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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23 PM

賣報小郎君 -【大奉打更人】《連載中》

【書名】:大奉打更人

【作者】:賣報小郎君

【內容簡介】:

  這個世界,有儒;有道;有佛;有妖;有術士。

  警校畢業的許七安幽幽醒來,發現自己身處牢獄之中,三日後流放邊陲……

  他起初的目的只是自保,順便在這個沒有人權的社會裡當個富家翁悠閒度日。

  ……

  多年後,許七安回首前塵,身後是早已逝去的敵人,以及累累白骨。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PS:本書不悲劇!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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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25 PM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20-6-2 07:25 PM 編輯

京察風雲 第一章 牢獄之災

  大奉京兆府,監牢。

  許七安幽幽醒來,嗅到了空氣中潮濕的腐臭味,令人輕微的不適,胃酸翻湧。

  這撲面而來的臭味是怎麼回事,家裡的二哈又跑床上拉屎來了…根據熏人程度,怕不是在我頭頂拉的…

  許七安家裡養了一條狗,品種哈士奇,俗稱二哈。

  北漂了十年,孤孤單單的,這人啊,寂寞久了,難免會想養條狗裡慰藉和消遣…不是肉體上。

  睜開眼,看了下周遭,許七安懵了一下。

  石塊壘砌的牆壁,三個碗口大的方塊窗,他躺在冰涼的破爛草蓆上,陽光透過方塊窗照射在他胸口,光束中塵糜浮動。

  我在哪?

  許七安在懷疑人生般的迷茫中沉思片刻,然後他真的懷疑人生了。

  我穿越了…

  狂潮般的記憶洶湧而來,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強勢插入大腦,並快速流動。

  許七安,字寧宴,大奉王朝京兆府下轄長樂縣衙的一名捕快。月俸二兩銀子一石米。

  父親是老卒,死於十九年前的『山海戰役』,隨後,母親也因病去世……想到這裡,許七安稍稍有些欣慰。

  眾所周知,父母雙亡的人都不簡單。

  「沒想到重活了,還是逃不掉當警察的宿命?」許七安有些牙疼。

  他前世是警校畢業,成功進入體制,捧起了金飯碗。

  可是,許七安雖然走了父母替他選擇的道路,他的心卻不在人民公僕這個職業上。

  他喜歡無拘無束,喜歡自由,喜歡紙醉金迷,喜歡季羨林在日記本裡的一句話:——

  於是悍然辭職,下海經商。

  「可我為什麼會在監獄裡?」

  他努力消化著記憶,很快就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

  許七安自幼被二叔養大,因為常年習武,每年要吃掉一百多兩銀子,因此被嬸嬸不喜。

  18歲修煉到煉精巔峰後,便停滯不前,迫於嬸嬸的壓力,他搬離許宅獨自居住。

  通過叔叔的關係,在衙門裡混了個捕快的差事,原本日子過的不錯,誰想到……

  三天前,那位在御刀衛當差的七品綠袍二叔,護送一批稅銀到戶部,途中出了意外,稅銀丟失。

  整整十五萬兩白銀。

  朝野震動,聖上勃然大怒,親自下令,許平志於五日後斬首,三族親屬連坐,男丁發配邊疆,女眷送入教坊司。

  作為許平志的親侄兒,他被解除了捕快職務,打入京兆府大牢。

  兩天!

  再有兩天時間,他就要被流放到淒苦荒涼的邊陲之地,在勞碌中度過下半輩子。

  「開局就是地獄模式啊…」許七安脊背發涼,心跟著涼了半截。

  這個世界處在封建王朝統治的狀態,沒有人權的,邊陲是什麼地方?

  荒涼,氣候惡劣,大部分被發配邊境的犯人,都活不過十年。而更多的人,還沒到邊陲就因為各種意外、疾病,死於途中。

  想到這裡,許七安頭皮一炸,寒意森森。

  「系統?」

  沉默了片刻,寂靜的監牢裡響起許七安的試探聲。

  系統不搭理他。

  「系統…系統爸爸,你出來啊。」許七安聲音透著急切。

  寂靜無聲。

  沒有系統,竟然沒有系統!

  這意味著他幾乎沒辦法改變現狀,兩天後,他就要戴上鐐銬和枷鎖,被送往邊陲,以他的體魄,應該不會死於途中。

  但這並不是好處,在充當工具人的生涯裡被壓搾勞動力,最後死去……

  太可怕,太可怕了!

  許七安對穿越古代這件事的美好幻想,如泡沫般破碎,有的只有焦慮和恐懼。

  「我必須想辦法自救,我不能就這樣狗帶。」

  許七安在狹小的監牢裡踱步打轉,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像是掉落陷阱的野獸,苦思對策。

  我是煉精巔峰,身體素質強的嚇人……但在這個世界屬於不屈白銀,越獄是不可能的……

  靠宗族和朋友?

  許家並非大族,族人分散各地,而整整十五萬兩的稅銀被劫,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求情?

  根據大奉律法,將功補過,便可免除死罪!

  除非找回銀子…

  許七安的眼睛猛的亮起,像極了瀕臨溺斃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是正兒八經的警校畢業,理論知識豐富,邏輯清晰,推理能力極強,又閱讀過無數的案例。

  或許可以試著從破案這方面入手,追回銀子,戴罪立功。

  但隨後,他眼裡的光芒黯淡。

  想要破案,首先要看卷宗,明白案件的詳細經過。之後才是調查、破案。

  如今他深陷大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兩天後就送去邊陲了!

  無解!

  許七安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目失神。

  他昨兒在酒吧喝的酩酊大醉,醒來就在監獄裡,想來可能是酒精中毒死掉了才穿越吧。

  老天爺賞賜了穿越的機會,不是讓他重活,是覺得他死的太輕鬆了?

  在古代,發配是僅次於死刑的重刑。

  上輩子雖然被社會毒打,好歹活在一個太平盛世,你說重生多好啊,二話不說,偷了父母的積蓄就去買房子。

  然後配合老媽,把愛炒股的老爹的手打斷,讓他當不成韭菜。

  這時,幽暗走廊的盡頭傳來鎖鏈劃動的聲音,應該是門打開了。

  繼而傳來腳步聲。

  一名獄卒領著一位神容憔悴的俊俏書生,在許七安的牢門前停下。

  獄卒看了書生一眼:「半柱香時間。」

  書生朝獄卒拱手作揖,目送獄卒離開後,他轉過身來正面對著許七安。

  書生穿著月白色的袍子,烏黑的長髮束在玉簪上,模樣甚是俊俏,劍眉星目,嘴唇很薄。

  許七安腦海裡浮現此人的相關記憶。

  許家二郎,許新年。

  二叔的親兒子,許七安的堂弟,今年秋闈中舉。

  許新年平靜的直視著他:「押送你去邊陲的士卒收了我三百兩,這是我們家僅剩的銀子了,你安心的去,途中不會有意外的。」

  「那你呢?」許七安鬼使神差的說出這句話,他記得原主和這位堂弟的關係並不好。

  因為嬸嬸討厭他的關係,許家除了二叔,其他人並不怎麼待見許七安。至少堂弟堂妹不會表現的與他太過親近。

  除此之外,在原主的記憶裡,這位堂弟還是個擅長口吐芬芳的嘴強王者。

  許新年不耐煩道:「我已被革除功名,但有書院師長護著,不需要發配。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去了邊陲,收斂脾氣,能活一年是一年。」

  許新年在京都赫赫有名的白鹿書院求學,頗受重視,又是新晉舉人。因此,二叔出事後,他沒有被下獄,但不允許離開京都,多天來一直各方奔走。

  許七安沉默了,他不覺得許新年會比自己更好,恐怕不只是革除功名,還得入賤籍,子子孫孫不得科舉,不得翻身。

  且,兩天後,許家女眷會被送入教坊司,受到凌辱。

  許新年是讀書人,他如何還有臉在京城活下去?或許被發配邊疆才是更好的選擇。

  許七安心裡一動,往前撲了幾步,雙手扣住鐵柵欄:「你想自盡?!」

  不受控制的,心裡湧起了悲傷……我明明都不認識他。

  許新年面無表情的拂袖道:「與汝何干。」

  頓了頓,他目光微微下移幾寸,不與堂哥對視,神色轉為柔和:「活下去。」

  說罷,他決然的踏步離開!

  「等等!」許七安手伸出柵欄,抓住他的衣袖。

  許新年頓住,沉默的看著他。

  「你能弄到卷宗嗎?稅銀丟失案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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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妖物作祟

  許新年皺了皺眉:「你要這個幹嘛。」

  我要破案…許七安沉聲道:「我想知道案發經過,死也死的明白。不然我不甘心。」

  直接說破案,許新年大概會覺得他腦袋瓦特了,所以許七安換了個說法。

  畢竟原本的許七安就是又執拗又倔強的性格。

  許新年沉吟一下,道:「我看過卷宗了,可以說給你聽……」

  這幾天為許家奔走,案子太大,沒人敢出手幫助,求告無門的無奈之下,許新年轉換思路,試圖從追回稅銀這方面破局。

  靠著許家原本的人脈和書院的關係,以及銀子的打點,許新年買通了京兆府的吏員,為他抄錄卷宗。

  但是他毫無刑案判斷、偵查等經驗,無奈放棄。

  許七安抬手打斷,「你去寫下來,口述沒有意義。」

  案件的所有細節都在文字裡,需要斟酌、咀嚼,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聽的話,大腦就無法冷靜的思考和分析。

  許七安的邏輯推理能力,在前世一直都是一騎絕塵的,是同年級裡的翹楚。

  換成以前,許新年是不會搭理他的,念著兄弟倆此次一別,或許就是永別。

  他答應了兄長最後的請求,低聲道:「稍等片刻。」

  疾步離開。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許七安背靠著柵欄坐下,心裡忐忑複雜。

  他並沒有把握翻盤,想破案是欲求,不甘心也是真的。

  能想到的自救方法只有這一條,總得試一試,垂死掙扎一下。

  現代刑偵手段中,犯罪現場調查、監控、屍檢是三大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稅銀失蹤案無人死亡,古代也沒監控,而他深陷牢獄,以上三個要素都沒條件去接觸。

  好在卷宗一定程度上能還原犯罪現場。

  一邊消化著原主的記憶,一邊強迫自己摒除所有負面情緒,只有冷靜的大腦,才能擁有清晰的思路,完成嚴謹的推理。

  「是死是活,就看接下來了…」他喃喃道。

  一炷香的時間漸漸過去,許新年匆匆返回,將幾張墨跡未乾的宣紙交給他。

  「時間到了,我得走了。」許新年猶豫一下,道:「你自己保重。」

  許七安沒搭話,目光已經被宣紙上的字跡吸引。

  時間倉促,紙上的字跡是草書,若非許七安讀過幾年私塾,特麼根本認不出這些鬼畫符。

  「讀書還是有用的,原主要是個不識字的……完結撒花。」許七安自嘲道。

  稅銀失蹤案的經過是這樣的:

  【三天前的卯時二刻(早晨六點半),許平志押運一批稅銀進京,辰時一刻,行至廣南街,剛過橋,忽然掀起了一陣怪風,馬匹受驚,衝入街邊的河裡。

  俄頃,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河水炸起六丈高,濁浪滔天。

  負責押送稅銀的士卒躍入河中尋找白銀,只找回來一千二百十五兩白銀,其餘的白銀不翼而飛……】

  除了案發經過,還有京兆府搜羅的路人供詞、參與押送士卒的供詞。

  在一連串的供詞中,許七安注意到,一句用紅色硃砂筆勾勒起來的話:妖物作祟!

  「妖物作祟?!」許七安瞳孔一縮,心沉入了谷底。

  ……

  京兆府,後堂。

  經過連續三天的奔波忙碌後,三位稅銀失蹤案的主要負責人齊聚一堂。

  京兆府尹陳漢光,手裡捧著白瓷青花茶盞,茶蓋輕輕磕著杯沿,臉色凝重。

  這位穿緋袍,繡雲雁的正四品官員,輕嘆道:「還有兩天,聖上命我等在許平志斬首前追回稅銀,兩位大人,得抓緊時間了。」

  陳府尹口中的兩位,分別是穿黑色制服,披玄色披風的中年男人,鼻樑高挺,眼眶微陷,瞳孔是淺淺的褐色。

  有一半南蠻血統。

  另一位穿黃裙的鵝蛋臉少女,眉目如畫,膚如凝脂,顧盼生輝。

  她手裡握著一根甘蔗,腰間掛著鹿皮小包以及一塊八卦風水盤,裙擺下是一雙繡雲紋的小巧靴子。

  一蕩一蕩。

  這兩位,是輔助辦案的,中年男人叫李玉春,出身被大奉官員忌憚萬分的組織:打更人。

  『打更人』這個組織,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活動。也有參與收集軍情,策反敵將等工作。

  它不屬於六部,也不屬於軍事系統。

  是皇室的情報組織,也是懸在百官頭頂的鍘刀。

  大奉的所有官員都聽過一句話:白天不做虧心事,晚上不怕打更人。

  而那位黃裙少女是司天監的人,身份不低,司天監監正的弟子。

  胸口繡著銀鑼的中年人,瞟了眼腳邊鋪滿的黃裙少女吐的甘蔗渣,皺了皺眉,手掌一旋,氣流滾動,將那些甘蔗渣聚在一處。

  中年人微微點頭,露出了一閃而逝的愉悅。

  這才臉色沉重的回覆陳府尹:「此案雲遮霧籠,甚是古怪,也許我們的方向是錯的。」

  「李大人此言從何說起。」陳府尹皺了皺眉,案件剖析到現在,基本鎖定是妖物作祟,劫走了稅銀。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而今應該做的是盡快捉拿作亂的妖物,莫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陳府尹說。

  近年來,國庫空虛,各地時常有災荒,十五萬兩稅銀相當於一個普通縣,一年的稅收。

  陛下的憤怒也就可以理解了。

  老子特麼本來就沒錢,你還給我掉鏈子,氣死偶咧。

  陳府尹兢兢業業的接過這個案子,肩上的擔子壓的他最近吃不好睡不香。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沒有爭辯,轉而道:「許平志那裡有什麼新的收穫?」

