一直在家中養病。昨日也一直待在府中,是沒有時間出去見人的,更不可能見過三姑娘。」

  宋老夫人怔住,一會兒看著春冬,一會兒又看著顧風簡。

  顧風簡低頭看書,肩頭輕微聳動,似乎是笑了一下。

  宋老夫人惱羞成怒:「三娘,你說那些謊話做什麼?」

  顧風簡抬起頭道:「我只是說,我想見見顧四郎,可是沒有見到。但我沒說我前幾日去見過顧五郎,也沒說過,我同他聊了宋家的事。都是您自己想的,我什麼也沒說。倒是您,說了不少叫我傷心的真心話。」

  宋老夫人嘴唇顫抖,身形搖晃了下,若非宋三嬸在背後扶著她,可能都要站不穩了。

  春冬神色如常,與顧風簡親切問道:「不知三姑娘,何時見過我們五公子?」

  顧風簡說:「他遊學時曾去過邊關。我與他見過。」

  春冬笑說:「原來如此。我們公子也一直掛念著您,對您很是擔心,所以才叫奴婢過來侍奉您。」

  顧風簡:「代我謝過他的好意。」

  「往後都是一家人。三姑娘不必同公子客氣的。」春冬咬字很重,刻意在後面跟了一句,「我們公子,想來也是很喜歡您的。奴婢從未見他對別的女子這樣上心過。」

  宋老夫人知道方才的幾句話,真的叫春冬給聽見了。她漸漸冷靜下來,心生後悔。今日醜態,一定會被傳到顧府去。宋初昭這是害她呢,只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她越想越氣,用力掐了把身邊的宋三嬸。

  宋三嬸:「??!!」嗯?!

  顧風簡瞥了眼呆立著的二人,火上澆油道:「顧府沒有聽說過,我不通詩文嗎?五公子是個文雅之人,或許看不上我吧。」

  春冬立即說:「公子喜歡誰,想來不單只看才學吧。若真要比才學,京城中哪位姑娘,能比得上我們公子?」

  顧風簡:「還有傳聞,我性情暴戾,行止粗鄙。不要丟了顧府的顏面。」

  春冬:「未曾聽過那些話。我見姑娘行若無事,泰然處之,頗有大家之範。我們公子不是膚淺之人。不會聽信外面那些謠言的。」

  宋老夫人氣急,知道他句句故意噎著自己,手指攥緊了衣服,將它揪成一團。面上還要擠出笑來,放下面子同顧風簡致歉。

  「祖母也是昏了腦袋,方才說的都是氣話,三娘不要往心裡去。詩聞是我的孫女,你也是我的孫女,我怎會不疼你呢?」宋老夫人說,「往後你有心事,同祖母說。祖母怕誤會了你。若有人在外敢胡亂說你的壞話,祖母也替你出氣。」

  顧風簡再次用那種涼颼颼的眼神看過去,末了飄出一個字:「哦。」

  宋老夫人剛壓下去的怒火,又被他一個「哦」氣得飆了出來。

  見顧風簡要把春冬留下,宋老夫人拍了拍宋三嬸,示意她上去阻止。

  宋三嬸不大願意,宋老夫人在看不見的地方又擰了她一把,宋三嬸無奈,只能開口道:「這五公子與我們三姑娘還未成親呢。莫說未成親,連下聘都未曾。直接派個奴婢過來,不合禮儀。春冬,你今日還是先回去吧。」

  春冬說:「奴婢來了,只侍奉在姑娘左右,外人怎知我是顧府的人,還是宋府的人?宋三夫人多慮了。」

  「還是不好。人多嘴雜的,難說會不會傳出去。」宋三嬸乾笑著看向顧風簡,「三娘,你覺得呢?」

  顧風簡聞言不作聲響,繼續低垂著視線,看著手中書冊。

  三嬸之前就驚訝他竟然沒有動怒,畢竟初次見面時,宋初昭可不是個能忍的人。當他今天是想裝個溫順的性格,想著不如順勢提些要求出來。

  片刻後,顧風簡看完這一頁的內容,手指微曲,翻到了下一頁,才開口喊道:「春冬。」

  春冬低眉斂目,一直在後面站著等候吩咐。被這驟然響起的一聲喚得起了身雞皮疙瘩,彷彿聽見了五公子在喊自己一樣。那語氣真是太像了。忙答上前道:「奴婢在。」

  「你跟在顧夫人身邊,應該是認得人的吧?」顧風簡說,「我母親說,她曾經有位義兄,姓傅,此人你知道嗎?他如今在何處任職啊?」

  春冬回道:「曉得的。傅將軍如今在金吾衛任職,已是從四品的武將,是賀老爺的門生,與賀老爺的關係,至今未有疏遠。與姑娘您,也算是半個親人。」

  顧風簡說:「我母親教導我,凡事要面面俱到一點。她離京多年,未能侍奉於前,大為不孝,得虧於傅將軍平日幫忙照料。我此次回來,理當親自道謝。你去準備些禮物,改日我好送去拜謝。」

  宋三嬸大驚失色:「你這是在威脅我?!」

  顧風簡抬起頭,面露不解道:「三嬸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需要我威脅你?」

  宋三嬸吞吞吐吐,最後隨意挑了個理由:「你一深閨女子,怎能輕易去拜訪一個男人?」

  「三嬸說得如此難聽,我就不同意了。何必拿禮教來壓我,我又不懼。傅叔是我長輩,我父母不在,我去代為拜訪長輩,有何不妥?想來京中眾人不會有人生出什麼齷齪的想法,縱然有,也不敢與人言說,徒顯得自己下流。」

  顧風簡又翻了一頁,說:「不過,三嬸既然如此在意,也沒關係。春冬,那你請傅叔去我外公家等候,屆時我回賀府與他碰面,只當巧合,總是合情合理的。」

  宋三嬸求助地看向宋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搖了搖。

  顧風簡:「我在邊關長大,的確不大懂規矩,回京後犯了不少錯誤,多受三嬸和宋老夫人教訓。這次回去,也想叫傅叔教教我,幫我指正,免得叫二位為我過於勞心。」

  「不可!」宋三嬸幾乎是尖叫出聲,「傅將軍那樣的人,怎會知道這些?你同他聊這種內院事做什麼?」

  顧風簡:「他知不知道,我自己會問。莫非三嬸還想衝到賀府去,指著傅將軍的鼻子告訴他,什麼是規矩嗎?」

  宋三嬸是真要慌神了。

  春冬見她這般神色,了然地應承道:「奴婢去幫您安排?」

  果然,宋老夫人再忍不下去。

  「好!三娘如今懂事了,祖母也安心了。既然是顧府送來照顧你的奴婢,你想收,那就收著吧。」

  顧風簡得了滿意答覆,將手中書頁一合,起身離席。走前,他還不忘朝著二人行了個禮,就是那動作,怎麼看怎麼令人不快。

  他要招春冬進來,其實也不需要宋老夫人答應。只是看她們這般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覺得有趣。

  今天確實還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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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49 AM

第九章 告狀

  春冬隨顧風簡出了大廳,一路到無人的回廊,小步追上前,問道:「姑娘,三夫人為何如此害怕傅將軍?一聽您提,臉色都變了。」

  「她兒子和丈夫都在金吾衛任職,自然是害怕的。」顧風簡邁的步伐很大,習慣了這樣走路,淡淡道,「傅將軍念及到底是一門親戚,平日裡未少對他們關照。得了賀家的好,卻還如此不識抬舉,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原來如此!」

  弄清了緣由,春冬反而越感不平。她想起宋三嬸方才的態度,知道對方平日裡肯定也是這般囂張,頓時覺得姑娘太過委屈。

  春冬還摸不準新主子的脾氣,試探著問道:「那姑娘,我們要去拜訪傅將軍嗎?」

  顧風簡唇角輕翹:「自然是要去的。我本不欲與她計較,偏偏她要提醒我。」還是在他如此無聊的時候。

  宋初昭多年不回京城,又無人提點,怕是根本不知道京城暗處的這些利益盤結。宋家人就是仗著這個,才一面拿著好處,一面對她欺壓。當她只是一深閨小姐,無知單純,不懂反抗,可以任意拿捏。

  恰好,京中各部官員私下的關係親疏,顧風簡還是清楚的。這些事情……可以多做做!

  春冬立即高興道:「那奴婢去備幾份禮,姑娘何時想去,奴婢就同你去!」

  顧風簡:「不急。」

  二人轉了幾條路,位置越走越偏僻,等最後回到宋初昭那殘破小院的時候,春冬的臉已經快掛不住笑了。

  她站在門口,望著久未打理的院落,尤其是屋簷下一口不知道擺了多少年的渾濁老水缸,傻眼道:「姑娘,您回來後就一直住在這種地方?」

  顧風簡「嗯」了一聲,顧自推門走進屋中。

  春冬在院外轉了兩圈,忍了忍,又輕聲跟上去。

  她視線在各角落處觀察了一遍,發現屋子裡頭的東西都十分老舊,且配置不齊。只有一些常備的家具。上手一摸,沒有灰塵,倒是打掃得挺乾淨。

  她卻不知道,這屋子是前幾天顧風簡剛逼著妙兒打掃過的。如果讓她看見原先的模樣,怕是要氣到發飆。

  春冬見:「姑娘又為何受宋家這門氣呢?」

  她觀今日這場鬧劇,宋老夫人分明對宋初昭積怨已久。或許那些傳出去的風聲,也有她們的授意。

  若非親眼看見,春冬真不敢相信。到底是一家人,竟會這樣狠毒。

  也不知道宋三娘平日在府裡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

  顧風簡摔下手中書冊,在桌後坐下,說:「到底是族中長輩。」

  春冬嘟囔道:「姑娘真是好心。」

  她今日見識到了,覺得宋三娘不是沒手段整治他人,只是自己好脾氣,忍著而已。偏偏宋家人得寸進尺,逼人至此。

  顧風簡點頭:「嗯。」他也覺得自己是。

  妙兒敲了敲門,不敢進來。她低著頭,小聲詢問是否有需要伺候的地方。

  顧風簡頭也不抬道:「不用。」

  春冬聽他語氣,便明白他不大喜歡妙兒,走過去擋在門口說:「三姑娘現下無事,不需要人伺候。你若有空,將院子裡的落葉和角落的髒東西打掃一下吧。」

  她不說還好,一說打掃,妙兒整張臉都白了。哆嗦了一下,轉身跑開。

  春冬一臉莫名其妙,隨口說道:「這宋府的丫鬟是什麼毛病?叫她們打掃個院子而已,竟這般不情願。」

  顧風簡再次贊同點頭。

  春冬歎道:「太委屈姑娘您了!」

  春冬去隔壁的屋子將自己的東西放下,又隨意收拾一下,便到了晚飯的時間。

  顧風簡不想再去同宋家人一起吃飯,就讓春冬去後廚端些飯菜過來,在院裡解決。春冬應下,也不大樂意再看見那些人的嘴臉,歡快地跑出去。

  她收拾出一個餐盒,疊了四層高,估算著能多盛幾道菜,美美地提著過去。

  宋府下人不少,庖廚也是大的。春冬到的時候,裡面正忙得熱火朝天。

  幾位婢女進進出出,端著剛煮好的湯水往外走。

  春冬心下奇怪。已是要開飯了,怎麼沒人去她院中告知一聲?再來晚些豈非錯過?

