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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3:53 PM

綠藥 -【宦寵】《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12-17 03:09 PM 編輯

【書名】:宦寵

【作者】:綠藥

【內容簡介】:

  世人皆知掌印太監裴徊光,奸詐陰戾,隻手遮天。

  皇帝崩逝,人人都說掌印不會留下小太后性命。

  祭天大典,他於萬萬人面前,伏身在她腳邊,為她托起宮裝裙擺。

  他是活的邪魔,生來為了覆滅,卻唯願做她的臣。

  沈茴受夠了白日當太后,夜裡給太監當對食的日子,忍不住踢他:不要再打哀家的主意了成不成?

  裴徊光望著她的目光噙著近乎瘋狂的繾綣,啞著嗓子說:不成。

  於裴徊光而言,沈茴是浩穹月,而他是鄙髒的泥。

  可即使爛透了,也要用盡所有偏執,冒天下之大不韙得到她。

  將這紅牆深宮變成他與她的歡海,至死方休。

  一句話簡介:毀天滅地瘋太監VS果敢貌美小太后

  立意:善意不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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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4:02 PM

第一章 喜床

  烏雲遮月,落雪泠泠。

  在這透骨奇寒時節,又過丑時,萬家燈熄,唯沈府一片燈火通明。只因明日是立后大典,而這皇后人選正是沈家的小女兒。

  八年間,沈家竟是出了三任皇后。

  此等榮耀,沈家卻無半點喜氣。那掠過枯枝的凌冽寒風中,甚至夾著壓抑的啜泣聲。

  「我到底得罪了哪路神魔,要這樣罰我們?」沈夫人望著寶瓶裡的紅梅,失魂落魄,哽咽的聲音裡裹著絕望。

  沈元宏背對著自己的夫人,站在窗前。半晌,他才沉聲開口:「這是喜事,莫要哭哭啼啼!」

  「喜事?」沈夫人一下子站起來,悲痛難捱,「兩個兒子戰死疆場,屍骨無存。阿荼以身殉國,阿菩被毀姻緣強納入宮血枯而終。現在連阿茴也要送進宮受苦!」

  沈元宏閉上眼睛,握著枴杖的手緊了又緊。

  沈夫人提高了音量,近乎嘶吼:「阿茴是我們最後一個孩子了!」

  「莫要再說了!明日吉時萬不可拿出一張哭臉!」沈元宏握著手裡的枴杖,用力點了點地面。

  沈夫人跌坐回椅中,心下惶惶,無聲落淚。

  片刻靜謐後,沈元宏拄著枴杖,推門出去。一出了屋,寒風刀子似的往他身上割。沈元宏全然顧不得,大步往外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雪天地滑,他手中的枴杖終是打了滑,整個人狠狠地摔倒了。

  跟在後面的忠僕想扶不敢扶,默默低下頭。

  沈元宏大口喘著氣,沒急著起來。他抬起頭,任冷雪落在臉上。

  倘若還拿得動刀,今日就算是背上亂臣賊子的千古罵名,做了反賊又如何?即使……他曾拿命來守這山河。

  可是,他老了。

  別說刀,就連枴杖都快要握不住了。

  或者……倘若他的兩個兒子還活著,今日定然也護得住他們的小妹妹。

  沈家父子英勇忠烈,為國賣命一傷兩亡,最後竟護不住後宅女眷。他捨命拼前程最初所為的,不過妻兒衣食無憂。假如知道最終落得今日子女一個個慘死的下場,他寧願不曾從戎,未有戰功!亦不會從小教兩個兒子報效朝堂。

  「父親!」

  聽見小女兒的聲音,沈元宏的身體僵了一下,他不想女兒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試了兩下,卻並沒能站起來。他咬著牙,腮幫子崩得緊緊。