  陳府尹搖搖頭:「一介武夫,只會一個勁兒的囔囔著冤枉,他連稅銀是怎麼丟的都不知道。」

  黃裙少女淡淡道:「我觀過他的『氣』,沒有說謊。」

  李玉春和陳府尹點了點頭,沒繼續談論此人。

  身為案犯,許平志首當其衝的接受調查、拷問,人際交往和財政狀況等等,都被摸了一遍。再配合司天監的望氣術,眼下已經排除嫌疑。

  當然,稅銀丟失,許平志瀆職,死罪難逃。

  中年男人和陳府尹臉色嚴肅,心情沉重。

  只有壓力最輕的黃裙少女,沒心沒肺的啃著甘蔗。

  這時,腳步聲傳來,一位衙役匆匆進來,右手握著一根小巧的竹筒,左手拎著一只牛油紙袋,裡面是熱氣騰騰的大肉包。

  衙役先將竹筒遞過去。

  黃裙少女沒接,如含星子的明眸,瞄了眼大肉包。

  衙役識趣的換了個順序,黃裙少女喜滋滋的啃起大肉包,這才接過竹筒,抽出一張紙條,展開閱讀:

  「我的人說,沿途二十里,沒有在河內觀測到妖氣,岸邊也沒有痕跡。」

  「啪!」

  壓抑的氣氛終於炸了,陳府尹怒拍桌子,氣的臉色鐵青:「十五萬兩白銀,能帶到哪裡去?它總得上岸,總得上岸。這都三天了,連對方的蹤跡都沒找到。」

  「可惡,何方妖物敢截取我大奉稅銀,本官定叫它形神俱滅!」

  稅銀追不回來,他得背鍋,皇上可不會管他委不委屈,屁股坐了這個位置,就得背鍋。

  官場就是這樣,辛辛苦苦爬上來,掉下去卻很容易。

  中年人李玉春吐出一口氣,重新續上剛才的話題:「會不會是我們調查的方向錯了,可能不是妖物所為。」

  陳府尹看向他,深吸一口氣,壓住心裡的惱火:「不是妖物,那妖風怎麼來?銀子入河,怎麼就憑空消失,怎麼會炸起數丈高的水浪,將兩岸震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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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仙俠世界一樣能推理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李玉春道:「妖物劫走稅銀的原因是什麼?」

  陳府尹略一沉思:「妖類做事從不問心,為所欲為,追究原因,不過是自尋煩惱。」

  黃裙少女卻有不同意見:「人肉不是更好吃……唔,你們稍等,我先吃完包子。」

  她『吭哧吭哧』的把兩只大肉包吃完,自己的臉也變成了小籠包,努力嚥下,喝一口茶,這才繼續剛才的話題,可以暢所欲言人肉的事兒:

  「妖類做事無所顧忌,銀子在它們眼裡未必有活生生的人誘人。哪怕想要銀子,偷竊或搶劫都比直接劫走稅銀要穩妥。」

  在大奉京都,當街劫走稅銀,風險太大了。

  陳府尹點頭:「言之有理,不排除是受人指使。」

  李玉春瞇了瞇眼:「那麼誰會指使妖類竊取稅銀呢?理由是什麼?為什麼非得是這一批稅銀,非得是十五萬兩。」

  「咱們可以這麼想,幕後主使需要一筆巨款,但又不能鬧出太大動靜…準確說,不能肆無忌憚的斂財。」陳府尹心裡一動。

  「於是就盯上了稅銀?」黃裙少女抿了抿唇色鮮艷的嘴。

  「稅銀押運路徑是隨機的,由御刀衛的百戶許平志臨時決定,而妖物卻能提前在河中埋伏…押運隊伍中,極有可能有內應。」李玉春說著,看了眼陳府尹:

  「去雲鹿書院,找儒家高人來問心?」

  黃裙少女斜了他一眼:「你是看不起我們司天監的望氣術麼,我都說了,在場押運稅銀的士卒,都是毫不知情的。」

  思路又卡住了,三人一陣沉默。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

  李玉春低頭細看卷宗,陳府尹長吁短嘆。黃裙少女擺弄著腰間的風水盤,想著日落前得離開京兆府,進宮找長公主蹭頓飯。

  皇宮廚子的手藝,當世一流!

  相比起他們,名叫采薇的黃裙少女更多的是充當客卿身份,輔助辦案。

  她無官無職,雖是案件負責人之一,卻不需要背太大的責任。

  陳府尹眼神微動,試探道:「眼下案件進展緩慢,而時間刻不容緩,實在令人心急如焚。李大人,不如,去請教魏公?」

  中年男人斜了他一眼,冷哼:「你們文官有京察,我們打更人亦有。實話說吧,這便是魏公給我的考核。」

  陳府尹苦笑道:「這案子破不了,我屁股底下的位置恐怕也保不住了。朝野上下都在看著我們。」

  兩人沉默中對視,氣氛凝重。

  ……

  「如果是妖物作祟,那我就毫無辦法了!」許七安臉色發白,感受到了老天爺深深的惡意。

  這個世界是有妖怪的,妖族自古存在,與人類相互狩獵,相互吞食。

  南疆十萬大山裡,有一個萬妖國,是妖族最大的聚居地。

  五百年前,西方諸國在佛門的帶領下,向南疆萬妖國宣戰,前前後後打了一甲子的戰爭,最後蕩平妖國。

  史書上將這場戰役命名為『甲子蕩妖』。

  自那以後,妖族氣運受損,漸漸式微。而佛門從此一飛沖天,佛道昌盛。

  用許七安後世知識來理解,在這場食物鏈頂端的爭奪戰中人類獲得了勝利。

  如果稅銀是妖物作為,那麼,他只有追回銀子才能保住自己,保全許家。

  作為一個煉精巔峰的不屈白銀,許七安覺得自己沒辦法翻盤了。

  入秋的季節,天氣濕冷,許七安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怕了!

  融合了原主記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越獄,更知道這個皇權高高在上的社會,人權太薄弱了。

  生殺予奪,全在他人一念之間。

  以前也幻想過穿回古代抄詩裝逼,覺得很爽,現實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穿越了還要遭社會毒打。

  「不,這只是猜測,這只是京兆府衙門的猜測,我不能被他們的猜測影響,我自己來,自己來分析……還能搶救,還能搶救……」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迅速冷靜下來,邏輯重新變的嚴謹、清晰。

  「妖物為什麼要竊取稅銀,人肉不香嗎……就算缺銀子也沒必要盯著稅銀……聽書上說妖族的妖女個個千嬌百媚,身段玲瓏……不知道有沒有貓娘狗娘…」

  「啪!」許七安給了自己一巴掌,「重新推理!」

  推理最重要的是做減法,把線索一條條的羅列出來,進行梳理。

  否則就是毛線團,只會越想越亂。

  稅銀案兩個最明顯的線索:

  一:妖風!

  二:稅銀墜河後爆炸!

  除了武夫之外,各大修煉體系都擁有刮妖風的能力,因此,『線索一』僅能作為有『修行者』參與的佐證,不能給出更詳細的目標。

  武夫出身的二叔嫌疑就減輕了,雖說不排除他與人合謀。

  線索二的爆炸是一個不合理的疑點,高段位的修行者戰鬥,引發爆炸很正常。但這起稅銀失蹤案中,不存在武力拚鬥,因此,爆炸的出現不合理。

  「除非是不得不爆炸!」許七安喃喃道。

  「各大修煉體系裡,有什麼職業是需要靠爆炸來達成目的?」

  許七安想了片刻,沒得出頭緒,隨後驚覺自己和京兆府犯了同樣的錯誤。

  京兆府的思路一開始就出了問題,根據案件中最明顯的線索,判斷兇手是妖物,然後就在這條路上狂奔,一去不復返。

  這並沒有錯,問題出在,這個判斷過於草率。

  許七安雖然融合了記憶,但仍然以現代人的思維為主導,以前世的經驗為主,他更喜歡在卷宗上抽絲剝繭,去咀嚼那些不易察覺的細節,然後再下定論。

  「這個路我暫時想不通,那就換個思路,從其他地方突破。我先排除是妖物作亂,假設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人為事件。」

  「那麼,他必然會在案件中留下破綻。」

  「洛卡爾物質交換定律告訴我們,但凡實施犯罪,就必定會在現場留下直接或間接的痕跡…

  形形色色的痕跡可以分為兩大類,具體記不太清楚,應該是手腳印、指紋、車馬痕跡、工具器械痕跡等。」

  「破綻不在最顯眼的兩個線索裡,而在這些形形色色的痕跡上……」

  根據卷宗描述,許七安在腦海裡復盤著二叔押運稅銀的過程。

  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腦細胞高度活躍。如果信息素可以擬態的話,它們就像池中的錦鯉,瘋狂爭食,水面沸騰。

  一遍遍的復盤,一遍遍的推敲。

  卷宗上的各種信息和線索匯聚,他的大腦就像高速運行的CPU。

  隨著各種信息的拼湊,案件越來越清晰。

  不知不覺,許七安感覺自己進入了某種狀態,他的靈魂輕飄飄的飛了起來,突破了肉體凡胎,突破了建築物,來到京都上空。

  時光彷彿倒流,東邊微熹,太陽即將升起,許平志率領一群披堅執銳的甲士,護送稅銀前往戶部。

  此時,是卯時二刻……行至廣南街,忽然一陣妖風刮來,馬匹受驚,衝入河中。

  轟!

  河面爆炸,濁浪排空。

  這一聲爆炸,彷彿也響在許七安的心裡,他條件反射般的蹬腿,清醒過來。

  眼神裡透著疲憊,卻是滿臉振奮和狂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我解開謎題了!!」

  許七安狂笑著,用力捶打柵欄:「來人啊來人啊,快來人啊。」

  負責值守的獄卒被驚動了,拎著一條火棍,喝罵道:「吵吵嚷嚷,嫌命長是吧。」

  用力敲打柵欄嚇唬許七安。

  許七安後退一步,鬆開握住柵欄的手,免得被敲斷指頭,他沉聲道:「我要見府尹。」

  「一個階下囚,見府尹……也不撒撒泡尿照照自己。」獄卒氣笑了,把火棍伸入柵欄,去捅許七安。

  許七安又後退躲過。

  「你還敢躲?」獄卒摸起腰上的鑰匙,獰笑道:「老子今兒打折了你的腿。」

  「我有稅銀被劫案的重要線索,我要見府尹,耽誤了案情,你負責。」許七安盯著他。

  獄卒臉色一僵。

  ……

  內堂,吃完肉包的少女繼續啃甘蔗,時而從鹿皮小包裡摸出幾顆蜜餞,配著吃。

  一邊愁雲慘淡,一邊沒心沒肺。

  「陛下責令我們五天內破案,這是因為時間拖的太久,稅銀很可能再也追不回來。」陳府尹在堂內來回踱步,他坐不住了:

  「但時間如此緊迫,我等束手無策啊。」破案是需要時間的。

  府尹大人『啪』一擊掌,沉聲道:「我親自去求魏公,把卷宗給我。」

  李玉春猶豫一下:「我與你一同去。」

  黃裙少女瞥了他一眼,嫣然道:「這還行,有咱們大奉的這位大國手出馬,你倆就不用被陛下問責。」

  「但是,在魏公心裡減分,可比被陛下問責要嚴重多了。」她笑起來,露出兩顆瑩白的小虎牙。

  中年男人臉一沉。

  一名穿皂衣的衙門低頭,疾步進來,躬身道:「府尹大人,獄卒稟報,許平志侄兒許七安,剛剛說有關於稅銀被劫案的重要線索,想面見大人。」

  三人目光同時一凝。

  許七安…沒記錯的話,這只是個與案情無關的邊緣人物,經過最初的審問、拷打之後,便被認定是與案情無關的閒雜人等。

  陳府尹沉吟一下,道:「把人提過來。」

  俄頃,穿著囚服,身上有道道乾涸血痕的許七安被衙役帶上來,行走間,手銬腳鐐嘩啦啦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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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28 PM

第四章 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方甫踏入內堂,就感覺三道銳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穿緋袍的應該是府尹,繡雲雁,嗯,是四品大員……胸口繡銀鑼的這位大叔,嘶,打更人組織的……我去,這姑娘好顏值,太漂亮了吧……嫁人了嗎?

  再掃了眼胸脯,許七安冷靜了許多。

  迅速低頭,表現出很謙卑的姿態。

  陳府尹高坐大椅,面無表情,審問犯人的腔調頗具威嚴:

  「許七安,三日前下獄的時候,你可沒說自己有重要線索。你可知隱瞞不報的後果。」

  官場老油條,哪怕心裡急的要死,開口絕不問線索,而是心理施壓。

  能來到這裡,說明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許七安還算冷靜:「大人,就在方才,許家二郎來找我了,我問他要了卷宗。」

  首先要誠實。

  在場三人都知道許新年,並不是他有多出名,而是身為許平志的長子,三位主辦自然會有調查。

  「這和你說的線索,有何關聯?」陳府尹問道。

  「草民便是從卷宗裡推理出了案件的真相…」

  「等等。」陳府尹打斷他,身子微微前傾:「從卷宗裡?」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我已經破案了。」許七安點點頭,表示就是如此。

  陳府尹壓住喊人把這小子送回大牢的念頭,臉色嚴肅:「你說說看,不過本官提醒你,信口雌黃的話,兩百個板子可以打的你骨肉分離。」

  「稅銀被劫案,其實不是妖物所為,而是人為。」

  一句話,驚了三個人。

  陳府尹猛一拍桌,怒喝道:「胡說八道,來人,拖下去,杖責兩百。」

  妖物劫走稅銀,幾乎是蓋棺定論的事情,是三位主辦的共識。

  如果之前期待許七安能給出有價值的線索,現在則是徹底失望。

  無非是毛頭小子狗急跳牆的狂悖之言。

  中年男人眼睛微微一亮,揮退了衝進來的衙役,「陳大人稍安勿躁。」

  他目光一轉,盯著許七安,灼灼的,帶著審視和期待:「你說說看。」

  這位陳府尹脾氣有些暴躁…許七安知道該自己表現的時候了,「根據城門守衛的口供,我二叔是在卯時二刻進的城,辰時一刻,押送稅銀的隊伍抵達廣南街,這時,怪風忽起,馬匹受驚衝入河中。」

  他盡量讓語氣便的不卑不亢,顯得自己更鎮定,從而增加說服力。

  陳府尹點點頭:「這便是我們斷定此乃妖物潛藏與河中,伺機搶走稅銀的理由。」

  「不!」許七安大聲反駁:「妖風只是障眼法,河中爆炸也是障眼法,其實是為了讓你們忽略一個破綻,一個致命的破綻。」

  陳府尹急迫追問:「什麼破綻。」

  中年男人擺出了傾聽姿態。

  黃裙少女咬著蜜餞沒嚼,那雙靈氣四溢的眸子,饒有興趣的盯著許七安。

  卷宗他們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對案發經過瞭如指掌,卻不曾察覺出有什麼破綻。

  「我二叔押送稅銀十五萬兩,敢問幾位大人,十五萬兩白銀,重幾斤?」

  中年男人一臉僵硬,黃裙少女則歪了歪腦袋,半天沒正回來。

  陳府尹不悅道:「有話就說,別賣關子。」

  許七安原本是想給出提示,讓幾位大人自己勘破這個巨大的破綻,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速算能力有點low啊,你們這群古代人……許七安當即道:「是九千三百七十五斤。」

  按照這個世界的質量換算公式,一斤十六兩,十五萬兩白銀是九千三百七十五斤。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他隱約間把握到了什麼。

  黃裙少女蹙眉:「這能說明什麼?」

  她嗓音如銀鈴般清脆。

  說明你不太聰明的亞子!