  難道宋府平日裡還不給三娘飯吃的嗎?

  宋初昭畢竟是大家閨秀,是個主子,總不可能對著一個丫鬟抱怨,而且還是外府的、新認識的丫鬟。

  春冬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宋三娘過得好不好,自然時時注意日常小事。

  她一面觀察,一面細思,剛剛走進大門,便被人攔住了。

  對方應該也是宋府的婢女,但衣著比其他人要光鮮許多。款式、布料,都好看一點,頭上還戴有髮飾,該是最受寵的幾位婢女。

  她對著春冬笑道:「沒見過妹妹,是府裡新來的丫鬟嗎?」

  春冬說:「是三姑娘房中的人,來端些飯菜。」

  春冬朝側面移了一步,誰想對方也移了一步,故意擋著她的去路。

  那婢女說:「宋府的主子們一向是一起吃飯的。三姑娘獨自留在屋中用飯,不大合規矩。還是請你家姑娘去飯廳吃飯吧。」

  春冬臉色不佳,但出口的語氣還是平和的:「姑娘初來京城,多的是不習慣的地方。今日心裡不高興,想獨自待著,不叫家中長輩擔心。談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莫非你們宋府的規矩比宮廷裡還要嚴苛?」

  婢女說:「姑娘是有哪裡不高興?是因為與家中長輩一同吃飯,所以不樂意了?」

  見她不客氣,春冬也陰陽怪氣地跟她嗆起來:「這姑娘為何不高興,是因為見了誰不高興,哪是我們奴婢能問的?她不想去吃,那就不去了。若是擔心我們姑娘,就叫你主子親自去我姑娘房裡問清楚的好。我嘴笨,怕傳錯了話。」

  她說完再不理會對方,用肩膀一撞,越了過去。

  「今晚的飯菜,給三姑娘盛些出來,我端到姑娘院裡去。」

  春冬把餐盒在灶台邊上放下,對裡面正在炒菜的廚子示意。

  結果這院裡的人忙裡忙外,就是無人對她搭理。

  先前那婢女笑了一聲,高傲地走出門去。

  春冬被激怒,就近拽了一個傢伙,問道:「她是誰啊!」

  對方愣了下,回說:「那是二姑娘的婢女。」

  春冬在顧府不是個受氣的主,平日裡都是她訓斥不聽話的奴才居多。顧夫人叫她過來,也和她說了,讓她放開手腳,不必拘束。

  她乾脆兇悍道:「飯菜,快給我端來!」

  那奴才瞪著眼睛,完全想不明白,怎麼前一刻還客客氣氣、笑得香甜的女人,瞬間就變得如此潑辣。好似一個土匪。

  不久,有人端著幾個盤子出來,往春冬帶來的餐盒裡裝。

  春冬低頭一看,笑了。

  一盤盤全是綠的。

  真綠也就罷了,那菜葉奄黃,分明是不新鮮。

  她鬆開手,同時將端菜過來的那人用力推開。

  「呀!」春冬把裡面的盤子拿出來,重重拍在灶台之上,大聲道,「我以為這宋府是大戶人家,總不至於苛待了自家人才是。宋老夫人生活質樸,平日只吃這些清湯寡菜,奴婢倒是敬佩,可是我們家公子特意請我過來幫忙照料三娘,我總不忍心看姑娘每日吃些殘羹冷炙的。」

  廚房眾人神色各異。有畏懼、有冷漠、有諷刺,也有擔憂,極其複雜。

  春冬對他們看也不看,只將空的餐盒收起來,作勢要往外面走。她走得速度很慢,一步一停頓的,說話的語速倒是很快。

  「如今姑娘可是半個國公府的人,身份尊貴得很!宋府心疼這些花銷,我們顧府可不心疼的。既然如此,我還是將這事告訴我們顧夫人,往後就請顧府每日送些熱飯熱菜來好了。想不到我們勞苦功高的宋將軍啊,自己在邊關吃苦受累,這女兒回了京城,也過得這般清苦!當做楷模,叫天下人學習才是!」

  她還未走出後廚的大門,就被人拉住了。

  「且慢!這位姐姐且慢!」

  那庖廚的管事急急忙忙衝出來,賠著笑臉道,「這些下人是真不會做事,這些飯菜,是我叫他們拿去丟掉的剩菜,他們竟誤會要去端給三姑娘!若不是姐姐提醒,可真是要鬧笑話了!老夫人最疼愛小輩,怎會叫姑娘吃這樣的東西呢!」

  「原來是這樣啊?」春冬誇張笑了兩聲,「那不知我們姑娘的飯菜在哪裡呢?」

  那管事連聲應道:「且稍候,馬上好,我們馬上好!您在這邊小坐一會兒,我這就給您準備!」

  春冬在門邊上尋了把椅子坐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管事,看他將宋初昭的飯菜盛出來,裝到餐盒裡去,手上還指指點點。

  「那塊肉,好像燉得還不錯。」

  「那魚肉,自然是中間的地方才好吃。尾巴上的肉,是主子吃的嗎?」

  「姑娘精貴,得多喝點湯。那小一盅怎麼夠啊?」

  「我姑娘就愛吃菜,菜多一些。」

  「……」

  等春冬再次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份沉甸甸的餐盒。

  她腳步走得穩健又飛快,心中嗤笑:還對付不了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傢伙?

  她拐了彎,回到偏院,見院子的籬笆外,站著方才與她嗆聲的那個婢女。

  二人看見對方,白眼俱是要翻到天上去。

  春冬扯著她衣袖往旁邊一推,沒好氣道:「擋著人家院門做什麼?見了人也不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條狗呢。」

  對方氣急:「你——」

  春冬冷豔扭頭,快步走向顧風簡的居所。

  她才靠近門口,便聽見裡面有兩人的對話聲。

  一個是陌生的女子,對方氣急敗壞地指責道:「你是與顧五郎定的親事,你早就知道,故意不說,是等著來看我笑話的嗎?所幸這事還沒傳出去,否則你要二姐以後如何自處?」

  顧風簡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只是嘲諷的意味十足:「只問別人是不是在看你笑話,怎麼不問問自己,做了多少活該可笑的事?」

  宋詩聞:「三妹!二姐待你不薄啊,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只想和和氣氣的。若叫父親知道了,不是讓他傷心嗎?」

  顧風簡道:「我回京才多久,倒是好奇,你送了我多少厚禮。這屋中的東西你儘管點。想要的就拿走,我叫春冬去買件新的。」

  春冬笑了出來,拍了兩下門,高聲道:「姑娘,該吃飯了!」

  裡面的談話聲停了下,宋詩聞黑著臉走出來。

  「原來二姑娘在呀?」春冬擺出驚喜的表情,邀請道,「後廚的廚子心疼我們姑娘,將好東西都塞到這裡來了。不如二姑娘留下一起吃飯吧!」

  宋詩聞冷冰冰地留下一個「不必」,帶著火氣不甘離開。

  春冬也不理她,將東西提進去,順手關門,說道:「姑娘,快來吃飯。」

  她一盤盤把東西擺出來,還在數落道:「這宋府的下人可真可笑,竟想將昨日的剩菜端給姑娘吃。姑娘您可是宋將軍嫡親的女兒,也虧得他們敢做這樣的事!」

  顧風簡提著衣擺在桌邊坐下,春冬把筷子遞到他的手上,笑道:「姑娘,趁熱吃吧。」

  宋初昭是學武的,平日裡消耗得多,吃得也多,胃已經習慣了。顧風簡穿來了之後,飯量跟著大了不少。如果沒吃飽,就覺得餓得難受。一頓兩三碗飯都是正常。

  春冬不知情。她端來了起碼兩人份的飯菜,以為憑宋初昭的身形,怎麼都能剩下一半。

  結果盤子越來越空,連湯都喝了大半,顧風簡還是沒有停下碗筷的意思。

  春冬臉上的表情越發僵硬,再不能淡定。

  那審視的目光太過明顯,顧風簡無法忽視,最後還是偏過頭,問了一句:「怎麼了?」

  春冬斟酌著,小心問道:「姑娘,平日裡,這宋府的飯菜如何?」

  顧風簡細細咀嚼著嘴裡的東西,等咽下了才說:「不如何。」

  春冬明白了。心裡道:吃不上飯。

  當真可恨!看把他們昭昭餓成什麼樣了!

  一個嬌軟小美人,吃得比他們五公子的飯量還要多兩倍!

  春冬勸道:「姑娘,吃不下就算了,當心將身體給撐壞了。」

  顧風簡也差不多吃飽了,順勢放下碗筷道:「哦。」

  春冬叫他這模樣弄得越發心疼。

  多乖巧的姑娘啊,怎麼就那麼苦?

  春冬趕緊把桌子收拾好,都清空了,讓妙兒拿去洗。

  她再次回到屋裡的時候,顧風簡已經在桌案後面坐著了。他問:「你明日要回顧府嗎?」

  春冬沉默了一下,心說她怎麼知道自己要回去告狀的?不是要阻止自己吧?

  顧風簡將幾本書翻出來,拿在手裡說:「你回去的時候,去找五公子,替我借幾本書來。」

  春冬暗暗鬆了口氣:「是。請問姑娘想看什麼書?」

  「閔公的那幾本書。」顧風簡把幾本書的名字報了。如果可以,他是很想把整間書房都搬過來的,可惜不合適。

  「先這樣吧。」顧風簡遺憾道,「先替我拿這五本。」

  春冬遲疑了下,小心勸道:「閔公的那幾本書,公子平日很寶貴,不喜歡假借於人的。」

  顧風簡將手中的話本推過去,笑道:「那就用這幾本書和她換。」

  這不正是那什麼伏妖傳嗎?他們五公子怕是這輩子都沒看過這種東西吧?

  春冬手指又抖了一下,委婉道:「公子一向……不大喜歡看這些話本的。姑娘如果想送他禮物,不是書也沒關係的。」

  顧風簡心說宋初昭現在應該想看得很。

  這些書都是新的,恐怕她剛買來,就放這兒積灰了,還沒來得及欣賞。

  顧風簡堅持道:「你給她就是了。她會答應的。」

  春冬不大信,心緒複雜地接到手裡。琢磨了一陣,又想,莫非這是一種試探?

  用五公子最喜歡的書,來看看他是否對自己上心。

  三姑娘的心思可真是……太委婉了!

  春冬說:「姑娘,我要將宋府僕人欺負你的事,告訴五公子!」

  顧風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說:「她知道的。」

  春冬激動:「五公子知道啊?他何時……哦。」

  她嘻嘻笑了起來:「那奴婢明白了。」

  顧風簡:「……」那你可太聰慧了。

  第二日大早,春冬帶著顧風簡的那幾本書,匆匆回了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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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1:21 AM

第十章 代收

  春冬來的時候,宋初昭正在房裡假裝看書。

  她是很認真,可是她看了半天,也只看進去了一個書名。倒是將顧風簡書房裡各種書冊的位置給弄清楚了,以防真有狀況時一臉抓瞎。至於內容,實在過於晦澀,不是她能補足的境界。

  宋初昭想出去玩玩兒,可是顧四郎不來找她,她連個藉口都沒有。又不敢做得太明目張膽,只能將自己關在屋裡暫時裝裝樣子。

  偏偏顧四也要裝裝樣子,說要對上次莽撞比試牽涉到他的事進行自我反省,最近幾日都不會來打擾她了。將她氣得想打人。

  於是春冬出現的時候,宋初昭簡直興奮得無以附加。她直接丟了手中的書,大步跨過去,請她進來。

  春冬瞥見她眼底掩飾不掉的喜悅,心中一片了然。

  五公子平日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在他看書時過來叨擾,就算無事時,見到她也沒什麼反應,這次表現如此反常,無非就是想從自己這裡打聽三姑娘的事情罷了。

  宋初昭那邊則是想,自己目前與春冬唯一能聊聊且不會露餡的話題就是宋府,所以開口的第一句便是:「你去宋府進展如何?還順利嗎?」

  春冬笑得奇奇怪怪:「順利。奴婢辦事,公子盡可放心。奴婢同三姑娘說了不少您的好話,下次三姑娘見您,應當不會覺得太過生疏。」

  宋初昭:「??」

  那得是多尷尬的事啊?