  沈茴提裙跑來,費力將父親扶起。然後她在父親身前蹲下來,素白的小手仔細去擦父親身上的雪污。

  「都已經這麼晚了,又天寒路滑,父親還是早些歇著才好。」沈茴抬起頭,露出一張般般入畫的芙蓉面。鮮紅的兜帽越發襯得她明眸雪膚,姿色天然。偏偏她年歲還小,明眸不染塵雜,帶著一抹乾淨純粹的稚氣。

  望著小女兒乖巧的樣子,沈元宏將她拉起身,苦澀叮囑:「明日莫要出差錯。」

  「女兒曉得。」沈茴溫聲回話,臉上掛著淺淺的笑。

  沈元宏瞧著女兒無憂純稚的樣子,更是心酸。他壓了壓情緒,才繼續開口:「陛下……喜怒無常,阿茴要保護好自己。」

  沈茴點頭。

  她知道,這人間帝王是多麼昏庸淫暴。她輕輕垂下眼睫,藏起眼中的厭惡和恨意。

  「我扶父親回去歇著。」

  沈茴給父親母親做了小襖,千趕萬趕在入宮前做好,親自送來。

  明明沈夫人為了小女兒哭了半宿,見小女兒過來,反倒立刻擺出一張慈愛溫柔的笑臉,千言萬語也不過囑她照顧好自己。

  實在是太晚了,沒說幾句話,沈茴便得回去了。

  「阿茴。」

  沈茴轉過身,抬手扯高兜帽,抬眼望向站在簷下拄拐的父親。雪越下越大了,落在父親斑白的鬢邊。

  「陛下早年尚非如此,都怪司禮監的那群閹人……」沈元宏說得憤恨,卻又嘆了口氣,頹然道:「莫要仗著皇后身份欺辱那群閹人。尤其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裴徊光。」

  沈茴點了下頭,緊接著又一次重重點頭,把父親的話記在心上。

  其實,就算父親不說,她也曉得。

  ——這天下誰又敢招惹司禮監掌印太監裴徊光?江山萬里在他腳下,皇族帝王不過他的籠中雀。

  他就是人間惡鬼,是活的邪魔。

  ‧

  翌日,天才濛濛亮,整個沈府掛起大紅的燈籠,目之所及,一片鮮紅之色。遠處山雪相襯,更顯得喜氣溢溢。

  沈茴坐在鏡前,由著宮婆為她梳妝挽髮。

  兩個丫鬟站在寶屏旁竊竊私語。

  沈茴收起思緒,轉眸疑惑望去。

  大丫鬟沉月立刻疾步走過來,俯身在沈茴耳邊小聲說:「表少爺昨晚連夜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不由地,沈茴眼前浮現表哥蕭牧那雙通紅的眼睛。

