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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7-20 10:02 PM

卷一 樊吳篇 第三十章 夢魘

  我醒來的時候天剛濛濛亮,光線沿著我面前的人劃分出陰影再落入我的眼睛裡,那人的面目慢慢從一片模糊中清晰起來。他淺色的眼睛眨了眨,好像也才剛剛睡醒,呈現出一種孩子般的懵懂。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時候的他。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清明,倏忽之間匕首就抵在了我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挨著我的皮膚,冷得我我清醒了許多。

  這個人睡覺還隨身帶著匕首,果然是被刺殺慣了的。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無奈地笑著說:「我要是想要害你,還用等你醒過來麼?」

  我指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腕仍然被他抓在手裡,姬玉似乎剛剛意識到他抓住了我的手,有些驚訝地端詳了片刻然後慢慢放開。

  我終於得以收回我的手腕,有些僵硬地活動著。手腕上的那一片青紅應該能夠證明是他用力抓住我不放,而非我硬把手腕塞進去的。

  「你昨晚做噩夢了,我聽見動靜來看你你就抓住我的手,我叫不醒你也掙不開,睏極了就在這裡睡了。」我望著他的眼睛坦然地解釋道,我們的距離很近,近到我能看見他眼睛裡的自己。

  他應該沒有睡好,眼睛裡全是血絲。

  我這麼想著,下一刻他卻突然翻身覆上我的身體,一隻手肘支撐在我頭側,另一隻手抓住我那個尚且完好的手腕。他微微低下頭來凝視著我,長髮落在在我的頸側與我的頭髮纏在一處。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並不回避他的目光。

  姬玉嘴角微揚,輕聲說:「你居然敢就這麼躺在我身邊睡了?」

  他的尾聲壓低並上揚,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

  「我可是個男人,阿止。」

  姬玉低下眼眸一寸寸逼近我,睫毛擋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感覺到他鼻息拂過我的脖頸處,酥酥癢癢像是羽毛擦過,我忍住沒有回避。

  最後他的嘴唇離我的脖子只有一絲空隙,溫熱潮濕的氣息若有若無地觸碰我,他懸停的時間似乎出奇地漫長,然後他突然笑了,氣息一簇簇地拂過我的脖子。

  這就要了命了。

  我終於忍不住捂住脖子蜷縮成一團,倒是讓他愣住,繼而笑得更大聲了。

  那種曖昧至極的氛圍隨著笑聲消散,姬玉放開我的手腕,支著頭側躺著:「你怕癢?」

  「有一點。」我無奈地承認,從床上坐起來,微微伸了個懶腰。

  姬玉看著我,慢慢眯起眼睛,帶著些探究:「你真是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你真的要做什麼我掙脫也掙不了,你不想做我便不用掙扎。起床吧,我們還要趕路。」我這麼說道。

  我們之間的關係真是奇怪,上一刻還是刀刃下一刻作勢親吻。最奇怪的是,好像我們兩個都不覺得這奇怪。

  我沒有問他做了什麼噩夢,他也沒有提起,好像這個夜晚發生的事情只是意外而已。

  又是一整天的車馬顛簸,這天晚上住店的時候姬玉挑了當地最好的客棧,我也沒有再聽到姬玉房間裡的動靜,我想著大概那場噩夢只是一時發作。第二天起床看到姬玉,他眼睛裡遍佈血絲眼下微青,我才意識到他那麼安靜是因為一夜未睡。

  那是多麼可怕的夢,他居然不肯入睡。

  接下來的一天,他依舊如此。

  白天在馬車裡,姬玉靠著車壁看向窗外,除去眼裡的血絲之外他看起來和平時並無區別,一樣整潔優雅。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明明時間緊張他卻不騎馬而是選擇坐馬車,想來這種噩夢他並不陌生。他知道舊事重提會刺激他,所以選擇一條舒服的路和相對舒服的馬車,以有餘裕平復痛苦。

  這個人未免太過驕傲,不僅要贏還要贏得漂亮。他雲淡風輕地,似水不漏地在裴牧面前完成了他的復仇。非常優雅,非常理性,從頭到尾帶著笑容遊刃有餘。

  其實他已經失控了,只是他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連失控也要控制,要讓崩潰慢慢地一點點地從銅牆鐵壁裡滲出來。

  我輕輕歎息一聲,對他說:「你何必強裝若無其事,你該知道我能看出來你不對勁。」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笑轉過臉看著我,整個人都懶懶的,倒散發出一種近乎瘋魔的美麗。

  「是,你這麼聰明什麼看不出來?可你看出來我就一定要在你面前表現崩潰嗎?你又能怎樣,難不成你還想安慰我?」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以?你會知道如何安慰別人?何況我不需要……」

  馬車一陣顛簸打斷了姬玉的話,我抓住窗框穩住身子,但姬玉彷彿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撞在我肩上。在他想起身的時候,我抱住他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他僵住了。

  「以前期期難過的時候我就這樣抱著她,把她擔心的事情一一說開。我不太會安慰人,只知道這麼做。」

  我抱著他的肩膀,輕輕說:「你以前做過這些噩夢吧,你是怎麼擺脫它們的?」

  他沉默著卻沒有掙脫我,就像沒有力氣一般,他疲倦地把頭埋在我的肩膀裡,呼吸都靜默了。

  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他說道:「以前有一陣這樣,我忍了三天沒睡,然後睡了一整天,就再也沒有夢見了。」

  這做法很有姬玉的風格。

  我問他:「你這麼痛恨燕世子,燕王和裴牧,不像是單單因為自己。你的姐姐……真的是小產病死嗎?」

  歸根到底燕世子是為了保命,燕王疼惜兒子,裴牧受人脅迫。我不覺得姬玉會僅僅因此費心費力覆滅燕國,在多年之後仍然找到裴牧折磨他

  姬玉悶在我的脖頸處,不知過了多久,他說:「你又猜對了。」

  「她是被打死的,燕王酗酒之後打死了她,一屍兩命。可你知道她死的時候我在幹什麼嗎?」

  「你在……解毒?」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多麼可笑……她懷孕死去出殯,我都一無所知,等到我解完毒被放出去的時候,就只能看見她的墓碑了。他們這些……畜生。」

  最後那句話他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恨不能戳穿了咬碎了了一般,終於沒有遊刃有餘的優雅了。

  「我殺陸祺的時候他跪在地上哭著求我,他說他一直很愧疚他盡力在補償我,就跟裴牧似的。哈哈哈,我姐姐也曾經這樣過,那時候沒人放過她如今我也不會放過任何人。」

  陸祺是燕國世子。他以為他騙過了姬玉試毒的事情,按照人們看到的那樣,在試毒之前他們關係很好,姬玉病癒之後陸祺對他就更好了,將許多重要的差事交給姬玉並且推舉他擔任少宰的位置。

  我想陸祺確實是愧疚的。

  但是姬玉這樣的人,他不要誰補償也不需要誰愧疚,相比於聽到「對不起」他更願意聽到『我恨你』,那就證明了他終於加諸於自己身上的痛苦盡數歸還。

  這個人的生命裡永遠也不會出現「和解」這兩個字吧。

  我微微抬起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姬玉的身體很溫暖,即便放鬆下來後背也挺得很直,像是經年累月的倔強積澱下來的習慣。

  他有著這樣驕傲堅硬的軀殼。

  「我和期期在韓國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很有名的舞姬,她跳起舞來美極了,她也非常喜歡跳舞。」我輕輕地說。

  「鶯鶯?」

  「是的,她非常出名。韓王愛極了她,荒廢朝政只為天天看她跳舞,為她大興土木建了鶯聲樓閣,那裡的每一塊地板都可以踏出不同的聲響。他就讓鶯鶯在那裡跳舞給他看,日復一日。後來韓國亡國韓王身死,韓國大夫豫子興抓住了鶯鶯,他將她絞首掛在城門以示痛恨。後來他日日奔忙在各國之間,希望為韓國復國。」

  「其實鶯鶯什麼都不懂,她只是喜歡韓王也喜歡跳舞而已,韓王想看她就會跳。豫子興痛恨她覺得韓國亡在她身上,其實他最恨的是沒有辦法勸諫韓王的自己,發洩在鶯鶯身上罷了。他不肯放過鶯鶯,就像是不願意放過自己。」

  「姬玉你也是一樣。你最痛苦的其實是,你覺得你本可以救你姐姐。或許還有你的兄長,你的母親,你覺得你本可以救他們,所以不能放過自己。」

  「姬玉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從一開始你就誰也救不了。」

  姬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麼笑過,毫無理由的低低地笑著,有種被壓抑的歇斯底里和瘋狂。他胸膛裡的震動順著我們肌膚相貼的地方傳到我脖子上的脈搏上,就像他蔓延而來的悲慟。

  他說:「不,我沒有想過。阿止,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我和你是不一樣的,你沒法說服我。」

  我笑了起來,輕聲說道:「我並沒有指望能說服你。」

  他這樣的說客能說服天下所有人,影響天下所有人,怎麼會被區區一個我說服。我只是想要他狼狽想要他失控,想要他不完美但是完整。

  要他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不再沉溺於噩夢。

  這可能麼,這就不再是姬玉了吧。

  我轉過頭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田野,田野裡有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成群地飛舞,像是黑色的風暴一般,自由而輕鬆。

  馬蹄聲噠噠,有規律地傳過來,伴隨著起起伏伏微微顛簸的車廂。我覺得肩膀漸漸僵硬得酸脹了,不禁轉過臉想讓姬玉把他的頭移開,卻發現他居然閉著眼睛睡著了。

  他眼下一片青黑,睡著的時候看起來意外地平和單純,像個懶懶的孩子。

  我看了他一會兒,不得不認命地再次放鬆了肩膀讓他靠得舒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0 10:38 PM

卷一 樊吳篇 第三十一章 煙火

  傍晚的時候他醒了過來,他似乎沒有想到自己能睡著,醒過來的時候怔怔地看了我很久。

  我卻無暇給他什麼反應,因為我的肩膀已經僵硬到失去知覺了。他靠在我肩膀上時幾乎把全身力氣都卸給了我,我能撐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實在是不容易。

  我慢慢轉動著胳膊揉著自己的肩膀,那裡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他神色複雜地說:「你幹嘛不喊醒我?」

  「我怕你再拿匕首要殺我。」我對他笑笑。

  若他這個時候問我疼不疼,我肯定不會再說「還好」,而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很疼了。不過他也沒有問我,只是皺著眉頭揉揉太陽穴,有些不自然地望向窗外。

  夜裡我們到達了一個小村鎮,鎮上最好的客棧裡只剩下一間客房了。掌櫃的說完只剩一間房之後,很順暢地說了一句——你們夫婦二人住正好。

  姬玉看了我一眼,我以為他會換一家客棧,誰知他說:「是啊。」

  於是他就領了房牌上樓了,我隨他走進房間,這房間不大不小裝飾得十分簡樸,床倒是挺大的,兩個人睡也不會打架。

  我環顧四周然後問他道:「為什麼要住一間房?」

  「只剩一間了,我不想住差的房子。」姬玉輕描淡寫道,然後微微一笑:「你害怕麼?」

  我也報以一個笑容,說道:「不害怕。」

  按道理來說我成為了他的婢女之後就是他的女人,他有權力對我做任何事情。不過子蔻說過,除非自願姬玉不會強迫她們。

  以姬玉最近的心情,我不覺得他會有什麼興致。更何況他讓我和他睡一起大約是因為那噩夢的關係。他靠在我肩膀上睡著的時候並沒有做噩夢,他應該是想要驗證如果我在身邊他是不是就不會做噩夢了。

  晚上姬玉讓我睡在靠牆的一側,幸而是冬日而且我們有兩床被子,我穿著尚且不薄的睡衣裹著被子先行睡去了。姬玉過了一會兒才躺在我身邊,他像往常一般留了一盞燭火在桌上,散發出昏黃的光芒。

  我背對著他,聽著他綿長的呼吸,感覺到一絲不自在。

  說起來母親去世後我就再沒有和人同床共枕過了,上次姬玉睡著了我又特別睏就很快入睡,這次能知道有個人醒著躺在我旁邊,這真是讓人很不適應。

  「阿止。」他突然說話。

  「嗯。」

  「唱首歌吧。」

  「……」

  我實在是無言以對。

  他剛剛說話的聲音懶懶的,既不像是玩笑也不算非常認真,我還是實事求是地回答了:「我五音不全,我不會唱歌。」

  「你試試看啊,《漢廣》就不錯,調子不難。」

  「我真的……」

  「你試試。」

  我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已經能預見到他一會兒將怎麼嘲笑我了。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他的身體開始輕微顫抖起來,從平躺轉變為半側臥,我們倆背對背我都能感覺到他憋笑憋得很辛苦。

  我還是把這首歌唱完了,然後閉上嘴巴準備睡覺。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樣即興改編的,從頭到尾沒有一個音對也是很不容易。」姬玉悠然地說道。

  這可能是這幾天他最開心的語氣了。

  但我卻不覺得開心。

  我小時候許多人喜歡這樣拿我尋開心,讓我唱歌或者跳舞或者繡花然後嘲笑我。那時候我母親還活著,她對我說誰讓你做你便說不懂不會,實在拗不過要做,別人非要笑那就讓別人笑去,他們笑你你就在心裡笑他們,一群無趣的人。

  我歷來如此,可是對於姬玉卻不能像對別人那樣輕輕鬆鬆地一笑而過。

  我雖然早已築起銅牆鐵壁,但他是我圈在銅牆鐵壁裡面的人。

  姬玉見我一直一言不發似乎也察覺到不妥,他說道:「你生氣了?」

  「我只是睏了。」我低聲說道。

  姬玉笑起來,他說:「好吧,那我唱給你聽賠罪。」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他居然一連唱了三首,從《漢廣》唱到《蒹葭》再唱到《月出》,銜接得自然流暢。姬玉唱起歌來的聲音和平時說話很不一樣,非常清澈乾淨如同少年一般,那些歌從他的嘴裡唱出來,即便是我原本不喜歡的曲子也變得好聽了。

  如同月光,如同清溪,會不會原來他的願望也是成為這樣的人。

  只是清溪流經了污濁骯髒之地,無可挽回地不復當初。

  我在他的聲音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破曉,我不知何時和他面對面睡著。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就像是之前那個同床共枕的晚上一般,不過這次沒有那麼用力,只是鬆鬆地抓住。

  他非得抓住我的手,可我又不會跑。

  我雖然這麼想著,也由著他繼續抓住我。他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被子外面,好看的人連頭髮也好看,光滑烏亮如同緞子一般,不像我的頭髮乾乾的又毛躁,摸起來也有些扎手。

  睫毛也很長,在眼睛下面落下一片陰影。

  眼下的青黑好了許多,看來昨晚睡得還可以。

  他會娶妻麼?將來或許也有個人可以像這樣每天早上看著他醒來,她還可以絲毫不畏懼地抱住他,可以親吻他,可以說愛他。

  那應該是個熱情真誠,一往無前的女孩,即便是被騙也不放棄,被傷害了也仍然甘之如飴,即便是千百次失望仍然會愛著姬玉的人。

  不像是我這樣自私的,因為厭惡受傷所以不肯付出真心的人。

  我正看著,他皺了皺眉慢慢地醒過來,眼神迷茫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漸漸清醒。

  幸好這次他醒過來的第一反應不是拿刀抵在我脖子上,一醒來就面對那種情形真是挺不舒服的。

  他看著自己的手,手心裡正攥著我的手腕,喃喃自語:「為什麼……」

  我沒回答,只是把手抽回來笑著對他說:「早上好。」

  「你是不是給我下藥了?」

  「……你忘了你百毒不侵了,我給你下什麼藥?」

  姬玉被我說服,皺著眉摁摁太陽穴。

  因為晚上休息得好,姬玉的精神恢復了許多,在馬車上甚至開始處理信件了。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信,時常有鴿子落在我們窗前或者車上,帶來各種各樣的信息。

  「楊即查到了我準備好的證據,他和昌義伯提起趙國有心背叛,結果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姬玉順手把看完的紙條浸在水裡,看著字跡模糊繼而完全融化。

  看起來事情很順利。

  「你的線人真多。」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好像沒看出來,呂姝家的顧媽媽也是我的人。」姬玉微笑著看著我。

  這個人一旦恢復了精神也就恢復了他可怕的本性。

  姬玉把手頭上的信件處理完之後,悠然問我道:「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我想了想,問道:「期期如何了?」

  「沒什麼消息,大約是安心養胎。」

  「我聽說趙國新任國君很討厭說客謀士之流,你要怎麼遊說他?」

  「就是因為他很討厭說客……」姬玉淡淡地說:「我才在吳國費了這麼多時間,讓他除了我的建議沒有別的選擇。」

  看來趙國之行,他已胸有成竹了。

  接下來的幾天,很不巧的我們投宿的客棧都人滿為患,常常只剩一間房間。我便與姬玉同床共枕了好幾天,每天早上醒來他必定是抓住我的手腕的姿勢。他似乎已經不做那些噩夢了,也不知為何還會一直抓著我。

  期間因為姬玉出手闊綽,還惹上了兩夥盜賊,一夥死在姬玉的毒下,一夥直接被姬玉盡數抹了脖子。

  不得不說,他身手挺好的。宋長均跟我說姬玉以前最愛不過琴與劍,現在我也能想見他多年習武,劍法該是不錯的,只是不知為何用匕首而不佩劍。

  抵達趙國都城的前一天是元宵節,我們住店的城鎮放了煙火,店老闆為人熱情,一個勁兒地勸我們去看看。我和姬玉走在小鎮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煙火繁盛,到處都是熱烈的氣氛。

  我以前以為他不喜歡煙火,原來他只是不喜歡黑暗,所以會格外厭惡煙火熄滅後一片漆黑的夜幕。但今天街上燈籠掛得很多一片亮堂,他甚至有些開心地買了一個蓮花燈,提在手裡優哉遊哉地走著。

  「我失明一年之後重見光明的那天就是元宵節,滿城的燈火。」姬玉輕聲說著,他把燈舉起來湊近了,眼睛裡反射出橘色的光芒。

  「我喜歡元宵節。」他這麼說道。

  我看著他,在他的身後煙火騰空而起光芒大盛,我身邊的許多人雙手合十開始祈願。這好像是當地的習俗,人們會對著煙火許願。

  於是我也雙手合十,跟著人群向著天邊絢爛的煙火祈願。

  姬玉有些詫異,他回頭看看煙火,再看著我。

  「你居然也會許願。」

  我笑笑,放下手。

  「你許了什麼願望。」

  「許了關於你的願望。」

  姬玉更為驚訝,他問道:「什麼願望?」

  「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這位快樂的君子啊,希望你萬壽無期。

  姬玉愣了愣繼而忍不住笑出來,他說道:「我今年才二十六又不是老頭子,萬壽無期?你這是祝哪門子的壽?」

  「你活得長,我才能活得長啊。」我淡淡地說。

  姬玉無奈地搖搖頭,下一次煙火綻開的時候他也雙手合十許願了。許完願他說道:「我也許個願給你,許願你能長胖,你太過瘦削真怕把你手腕捏斷了。」

  我笑了,他也笑了。人來人往光影交錯之間的世界,度過了一個很好的元宵節。

  從今天起,我也會喜歡元宵節的。

  從今天起,我不再討厭煙火,也會試著相信有神明,我希望我的願望能夠得以實現。

  原諒和愛總是難以消解仇恨,但漫長的時間可以,我希望他有著長長的一生,可以用很多很多的時間慢慢撫平他的憤怒和仇恨,然後獲得幸福,這是我的願望。

  也是我的告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0 10:51 P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二章 入府