  你眼前的我,其實早已不是我。

  春冬未能理解她的複雜,呈上手中的書本道:「公子,這是姑娘請奴婢帶給您的,說想是同您換幾本閔公的書。」

  宋初昭連忙接過一看,發現正是她之前找人抄錄過來的幾冊話本。不禁手指有些顫抖。

  這些閒書是京城可不好找,以顧風簡的身份去找的話,就更不方便了。宋初昭原本已經放棄,沒料到顧風簡竟直接將書送了過來!

  五公子考慮得真是妥當,簡直是救了她的小命!

  宋初昭眸光閃動,深深在書上停留了片刻,小心撫平頁腳處的褶皺,然後將它們擺到岸上最醒目的地方,嚴肅道:「我會認真看的!」

  春冬:「……」倒也不必如此鄭重。

  宋初昭有了話本,精神都不一樣,說話變得中氣十足,問道:「你方才說宋三想要換什麼書?」

  春冬稍稍沉默,而後報出書名。

  宋初昭恰好記得。回身在櫃子裡找了一圈,很快從最裡面的角落,將書本抽了出來。

  「閔公的書,是說這幾本吧?」

  春冬點了下頭:「是。」

  宋初昭便要遞給她。

  春冬接在懷裡,還不敢相信,再三確認道:「公子,真讓奴婢給她送過去呀?」

  宋初昭不解道:「不是他想要的嗎?」

  春冬說:「是姑娘想要啊!」

  宋初昭:「那就給他送過去吧。」

  春冬原本還猜測五公子會捨不得,連說服的話都想好了,結果五公子半句推辭也沒有,便將他最寶貴的幾本書,割愛贈予宋三姑娘。

  這是何等……何等關切!

  春冬歡聲道:「那奴婢就先走了。」

  宋初昭仔細思量一下,覺得春冬話裡有話。等人走到門口時,突然了悟。

  如今春冬守在顧風簡身邊,她就不方便翻牆去找人了。送書是個難得好用又正當的理由啊。她快速抬手阻道:「等等!」

  春冬腳步一頓,抱緊了懷裡的東西:「公子!言而有信,不可反悔的。」

  宋初昭:「你只用帶一本回去,剩下的,我送給他。」

  春冬眼珠轉了轉,求證道:「您親自送過去?」

  宋初昭點頭,拿回了四本書,只遞過去一本:「過兩日……等他看完了就送過去。」

  春冬看透世事,微妙點頭說:「奴婢明白了!」

  宋初昭:「……」你又明白了?

  春冬說:「奴婢還要去同夫人說幾句話,得先走了。」

  宋初昭揮揮手:「去吧。」

  待人走了兩步,宋初昭又覺得不對,再次叫住她:「等等!」

  春冬:「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宋初昭追過去問:「你找母親,所謂何事?」

  春冬:「同她說說宋府的事?」

  宋初昭交握著手站立不動。

  春冬忍笑道:「公子也想聽?」

  宋初昭說:「不是,但我正好要去拜見一下母親,乾脆一道吧。」

  春冬:「自然是好!」

  顧四郎沒去煩他五弟,倒是躲在顧夫人這裡偷吃好吃的。

  春冬與宋初昭一道進去,與顧夫人行了個禮。

  顧夫人拉著宋初昭坐在自己身邊,把顧四郎懷裡的果盤搶了過來,塞到她手裡。

  顧四郎無辜又無措地瞪了瞪眼。

  顧夫人問春冬道:「春冬,你回來了?昨日管事回來,話傳得不清不楚的,我都給聽糊塗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春冬提起這事,滿肚子火,一腔傾訴的欲望正待發洩,一垂手,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夫人,春冬正要同您說呢!這宋家亂得很,規矩不成規矩,道理也不講道理的。家主不在,事事由宋老夫人拿主意,她處事偏頗,尤其偏愛二姑娘。宋三夫人借居將軍府,卻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二人分明針對三姑娘,昨日話說的可難聽了!」

  春冬便將昨日在宋家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複述了一遍,告知顧夫人。連同她在走廊時聽到的那些咒駡,記得多少,全說了出來。

  「三姑娘便在那裡坐著,任由她們罵,連個回嘴的機會都沒有,我瞧著都心疼。」春冬說,「三姑娘脾氣直,想是在家中受夠了委屈,才故意那樣說,想氣氣老夫人。誰想老夫人說得如此嚴重,跟對著一個仇人似的。」

  顧夫人為人感性,聽到一半便要抹眼淚:「我的賀菀妹妹,她定然不曉得自己的女兒要在京城吃這樣的苦。」

  顧四郎聽著瞠目結舌,手裡的東西都要掉了:「不是,他們想把宋二嫁給我五弟?想便想唄,怎麼還說上我了?我就叫他們如此看不起?說我輕佻,我可見都沒見過那宋二!這污水,怎麼就潑我身上來了?」

  顧夫人淡淡斜了他一眼,說:「原先那老夫人是想將宋二嫁給你的,誤會你有婚約,才又考慮起你五弟。」結果還誤會錯了。想必那心態經歷了一波三折,波瀾壯闊得很。

  春冬諷刺道:「自己求不得的東西,自然就不是好的。」

  顧四郎想了想,只能感慨道:「當真可怕。」

  宋初昭聽得神魂游離,目光呆滯。

  她仔細回憶了一遍,覺得也沒有啊。宋家那幫人慣會做表面功夫的,也就是暗地裡使壞,故意噁心人。怎麼春冬一過去,宋府就成豺狼虎穴了?一個個妖魔鬼怪全現了原型。

  是春冬太厲害,還是五郎太好欺負?

  顧夫人瞥一眼顧四郎,故意問道:「那宋二姑娘你見到了嗎,覺得她為人如何?」

  春冬說:「見著了一次。昨日傍晚,她去三娘屋中找三娘質問五公子的事。模樣確實是個清秀佳人,可她若當真與三娘姐妹情深,怎麼不將三娘帶出偏院住。」

  顧夫人驚了:「三姑娘住的是偏院啊?哪處偏院啊?」

  春冬急說:「何止是偏院啊!院中只有一個不會做事的丫鬟。院子久未打理,一片狼藉。那桌椅木床,全是舊式物件,與我府中下人房中的差不了多少。說是將軍府嫡女住的屋子,寒磣得都不敢相信。」

  春冬冷哼一聲:「就這,二姑娘也敢說,待我們三姑娘不薄呢。她哪裡能真不明白?怕是平日只用小恩小惠打發我們姑娘,便覺得自己好了。當我們姑娘什麼人!」

  「宋二原來是那樣的人嗎?」顧四郎不敢相信,只覺得自己世界的色彩都變了,「我當初是長了哪般眼,竟還覺得她是個好人?」

  顧夫人說:「你還長過眼睛嗎?」

  顧風蔚:「??」我是您親兒子嗎?!

  春冬雖然只去了一天,但是有好多話想說。無奈看著時辰已經不早,來不及詳述。擔心自己不在,宋三娘獨自在府中又要被人欺負,急著想趕回去。

  顧夫人與宋初昭也是這樣想,她們覺得宋初昭(顧風簡)那麼好脾氣的人,在宋府無人看護,應當是百般不自在,便催著春冬回去了。

  待人走後,顧夫人還是難以抽離。她哀歎著說:「春冬只去了一天,就遇到了那麼多事。不知宋三在府裡待著,是個什麼境況。」

  宋初昭心說,平日宋府真沒那麼能折騰,都叫您兒子趕上罷了。這樣一想,看向顧夫人的眼神裡也多了分同情。

  「該早日將婚事定下來的。」顧夫人低頭摸著膝蓋上的繡紋,「可是賀菀妹妹不在,我又怎捨得?她就一個女兒,總不能不看著她出嫁的。」

  顧四郎說:「是啊!怎麼單單三姑娘回來了?聽說宋夫人十多年不歸京城,莫非女兒成親她也不回來?這京城裡是有什麼叫她討厭的事,竟這般抵觸?」

  宋初昭心頭苦澀道:「若是她不知道呢?」

  宋初昭自作聰明,當時沒告訴她娘啊。

  顧夫人低著頭道:「我也覺得其中或許有異。不想賀菀妹妹回京城的,未必是她自己。」

  宋初昭聽不懂她的話,覺得別有深意。聽顧夫人用詞,年輕時同她母親定然是好友,或許知道許多事情。宋初昭正想著該怎樣探聽消息,顧夫人叫了她一聲,說:

  「五郎啊,你下次若見到三娘,記得問她一聲,她母親是否知曉這事。這婚事,是要等她母親回京再辦呢,還是娘來一手安排。好早做打算啊。」

  宋初昭點了點頭。

  其實護送她的那兩位親信離開京城的時候,宋初昭已經叫他們幫忙帶信回去了。不過邊關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還得耽擱數月。

  顧夫人緩和了心情,站起來說:「今日天氣好。我去找幾位夫人喝喝茶,聊聊天。四郎啊。」

  顧風蔚抬頭,待命道:「是!」

  顧夫人問:「你與宋家那位大公子熟嗎?」

  「我不熟,但是范崇青熟。」顧風蔚笑道,「我近日與他玩得還算好,可以讓他將人叫出來認識認識。」

  顧夫人說:「那你也多叫幾個朋友,出去散散心。」

  顧四郎高興了,抱拳道:「遵命,母親大人!那父親若問起來,您就說,我去替您辦事了。」

  顧夫人拍了他一下,嫌棄道:「走開!」

  宋初昭心裡嫉妒。

  她也想去呢。

  宋初昭說是要等兩日,可是最後也就等了一日,到第三天的時候已經按捺不住,帶著書去找顧風簡。

  她從正門進去的,宋府的下人見她前來拜訪,好生震驚了一會兒。

  春冬聞聲出來領路,攔開其餘僕役,快步將她帶到院子,將院門合上,鎖住。

  顧風簡走出來,與她點頭。

  二人氣質截然不同,不過數日未見,宋初昭定定看著對方,已覺得自己陌生非常。

  這張臉是自己的臉,可這個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宋初昭顧忌春冬在,問得很是含蓄,只道:「你在宋府過得好嗎?」

  「唉——」春冬重重一歎,將話題搶走,「過得不大好的。」

  顧風簡與宋初昭齊齊看過去。

  春冬繼續搭腔道:「宋府都不給飯吃的呢!」

  「什麼?」宋初昭重新轉向顧風簡,「你平日在府裡,不會就吃一頓餓一頓吧?」

  顧風簡唇角僵了下:「沒有,不是。」

  春冬:「若非那日是我去,後廚就要拿些殘羹冷炙打發我們姑娘。明知我是顧府的人都這樣對待,若是換做妙兒去,不定端些什麼回來呢!」

  在這件事上……宋初昭還是更信春冬的。

  她對著顧風簡,一會兒這裡拍拍,一會兒那裡拍拍,上上下下地打量。顧風簡站著任由她打量,就聽她唏噓了感慨了一句:「唉,難怪說哪裡不一樣了,原來是你瘦了。」

  顧風簡:「……」瘋了不成?自己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嗎?