  「阿茴,哭什麼?你的兩個哥哥不在了,不是還有我嗎?」

  「阿茴,保護好自己。」

  「阿茴,你等我。」

  表哥的話再次跳進沈茴的耳中。沈茴迅速閉了下眼睛,忍下眼中的酸意。

  所有人都叫她保護好自己。

  她會的。

  ‧

  鳳輿在儀仗的簇擁下,穿過都城,入了宮,在正殿停下。沈茴將手搭在宮嬤的小臂上,緩步拾階而上。

  鳳冠珠簾輕晃,割亂視線,沈茴望向高處的帝王。

  皇帝眼底一片青色,那是重慾留下的痕跡。可即使這般,尚能瞧得出皇帝年少時的俊朗神姿。

  沈茴終於走到高處,立在皇帝身側,望向下方烏壓壓的人群,聽著百官拜賀之聲,久而不歇。

  冊封禮畢,在樂部奏樂聲中,沈茴轉身,往皇后所居的永鳳宮去,最終坐在繡滿金絲翔鳳的大紅喜床上。

  她抬眼,打量這永鳳宮。

  這洞房之禮本該在永鳳宮舉行,可皇帝已多年不曾踏足永鳳宮,到了吉時,令皇后沐澤之後,再往元龍殿承歡。

  聽說,這永鳳宮是皇帝為她長姐所建。

  聽說,她的二姐正是躺在這張床上,流盡最後的血,耗乾最後一口氣。

  沈茴搭在床沿的指尖顫了顫,心尖尖跟著疼了一下。她細白的手指慢慢蜷起,悄悄攥起了拳。遮面的珠簾遮住她微微泛紅的眼睛。

  她先前還可以眉眼含笑讓家人放心,如今真真離了家獨自困在這紅牆深宮裡,那深藏在心底的懼意才慢慢開始暈開。

  畢竟,她不過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罷了。又因幼時體弱跟著外祖母生活在江南小鎮,這京都的勾心鬥角權貴嘴臉,實在是接觸的不多。

  宮嬤進來,畢恭畢敬行了跪拜之禮。宮女魚貫而入,皆雙手捧著一干巹禮之物。

  沈茴心頭一緊。

  皇帝荒淫,宮嬪不盡其數,宮婢臣妻隨意採擷。民間暗傳皇帝早就被女人榨乾,更甚有人傳皇帝早晚要染了髒病,斃在女人身上。

  這樣的帝王,又害死了她的姐姐,即使如今遵旨當了皇后,沈茴又怎麼可能歡喜溫順地侍奉?

  沈茴垂眸,摸了摸腕上精緻的銀鐲。銀鐲做工精良,一環一環竹骨相扣,十分別致。

  「娘娘,該沐浴更衣了。」

  沈茴眼睫顫了顫,將手遞給宮嬤,由著宮婢侍奉著脫下繁復厚重的宮裝,沐澤之後,換上一身正紅的襦裝常服。

  從始至終,宮嬤在一旁盯著,將沈茴髮間的簪子取下——侍奉君主,身上自然不得有尖利之物。收拾妥當之後,沈茴乘坐軟轎,去了元龍殿。

  沈茴忐忑坐在明黃的龍床邊上,等著。

  直到皇帝醉後歸來。

  ‧

  元龍殿響起叱喝摔砸之聲,宮人跪了一地。

  緊接著是拔劍之聲,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就這樣人頭落地。人頭軲軲,鮮血髒了鎏金地面。

  沈茴裹在被子裡,隔著屏風,驚恐地望著皇帝揮劍亂砍的身影,鮮血濺在玉石屏風的山水畫上。

  緊接著是宮女克制的驚呼聲,然後是皇帝的咒罵聲和鞭打的聲音,再接著,就是些不堪入耳的聲音了。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殺了人,又隔著一道屏風寵幸了個宮女。

  沈茴開始後怕。她沒有想到「月事忽至」這樣的小意外會引來皇帝如此的暴怒。她也不確定自己做的這點手腳是不是太冒險了。

  屏風外宮女壓抑的低泣入耳,屏風這一側的沈茴緊緊攥著被子,整個身子都在發抖,眼淚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巴掌大的小臉淚洗一般。

  原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這才曉得境況比她想得可怕得多。

  她害怕。

  她想回家。

  誰能來救救她,帶她離開這裡……

  聽見腳步聲的時候,沈茴身子一僵,驚懼地抬起眼睛。她害怕醉酒的皇帝去而復歸,拿著劍來殺她!

  視線早就被淚水模糊,她眨了下眼睛,眼眶裡盈著的淚珠滾落了下來,才堪堪看清來人。

  不是皇帝!

  沈茴瞬間鬆了口氣。

  那是個身量修長的男子,紅衣玉帶,裹著一件月白棉氅。他從外面進來,帶進來一絲涼氣。

  沈茴下意識地扯了扯被子,裹住著寢衣的身子,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宮裡哪有旁的男子?