  許七安道:「從城門口到廣南街,路程多少?」

  中年男人回道:「三十里。」

  「途中經過幾個鬧市?」

  「……四個。」

  「駑馬腳程如何?」

  「駑馬……」中年男人忽然雙眼圓瞪,猛的站起身。

  他用力瞪大雙眼,露出了一種『竟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恍然表情。

  三天的追蹤、搜捕妖物蹤跡一無所獲,這位經驗豐富的打更人已經意識到可能走錯方向。

  但頭腦裡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所以之前被否定後,便沒放在心上。

  陳府尹頭皮有點麻,因為他仍舊沒有聽出有什麼問題,顯得他這個府尹特別沒有智慧。

  陳府尹看了眼黃裙少女,心裡平衡了不少。

  黃裙少女鬱悶道:「哪裡有問題?」

  中年男人有些振奮:「時間,時間上不對。」

  「廣南街距離南城門足有三十里,以駑馬的腳力,沿途要經過四個鬧市,卯時二刻進城,不可能在辰時一刻抵達廣南街。」

  他這是受了先入為主的影響,認為這是妖物作祟劫走稅銀,經過許七安的抽絲剝繭,立刻咀嚼出了問題。

  「可是稅銀確實是在辰時運送到廣南街,當時目睹匹馬衝入河中的百姓有不少,不可能是假的。」黃裙少女脆生生道。

  陳府尹滿意的點頭,附和:「這是何解?」

  這…中年男人愣住了,下意識的看向許七安。

  「因為押送的根本不是銀子。」許七安擲地有聲。

  「荒謬!」陳府尹反駁道:「且不說你二叔和押運的士卒有沒有眼睛,卷宗中有錄入當時在場百姓的供述,馬匹衝入河水,白花花的銀子滾入水中。」

  他抖了抖手裡的卷宗:「這也有假?」

  「眼見不一定為實……草民願意親自為大人解惑。」他目光落在桌案上:「借紙筆一用。」

  陳府尹揮了揮手,示意自便。

  許七安拖著鐐銬來到桌邊,倒水研磨,鋪開宣紙,歪歪捏捏的寫了起來。

  「大人,請按照草民的要求,準備紙上之物。」寫完,他把宣紙遞給陳府尹。

  陳府尹接過宣紙掃了一眼,一頭霧水。

  「我看看。」黃裙少女過來湊熱鬧,伸出雪白柔荑接過宣紙。

  然後一頭霧水。

  「……」中年男人李玉春掃了一眼紙張,做出面無表情的樣子,不漏痕跡的把宣紙折起的一角壓平,然後遞給陳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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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29 PM

第五章 解開謎題

  一刻鐘後,兩名衙役把東西帶了進來,擺在堂內。

  三位大人掃了眼器具,然後轉頭看向許七安。

  陳府尹沉聲道:「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務必給本官滿意的答覆。」

  他態度有所轉變。

  一刻鐘的時間裡,這位正四品的官員絞盡腦汁想了許久,不得不承認,許七安的推斷很有道理,但依舊有許多疑團未曾解開,比如稅銀墜入河中亦是事實。

  其中有什麼玄機,他參悟不透。

  許七安點點頭,在器具面前蹲下,身前的道具分別是蠟燭、鹽、瓷杯、鐵絲。

  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高中化學知識:提取金屬鈉。

  擱在古代,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提取出來,兩個難點:電、氯化鈉的熔點。

  但在這個世界,許七安就知道有一個職業可以做到這一點。

  司天監術士第六品:煉金術師!

  煉金術師在大奉屬於家喻戶曉的職業,他們的各種發明、創造,早已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裡。

  許七安並不確定爆炸的稅銀一定就是金屬鈉,這點不重要,重要的是,打開一個思路,來解釋稅銀爆炸的現象。

  在斷案過程中,大膽的假設,嚴謹的推理是前期的必備工作。最後才是去驗證,去搜集證據。

  前世曾經遭遇過一起令他記憶猶新的謀殺案,刑警們通宵達旦,根據線索打開腦洞,做了好幾個案件過程的推測,以此為基礎,去搜集證據。

  然後又悉數推翻,重新推理。

  稅銀也有可能不是金屬鈉,總之煉金術師能夠做到這一點。

  這就夠了。

  為幾位大人找回正確的方向,這才是他要做的。

  方向對了,就可以順藤摸瓜的去排查,不難找出幕後黑手。

  若是還在妖物作亂這個思維裡掙扎,案子永遠都破不了,哪怕將來案子破了,他也已經朝廷: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他用水融化粗鹽,攪拌之後,將生宣覆在杯口,將鹽水徐徐倒入。

  過濾之後,再將瓷杯架在蠟燭上炙烤,用竹籤不停攪拌。

  不多時,杯裡的鹽水蒸乾,裡面析出的晶體就是氯化鈉。

  本質就是把鹽進一步提純。

  陳府尹、中年男人、顏值超高的黃裙少女,三人站在邊上圍觀,專心致志的看著。

  許七安抬起頭,朝黃裙少女咧嘴一笑:「大人是司天監的弟子吧。」

  他注意到腰間那個風水盤了,這玩意,除了司天監的弟子,沒人會用。

  黃裙少女『嗯』了一聲,笑嘻嘻道:「家師便是司天監監正。」

  精緻明媚的鵝蛋臉,宛如剝殼的雞蛋,白皙無暇。

  監正的弟子…胸什麼的就無所謂了……許七安語氣溫柔,「麻煩姐姐為我熔化這些結晶。」

  氯化鈉的大概是八百攝氏度。

  黃裙少女癟了癟小嘴:「控火是煉金術師才有的能力,我只是個風水師。」

  「不過我師父送了我件法器。」她話鋒一轉,摘下腰間的風水盤,青蔥玉指在撥弄幾下,氣機輸入,「火」字亮起。

  「退後!」

  許七安立刻後退,下一刻,明亮到刺目的火舌噴吐,淹沒瓷杯。

  「停!」許七安馬上喊停,接著迅速把兩根鐵絲插入瓷杯,問道:「通電…不,是雷法!注意控制電壓…嗯,這個步驟很難,或許會失敗很多次。」

  她轉動風水盤,青蔥玉指點亮『雷』字,虛空中閃過幾道電弧,觸在鐵絲上。

  『滋滋…』熔化的氯化鈉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

  「停!」

  許七安屏住呼吸,湊到杯口去看,一坨銀亮色的金屬塊成型,邊緣是尚未轉化的部分晶體和雜質。

  竟然一次性就成功了,電壓剛剛好…許七安驚喜。

  電解法制取金屬鈉,電壓大概在6—15伏,他做好了反覆失敗的心裡準備。

  沒想到歐皇附體,一次就成了。

  陳府尹和中年人迫不及待的湊過頭來看,杯子裡,是一坨銀色的金屬塊,乍一看去,竟與白銀頗為相似。

  陳府尹瞳孔一縮,內心極為震撼。

  李玉春用力握緊了拳頭,愣愣的看著銀色金屬塊,腦海裡彷彿有閃電劈過,劈開了所有迷霧。

  「幾位大人請看。」許七安把金屬鈉倒出來,用宣紙包住,在手裡掂了掂:

  「這東西比銀子輕很多很多,但外觀卻極其相似,如果有人用這個東西冒充銀子,是否可以以假亂真呢?幾位大人也可以掂量掂量。」

  他把金屬鈉交給陳府尹,此時,金屬鈉色澤逐漸轉為暗淡,與銀子幾乎是一模一樣了。

  中年人接過,掂了掂,他雙眼閃閃發亮,連聲道:「果然輕了很多,倘若運送的是這東西,那便合情合理了。采薇姑娘,你試試。」

  黃裙少女接過,掂量掂量,然後眼神古怪的盯著許七安:「你,你是煉金術師?」

  不,我不是,我只是化學的搬運工。

  讀書人思路到底比較活躍,陳府尹驚喜過後,忽然搖了搖頭,沉聲道:「不,不對,就算銀子被替換成了這樣。那爆炸怎麼回事,若非河裡藏著妖物,假銀子入水怎麼會爆炸。」

  許七安沒有回答,伸手拿了金屬鈉,走到書桌邊,丟進了洗筆缸裡。

  熾烈的火光亮起,濃煙滾滾。

  「轟!」

  金屬鈉在水裡劇烈反應,洗筆缸崩裂出細密的裂縫。

  「這,這…」陳府尹驚呆了。

  「這假銀子遇到水會爆炸,這邊能解釋為何銀子落水後,會發生那般激烈的爆炸。」許七安解釋道。

  中年男人喃喃道:「從一開始,我們就被誤導了,幕後主使通過爆炸和妖風,讓我們以為是妖物作祟,將查案的重點放在了追蹤和搜捕。」

  「難怪欽天監的望氣術也觀測不到妖物。」

  許七安補充道:「稅銀落水後,士卒只尋回一千多兩白銀,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些銀子都是鋪在最上層掩人耳目的。」

  嚴絲合縫,所有異常都對上了。

  「許七安!」中年男人眼神充滿了讚許:「好,你很好。」

  眉頭忽然一皺,在許七安歪斜的領口凝固,李玉春接著拍肩膀的動作,幫他領口拉扯整齊。

  許七安受寵若驚,這位大人竟如此賞識自己。

  陳府尹皺眉道:「既然銀子是假的,那真銀子何去了?」

  黃裙少女聞言,亦露出凝重之色:「稅銀出庫入京,層層轉手,要問罪的話,大批的官員得入獄,追回銀子的難度,不啻於大海撈針。而且此事已經超出我們的職權範圍,得稟告陛下。」

  陳府尹點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中年男人有不同看法,聲音低沉:「稅銀一路押送入京,層層轉手,若是假的,早就該被發現了。唯一的可能,是最近才掉包的。」

  陳府尹眼睛一亮,這極大的縮小的調查範圍。

  「來人,備轎,快備轎,本官要出行。」陳府尹急切的奔出內堂。

  中年男人緊隨其後。

  許七安忙喊道:「府尹大人,可不要忘了對草民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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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30 PM

第六章 懵逼的二叔

  「喂!」名叫采薇的黃裙少女,撲閃著美眸,「為什麼鹽能變成銀子?」

  她說完,猶豫一下,抽出一根甘蔗遞給許七安:「喏,這個給你吃。」

  這是在收買我嗎…

  兩位大人已經沒了蹤影,許七安收回目光,想了想,回答道:「草民曾在古籍中見過將鹽變成銀子的煉金秘籍。」

  黃裙少女瞪大眼睛:「哪本古籍在哪裡?著作者是誰?」

  它的名字叫《高中化學》,至於著作者…嗯,人民教育出版社?許七安道:「古籍早已毀掉,不過,在下還記得其中內容。」

  黃裙少女呼吸一下急促:「快,快告訴我。」

  許七安嘆口氣:「草民危在旦夕,實在沒有心情為人師。」

  黃裙少女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

  「你這人倒是滑頭。我們司天監不干涉朝政,怎麼處置你,還得陛下說了算,與我待價而沽,毫無意義。」

  「你們把我收了不就行了,以監正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要一個連坐人犯想來是沒問題的。」許七安說。

  他得為自己加一個保險,萬一找不回稅銀呢。

  黃裙少女明眸流轉,上下審視:「你明明是個武夫,為何要當術士。」

  修行要趁早,大部分修行者都是自幼打下的基礎。現在武夫轉術士,為時晚矣。

  「抱不抱大腿的無所謂,主要是仰慕監正大人的風采。」許七安語氣虔誠,表情認真。

  「那你先把煉金古籍內容告訴我。」她斟酌道,少女的眼睛是澄澈明亮的,大大的杏眼,烏黑的瞳仁,黑白分明。

  許七安前世只在孩子身上見過這種乾淨漂亮的眸子。

  「內容有些艱澀深奧,只是口述,恐怕你無法理解。需得深入淺出的授業,方能根深蒂固。」許七安釣魚。

  褚采薇翻了個白眼,不服氣:「放眼九州天下,論煉金術,我司天監術士當為魁首。」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許七安倒背如流。

  「???」

  他在說什麼東西?少女懵了半天,柳眉倒豎:「你耍我。我們司天監收弟子,只收童子。」

  她把許七安手裡的甘蔗搶了回來。

  腳步輕盈的走了,裙裾飛揚。

  我也是童子啊…許七安張了張嘴,隨後明白過來,司天監收弟子,是從娃娃抓起。

  得,這條路沒得走。

  ……

  一晃兩天過去,許七安在牢房裡擔驚受怕的度過了兩天。

  他害怕稅銀沒能及時追回來,如果是在他流放之後,便是追回來也改變不了結局。

  然後,萬一陳府尹是個黑了心的蛆,獨吞功勞,依舊是死局。

  可是沒辦法啊,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一個階下囚,又能如何?