  顧風簡說:「春冬誇張了,沒有的事。」

  宋初昭卻不信。她想著不能如此,她在顧府被照顧得如此周到,哪能由顧風簡一人受苦?

  她拉著顧風簡到一旁的桌子邊,小聲私語道:「你說實話,能吃得飽嗎?」

  她想起來自己的飯量,摸了摸耳朵,有些臉紅道:「我好像……挺能吃的?你到底養不養得起我?」

  顧風簡頓了下,好奇問道:「我如果養不起,你要怎麼辦呢?」

  宋初昭當即在身上摸了摸,最後從袖中取出所有銀子,拿去遞到春冬手裡。

  「若是宋府往後還這樣苛待你們,你也不必同他們爭吵。儘管出去買些好吃的。別委屈自己。若是錢不夠,我再給你。屋中還想要什麼,一併添置。你聽五……三娘的話。」

  春冬愣了,視線在手心的一串大錢與宋初昭的臉上來來回回地轉,末了冒出滿是困惑的一句:「啊?」

  顧風簡一手搭在桌上,肩膀抖得快要直不起身來。

  宋初昭窘迫,叫顧風簡一笑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合適。

  她以前都是自己出去買吃的的,怎麼現在不行嗎?

  她趕緊又把錢取回來,塞回袖子裡,只悶悶道:「哦。」

  春冬也回過神來,笑道:「五公子真是,平日沉穩冷靜的,怎麼見了三姑娘,就失了分寸。」

  宋初昭心說,他倆本來就不是一把尺,那量出來的分和寸自然是不一樣的。

  顧風簡還在那邊笑:「我不是認真說的。」

  「我是認真問的,你卻耍我!」宋初昭忍了會兒,忍無可忍道,「你不要笑了!」

  顧風簡於是板正了臉,說:「你可以把銀子給我留下。春冬平日備禮,手上缺些銀子。」

  宋初昭:「所以你到底要是不要嘛?」

  顧風簡說:「你給我,我就要。」

  「那你還笑我!」宋初昭一面低頭掏銀子,一面嘀咕道,「本來就是你的。」

  宋初昭出門時,沒帶多少銀錢,聽顧風簡說要錢,恨不得將全身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給他。摸來摸去,將身上的玉飾也拿出來的。

  春冬傻愣愣地在旁邊站著,見宋初昭這般行為,想出口制止。顧風簡半靠在桌上,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涼颼颼的,叫春冬又想起平日五公子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哆嗦,將話憋回去。

  最後桌上擺了一堆東西。

  顧夫人知道她今日是來宋府的,特意給她配了不少玉飾,恨不得要她富貴逼人。現下東西都在這裡了。

  顧風簡也沒想到她能拿出那麼多來。驚訝過後,手指在幾樣東西上面按了按,問道:「你有喜歡哪個嗎?」

  宋初昭看了一圈,指著其中一個翠綠色,葫蘆狀的小掛飾道:「這個吧。看著還挺好玩兒的。」

  顧風簡:「哦。」

  宋初昭以為他會將那東西給自己留下,結果顧風簡專門撿了那塊玉佩和銀兩,其餘的又叫她拿回去了。

  宋初昭汗了下,聽顧風簡道:「那我就……代你收了?」

  宋初昭點頭。她彎下腰,極小聲地說了一句:「用掉的我以後再還你。」

  「倒是不必,」顧風簡也用氣音回了一句,「顧五郎有錢,養得起自己。」

  春冬見他二人說悄悄話,自知礙眼,悄無聲息地要退出院門。走到邊上的時候,妙兒恰好抱著掃把進來,問道:「姑娘,院裡需要打掃嗎?」

  顧風簡抬起頭,對外說道:「不用。你二人都出去吧。」

  妙兒福了福身,同春冬一起退下。

  宋初昭看著她漸漸遠處的身影,又後知後覺地看了眼院子,才發現院子乾淨了不少。

  顧風簡主動解釋說:「妙兒打掃的。」

  宋初昭不敢置信:「她怎麼那麼聽話?」

  她眯起眼睛,細思過後,判斷說:「有陰謀!她在你面前裝乖巧,你可千萬不要信!」

  「想叫人聽話,有很多種辦法,尤其是她這樣的人。」顧風簡不想在妙兒身上浪費時間,問道,「聽說四哥帶你出去了,他沒帶你去什麼危險的地方吧?」

  「倒沒什麼大事。」

  院中沒有外人,宋初昭放鬆了不少,大大咧咧地在他對面坐下,將這兩日的事情和他說了。

  顧風簡聽過後沉默許久,冒出一句:「我不會射箭。」

  「什麼?」宋初昭大驚,瞳孔顫了顫,「那……那你四哥叫你去射箭做什麼?」

  顧風簡還是很瞭解他親哥的:「興許是想讓你幫他罵人。」

  宋初昭回不味來:「啊?」

  「這樣縱然輸了他也能掙回一點面子。」顧風簡說,「或是輸了也可以賴個賬。」

  宋初昭聽得欲言又止,實在難以從畢生所學的詞匯中找出一個來準確形容顧風蔚這個奇人。最後百般糾結,只冒出一句:「你四哥可真是……太不同尋常了。」

  顧風簡見她吃癟,笑道:「不用管他,他行事就是如此。」

  顧風簡淡定,宋初昭卻不能。

  「那怎麼辦?」宋初昭說,「你四哥好像也沒說什麼。我以為他不拘小節。這樣看來,他分明是演技卓越啊。莫非他已發現不尋常。」

  顧風簡安撫地說:「或許沒有。我幼時曾有一段時間不與他們住在一起,會些他不知道的,也可以推脫過去。而且……四哥不會同我父親說這事的。」

  宋初昭:「為什麼?」

  顧風簡端過小桌上的茶壺,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了一圈,說:「父親以前,不准我學武。」

  「為何?」宋初昭不解,「你四哥都學了啊。我看他身手還不錯。你身體不好,更應該學一點,強身健體才是。」

  顧風簡又沉默了,還有些出神。

  宋初昭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顧風簡才淡淡飄出一句:「先生說我會以武犯禁。」

  宋初昭:「哪個先生?」

  顧風簡再次頓了一下:「算命的先生。」

  宋初昭眨了眨眼睛,字正腔圓地唾駡道:「他就是一個騙子!」

  萬分篤定,氣憤難當,再三強調:「鐵定是個騙子!還是個無恥的騙子!不用見他我也知道他是在騙人!」

  顧風簡看著她,笑出聲來:「對,他確實是個騙子。如今天下人都已經知道他是個騙子,可當初確實是個風光煊赫的人。」

  宋初昭憤憤不平:「那他得害了多少人?你怎麼那麼倒黴,竟然碰上他。」

  顧風簡點頭,倒出一杯茶,歎道:「我大約是真的倒黴,經常遇見些騙子。上次和你聊天提起一個,今天又提起一個。總是說到騙子。」

  宋初昭:「……」

  宋初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常吧?有的人會改過自新的。」

  顧風簡隔著杯子與她對望,眼角微彎:「嗯,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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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2:36 PM

第十一章 賀府

  宋初昭在京城裡並沒有朋友,回來後遇到的也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唯一一個能好好聊天的對象,就是顧風簡。

  如今他二人變成這個模樣,誰也擺脫不了誰,利益糾纏相關,被迫互相依靠,倒是多了種天然的信任。

  顧風簡同她說了京城的風俗,再給她介紹了幾位官員之間隱秘的趣事,宋初昭既認了人,又聽得高興,不覺放鬆下來。

  春冬中途回來一次,發現他二人相談甚歡,還沒有結束的趨勢,樂顛顛地去端了些吃的過來,然後飛速跑了。

  顧風簡給宋初昭倒出一杯茶,然後同她說,該去見見賀老爺了。

  按照常理來說,宋初昭一小輩回京,早該去拜見自己的外祖父。可宋初昭對此有些發怵,就遲疑了兩天。結果沒等想清楚,又發生了和顧風簡的這場意外,就一直耽誤了下來。

  宋初昭回憶說:「我母親說,外祖父為人很嚴厲。一家之主,說一不二。早年公務繁忙,不常在家,每每見著她時總是不苟言笑。雖然不曾對她打罵,卻很令她畏懼。加上當初時局緊張,外祖父許多事情身不由己。他雖然心是好的,卻不算是個好父親。」

  宋初昭從未見過賀老將軍。

  賀菀成親之後,直接去了邊關,狠心十多年沒有回來,也不大與宋初昭講京城的事。宋初昭只知道自己外祖父當年是個將軍,不知道他與母親之間,是否有嫌隙不和在。

  應該是有的,否則賀菀哪能決絕至此?多年分別,雙方連通信的次數都很少,只有過年或是遇到大事了,才會寄一封過來。

  宋初昭還記得母親拿著信件對窗臺出神的樣子,總是看著看著眼睛就忍不住濕潤起來。她心裡定然藏著滿腹心事,卻連一個能說的人都沒有。

  父親不懂母親的柔情……哦,那糙漢子連他女兒的柔情都不懂。

  邊關什麼都沒有,宋初昭自小在那裡長大,習慣了。但母親一定很想念故鄉。

  宋初昭歎了口氣。

  如果賀老將軍不待見她,她也不想上趕著去。抽個時間送份禮就好。

  她給宋家人弄怕了,也極討厭被人討厭的那種感覺。

  宋初昭低頭,摩挲著自己的虎口:「我回來好久了,都沒見他們來找過我。畢竟從未見過,也未相處過,只是掛個名義而已,沒有多少感情吧。」

  顧風簡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而後一雙蔥白的手壓住她的袖子。

  「不會的。」顧風簡說,「賀老爺年紀大了,身體未必康健,可能是怕給你過了病氣。而且就算他給你給你遞了消息,也未必能送到你手上。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宋老夫人蠻不講理。」

  宋初昭:「真的嗎?」

  顧風簡想了想,而後肯定道:「你外祖父定然是疼愛你母親的,畢竟他只有那麼一個女兒。宋家能有今日風光,也少不了他多年提攜。何況,你母親成親時,你外祖父備了許多嫁妝。如今宋家大半家財,怕都是賀將軍當年出的。他如果不疼愛女兒,怎麼會有這樣大的手筆?」

  宋初昭問:「你還知道什麼?」

  顧風簡有些事不能多說,點到為止。

  「賀老爺辭官多年,行事作風如何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見見就知道了。於理來說,也該去看看。」顧風簡說,「你才是他親外孫女,你同我一起去拜會。若是他態度中有怠慢疏離,叫你不高興了,我們就離開。」

  宋初昭一想,也是。有人陪她去,好過她自己一個人去。何況如今她是以顧風簡的身份,感覺應當不一樣。

  其實說去賀府,她是很緊張的,畢竟那邊是母親的家人,也是她關係至深的親屬,是她在京城最後有牽連的人。只是她怕賀家人會同宋家人一樣不善良,那她真的是要傷心難過,安慰不好了。