  我們在元宵節後到達了趙國王城陵安,入城前成光君派人來接我們,我們便換上了成光君府上的馬車進入了成光君府上。這一切安排都很低調,想來除了有心注意的人,沒有多少人知道姬玉已經來到陵安。

  我和姬玉剛剛進入府內便看見姑娘們已經在大堂裡等著了,眼見姬玉出現個個眼神都亮起來,一列美人顧盼生姿地站在庭院內,倒叫府中其他的僕人時不時轉眼看過來。她們行禮之後姬玉走到墨瀟面前,問道:「聽說遇襲的時候你受傷了?」

  墨瀟搖搖頭,笑得很自信:「那一點小傷,不算什麼。」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別逞強。」姬玉笑道。

  他一個一個問候過去,問的都是正事,但是語氣溫柔像是關心,就連最不愛說話的碧渃也怯怯的喊了一句公子。問候結束走向裡廳的時候,他又如同往常一樣走在最前面,夏菀在他最近的右側,其他人分成兩列跟在身後。

  在這一刻我才有了實質感,他還是姬玉公子,而我也僅僅是他九個婢女中的一個。

  我和子蔻並排走著,她靠近我輕聲說:「阿止姐姐,你好像稍微胖了點。」

  我轉過臉去看她,調皮的少女嘻嘻一笑,說道:「我好想你啊,你終於回來了!」

  我也笑笑,回答道:「我也想你。」

  沈白梧住在成光君府裡最大的雪明閣內,而姬玉被安排在第二大的溫爾苑,這兩處正好在府裡的一東一西,間隔最遠。姬玉去面見成光君,我們也就如同以前一樣分散到各自的住處,我捧著從吳國帶回來的衣服放進櫃子裡收好,子蔻看得眼睛都直了,興奮地說:「這是你過年的新衣服嗎?真好看呀!」

  我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問她:「你知道我和姬玉去哪裡去做什麼了嗎?」

  子蔻的臉就耷拉下來了,她扭著羅裙說:「姐姐們不肯告訴我……有許多事情姐姐們都不告訴我的,我都習慣了。」

  果然,她不知道。

  想來其他的姑娘們,除了夏菀知道的多一些之外應該也不清楚細節,否則嫦樂知道了我和姬玉做假夫妻,這個時候就該找我的不痛快才對。

  我見她蔫蔫的便安撫道:「你有喜歡的衣服嗎,我送給你。」

  子蔻眼睛一亮,然後又搖頭,她小聲說:「阿止姐姐你本來衣服就不多,還送給我,多不好。」

  那些衣服大部分都是莫瀾拉著我去做的,華麗金貴,作為婢女以後我怕是也穿不上了。它們總是會提醒我對莫瀾的欺騙,故而我也不是很想穿它們。

  我表示想送子蔻一件衣服做新年禮物,子蔻才開開心心地挑了一件衣服出來,正是我在暮雲初雪時接姬玉穿的淡粉色繡金色荷花小襖。

  我怔了怔,子蔻沒有發覺,她很喜歡這件衣服,期期艾艾地問我這一件可不可以。我想起來她是最喜歡粉色的,便笑笑說道:「好啊,送給你。」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執著為好。

  初雪也好,新衣也好,人也好。

  子蔻得了新衣服十分開心,與我坐在床邊聊起她們到成光君府上的這些日子。遇刺的時候墨瀟和南素保護了她們,墨瀟和南素的功夫非常好,再加上刺客的主要目的是姬玉,虜了我和姬玉就退卻了。

  夏菀就帶著她們來到陵安找到成光君,成光君似乎和夏菀非常相熟,二話不說就讓她們住在府上。

  我一邊聽著一邊想成光君這個人。

  成光君沈白梧,便是曾經與姬玉一起在燕國做人質,在下毒事件中除了姬玉和燕世子之外那個得以生還的人,如今新登基的趙王殿下便是沈白梧一母同胞的弟弟。

  沈白梧以前還是白梧公子,作為曾經的趙國世子年少時便有盛名,聰明卓絕光明豁達並且善理政事,曾被譽為當世第一公子。

  他因為燕國的下毒事件受傷太深,從燕國歸來之後纏綿病榻,幾度病危。於是他自請廢除世子身份,推舉胞弟沈白楓為新世子。趙王去世後,沈白楓繼位,而沈白梧獲封成光君。

  算起來沈白梧今年二十五歲,他的弟弟新任趙王還不滿二十歲,真是少年君主。

  「這段時間你和公子相處得好嗎?」子蔻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我笑笑說道:「好啊,為什麼這麼問?」

  子蔻放心地舒口氣,說:「在樊國的時候總感覺你不太喜歡公子,怕你們會生氣呢。」

  「你見過公子生氣嗎?」

  「很少很少。」子蔻想了想,搖搖頭。她掰著手指數起來:「我是四年前遇見公子的。菀姐從小就跟著公子,時間第二長的就是聆裳姐姐,是燕國滅亡的時候開始跟著公子的。菀姐比較少跟我們說公子的事情,聆裳姐倒是說過公子一直脾氣很好,只要是不生病就不會生氣的。」

  「生病?」

  「是的,公子偶爾會生病。一旦生起病來公子的脾氣就變得很差,連嫦樂姐姐都不敢靠近公子。」

  那是因為他曾經處於漫長的生病狀態中,而那場病帶給他無數慘痛的回憶吧。

  只是同樣在燕國被用來給燕世子試毒,為何姬玉康復如初,而沈白梧卻至今身體虛弱?這真是令人疑惑。

  在我來成光君府上的第二天,我遇見了沈白梧。

  沈白梧設宴招待姬玉,姬玉的樂婢是九州聞名的,姑娘們自然要準備演奏樂曲。我這個無用的閒人就幫她們擦擦樂器擺擺譜子什麼的,當我拿了松香回房間的時候在長廊上看到了管家跟著一個年輕男子走來。

  看著管家恭敬的姿態,想來這位男子就是宅子的主人沈白梧了。

  於是我避讓到路邊行禮,狹窄的視野裡卻看見一雙雲靴停在我面前。我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正撞上白衣男子探究的眼神。

  他瘦削高挑,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臉色呈現出近乎病態的蒼白,眉眼唇色皆淺淡,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又穿著白衣,整個人就像將化未化的雪,有種脆弱的美感。

  正應了他的名字「白」,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從頭到腳的白色。

  他冷淡地看著我,說道:「你看起來很面生,你是姬玉的新婢女阿止?」

  我低頭應聲:「是。」

  「姬玉說你很聰明。」他微微眯起眼睛,說道:「姬玉可不常說人聰明。」

  「大約是因為其他的姑娘們都有一技之長,待會兒成光君便能看到。而我並無所長,公子便只好說我聰明了。」

  「你這種八面玲瓏倒是和他如出一轍。」沈白梧淡淡地下了結論,語氣裡有幾分嫌惡。他彷彿失了興趣,也不等我回答就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他遠去的瘦削的白色背影,聽聞這位白梧公子從燕國回來之後便性情大變,鮮少露面。剛剛聽他的語氣,倒像是不怎麼喜歡姬玉。

  他們不是好友麼?

  我拿了松香去給聆裳,給她的琵琶抹弦軸。正巧和她一個房間的萊櫻也在,萊櫻管著姬玉的大部分賬本,她見我來了便對我說:「公子跟我說你和韓伯學過帳目了,便把暗賬部分交給你來管。」

  暗賬?

  見我面露驚訝之色,萊櫻點點頭說道:「對,就是暗賬。比如韓伯他們經營的產業明面上並不是公子的,但實際上卻是公子的財產,這些帳目事關重大。阿止,公子肯交給你說明他很信任你。」

  我並不覺得我和姬玉是相互信任的關係。他把這麼重要的帳目交給我,是一種新的試探麼?

  我從萊櫻的手裡接過一遝帳目,隨便翻了兩頁看,果然是用燕國的計數方式,也是用韓伯教我的加密解密的方法來看這些混亂的文字。

  聆裳抱著琵琶湊過來,笑道:「萊櫻要管帳目,最近我們練習都擠不出來太多時間,現在阿止來幫忙萊櫻身上的擔子就輕鬆多了。」

  頓了頓,聆裳又轉向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阿止,韓伯身體怎麼樣啊?啊,我沒有跟你說過吧,他是我的……」

  「我知道,是您的父親。」我回答道:「韓伯身體硬朗,還等著你寄冬衣回去呢。」

  聆裳愣了愣,繼而臉上就露出開心的表情喃喃道真好,又有些悵然地說:「好久不見父親了,真想他啊。你說這人吧,見不著了怪想的,見了面又天天生氣。」

  她讓我先把帳目放下在房間裡坐一會兒,就去給我倒水喝。我望著她風風火火的身影,便問聆裳道:「你為什麼要跟著公子呢?」

  「哈哈哈,如果我說出來你應該會覺得我很奇怪的,不過沒事,萊櫻也跟我一樣奇怪。」聆裳朝萊櫻拋了個眼神,萊櫻有些嫌棄地搖搖頭。

  「最初是父親為了報恩把我送給公子,公子起先拒絕了,但是我迷上了他一直堅持,後來公子也就收下我。那段時間我愛極了公子,你看現在嫦樂對公子的態度,我那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時間長了我也就明白,九州之內愛慕公子的人那麼多,可除了辛夫人之外沒人等得到公子的心,慢慢也看開了。我天生是個閒不住的人,特別不願意拘泥於一方天地。這些年我跟著公子四處遊歷領略各地的風景民俗,才知道這個世界廣大。我喜歡這日子。」

  聆裳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了幾下,說道:「這世上絕大部分女人都希望能相夫教子,有個和睦家庭。像我這樣的實在是稀少吧。」

  「稀少如何?多又如何?日子還不是自己過的。」萊櫻接過話頭,她還在整理她負責的那部分帳目,一邊整理一邊說:「若不是我跟了公子,現在早就嫁人了,一輩子圍著孩子鍋爐灶台過。一個女人管帳目做經營?說出去只會讓人笑話。」

  她略微活動了關節,像是想起來什麼開心的事情,笑道:「我說我喜歡理賬的時候,滿以為公子會嘲笑我,誰知他直接把所有帳目交給我管,從不跟我說女人就該如何如何。這份差使我幹一輩子也不膩。」

  我捧著茶杯喝了一口水,報以微笑。

  知遇之恩,恩同再造。

  姬玉確實是不拘一格,沒有成見。他能看到姑娘們的天賦和最深處的願望,既是利用也是滿足了她們的心願,得到她們徹底的忠誠,確是雙贏的局面。他最初對於我的好奇,大約是因為看不到我的願望吧。

  至於辛夫人,宋長均跟我提起過這個名字,那是姬玉青梅竹馬的表妹,九州三大美人之一,自小與姬玉有婚約。後來姬玉出走毀約,她便嫁給了衛國的清寧君。幾年之前清寧君過世辛夫人便寡居至今。

  宋長均也說那是姬玉珍愛之人。

  單就這一點,就讓我由衷羨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0 11:15 P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三章 兄長

  沈白梧和胞弟一向兄弟情深,如今胞弟繼承王位不久便有許多人來沈白梧這裡拜訪走動,將來若對趙王有所求還可請沈白梧幫忙說幾句話。所以一旦沈白梧開辦宴席邀請賓客,幾乎沒有人會拒絕。

  即便是這宴會上有身份比較敏感的姬玉。

  但是天下皆知姬玉公子和白梧公子是摯友,沈白梧也說姬玉只是來看望自己,貴族們也就配合著裝傻了。

  宴席中午開宴,一早就來了不少人。我在長廊上走動的時候時不時就要低頭行禮避讓,來人的服裝一個比一個華麗送來的禮物一件比一件金貴,足以見得沈白梧的炙手可熱。

  我拿著聆裳漿洗好的衣服送到姬玉房間裡,半路上卻與一隊送禮的隊伍迎面撞見。我正欲像平時那般避讓到路邊,卻被隊伍最前面的人一把拉住了手腕。他抓我這一下子很突然,嚇得我立刻用另一隻手撈住搖搖欲墜的衣服,才避免它們落在地上。

  拉住我的人因為震驚而語氣不穩,歎道:「你……你還活著?」

  我抬眼看去,這個男人與姬玉年齡相當,身材高大微微發胖,長相也是端正的,只是眉間有幾分陰鬱之色。

  這是一張熟臉。

  我愣了愣,然後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笑道:「這位貴人怕是認錯人了。」

  他皺皺眉似乎想說什麼,看了一眼旁邊的僕人便把話咽下去,先支使他們去放禮物。待僕人遠去周圍沒有別人時,他圍著我轉了一圈肯定地說道:「你是九九。」

  我笑而不語。說實話,從小到大我最不喜歡聽見他叫我九九,那多半預示著接下來的嘲諷和戲弄。

  這位久別重逢的故人是我的三哥姜散之,父王的嫡長子也是世子,若齊國還在父王壽終正寢那如今他便是齊王了。可惜齊國覆滅他逃出圍城,如今流亡趙國只能算個落魄貴族。

  看他的樣子,趙王應該待他還不錯,他居然還能準備禮物來參加沈白梧的宴席。

  姜散之打量著我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按住我的肩膀,急切地說:「你還活著,那期期是不是也還活著?她沒有真的被處死吧?」

  我搖搖頭,淡淡地說:「不,期期是真的死了。」

  「你在場?」

  「我在場。」

  姜散之的臉色黯淡下來,他失望至極地說:「期期對你那麼好你都不知道報答嗎?為什麼她死了,你卻能活下來?」

  我臉上還是笑著心裡卻歎息,這位歷來最擅長責怪別人的兄長,我早知道他會這麼想。

  「既然你那麼希望期期活下來,逃命的時候為何不肯帶她走?」

  城破那日姜散之喬裝獨自奔逃,期期是如何喊著他的名字追到宮門求他帶她一起走,我還記得清清楚楚。而他如何裝作沒有聽見,頭也不回地逃走了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很明白他的心思,期期太過美麗若是帶著她便很容易暴露身份。但是我想他也很明白,宮城陷落之後逃不掉的期期可能淪為將軍們的玩物,也許還會有更悲慘的命運。

  現如今看起來他和我預料中的一樣,絲毫沒有把這過錯怪罪在自己身上的意思。

  姜散之聞言眼裡燃起惱怒的火焰,他提高聲音說道:「你這庶女還敢怪起我來了?我能和你們一樣嗎?我是齊國的世子,只要我還活著就是齊國的象徵,齊國就有復國的可能。你們呢,你們能做什麼?」

  我定定地看著他一會兒,實在是忍不住笑了笑。他這般口氣我還以為齊國的仇是他報的呢。只是我此刻真是沒有耐心同他雞同鴨講地翻舊賬,便捧起手中的衣服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我要去送衣服了,貴人可不可以讓讓?」

  姜散之看了看我手裡的衣服,傲慢地笑笑:「你果然還是適合幹這些事,就像你那出身卑賤的母親怎麼努力也還是卑賤。你若是求我認了你的身份,那南懷君一直於心有愧說不定能娶你做側室……」

  「阿止。」

  姬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姜散之轉頭看去便看到姬玉站在長廊的盡頭,微笑著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他對我說:「我還說你衣服怎麼送得這麼慢,看來是遇到了貴人。」

  他向姜散之行禮道:「在下姬玉,這是我的奴婢阿止。她有什麼地方衝撞您了嗎?」

  我於是走到姬玉背後,越過他的肩膀看著姜散之。姜散之有幾分驚訝,他看看姬玉又看看我,擺了擺手道:「不礙事。」

  然後他又向姬玉行禮,自我介紹是先齊世子姜散之。姬玉自然是好好地把姜散之捧了捧,捧得姜散之笑逐顏開心滿意足,又順道提醒姜散之沈白梧在找他,姜散之急忙告辭離去了。

  姬玉看著姜散之遠去的身影,臉上的笑容就淡下去。他轉過身走向他的房間,我捧著衣服跟在他身後。

  「你這位兄長從頭到尾都沒關心過你一句話,連承認你的身份都要條件,也真是薄情。」

  我微微一笑,說道:「我要是對他還有什麼指望,為齊國策劃復仇的時候也不至於完全把他排除在外。」

  「你很瞧不起他?」

  「其實他除了蠢和貪婪之外,也沒什麼大的錯處。」

  姬玉回頭與我對視一眼,他笑起來搖搖頭說道:「我的婢女真是好大的口氣。」

  「那是公子教的好。」我對答如流。

  連復仇都是我和期期加上姬玉的推波助瀾完成的,這位兄長一無所知還想著為齊國復國。事實上父王立姜散之做世子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位世子若不早日死去,齊國早晚會亡在他手上。這一點他一直不明白,我也不想和他講明白。

  這世間唯有蠢與惡疾不可救。

  姑娘們的奏樂水平可以稱之為九州第一,宴席之間一連奏曲九首得到了最多的讚賞。這場宴席十分熱烈一直持續到晚間,期間賓客們投壺射箭對弈,晚上更是大肆宴飲燈火通明。

  第二天醒過來便得了兩個消息,沈白梧因為宴飲時受了風涼,咳出血來臥病在床了。不過聽說他每隔幾個月都會有這麼一次,倒也不稀奇。

  趙王聽說之後十分生氣,將負責照顧沈白梧的幾個僕人處鞭刑,聽說打得皮開肉綻十分慘烈。這種事情也不在少數,做沈白梧的僕人是最膽戰心驚的,他為人挑剔又體弱多病,一旦出了什麼事趙王便輕則鞭刑重則處死。

  沈白梧已經有十幾個奴僕因此而死了。

  第二個消息是,姜散之公子喝醉了離席去嘔吐,回來的路上也不知怎麼就栽進了池塘裡。這池塘連著外面的水路裡面時常有蛇,待人們找到姜散之的時候他正被幾條水蛇纏著,人已經嚇暈了。