  許七安又一次感受到了封建社會的可怕。

  「聽天由命吧…」許七安哀嘆一聲。

  『哐!』

  走廊盡頭的鐵門打開,一名獄卒握著火棍進來,掏出鑰匙開門:「許七安,你可以走了!」

  許七安狂喜,用力握緊拳頭:「稅銀找回來了?」

  「隨我去簽字畫押,你就可以離開了。」獄卒審視著他:「你小子命真大。」

  「那我二叔呢?」許七安急切追問。

  「別廢話,跟來就是。」獄卒脾氣很暴躁,火棍一敲許七安翹臀,趕著他離開牢房。

  在衙門一位吏員安排下,他簽字畫押,隨後從獄卒那裡得到了自己被打入大牢時拔掉的衣服。

  一位衙役領著他離開京兆府衙門,從後門出去。

  這時候,東邊微熹,街道清冷。

  ……

  哐!

  許志平被鐵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眼球布滿血絲。

  蓬頭垢面的許平志,面容與許七安有些相似,反倒是親生兒子的許新年,五官過於俊俏,與他倆迥異。

  隔著一條走廊的對面牢房內,昏睡中的李茹渾身一震,隨之驚醒,她面容憔悴,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

  夫妻倆隔著一道走廊相望,李茹淒然道:「老爺,我便是死,也不會進教坊司。」

  她今年三十五歲,保養得當,是風韻極佳的美婦,即使在牢裡擔驚受怕了五天,形容憔悴,依舊難掩那眉眼間的風情。

  教坊司是什麼地方?

  是女人的煉獄。

  傷痕累累的許平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忽地熱淚縱橫:「夫人,是我對不住你。我們夫妻倆共赴黃泉,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補償你。只是可憐了孩子,還有我那侄兒。」

  五天已過,迎接他的是開刀問斬,迎接加重女眷的是教坊司。除了李茹外,許家還有兩個閨女,一個年芳二八的長女,一個五歲的幼女。

  她們蜷縮在牢房角落裡,此時也被驚醒了。

  五歲的幼女揉著眼睛,呢喃著「娘親」,她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

  十六歲的少女坐起身,散亂的秀髮襯著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小嘴薄而紅潤,眼睛大而有神,她的鼻子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樣小巧,而是挺拔。於是就顯得五官特別有立體感,特別精緻漂亮。

  有種靜雕般的美感。

  她下意識的往母親身邊靠,濃密的睫毛因為害怕輕輕顫抖。

  幾名獄卒腰胯朴刀,大步昂揚的進來。

  李茹眼裡閃絕望和決然。

  許平志雙手握緊柵欄,骨節蒼白,鋼牙緊咬,丟失稅銀,瀆職,他自認該死,但連累家中妻女,死不瞑目。

  尤其幼女,年僅五歲,便要送去教坊司養著,人生一片黑暗。

  為人父母,如何能甘心。

  「許平志,隨我等出來,簽字畫押後就可以離開了。」獄卒打開牢門,沒有給他們上鐐銬,站在廊道,刀尾敲了敲柵欄,示意他們自己出來。

  「許平志一生愛國忠君,滿門忠烈…誒,你說什麼?」許二叔懷疑自己聽錯了。

  幾個意思啊?

  「可以離開?你剛才說可以離開。」許平志一時間難以置信:「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帶我出去斬首嗎。」

  「不知道。」獄卒沒好氣道:「這是上頭的命令,想知道自己出去問。」

  李茹茫然忐忑,牽著兩個女兒,一家人沉默的跟在獄卒身後,朝廊道盡頭走去。

  「老,老爺…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豈會如此兒戲。」許平志身上帶傷,走路一撅一拐,他也一頭霧水,有大難不死的喜悅,也有搞不清楚狀況的茫然。

  李茹心裡一動:「是新年,定是新年這幾日在外奔走,幫我們打點關係,才讓朝廷網開一面。」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激動道:「老爺莫要忘了,新年的老師,是元景18年的刑部侍郎。」

  元景18年…都二十多年前了…許平志覺得不對,又想不出除此外,官場沒大靠山的自己還能指望誰。

  「或許吧。」

  「我就說咱們家新年是人中之龍,當年我讓他習武,你不答應,非要讓許七安那小兔崽子練武。」

  「娘,兔兔好可愛,我想吃兔兔。」幼女仰起小臉蛋,啃著自己的小指頭,眼裡寫著「饞」字。

  「成天就知道吃…」脾氣躁的李茹下意識罵了一句,看著小臉髒兮兮的幼女,臉色隨即柔和,「乖,馬上就有兔兔吃了。」

  許平志懶得跟她解釋『你兒子沒有習武天賦』這件事。反正不管說多少遍,結髮妻子都會自動忽略。

  當媽的眼裡,兒子永遠是最優秀的。

  到了簽字畫押之處,許平志從府衙吏員手中接過筆,手指微微顫抖,簽完名字,按了手印,許平志感覺自己得到了某種昇華。

  就像深埋地底的種子鑽出幼苗,見到了陽光。

  世界忽然變的如此美好,明明一個銅板都沒有多出來。

  妻女則不需要署名,僅是按了手印。

  許平志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拱手道:「這位大人,不知,不知為何免了我等罪過。」

  李茹立刻看向吏員。

  「案子破了,稅銀已經追回。」吏員回答。

  「稅銀追回了?哈哈,好,好!該死的妖孽,竟敢劫我大奉稅銀。」

  許二叔頗為振奮,笑完又覺得,依照大奉律法,稅銀固然追回,可他瀆職也是真的。

  追回稅銀又不是他的功勞,朝廷怎麼會免他死罪?

  即使從寬發落,也是流放邊陲。

  「許大人,這是你的官袍,收好了。」吏員將之前拔下來的七品武官綠袍奉上。

  竟然還官復原職…許平志意識到不對勁了,邊接過官袍,邊沉聲道:「這位大人,可否為本官解惑?」

  官袍在手,這聲本官說出口都有了幾分底氣。

  按道理,就算免了死罪,也不該是官復原職。

  「大奉律法規定,家中長輩有觸發律法者,子嗣可為父戴罪立功。」吏員說道。

  「真的是年兒,老爺,年兒助朝廷追回了稅銀。」李茹喜極而泣。

  「年兒…」許平志眼眶濕潤:「我的好兒子啊。」

  吏員看了激動的夫妻倆一眼,「是你侄兒許七安,他助府尹大人破了稅銀案,人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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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31 PM

第七章 這個妹妹好漂亮

  「寧宴?」許平志愣住了。

  李茹眼淚還掛在臉上,歡喜的表情凝固。

  「兩日前,許七安在牢內嚷嚷著要見府尹,說有重要線索匯報,隨後府尹大人就破案了。按照大奉律法,戴罪立功,你們自然無事。」吏員說。

  「是,是這樣嗎……」許平志結結巴巴,許七安還是小貓那麼大的時候,他就抱回家撫養了,侄兒是什麼樣的人,他會不清楚?

  許平志懷疑吏員在說謊,但他沒有證據。

  是那個兔崽子侄兒…李茹花容失色。

  不是兒子疏通關係,救了一家子嗎,怎麼會是倒霉侄兒,他不是身在大牢嗎。

  懷著重重困惑,許平志領著妻女出了府衙後門,看見了正在梳理雞窩髮型,焦慮等在門口的許七安。

  見到侄兒的剎那,埋藏在心裡的疑惑反而不重要了,武夫出身的漢子心裡湧起暖流,眼眶發紅,大步上前,本想給侄兒一個擁抱,又覺得矯情,放不開面子,用力一拍他肩膀:「寧宴,好樣子。」

  差點沒把許七安拍的當場去世。

  「二叔,你是練氣巔峰,咱們差了一個品級呢。」許七安自然而然的說出了這番話,竟一點都不生疏。

  他驚訝於這份融洽,同時,掠過許二叔的肩膀,看向身後的三個女人。

  嘿,嬸嬸你也有今天這般狼狽模樣…這個念頭不受控制的浮現。

  幸災樂禍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被妹妹的顏值吸引了。

  少女穿著寬鬆的囚服,散亂的鬢髮垂在古典精緻的瓜子臉邊,高挺的瓊鼻,乍一看去,有幾分混血美人的立體感。

  偏這個年紀是最清麗清純的歲月,雜糅出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魅力。

  臥槽,我竟然有這麼個清麗脫俗的妹妹。許七安震驚了。

  原主的記憶裡,關於妹妹的模樣甚是模糊,大概是不怎麼關注。而且因為嬸嬸的原因,有點恨屋及烏的意思。

  對堂弟堂妹不怎麼友善。

  察覺到兄長火辣辣的目光,許玲月怯生生喊了一句「大哥」,有點小羞怯的低下頭。

  「大哥!」冷不丁的聽見『嗷』一聲。

  許鈴音五歲,就那麼小一隻,顛顛的跑過來,在許七安面前一個急剎,仰著腦袋巴巴的看他。

  許七安擺擺手:「沒糖給你,我自己也才從牢裡出來。」

  值得一提,原主不喜歡堂弟堂妹,可對這個麼妹還算不錯,因為麼妹的模樣,終於不是遺傳她娘的了。

  「牢房是什麼。」

  「就是你這幾天睡覺的地方。」

  「那另一個哥哥呢,他帶糖了嗎。」

  「他沒來。」

  「哦。」小不點失望的表情,她嘴裡的另一個哥哥是一母同胞的許新年,不過她還不知道堂哥和親哥的區別。

  這個麼妹不太聰明,是個蠢蠢的小孩子,這點肯定是遺傳了她娘…原主是這麼認為的。

  最後,他看向了嬸嬸李茹,這位向來在許七安面前耀武揚威的女人,大概一輩子都沒想到有一天需要低聲下氣的向倒霉侄兒道謝。

  美婦人僵硬的撇過頭,不情不願道:「多,多謝寧宴了…」

  適時的,許七安腦海裡浮現一段模糊的記憶。

  當初被嬸嬸趕到許宅相鄰的小院時,許七安怒髮衝冠,指天為誓:我許七安將來必定出人頭地,你可別後悔!

  現在想來感覺好尷尬,這不是嬸嬸版的莫欺少年窮!

  許七安現在從第三者的客觀角度看待原主和嬸嬸的關係,其實也不全怪這個美婦人。

  許七安練武,每年吃掉一百多兩銀子,而這,相當於普通人家二三十年的積蓄。還得是慇勤的家庭。

  嬸嬸心有怨氣自然就不奇怪了,於是許七安態度誠懇道:「嬸嬸別急著道謝,等回家吃了飯,再說一次。」

  李茹當即睜大了她的卡姿蘭大眼睛,怒視倒霉侄兒。

  許平志頭皮發麻,沉聲道:「先回家!」

  ……

  許新年拎著酒壺,步履踉蹌的回到許府,生活了十九年的家,而今大門貼著封條,人去樓空,甚是淒涼。

  許新年一腳踹開大門,邁過門檻,搖搖晃晃往裡走了幾步後,又折回來把門關上。

  懸樑自盡不是啥光彩的事,更不是他這種讀書人該有的體面,所以,不能召來官府的注意。

  要臉。

  他從外院走到內院,就像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三歲識字,五歲背詩,十歲已經熟讀聖人經典。十四歲進入雲鹿書院求學。十八歲的舉人。

  說一句天賦異稟,不過分。

  他的聰慧,他的博聞強識,塑造了他驕傲的性格。

  他在家人面前一直都是驕傲的,是有出息的,是風光的,是將來許家的頂樑柱。

  身為七尺男兒,情願轟轟烈烈的死,也絕不屈辱的活。

  想到這裡,許新年將手中的酒壺一飲而盡,用力摔碎在地上。

  藉著一股酒意,他衝入房間,磨墨,提筆,寫下了人生中最巔峰的訣別詩。

  許新年長笑三聲,拽著宣紙,奪門而出,取出準備好的麻繩,懸在內院的銀杏樹上。

  他驚訝自己面臨死亡,竟然一點都不怕,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

  忽然就有些理解那些放浪不羈的狂儒,唯有心無所懼,才能做到傲視天下。

  死都不怕了,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恐懼。

  ……

  京城繁華,譽為天下首善之城。

  許七安緩慢穿行在熱鬧的古城裡,車如流水馬如龍,兩側商舖連綿,牌幡布條隨風獵獵鼓舞。

  腦海裡不由浮現一句詩: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事實上,京城比詩中的錢塘更加繁華,《大奉:地理志》記載,「元景初年,京都人口一百九十六萬餘。」

  現在是元景36年。

  京城人口應該已經破兩百萬。

  許府大院三進三出,養了七八個丫鬟、僕人,而今僕人丫鬟早已遣退,大門緊鎖,人去樓空。

  嬸嬸望了眼大門上的匾額,百感交集:「不知道年兒怎麼樣了,他一定很為我們擔心,這孩子,入獄前說過一定會救我們出去。」

  邊說邊往裡走。

  京城房價貴,這三進的大院,少說也要五千兩銀子。首付三成,就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呸,為什麼我到了異世界還要想房價的事?