  為什麼別人家家和樂,她們母女就得孤苦無依?她又沒有做錯什麼。

  而且外祖父母如果不喜歡她,差不多就是不喜歡她母親。她娘得多可憐呀。不要這樣的。

  顧風簡見她神色陰晦,變化不定。一會兒難過,一會兒憂鬱的,猜測她是在宋老夫人這裡受了太大打擊,有點忐忑不安。

  他也不知道安慰是什麼,只曉得這人不高興了。她很少不高興,委屈巴巴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縱然她現在頂著的是自己曾經的臉。

  於是一雙手按上她的頭頂拍了拍,聲音低沉道:「我同你保證,你外祖父見你回家,一定會很高興。你也可以先送封拜帖過去試探一下。日子你定,我隨時可以。」

  顧風簡的書房裡,留著許多拜帖。宋初昭對照著上面的書寫格式,自己寫了一封遞給賀府的帖子。

  她打聽到了賀府的位置所在,發現離國公府不遠。她猶豫了好幾次,終於決定過去看看。

  第一次去的時候,賀府門外站立著一排森嚴威武的金吾衛,宋初昭想賀老爺應當是在待客,就只遠遠站了會兒,沒進去。

  這是第二次過來了。

  今日門前倒是沒有人,但是大門緊閉,顯得冷冷清清。不知道家主是不是在府內。

  宋初昭晃了過去,仔細觀察周圍的景色。

  賀老將軍年事已高,早便辭官家居。他的老家其實並不在京城,但他在閑賦之後,仍舊住在這個宅院。

  府邸老舊,始終沒有大肆翻修。宋初昭能看見大門上褪去顏色的一塊斑駁,以及門檻處被磕絆了的裂縫。屋頂的瓦簷新舊交加,保持了最早的款式。門邊的兩棵大樹已長得非常茂盛,樹幹上留下了幾道劃痕。

  所有的一切,都透露著時間的氣息。好像十多年前就是這般模樣,在以相同的面貌等待著何人的歸家。

  宋初昭低著頭左左右右看了許久,正準備敲門,大門卻從裡面被打開了。她就著抬手的姿勢,與對面那個壯漢互相瞪眼,面面相覷。

  這位門房身材魁梧,看著便知是個練家子,身上還有點將士的血氣。尋常寬鬆的僕役裝穿在他的身上,變得像是緊身的衣物,手臂稍一繃緊,就會勒出肌肉的弧度。

  這哪裡是普通的門房,怕不是個護院吧?

  門房起初是瞪著她的。觀察了她一會兒之後,大約見她是個長相出色的文弱書生,表情中又沒有惡意,才放緩了態度說:「這位公子,早便聽見你的腳步聲靠近,又不上前敲門,駐足在我賀府門前是有何事?」

  宋初昭對他這種武將很是熟悉,聽他故作兇悍的語氣也不覺得害怕。有禮問道:「請問賀老爺,最近幾日在家嗎?」

  壯漢道:「你得先說你特來拜訪所求為何,我才好告訴你他在不在啊。」

  宋初昭從袖中抽出拜帖,蓋在手心,說:「宋三姑娘回京已久,一直想著前來探望,只是久未收到消息。不知道賀府這邊是否方便……」

  她話還沒說話,拜帖已經被大漢抽走。這人一改先前冷漠,笑得滿臉春意,說:「宋三娘啊?那都是一家人,她想來儘管來,隨時來都可以,老爺又不嫌麻煩,何必送什麼拜帖?我們老爺與夫人都思念她得緊!她剛回京時,我們老爺派人送去禮物過的。怎麼,三姑娘沒收到嗎?」

  宋初昭剛想答沒有,那人又急不可耐地問:「三姑娘說來,是何時來?」

  宋初昭說:「過兩日吧。看賀將軍何時有空。」

  「只要是三姑娘的事,老爺一直有空!就不知道過兩日是什麼時候?」大漢細細追問,「她要來,府裡可以先行準備。我們是要從明日開始準備呢,還是從後日開始?或者是大後日?又或者是,一直給她備著,她要來賀府多住兩天?」

  宋初昭:「……」這過「兩」日一般來說,不是個虛指嗎?

  那大漢用殷切眨動著的善良眼神告訴她,不,他們賀府人一向實在,不搞虛數。

  宋初昭被他的熱情給搞懵了,想了想道:「那我回去同他商量一下。若無意外,就後日前來拜訪。」

  大哥忙道:「好!便這樣說定了!請公子代為轉告,後日,一定要來!我家老爺想念得緊。」

  宋初昭點頭:「好。」

  她說完並沒有馬上離去,大哥也不催促,翹著嘴角等她開口。

  宋初昭手上沒了東西,有些不自在,就握到一起,用袖子遮住。

  「還有幾個問題。」

  大哥激動道:「公子請說!」

  宋初昭:「聽聞賀老爺前段時日染了病氣……」

  「大好了!」這個大哥不僅身強體壯,還極擅長搶答,飛快道,「換季時天氣驟寒,老爺沒有防備,咳嗽了一陣,如今已經大好了。請轉告三姑娘,不必擔憂。也不要帶太多的補藥過來,府裡都快放不下了。心意至即可。」

  宋初昭繼續打聽:「好。那,賀老爺近來心情如何?」

  大漢又說:「三姑娘要是來了,那肯定是好的。老爺與夫人膝下沒有子女常伴,寂寞得很。有人來聊聊天便高興了。」

  宋初昭:「賀老爺身邊,事事還順心吧?」

  「順心!」大哥豪邁笑道,「公子,您不必在這裡試探,盡可會去轉告三姑娘。我們老爺是個親切體貼的人,尤其疼愛小輩。姑娘不必有任何擔憂,只當回家了一趟就是。咱們府上就她一位小輩,往後這賀府,全是要留給姑娘的。」

  宋初昭訥訥點頭,退了一步,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牌匾。

  大漢也走出來,順著她的視線往上一看,笑道:「是有些老舊,也有點髒了。我這就讓人把東西拆下來洗一遍。」

  他說完急匆匆地進府,大聲喊道:「劉叔!劉叔快出來啊!」

  一位中年男性拖著長音不滿道:「何事如此忙慌?大呼小叫的。」

  大漢:「快將這拜帖拿給老爺,姑娘說要回來看看!門外也得好好打掃一遍,這院裡許多花草都沒有擺弄了。」

  那中年男人語氣變得比他還緊張:「哎呀!東西快給我看看……」

  二人聲音漸行漸遠,去往深處,宋初昭聽出了裡面的興奮與迫切。

  顧風簡說的應該是真的吧!他們是在等自己回去的。

  宋初昭眼睛發熱,心口也暖洋洋的。像卸了八百斤的重量,身心特別輕快。恨不得衝進去跑兩圈、叫兩聲。現在就告訴他們,不用準備了,自己已經回來了。

  她不缺愛,也沒覺得自己人生少了點什麼,但是知道這件事情,就是非常高興。

  大漢回來,見她還站在原地,遲疑著道:「這位公子,要進來喝杯茶嗎?」

  宋初昭猛然回神,用袖子快速擦了下眼睛。她有了些近鄉情怯的感覺,又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妥,飛速擺手道:「不必了,我下次再來。叨擾。」

  她說完腳步飛快離開,又跑又跳,眨眼就衝到了隔壁街。

  停下之後,宋初昭整理好衣擺,認了下方向,往宋府走去。

  得先將時間告訴顧風簡,後天才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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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2:4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5-28 03:2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打架

  自從騎射事件之後,范崇青一直想去找顧風簡說說話。他不是個扭捏得記恨一次輸贏的人,就是好奇顧五郎與傳聞不同,想與他再切磋一下。

  當然,他覺得顧五郎這人有意思,能交個朋友也不錯。

  他的朋友大多性情豪放、行事不羈,衝動起來容易犯錯,總被他父親數落。如果能交上顧五郎,請回家玩玩,他父親想必很欣慰。

  顧風蔚自己都不敢招惹他五弟,怎麼會同意范崇青去?他輪番著找藉口,將人堵在外面。

  加上宋初昭最近確實經常出門,范崇青次次來得不巧,沒碰上,倒也不全是謊話。

  范崇青見不到人,當顧四郎在敷衍他,心裡介意得直癢癢。

  人吶,就是這樣。范崇青之前還不覺得怎麼,現在特好奇顧風簡平日都和哪些人做朋友。

  後來聽說了賀、顧兩家婚約的事,又開始好奇顧五郎這位未婚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於是找人打聽起來。

  雖然宋初昭回來才沒多久,可關於她的傳聞實在不少。

  范崇青也曉得,街頭傳聞是不可信的。可能九假一真,甚至連真的那個「一」也是似是而非。可是當他聽了許多不同版本的傳言之後,發現內容竟然大同小異。重點突出一個壞,差別在於如何壞。

  他實在很難將傳聞中那樣性格的女人,與顧風簡聯繫起來。也不相信顧夫人會在知道這些事後無動於衷,依舊叫顧五郎娶宋三娘,畢竟顧夫人是出了名護短,且不好糊弄。

  所以,傳聞定然是假的。

  絕了!

  范崇青心說。

  何人在背後整宋三娘?是為了敗宋家的面子,還是為了敗顧家的面子?不管是哪一個,都很耐人尋味啊。

  所以,一個經過數千年時間考驗的真理再次得到了印證——八卦是能讓人上癮的。

  范崇青多了個心眼,仍舊叫僕人在外打聽與宋初昭有關的事。

  可惜最近說道這事兒的人少了,他等了幾天,沒聽見一條新鮮的。正以為也不過如此的時候,他的僕從跑來告訴他,打聽出了個了不得的傢伙。

  范崇青還真以為是個多了不得的人。

  此時這人就坐在他對面,三十歲上下,穿著褐色的粗布衣裳。懷裡抱著個包袱,佝僂著背,不敢大大方方地露出臉來,看著很是鬼祟。

  范崇青面前擺著一杯米酒,還有幾碟小菜。

  那米酒沒多大的酒味,只是喝個意思。他小抿一口,懷疑地看著面前人道:「你說你……知道許多內情?小爺可不是個普通人,若騙了我,你曉得會有什麼後果嗎?」

  「小人真知道!」那人說一句,小心謹慎地看一眼周圍,用手捂著臉說,「我父親在宋府待了二十多年,是個老人,深受家主信任。我也是聽他說的。別的不講,這事兒絕對錯不了。」

  范崇青說:「這宋三才回來多久,你父親多老也沒用啊。」

  那人小聲說:「是啊。這宋三才回來多久,講起來沒有意思,您也聽著也糊塗。您不是想知道宋家的事嗎?」

  范崇青:「哪個宋啊?我對宋將軍那幾個弟弟的事情不感興趣。」

  男人笑了一下:「就是宋將軍的宋。其實也不算什麼秘密,多年前許多人都知道,只是現在沒什麼人敢說了。而我知道的要更多、更真一些。」

  范崇青來了點興趣:「你講。」

  男人很忌諱叫別人聽見他們的談話,偏偏范崇青選了個臨街的酒館。他靠近了過去,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小人可以告訴您,但公子得先保證,不能將我給說出去。」

  范崇青:「你要求還許多?」

  「沒有辦法,您聽了就明白我為何這般小心。」那人討好地笑了起來,「這事我本不想說的,我父親也不叫我出來亂說。可無奈最近手頭缺錢,公子又是個大方的人,才同您一人講。事後若是傳出去,與我無關的。」