  這可真是大大的醜事,僕人們邊傳邊改編,樂不可支。待子蔻繪聲繪色地跟我講這件事情的時候,故事的版本已經變成了姜散之嚇得失禁了。

  這實在是有些淒慘,我八歲被他關進蛇籠的時候都沒這樣。

  我聽著子蔻講著忍不住就笑起來,一邊搖頭一邊看向前方亭子裡正悠然看書的姬玉,他似有感召轉過頭來看著我,微微一笑放下書本招我去和他下棋,我坐在他面前擺好棋盤放好棋盒。

  「多謝。」我這麼跟他說道。

  姜散之落在他手上也是夠慘的。

  雖然我早已不因姜散之欺侮我而怨憤,但姬玉幫我報復回來我還是很愉悅,我甚至有點明白這個人為什麼這麼熱衷於報復了。

  姬玉輕輕一笑,微微揚起下巴:「不必。我的人怎麼能白白被他欺負?倒是你這麼多年收斂鋒芒如履薄冰還要忍受蠢貨的欺負,居然也能忍下來。」

  真要說起來的話,姜散之對我惡言相向百般捉弄的那些年月裡,我是靠著阿夭堅持下來的。憑著阿夭給過我三天的溫柔善意,憑阿夭教給我的珍愛自己的信條。

  憑著或許可以再見阿夭一次的妄念。

  我笑著看著他,口中卻只是道:「其實他後來好幾次栽在我手裡,怕是他現在都不知道。」

  「哈哈……我猜也是。」姬玉笑起來,他靠在亭子的美人靠上,一雙鳳目上揚看我:「以後他知道了也無妨,若他再敢欺負你你便頂回去,不必委屈自己。我給你撐腰。」

  「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該說你治下不嚴我恃寵而驕了。」

  「這個嘛……顛倒黑白的事情,圓場的話術,我最擅長了。」姬玉的笑眼帶了幾分狡黠:「他會感受到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的快樂。」

  「那我提前多謝公子了。」

  我和姬玉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待棋局結束姬玉回房,我和子蔻跟在他身後。子蔻小聲問我:「阿止姐姐,你贏了公子嗎?」

  我搖搖頭,低聲答道:「沒有,輸了兩子。」

  「咦?可是你看起來很開心哎。」

  「有嗎?」我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可能是今天陽光比較好吧。」

  我曾聽說喜歡上一個人是一件好事,那個時候我不明白,但是現在我似乎懂得了。我覺得很快樂,僅僅因為他說會為我撐腰幫我收場。

  希望這快樂我沒有表現得過於明顯,希望他沒有察覺到。

  今天是初春時節最好的晴天,陽光落滿整個庭院。一群人說說笑笑地從前面走來,看見姬玉便都停下行禮。姬玉目不斜視地從他們面前走過,我看了他們幾眼便愣了一下。子蔻悄聲說:「他們是成光君的門客。」

  如今的貴族公子喜歡養士,以門客數量彰顯自己的能力,有人稱自己門客三千之眾。沈白梧雖然並不特別喜好此道,門下門客也不在少數,許多有一技之長的人都來投奔。

  見我回頭看他們,子蔻便問我:「怎麼了,有阿止姐姐你認識的人嗎?」

  我將那些人的面容在腦中一一辨認過去,確實沒有熟悉的臉孔。

  「沒有。」

  但是這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是從哪裡來的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12:37 A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四章 過敏

  姜散之經常來登門拜訪,並非是拜訪病重在床的沈白梧,卻是來拜訪姬玉。

  他每次來的時候姬玉都會把我叫過去侍候,我給他們端茶倒水來來去去,姜散之一律無視我的存在,只顧著與姬玉攀談。

  這情形很令人滿意,我希望姜散之保持下去,不要再來與我認親。

  姜散之和姬玉所談無非是拐彎抹角地向他討教復國之道,姬玉的謀略同機辯同樣出名,他很急切地希望姬玉能幫他策劃一套方案,助他一舉復國。

  我眼看著姬玉漫不經心地同他繞圈子,說的話看似句句在理但仔仔細細想來又沒有什麼用處,將姜散之騙得一頭霧水團團轉,也不敢問得太深怕顯得自己不夠聰明。

  我有道理相信,姬玉是叫我來觀賞他如何戲耍姜散之的。

  「公子應該明白,我不接受任何一國的官職。您要我做您的丞相輔佐您,恕我不能答應。」

  姜散之第三次登門的時候提出了要聘用姬玉的請求,被姬玉委婉地拒絕了。他也不氣餒,說道:「姬玉公子不肯做我的丞相也就罷了,只是想要復國召集軍隊,錢糧實在是很大的問題。我聽聞姬玉公子您富可敵國,希望您能出資幫助我,若能復國必以駒、禾兩城的十年稅賦獻給您。」

  駒、禾兩城可以說是除了齊國都城之外最富饒的城鎮,姜散之倒是十分爽快。

  姬玉笑起來,他言說如今齊國的領土已經歸宋國所有,而他又曾經為宋國出謀劃策,舊主不可背叛,實在是不能幫助姜散之。

  話說到這份上,姜散之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拍案而起,說道:「我多次上門誠意十足,姬玉公子還是推三阻四打算袖手旁觀嗎?」

  姬玉也不惱怒,也站起來理理衣服,朝姜散之行禮:「事事發展必有其定數,散之公子,姬某無能為力。」

  姜散之黑著臉拂袖而去。

  他總有種神奇的錯覺,這世上任何人都該順著他的意思。姬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轉過臉笑著對我說:「早先他來洛邑接受授禮的時候,可是最看不上我的。如今低下頭來求我還裝了這麼久,也真是難為他。」

  「我那時就勸宋長均讓你們齊王換個世子。不過現在看來也沒什麼用處了。」

  我搖搖頭,無奈地笑笑。

  姜散之傷了面子,短期之內不會再來騷擾姬玉,姬玉卻沒能歇息下來。信鴿絡繹不絕地落在姬玉的溫爾苑,從那些暗產處彙集的情報源源不斷地傳到姬玉手上,他整日整理情報到深夜燃起火燭。

  夏菀跟我說姬玉每年有七成的時間都是子時才入睡,白天卻依然容光煥發,真是如同鐵打的一般。反觀沈白梧每年有七成的時間都在病中,隔三差五病危一次,兩人同是從燕國中毒事件中死裡逃生的,這種反差未免過於巨大。

  「所以趙王非常討厭我,總覺得這其中有問題,是我害了他兄長。」姬玉在燭火下一邊謄抄情報,一邊淡淡地說。

  據姬玉所言趙王討厭謀士說客的原因就在於他,因為討厭姬玉所以恨屋及烏討厭天下所有的說客謀士。這對其他人來說實在是無妄之災,而罪魁禍首卻並不想著化解這種厭惡。

  姬玉寫好那些情報的最後一筆,合上書冊遞給我,笑道:「所以我叫你來,便是要交給你這件最為重要的事情。趙王年輕氣盛,只要見到我便怒髮衝冠,需要你替我去遊說趙王。」

  我正跪坐在他的書案之前,聞言驚訝地抬眼看他,他看起來十分認真。

  「此事事關這半年來你的精心佈局,你放心交給我?」

  姬玉轉身站起來從背後的書架上抽出幾本書,疊在那本情報書冊之上:「我自然是要教你的,這三十年來的趙史,趙王生平,吳國國志,樊余國史,還有這些情報你一定要讀透。這段時間我會與你練習應答之策,你需要最完美的準備。」

  我翻著那些厚厚的書冊,這大半年來發生的一切快速地閃過腦海。

  國宴,項府尋奸,暮雲設局……原來如此。

  他一開始去宋國婚宴上找到我就目的明確,他知道他需要尋找一個人替他去遊說趙王,這個人需要與他相當的能力並且完全受他的控制。他選中了我,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像是一場場考核,而現在我通過了他的考核可以經手這件事情。

  姬玉再回頭時我站起身隔著書案看著他的眼睛,我問道:「若我做成了這件事,你會放我自由麼?」

  姬玉的眸光微微閃爍,他忽然靠近我微微一笑。

  「不,我會殺了你。」

  我不知道我露出了什麼神情,下一秒姬玉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居然還咳嗽了,他咳著說道:「你啊,我每次說好話的時候從不相信,我一說狠話你就信了……真讓人傷心啊……」

  因為咳嗽他的眼裡泛起盈盈水光,倒像是真的傷心了。

  為了那隱約的傷心,我居然感到一絲慌張。

  借著搖曳的燭火,姬玉露出袖子的那一截胳膊上呈現出不同尋常的紅色斑點,我心下一驚抓住他的胳膊拉過來。姬玉不明所以還在咳嗽著,像是停不下來似的。

  將袖子拉上去後,他白皙的皮膚上紅色的斑塊一直蔓延到肩膀,更加觸目驚心。姬玉看到也愣了一下,然後神色暗下來叫夏菀去喊碧渃來,碧渃年紀輕輕,卻是我們之中最好的醫師。

  「你不是百毒不侵麼?」我問他。

  姬玉一邊咳嗽一邊把袖子放下來,臉色不太好看:「百毒不侵,不代表不生病。」

  碧渃匆匆趕來給姬玉看病,才確診他是風疹又犯了。夏菀說姬玉從小就最怕春天,一旦春天百花開放他十有八九就會咳嗽不止還起風疹,這些年略有好轉但仍未斷絕,所以姬玉一般春日裡不出門。

  怪不得整個成光君府裡只有溫爾苑綠樹掩映,沒有種一朵花。姬玉常常來沈白梧府裡住,這溫爾苑幾乎是專為他建的。

  碧渃去給姬玉看病後府裡的太醫也得了消息,也來溫爾苑給姬玉診脈。眼見著溫爾苑人多起來,我便先行告退了,姬玉的那一摞書並不讓我帶走,只說明天早上讓我來找他學習。

  我回到房間時子蔻正在練笛子,見我來了便拉著我,把我送她的那一套粉色小襖又還了回來,我有些驚訝,她分明很喜歡這件衣服的。

  子蔻有些委屈地說道:「我是很喜歡,但上次公子見我穿了好像有點不高興,讓我把這件衣服還給你,他再給我做新的。」

  我便笑笑接過衣服,壓在箱底。

  子蔻又跟過來問我剛剛碧渃急匆匆地走了,是不是公子生病?從我這裡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段時間公子脾氣又會變得很差,一定得小心著點。夏菀姐姐和碧渃妹妹又要發愁了。」

  我一邊梳洗一邊問道:「她們愁什麼?」

  「公子不肯喝藥啊,公子最討厭喝藥了。要說怕苦吧也不是,但就是無論姐姐們怎麼勸,公子一滴藥也不肯喝全靠自己扛著。總是要病很久。」子蔻擦著她的笛子,皺著一張小臉指指隔壁房間:「上次公子生病,嫦樂姐姐勸他喝藥結果被公子趕出來,一個月不許她再靠近公子,嫦樂姐姐都懵了。」

  看來姬玉生病的時候不是脾氣變差,而是暴露本性了吧。

  姬玉即便是生病了也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每天上午讓我去他的書房熟讀書冊,下午便提問。姬玉的情報和物料之周詳令人咋舌,每當我看完一部分之後的提問也相當刁鑽,我不禁想每次遊說之前他是否都經歷過這樣細緻至極的準備。

  他已經是聰明絕頂的天才了,還要如此努力才能不負第一說客之名。

  我由衷地佩服他。

  與此同時姬玉的病症肉眼可見的慢慢重起來,一開始還只是偶爾咳嗽,胳膊上長出紅斑,沒過幾天就開始發燒嗓子也徹底啞了,給我提問的時候說半句就要停下緩一緩。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吃一口藥。

  在姬玉生病的第四天,我到他房門口遇見夏菀正出來,我見她拿著食盤便問她道:「公子喝藥了?」

  「放在他桌上了……多半是不會喝的,我也不敢勸。公子可能是之前在燕國吃太多厭煩,但不吃藥病怎麼能好呢?」夏菀歎息道。

  她描述燕國的事情時語氣輕鬆,好像並不知道姬玉在那兩年裡遭受過什麼。

  「他之前在燕國中毒的時候,你也在他身邊照顧他吧?」我問道。

  夏菀搖搖頭。

  「那時裴大夫說情況兇險,只肯讓醫師照顧他們。我們這些沒學過醫的僕人連見也見不到。」

  我有些驚訝,夏菀居然一無所知至今還稱裴牧「裴大夫」。她從小侍候姬玉,姬玉非常信任她,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對她說實話。這麼多年他身邊大約無人知曉燕國發生的那些事實真相。

  何必如此,明明愛著他的人有那麼多,他不讓任何人替他分擔呢。

  我走進姬玉房間時他正在看書,穿著淺紫色的深衣,頭髮半披散著一副慵懶的樣子。陽光透過門上的紙落在他的書桌和手腕上,手腕上紅色的斑塊格外明顯。他的書桌上放著一碗藥,應該正是夏菀剛剛放下的那碗。旁邊的小泥爐在火炭上烘得發紅,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便指了指泥爐示意那是我的解藥,並不說話。

  一直被火烘著的藥非常燙,我倒了一碗藥放在木几上晾著,等著它涼下去。從案上拿過姬玉準備好的書冊,今天的內容是吳國國志。

  在這般安靜的氛圍中唯有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姬玉似乎是有些頭暈,放下書冊閉上眼睛用手揉著太陽穴。我抬眼從書冊的上沿看過去,紅斑已經蔓延到了他領口的皮膚那裡,平時他看書飛快從不會這麼倦怠。

  我歎息一聲合上書,準備承受他的怒氣。

  「吃藥吧姬玉,你這樣不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12:57 A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五章 賭藥

  姬玉睜開眼睛,因為發燒而泛著紅色血絲的眼睛倒顯出幾分偏執瘋狂,他沒有直接發火而是輕輕一笑:「這點小病我堅持得了。她們應該告訴過你,我生病的時候別來招惹我。」

  他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低低的彷彿粗糙的沙子磨礪著地面。聽到自己的聲音姬玉皺了皺眉,閉口不言。

  「說了,但我覺得你堅持不了。」我以篤定的語氣陳述道,不等他的眼裡聚集起真正的風暴,我先行開口以避免我被趕出去。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喝藥,我也知道你不會聽我的。但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姬玉挑挑眉毛。

  「我們玩一個遊戲,誰贏了就可以要求對方做一件事,對方不可以拒絕。如何?」我說道。

  姬玉似乎沒想到我會提出玩遊戲這種方法,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笑起來,把書收起來坐正了撐著下巴看著我。

  我見他同意了,便說道:「你我都想個東西各自寫下來折好,不要讓對方知道。然後我們需要猜測對方寫的是什麼,可以向對方提問但對方只能回答是或否。誰猜出正確答案時提的問題最少,誰就贏了。」

  姬玉點點頭,嘴角微彎,似乎覺得這是個有趣的遊戲。

  我們倆各自在紙上寫下了謎底,折好放在案中。

  「是活物麼?」我問道。

  姬玉搖搖頭。

  他在紙上寫道:「少於四字?」

  我答道:「是。是沒有實體的虛物?」

  姬玉笑起來,他點點頭。

  我們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之後謎底的範圍逐漸縮小,推進的進度不相上下。

  非活物,無實體,是書文,是詩經,非頌,秦風。

  我心裡大概已經有了眉目,我問他:「可是表達仰慕之情的句子?」

  姬玉點點頭,明明我已經猜出了答案他也知道我猜出了答案,他卻一點兒也不著急,笑得溫柔又狡猾,似乎很期待我的答案。

  我張口想說,話已經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卻卡住了有些說不出口。看見我的樣子姬玉更開心了,他撐著下巴抿著嘴似乎在忍笑,衣服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臂上也是紅色的斑斑點點。

  這個人明明病得很嚴重。

  我吸了一口氣,說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當我開始說話的時候姬玉的目光微微變化了,笑意融化在因為發燒而濕潤的眼睛裡,像是籠罩著霧氣煙波浩渺的海面,似乎要把那水要漫到我心底深處。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我說完之後定了定心神,問道:「我說對了吧?」

  「嗯。」他低低地回答了一句。

  「你……為什麼以此為謎底?」

  「我很難想像你對一個人表達愛慕。」姬玉啞著聲音說,語氣確是愉悅的,笑意也慵懶:「我想看看你說這句話,會是什麼樣子。」

  下一個是他的問題,若他問完這個問題也答對了,那我們便打成了平手。

  他寫道——你有聽我說過它麼?

  「不曾。」

  姬玉的笑容淡去微微皺起眉頭,我知道他猜出了答案。他提筆在白紙上落下卻沒有能繼續往下寫,只餘那滴墨蹟越洇越大,變成一團黑色。

  他慢慢地放下筆。

  「你不說出答案?」我說道。

  姬玉看向我,方才的愉悅已經消失得不見蹤影,他冷淡地一笑,抿著唇搖搖頭。

  他用他低啞的聲音勉強地說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這段時間聽夏菀的話,按時吃藥。」

  我捧著我晾得剛剛好的藥喝了,姬玉看了我一眼也拿起桌上也不知擺了多久的藥一飲而盡。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藥太涼了,他喝了就又開始咳嗽起來,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幫他拍後背。

  姬玉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睛裡暗流湧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卻又笑起來,低低地說:「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那件衣服,是我猜錯了麼?」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說我送給子蔻的那套粉色小襖,他為何突然提起那件衣服。

  「你沒有猜錯,我的確很喜歡。」

  姬玉卻搖搖頭,他鬆開了我的手腕轉過頭去,慢慢說:「雖然喜歡……但說送人也就送人了。」

  「我時常覺得……當你察覺到……你喜歡什麼東西……就會捨棄它。」他的嗓子明明已經啞了,剛剛打賭的時候都不怎麼願意說話,此刻卻倔強地斷斷續續地說出來。

  我於是坐在他身側,說道:「你別說話了。」

  姬玉轉頭看了我一眼,慢慢說:「下一次……我會贏。」

  這個人啊,不肯服輸的。

  「好。」我笑著點點頭。

  夏菀得知姬玉鬆口同意喝藥之後十分開心,也因此對我另眼相看。藥一天兩頓準時地送到姬玉房裡,姬玉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子蔻知道此事之後非常驚訝,拉著我問我是怎麼勸公子的,怎麼沒被公子趕出來反而還勸動了公子。

  我簡單地把這個賭局告訴了她,子蔻便好奇地追問我給姬玉出的謎底是什麼,可無論她怎麼問來問去,我都只是說:「不告訴你,你猜啊。」

  子蔻就委屈地嘟起了嘴,說道:「公子都猜不出來,我怎麼可能猜出來?」

  我就笑起來,再也不肯繼續往下說了。

  原本以為姜散之之前丟了臉面就不會再上門了,這天他居然再次來了沈白梧府上,不過這次他不是來找姬玉的。

  他是來找我的。

  他把我半路上截下來拉到偏僻的角落,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像是看著什麼寶藏。我回憶起來他只有在逼我幫他做事的時候才會有這種神情,便覺得不妙。

  果不其然他按著我的肩膀,說道:「妹妹,我們復國有望了!」

  妹妹?