  「娘娘受驚了。」

  他平和的聲線裡似無喜怒,又隱約泠泠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沈茴還沒有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呆呆望著他逐步走近,她一動不動,只有眼淚還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停在龍床前,距她一步之遙。沈茴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五官漂亮得世無其二,是沈茴不曾見過的白玉無瑕仙人貌。他薄唇微抿,始終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偏偏他垂目睥著旁人時,那雙漆色的眸子裡不含一絲情緒。

  「你是什麼人?」沈茴皺了下眉,警惕起來。

  他忽然笑了,重重燭影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神色被襯得莫測起來。

  「裴徊光送娘娘回永鳳宮。」

  裴徊光。

  沈茴打了個寒顫。

  對於她的反應,裴徊光毫不意外,神色不曾變過。

  沈茴怔了一瞬,顫著手匆匆掀開被子下床。她想逃離這裡,越快越好。即使救她離開的人是另一個惡鬼。

  許是受了驚,許是腿上疼著,沈茴雙腳落了地,卻身子虛晃站不穩,惶惶又跌坐回床沿。她還沒來得及重新起身,裴徊光的小臂已遞了過來。

  沈茴悄悄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小心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也不敢真讓他扶著,只虛虛搭著起身。

  「娘娘這竹骨鐲很別致。」

  銀鐲擦著他錦緞衣料。

  沈茴指尖兒顫了一下,想解釋什麼,櫻唇微張,卻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麼。下一刻,她虛扶著的小臂離開了,她的手還僵在那裡,忘了收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4:31 PM

第二章 催期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披在沈茴的身上。

  沈茴心裡咯噔一聲,惶惶無措地立在那兒。

  裴徊光身量極高,合身的錦緞棉氅裹在沈茴身上,衣擺曳地,讓本就身量嬌小的沈茴越發顯得不大一點。

  裴徊光慢條斯理地給沈茴繫著領口的系帶,藏青的帶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逶迤翻轉,襯得他指節分明,玉白修潔。

  他離得那樣近,近到沈茴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

  玩弄朝綱人人懼罵的掌印太監裴徊光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他和沈茴想像中的樣子不太一樣。即使不提長相,沈茴先前也不知道掌印會是這樣年輕的一個人。難道不應該是一個彎著腰一臉假笑陰陽怪氣的老太監嗎?

  最初的驚訝過後,沈茴冷靜地意識到裴徊光和皇帝都是一樣可惡又危險之人。意識到這一點,沈茴心頭怦怦跳著,垂下眼睛,藏起慌亂。

  沈茴覺得漫長難熬,但實際上裴徊光動作行雲流水,給她繫好繫帶鬆了手,重新將小臂遞放在她還半懸在那裡的手下。

  「娘娘?」他出聲提醒,聲音裡隱約帶笑。

  沈茴動作僵硬地頷首,硬著頭皮由他虛扶著往外走。

  繞過屏風,沈茴看見兩個小太監跪在地上仔細處理血跡。沈茴匆忙收回視線,再不敢亂看,可眼角餘光裡瞟見的屏風上的鮮血還是讓她心有餘悸。

  就這麼一晃神,沈茴被曳地的長衣擺絆了一下,她虛扶著裴徊光的手下意識地用力,這才結結實實地撐在他的小臂上。

  沈茴很冷,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是冰涼的。手心貼在裴徊光的小臂上,才發覺他身上更寒些,徹骨的寒意從她的手心一點一點滲在她的身體裡。

  她真想將手收回來。可是她怕自己鬆了手,連路都走不穩。她抿抿唇,忽略這種寒意,只盼著快些逃離這裡。邁過門檻的時候,沈茴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出了寢殿,沈茴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在覆雪的甬路上。宮人跪地俯首迴避,靜悄悄的,耳邊只有她和裴徊光踩在落雪上的聲音。