  不知道同樣的話他還對多少人說過。范崇青假裝不知,樂呵呵道:「你說吧。看我能不能滿意。」

  宋初昭走到臨近宋府的那條街時,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於還是下起雨來。

  秋雨不算猛烈,但耐不住這一陣風大,將飄落下來的雨水直往行人的臉上撲。

  宋初昭好心情不減,卻怕到時候滿街飛濺的泥濘弄髒自己的衣服,暫時躲到一側商鋪的屋簷下休息。

  這附近行人不少,不少人同她一樣未對這場秋雨防備,被無奈攔在了半路。不忙活的人,就站在各鋪門口閒聊。

  宋初昭沿著乾燥的一條路往前行走,走到一扇半合的窗戶前時,隱隱似被人叫了名字。

  裡頭喧嘩吵鬧。有唱曲兒的歌女正在賣藝,所以掌聲也是一陣一陣的。宋初昭還沒反應過來,一雙手從窗戶裡伸出來,拽住了她的袖子。

  宋初昭回頭,見到了個熟人:「范公子?」

  「五郎?」范崇青相比起來很是驚喜道,「你也在這裡?」

  宋初昭指了指天:「路過,不想下雨了。」

  范崇青熱情邀她進來:「那你來裡面避雨吧,反正我這裡有座。」

  他說完勾唇一笑,神秘道:「正好,有一事,也想讓你也聽聽!」

  宋初昭猶豫了下。

  雖然與范崇青不熟,但在裡頭坐著,總比在外面吹風強。於是欣然同意,繞去門口,同他會合。

  范崇青對她一笑,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朝對面的人說:「你接著說就是。」

  男人繼續道:「說是複雜,倒也簡單。這位公子,你可知宋老夫人為何不喜歡宋三姑娘?」

  宋初昭驚訝。沒想到在說她家的事。提起精神,不動聲色地聽下去。

  范崇青茫然道:「宋老夫人不喜歡宋三姑娘嗎?」

  男人說:「誒,那可是極不喜歡!公子連這個內情都不知道啊?」

  范崇青沉吟片刻,無所謂說:「也是正常吧,畢竟宋三從小就在邊關長大,與老夫人不親。而宋二是老夫人親手帶大的,親疏自然不能相比。」

  「此言差矣。」男人擺了擺手,「哪是那麼簡單的事?自然是因為別有內情。」

  范崇青:「誰的內情?」

  男人笑了下:「你知道,宋夫人以前是賀將軍的獨女。而宋將軍,曾經不過是賀將軍的下屬。二人尊卑有別,也沒有兩情相悅,原本是怎麼都牽不上的關係。」

  范崇青眯起眼睛。

  「你就篤定他們沒有兩情相悅?說得好像你親眼見到了似的。」

  男人湊到他的耳邊,用更低的聲音說:「公子有所不知。宋夫人……當時還是賀姑娘。賀姑娘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二人關係密切,同進同出,聘禮都已送進家門,只待擇日成婚。此人您應該知道,如今已是京城有名的權臣,那便金吾衛的傅長鈞傅將軍。」

  范崇青:「……啊?」

  傅長鈞他當然認識,不僅認識還很敬仰。

  傅將軍謝庭蘭玉,武藝高強。一把長槍橫掃四方,是京城中知名的高手。他就覺得那些滿腹詩書的文人都比不上傅長鈞的風度,若非是受他影響,范崇青也不會如此喜愛學武。

  范崇青小時候最喜歡去找他。可惜自傅長鈞調任金吾衛之後,二人就很少再見面了。

  范崇青沉下臉說:「你胡說什麼!他二人不是義兄義妹嗎?」

  「那是後來才收的義子,曾經可不是。」男人說,「傅家也是名門望族,起起伏伏許多次,險些被抄了滿門,是被平反後才有今日的風光。當時傅將軍命懸一線,賀家險受牽連,趕緊與他斷了關係,才保得一時之安。」

  范崇青皺眉:「你究竟想說什麼?」

  男人說:「宋夫人便是在那時急匆匆嫁給宋將軍的。如此著急,有些欲蓋彌彰啊。這宋夫人才嫁過去,二人馬上被調去了邊關。一去便是十多年,再也沒回來。是避嫌還是怨懟,無人說得清了。那宋三姑娘究竟是何時生的也無人作證。外人如何想不曉得,反正宋老夫人不大信。」

  他悄悄說:「宋三娘年幼時回來過一次,宋老夫人就說,與他兒子一點都不像。宋夫人不乾淨,這麼多年,也總有知道內情的官員家眷借此嘲笑宋家,你說宋老夫人能喜歡宋三娘嗎?」

  范崇青聽得震撼,舔了舔唇,正想說你這人胡扯的吧,也扯得太厲害了!面前的人已經被飛踹出去。

  范崇青怔了怔,見左手側的宋初昭早已跳到他前面去了。

  「顧五郎?」

  宋初昭紅著眼睛,直接抓住了那個說話的男人,兩手用力揪住他的衣領往上提,質問道:「你說誰不乾淨?我看是你的嘴最不乾淨!誰讓你說的?你從哪裡聽來的?誰叫你在這裡敗壞宋夫人的名譽!說!」

  「我沒有!」那人兩股戰戰,搖頭道,「我什麼也沒說!」

  宋初昭騰出一隻手,桎梏住他的下巴,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說不說!誰叫你來的!你當我不知道嗎?多少年的舊事也翻出來說,還說得信誓旦旦。無人指使你當我能信?」

  那人被她用膝蓋壓著胸口,臉色緋紅,快喘不過氣,堅持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宋初昭:「你現在不說以後也沒機會說了!濫傳謠言,辱滅朝廷命官。你知道上個這樣做的人,被陛下親自判死了嗎?你說我該如何對你?」

  那人當即嚇著亂嚎:「救命啊!救命啊!」

  范崇青從未見過這樣失態的顧風簡。在傳聞中,以及他的想像中,顧風簡從來都是溫潤如玉、不與人動怒的文人。別說動手打人了,罵個粗話恐怕都要紅脖子。

  他看著五公子將人提起,又用力摜到一旁的桌上。餐盤被撞碎了一地,周圍的食客早已倉惶躲到遠處。

  范崇青聽見滴答的雨聲中傳來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趕緊將頭伸到窗戶外一看,發現果然是金吾衛來了。

  這群人穿著整齊的軍服,頂著風雨走在大路正中。看氣勢顯然不是普通的街使,該是完成了操練剛拉回來的將士。如果叫他們撞上當街鬥毆這事,那可真是不妙了。

  范崇青忙衝上去攔住宋初昭,警告道:「金吾衛來了,快別打了!」

  宋初昭被他一拉,手上鬆了力氣,男人得了喘息之機,用力將她推開,從側面溜了過去。

  他逃得很狼狽,可速度夠快,一眨眼就衝進了圍觀的人群裡,彎著腰不見了。

  宋初昭急道:「站住!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范崇青見她還是要追,只能從後面抱住她,兩手鎖住她的腰身不讓她走。

  「金吾衛來了!當街鬥毆是要被鞭笞示眾的!為了一個嘴碎的小人你瘋了吧!」

  宋初昭叫他一抱,整個人陷在男性的強大氣息中,整個腦袋嗡嗡作響,更不清醒了。

  「你放手!」

  范崇青不肯:「不!你冷靜了沒有!」

  宋初昭沒冷靜,還怒了。

  她抬起右腳用力一踩,在范崇青吃痛放手的時候,手肘追上一擊,然後旋身踢了出去。

  范崇青發出一聲委屈的慘叫。

  「你打我幹什麼!還打我臉!」他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你打剛才那個人都沒這麼狠!」

  宋初昭氣瘋了:「誰讓你動手動腳!你活該!」

  范崇青叫道:「你什麼意思啊!」

  「何人敢在此鬧事?」

  陌生的聲音突兀響起,酒館變得異常安靜。

  范崇青抬眼一看,果然見店鋪出口被這群金吾衛給攔住了。他們腰間佩戴著長刀,列成兩隊,正瞪視著他們。

  為首打量他們的將士認出了二人身份,帶著笑意道:「將軍,原來是范尚書家的二公子,與顧國公家的五公子。在酒館中打鬥。」

  人群自動分出了一條寬敞的道路,從中走出來一位樣貌英俊的男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勁裝,肩膀寬闊,腰身窄細,讓人看不出年齡。眉眼中沒有凶像,卻莫名帶著威嚴。

  「哦……」他上挑的鳳眼在二人身上一掃,隨後定在范崇青的臉上,語氣揶揄道,「好雅興。」

  范崇青不顧被踢得青腫的傷,忙說:「傅叔誤會……我只是摔了個大跤。」

  「摔跤。」傅長鈞點了點頭,又去看宋初昭,「五公子推的?好大的力氣,推得滿地狼藉。」

  宋初昭不料這就見到傳聞中的傅長鈞,沒收拾好心情,大腦一陣混亂。聽出了對方在給自己找茬的語氣,發揚多年死不認錯的優良品德,跟牛崽子似地挺直胸膛:「哼!」

  范崇青:「……」顧五郎!你怕是要害死我!

  「顧五公子。」

  傅長鈞對她很稀奇,沒想到金吾衛也有招呼顧風簡的一天,且對方表現得比多年慣犯范崇青還要囂張。

  宋初昭直直看著他,比照著他的臉跟自己的臉。她心口慌得猛跳,怎麼看,怎麼不覺得像。

  她才不相信,大聲說了一句:「騙人!」

  傅長鈞愣了下,問道:「我?我哪裡騙了你?」

  范崇青嚇得膽兒都要破了,想捂住宋初昭的嘴,又不敢再碰她。只能在她耳邊小聲求饒道:「祖宗,那些渾話你聽聽就算了,可千萬別說出來!我求你了!」

  宋初昭瞅他:「你跟那人是一道的!」

  范崇青冤得慌,跺腳道:「我不是!」

  宋初昭:「那你打聽別人家的事做什麼!宋家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也悔啊!我不過是有點好奇而已!」范崇青捂著自己的臉,痛心疾首,差點哭出來,「這不報應就來了嘛!」

  見他二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關係不善,又不像十分交惡的模樣,將士沒有辦法,低聲請示道:「將軍,二位公子該如何處置?」

  傅長鈞無奈籲出口氣,搖頭說:「二位公子身份尊貴,命人去通知顧府與范府,叫他們前來領人。膠著在此處,會打擾店家做生意。去後院開幾個房間,再找個大夫,看看他們有傷沒有。你安撫一下店中客人。」

  那人應道:「是。」

  宋初昭還在與范崇青瞪眼,後領一緊,已被人抓住。對方推了一下,然後拽著他們跟雞崽一樣地往裡面提。

  「來來,這邊走,二位公子。」

  范崇青回頭,雙目含淚:「傅叔……就算你不信,這真是我最冤的一次。此事與我無關啊!」

  宋初昭咋舌:「沒出息!」

  范崇青說:「你硬著!」

  宋初昭此時身不由己,硬不大起來:「比你要好!」

  范崇青控訴:「你娘又不打你,可我爹會抽我啊!」

  傅長鈞直接將他們一人一個房間丟進去,以防他們二人繼續吵架,然後從屬下手裡接了根鞭子,甩著進了范崇青的屋。

  -------------------------------------

  范崇青: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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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3:32 PM