  我維持著一個微笑的表情,把肩膀從他的手下面移出來,說道:「那恭喜公子了。」

  姜散之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他看了看周圍,確定無人之後靠近了我小聲說:「我聽說,姬玉的財產是你和另一個姑娘管?」

  果然如此。

  「九九,你知道姬玉的寶庫都在哪裡吧?這樣,你帶我去把他的那些財寶給了我,另一個姑娘你告訴她若她願意把她管的那部分給我,我可以娶她做側室。如此這般復國的資金就大大充足了,我便可以招兵買馬攻打宋國,把齊國奪回來。屆時你便是我齊國唯一的公主,享不盡的榮華……」

  我忍不住笑起來,與他拉開一段距離,悠然道:「散之公子這是打算偷?」

  他皺緊了眉頭道:「待我復國之後必定百倍還給他姬玉,只是暫時借用罷了。」

  「不告而取便是偷。」

  「九九!」姜散之厲聲道:「你還是不是齊國人?才跟著姬玉多久你就對他死心塌地了?你對得起供養你的齊國子民嗎?」

  我看著他氣憤的眼睛和通紅的臉龐。作為期期的親哥哥,他其實長得一表人才,生起氣來也是不怒自威,歷來愛逞兇鬥狠。父王不就是愛他這副好皮囊,才讓他做世子?

  齊國亡了到現在也快六年了,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一點長進,居然還大言不慚地指責我對不起齊國百姓。

  「這些年你去過齊國嗎?你真的覺得齊國的百姓完全指望著王族生活嗎?宋王減輕賦稅寬待齊人,如今沒有戰爭,他們生活得很好。懷念過去生活的無非是你們這些習慣奢靡的貴族罷了。你要再挑起戰爭才是對不起百姓。」

  我看著姜散之驚得睜圓了眼睛,笑笑接著說:「退一萬步說,要復國也不難,那復國之後呢?誰來統治齊國,你嗎?我只怕齊國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不過十年就再次覆滅。」

  姜散之又驚又氣,從小到大只有他欺侮我的份,我從來沒有還過一次嘴。現在我這樣頂撞他,他氣得抬起手掄圓了就要給我一巴掌。

  半空中被人拉住了,我轉過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邊的姬玉,他笑盈盈抓住姜散之的手腕,慢慢往下壓。即便他現在在病中仍是氣勢淩人的。

  「你接著說,阿止。」姬玉的嗓子啞著,胳膊上還是斑斑點點。

  我再看向此時已經有些慌亂的姜散之,深吸一口氣:「三哥,我最後叫你一次。齊國氣數已盡,盡在你的身上,你根本不是治國為君的料,早日放棄為好。」

  「你……你胡說!」姜散之雙目赤紅。

  「你十六歲那年,父王讓你去管水利,淇水氾濫災民成群,你卻貪污了近一半的賑災款項,可有?再兩年父王興修攬月臺著你負責,因為收地你與鄉紳起衝突,編織罪名將他們盡數處死,可有?父王為期期挑選婚事,你收了韓王好處,硬是扣下宋國來使,極力勸期期嫁給老邁的韓王,可有?最後婚事不成同時惹怒了韓國和宋國,導致他們借這個名頭拉上其餘兩國興師而來滅亡齊國,可有?」

  姜散之聞言幾度想要打我卻被姬玉制住動彈不得,他氣得退開三步抽劍出來指著我。姬玉眼疾手快地把我拉到他身後,那劍便指向姬玉的喉嚨,與此同時一把短刀也抵上了姜散之的脖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1:06 A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六章 捉拿

  姜散之被突然出現的南素嚇了一跳,他僵著脖子不敢動彈,內荏色厲道:「你這是幹什麼!」

  姬玉用下巴指指面前的劍,也笑道:「你又在幹什麼呢?」

  「我管教我的妹妹,你插什麼手?」

  「這是我的婢女阿止,我不該管嗎?」

  「那你就由著她這麼污蔑我,不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僕人?」姜散之怒吼道。

  姬玉微微一笑,悠然地把他的劍尖從面前撇開,好整以暇道:「我又不是你們家人,怎麼知道她是不是污蔑呢?」

  「你!」姜散之氣急。

  忽有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有些飄忽的聲音說道:「這是在做什麼?」

  我們幾個望過去,便看到廊中被人攙扶著的沈白梧。他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嘴唇也更加沒有血色了,看起來不用風吹都能倒下去。

  他看了我們片刻,微微勾唇嘲諷地說:「這是在比試武藝?」

  姜散之想要指責姬玉,卻發覺不知何時南素已經收起了短劍,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他立刻慌亂地放下劍,不知如何作答。

  姬玉笑道:「散之公子說他這一把是絕世好劍,要讓我來觀賞一下,我方才看了。」

  他轉眼看向姜散之,意義豐富地說:「真是好劍。」

  姜散之氣紅了臉,卻聽沈白梧懶懶道:「我府裡禁止動刀劍,看著心煩。散之公子以後還是少來我府上吧。」

  「我想清靜清靜。」 沈白梧冷淡地說。

  待姜散之被這一通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轟走之後,姬玉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笑起來,說道:「痛快嗎?」

  我點點頭,長籲了一口氣。這些話我甚至沒有對期期說過,原本以為我這輩子也不會說了。

  姬玉笑著笑著卻開始咳嗽,姜散之走後他收斂了氣勢就顯出病態來,南素迅速把一件披風披在姬玉身上,他本不能見風的。

  沈白梧被扶著慢慢走到了我們面前,先是對南素說:「南素姑娘身手還是這麼好。」

  他居然能一眼分辨出南素和墨瀟。

  南素低頭行禮,口中稱謝。

  然後他轉眼看向姬玉,皺皺眉頭以警告的口氣說:「你既然住在我這裡,就少給我惹事。」

  沈白梧的態度可以稱得上惡劣,但姬玉似乎已經很習慣了。他微微一笑說道:「那是自然,這段時間我可是閉門不出。之後還有要麻煩白梧兄的地方呢。」

  「我不會幫你。」沈白梧乾脆地拒絕了姬玉,冷淡著一張臉連姬玉要麻煩的是什麼都不聽。他轉身離開,身後浩浩蕩蕩的一群僕人婢女也隨之遠去。

  我們來了成光君府這些日子,除了設宴招待的時候見過沈白梧,其他時候沈白梧沒有來找過姬玉一次,姬玉也只去探望過沈白梧幾次。按照道理說沈白梧在這種情況之下冒大不韙接待姬玉,他們應該是非常要好的關係才對。

  我看著沈白梧遠去的背影,再看向姬玉:「你們不是摯友麼?成光君似乎不太喜歡你?」

  姬玉眯起眼睛,一邊咳嗽著一邊由南素攙著回去屋裡,笑道:「我們就是互相討厭的那種摯友。」

  沈白梧,姬玉,讓人捉摸不透。

  姬玉開始乖乖吃藥之後整個人也沒有那麼大的脾氣了,因為藥裡有許多安神的成分他容易變得睏頓。我從書冊中抬起頭來的時候便看見他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這是大上午的青天白日,他病前這時候都是神采奕奕地看書或者整理情報,哪裡可能看見他在處理正事之間睡著。

  我合上書輕聲笑著,喃喃道:「你也有這種時候啊。」

  原來你也是會累的。

  溫爾苑的這間書房擺設以紫檀木為主,精緻卻不算大,故而桌子也不寬。姬玉在桌後而我坐在桌前,我伸手就能碰到他的額頭。我看了他一會兒索性也趴在桌子上,他枕著左臂我便枕著右臂與他相對,在不遠不近的距離裡看著他的臉。

  如果他醒過來了我就裝睡,我暗自想著。

  這還是我第一次倒著看他的臉,突然好像不認識他似的。只覺得他的眉毛,鼻子,眼睛閉合的曲線,睫毛和微微張開的嘴唇都化為一些好看的線條。陽光時而明亮時而暗淡,在他的眼睛和鼻子之間遊走。他身上的柏木香氣混同著紫檀木的木質香幽幽地飄過來,在他之前我不知道柏木香是這麼好聞的。

  在姜散之面前你護著我,我其實很開心,你的病要快點好起來。

  雖然我好像更喜歡這個生病的你,我總覺得這才是你。

  姬玉微微皺起眉頭,我預感到他要醒了便閉上眼睛放緩了呼吸。在一片黑暗裡我聽見微小的響動,而後他綿長的呼吸就變得急促起來。又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前面的遮擋消失了,他應該直起身來了。

  「阿止。」他喊著我的名字。

  這麼低的聲音不像是要叫我起來,我便繼續趴著裝睡。

  「你口水都流到桌上了。」

  我睡覺並不流口水的,他在騙我。

  「真的睡著了。」姬玉壓低了聲音笑著,好像也不急著叫醒我。我覺得鼻子上有些癢癢的,然後臉頰又有些癢癢的,有什麼溫暖的東西要碰不碰的,好像是姬玉的手指。

  「這麼看著就不那麼聰明了。」他的聲音模模糊糊的,有些讓人心悸的溫柔。

  之後姬玉就沒有再說話,他似乎拿起書又開始看,連咳嗽聲都壓低了。在這種安靜的氛圍裡我居然真的睡著了,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飯十分,姬玉看著我慢慢坐起身來,笑說:「你這是看我睡著了就偷懶麼?」

  「那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呢?」我問他。

  他輕鬆地答道:「你不是也沒叫醒我嗎?你去吃午飯吧,回來我提問。」

  看不出任何破綻,彷彿那些溫柔都是夢境,或是戲碼。

  我應下離開,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嫦樂正準備去給姬玉送飯,現在姬玉幾乎是不踏出房門半步,杜絕一切與風和花粉接觸的機會。她看著我從姬玉房裡出來,神色間就帶了幾分不快。

  她一向是不喜歡我的,從前是覺得我不夠敬重姬玉,現如今我能勸姬玉吃藥她怕是更加不喜歡我了。

  我向她行禮準備離開,嫦樂卻說:「阿止,別以為公子待你特別一些便能如何了,你根本配不上公子。」

  我轉過頭去看她,她微微抬起下巴,一雙美目看著我:「公子心氣何等之高,多年來唯有辛夫人可入眼。你已經不是公主了,就憑你的資質容貌連辛夫人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拿辛然來壓我,這可謂是傷人傷己。就嫦樂所言的音樂和容貌方面,她便只說她自己就可輕輕鬆鬆碾壓過我了。更何況她跳舞跳得那麼好不比鶯鶯差,我是望塵莫及。

  我笑笑,對嫦樂說:「嫦樂,你這麼美麗何苦要做丑角?」

  嫦樂愣了愣便蹙眉道:「你!你說什麼?」

  我不再回答就轉身離開了。

  我不知道姬玉有多愛辛夫人,但我知道姬玉不愛嫦樂。他拒絕嫦樂卻又對她溫柔有加,嫦樂便不可救藥地沉迷其中,明知什麼都得不到仍然全心全意地為姬玉付出。

  在一場單方面的愛情裡爭風吃醋,便是爭贏了對手也得不到仰慕之人的垂憐,這可真是悲哀又醜陋。

  我原本就不算好看,就更不能再醜陋了。

  下午我吃完午飯歸來,姬玉照例是假作趙王的身份跟我提問的,他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說道:「我趙國與吳國世代姻親,我為何信你不信吳國?」

  他尚未完全恢復,聲音依舊有些啞。

  我正要回答卻聽屋外一陣嘈雜聲,甚至有兵甲之聲。我站起身來的同時房門被拉開,莫約三十幾個士兵站於門外,一個身形高大身穿禁衛軍服的男人高聲喊道:「姬玉姬泊言可在此?」

  姬玉與我對視一眼,整整衣服站起來笑道:「在下便是。」

  「奉趙王之命押您進宮,得罪了!」男人說完就示意左右動手。眨眼間兩道人影閃進屋內,銀光乍現,接近姬玉的官兵便被一劍封喉倒地而亡,禁軍所有人立刻拔劍出鞘。

  南素和墨瀟一左一右站在姬玉身前,墨瀟揚起手裡帶血的劍指著禁衛首領。

  「誰敢碰公子一下?」

  姬玉拍拍墨瀟的肩膀,笑意不變:「算了墨瀟,別為難禁衛大人。」

  「公子……」

  姬玉安撫住面露擔憂之色的墨瀟和南素,讓她們把劍放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門口對禁衛頭領行禮:「既然是趙王陛下的命令,我自然不能抗命。您前面帶路吧。」

  禁衛們見識了墨瀟南素的厲害,如臨大敵地圍著姬玉,在南素和墨瀟的監視下沒人再敢觸碰姬玉,他就在這群禁衛的看管下出門被送上車。上車之前他突然回頭,眼神居然還是帶笑的,對我低聲說道:「等會兒沈白梧出來了,讓他別著急慢慢過來,給我收屍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這話他要是托墨瀟或者南素傳達,那兩位姑娘能直接殺出一條血路把他送出陵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1:17 A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七章 跪請

  幾乎是姬玉前腳剛被抓走,沈白梧後腳就從雪明閣裡追出來了。他由許多下人扶著快步前行,邊走僕人邊給他披上厚厚的袍子,大夫還在後面邊追邊喊:「成光君大人使不得!您現在不能下床不能見風啊,這春寒料峭的您……您這是不要命了!」

  浩浩蕩蕩一路而來,好不熱鬧。

  沈白梧很快便走到門口,馬車剛剛備好拉過來,我正等候在門口,見他過來便走到他面前行禮把剛剛姬玉托我說的話轉達他,沈白梧聞言氣急攻心竟咳出了血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胡說!」

  僕人們一陣喧嘩慌亂,管家在旁邊勸沈白梧緩緩再去。沈白梧擺擺手拒絕了他們的勸阻,一邊擦去嘴角的血跡一邊說:「丁生跟我一起去。」

  歎完之後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認出我來。

  「你是阿止。」

  「是。」

  「你也一起去。」沈白梧在侍衛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我怔了怔便拉住了侍衛伸出的手,坐上了沈白梧的馬車。

  他也沒有帶多少人,就只我和侍衛兩個僕人加上馬夫,一路快馬直奔王宮而去。在馬車上沈白梧臉色蒼白如紙,甚至不停打著冷戰,全是靠著精神撐著。我聽說他最近又病重了,看來是真的。

  那位侍衛也在馬車裡,他高大英武抱著劍面帶焦急之色。也不知是擔心沈白梧還是擔心姬玉,我發覺他正是我上次注意到的那些門客中的一位。

  見我看他,他自覺地行禮道:「阿止姑娘,我是成光君大人的門客丁生。」

  我也回禮,又問丁生道:「您可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丁生看看沈白梧,壓低聲音對我說道:「說來話長,宮裡剛得的消息,吳王要求趙王送去姬玉的項上人頭,以示誠意。」

  我聞言默了默,如今整個陵安都知道姬玉公子正住在成光君府上。姬玉公子剛剛才說服了樊君出兵幫助余國,現下應該是趙國的敵人才是,他卻堂而皇之地享受著沈白梧座上賓的待遇。別人不敢說什麼,趙國王后可不同。她正是昌義伯的女兒,因為吳趙聯姻嫁給趙王為后,乃是吳趙之間的紐帶。

  姬玉在沈白梧府上的事情顯然觸怒了她,連帶著昌義伯和吳王也知道了這件事。雖說姬玉是以私人名義拜訪沈白梧,趙王也沒有接見姬玉,吳王還是難免懷疑。

  「但是想來,趙王也不會如此爽快地答應此事。雖說捉拿姬玉入宮,但一時半會兒不會殺他的。」我說道。

  一直靠著車壁神色懨懨的沈白梧睜眼看向我,冷冷開口:「不需要陛下動手,王宮內滿宮的鮮花就能讓他死一回。」

  沈白梧有王宮的直通令牌可隨時入宮,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外宮宮門,在宮門口下車的時候他搖搖晃晃險些摔倒,幸虧丁生力氣大扶得穩。趙王王宮修得十分大氣,紅牆黑瓦占地遼闊,昨夜剛剛下過一場大雪道路還不曾完全清理,雪白蒼茫地蓋滿了整片大地。

  沈白梧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前行。幸好聽說沈白梧拖著病體在春寒料峭裡來到王宮,趙王不等沈白梧到他的殿裡就急忙迎出來了,還帶了一堆宮女侍從,浩浩蕩蕩地從宮門內走出來。沈白梧遠遠看見趙王,便一撩衣服就地在雪裡跪下來,結結實實咚得一聲。

  他白衣白袍臉色蒼白,脊背挺直,彷彿是從雪裡長出的一顆梧桐。

  趙王的衣服有些淩亂,像是急匆匆穿好了出來的,他見沈白梧跪下臉色大變,幾乎奔跑過來想把沈白梧扶起。沈白梧卻不肯起來,對趙王拜了一拜道:「臣有罪,望陛下責罰。」

  趙王顯然知道沈白梧為什麼過來,他年輕的臉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說道:「兄長,兄長何至於此?孤還沒有答應。」

  沈白梧說道:「臣與姬玉同在燕國為人質同經患難,他是臣畢生好友。如今他身體抱恙不能遠行在臣府上休息,若因此被人懷疑斷送了性命臣萬死難安。吳國要是非要一個交代,臣願以臣項上人頭換姬玉之性命。」

  「只要臣還有一口氣在,眼看著朋友因臣而喪命是斷斷不可能的。」沈白梧聲音鏗鏘,拜倒在地。

  沈白梧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為了姬玉拿自己的命去逼自己的親弟弟。

  趙王后站在趙王身邊一言不發,神色複雜。

  沈白梧說完那一段話便咳嗽不止,我遞去手絹卻見他一聲咳嗽後手絹染了紅色。趙王立刻滿臉焦急地把他攙扶起來,口中說著都依你都依你,王后的臉色便更不好看。沈白梧被趙王扶起來之後踉蹌幾步,眼裡的光芒都散了,終於支持不住暈倒在地。

  趙王立刻讓沈白梧在宮中休息,他原本就把最好的大夫派給沈白梧府上,如今立刻召進宮中。把大夫,我和丁生都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說是我們沒有把沈白梧攔住,說是要把我們都殺了。

  彼時沈白梧在床榻上慢慢轉醒,說道:「白楓,別遷怒他們了。」

  趙王立刻丟下我們不管,走到沈白梧床榻邊長長舒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啞然道:「哥哥,如今世上我只你這一個親人了,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保重身體?」

  沈白梧輕輕笑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笑,這個人即便笑起來也很淺。

  「白楓,趙王殿下。人的路終究要獨自走的,你知道我……活不了太久的。」

  「你別胡說……」

  「姬玉你放了麼?」

  趙王聞言像是被點燃了似的,他負手在房間裡走了一圈拔高聲音道:「兄長,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護著這種人?你信他可我不信,就算不是吳王要求我也想殺了他……」

  「白楓!」沈白梧鮮少用這樣嚴厲的語氣說話,說完便又開始咳嗽。趙王連忙走過去給沈白梧順氣,連帶著暴怒都收斂了不少。沈白梧皺眉看著趙王,低聲說道:「以後即便是你不喜歡的人,你也要給他們說話的機會。姬玉不會砸自己的招牌,按他勸說行事的君王沒有不獲利的,他既然來到趙國打算勸說你便肯定掌握了你不知道的事情,你若是什麼都不知道才是危險。」

  「我今天對姬玉以命相保,來日吳王問起你只管推在我的頭上,也算是給你解圍。」

  我低頭床前跪著,心裡卻想沈白梧果然是被當做儲君培養的,是曾經享有盛名的公子。便是臥病在床也沒有丟了玲瓏心思。

  各國紛爭聯合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吳趙聯盟說到底只是為了利益,若姬玉能帶來更大的利益,趙王何樂而不為呢?