  聲音細細碎碎的,像極了沈茴亂糟糟的心情。

  明明是很短的甬路,沈茴望著停在不遠處的軟轎和自己的丫鬟,只盼著這路再短些,再短些。

  軟轎旁的沉月也看見了沈茴,趕忙小跑著迎上來。

  「娘娘。」沉月快速屈膝行了一禮,便趕快主動去扶沈茴。

  沈茴逃離似的,匆匆將搭在裴徊光的手拿開,遞給了沉月。與被裴徊光扶著不同,她幾乎將所有的力氣都倚在了沉月身上。

  她硬著頭皮抬起頭,望向裴徊光。

  「有勞掌印了。」沈茴聲音小小的,帶著絲顫音。

  哪有皇后跟太監道謝的?可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把裴徊光當成奴僕。

  裴徊光輕笑了一聲,這是應了她的這聲道謝。

  沈茴再不想耽擱,趕忙轉身上了軟轎。

  月朗風寂,皚雪銀裝。紅色的軟轎尤為顯眼,轎角的紅色流蘇隨著抬轎人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晃著。

  裴徊光立在原地,望著沈茴軟轎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太監王來急匆匆小跑過來,弓身立在裴徊光身後一步的地方,小聲詢問:「乾爹,陛下還沒醒酒,該如何?」

  裴徊光語氣淡淡:「灌一碗醒酒湯,送到麗妃那裡去。」

  王來應了一聲,趕忙去辦。

  ‧

  軟轎裡,沈茴僵著身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眼看著就要到了永鳳宮,軟轎外的沉月忍不住心酸低語:「娘娘,馬上到了。」

  沈茴這才回過神來一般,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順勢帶下淚來。

  暫時安全了。

  至少今晚安全了。

  沈茴入宮只帶了兩個丫鬟——沉月和拾星。這兩個丫鬟是親姐妹。

  拾星焦急守在院子裡,遠遠瞧見沈茴的軟轎,趕忙迎上去,規矩伴在軟轎旁,直到轎子停下,和沉月一左一右扶著沈茴邁入寢殿。

  屏退其他宮婢,關了寢殿的門,沈茴的身子瞬間軟下來,跌坐在地。

  「娘娘!」沉月和拾星趕忙一起扶起沈茴,扶著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娘娘受驚了,已經回來了。沒事了沒事了……」沉月紅著眼睛小聲寬慰著。

  沈茴疼得眉心皺巴巴的,扯開自己的裙子。

  拾星驚呼了一聲。

  在沈茴的大腿裡側,鮮血一片,現在還有血從傷口裡往外流。

  不用沈茴吩咐了,沉月和拾星立刻行動起來,一個喊小宮女送了熱水進來,一個從櫃子裡翻出外傷藥來。

  沉月將浸了熱水的帕子擰乾,小心翼翼地去擦沈茴腿上的血,她紅著眼睛說:「娘娘何必將傷口弄得這樣深……」

  那樣的境況下,沈茴哪裡還顧得上掌握力度?

  沈茴身邊的人都知道她最是懼寒。拾星拿了棉斗篷裹在沈茴身上,然後蹲在沈茴身側,哽咽地問:「娘娘,還疼不疼?」

  沈茴側過臉看向拾星,然後點了點頭。

  疼。

  好疼的。

  先前在元龍殿時還不覺得有多疼,此時方覺得疼得要命。她緊緊抿著唇,嬌嫩的紅唇泛著白。

  帝后大婚的吉日是千挑萬算,自然也會避開皇后的小日子。於是,向來怕苦的沈茴一連喝了三日催期的苦藥,可那藥竟是無用,沒能讓她的月信如願提前。是以,她才冒險弄傷了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避多久,可能多躲一日便是一日!