  許七安咧了咧嘴。

  許平志寬慰道:「年兒飽讀聖賢書,沉穩可靠,此時想必還在為我們奔走吧。等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糟糕…許七安臉色一變,他是知道許新年打算自尋短見的。

  在二叔和嬸嬸眼裡,許二郎心志堅定,不苟言笑,沉穩可靠,是堅韌不拔的讀書人。

  「哈哈哈哈,我許新年,生是逍遙人,死是桀驁鬼。」

  「許新年,才華橫溢,奈何天道不公。」

  「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

  銀杏樹下,站在椅子上的書生,忽然把自己的髮冠摘下來丟棄,用力甩了甩腦袋,披頭散髮。

  他恣意狂狷,他放浪不羈,他把腦袋往繩圈裡一套,於是看到了表情僵硬,目光呆滯的家人。

  我許新年一聲放浪不羈愛自由…許新年才華橫溢天道不公…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許新年看著意外歸來的家人,覺得自己還是死遲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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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32 PM

第八章 妹子,你偷看為兄做啥

  寂靜的空氣裡,嬸嬸率先反應過來,淒厲尖叫一聲:「年兒…」

  夫妻倆齊心協力把毫無求生欲的寶貝兒子搶救下來,嬸嬸摟著兒子哭的梨花帶雨。二叔站在一旁,長吁短嘆。

  許七安望著靈魂無處安放的堂弟,心裡非常理解。

  少年人最尷尬的三種情況: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的時候被父母當場撞見;評論女老師屁股大的時候被當場聽見;寫中二YY小說被公之於眾。

  每一樣都能讓人羞恥的滿地打滾。

  生理性死亡沒做到,社會性死亡達標了。

  我是受過訓練的,再好笑也不會笑…許七安在旁邊『庫庫庫』起來。

  許玲月扭頭,埋怨的嗔了大哥一眼,無聲的控訴他幸災樂禍。許鈴音想找哥哥要糖的,見到這副場景,就不敢要了。

  許新年不愧是讀書人,才思敏捷,迅速思索出應對之策,雙眼一翻腿一蹬,暈過去了。

  ……

  屬於許七安的小院,廂房裡,他除去衣服,把自己泡在大浴桶裡,冰涼的水沁著毛孔,渾身舒爽。

  煉精巔峰的體魄,耐寒性極佳。

  武夫最大的好處就是皮實,耐艸。

  擺脫了生死危機後,他終於能沉浸下來,思考一些關於人生的哲學問題。

  「為什麼沒有關於原主死亡或昏迷前的記憶?」

  許七安是清楚記得自己怎麼掛的,很可能是酒精中毒。但原主似乎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至於許七安自己,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之所以酒精中毒是因為升職加薪,喝嗨了。

  從警局辭職後,他選擇創業,第二年就遭遇了社會的毒打,痛定思痛,從基層做起。

  成為了勤勤懇懇的社畜。

  憑藉著爆肝的天賦,以及『獨坐空房手作妻』的覺悟,終於得到老闆的賞識,升職加薪,順利躋身中產階級。

  許七安仰天大笑出門去,約了幾個朋友去酒吧慶祝,畢竟今後的人生已經可以預見,背的起房貸,付的起彩禮,娶妻生子…只要隔壁鄰居不姓王,那便是歲月靜好。

  「啪!」他一巴掌拍在水面,濺起水花,惱怒道:「好不容易拿到了中產階級的入場券,轉頭就給降維打擊,發配到封建社會…未免過於非酋。」

  「銀行卡裡還存著六十萬的房子首付,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是人還在,錢沒了麼,不,不是,是人沒了,錢還在…」

  「算了,就當是給父母的遺產了,不知道遺產稅高不高…再給我一個賽季我肯定就能上王者。」

  「還沒看進擊巨人的最後一季…國足沒有奪冠,死不瞑目…哦,這個還是算了。」

  「糟糕,電腦硬盤裡120G的老婆沒有刪掉…」

  被爸媽發現了,我也社會性死亡了!!

  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醒來時,天已擦黑。

  渾身泡的發白,指肚褶皺,許七安換上乾淨的衣服,自己在銅鏡前束髮。

  銅鏡中,映出一張少年郎的臉,眉毛濃黑,眼神銳利,因為長年練武,臉部輪廓剛硬。

  「雖然遠比不上前世羞煞梁朝偉;自卑古天樂;帥到驚動黨的顏值,但也算過的去…」許七安默默點頭。

  而且身體要比上輩子強大無數倍。

  好歹是武者。

  「但也未必是好事,我寧願穿越到正經的古代。那樣大家都是戰五渣。不像這裡,高手太多,可能還沒反應過來,你頭就掉了。」

  這個世界不但有妖族,修煉體系也五花八門,除了被譽為非酋體系的武夫,還有術士、儒家、佛門、道門、巫師、蠱師。

  六百年前,大奉立國,初代司天監監正,為各大體系劃分了品級。

  許七安就是非酋體系的九品煉精境;二叔是八品巔峰練氣境;七品是煉神境。

  再往後許七安就不知道了。

  反倒是司天監的術士體系,許七安知道不少。

  因為司天監是獨屬於大奉王朝的修行體系,且異常高調,其中六品煉金術師的發明與創造,融入千家萬戶。

  術士體系:九品醫師、八品望氣師、七品風水師、六品煉金術師。

  往後許七安也不知道是什麼。

  其他體系,自小生活在京城的許七安知道的很有限。

  這時,院門進來一位穿綠裙的姑娘,是嬸嬸的貼身婢女,喚做綠娥。

  「大郎,老爺喚你過去吃飯。」綠娥眼角眉梢帶著喜色,但眼神裡透著疲憊和憔悴。

  她十歲就被賣入許家,服侍嬸嬸,許家遭難之後,奴僕被遣散,她正愁往後的生計。

  沒想到這才五天,許家便翻身了,聽大小姐說,這一切都是大郎的功勞。

  十八歲的嬌俏小婢女,此時在許七安面前就顯得有些含羞帶怯了。

  「那個,別叫我大郎。」許七安彆扭極了。

  「可是大郎就是大郎啊。」綠娥納悶道。

  ……算了,反正我也不姓武。

  兩人並肩離開小院,進入許府,綠娥猶豫一下,說道:「剛才,老爺和夫人在吵架。」

  「怎麼回事?」許七安問。

  「好像,夫人一定要知道稅銀案是怎麼被掉包的,是誰幹的,老爺答不上來,一來二去就吵起來了。」綠娥低聲道:「大郎知道的吧。」

  回來的路上,許七安告訴過二叔,稅銀不是被劫走了,而是被人掉包了。

  當時嬸嬸什麼都沒說,原來一直記在心裡。

  ……

  內堂!

  許七安剛踏入門檻,就聽見嗷嗷嗷的哭聲,豆丁那麼大的許鈴音,兩條小胳膊往身後揚,讓身子前傾,昂著頭,朝她母親發出刺耳的音波攻擊。

  二叔淡定的喝著小酒,許玲月低頭吃飯,許新年還沒從人設坍塌的打擊中緩過來,沉默吃飯。

  嬸嬸以手扶額,一副頭疼模樣,見綠娥過來,當即道:「帶走帶走!」

  許七安瞅了眼嚎啕大哭的幼妹,和顏悅色:「怎麼了?」

  「娘親騙人,娘親說如果能回家,帶我去桂月樓。」小豆丁大哭:「爹爹剛才說了桂月樓。」

  桂月樓是京都頂級的酒樓,出入皆是達官顯貴,不招待平民和富商。

  作為哥哥姐姐名字都記不住的蠢孩子,能記住桂月樓,主要是曾經去吃過一次。

  可見這孩子不是蠢,而是天賦用錯了地方。

  老許你可以啊,知道禍水東引了,連閨女都當成工具人了。許七安看了眼老神在在喝酒的許二叔,以及腦殼疼卻無可奈何的嬸嬸。

  小豆丁就是嬸嬸的命門。

  「當時就一句戲言,都那個樣子了…」嬸嬸嘆口氣。

  「稚童都騙,嬸嬸言而無信。」許七安本能的懟她,把美婦人氣的胸腔起伏。

  「大哥,大哥帶我去!」見許七安慈眉善目,竟為自己說話,小豆丁欣喜的跑到許七安腳邊,抓著他的褲子往上爬。

  桂月樓,人均一兩銀子…許七安沉聲道:「綠娥,帶走!」

  小豆丁被帶下去了。

  嬸嬸踢了丈夫一腳,隱晦的用嘴角努了努許七安。

  許二叔感覺有些丟臉,看了眼求知慾向來很強的兒子,可惜許新年社會性死亡了,死人無法說話,只能吃飯。

  飯菜味道一般,主要是沒有高湯,畢竟大家才剛回家,許七安吃的如同嚼蠟,他沒好氣的盯著清麗的妹子:「玲月,你老偷看為兄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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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33 PM

第九章 暴走的嬸嬸

  「我,我…」

  小妮子一張臉瞬間漲紅,在家人看來後,更加窘迫,漂亮的杏眼蒙上一層水霧,在燭光裡晶晶閃亮。

  雖然我比較喜歡姐姐,但這種打一拳能哭很久的小妹子欺負起來很蠻爽的嘛…許七安心想。

  許玲月鼓了鼓腮幫,破罐子破摔似的抬起頭,與許七安對視:「我就是想知道,大哥是怎麼從卷宗裡勘破案子的。」

  假裝自己不存在的許新年無法再偽裝下去,默默抬起頭。

  他自詡聰明,也看過卷宗,反覆研究卻毫無頭緒。而那天許七安問他要了卷宗後,立刻破案了。

  嬸嬸沒有表態,但夾菜的筷子停了下來,不再咀嚼食物。

  「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除了巧合,任何人為的案件,都能找出蛛絲馬跡。」許七安道。

  許新年不由的挺直了腰桿,認真傾聽。

  「首先,我通過押運稅銀的路程;銀子的重量察覺出了稅銀的問題…」

  許七安把自己的推理過程說了一遍。

  許新年越聽,眼睛越亮,就像在私塾上得到先生的解惑。

  他放在桌底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等許七安說完,許二郎一臉不過如此的平靜表情:「還不錯。」

  許家二郎向來口不對心,家裡人早就習慣了。

  十六歲的漂亮妹妹低下頭,藏好了眼裡那一抹崇拜。

  許平志振奮的一拍桌子,用俚語罵了句髒話:「原來是這樣,我竟然沒發現。」

  許新年看了老子一眼,心說,你能發現才是奇怪。

  許七安看了二叔一眼,想起一句話:奈何老子沒文化,一句臥槽行天下。

  二叔是個武夫,文化水平只限於書寫自己的名字,且寫的歪歪扭扭,雞爪一樣。

  「你個粗坯,連稱量都不會?」嬸嬸diss自己丈夫。

  許七安問道:「他們清點銀子的時候,是不是戴了手護。」

  許二叔回憶了片刻。詫異道:「似乎是有,你怎麼知道的。」

  還真是金屬鈉?許七安幽幽的看著他:「供詞裡怎麼沒說?」

  「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何可說。」說到這裡,許二叔罵罵咧咧道:「都怪姓陸的當時遞了我一壺桂花蜜,你也知道二叔我的酒量,深不可測,於是貪杯喝了點,也沒太在意其他。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最怕的就是你這種豬隊友…如果卷宗上有這條的話,我能更快分析出案件真相,何苦死那麼多腦細胞…許七安嘆口氣。

  在二叔看來,這也許就和別人穿了什麼衣服,梳了什麼髮型是一樣的。

  他壓根沒意識到這是值得注意的疑點。

  「如此看來,爹口中那個姓陸的,十有八九是陷害爹的人。」許新年一針見血的點出。

  「都怪我糊塗,差點害了全家。」許平志忽然有點傷感:「寧宴啊,當年我與你爹在『山海戰役』中抵背而戰,說過要一起活下來,一起飛黃騰達。」

  「我活下來了,你爹卻戰死了,那時我就想,要想活的更好,就得換個活法。」

  不能再當炮灰了。

  「所以我讓年兒去讀書,選擇了讓你練武。其實還是存了私心的。」

  嬸嬸白眼道:「是啊,心都在親侄兒那裡了。」

  一年一百多兩白銀啊。

  「聽嬸嬸的意思,二郎不是親的咯?」許七安發誓,這話絕不是他想說的,是本能超越了大腦。

  原主對嬸嬸怨念不小啊。

  「你這小壞種,你說這種話是何居心。」嬸嬸氣的拍桌子。

  許二郎和許玲月低頭扒飯,似乎習慣了。

  許二叔頭皮發麻:「夠了,老子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還要聽你們吵架,不如死了呢。」

  眾人低頭吃飯。

  說到那個山海之役,許七安有點印象。

  世界廣袤無邊,大奉王朝雄踞中原,號天下正統。

  大奉以武立國,以儒治國,最盛之時,萬國來朝。到目前為止,國祚延綿六百載。

  二十年前,大奉聯手西域各國,與北方的草蠻子,西南方的南蠻子,決戰於山海關。

  各方投入戰卒,達百萬之眾。

  從開戰到結束,僅用了半年,半年時間百萬生靈湮滅。

  乃有史以來最慘烈的戰爭之一,史稱:山海之役。

  許七安的父親就是死於那場戰爭。

  「……以我鍵盤俠的學識,以及地攤文學總結出來的規律,任何王朝都逃不過三百年定律。」

  所謂三百年定律,是許七安自己命名的。

  作為偽歷史學愛好者,他從前世五千年的歷史裡總結出一套規律,撇開藩王各自為政,蒙昧落後的周朝不提,沒有一個朝代的國運,撐過三百年。

  兩宋兩漢也是經過重組後的王朝。

  思來想去,大奉王朝奕世沿守六百年,應該與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有關。

  小豆丁被綠娥領回來了,肚子餓了,便不哭了,她個頭太小,夠不到飯桌,坐在綠娥的腿間,由她餵著吃。

  「娘親,我們為什麼要住黑房子啊,每天都吃不飽。」小豆丁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的遭遇。

  她把大牢叫成黑房子。

  一桌人都不說話,嬸嬸露出了憐惜的神色。

  許二叔嘆道:「是爹做錯了事。」

  小豆丁『哦』了一聲,又說:「我昨天餓醒了,抓了隻蟲子,頭上有這個。」她把兩根短小的手指豎在腦瓜上。

  那是蟑螂,與老鼠並稱牢房兩大地頭蛇。

  一桌人臉色都變了,既慚愧又憐惜,讓一個稚童受這種苦,是他們的失敗。

  「你,你吃了…」李茹嘴唇顫抖,眼眶紅了,她三十出頭才生了這個幼女,雖說蠢了些,但疼愛有加。

  小豆丁許鈴音脆生生道:「我後來聽見娘肚子『咕咕』的叫。」

  氣氛沉默了一下,眾人心裡一沉。

  嬸嬸俏臉煞白,顫聲道:「然後?」

  「然後我塞娘嘴裡啦,娘吃的可快了。」小豆丁一臉邀功的表情。

  嬸嬸身子一晃。

  許新年慢慢放在碗筷:「我吃飽了。」

  許玲月:「我也是。」

  許七安:「飽了飽了,庫庫庫…」

  許二叔:「…」

  嬸嬸呆了幾秒,往桌底一撲:「嘔…」

  「嗷嗷嗷…」不久後,稚童殺豬般的哭聲迴盪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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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34 PM

第十章 縣衙命案

  夜空如洗,繁星點綴。

  大奉京城最高建築,觀星樓,司天監的辦公地點。

  黃裙少女步履輕盈的攀登而上,經過第七層時,聽見丹室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

  一群穿白衣的煉金術師,爭吵的面紅耳赤。

  「為什麼又失敗了?明明是這麼簡單的步驟。」

  「我說過了,肯定是鹽的劑量不對。」

  「不,我覺得是水。」

  「是火吧?剛才我看到萬師兄把鹽給燃沸了。」

  「太難了,鹽變銀子的煉金法術太難了,我不會啊。」

  名叫采薇的黃裙少女嘴角抽了抽,嘀咕道:「這群人竟然還在煉假銀子。」

  兩天前,她把鹽變銀子的事蹟帶回司天監,師兄們開始不信。

  鹽能變成銀子?