  「咳咳,還有以後,陛下即便在臣的面前也要記得自稱為『孤』。」沈白梧掩著嘴道。

  我微微抬眼去看趙王,便見他流露出痛苦又悵惘的神情。

  去除趙王這個頭銜來看沈白楓,他才剛剛二十歲,年輕氣盛又明朗驕傲,未曾被世事太多折磨。即便是穿著莊重的帝王衣服,也擋不住這朝氣蓬勃。他還沒有沈白梧和姬玉這樣的城府,看著沈白梧的眼神是真實的擔憂與悲傷。

  他敬愛自己唯一的兄長。

  趙王陪著沈白梧很久才離開,離開前答應了沈白梧絕不會為難姬玉。太醫們隨時候命,我就和丁生一起留在內間照顧。

  下午的這一路顛簸,雪裡跪爭耗費了沈白梧太多力氣,他倦怠地抱著手爐靠坐在床上,有些出神地不知在想什麼。

  待他回過神來便看向我,喊我過去。

  「那塊帶血的手絹,你是故意的?」他氣色很差眼神卻很亮,直直地看著我。

  其實方才在雪地裡沈白梧並未咳血,我遞給他的手絹是他在自家府門口吐血染紅的那一塊。

  我點點頭,答道:「想為殿下節省一點力氣。」

  沈白梧不置可否地笑笑,他靠在軟墊上,整個人瘦削而單薄,蒼白得如同宮中瓦片上的雪。

  「我聽說,你勸動了姬玉喝藥?」

  「是的。」

  「你是如何勸動的?」

  我於是把那個賭局說給沈白梧聽,沈白梧和子蔻一樣追問了我給姬玉設的謎底到底是什麼。我看著他清冷的眼眸略一猶豫,還是回答了。

  「『對不起』,我的謎底是『對不起』這三個字。」

  多麼簡單的三個字,但是我知道姬玉即便猜到了也沒法說出口。連夏菀都說她從沒聽見姬玉說過這三個字,他永遠不會認輸,更別說說對不起。

  但我也想過,如果姬玉真的能對我說對不起,我便把這當做是阿夭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阿夭也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我只是想以此給我經年累月的妄念一個交代。

  沈白梧看了我很久,隔著幽幽燭火彷彿想要看穿我心裡所想。末了他說道:「若要姬玉服軟便只能贏過他,但是這些年他幾乎不會輸了。任何人到姬玉手上都能變成他想要的樣子,他能把狼變成羊,可唯獨你在他手裡還是狼。」

  一句話說罷他似乎感到疲倦,過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我還以為他這樣的獨狼,是不需要另一隻狼的。」

  獨狼麼?姬玉多年以來獨自懷有仇恨,從不分享也不倚仗,確實是獨狼。

  我微微一笑,並不應答。

  說不定沈白梧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更加瞭解姬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1:32 A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八章 宴飲

  沈白梧並不願意在宮中久留,身體稍微好一些便又返回府中的雪明閣內。我陪著丁生將沈白梧送回雪明閣,這閣子冬暖夏涼建得十分講究,如今天氣偶有寒冷,雪明閣內便有晝夜不斷的爐火燃燒,最是溫暖舒適。閣周圍種了一片青翠欲滴的梧桐,閣內擺設多以墨色山水為主題,也都清淡雅致,十分符合沈白梧的性子。

  沈白梧回府當天趙王也言而有信放歸了姬玉,南素和墨瀟去宮裡接了姬玉一路護送回府。

  我和聆裳嫦樂在門口等著,我便問聆裳南素墨瀟武功為何這麼厲害,聆裳說南素和墨瀟曾是蔡國有名的賞金殺手,武藝極其高強又有雙生子的絕佳默契,從未失手。她們第一次失敗就是刺殺姬玉的這樁生意,姬玉不但沒有殺她們還收留了她們,幫她們擺脫原本組織的控制。

  從此之後南素和墨瀟就死心塌地地跟隨姬玉。

  說著說著馬蹄聲由遠及近,姬玉的馬車到了。果不其然他被那花團錦簇的王宮折騰得要命又犯了病,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還發著燒,狀態就跟沈白梧沒多大差別。這一番驚心動魄的折騰,姬玉和沈白梧都蔫在府裡休養了很久。

  這期間沈白梧沒來探望姬玉,姬玉也沒有跟沈白梧道謝。也不知他們是太過熟悉不必客套,還是相看兩厭。

  我向姬玉問起何時要面見趙王,姬玉卻說不急,樊國已經加入戰局援救余國,余國一時半會兒肯定亡不了,見趙王需要一個好的時機。

  眼見著我們到陵安過了兩個多月,終於到了春深百花凋零的時候,姬玉恢復了從前神采奕奕的狀態,也可以無所顧忌地出門了。此時永昌公主遞來請帖,說是她辦了酒會邀請兄長前去,帖子裡指名要姬玉也出席。

  聽丁生說,沈白梧拿到帖子的時候氣得不輕。

  趙國先王后共有兩子一女,兩子是成光君沈白梧和趙王沈白楓,這一女便是永昌公主沈若棠。永昌公主自小嬌慣,兩位哥哥對其要求無有不應的,便是此時不懂道理地邀請姬玉赴宴,沈白梧氣歸氣卻也無可奈何。

  子蔻從我這裡得到消息,臉上彷彿寫著——這事兒我最明白了,她興致勃勃地跟我說:「這位永昌公主覬覦我們公子好久了,每次都借成光君的名頭來見公子,若是不答應她她可有的鬧呢。成光君最拿她沒辦法了。」

  頓了頓她又奇道:「你怎麼跟雪明閣那邊的人關係這麼好啊,成光君都不讓他們跟我們來往的。」

  我正幫她抻著布好方便她剪裁,聞言無奈地搖頭:「你忘了上次成光君叫我一起入宮了?丁生就是他的侍衛,我偶爾會同他聊聊天。」

  「啊,對!但是……成光君幹嘛叫你陪他進宮呢?」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

  或許沈白梧只是好奇什麼樣的人能勸服姬玉吧。

  第二天永昌公主的酒會,沈白梧到底是帶著姬玉一起去了。永昌公主是個喜歡熱鬧的姑娘,她辦起酒會來整個陵安城都是一副繁忙景象,遠遠地就能聽見公主府的鼓樂聲,街上來來去去的都是精緻華麗的馬車,大半個城裡的貴族人家都赴宴了。

  沈白梧位於主賓之位,姬玉便坐在沈白梧身後的席位上,並不算是重要位置也不算怠慢。重要的是——離永昌公主很近,想來她這番安排也是煞費苦心。

  我和夏菀站在姬玉身後,看著大廳裡來來往往的貴人們。這酒宴裡不乏年輕才俊,但怎麼看還是我面前這兩位最為出眾。

  沈白梧這段時間身體也有了起色,他原本五官就長得好,氣色好起來之後便更鮮活。今日他穿著件一塵不染的白底淡藍色繡雲紋的深衣,戴著白玉髮冠,遠遠地看去當真是冰清玉潔的公子,只是氣質過於冷淡以至於生人勿近。

  姬玉則截然不同,他氣質沒有沈白梧那麼突出,但僅憑外貌就可吸引無數目光,他穿了一件雪青色的裡衣配上黛紫色外袍,髮冠之後落下兩條雪青色髮帶,華貴而慵懶。面上總是帶著三分笑意,溫文爾雅又不可捉摸。

  我能感覺到大堂裡有意無意飄過來的視線,當然還屬永昌公主的最為熾烈。她長得嬌俏可人,穿了件桃紅色新衣,層層疊疊尤其華麗,一出現就跑來與沈白梧聊天,聊著聊著目光就往姬玉臉上去。

  姬玉便報以微笑回禮,又將她迷得失了言語。

  沈白梧的臉色就不好看了,他說道:「你答應過我什麼?」

  永昌公主扁起嘴來,不情不願地說:「知道了知道了,我只看不說話還不行麼?」

  我忍不住笑起來,原來姬玉是被帶來給永昌公主飽一飽眼福的。這不禁讓我想起從前各國公子來訪,父王都會特地把期期叫去酒宴的場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被君主厭惡乃至於差點誅殺的姬玉都能因為長得好看被邀請到公主的宴會上。

  這個世道啊。

  姬玉微微偏過頭來,眼睛看向我,悠悠說道:「你倒是笑得很開心。」

  我於是把笑忍下去,真誠道:「也沒什麼好笑的。」

  夏菀在旁邊看看姬玉又看看我,似乎有些疑惑我們之間怎麼變得如此隨意了。

  永昌公主於主位落座降下幕簾,酒宴正式開始。因為是春末時節,酒宴的主題是「留春去」,席間行酒令猜謎好不熱鬧。姬玉的席位是主賓門客位置,並不一定要參與酒令,儘管席間有人暗暗提起他,姬玉也不接話茬。一來他身份敏感不好再給沈白梧添麻煩,二來……他怕是恨不得春天早些走得乾淨,哪裡有什麼「留春去」的閒情。

  酒宴過半,賓客開始遊戲。投壺射箭下棋各有人去,沈白梧並未起身,姬玉也就沒有離開席位,永昌公主幾次想過來,都被沈白梧的眼神嚇退,不情不願地去找姑娘們說話去了。期間有人過來與姬玉寒暄幾句,有個年輕人向姬玉拜了拜說道:「在下徐子渙,聽聞公子棋藝了得,不知可否賜教?」

  徐子渙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我在姬玉的情報裡聽過這個名字。這人是近來趙王面前的紅人。趙國人很喜歡下棋,趙王尤其如此,他剛剛繼位便遍尋天下有名的棋手來趙王宮,既觀賞他們對弈也親自與他們對弈,樂此不疲。徐子渙便是最近趙王最喜歡的一位棋手。

  姬玉微笑還禮,說道:「早先便聽說徐先生大名,不過我下棋有個規矩,要先贏了我這個婢女才能同我下棋。徐先生可願意?」

  順著姬玉手指的方向看來,除了我還有誰?

  徐子渙抬眼看向我,十分自信地笑笑道:「那麼姑娘請了。」

  我不知道我的棋術究竟如何,因為直到現在我也沒有贏過姬玉一次。我有些不明白姬玉的用意,像徐子渙這樣的棋手可是呂姝遠遠比不上的,我雖然面上四平八穩地答應下來,與他坐在棋桌兩邊,餘光裡卻瞄姬玉。姬玉捕捉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無聲地說:「你只管下。」

  我執黑子徐子渙執白子開始對弈,他的棋藝果然高出呂姝不知多少倍,與他對弈再沒有什麼閒散心思,得全然專注於棋盤之上。我一子他一子將整個棋盤漸漸鋪滿,稍有不慎便會潰不成軍。

  所幸他下子沒有姬玉那麼快,路數也沒有姬玉那樣聰明複雜,便是他贏了我也贏不了姬玉。

  也不知過了多久棋局終了。我把視線從棋盤中抬起來,才發覺我們周圍已經圍了許多人,包括姬玉和沈白梧都在旁邊看著。丁生上來數子,我比徐子渙多了一子。

  眾人有些譁然,徐子渙站起來向我行禮,並無不忿之色:「姑娘當真厲害,姬玉公子身邊臥虎藏龍,子渙自愧不如。」

  我起身回禮,然後走回姬玉的身後。人群中便傳來竊竊私語,落在姬玉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連沈白梧也破天荒地回頭來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他對姬玉說:「她的棋是你教的?」

  「那是自然。」姬玉偏過頭看向我,向我舉起酒杯道:「阿止除了我之外,不會輸給任何人。」

  我其實沒有想到我能贏,聞言對姬玉微微一笑。

  遊戲之後又有水果酒食呈上,宴廳中央響起鼓樂,舞女們翩翩起舞。永昌公主終於提起姬玉的名字,說道要請姬玉的樂婢們上臺演奏一飽耳福,姬玉欣然應允。除了我和夏菀之外的姑娘們又抱著琴款款走進廳中,奏一曲繞梁之曲,歌一首天籟之音,所有賓客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

  我這個不通音律的人,除了姬玉彈的曲子之外沒有什麼能感動我。於是我有些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卻見徐子渙不知何時走到了我們這邊,看起來也有些心神不寧,當我看見他袖子裡露出的寒光時立刻喊道:「小心!」

  話音未落徐子渙就抽出匕首來向姬玉捅去,姬玉閃身靈巧地躲過只被劃破一片衣角,徐子渙卻緊緊追上。音樂聲戛然而止,賓客亂成一團,徐子渙身手不凡趁亂追擊,眼見著姬玉就要躲閃不及,丁生一躍而上一柄長劍擋在姬玉身前,接連幾招打得徐子渙節節敗退,眼見著南素和墨瀟也丟了樂器奔過來,徐子渙臉上露出絕望神色,我只覺一陣大力拖拽,便聽見他的聲音在耳後響起。

  「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

  徐子渙的匕首貼著我的脖頸,另一隻手將我抓得生疼。在這皇親國戚眾多的地方他隨手一抓也該抓個達官顯貴,怎麼運氣如此之差,只抓了我一個婢女。

  徐子渙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看了看我,絕望之色就更深了。永昌公主已經叫了侍衛把這裡團團圍住,丁生護在姬玉面前,皺眉看著徐子渙並不動作,姬玉要撥開他走出來丁生卻不讓,他口中說道:「這人武功很高,不要接近他。」

  姬玉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徐子渙,然後說道:「放他走。」

  永昌公主在旁邊喊道:「如此狂徒怎可放他走!不過是個婢女……」

  我見姬玉和沈白梧同時偏頭冷冷看了永昌公主一眼,她便止住話頭,氣道:「放他走!」

  得了她命令的護衛放下刀,我感到徐子渙略微放鬆下來便突然開始掙扎。他為我突如其來的掙扎驚慌,正用力制住我,卻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他的脖子上插著一根銀針,而不遠處的墨瀟則微笑著放下了手裡的吹管。

  徐子渙眼神徹底渙散之前湧出一股狠勁,我便感覺到脖子上一陣劇痛。伴隨著他轟然倒地的聲音,我捂著脖子跪倒在地,指間迅速被濕熱的鮮血填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裡,周圍一陣喧嘩紛亂,而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思緒混亂之間有人扶著我的肩膀,我抬頭就看到了姬玉的眼睛,他的手覆蓋在我捂著脖子的手上,怒吼道:「你掙扎什麼!真不怕死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那雙映著我迷茫神情的琥珀色鳳眼瑩瑩顫動,如同黑夜裡波濤洶湧的海面,全是我不曾見過的憤怒和驚惶。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顫。

  他慌了。

  他居然,慌了?

  血從溫暖變涼還在止不住地流,我思維遲滯,只覺得自己在慢慢死去。姬玉一把將我抱起來喊大夫,手一直緊緊捂住我脖子上的傷口。

  我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聽到其中傳來猶如擂鼓的咚咚聲響。

  那是姬玉急促的心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1:43 AM

卷二 趙國篇 第三十九章 遊說

  我做了些淩亂的夢,夢裡光怪陸離的畫面裡總是會出現姬玉慌張的臉龐。那雙平日裡總是含笑的鳳目顫抖地看著我,他叫我的名字——九九。每叫一聲我的心便顫動一下。

  醒了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我脖子上纏著紗布,稍一轉動就生疼。子蔻一直守在我床邊,見我醒了就眼淚汪汪地拉著我的手說嚇死了。幸好徐子渙最後沒什麼力氣,那一刀到底沒有劃得太深傷及經脈,大夫來看了說沒什麼事就是失血有些多,得休息休息。包紮好後才將我才從永昌公主府轉移到成光君府上。

  子蔻抹著眼淚,給我掖掖被子道:「我聽說那徐子渙是來尋仇的,他是韓國人,當年公子幫著宋王滅了韓國,他懷恨在心。而且他原本是沒有帖子來永昌公主府的,是王后給他的帖子。外面都在說上次王后沒能殺了公子,這次故意要徐子渙來刺殺呢。」

  我想著徐子渙來找姬玉下棋的時候應該就想殺他了,只是當時墨瀟南素都在,他看出來她們武藝非凡,便退而等她們去奏樂時再來行刺姬玉。這個節骨眼上誰行刺姬玉都會被怪在王后頭上,姬玉之前說要等待一個時機,怕不是就是這個時機。

  他很有可能早知道徐子渙要刺殺他卻不阻止,將事情鬧大令趙王面子上過不去與王后離心。

  「你都不知道昨天公子發了多大脾氣,墨瀟姐姐在公子屋外跪了一晚上,公子也一晚上都沒睡。早上大夫去告訴公子你無礙了,公子才去休息。」 子蔻把我從床上扶起來,一邊幫我穿衣服一邊說著。

  我確實是得了墨瀟的眼色才掙扎,但是徐子渙昏迷前傷我說到底是意外,其實和墨瀟沒有什麼關係。姬玉這麼做有些過分,不像他平時的風格。

  他好像真的怕我會死。

  為什麼呢?來不及再培養一個人去遊說趙王麼?還是……

  我腦海中浮現出夢境裡姬玉的神情,搖搖頭自嘲地笑笑。還有什麼呢,別想了。

  得了我醒過來的消息,姬玉過來看我,他在我床邊坐下冷冷道:「現在知道疼了?」

  我摸摸脖子上的紗布,答道:「其實還好。」

  他聞言搖頭,似乎對我的忍痛能力無可奈何。我問他道:「這便是你說的時機麼?趙王已經答應放過你,徐子渙卻在永昌公主的酒會上公然刺殺你,大家都覺得是王后指使的。若是真的,王后不是在打趙王的臉麼?」