第十三章 勸解

  春冬跑進來的時候太急,差點撞到了院門口站著的妙兒。她快步錯開,喊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顧風簡不悅道:「天塌了沒有?」

  「天……天快塌了!」春冬衝到他面前,臉色一片蒼白,「外面的人說,公子在街上與人打起來了!」

  顧風簡抬起眼皮:「你說什麼!」

  春冬點頭:「是啊!鬧得好大,還被金吾衛逮住了!」

  顧風簡猛地站起來,椅子被他撞得晃了下。他沉聲問道:「和誰打起來?」

  「據說是和范崇青!那裡太亂了,金吾衛又已將人喝散,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打起來了。在前邊最大的那間酒館!」春冬深感頭疼,「天吶,五公子怎麼會打架呢?」

  春冬還想問,自己要不要去顧府找人打聽一下詳情,眼前的人已經沒影了。

  顧風簡連手上東西都忘了放下,直接衝出門去。

  春冬呆了下,又是急喊道:「姑娘!」

  客房打掃得很乾淨,一層的客房窗戶外正巧對著一個花園。

  宋初昭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外頭守著個士兵。對方扯開嘴角同她笑了一下。宋初昭回了個苦笑,然後將窗戶關上。

  她走到床邊坐下,將腦袋靠在床柱上,閉著眼睛細思。

  其實也沒什麼好想的,頂多覺得方才失算,應該先打斷那人的腿將他留下。

  至於傅長鈞,她沒見過,她娘也沒說過。她都不知道對方還是她娘的義兄。

  宋初昭半睜開眼,目光迷離。

  要說端倪,也是有的。譬如她總想不明白,為何她母親對京城如此抵觸。又為何會嫁給她爹做一位繼室。

  她相信母親不是那樣的人,也不覺得父親有受到矇騙。事情隔得久了,其中內情絕不是那個奴僕說得那樣。那人措詞字字往她母親與傅將軍身上引,惡意昭彰,不可相信。

  但她覺得或許宋老夫人真是這樣想,否則對她不會同仇人一樣。倒是解釋得通。

  宋初昭不覺得生氣,反而笑了出來。

  那老太太真是可笑又無知。

  獨自待了會兒,宋初昭聽見了個熟悉的聲音。

  那人說:「我來找顧五郎。」

  宋初昭連忙推開房門,露出個腦袋往外看。

  攔在院門口的將士說:「姑娘,顧五郎如今是犯了事,叫我們將軍給抓住了,不方便見人。」

  緊跟著,隔壁的房門也打開了。傅長鈞同她一樣從屋門裡冒出了個頭。

  顧風簡同傅長鈞打上照面,都是愣了一下。

  宋初昭轉著視線對他二人表情進行解讀。

  顧風簡的眼裡寫著「真巧」,傅長鈞的眼睛裡寫著單純的「驚訝」。

  倒沒什麼貓膩。

  隨後傅長鈞揮了揮手,讓手下將士放人進去。顧風簡同傅長鈞抱拳示意。

  這不是姑娘慣用的行禮方式。因宋初昭自幼長在邊關,傅長鈞當是習慣,也沒有在意。

  顧風簡直直走到宋初昭這邊,閃身進來,再將門合上。

  宋初昭看著他,想起自己犯的錯誤,飛快坦白道:「我打他了。」

  她對著顧風簡還是滿腔愧疚的,畢竟因自己的私事給他惹了禍事,語氣也低下去,說:「對不住。一時沒忍住。」

  顧風簡說:「你想打就打吧。」

  宋初昭盯著他的臉,見他眉頭緊皺,這句話也說得急促,不知道是氣急了說反話,還是真的不在意。

  顧風簡往裡走了兩步,無奈門窗都給宋初昭關上了,光色不好,他看不清楚,只能問道:「怎麼樣了?」

  宋初昭朝著後方一指:「人在後邊那屋子躺著呢。應當是沒事的,我留了手,沒打狠。他方才還活蹦亂跳的。」

  顧風簡無奈說:「我是說你。」

  「我?」宋初昭擺了擺手,「我挺好的。就不知道你覺得自己……好不好。」

  顧風簡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宋初昭被他看得發慫,問道:「你現在是要我去同他道歉還是怎麼?你說吧,我聽你的。」

  顧風簡歎了口氣,指向床邊,示意她坐下。然後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到她的對面。

  他坐得端正,看起來很鄭重,宋初昭也正襟危坐地與他對話。

  顧風簡問:「為何打架?」

  宋初昭說:「聽到了污言穢語,不高興。」

  顧風簡:「是范崇青說的?」

  宋初昭說:「倒不是他。」

  顧風簡:「那人呢?」

  宋初昭遺憾捶腿:「好像跑了。范崇青非攔著我!」

  顧風簡走向窗邊,往院子裡一看,問道:「是那個人嗎?」

  宋初昭飛步過去,就見院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人,五花大綁地躺在那裡,被塞住了嘴,跟蟲子似地不斷折騰。

  宋初昭點頭說:「對!就是他!」

  顧風簡又將窗戶合上。

  知道人被抓住,宋初昭這心情瞬間就開懷起來。

  宋初昭說:「他不是跑了嗎?」

  「京城裡,鮮少有金吾衛抓不到的人。何況傅將軍領著京城最精銳的鐵衛。」顧風簡說,「將人交給傅將軍審問,你該放心了。」

  宋初昭想起那人嘴中說過的汙言,不大想叫傅長鈞知道。

  顧風簡正好問:「那個人都說了什麼,叫你這樣生氣?」

  宋初昭遲疑片刻,說:「不想讓你知道。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

  顧風簡:「好。那我不問了。」

  宋初昭聞言,反而詫異地抬起頭。

  「你不想知道嗎?你不好奇嗎?你不追問一下?」

  顧風簡說:「我寧願不知道,好過你想辦法騙我。」

  宋初昭似保證地說道:「我不騙你!」

  角落裡擺著個木架,上面放著個銅盆。

  顧風簡走過去,發現裡面的水是剛換上來的,還帶著點溫熱,此刻已經差不多涼了。

  他扯過掛著的毛巾,用水打濕,擰乾,走到宋初昭面前。

  「手。」

  宋初昭說:「我方才洗過手了。」

  顧風簡指著道:「你手上有個口子。」

  宋初昭抬近了一看,發現還真有。或許是打鬥時被木屑劃傷的,也可能是被那人抓傷的,兩道紅色的長線。

  之前不明顯,現在泛出血絲,還紅腫起來,反而變得很嚴重一樣。其實她並不覺得疼。

  顧風簡拉過她的手,用帕子在邊上按了一下。

  冰涼濕潤的布帕拭過她的手背,倒是將一直蠢蠢欲動的癢意給壓了下去,舒服了不少。

  「你真的不生我氣?」宋初昭觀察著他的神色,「我打人了誒。」

  眾所周知,顧五郎平素儒雅知禮,謙恭退抑,連生氣都很少顯於人前。哪會同自己這般氣急敗壞。

  「他打不過你是他活該。」顧風簡理所當然道,「想來他也沒臉來找你麻煩。京城裡更不會有人因此說你壞話。」

  「為什麼?」宋初昭嚅囁道,「若是換了我父親,該派人來抽我了。」

  她說起自己父親,又如同喉嚨被哽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風簡笑了一下,睫毛上下起伏:「因為你如今,是顧五郎啊。」

  宋初昭說:「顧五郎不要面子嗎?」

  顧風簡:「不,因為顧五郎是個男人,男人互相切磋而已,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顧風簡抬起頭,通透的瞳孔裡倒映著她的臉。

  「許多事情本不該是你錯,錯只因為你是個女人。可你如今不是。」顧風簡說,「你看我四哥,再看范崇青,他們有百般活法,可以萬般肆意。世人會說他們錯了嗎?錯在哪裡?」

  宋初昭張了張嘴,有許多想說的事情,最後只小小聲道:「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可說出來我會挨駡。」

  「我不罵你。」顧風簡失笑,「事實確實是如此,我明白。錯不在你,在世俗。但你只能對我說,不要和別人說。」

  宋初昭胸腔有股難言的熱意要湧出來,將她原本那些酸澀的心情給擠了出去,連眼眶都帶上了濕熱。

  世上絕不有第二個人對她說,如果你是個男人,你就沒有錯,所以是世俗錯了。

  也不會有第二個人這樣理解她、鼓勵她,把天下之大不韙的想法,不以為奇地說出來。

  顧風簡在她眼中的形象變得無比光輝。

  「顧五郎!」宋初昭由衷道,「你人真好!」

  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的人吶!

  顧風簡頓了下,說:「很少有人說我人好。」

  宋初昭眨了眨眼,把裡頭的水汽憋下去:「那他們可真沒長眼睛!」

  顧風簡:「……」你又知道我對別人好?

  顧風簡見她這般,收斂起笑意,叮囑道:「我沒有哄你去打架,打架總歸還是不好。小心傷了自己。」

  「我也不是隨意打人的。」宋初昭忙說,「不講道理,實在過分的我才動手!」

  顧風簡好笑問道:「那如果我犯了錯,你也要打我嗎?」

  「不!不不!」宋初昭擺手,「我不打你!我只與你講道理。我怎麼會打你呢?」

  他二人在談話,沒注意到外面,也就沒注意到已經來了屋前,直接將門推開的顧夫人。

  顧夫人心痛地喊道:「我兒啊!」

  宋初昭驚住了,顧夫人也驚住了。唯獨顧風簡還是一派淡定。

  宋初昭才發現二人的手還握在一起,連忙將手抽了回來,背到身後。

  顧風簡的雙手就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

  宋初昭又抬手一按,讓他把手擺在兩側放好。

  當著顧風簡的面,宋初昭喊話顯得有些局促:「母親。」

  顧夫人動作卻比她更快,她「噌」得後退了一步,將房門用力拉了回去。

  宋初昭:「??」

  隨即,一陣和緩的敲門聲響起。

  「五郎,你在嗎?」

  宋初昭正要回話,又聽顧夫人自問自答:「你不在呀?屋裡沒人嗎?那娘先去旁邊看看范二郎,問兩句話。」

  宋初昭:「……」您可真有意思!