  三歲稚童都不信。

  但很快,稅銀案告破,陛下覺得假銀子威力極大,頗為神異,責令欽天監煉製假銀。

  於是,欽天監的煉金術師們開始了爆肝的工作,沒日沒夜的投入到996的福報中。

  從兩天前,一直肝到現在,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采薇,是采薇師妹。」有人興奮的喊了一聲。

  瞬間,一張張憔悴的臉轉過來,一雙雙眼睛驟放精光。

  「采薇師妹,這假銀子到底是如何煉出來的。」

  「采薇師妹,快過來幫我看看,是不是步驟出了問題?你是唯一一個成功煉製出假銀的人。」

  把黃裙少女團團圍住。

  褚采薇只好進入丹室,觀看師兄們煉製假銀的過程。

  「又失敗了!」一位現場操作的白衣煉金術師哀嘆。

  「采薇師妹,是哪裡出問題了?」眾白衣擺出虛心求教的姿態。

  沒有問題啊,我當初也是這麼煉製的…褚采薇沉吟道:「此乃上古流傳的煉金術,深奧晦澀,不是說學會就學會的,需深入淺出的授業,方能根深蒂固。我傳授諸位師兄一句口訣,切記切記。」

  師兄們擺出傾聽姿態。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褚采薇氣運丹田,一字一句,吐出了這個了不起的口訣。

  「此訣何解呀?」師兄們不明覺厲,每個字都聽懂了,組合在一起就懵了。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褚采薇故作高深的微笑不語。

  「奇才,奇才,寫出此口訣的人,真乃煉金術的奇才。」一位白衣師兄感慨道。

  奇才在哪裡啊,師兄你別胡思亂想!褚采薇笑容不變。

  「采薇師妹,這口訣是何人告訴你的。師妹是不是遇到了煉金術的高人,得其指點?」

  褚采薇心說,問得好!把鍋輕飄飄的甩了出去。

  「那人叫許七安,御刀營七品綠袍許平志的侄子,你們找他便是了。」

  一聽是個武夫,白衣們不高興了。

  「笑話,我堂堂司天監,人才濟濟,煉製假銀還要找外人?」

  「而且還是個武夫。」

  「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根據修行體系不同,形成了幾條非常有意思的鄙視鏈。

  道門看不起佛門,佛門反鄙之。

  術士看不起巫師,巫師看不起蠱師,蠱師又看不起術士。

  然後,道佛術士巫師和蠱師,一起看不起武夫。

  至於儒家,對不起,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不過近代儒家已經衰弱了。

  「采薇師妹,你來指導我們吧。」

  采薇『呵』了一聲:「下次一定!」

  她從白衣師兄群裡硬擠出去,繼續拾階而上。

  其實,她也不懂。

  上次在府衙,一氣呵成的煉成假銀,事後采薇私底下又嘗試了一次,失敗了。

  完全複製了之前的過程,但就是失敗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觀星樓的樓頂,不是正常的簷頂,而是一個八角形的平台,暗合八卦。

  因此被稱為八卦台。

  八卦台的邊緣,一個白衣老者,伏在案前,手裡捏著酒杯,另一手拄著腦袋,似醉非醉,望著下方的京城。

  黃裙少女識趣的沒有打擾,師尊平日裡不做正事,就喜歡坐在八卦台喝酒,看風景。

  還不喜有人打擾。

  拈杯酒瞇著眼,說專心看人間。

  「采薇來了?」白衣老者笑道。

  「師父。」黃裙少女綻放笑容,小跑著過來,站在八卦邊緣,裙裾飛揚。

  「皇帝老兒有什麼獎賞?」

  「幾百兩銀子,幾匹綢緞。」黃裙少女說:「師父,假銀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師不知呀。」

  「世上還有師父不知道的東西?」

  「太多太多。」白衣老者笑呵呵道:「師父不知道十九年前那幾個小偷去了哪裡。」

  「您總說十九年前的小賊可恨,可也不告訴我,他們是誰,偷走了什麼。」

  白衣老者起身,站在八角台邊緣,唉聲嘆氣:「偷走的東西了不得啊。」

  「那您知道假銀子是誰煉製的嗎。」司天監是術士體系的發源地,天底下的煉金術師,即使不是出身司天監,也必定和司天監有淵源。

  稅銀案背後,有一個煉金術師參與其中,且煉出了這種奇物,絕非泛泛之輩。

  「為師自然是知道的。」

  ……

  小院,正屋。

  許七安躺在床上,藉著窗外透進來的皓月,直愣愣的盯著縱橫交錯的房梁。

  他在為自己的前程擔憂,有些惶恐茫然,又有些熱血沸騰。

  憑我身為九年制義務教育出產的優質品,腦子裡的知識全是掛。

  輕易就能在落後的君主制社會裡脫穎而出,成為最秀的一枝花。

  然而,皇權至上的社會,往往意味著人權無法保障,今天會所嫩模,明天充軍流放。

  這是讓任何一個現代人都會倍感憂愁的現象。

  想著想著,許七安便睡著了,醒來時天光大亮,他穿好玄色公差服,繫好腰帶,束好長髮,再把朴刀掛在腰間。

  身姿筆挺,陽剛俊朗。

  不得不承認,古代的服裝對顏值和氣質都有加成,就是上廁所時太麻煩了。

  翻牆到二叔家蹭了頓早餐,叔侄倆一起出門上班,許平志官復原職,一切照舊。

  長樂縣衙是京城的附郭縣,衙門就在城裡,距離許宅有六七里的路程,許七安沒有馬,也沒馬車,只好乘著11號公交車,兩刻鐘就到了縣衙。

  長樂縣衙坐北朝南,門口兩尊與人等高的石獅子,紅棕漆的大門兩側,擺著油漆剝落的大鼓。

  縣衙的結構很值得說道,最大的當然是知縣,叫做主官,他有兩個副手,一個是縣丞,一個是主簿。

  這三位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官,擱在許七安那個年代,就是有編制的。

  三位朝廷命官之下,是典史,又稱首領官。

  但沒有品級,不入流。

  接著是三班六房:三班是皂班、快班、壯班,負責儀仗、治安、緝捕之類;而六房對應朝廷六部。

  許七安就是快班裡的差役,民間稱為捕快。

  進了衙門,恰好典吏在點卯,站在堂前的李典史看見了腰胯朴刀的許七安,愣了愣。

  那表情,彷彿青天白日見了鬼。

  衙役們察覺到領導神色不對,紛紛轉頭看來,然後,也是同款的見鬼表情。

  「許,許七安,你是人是鬼?!」有人顫聲道。

  李典史注意到許七安投在地面的影子,心裡微鬆,語氣鎮定:「公堂之上說什麼胡話,鬼有影子嗎?」

  眾人聞言,齊齊鬆了口氣。

  許七安想了想,接茬:「說不得是行屍走肉。」

  李典史大驚,眾衙役心裡一緊。

  許七安連忙抱拳:「開個玩笑,見過典史大人,諸位同僚,我出獄了。」

  李典史問道:「怎麼回事?」

  許家因為稅銀案入獄,他們是聽說了的。

  「自然是將功贖罪,戴罪立功,聖上寬容,赦免了許家的罪責。」許七安當即把事兒又複述了一遍,但把功勞推給了二叔,並取出京兆府衙門給的憑證。

  同時心裡也有數了,雖說稅銀已經找到,但判決還沒下來,也就是說稅銀失蹤案還沒有塵埃落定,畢竟得走流程,沒那麼快。

  因此,長樂縣衙的這伙衙役還不知道此事。

  點卯結束,幾個相熟的捕快立刻湊上來,道賀恭喜。

  「寧宴,你可得請客喝酒。」

  在這個時代,稱呼友人,用字不用名。自我介紹時,用名不用字。

  「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得請客。」

  「我聽說臨水街那家勾欄,新買了一批清倌人,寧宴,今晚與咱們一起去?」

  請客喝酒倒是可以,睡女人還要我請,過分了…許七安剛想推脫說沒錢,忽然腳下踩到了硬疙瘩,低頭一看,竟是一粒碎銀。

  還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立刻踩住,不動聲色,假裝看四處的風景。

  等眾人走前幾步,許七安快速低頭撿起,面不改色的收入錢囊。

  走過長廊,在西側的偏廳坐了幾分鐘後,李典史臉色陰沉的進來了,望向王捕頭:「老王,縣令老爺讓我們去一趟內堂。」

  王捕頭臉色一苦,悶不吭聲的出去了。

  許七安目送王捕頭的背影消失,問道:「怎麼回事,頭兒的臉色不太好看。」

  「你蹲大獄這幾天,康平街出了一起命案,死的是一個頗有錢勢的商賈,縣令老爺大發雷霆,每天都要逮著王捕頭痛罵。」

  「只是死了個商賈,縣令老爺沒必要大發雷霆吧。」許七安嗑著瓜子。

  自古人命皆是大案,但身為京城附郭縣的縣令,從五品,不至於這般。

  「呵,那商賈和給事中的某位大人沾親帶故的關係,想來是那邊給了壓力。」那衙役說:「而且,今年是庚子年啊。」

  「庚子年?」許七安沒反應過來。

  「京察!」衙役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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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摸魚

  京察,大奉京官考核制度,三年一查,以『四格』、『八法』為升降標準。

  不合格的官員,降級,甚至削職為民。

  事關前程,這就好理解了。對方又有個給事中的遠方親戚,回頭一彈劾,涼涼。

  長樂縣積壓命案,這是可以成為政敵攻訐理由的。

  「怎麼死的。」許七安漫不經心的問。

  「下鄉收租,半夜回來,正好在自家內院遇到樑上君子,給人卡擦了。」一名同僚嘖嘖道。

  「有人證?」許七安道。

  「妻子聽聞動靜,出門查看時,人已經死在院中。不過我們在外牆發現了腳印。」

  「有沒有可能是仇人偽裝成竊賊行兇。」許七安給自己倒了杯茶,從同僚那裡拿了幾粒蜜餞丟進杯裡。

  他的語氣,就像當初在警局時與同事討論命案。

  「問過妻兒、僕人,街坊鄰居也問了,死者近日沒有與人結仇。」

  「巡夜的士卒問了嗎?」

  「御刀衛說當晚附近沒有可疑人物出沒。」

  京城有三道城牆,宮城、內城、外城。

  外城雖有巡夜士卒,但沒有宵禁,城門十二時辰徹夜不關,商賈只要提前做好報備,拿著憑書,便可自由出入城門。

  這條制度極大提高了京城的商業貿易,促進了經濟發展。

  許七安點點頭:「這麼說來,如果是竊賊的話,應該是對康平街那一塊瞭如指掌的熟人。」

  「何以見得?」眾衙役一愣。

  「賊人能在夜裡出入宅子,又不被巡邏的士卒發現,說明是踩過點的,對御刀衛的巡邏規律了然於胸。」許七安一邊分析,一邊本能的往兜裡摸煙。

  悵然的摸空了。

  不由想起當初在警局任職的時候,那會兒大家也是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抽著煙,討論案情。

  他也因此近墨者黑,染上煙癮。

  幾位同僚吃了一驚,審視著許七安:

  「甚是有理。」

  「我們怎麼沒想到這一茬。」

  「寧宴,進了一次大獄,人都變機靈了。」

  這年頭沒有系統的教學課程,捕快辦案全憑經驗,業績最好的就能當捕頭。

  「你們沒想到,但王捕頭肯定想到了,城西那邊去問過了嗎?」許七安低調不炫耀。

  同僚回覆:「問了兩天,沒鎖定疑犯。」

  城西是貧民窟,盡是些偷雞摸狗之輩,魚龍混雜,一般出了治安問題,衙役們帶上白役,跑那邊,一抓一個准。

  「丟了多少銀子?」許七安下意識的在腦海裡展開推理,問道。

  一位同僚看了許七安一眼,覺得他的語氣有點縣令老爺的味道了,便回答道:「沒丟,死者剛收租回來,收上來的都是碎銀;銅錢以及米糧,賊人殺人後怎麼可能帶著大箱的銀錢逃走?」

  不對!