  姬玉皺皺眉,他撐著頭看向我,似笑非笑道:「你昨天差點死掉,血流得毀了我一身衣服,今天居然就想著這些事了?」

  我默默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的目光在晨光中膠著片刻,他卻低聲笑起來伸手觸碰我脖子上的傷口,他的手溫暖又輕柔,卻彷彿帶來有實質的疼痛。我輕輕地「嘶」了一聲,他輕聲道:「也是,不說這些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言罷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眼神又變得慵懶而沉著。

  「這幾天沈白梧會幫忙安排你以成光君家僕的身份與趙王見面,不管徐子渙別的如何,他確實棋藝高超。你贏了徐子渙,趙王會對你很感興趣的。」

  「成光君不是說不會幫忙嗎?」

  「我和他做了一些交易。」

  姬玉不想明言我也不再追問,只是說好。我大約是有頑強的生命力,傷口恢復得很快,接下來的幾天裡姬玉又挑著最近最重要的情報跟我說了說,像我們之前那樣對我提問看我回答,算是最後的準備。

  大約三天之後趙王果然召見我,我出發之前姬玉來送我,他對我說——提前祝你首次遊說成功。他滿眼笑意,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我。

  我提提衣服的領子蓋住傷口,然後淡笑著應下。

  趙王因為酷愛下棋所以專門修了一座亭子,居於假山之上下臨池水,向下望去可將王宮花園的美麗景致盡收其中,平時常常在這座亭子裡與人對弈。他便在這座亭子裡接見我,寥寥數言之後便要與我下棋。

  第一局棋我們始終咬得很緊,而後我險勝,趙王終於抬起頭開始細細打量我,似乎是想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怎麼會贏過他,但滿眼都是棋逢對手的興奮。

  比他差的他看不上,比他好太多的下起來又挫敗,偏是我這樣不相上下的最有趣。他還是太年輕,君王就該喜怒無常叫人不好揣測才對。

  第二局棋他便下得謹慎了許多,時不時停棋思考。下了一會兒之後我便說:「陛下,或許換一種思路便可變更大局。」

  我指指他忽略的一個點,趙王看過去眼神微亮,卻又立刻沉下去。他抬眸看我:「孤難道還需要你來教嗎?」

  「奴只是替大王可惜。」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趙王似乎有些意外,微微向後靠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他揮揮手讓兩邊的侍從離得遠些不要打擾他下棋,然後慢慢地說:「你為何而來?」

  我笑笑,並不躲避他淩厲的目光。

  「奴為余國而來。」

  「余國?」趙王似笑非笑:「余國是沒人了麼,怎麼會派你一個姿容平庸的女流之輩來?」

  「想必您的王后也覺得余國是不會派我這樣的人來的,我才能安全地見到您。若您想看,我有印信為證。」我從容答道。

  趙王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費盡心機來見孤,是要為何?」

  「自然是勸您放棄攻打余國。我聽說狼要做狼王,必須在其第一次爭鬥中便取勝,若不勝則再無機會。王上剛剛繼位,各方勢力虎視眈眈,而與余國之間戰爭的便是您的第一次爭鬥,只可勝不可敗。不過您也知道樊國已經出兵援救余國,一旦戰事膠著起來,吳國與您之間必生嫌隙,若無功而返,您不但不能立威反而會被各宗族勢力打壓,不可想像。」

  我說著說著便見趙王皺起了眉頭,大約是被我說中了擔心的事情,但他仍然說道:「我趙國與吳國世代姻親,孤與吳王互通有無,即便是姬玉之事吳王都已諒解,豈是你說有嫌隙便有的?」

  「人心難測,更何況您所知無非吳王和昌義伯,縱然他們信任趙國,可別人就信嗎?吳國大將軍楊即在返回前線前找昌義伯商談,卻被昌義伯趕出府去,您可知楊即原本想談的是什麼?他找到了趙國東郡販賣大量糧草給樊國的證據,懷疑您已經背叛吳國倒向樊國。」

  趙王眼露淩厲之色,他嚴厲道:「你休要胡說!」

  「您可以派人去查查東郡,一查便知。雖然是郡守自己貪圖私利販賣糧草您並不知情,但是楊即可不會這麼覺得。他被昌義伯趕了出來只會更加懷疑您收買了昌義伯隱瞞真相,他懷著這樣的疑心在前線作戰可是很危險的,尤其是您派去協助他的將領是范衍風。」

  剛剛到陵安的時候姬玉就得到消息,趙王派了范衍風將軍去前線統管趙國軍隊。姬玉當時悠然笑道——這個人去楊即身邊,我便放心了。

  范衍風是趙王最寵愛的范夫人的哥哥,年少而有英才,征戰沙場多年戰功赫赫。然而這個人脾氣暴躁,眼高於頂,寧折不屈。

  楊即懷疑范衍風,范衍風不會毫無察覺。互相防備的緊張狀態下稍有摩擦點了范衍風這個炸藥桶便會炸,一旦范衍風炸了楊即更坐實了趙國要背叛的想法,一發不可收拾。

  「您現在要通知范將軍已經晚了,從這裡送信到前線至少要半個月。十天之後軍中將有嘩變,楊將軍很可能先發制人囚禁范將軍以管控趙軍,依范將軍的剛烈性子很可能死在那裡。王上,若發生了這樣的事,您和吳國之間還能親密無間嗎?」我微笑著看著趙王。

  趙王的身上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他低聲說:「這是姬玉的安排吧,只有他能做出這種事情。」

  他看起來好像不是第一次在姬玉手上吃虧。好在我現在的身份是成光君家僕,若他知道我是姬玉的婢女大概會更生氣的。

  「是誰的安排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決不能接受一場失敗,便是無功而返也不行。既然吳趙聯盟岌岌可危,您何不換一個思路呢?這些年吳趙姻親說得好聽是姻親,實際上是控制,趙國對吳國的影響有限,但吳國卻欺您年輕想要操縱趙國。您的王后不就已經在您身邊布下許多眼線?甚至您已經下令放過姬玉公子,她仍要派人刺殺,這完全是不把您放在眼裡。」

  「范衍風將軍若死了這是個多麼好的倒戈相向的理由,吳國的土地財產是余國的百倍,若余國樊國再加上趙國,或許便可吞併吳國,也令您擺脫桎梏樹立威望。」

  我笑笑說道:「余國不能給您的好處,將由吳國十倍以償,陛下可以好好斟酌。樊國使者也已經暗中到達陵安,我可以從中牽線,若王上軍令早出,或許還能殺吳國個出其不意。」

  「能不能一鳴驚人就在此一舉了,王上。」

  趙王久久地看著我,冷笑著說:「有意思。你們余國挑你來,果然是有理由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1:53 AM

卷二 趙國篇 第四十章 贈送

  我回到成光君府時,丁生在門口接的我。他說此時姬玉公子正在雪明閣裡同成光君一起,叫我直接去雪明閣見他們。

  我有些詫異,姬玉並不常去雪明閣。丁生帶著我沿著府裡彎彎繞繞的石子路走到了雪明閣,帶我進了雪明閣的會客廳。那裡姬玉正坐在堂中和沈白梧說話,他眉眼彎彎地笑著說:「雪明閣的風水不錯,要不然我幫你在這裡布一個陣法,你便不需要護衛了。丁生你說呢?」

  丁生剛剛走進門還沒通報就被點名,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有點尷尬地默了默然後說道:「奇門陣法常要祭獻……畢竟……不是正途。」

  沈白梧看了一眼姬玉,冷冷地說:「你就喜歡這些不上路子的東西。」

  見我跟著丁生走進來,姬玉便停下了剛剛的話題,問我今天的結果如何。我答道:「如您所料。趙王同意了與樊國使臣會面,會面須暗中進行,會面之後才會給出承諾。」

  姬玉微微一笑,大拇指與食指摩挲著,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輸。」

  哪裡是我不會輸,他已經安排周密到了這個地步,其實是他不會輸才對。

  姬玉轉眼看向沈白梧,道:「你弟弟將分得吳國三分之一的土地,揚名立威站穩腳跟。我沒見過比你更好的哥哥了。」

  「那是因為這樣符合你的利益。如今宋國獨大周天子倍感壓力,一直暗中扶持吳國壯大想打破局勢。若是余國被吳國吞併就會形成吳宋爭霸的局面。周天子把宋國牽制住,卻沒料到你把樊國拉下水又來策反趙國,背後裡捅他一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吳國亡了周天子將元氣大傷。」

  沈白梧語氣有些嘲諷,頓了頓他說道:「令尊近十年的經營付之一炬,姬玉,你可是夠狠的。」

  我偷眼望去,只見守在門口的丁生眼露憤怒之色,按緊了手裡的劍。

  「阿止既然成功了,我自然是要給獎勵的。」姬玉的聲音把我的目光拽回,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眼神慢慢深沉下來,情緒不可琢磨。他這樣看了我似乎很久,又好像不過須臾,便又笑起來。

  「阿止,從現在開始,你是成光君沈白梧的人了。他可是比我好得多的主人。」他這麼說著,眼裡卻沒有笑意。

  他在說什麼?

  我是沈白梧的人,是什麼意思?

  我怔忡了一瞬,我將目光從他臉上移到沈白梧身上,後者平靜地看著我,並不意外也不否認。

  我突然想起姬玉說成光君願意幫他的忙,是因為他們做了一個交易。

  原來如此,這個交易是我。

  原來是他把我送給沈白梧了。

  我沉默片刻,便微笑著對姬玉行禮:「多謝公子。」

  其實我該想到的,那天姬玉來探望我的時候態度就有些微妙,只是我沒有細想。這件事終了我也沒有那麼大的用處了,沈白梧是最好的歸處,他知道姬玉的秘密比我還多,姬玉不會擔心我洩密給他。姬玉沒有殺我,大約算得上是仁義了。

  只是真相大白的時候,心裡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我沒想到最後是這樣,被當做物品一樣地送給別人。

  我瞭解這個我喜歡的人,他對人的溫柔向來是半真半假,他擅長這種觸不可及似有還無的曖昧,抽身時乾淨俐落片葉不沾身。歸根結底,在他心裡愛情是排不上名次的。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清醒,不要對姬玉存太高的期望,不能因為他對我有幾分好就受寵若驚。

  便是這樣,我的期望也過高了。

  我平靜如常地將姬玉送到了雪明閣門口,子蔻已經將我的行李收拾好送來,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陪姬玉離開了。我行禮目送他們遠去,想來我的表現還算得體。

  不知道他之後還要做什麼,之後樊國使節替他出面就好。

  但這已經與我無關了。

  丁生帶我去我的房間,他說是沈白梧問姬玉要我的,我過來便是沈白梧的一等女使,房間就在沈白梧隔壁,雖然不大環境卻是很好的。

  他原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卻絞盡腦汁想要多說些話,彷彿是想安慰我。

  我抱著我的行李無奈地笑起來,說道:「顧零,你不必憐憫我。」

  丁生的腳步頓住了,他僵硬地慢慢回頭看我,眼眸裡映著燈籠的火光,驚疑不定。

  我見他這樣,便說:「原來你真的是顧零。」

  他真的藏不住事,一詐就詐出來了。

  丁生臉上的慌張變成驚訝,然後慢慢沉下來。他有些焦躁地看看沈白梧房間燃起的燭火再看看我:「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一直右手拿劍,但是在永昌公主宴席上你跳出來保護姬玉,下意識左手拿劍與徐子渙交手。我想你原本是左撇子卻裝作右撇子,而且相比於沈白梧我覺得你更擔心姬玉。方才他們聊起有關於天子的事情,你臉色不太好看。綜上所述,我猜測你是易容後的顧零。」

  顧零聞言臉色更黑,他把我拉到一邊低聲道:「你不要告訴沈白梧和姬玉。我來不是要帶姬玉回去的,天子也不知道,我是為了接近沈白梧……我只是想知道姬玉在燕國都發生了什麼。沈白梧那些年都和姬玉在一起,他肯定知道。」

  他倒是把什麼都倒出來了,我便問他:「既然如此,你要怎麼問沈白梧?他會告訴你嗎?」

  顧零沉默了一會兒,歎息道:「我……我也不知道。」

  月黑風高的,我們兩個同樣被姬玉丟棄的天涯淪落人坐在亭子裡,顧零像是憋久了。我戳破他之後他倒鬆弛下來,說道:「這段時間看你這麼厲害,姬玉又倚重你,幸好當時我沒把你殺了。」

  這個人真會聊天,和姬玉完全是兩個極端。

  「雖然我並不記仇,但您還是不要提醒我你拷問過我為好。之後我會繼續裝作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也繼續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頓了頓,我還是說道:「可是顧零,你何苦如此呢?姬玉變了就是變了,他殺了你哥哥,你們便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你知道了燕國發生什麼事情,又有什麼意義?」

  顧零搖搖頭,在昏黃的月光下他愣了一會兒,然後苦笑道:「阿止姑娘,你不懂。」

  他並不是一個善於把故事埋在心底的人,沉默了片刻之後他便開始講他的故事。

  他和哥哥顧漆原本是罪臣之子,合族都被誅殺了,彼時他們二人尚且年幼,天子不忍無辜之人受死,便赦免了他們二人。當時眾臣擔憂他們長大之後會報復,天子卻力排眾議把他們接入宮中撫養。也因而顧零和顧漆都對天子非常感激,發誓終生為天子效力,不辜負這份信任。

  顧零顧漆便在宮中作為伴讀,與姬玉和他兄長姬禮姐姐姬樂從小一起長大。

  「姬玉是老麼,便是他與天子終年不和,太子和公主殿下也都護著他,他愛做什麼就讓他做什麼。時間長了他便有些任性,什麼禍都敢闖,我總給他收拾爛攤子替他受罰。」

  他說姬玉總是嫌他笨,不僅是他,姬玉也嫌顧漆和兩位殿下笨。姬玉還常常說起天子的壞話,他們知道兩人關係不好從來都是不信,姬玉就總是很生氣,說他們太過愚笨說也說不通。

  「然後他就會長歎一聲,說沒辦法只有等他以後來保護我們。」 顧零說著說著就慢慢放鬆下來,眼裡慢慢露出溫柔的色彩。

  不過姬玉唯獨不嫌他的婚約對象,辛太傅之女辛然笨,倒是一直對她照拂有加。

  他和姬玉年齡最接近又從小一起長大,平時就很親近。雖說姬玉常常給他找麻煩,但是從不讓別人欺負他。誰敢指點一句顧零的出身都會被姬玉整得很慘。這麼多年下來,對他來說姬玉,姬禮,姬樂,天子便如同顧漆一樣,都是他的親人。

  而如今,只剩下天子和姬玉這兩個水火不容的人了。

  而說要保護他們的姬玉,卻毒死了他的哥哥顧漆。

  顧零說他瞭解姬玉的個性,姬玉愛憎極為分明,顧漆失手殺了姬禮的時候,他就想到姬玉一定不會放過顧漆的。其實那時候顧漆也非常難過,原本就想過要自盡,只是被天子攔下來了。

  姬禮對於顧漆就像是姬玉對於顧零,那是他最好的朋友,親人。

  只是他當時還存有一絲妄想,已經有那麼多人死去了,姬玉或許也會不忍心再失去顧漆。但結局是姬玉做得很決絕,離開得也很決絕,甚至沒有跟顧零交代一句話。

  這才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追逐姬玉的根本原因。

  「姬玉他再怎麼變,也是我的朋友,親人。我失去了那麼多重要的人,他能放棄我,我卻沒法放棄他。」顧零輕聲說著。

  他明明是個高大英武的男人,有著天下無雙的劍術。可家族全死,朋友全無,孑然一身。此刻月光灑了他滿身,他低眸苦笑著,彷彿是這世上最伶仃的人。

  我低眸不語,然後笑道:「你說姬玉是個愛憎分明的人,你覺得姬玉如今憎惡你了麼?」

  「……是吧。」顧零歎息一聲。

  你沒見過姬玉對他真正憎惡的人是什麼樣的。

  若姬玉真的告訴你真相,你知道他在燕國是怎麼受盡折磨,知道他的姐姐姬樂是怎麼死去的,大約只會比現在更痛苦吧。

  你沒想過這就是姬玉不肯告訴你真相的原因麼?就如同你說的,你任性聰明的「弟弟」姬玉總是給你添麻煩,卻一直想著要保護你們。

  雖然他與你決裂了,但他還是想要保護你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2:01 AM

卷二 趙國篇 第四十一章 白梧

  沈白梧討厭吵鬧,因此他的雪明閣平日裡最是安靜,僕人們來來往往都踮著腳小步快走,說話也都輕聲細語。彷彿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發出突兀的響聲。

  他的僕人眾多卻經常換人,在我來之前沈白梧並沒有一等女使,總是誰在身邊就喊誰。管家告訴我許多沈白梧的病要注意的要點,更囑咐我不要吵鬧多嘴是最重要的。

  沈白梧第一次以我主人的身份與我見面,他蓋著被子坐在床上,目光從手裡的書上移到我臉上,淡淡地說:「我從姬玉那裡把你要過來,你可有不滿?」

  我搖頭道:「沒有。」

  沈白梧便不再說什麼,叫我在房間裡候著若他有什麼需要便叫我。我就退到門邊,和沈白梧隔著一扇織金繡蘭花的紗質屏風,他虛虛的一個清瘦的影子在屏風後模糊不清。

  待管家和眾位僕人退下,時間停滯一般的安靜裡,我問道:「成光君,奴可以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成光君的影子動了動,我聽到他一貫冷淡的聲音。

  「九公主殿下想問什麼,直接問便是。」

  他果然聽到了我和姜散之的對話。

  「我聽說是您主動提出以得到我為條件幫助公子,我想知道您為何想要得到我。」

  「我很好奇能說出『要復國也不難』的女子,能得姬玉委以如此重任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並不遮遮掩掩,說得平靜又流暢。

  我默了默,說道:「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如您所見,中人之姿笨手笨腳。」

  「如我所見,聰明絕頂隨遇而安。」沈白梧的聲音頓了頓,而後道:「我以為姬玉不會同意,提出這個要求是要他知難而退,並非想要冒犯公主殿下。既然他同意了我也不會食言,待姬玉離開陵安我會給殿下一些財物產業,殿下可自行離去。」

  他說完話便又低下頭去看他的書了,我看著屏風後那影影綽綽的白衣男子,感覺到一絲迷茫。

  我曾以為沈白梧是為了什麼利益才要我來的。要我為他做事,要我經手過的姬玉的賬冊財產,要我這隱藏的齊國公主的身份。可他卻什麼都不要,準備放我走。

  我以為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但是沈白梧一向光明磊落又高傲,不屑說謊。

  我驀然想起得知要去遊說趙王的那天,我問姬玉若我幫他做完了這件事他會不會放我自由,姬玉不置可否。

  他這是在,放我自由?