  沈茴將手腕上的銀鐲擼下來,用力一掰,骨竹相扣處被她掰開,裡面藏著一把鋒利的針刀。她將玉鐲遞給拾星:「把血跡處理乾淨了。」

  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顫得厲害。

  沉月給沈茴處理完傷口,拿出哄小孩子的語氣溫聲央著:「沉月給主子煮一碗薑湯好不好?這麼冷的天,主子又折騰了一番,小心染了風寒。」

  若是以前,沈茴定然是不會喝的。她不僅怕苦,還最厭惡薑的味道。

  沈茴出乎意料地點了頭。

  薑湯送過來的時候,她抱著好大一碗薑湯,一口沒停一股腦給自己灌了下去。

  現在病不得,沈茴曉得。

  沈茴幼時體弱,極度懼寒,染了風寒幾次臥床不得起,差點夭折。所以她這些年才多居於江南,極少回京。

  夜裡,沉月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悄聲進來查看炭火。她習慣性地去給總是喜歡踢被子的沈茴蓋被子,卻發現沈茴由始至終都是一個姿勢蜷縮著,未曾動過。

  大雪紛紛,飄了一整夜。

  沈茴醒來時,腰腹間撕裂一般得疼。那催期的苦藥遲了一日發揮作用,又來勢洶洶,折騰得沈茴小臉煞白。

  「主子向來不會疼得這樣厲害,想來是那藥的影響。下個月當不會如此了。」拾星趁著旁的宮婢不在,在沈茴身側悄聲說,然後將一塊蜜棗糖塞進沈茴嘴裡。

  沈茴倒不在意,反倒因為月信到了心裡輕鬆不少,不過一想到一會兒要見到皇帝,她的小臉兒立刻微微發白。

  ——今日,她要和皇帝一起去宗廟祭拜。

  沈茴穿戴著華麗氣派的皇后朝服,乘著鳳輦往前殿去。那一身厚重的皇后朝服不是不合身,而是穿在帶著幾分稚氣的她身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軟轎到時,皇帝已經先一步到了,神情懨懨地坐在龍輿上。

  沈茴咬咬唇,小手不由自主攥得緊緊的。她悄悄呼出一口氣,讓自己鎮靜下來,撐著沉月的手下了鳳輦,行至龍輿前,規規矩矩地行禮。

  聽著細軟的請安聲,皇帝將視線落在沈茴身上,半晌才開口:「上來。」

  沈茴只好登上龍輿,心驚膽戰地坐在皇帝身側。

  出發的時候,望著不遠處大開的宮門,皇帝忽然四處張望,然後問身側的小太監:「裴徊光呢?」

  小太監明顯不知情,跪地回話:「奴不知,這就去問問?」

  「去將裴徊光給朕叫來!快去!快去!」

  「是是是,奴這就去!」

  那一瞬間,沈茴清楚地感受到身側皇帝的情緒波動。他很不安,他在害怕遇到刺客行刺嗎?是了,如今敵國虎視眈眈,國內四地揭竿而起之士不計其數。大齊內憂外患,想要殺了皇帝的人多不勝數。

  沈茴甚至覺得今日出宮要是真的遇到刺客把皇帝殺了,那倒是真不錯……

  沈茴正在胡思亂想,皇帝忽然轉過頭看向她。

  「昨天晚上嚇到皇后了?」

  「沒,沒有……」沈茴垂著眼睛。

  皇帝忽然笑起來,說:「皇后莫怕,朕不醉酒時不是那般。」

  沈茴繼續低著頭,只無措地應了一聲「是」。

  「抬起頭來。」

  沈茴一驚,卻不得不依言,硬著頭皮抬頭。

  大抵是皇帝嫌她動作太慢了,直接伸手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皇帝瞧了她的五官半晌,才開口:「皇后的樣貌和兩個姐姐相比……」