  許七安瞇了瞇眼,如果我是賊人,且踩過點的,那我肯定會選擇隔天來偷,而不是今天。

  他沒把這個疑惑說出來,嗑著瓜子,繼續聽同僚侃大山。

  「可惜了那麼嬌美的婦人,年紀輕輕就要守活寡。那身段,那胸脯,嘖嘖,勾欄裡都找不到這麼出色的女人。就算一兩銀子睡一晚,我也願意啊。」

  「也不年輕了,只是與那姓張的差了二十歲,似乎三十出頭。這種年紀的女人,最守不住寡。」

  聽到這裡,許七安感慨道:「三十歲的婦人好啊,更懂床榻風情,滋味無限。」

  一番老成之言,卻沒有得到同僚們的認可,眾人看著他,哄笑打趣:「你一個連勾欄都不去的童子雞,知道個屁!」

  要走武道一途,不突破練氣境,就不能破身,元陽一洩,便難開天門了。

  所以許七安身懷定海神針十九載,尚未降服過女妖精。

  ……

  縣令老爺居住的後堂。

  皮膚黝黑,宛如田埂老農的王捕頭低著腦袋,無精打采的聽著縣令老爺的呵斥。

  縣令老爺姓朱,富態白胖,燕州人士,元景20年的三甲進士,擅鑽營,不擅公務,是個業務能力乏善可陳,但很懂得為官之道的讀書人。

  優點是還算有良心,小貪不大貪,無能卻也不擾民。

  缺點是對待下屬脾氣不好,容易口吐芬芳。

  「無能,何等的無能。」

  知道王捕頭昨天依舊毫無收穫,朱縣令氣壞了。

  「你好歹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區區命案,這麼多天都毫無頭緒。」

  王捕頭額頭沁出汗水,芒刺在背。

  京察在即,朱縣令愈發暴躁了……李典史不敢插嘴,儘管他與王捕頭是十幾年的老交情。

  李典史知道的,縣令老爺一直想再往上升一升,升官需要兩個條件:靠山、政績!

  沒有政績,只有靠山,容易被彈劾,位置不穩。

  有政績有靠山,才能四平八穩的上升。

  政績哪裡來?

  京察就是重要的考核標準。

  一刻鐘後,朱縣令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官場規矩,端茶送客!

  見狀,李典史拉了拉低著頭一聲不吭的王捕頭,兩人狼狽離開。

  ……

  王捕頭臉色難看的回到休息室,亂糟糟的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小心翼翼的看著王捕頭。

  「頭兒,朱縣令又罵你了?」

  王捕頭翻了個白眼,抓起茶盞灌了一口:「他娘的,人死賊走,上哪兒去找?今天忒倒霉了,我還掉了一錢銀子。」

  那錢是你掉的啊…許七安縮了縮脖子,喝茶掩飾心虛。

  銀子明顯與你無緣。

  聽完王捕頭的抱怨後,一個小捕快給他出了個餿主意:「要不,摸個魚?」

  許七安眉頭跳了跳。

  摸魚,底層官場裡的專業術語!

  意思是:找個替死鬼。

  受限於技術和設備,古代的案子,大部分都是無頭案,破案率極低。有時候官員撈政績;上級施壓等原因,為了交差,就會找替死鬼來頂替。

  過程是這樣的,先由本地人的吏員挑選出一批時常作奸犯科的老混子,名字寫在紙上折好,官員隨手一摸。

  摸到誰,誰就是替死鬼。

  所以叫做摸魚。

  倒霉鬼鎖定後,吏員前去鎖人,帶回衙門一套名為『屈打成招』的流水線下來,骨頭再硬的人也招了。

  上級滿意了,中間的官員得了賞識,吏員們得了獎賞,你好我好大家好。

  替死鬼也不冤,反正是個爛人,早點送他輪迴,也是為周遭百姓謀福祉了。

  類似的騷操作在官場裡還有很多很多。

  王捕頭頷首:「只能這樣,小李,這事兒你去辦,挑幾個混些的,年紀大的。」

  小李剛要點頭,許七安皺眉道:「等等!頭兒,此案疑點頗多,並不是無從下手。」

  許七安不認這個道理。

  儘管已經不當警察好多年,但那時樹立的三觀仍然健在。

  人家雖然是作奸犯科的混子,可罪不至死。就算死有餘辜,也是一碼歸一碼。

  這邊找人頂替,那邊豈不是白白便宜了真兇。

  王捕頭沉下臉,不說話,神態不愉的看了他一眼。

  眾人紛紛勸說:

  「寧宴,你別多事。」

  「頭兒天天挨罵,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再說,索性就是個經常犯事的混子。」

  關係更好些的,則說:「頭兒,寧宴家裡剛遭遇大難,難免對這類事有些敏感。」

  王捕頭充耳不聞,盯著許七安,不高興了,沉著臉:「你告訴我,怎麼查!」

  「卷宗給我!」許七安直截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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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頓操作猛如虎

  王捕頭坐在主位,沉著臉,一言不發。

  這些天,朱縣令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案情進度,王捕頭給不出有價值的內容,便口吐芬芳。

  壓力全由他這個捕頭頂著了,下屬們躲在他這把傘下面遮風擋雨,不但不替他分憂解難,還跟他抬槓!

  王捕頭是有理由生氣的。他認為自己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壓力。

  得到卷宗的許七安坐在桌邊,凝神細看,周遭一圈都是同僚,沉默的交換眼神。

  許七安的想法很研究,哄好老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案子破了。

  實在不成,就請老王去桃花源洞耍耍嘛,大家認識這麼多年,友誼的小船還是很穩的。

  況且,許七安阻礙摸魚,不僅僅是三觀不接受,也存了為老王分憂解難的心思。

  【死者叫張有瑞,今年51歲,是住在康平街的狗大戶,長樂縣郊良田十幾頃,京城有三家鋪子,分別賣綢緞、胭脂、雜貨。

  髮妻早亡,續絃了一位比自己小二十歲的良家。張有瑞有一個獨子,亡妻留下的,此外再無子嗣。】

  差了二十歲,老棍入新鮑,梨花壓海棠……許七安心裡吐槽了一句。

  這就是所謂的,只要努力賺錢,你將來的妻子還在上幼兒園?

  【四天前,張有瑞下鄉收租,寅時左右趕回家中。屋中沉睡的妻子忽然聽見一聲慘叫,出門查看,張有瑞已死在院內。妻子看見一道黑影翻牆而去…】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當許七安看到仵作的驗屍報告後,又察覺出了一個疑點。

  耐著性子繼續看,翻看完死者家人和僕人的供詞,他閉上眼睛,梳理著思路。

  王捕頭冷哼一聲,揶揄道:「請問許捕快,兇手是何人,在何處?」

  「別急,頭兒。」許七安睜開眼:「我在卷宗中看到,張宅外牆上留了腳印是嗎,你藉此推斷,賊人翻牆逃走,那小婦人所言不假。」

  王捕頭「嗯」了一聲。

  「腳印是朝外的,所以是逃離時留下的。」許七安說。

  「有什麼問題?」王捕頭皺眉。

  「為什麼會留下腳印。」

  「因為腳底有泥。」

  「為什麼會有泥。」

  「因為牆邊是花圃。」

  許七安點點頭:「那麼,卷宗上為什麼沒有進入院子的腳印?」

  王捕頭愣住了。

  沉默中,其餘捕快覺得他落了面子,替他補充:「許是賊人進來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一點,沒有留下痕跡。」

  又一人說:「但殺人後,急於逃脫,匆忙間留下了腳印。」

  許七安掃了他們一眼:「是有這個可能,那麼,牆下便是花圃,花圃裡有潛入時的腳印嗎?按道理說,如果賊人能在牆外縱身躍起,越過花圃不留腳印。這份輕功……那麼他逃走時,根本沒必要一腳踏在牆上借力。」

  眾人面面相覷,回答不上來。

  不需要他們回答,許七安就知道答案了,不是『有』或『沒有』,而是不知道。

  捕快們沒有去查這個。

  「寧宴,這個有什麼好爭的。」有人不服。

  許七安沒有回答,看向皺眉沉思的王捕頭,繼續道:「死者是被鈍器重創後腦而死,對吧。」

  王捕頭點頭:「當場死亡。」

  許七安道:「我有個疑問,為什麼是鈍器,兇手幹著這種勾當,身上自然是帶了武器的。刀劍殺人豈不更加乾脆利索?」

  偏廳內靜了靜,顯然,大家都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小李猜測道:「或許賊人最初並不想殺人?」

  「不對!」

  這回,不是許七安反駁,而是王捕頭,他站了起來,眼睛微微瞪大:「鈍器擊中後腦,一擊斃命,是起了殺心的。」

  他坐回椅子,喃喃道:「是啊,為什麼是用鈍器,為什麼不用利器?」

  「除非兇手當時沒有趁手的武器。」許七安道。

  王捕頭眼睛驀地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麼,但還沒悟通透。

  「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我比較在意的。」許七安看了眼卷宗:「死者家人帶回縣衙問審時,張楊氏因為久跪,忽然昏厥,大夫診斷後,發現她懷孕了。」

  「是遺腹子。」

  「真是可憐,孩子沒出生就沒了父親。」

  吃瓜群眾令人討厭,你一下我一下的插嘴。

  「張楊氏嫁給死者有小十年了吧,怎麼獨獨在這個時候懷孕了?」許七安等他們結束,才有開口的機會,

  「也許孩子根本不是死者的呢?」

  男女身體健康正常的話,不可能十年不生孩子,除非刻意避子。

  其中一方必定身體有問題,所以難以孕育子嗣。而以古代治療不孕不育的技術,雖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成功率肯定很低。

  王捕頭呼吸聲一下子粗重起來了,「寧宴,你說清楚,說清楚…」

  許七安喝了口茶潤喉,「也許這不是入宅偷盜案,而是偷情殺人案。張楊氏背著丈夫偷漢子,姦夫要麼是外面的漢子,要麼是死者的兒子。兩人趁著死者外出收租,雙方秘密幽會。誰料到死者竟然提前歸來,當場捉姦,雙方起了衝突,於是姦夫一怒之下,抓起花瓶或者其他鈍器,打死了死者。」

  「張楊氏和姦夫匆忙處理了現場,並將死者拖到院中,偽裝成賊人入宅偷盜。」

  「姦夫既然要幽會,所以提前踩過點,摸清了夜巡士卒的規律,這才沒有被御刀衛的士卒遇見。如果賊人真的是求財的話,就絕不會選在那天晚上動手,而是會等死者把收租來的銀子兌換成銀票,揣入兜裡就能帶走。」

  「張楊氏給出的說辭,正好是借了收租的東風,把你們的想法往『求財』這個方向帶。」

  滿屋子的捕快,瞠目結舌。

  「這,這…單憑看了卷宗,就能判斷出兇手?」

  「寧宴,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瞎說啊。」

  「可是,不覺得很有道理嗎。」

  許七安的這番操作,給他們的感覺就四個字:不明覺厲。

  「我只是根據案件的細節,大膽猜測,這未必是真相,需要去驗證。」許七安回應吃驚的同僚們。

  破案的過程就是收集線索,然後推理分析,最後去驗證;收集證據。

  賊人瞞過了夜巡的士卒……入宅偷盜的時間不對…用鈍器殺人而非利器…張楊氏懷孕……經過許七安的推敲,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匯成了符和邏輯的線索。

  王捕頭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打開了全新的大門,深吸一口氣,平復激盪的情緒,細品之後,發現許七安說的話裡,有一點讓自己疑惑不解:「你為什麼會覺得姦夫是死者的兒子?」

  「我懷疑他的理由有兩點。」許七安慢悠悠的喝口茶,在王捕頭和眾同僚急切的眼神裡,徐徐道:

  「死者兒子張獻在供詞上說,當晚他在書房看賬目,沒有和妻子一起睡。既然他是醒著的,又怎麼會聽不到院子裡的動靜?」

  「張楊氏被慘叫聲驚醒,說明動靜極大,而他一個醒著的人,卻沒有聽見半點動靜,合理嗎?」

  「第二點,如果找不到賊人潛入時在花圃留下的痕跡,那麼這個所謂的賊人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以此推測,死者兒子的嫌疑就很大。」

  醍醐灌頂。

  王捕頭問道:「所以,那牆上的腳印,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來迷惑我們的。」

  許七安猜測:「是的,對了,直接去對比一下死者兒子的靴子。」

  「肯定不會留自己的腳印吧。」王捕頭說。

  許七安滿臉佩服,一記彩虹屁拍過去:「頭兒果然英明神武,一點就通。真乃大奉神捕也。」

  許七安剛長篇大論的拋出驚人之語,樹立形象,然後扭頭就是三百五十度無死角的舔,這就很舒服…王捕頭黝黑老農般的臉上綻開笑容。

  感覺自己的形象也拔高不少。

  「我立刻去找朱大人,你們幾個準備好,隨我再去一趟張宅。」王捕頭那張老農般的黝黑臉龐,露出了激動難耐的神色。

  手指頭點了點許七安,發出兩聲拖拉機般的笑聲,火急火燎的奔出休息室,到後堂找縣令老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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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37 PM

第十三章 審問

  許七安看著他的背影,並不怎麼樂觀。

  時隔多日,取證太難了。

  「驗不了指紋,想取證幾乎不可能。鞋印肯定不可能是張獻自己的…嗯,刨除這些,還有什麼手段適用這個時代,能幫助破案的…」他搜刮肚腸的想辦法。

  ……

  「這幫無能的胥吏,撈油水的時候一個個精明的跟猴似的,石頭都能搾出油水。到了辦正事,全是無能的狗輩。」

  縣令老爺正在內堂發火,命案本就是大案,偏死者還與給事中的徐大人沾親帶故。

  給事中當差的是什麼人?

  是自詡清流的言官,逮誰咬誰的瘋狗,看誰不順眼就上書彈劾,

  留著山羊鬚,面容清瘦的徐主簿陪在一旁,笑呵呵道:「大人再這麼逼迫下去,他們得摸魚了。」

  都是老油條,手底下的胥吏打什麼注意,長官門兒清。

  論起官場上的騷操作,胥吏最多就是小學生水平,段位最高的在廟堂,其次是封疆大吏。

  「摸魚?」朱縣令哼一聲:「往日裡也就罷了,京察在即,回頭被人以屈打成招為由彈劾,本官如何自處?」

  正說著,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王捕頭進了內堂,跨過門檻後停下,態度恭敬,語氣中充斥著興奮:「大人,張氏一案,小人已經有眉目了,請大人發一份牌票,小人這就拿人去。」

  朱縣令和徐主簿相視一眼,前者冷笑,後者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見兩人神色不對,王捕頭催促道:「大人?時不可待啊。」

  朱縣令拍了一下桌子,罵道:「蠢貨,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摸魚。你是豬腦子嗎。」

  屈打成招在平日裡是可以用的,但這裡有個問題。

  犯人招供後,供詞和卷宗要上交刑部,由刑部核實後,給出判決。

  年底就京察了,京城官場氣氛緊張,大家一邊收拾自己的尾巴,一邊又相互監視,恨不得抓住政敵的馬腳。

  這是說翻案就翻案的時期。

  王捕頭急忙辯解:「大人誤會了,小人是真的有把握抓住真兇,絕非摸魚。請大人相信我。」

  你什麼水平,本官不知道麼……朱縣令對此並不放心,瞅了老王一眼:「你仔細說說。」

  王捕頭心說,也到我人前顯聖的時候了。

  「大人,且聽我細細道來,張氏一案中存在諸多疑點……」

  老王把許七安的推斷,原原本本的復刻一遍,說給兩位大人聽。

  朱縣令一開始面帶冷笑,聽著聽著,腰桿不自覺的挺直。到最後,一發不言,卻滿臉嚴肅。

  他在思考。

  「妙啊!」徐主簿一擊掌,『啪』的響亮,顯得非常亢奮:「抽絲剝繭,調理清晰,竟能從這些不起眼的細節中推測出案件始末。刑部的老手也不過如此了。」

  雖說還有待查證!