  我想我應該是開心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覺得開心。我聽見我的聲音,四平八穩還帶著笑意:「多謝成光君了。」

  屏風後的沈白梧好像抬起頭來看著我,我也不知這句話有什麼不對,他為何要這麼看我。

  「你是不是覺得姬玉不在意你?」

  沈白梧突然這麼說道,語氣淡淡的卻帶著幾分嘲笑,我無言以對。

  「我一開始便覺得姬玉不同尋常地在意你,所以認為他不會答應。可我沒想到,他比我想像的還要更在意你,以至於迫不及待地推開你。」沈白梧低聲咳了兩下,我便去倒熱茶,繞過屏風給他端去。

  沈白梧拿起茶杯喝了兩口,呼吸聲稍微平緩下來,他抬起一雙如冬日裡泉水般乾淨冷冽的眼睛道:「姬玉驕傲過頭,必須要別人付出千百倍愛意才肯垂憐一分,你越過了他的界限。」

  他說得簡單直白,寥寥幾句勾勒出的姬玉,卻是一針見血的精準。

  必須要別人付出千百倍愛意才肯垂憐一分,這便是姬玉了。沈白梧或許是這世上最瞭解姬玉的人。

  我面上保持著微笑,腦子裡卻閃過無數畫面。那些被我忽視的細節和不敢相信的猜測,姬玉說我喜歡什麼東西就會捨棄它,我受傷暈倒時他慌亂的神情。

  姬玉讓我猜的那個謎底。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這些隱隱約約的痕跡,似有似無的撩撥,如果這個人不是姬玉,我早就該確定了。

  沈白梧觀察著我的神色變化,似是無奈地歎息了一聲:「殿下從來不敢相信姬玉吧。不過,也是他活該。」

  他合上書放在旁邊,說是要去園子裡轉轉,我便去喊其他的僕人來,跟我一起為他更衣。手上不停地做著活,腦子裡卻混亂而紛雜,待我扶著沈白梧從房間裡走出,春末夏初的陽光不遠萬里溫暖地奔湧著包圍了我們。

  我抬頭看去,天空晴朗萬里無雲,風吹來的時候帶著梧桐樹的清香,我身邊的沈白梧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那樣蒼白的臉被陽光染得一片明亮,好像很快就會融化在溫暖中一般。

  我便想起來那樣一雙鳳眼,若是這般好日光,顏色便會淺淡地如同琥珀如同糖稀一般,盈盈發亮。

  其實我一直想著,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大概總有一天他會要除掉我,在那之前的生命裡我都會藏著我隱秘的心思,陪在他身邊。

  是姬玉做的選擇,便是他有萬般在意還是丟棄了我。

  我不是顧零,我有什麼捨不得的?我沒有與他從小長大相伴十四年,我從來也沒有擁有過姬玉,哪裡談得上什麼失去。

  就這樣吧,這樣也挺好。

  陽光刺得我的眼睛有些痛,我閉了閉眼。然後轉頭對沈白梧說:「您不要叫我殿下了,阿止是舊主賜名,您若願意可以喊我九九。」

  沈白梧似乎有些意外,他點點頭應道:「九九。」

  我笑笑,說好。

  沈白梧這裡的日子如同潭水般安靜,永昌公主給沈白梧遞過好幾次帖子,說要登門探望姬玉向他賠罪,沈白梧很清楚永昌心裡的小算盤,一律回絕了。聽說永昌公主在家裡又哭又鬧,難過得不行。

  他很清楚像姬玉這樣的人,見一次便會記一輩子,以防永昌越陷越深,還是不要見得好。

  他不讓雪明閣的人與溫爾苑的人來往,我也就一直沒怎麼和子蔻她們見面。只是聽顧零聊起來,說徐子渙招供是受王后指示,趙王勃然大怒,正巧前線發生了軍變,范衍風死於吳軍的亂軍之中。

  趙王盛怒之下囚禁了王后,聲稱與吳國恩斷義絕,命令趙軍轉頭與樊國一起救余攻吳。

  看起來趙王與樊國暗使的會面很順利,這一齣戲演得很生動。

  我聽著這些故事便覺得莫名好笑又乏味,彷彿這世上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我即將到來的自由是真的。

  沈白梧的身體真的很差,稍有氣候變化就會出問題,白日裡三分之一的時間也躺在床上。湯藥是不斷的,每日還有例行針灸。

  醫師有時候說推拿針灸會很痛,沈白梧每次都出一身汗但是從不喊痛。有一次我發現他因為忍痛把嘴唇咬破了,待醫師走後我說道:「醫師說過會很痛了,你便是喊出來也沒有人會說你。」

  他脫力地躺在床上,緩慢地轉過眼來看我,我坐在他床邊拿濕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汗,輕輕笑道:「生病的好處不就是有了發脾氣喊疼的藉口麼,本來就難受了,連這麼一點好處都不享用,多麼可惜啊。」

  沈白梧眸光微動,陽光透過窗紙落在他眼眸裡,像是要化不化的雪。從我第一天見他起他就是這樣,疏離冷傲潔白,又脆弱。

  「你覺得活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麼,九九?」他突然這麼問我。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曾經為一個死在戰場上的士兵帶信,他雙腿全廢血肉模糊,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一點一點爬到我腳下,抱著我的腳求我帶信給他的家人。我還認識一位一生摯愛跳舞,卻被砍斷了雙腳掛在城門示眾的舞姬。即便如此他們死前還是掙扎想活,這世上總在發生更壞的事情,可能以後我也會遇到,所以現在已經算是幸福了。」

  我拉起他的手臂給他擦手,說道:「所以成光君,我貪生怕死。」

  他怔了怔然後笑起來,還是很淺的笑意,但是眼睛裡有了一點溫度。

  其實沈白梧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他的冷臉和嘲諷多半是對著姬玉,其他時刻他都疏離平淡。還有在病痛常年的折磨之下,默默滋生的厭世和憂鬱。

  我便會和他說起齊國秋日裡漫山遍野的楓葉,宋國落梅山上晚霞一般的梅花,吳國暮雲城裡紅妝十里經過的夫妻橋。我跟他說,待你身體好一點就可以去看。

  沈白梧總是說他的身體不會再好起來。

  又一次高燒退卻之後,在黃昏時分沈白梧站在雪明閣二樓的走廊上,陽光穿過塵埃彌漫的空氣把這個世界照得金黃,而我跟在他身側。

  「我已經是個毫無用處的人了,這般活著有何意義?」他喃喃說道。

  毫無用處嗎?

  沈白梧從小學的就是經世治國之道,出類拔萃傲視群英,便是我小時候也聽說過他的天才之名。從燕國歸來卻劫後餘生,卻要終日困頓於床榻之間與湯藥為伴,一日清醒的時間不過三分之一。

  高高在上的第一公子一夜墜落。

  現在世人只知姬玉,還有幾個記得曾經的白梧公子也是叱吒風雲的少年英才。

  「您看見梧桐樹上那隻毛蟲了麼?」我指著旁邊那根延伸到二樓走廊的樹枝問道,沈白梧的目光移過去,他微微皺眉,像是嫌棄那毛蟲過於醜陋。

  「只有活著您才是您自己,是沈白梧。若死了您可能就會變成這隻毛蟲,池塘裡的烏龜,泥土裡的螞蟻……」

  我越說沈白梧的眉頭皺得越厲害,然後我適時頓了頓,笑道:「成光君,活著的事情是您可以選擇和控制的,死了就真的沒法控制了。」

  沈白梧眉間的抑鬱之色轉化為無奈,他說:「你這是在恐嚇我?」

  「我是跟您講道理。」

  他深深地看著我,搖搖頭忍不住笑起來咳嗽著,因為昏黃的日光整個人顯得溫暖柔和,我走過去幫他拍著後背,想起之前我救過的趙國南懷君夫人,怎麼我總是遇見厭世的趙國人呢。

  這麼想著我也笑起來,低眸時卻不經意間看到姬玉和夏菀站在雪明閣外的石子路上,正與姬玉的目光對上。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會兒,露出那種我很熟悉的沒有笑意的笑容,然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不知為何,我覺得他似乎有點生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2:13 AM

卷二 趙國篇 第四十二章 假琴

  隨著趙王拋棄吳國開始和樊國合作之後,陵安的貴族們彷彿嗅到了風向,一開始對姬玉躲之不及的達官顯貴們紛紛釋出好意,誰家辦了宴會都要給姬玉送一份帖子邀請他前去,姬玉推了大部分,只有之前關係親近的那些會去赴宴。

  姬玉搖身一變就成為了陵安城裡炙手可熱的人物,而沈白梧只是冷眼旁觀著。

  顧零跟我說從前沈白梧來洛邑接受天子授禮時初遇姬玉,那時他就很不喜歡姬玉。沈白梧身負眾多期望,自小便端莊穩重博採眾長,而十四歲的姬玉桀驁輕狂不務正業,同沈白梧完全是兩個極端。他一直很難理解姬玉會和沈白梧成為「摯友」。

  ——大約只是正巧一起共患難,才勉強成為了朋友。我總覺得沈白梧對姬玉有心結,姬玉之前會不會坑過沈白梧吧?

  顧零這麼猜測道。

  我倒是覺得,十四歲的姬玉桀驁輕狂,而現在的姬玉看起來穩重優雅,他的身上有沈白梧以前的影子。之前我猜測沈白梧身體孱弱是姬玉造成的,不過和沈白梧相處下來,他對姬玉好像沒有什麼怨氣,那便應該不是姬玉的問題。

  不過我也沒有對顧零說,畢竟現在姬玉已經和我沒什麼關係了。

  源源不斷的帖子遞給姬玉也遞給了沈白梧,不管姬玉去不去沈白梧都是回絕的,直到南懷君把生辰宴會的帖子送到成光君府上。而姬玉是南懷君的老朋友了,自然也收到了邀請。

  南懷君是先王幼弟,年齡雖然不比沈白梧長幾歲,卻是沈白梧的叔叔。這樣的長輩生辰宴,沈白梧最近身體又還尚可,按禮數是應該前去的。

  我幫他換上宴會穿的禮服,衣服層層疊疊不比平時那般柔軟輕盈,沈白梧直皺眉頭。我還以為是我的手重了弄痛了他,便連聲抱歉。他從銅鏡裡看著我的身影,忽而說道:「說起來,你差點就是我嬸嬸了。」

  我腦子裡浮現出沈白梧行禮叫我嬸嬸的畫面,這實在是過於怪異,讓我忍不住笑起來。聽到我的笑聲沈白梧也跟著淺淺一笑。

  「南懷君個很不錯的人,若他知道你還活著應當會履行婚約,但你大約只能做側室。你還想嫁給他嗎?」沈白梧似乎是在認真地問我這個問題。

  「不想,我不想嫁人。」我回答地很乾脆,幫他把腰帶綁好。

  「女子怎可不嫁人?」

  「您不是也沒有娶妻?」

  我聽聞沈白梧本有婚約,他從燕國回來之後就自己去退了婚,從此之後再沒有提成親的事情。

  「那是我不想她給我守寡。」

  我抬眼看著沈白梧嚴肅的神情,笑道:「那我們倒是差不多。我這個人不會愛人,亦不懂得如何為妻,誰娶了我便也和活鰥夫沒什麼兩樣。」

  沈白梧聞言似乎不太開心,他由著我幫他整理褶皺,也不去看整的好不好,目光只是追著我,說道:「有誰這麼說過你?你不用管旁人嘴碎,婚姻之事又不一定非要愛情,你這樣通透聰明的人不知多少人珍惜。」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沈白梧,或許我看他看得太久了,沈白梧低低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難得顯出一絲血色。

  亦或是窘迫。

  「多謝您,聽到您這麼說我很開心。」我幫他理好衣服的最後一道皺褶,扶住他的手:「這段時間我一定好好照顧您。您亦是值得珍惜之人啊,成光君。」

  沈白梧眸光微動,沒有說話。

  南懷君的府邸占地面積不少,因此陣勢也很大。我扶著沈白梧下馬車的時候門口小廝大喊一聲「成光君到!」,聲音震天響,喊得沈白梧直皺眉頭,扶著我的手不自覺握緊。

  像他這樣喜歡安靜的人出席宴會實在是折磨。

  姬玉的馬車就在沈白梧之後,他們各自備了厚禮給南懷君。宴席上的位置安排,沈白梧旁邊便是姬玉,這次姬玉終於也能正式地坐在賓客的位置上同大家觥籌交錯了。

  南懷君是個講究排場的人,府邸很大宴席也辦得聲勢浩大,食物比之前永昌公主春宴的更加豐盛。沈白梧因為常年喝藥味覺漸漸變得不靈敏,因此不怎麼喜歡吃東西,平日裡每次飯菜都吃得很少。

  我用公筷幫他布菜,卻見他每道菜都只吃了一口便停下來,便小聲問他:「是不是嘗不出味道?」

  沈白梧點點頭。

  真是可惜了,這滿桌的美味佳餚,便是聞著都食指大動。

  我幫他夾了一個蟹粉獅子頭放在他碗裡,說道:「你不妨想像一下,這裡面有今早才從清泠河裡撈上來的蝦仁,還有東湖螃蟹的蟹粉,鮮鮮嫩嫩沒有一點腥氣。鮮美的味道就像在舌尖輕輕紮了一下,這肉汁醇厚便如第一爐杜蘭香濃郁又不膩……」

  沈白梧有些詫異但也沒阻止我,聽著我的描述,竟然一口一口把整個獅子頭都吃下去了。這實在是不得了的進步,我問他有沒有覺得這菜可口了些,他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我便效仿此法把桌上的美食挨個夾給他再描述一番,沈白梧聽著聽著就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吃完了。

  眼看著食量已經是平日的兩倍有餘了,我便覺得十分欣慰。

  沈白梧吃著吃著,突然放下筷子轉過頭來對我說:「你有沒有想過……」

  「啊,實在抱歉。」

  旁邊的桌子響起聲音打斷了沈白梧的話,我轉過身去便看到一位年輕公子面帶歉意地對姬玉行禮,似乎是不小心撞翻了姬玉的酒杯。姬玉不知為何看向我,與我的目光對上,只短短一瞬就轉回公子那裡,笑道不礙事。

  這還是今日第一次我們對上目光。

  正在我準備收回目光的時候,他轉眼對沈白梧粲然一笑,道:「成光君,我這裡正好沒有酒了,可否借您桌上的倒一杯?」

  我聞言心道姬玉又不飲酒,總會把酒換成水的,何必多此一舉?

  沈白梧點點頭,對我說:「九九,你去吧。」

  聽到沈白梧喊我九九,姬玉的眼神微微一凝。我應下端著酒壺走到姬玉桌邊,他平日裡一向胃口很好,今天桌上的菜肴卻都沒怎麼動,我瞥了他的桌子一眼,便跪坐在他身邊給他倒酒。姬玉低聲笑著,說:「九九?看來這些日子你們變得十分親近了。」

  頓了頓,他淡淡說:「你照顧他如此用心,與我相比高下立現,真讓人傷心啊。」

  他每次都是這樣,眉毛微微塌下去彷彿真的傷心了似的,不知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或許是假意做多了,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倒好酒,偏過頭笑道:「我為您做事的時候也是很用心的。」

  語氣很客氣而平淡。

  姬玉笑眼背後的陰霾便更重了一分。

  宴席過半,南懷君便邀舞姬樂師們上來演曲舞蹈,舞姬們粉衣翩翩身姿曼妙,編鐘笙簫琴聲配合默契,眾位賓客紛紛誇獎南懷君府上的樂師們技藝高超。

  趙王愛棋如命,南懷君則癡迷於音樂。之前聽夏菀說南懷君主動與姬玉交好就是因為喜歡姬玉的這一班樂婢,還曾經出重金希望能買走這八個姑娘。我轉過頭去看姬玉,卻見他眯起眼睛看著那些樂師,目光極冷,拇指和食指慢慢拈搓著。

  姬玉這種神色不太對。

  有一名舞姬從眾舞姬中走出開始獨舞,此時其他的鼓樂聲停息唯有琴聲悠揚,靈動清越,伴著那名舞姬翩翩起舞。我莫名覺得著樂聲說不出的熟悉,卻見身邊的沈白梧和顧零一同變了臉色,不約而同地看向姬玉,姬玉卻似乎渾然不覺。

  「那琴師是怎麼回事?」沈白梧立刻叫來南懷君家的僕人,低聲嚴肅道。

  那僕人不明就裡,說道:「這是新來的琴師,琴彈得好曲子也寫得好,南懷君非常喜歡他。」

  「他說這琴是他的?這曲子是他寫的?」

  「正是。」

  顧零聞言臉色便黑得不能看,罵了句髒話按著劍就要上前:「我去他媽的……」

  我立刻拉住他,低聲說:「你要幹什麼!這是南懷君的生辰宴席!你想被趕出去嗎?」

  「這、他媽……」顧零看了一眼姬玉的背影,咬牙切齒地把聲音低下來,眼睛卻赤紅一片:「這是姬玉的琴!這是姬玉寫的曲子!這是他寫給姬禮和姬樂的生辰祝曲!」

  沈白梧回頭看著顧零,顧零此刻也忘記了偽裝,瞪著眼睛激憤地看著沈白梧。我照著沈白梧的示意將顧零拉下來坐在他身邊,沈白梧冷若冰霜地低聲道:「你冷靜點,顧零。」

  沈白梧果然早知道丁生是顧零了。

  顧零愣住了,然而餘憤猶在,他把身份暴露的慌張先擱置一邊氣道:「成光君您認得姬玉的琴的,這明明就是『醉生』!他把姬玉的琴和曲子占為己有!」

  鼓樂聲又起,將那琴師的琴聲融入其中,沈白梧看了一眼隔壁桌的姬玉,姬玉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琴師,笑得越來越豔烈,好像看見這世上最有趣的東西,正是我曾經見過他在殺裴牧時曾有過的神情。

  「這種事情,姬玉不需要別人幫他出頭。」沈白梧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2:25 AM

卷二 趙國篇 第四十三章 醉酒

  待這一舞結束,樂師和舞姬退場之時,姬玉悠然起身對南懷君行禮,道:「南懷君殿下這位琴師所奏琴曲十分特別,不知琴曲的作者是誰?」

  姬玉在音樂上的造詣是有名的,南懷君見琴師得了姬玉稱讚十分開心,笑道:「青矢你先留下,你這可是得了姬玉公子的讚譽啊。」然後轉過頭對姬玉說:「這首曲子正是青矢所寫。」

  其他樂師和舞姬都退場了,唯有青矢一人站於庭中。他莫約三十歲的年紀,身材高大像是北方人,留著山羊鬍鬚。面容硬朗,神色高傲居然有種仙風道骨之感。他抱著一把瑤琴,琴為伏羲制式面桐底梓,琴尾竟有些燒焦的痕跡。