  宋初昭被她弄得更為窘迫,好像他們兩個真有什麼一樣。

  顧風簡也被逗笑了。

  宋初昭急說:「我也去旁邊看看。」

  隔壁那廂,范尚書也到了。

  他提著衣擺推門進去,一看見范崇青便罵道:「你這逆子,你瘋了吧!你竟敢打顧五郎!你也下得去手!」

  前面范崇青轉過身,露出一張略帶紅腫的臉,委屈叫道:「爹,我沒打他,是他打了我!你看!」

  范尚書湊近,仔細對著他的臉看了會兒,片刻後更加憤怒道:「你個沒用的東西!連顧五郎你都打不過!」

  范崇青:「??」你個無理取鬧的人,我怕不是你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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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3:41 PM

第十四章 原來

  顧夫人與宋初昭進來之後,范尚書立即不罵了。

  兩位領人的長輩一同朝傅長鈞致歉道:「給傅將軍添麻煩了。」

  傅長鈞低笑了聲,回禮說:「事情我已問清楚了,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外面那人已說不會計較,不知二位公子之間的誤會又想如何解決?」

  這主要是范崇青挨打,就看他要不要追究。

  范崇青見眾人看過來,又搬出了先前那蹩腳的理由:「確實是誤傷。我摔了一跤。」

  范尚書說了句和宋初昭一樣的話,掩面道:「沒出息!」

  緊跟著他又說了句同范崇青預料中一樣的話:「待我回去再收拾你!」

  范崇青:「……」

  他也算認清現實了。有沒有出息都得挨抽。有出息,得和顧五郎一起挨抽,且是傅叔一頓,親爹一頓。沒出息,好歹只要熬一次。

  就讓他沒出息著吧。

  傅長鈞正要說話,顧四郎緊跟著沖進來,叫叫嚷嚷地罵道:「范崇青你這無恥小人,你竟敢對我五弟動手,你——」

  他進了屋子,才發現裡面異常安靜,眾人的表情都不大對,齊刷刷將視線對準了他。

  顧四郎看著范崇青幽怨的臉,硬生生轉了口風,笑道:「喲,這張小臉,怎麼紅了呢?」

  范崇青大怒,用力拍掉他的手:「顧風蔚你有病吧?整日在外編排我!真當我沒有脾氣?」

  范尚書被他二人煩得不行:「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兩個小的主動靠牆站立,靜思己過。

  范崇青特別抑鬱。

  怎麼挨打的是他,丟臉的還是他?大家就不能公平一點對待嗎?

  他也想做被人寵愛的范二郎啊!憑什麼不給他機會?!

  兒子總歸是兒子,范尚書終於想起一致對外來了。他轉向顧夫人,哼了哼:「顧夫人方才說,誰要是打了你兒子,你定然與他沒完是不是?」

  顧夫人抬手整理自己的碎髮,神色不變道:「也不一定,還是看人的。若是有人打我們家四郎,我是不管的。」

  顧四郎:「??」

  宋初昭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有受傷的。」

  范尚書:「你哪裡受傷?」

  宋初昭擼起衣袖,將手伸出來,熱情地把虎口處割出的一道細小劃痕展示給他看。

  范尚書湊近一瞧,喲,那麼大的口子,鬍子都叫她給氣翹起來了。將宋初昭的手重重一摔,喝道:「你欺人太甚!」

  傅長鈞背過手,在手心裡敲著長鞭,說道:「若是當街因惡鬥毆,引起喧嘩,是該受罰。即便是二位公子,也該鞭笞十次,遊街示眾。」

  顧夫人眼前一黑,叫道:「不可以!我兒大病初癒,怎能受罰?他又不似范崇青常年習武,挨個二十鞭也沒關係。我兒一鞭也挨不下來!」

  范尚書:「??」

  我敬你一尺,你坑我一丈?

  傅長鈞也讓他們二人給逗笑了,還是裝作正經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是誤會了?」

  范尚書還能說什麼?他拂了下衣袖,又去瞪自己兒子。

  「二位損壞酒館不少物件,該作賠償。當街滋事,也應罰銀。」傅長鈞說,「究竟該賠多少,諸位去同掌櫃的商量吧。三倍罰銀,交予金吾衛處,以作警戒,不可再犯。」

  小輩們都乖巧地認了錯,不敢放肆。

  傅長鈞最先離開屋子。

  他走到院子裡,在正中停下腳步。那被綁住的男子嗚咽著朝他挪動,努力將身體擺正,想朝他叩首。

  傅長鈞低頭看著他,笑得和藹:「想認錯?」

  那人瘋狂點頭。

  傅長鈞卻說:「你總愛說不該說的話,所以我現在不想聽了。看你也被打得不輕,我先帶你去醫治一下,你看好不好?」

  男人萬分驚恐,飆著淚用力搖頭,又朝傅長鈞叩首。

  傅長鈞繼續笑:「你也不必擔心。問診的錢,國公府會出的。我今日已經散值,多的是時間。你好好想,想清楚了再說。帶走。」

  旁邊的將士一把將男人提了起來,不顧他的掙扎懇求,拖在人群後面,往院外走去。

  等傅長鈞等人離開了,宋初昭與顧四郎才跟著走出去。顧夫人叫他二人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她商量。

  顧四郎緊緊纏著宋初昭,一路絮絮叨叨:「你怎麼會跟范崇青在一起呢?還與他打起來了。你告訴四哥,你是怎麼打的他。當然四哥不是說你不對,臉上那一擊還是挺準的。他是不是有欺負你?你這樣的脾氣都能動起手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宋初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顧四郎被敷衍,興致也一點不減,他靠著自己的想像與猜測,胡亂還原著事情的真相。

  二人出了後院,走到大街上。

  顧四郎扯著宋初昭的衣袖,說要帶她去吃頓好的,去去在范崇青這裡染上的晦氣,拉了拉,發現身邊的人不動了。

  今日剛下過雨,雖然現在已經停了,可京城各處還很濕潤。

  顧風簡就站在街對面的梨樹下,一身白衣,踩著泥濘,靜靜望著他們這邊。

  雨後的秋風是沁涼的,吹起他的衣擺與長髮,給他增添了兩分冷意。還帶來一種獨立於世的縹緲感。

  顧四郎順著宋初昭的視線看過去,起先沒有認出人來,只當是哪家漂亮姑娘出來散心,還覺得是個清秀佳人。等身邊的人朝對方跑過去,才意識到那居然是宋三娘。

  這是顧四郎第一次親眼見到宋三娘。

  人人都告訴他,這三姑娘專斷蠻橫、任性妄為、粗鄙不堪,卻沒人告訴他,宋三娘是個看起來如此出塵的女子。

  他驚訝片刻,而後也追上去。

  梨樹的樹葉上留著不少雨滴,風一吹,就簌簌往下落。

  「你怎麼還在?」宋初昭見顧風簡肩頭已被雨水打濕,拂了一下,說,「淋了雨,小心受涼了。」

  顧風簡說:「擔心你說不過他們。等在這裡看看。」

  傅長鈞那人不好應對,不大愛賣人面子。他要是不高興了,誰在他手上也討不到好。

  顧風簡想,他現在以宋初昭的身份,還是能求得上情的,怕有意外,才等在這裡。

  顧四郎大笑著插話說:「宋姑娘不必擔心。我五弟口才卓越,滿腹經綸,就沒有說不過的人!」

  他拍了拍自己五弟的肩膀:「你別看他不善武藝,但是京城上下,沒人能欺負得了他。」

  宋初昭和顧風簡一起斜眼看他,俱是覺得他有點礙眼,偏偏顧四郎沒有自覺。

  宋初昭拉著顧風簡往旁邊走了兩步。

  「春冬呢?」

  「我叫她去買點東西。」顧風簡皺皺鼻子,「她也挺吵的。」

  宋初昭笑說:「她是想叫你回去吧?你回吧,我這裡已經沒事了。」

  她突然想起要去賀府的事,正欲提醒一句,顧四郎又湊過來,指著顧風簡的手道:「誒,宋姑娘,你拿著這是什麼書?」

  這本書顧風簡一時著急,直接帶過來的。雖然護在懷裡,可還是打濕了一些,表面有點褶皺。

  他低頭想要撫平頁腳,正好露出上面的書名。

  顧四郎說:「咦?你在看這本書?我記得我五弟前些日子也借抄了這本,你二人真是興趣相投,難得啊!聽聞宋姑娘在邊關長大,原來也是個文雅之人!」

  顧風簡淡淡道:「在邊關,哪有那麼多書?」

  顧四郎:「啊?」

  「邊關自然是兵書最多了,別的都叫雜書!」宋初昭無奈道,「我的四哥,你認不出這是你五弟的書嗎?」

  「啊?原來這是我五弟的書啊!」顧四郎先是一驚,隨後又跟上了一驚表示尊敬,「天吶,這書連我都看不進去!宋姑娘,你竟為了我五弟啃讀這般難懂的東西!」

  宋初昭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顧風簡鎮靜說:「確實晦澀了點。」

  顧四郎體貼道:「你慢慢讀,不著急。讀不懂的地方,叫我五弟教你。」

  宋初昭乾巴巴地說:「四哥,去吃飯了吧。」

  顧四郎恨其不爭,在她耳邊道:「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想著吃呢?人姑娘擔心你,特意等在此處,你居然沒有半點表示?」

  宋初昭:「……」那你怎麼不想想自己走呢?!

  顧四郎在那兒傻笑。宋初昭與顧風簡尷尬對視。沒一會兒,顧夫人也出來了。

  她見到三人跟三炷香似的紮在樹底下,也是奇怪了,走過去笑道:「宋三姑娘?」

  顧四郎立馬高聲說:「是!正是!她擔心五弟,便在這裡等候。」

  顧夫人高興道:「我一瞧就認出來了,與賀菀妹妹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她抓起顧風簡的手握住,「呀」了一聲:「怎麼這麼涼啊!」

  顧四郎說:「因為此處風涼。」

  顧夫人笑呵呵地轉過頭,朝著宋初昭示意說:「先把你四哥帶走。」

  顧四郎:「……顯得我多礙事是的。行了我自己走!」

  顧四郎領著宋初昭走到別處等候,給他二人說話的機會。

  顧夫人與他解釋說:「多謝宋姑娘關心,五郎什麼事也沒有。他平日性格沉穩,不會同人爭執,更不會與人打鬥的。今日之事,實屬意外。」

  顧風簡:「我知道。」

  顧夫人又說:「五郎是關心你的。雖然你二人此前沒有見過,但我從未見他對別人這樣關心過。想來這是緣分。」

  顧風簡說:「我與她見過。」

  顧夫人:「見過?哦是,春冬說,你二人在邊關見過。」

  顧風簡點頭,含糊道:「當時摔落了馬,不能走動。最後是宋家的親兵趕去救了人。」

  顧夫人聽清他的話,瞪大眼睛,錯愕過後驚喜道:「原來是你呀!原來當初是你!我說宋家從沒有什麼三公子,唯一的公子也一直長在京城!三娘,是你呀!」

  她過於激動,反反復復說了好幾次。又拉住顧風簡的手緊緊握住。

  「多虧是你,否則五郎就要遭難了。他身體不好,受不得寒,多謝你將衣服留給他,又背他去避雨。那地方平日行人少,暴雨後就更無人靠近了。」她說著不由哽咽,「若非僥倖遇到你,冒險連夜跑去叫人,恐怕他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得救。你當時還那麼小,又要走山路又要淋雨,該多不容易?五郎多虧了你。孩子,你真是太好了。」

  顧夫人忍了忍,將情緒壓下去,又說:「後來想找你道謝的,可惜尋不到人。他們只說你病了,不能見客。你當時病得嚴重嗎?」

  重不重顧風簡也不知道,反正點頭就是了。顧風簡說:「已經好了。」

  顧夫人唏噓說:「難怪他對你這般好。五郎真是,竟然不與我講!他什麼都悶在心裡,否則我早該去謝謝你了。」

  顧風簡垂下視線,苦笑著說:「或許是不想我再添一些有違禮數的傳聞了吧。」

  「不要這樣說!不要聽那些糊塗話!他們又懂什麼?」顧夫人又心疼又生氣,上前抱了抱他,「昭昭,賀菀妹妹不在京城,你就當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顧夫人又與他說了幾句話,見他衣衫單薄,不忍再留他,勸他先回家。

  顧風簡看向不遠處,宋初昭朝他揮手作別,而後轉身離開。讓他想起風雨如山崩摧來時,擋在他面前的那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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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風簡/宋初昭:我攻略我自己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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