  但這套推理,無疑給一頭霧水的縣衙眾人指明了方向。

  王捕頭笑道:「大家過獎了。」

  朱縣令嗤笑一聲:「說說,誰教你的。」

  王捕頭略一沉思,按下了攬功的心思,如實道:「快手許七安。」

  快手不是直播平台,許七安也不是主播,快手是快班胥吏的稱呼,也叫捕快。

  許七安…朱縣令率先反應過來:「是他啊。」

  朱縣令和許平志喝過幾次酒,有幾分交情,前些年許平志花了二十兩白銀,替侄兒要了快手這個肥差。

  在大奉朝,吏員的職位,是可以傳給兒子的。

  穩如老狗的金飯碗。

  「是他就沒錯了。」朱縣令笑了。

  徐主簿目光一閃,想到了牽連許家的稅銀案,立刻問:「您這話怎麼說?」

  王捕頭亦側耳傾聽。

  朱縣令笑了笑:「稅銀被劫案鬧的滿城風雨,許家首當其衝,本該被問責,你們可知為何許家能脫罪?」

  王捕頭當即道:「聽說是御刀衛的許大人協助辦案有功,聖上寬容,免了他的罪過。」

  這是他剛才聽許七安說的。

  徐主簿瞄了眼朱縣令的神色,試探道:「此案有什麼內幕不成。」

  稅銀失蹤案的詳情,徐主簿的段位還接觸不到,但朱縣令是長樂縣的父母官,雖說在京城這種權貴雲集之地,只是個弟弟。

  但背後沒靠山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

  朱縣令嗤了一聲:「許平志只是個粗鄙武夫,此案他不過是個替罪羊…」忽然頓住,似是不想透露過多,轉而道:「真正讓許家翻身的不是他。」

  「是誰!」王捕頭下意識的問。

  徐主簿心裡閃過了答案,等著朱縣令的後續。

  「是許七安,是他解開了稅銀案的真相,此事有記在卷宗上,本官一位同年就在京兆府當差。」朱縣令道:「子代父過,父債子償,他雖是個侄兒,但道理是一樣的。」

  徐主簿倒抽一口涼氣:「案發後,許七安應該關在府衙大牢,他是怎麼做到的。」

  朱縣令沉吟道:「我本來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現在想明白了。」

  徐主簿同樣想到了,難以置信:「僅憑卷宗?!」

  僅憑卷宗…王捕頭腦子都懵了,這類官場秘聞倒是偶爾能聽頭頂的三位官老爺說起。

  他難以置信的是稅銀被劫案是許七安從中發揮了巨大的能量,解救了許家。

  王捕頭心說,這不對啊,沒道理啊。

  當初這小子初來乍到,性格憨實倔強,只會悶頭做事,是真正的愣頭青。

  這麼個愣頭青,怎麼轉眼間就斷案如神了。

  ……

  王捕頭領了牌票返回休息室時,許七安趴在桌上睡著了。他昨晚亂七八糟的事兒想了太多,三更以後才睡。

  旁人伸手去推許七安,王捕頭立刻攔住,壓低聲音:「讓他睡吧。」

  隨手挑了兩個人,「你們跟我去一趟張宅。」

  三位快手,帶上各自的白役,總共九個人,疾步離開長樂縣衙。

  白役是臨時工,屬於徭役的一種,由老百姓組成,沒有工資,不包吃不包住。

  但也有很良心的地方:他們不用背鍋。

  許七安被「威武」的聲音驚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走向縣衙大堂。

  估摸著人已經逮回來了,縣令正在堂前審訊。

  公堂上,朱縣令高居公案之後,左右是堂事和跟丁。

  公案之下,左右兩側立著三班衙役,中間跪著兩人,一個穿繡雲紋青衣的年輕人,另一位是穿紫色羅裙的美貌婦人。

  婦人神色驚恐不安,年輕人則相對鎮定。

  「啪!」

  朱縣令怒拍驚堂木,朗聲道:「堂下何人!」

  婦人下意識看了眼年輕人,年輕人給了她一個鎮定的眼神,挺直腰桿:「草民張獻。」

  婦人細聲細氣道:「民婦楊珍珍。」

  朱縣令喝道:「你二人是如何殺死張有瑞,從實招來!」

  婦人嚇的一顫,長長的睫毛抖動,面露惶恐。

  年輕人張獻大驚:「大人何出此言,草民怎麼會殺害生父。」

  朱縣令問道:「事發時,你在何處?」

  「我在書房。」

  「為何不與妻子同塌?」

  「草民在看賬目。」

  「可有人證。」

  「深更半夜,哪來的人證。」

  張獻的回答條理清晰,不慌不亂,要麼問心無愧,要麼早就打好腹稿。

  根據自己的邏輯推理,許七安偏向後一個可能。

  他雖然沒有不在場證明,但同樣沒有證據證明他殺人,推理歸推理,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疑罪從無……

  縣令轉而看向婦人,道:「張楊氏,本官問你,你與張有瑞成親十年,無所出。為何如今又有了身孕?老實交代,是不是你與繼子苟且,謀殺親夫。」

  張楊氏嚇了一跳,哭道:「大人,民婦冤枉,民婦身子不好,近些年日日調理,好不容易懷上丈夫骨肉,大人怎麼能憑此冤枉民婦謀殺親夫。」

  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這樣審怎麼可能審出真相,許七安遙望水靈婦人片刻,心裡一動,有了個不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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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20-6-2 07:38 PM

第十四章 心理博弈

  「啪!」

  朱縣令再次怒拍驚堂木,大聲喝道:「你說看到黑影殺人後翻牆離去,為何捕快今日搜查牆下花圃,沒有腳印,亦沒有花草踐踏的痕跡。」

  張楊氏一愣,漂亮的杏眼『咕嚕嚕』的轉了一圈,「這,這…」

  張獻立刻道:「大人,賊人如何潛入宅裡,母親如何知道?縣衙捕快查不出來,大人也不能把罪責強加給我母子二人。」

  神特麼母子,你別侮辱這兩個詞好嘛,你那是義母吐(?)…許七安聽不下去了。

  朱縣令大怒:「巧舌如簧,來人,給我上刑。」

  這年頭的審問過程大抵如此,逼問、動刑,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只能這樣。

  因此,常常出現屈打成招。

  可也沒辦法,取證難度很大,缺乏設備和專業技術。於是刑法就成了必不可少的程序。

  利弊皆有。

  張獻大聲道:「大人這是要屈打成招?家叔任職禮部給事中,大人就不要彈劾嗎。」

  所謂家叔,其實是出了五服的遠房。然而血緣雖遠,關係卻很近,因為張家常常為那位遠房親戚輸送利益。

  一針見血,朱縣令眉頭跳了跳,他知道張家有那麼一點背景。

  「你敢威脅本官,來人,杖責二十。」

  四名衙役上前,兩名用棍子交叉錮住脖子,另外兩名扒掉張獻褲子,衙役們開始用力,啪啪啪的聲音響徹公堂。

  張獻嘶聲慘叫。

  朱縣令沉著臉,二十大板並不足以讓一個人招供殺人罪名,五十大板還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把人打死。

  而且,就算張獻招供了,案件上交刑部,張獻依舊有可能翻案,別忘記,他有一個給事中的親戚。

  到時候反而可能給自己扣一個屈打成招的帽子。

  趁著張獻被按在地上打板子的間隙,許七安朝著朱縣令身側的跟丁招了招手。

  跟丁猶豫一下,默默退後幾步,然後小跑著迎過來。

  「幫我帶句話,讓老爺暫時休堂,我有個主意。」許七安低聲道。

  「你能有什麼主意,莫要胡說,連累了我。」跟丁一臉不信。

  「索性也審不出結果,老爺現在騎虎難下,他會答應的,回頭請你喝酒。」許七安道。

  「行吧…」

  跟丁疾步走到朱縣令面前,附耳說了幾句,朱縣令立刻扭頭看向許七安的方向。

  他沉吟一下,收回目光,一拍驚堂木:「先將兩人收監,休堂。」

  ……

  內堂。

  朱縣令捧著婢女奉上的熱茶,喝了一口。

  混了幾年體制,對官場規矩一知半解的許七安見狀,立刻捧起茶啜一小口。

  「許寧宴,你有什麼主意?」

  許七安驚訝於朱縣令的態度,竟然出奇的溫和,沒擺官威。

  印象裡,朱縣令對縣衙內的胥吏可不會這麼客氣。難不成穿越之後,臉都好看了?

  「我可以試一試。」

  「不用刑?」

  「自然。」

  朱縣令更好奇了,放下茶盞望來:「說說看。」

  博弈論這玩意你也聽不懂,說個毛啊…許七安笑道:「容我賣個關子,大人靜候佳音便是。」

  安靜的禁室中,楊珍珍被帶到這裡,水潤的眸子轉動,坐立不安。

  原以為胥吏要為難她,誰想把她帶到這裡就走人了,但這並不能打消她的不安。

  「吱…」

  木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捕快服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高大挺拔,臉部線條剛硬,五官還算俊朗。

  「別緊張,隨便聊聊。」年輕男人竟然還沏了茶,笑容滿面:「你可以叫我許sir。」

  許蛇?

  沒受過這種優質待遇的楊珍珍不說話,警惕的盯著他。

  許七安也在審視這位美婦人,不愧是被富豪看上的女人,天生麗質,姿色就比家裡的嬸嬸差一籌。

  年紀也很好,三十歲的女人,在他前世,恰是最肥美多汁的時候。

  「看你這穿金戴銀的,張有瑞對你很是不錯。」許七安打開話題。

  楊珍珍不置可否。

  「其實我覺得吧,以你的年紀,這麼多年懷不上崽,多半是張有瑞的問題。」許七安說。

  楊珍珍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拷問,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的態度和語氣出奇的溫和。

  和印象中的官差形象不同。

  而且,說到不能懷孕,多半都是把罪過推到女人身上,許七安這話說的很中聽。她慢慢放下心防,嚶嚶道:

  「都是民婦的錯,是民婦肚子不爭氣。這麼多年才懷上孩子,老爺偏這時候遇了害。」

  說著,眼圈又紅了。

  「人死不能復生。」許七安安慰了一句,又問:「張有瑞平時有去青樓嗎。」

  「自是常去的。」她說:「從古至今,大老爺大官人們,哪有不去青樓的?」

  我去,你慎言啊……五十多的年紀,常去青樓,金庫空虛……我幾乎可以確認你肚子裡的孩子是隔壁老王的…愛泡夜店的女孩,孕氣都不會差。獨守空閨的少婦也是一樣。

  「忽然很理解你了。」許七安嘖嘖兩聲:「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塵土。張有瑞年過半百,流連青樓冷落了你,紅杏出牆也是情理之中。」

  「但殺人就不對了。」

  楊珍珍臉色微變:「民婦不知道差爺在說什麼。」

  許七安笑了笑,「我看過卷宗,那張獻比你小了足足七歲。」

  楊珍珍板著臉:「差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這是老鷹吃小雞啊。」

  「民婦不懂。」楊珍珍這回是真的沒聽懂。

  「那就說一些你懂的。」許七安沉聲道:「張楊氏,你獨守空閨,難耐寂寞。於是勾引繼子,做出了無恥背德之事。」

  「事發當晚,你趁著張有瑞下鄉收租,便與繼子偷情。誰知張有瑞提前歸來,撞破你倆姦情。父子倆撕打起來,你用花瓶從後面砸死了張有瑞。」

  「為了掩蓋罪行,你們將張有瑞的屍體拖到院中,偽裝成賊人盜竊殺人。張獻故意在牆上留下腳印,以證實你的說辭。」

  楊珍珍臉色煞白煞白,難以置信的盯著許七安。

  「我沒有,我是冤枉的。」楊珍珍大聲道,雙手握成拳頭,掌心汗津津的。

  她心慌了…在審訊領域下過苦功夫的許七安,收斂了溫和,面無表情,透著一股冷漠:

  「你不奇怪我為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為張獻已經招供了。」

  這不可能……楊珍珍眼裡閃過這樣的情緒,臉又蒼白了幾分,強作鎮定,依舊不認:「民婦冤枉。」

  「是不是覺得你的姦夫不可能認罪?」許七安面無表情。

  明明沒有疾言厲色的威脅,偏偏讓美婦人愈發心裡發毛。

  「因為你們自以為處理的天衣無縫,其實破綻百出。」

  「張獻只在牆上留了出去的腳印,卻沒有入宅留下的腳印,賊人若是有不錯的身法,那逃離時更會激發潛能,根本不會留下腳印。這是其一。」

  「其二,張有瑞死於鈍器打擊,而非利器。按照大奉律法,凡夜無故入家者,杖八十。主家登時格殺者,勿論。」許七安敲了敲桌子:

  「試問,哪個入宅偷竊的賊人會不帶武器?可偏偏張有瑞是死於鈍器。」

  楊珍珍容貌呆滯。

  「我還沒說完呢…」許七安冷笑一聲。擊垮了楊珍珍的心理防線後,接下來才是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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