  庭中賓客都把目光放在琴師身上,對於這位能得姬玉稱讚的琴師十分好奇,顧零跪坐在沈白梧席位之後,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姬玉看了那琴一會兒問道:「先生是自己斫琴的嗎?琴尾燒焦可是您故意為之?」

  青矢悠悠轉眼過來,行禮道:「是我個人所斫之琴,這琴尾用以明志,寧焚不汙。」

  顧零在我身邊咬牙切齒地道——他這個龜孫,裝什麼相,那琴是我看著姬玉一點點做好的!我立刻拍拍顧零的肩膀讓他別衝動,安靜一些。

  姬玉聽到青矢的回答眼裡笑意更深,他拍手稱讚道:「先生果然是不同凡響,您聽口音像是先燕國之人,燕國之樂蒼勁堅實氣勢宏偉,吾願聞先生所作先燕之聲。」

  青矢面色微變,正想要說什麼卻聽堂上的南懷君大笑道:「公子好耳力,青矢確是先燕國樂師。青矢,姬玉公子與成光君都對燕國音樂十分熟稔,你可作鄉音給兩位品鑒。」

  賓客間便有竊竊私語,大家都很是期待。青矢看看姬玉再看看南懷君,面色嚴肅行禮道:「若為諸位品鑒,還請容我些時日修改舊曲再作新曲,將精品奉上。」

  「不急不急。」姬玉笑道:「我還要在陵安待上很久,不知半個月內您可否作出一首燕風新曲?」

  青矢猶豫了片刻應下,南懷君便要他先退下去,這段小插曲算是結束,下一組舞樂再次開始。顧零看著這一幕氣得不行,要不是我大力拉住他,他都要衝出去了。他怒道:「就這麼放他走了?憑什麼!憑什麼要他拿著姬玉的琴和曲子沽名釣譽!」

  沈白梧感覺到了身後顧零的動靜,他悠然回頭看了一眼顧零,淡淡道:「姬玉的曲風最是自由靈動甚至於怪異,而燕風樂曲講究章程,起音走勢。這青矢要作燕風的樂曲,斷不可能再拿姬玉的琴曲充數。」

  「可……那又怎樣?」顧零面露迷茫之色。

  沈白梧皺皺眉頭,似乎不願意再與他細講,只是說道:「……你且往後面看吧。」

  顧零疑惑地看著沈白梧的背影,再看看我,我便安撫他道姬玉不是會吃虧的人,請他放心。顧零將信將疑地忍耐下來,時不時地去瞥斜前方的姬玉。姬玉一直面帶微笑,看起來親切愉悅,胳膊擱在桌面上,拇指一直與食指摩挲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零的眸子慢慢暗下來,憤怒散去轉而變成了傷感。

  待南懷君生日宴會結束已經是明月初升,我們回到成光君府,沈白梧因為一天深受嘈雜與音樂聲所擾疲乏不堪地早早歇下了。顧零原本想要去問沈白梧怎麼發現他的身份的,被我攔下來拉到雪明閣外的亭子裡。

  我對他說他這樣一個來府中的新人,這麼快便被提拔為沈白梧貼身侍衛本就很奇怪。沈白梧是個多麼聰慧的人,我看到的東西沈白梧也能看見,姬玉肯定與沈白梧說過不少關於他的事情,沈白梧應該早就懷疑丁生是他假扮了。

  顧零聽我說完之後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他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便攤牌,明日就去問他燕國的事情。」

  我也沒有阻止,只是說好。

  顧零神色鬱鬱,他不知從哪裡弄了好幾壺酒,就在亭子裡自斟自飲起來,不僅自己喝還非要我陪他一起喝,我拗不過便時不時陪他喝幾杯。

  他飲下一杯酒,抬起眼眸來看著我:「阿止……啊不是,九九姑娘,我看姬玉這樣子……我真是難受極了,他以前最看不起假情假意虛與委蛇,現在卻天天都這般。從前他有不平之事總是立刻憤怒不計後果地發作,可是現在卻那麼平靜……」

  「九九姑娘你不知道阿夭從前是多麼任性又瀟灑的人,不管不顧又意氣飛揚。殿下們、顧漆和我雖然經常說他,但都很喜歡他這樣的個性……現在看他滴水不漏高深莫測的樣子,我心裡難過。」

  顧零說著說著就眼睛濕潤,他這麼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把自己給說哭了。我坐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借著庭院裡的燈籠光亮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說我不知道,其實我是知道的。

  我也喜歡啊,那個阿夭。那個偷偷混入樂團來到齊國,教我唱歌給我彈曲子給我講故事的姬玉,翩翩少年眼睛裡都有光芒,笑起來的時候連日光也被比下去。

  誰會不喜歡那樣的少年呢?

  我見了他一面就陷落了一輩子。

  顧零一杯接一杯的喝,我也陪著偶爾喝幾杯,今天宴會上的琴曲似乎激起了顧零太多的回憶,他多年來鬱結於心裡的痛苦和懷念,他帶著醉意斷斷續續地跟我講起那首曲子,講起姬玉的姐姐姬樂。

  姬樂和姬禮恰好是同一天生日,也就一起辦生辰宴席。姬玉十歲的時候便為他們做了這首生日祝曲名曰「長樂」,每年都親自為他們彈奏。這是姬玉所有曲子中指法最簡單也最「正常」的,只因為姬樂和姬禮喜歡「正常」的曲子。

  姬玉從不為別人作曲,從不為別人改變風格,除了這首《長樂》。這首曲子也是姬樂和姬禮最喜歡的曲子。

  醉醺醺的顧零說到這裡停了一會兒,突然悲愴道:「這是姬樂殿下最喜歡的曲子啊……怎麼能被別人偷走呢。」

  我才從顧零口中得知,姬玉是為了姬樂才去燕國的。

  原本姬樂嫁給燕王,燕王答應周天子不用再派皇子為質。可姬樂出嫁臨走時哭泣不止,請姬玉再彈一次《長樂》給她聽,姬玉便決然帶上琴跟著姬樂一起去往燕國,自請為人質陪伴她。

  「那時姬樂殿下她根本不願出嫁,姬玉是怕她想不開……」顧零哽咽道。

  我想起最初見到顧零那次,姬玉拎著顧零的領子說——我姐姐喜歡你。

  我也不知陪著顧零喝了多少杯酒,覺得腦子懵懵的似乎是醉意湧上來了,揉著太陽穴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於是一直在傾聽的我第一次發問,我問他:「你喜歡姬樂殿下嗎?」

  顧零醉意朦朧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一般看了我很久,然後眼裡的怔忡慢慢變為沉痛。

  那是徹骨之痛。

  「我……我也喜歡……我也是喜歡姬樂殿下的啊。」他可能從來沒有對誰承認過這件事,他捂著腦袋哭得像個孩子,像是終於忍不下去潰不成軍:「但是我……我是罪臣之子,我配不上殿下……我會汙了殿下的名聲。」

  「姬玉要我帶殿下私奔,我第一次動手打了姬玉……」

  「可是我想,如果當年我真的帶著殿下走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姬玉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抱著酒壺,伏在石桌上涕淚不止,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遲鈍地看著他,再看看自己手裡空空的酒杯,腦子慢慢地有些轉不動了,世界變成光怪陸離的一片。我只是覺得疑惑,這個人為什麼哭成這個樣子?

  他說都是他的錯,他看起來真難過。

  他……他是誰來著?

  我的目光越過顧零看向院門口,那裡站著一個人,一個紫衣束髮的男子。他似乎正在看著我們,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我於是從石凳上站起來,不再管撲在桌上哭泣的男人,搖搖晃晃地朝那個紫衣男子走過去。他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動,直到我走得離他很近了,他從光怪陸離的世界裡清晰起來,一雙優美鳳眼上挑緊抿著唇眸色深沉。

  我應該認識這張臉的,這麼好看的一張臉,他是誰?

  阿夭?不對,是姬玉。

  姬玉是誰?

  他是誰來著?

  ……啊對了……他是……丟棄我的人。

  他不要我了。

  我突然覺得很委屈,委屈極了。我開始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酸澀繼而變得濕潤,最後蔓延到整個臉上遍佈濕意。那個男人原本好像在生氣,這下卻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似乎有些無措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好像在對我說什麼,我卻不明白,只是站在原地一直不停地不停地哭泣。

  剎那之間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我是誰,不記得我遭遇過什麼事情,更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委屈這麼難過好像已經忍耐了千百年,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我是可以在他面前哭的。我想要說給他聽,我有一肚子的話積攢了太久太久以至於發黴變質,那腐朽的氣息日復一日攪得我寢食難安,我卻捨不得忘記也捨不得拿出來。

  我好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他聽,但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好像錯過這一次就會錯過一輩子一樣,我急得哭出來。

  最後他好像抱住了我,他拍著我的後背說——好了,想哭就哭吧。

  只有這句話,我聽懂了。

  我終於抱住他放聲大哭,彷彿他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1 02:32 AM

卷二 趙國篇 第四十四章 反悔

  燭火昏黃,夜色深沉。

  我醒過來的時候正是三更時分,燭火搖曳下姬玉於我面前沉睡。我們都是和衣而臥,我身上披了一條厚毯子,他卻什麼都沒有蓋。他似乎有些冷地蜷縮起身體,手抓住我的手腕,就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樣。

  這是姬玉的房間,姬玉的床,姬玉的毯子。

  我怔怔地看著姬玉沉睡的面容半晌,待眼睛的乾澀刺痛喚回我的神志,我才慢慢想起來都發生了些什麼。

  我喝醉了,我大哭一場。

  姬玉抱住了我,可只要他放開我我就又開始哭。他或許是無可奈何,把我抱回了他的房間。

  我居然會哭成這樣,我還以為我真的已經接受,不再介意了。可原來心底裡一直這麼難過,我真是騙自己的一把好手。

  腦子昏昏沉沉的,連記憶的片段都斷斷續續像是夢又像是真實。好像我曾躺在床上卻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撒手,他便也躺下用另一隻手的袖子給我擦眼淚,上好的絳紫色絲質斜紋面料上都是深一塊淺一塊的水漬。

  上次遇刺的時候,我的血都已經毀了他一件衣服了。

  他問我——你哭什麼?

  他還問我——你是不是很恨我,很討厭我?

  我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彷彿我一眨眼一說話他就會消失一樣。他就笑起來,笑意裡有淺淺的寂寞。

  「不對,你才不會恨我。你總是誰也不恨,誰也不指望。」

  「你要是能恨一恨我也好。」

  他擦著擦著我的眼淚,突然笑出聲來:「你明早眼睛得腫成什麼樣?肯定要醜極了,怕是沈白梧都嫌棄你……對了,你讓他叫你九九?你可真是喜歡他。」

  他鳳目微微上挑,有些諷刺的意味。

  聽到九九這兩個字,我突然開口了,我低聲喊他:「阿夭。」

  姬玉就皺起了眉頭戳我的眉心:「住口,跟顧零學的什麼壞毛病。」

  我立刻聽話地閉上了嘴巴,姬玉滿意地笑起來,一個人自說自話地絮叨了幾句,末了他說:「你這樣子是要斷片了吧,斷片了好啊。睡吧,閉上眼睛吧,我跑不了的。」

  可惜我沒有如他所願般斷片,雖然我也不能確定這些畫面究竟是真實發生的還是我幻想的。

  畫面裡的姬玉看起來單薄寂寞,又溫柔。

  我正努力回憶著醉酒時發生的事情,面前沉睡的姬玉卻慢慢皺起眉頭。他握著我手腕的手微微收緊,身體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流露出不安痛苦的神色。口中低低地不知在說什麼,混亂急促像是受了傷的孩子。

  他又做噩夢了。

  那個冒牌琴師彈的《長樂》不僅勾起了顧零傷痛的回憶,也勾起了姬玉的痛苦。他其實很受不得刺激,稍微有一點刺激就又會陷入噩夢中。

  我動了動手腕,他每次做噩夢的時候都會緊緊握著我手腕。

  我們好奇怪啊。

  我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敢不顧一切地愛他,他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會緊緊拉住我不肯放開。

  這世上怎麼會有我們這麼離奇的人。

  你愛我嗎?你喜歡我嗎?你在意我嗎?

  或者是想丟棄就丟棄,想利用就利用,要引誘我喜歡你千萬倍,才垂憐一分的那種在意?

  我在意你,我喜歡你,我愛你。

  但是我不信你。

  我絕不信你。

  可我愛你。

  我把手腕從他的手裡一點點抽出來,看著他皺起眉頭無措痛苦地掙扎著,在噩夢裡沉浮。於是我雙手握住他顫抖的手指,用我可以做到的最柔軟的聲音說道:「你會得救的,你一定會得救的。」

  當他的呼吸終於再次慢慢平穩下來,眉頭舒展開。我靠近他偷偷地親吻了他的唇,還是那種熟悉的柏木香氣,溫熱濕潤的觸感綿長得像是回憶。

  「但是救你的那個人,不會是我。」

  這輩子我不再試圖忘記你了,關於你的一切我會記到死去那天。這世上除了我的生命之外,我還能擁有這麼珍貴的東西,真是令人開心。

  我把我身上的毯子掀開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然後輕手輕腳地翻過他下地,穿好鞋子離開房間。

  月光皎潔大地寬闊,我提著燈走回雪明閣,心裡想著這是個很不錯的告別。

  顧零就這麼在亭子裡睡了一晚,他喝蒙了完全不知道姬玉來過,我便也沒有告訴他姬玉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其實依我看,姬玉比我發現他的身份還早,只是一直沒說罷了。

  我頂著紅腫刺痛的一雙眼睛,幸好顧零也是這樣,不顯得我太突兀。沈白梧早上醒來看到我們兩個沉默了半天,然後就當沒看見一般語氣如常地說話。顧零原本無精打采見了沈白梧卻強打起精神,他行了大禮,然後鄭重地請求沈白梧把在燕國發生的事情告訴自己。

  沈白梧坐在床上擁著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顧零一會兒,說道:「閣下不是知道麼,中毒解毒,燕王后小產去世,燕王室瘟疫滅族,燕國內亂。」

  「肯定不止這麼簡單!不然姬玉怎麼會性情大變,怎麼會不肯告訴我詳情!」顧零並不接受。

  沈白梧看著激憤的顧零搖搖頭,淡淡道:「最怕的便是你這樣的人,不夠聰明又不夠愚蠢。」

  不能聰明到領悟隱瞞的意圖,又不能愚蠢到將謊言信以為真。

  顧零聞言便有些生氣,但是礙於有求於沈白梧,癟了癟嘴都忍下去了,只是一再懇求沈白梧告訴他真相。求了沈白梧半天,待早上的藥喝完了,沈白梧才說:「好吧,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原本顧零聽到沈白梧鬆口眼睛都亮了,又聽他說不是現在,光芒又暗下去。他咬咬唇問道:「那是何時?」

  「姬玉離開之前。既然此事對你非常重要,你當多付出些耐心。」沈白梧拿手巾擦了擦手,讓我扶他起床,神色淡淡似乎不願再說了。顧零原本還要追問,但看沈白梧氣色不好臉色也不悅,終究是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說道:「成光君皎皎君子一言九鼎,我便等著。」

  顧零離開之後沈白梧摁了摁太陽穴,意義不明地歎息一聲。或許是昨天宴席太累了,他看起來很疲憊,但仍然堅持要去花園裡轉轉曬曬太陽,我便扶著他慢慢走到園中。

  沈白梧的花園並不很大卻設計得精巧清雅,白牆黑瓦曲折的長廊,池中蓮花剛剛開始結花苞,荷葉蓋了半邊池塘。他坐在荷塘邊看著底下的鯉魚,我便跟沈白梧說府裡多養些活物好,不然太安靜了。正說著餘光就瞄到一個紫衣身影,嘴裡的話便忘記說到哪裡了。

  沈白梧說道:「姬玉。」

  「白梧。」姬玉向這裡走來,我轉過頭來看他。今天跟著他的是夏菀,他依舊優雅整潔,神采奕奕,就如平時每一次見面那樣面帶三分笑意,剩餘七分不可捉摸。

  我醉酒時見過的那個姬玉又被他藏起來了。

  他見了我,露出驚訝神情,道:「阿止,你的眼睛怎麼了?」

  毫無破綻,確然是好演技。

  我便承著他的戲演下去,行禮答覆道:「昨夜思鄉流淚,公子見笑了。」

  姬玉彷彿當真了似的,轉向沈白梧道:「阿止思鄉心切,我聽聞你想把阿止放歸自由,可有此事?」

  沈白梧皺皺眉頭,他瞭解姬玉,這樣的話頭聽起來像是埋了陷阱的。更何況平日裡姬玉並不喜歡逛花園,在這裡出現彷彿是有意在等我們來。

  於是沈白梧謹慎地點頭道:「確有考慮。」

  姬玉看看沈白梧再看看我,初夏的明媚日光下他眯起鳳目,琥珀色的眼睛裡笑意盈盈,他慢慢道:「看來阿止忘記告訴你了啊,成光君,阿止如今中毒,需要終生每三個月服一次解藥,而那解藥藥方普天之下只有我有。」

  沈白梧聞言目光一凝,轉臉與我面面相覷。我也十分吃驚,我以為沈白梧是知道的,也以為姬玉已經給了他解藥。姬玉把我送給沈白梧,總不至於送一個死人給他,但看這個形勢,沈白梧卻是一無所知。

  那麼想來……這是姬玉一開始就給自己留好的後手。

  沈白梧眼神變了幾變,猝然站起來。我立刻扶住身形不穩的沈白梧,他眼神猶如利刃看著姬玉,道:「怪不得她會為你做事……姬玉,你自己也受過中毒之苦,你怎麼能用這種手段去控制別人?」

  姬玉哈哈大笑起來,似乎是覺得滑稽:「我一貫如此,自然是比不上成光君高風亮節光明磊落。」

  沈白梧像是被他這句話刺傷,眼神動盪了片刻,勉強道:「把解藥藥方給我。」

  姬玉把沈白梧伸出的手掌按下去,眼神慢慢深不見底。

  「當初說好了把阿止送給你,可沒說把解藥給你。你想要解藥,可想好拿什麼來換嗎?」

  「……你要什麼?」

  「哈哈哈,我也不過於為難你們,如果阿止下棋贏了我我就把藥方給她,若是贏不了我……你就把她還給我,或者看著她三個月之後毒發身亡。」

  沈白梧揪起姬玉的領子,還沒開口就氣得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地說:「你……你卑鄙……無恥!」

  「是啊,你們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這樣的人麼?」姬玉的目光越過沈白梧落在我的臉上,笑意深處晦暗不明。

  「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問道。

  帶著荷葉清香的風撩起他的衣角髮帶,在白牆黑瓦的雅致背景裡他一襲紫衣獨自鮮活著,毫無愧色地輕描淡寫道:「我反悔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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