  「臣妾不如姐姐……」

  皇帝猛地湊近細瞧,沈茴嚇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皇帝挑眉:「朕很嚇人?」

  沈茴顫顫不敢答話。

  「抬起眼睛看著朕!」皇帝的語氣暴躁起來。

  沈茴慢慢抬起眼睛,然而沒有看皇帝。她的視線越過皇帝,遙遙看見了裴徊光的身影。

  他從遠處走來,獨自一人。

  依舊是一身紅衣玉帶,連棉氅也無。修長,卻也單薄。

  沈茴趕忙說:「陛下,掌印過來了!」

  皇帝果然立刻鬆了手,轉頭望向裴懷光,連下令出發的語氣都變得輕快愉悅起來。

  沈茴鬆了口氣。

  ‧

  一路上,沈茴如坐針氈。而皇帝精神不太好,一直在犯睏。

  到了宗廟舉行完參拜之禮,已是近午時,等著用素宴之後再回宮。

  日頭正足,皇帝的睏勁兒也過去了,他指了指山下茶水攤的民婦。

  裴徊光瞥了一眼,道:「陛下新立皇后,何必要這等粗鄙婦人?」

  皇帝皺了下眉,轉身踏進迴廊,遠遠能看見坐在庭院裡等候的沈茴。

  四周皆雪,她端坐在紅梅下,朝服之外裹著身厚厚的正紅棉斗篷——把自己裹得像個球似的。

  一片紅梅飄落在裴徊光肩頭,他拾起,在指間拈弄,隨口問:「或是麗妃不盡心侍奉?」

  皇帝眼睛一亮。

  「雖仙姿玉色卻呆板木訥十分無趣,」皇帝慢慢笑了,「徊光,你可能幫朕把皇后條教成麗妃那般可心?」

  皇帝記得麗妃是裴徊光送來的。

  更何況,沒有掌印辦不到的事情,他想要什麼,掌印都能送來。

  原本心不在焉的裴徊光有些意外地掀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

  麗妃,原是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4:41 PM

第三章 捏過

  「到底能不能?」皇帝語氣裡充滿了期待,眼中亦染上了幾分興致,明顯憑空虛想了些什麼景兒。

  落在掌中的紅梅拈碎了,汁痕弄髒了裴徊光玉白素指。他皺了下眉,棄了黏殘的紅梅,微微偏首,小太監王來立刻遞上乾淨的雪白帕子。

  裴徊光一邊慢條斯理地擦手,一邊不緊不慢地開口:「自然讓陛下滿意。」

  皇帝開懷地笑了。

  他就知道,他就算是要天上的仙女姐姐,裴徊光也能給他弄來!他就是喜歡裴徊光這一點,所以就算再多的大臣說裴徊光的壞話,皇帝也不介意。

  庭院不大,方方正正,三面環著遊廊。四周寂寂,皇帝和裴徊光的對話一字一句清晰地落進沈茴耳中。

  聽著兩個人這般討論將自己弄成什麼樣子,她本來就凍得發白的小臉兒,越發蒼白。

  聽見似走開的腳步聲,沈茴下意識地轉頭望過去,正好對上裴徊光望過來的目光。

  原來只皇帝一人離去,裴徊光倚靠著廊柱立在原地。

  四目相對了一瞬,沈茴嚇得立刻轉過頭來。連裴徊光是個什麼表情都沒有看清。

  沈茴又悄悄記下來——皇帝不喜她呆板木訥十分無趣,喜歡麗妃那個樣子。

  那她可要好好地呆板木訥下去才好!

  她又將麗妃的名字記下來,想著回去了要弄清楚麗妃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用過素宴,帝后啟程回宮。歸時和來時一樣,不少百姓夾道相望。只是最近幾年四地起義不少,想要暗殺皇帝的人更多。整個皇城戒備森嚴,御林軍圍路守衛,看熱鬧的百姓也只是隔得老遠張望著。

  沈茴不經意間抬頭,一下子看見站在人群裡的父親和母親。

  沈茴不由怔住了。

  擁擠的人群裡,母親攙扶著父親,兩個人正眼巴巴地望著她。

  父親和母親是什麼時候過來的?難道是她出宮時他們便駐在路邊了,且一直等到她從宗廟回宮?

  父親的腿在戰場上受過很重的傷,濕寒的天氣都能讓他疼痛難忍,更何況是這樣冷的天在外面站立這麼久……

  沈茴紅著眼睛,差點忍不住心疼地掉下淚來。

  但是這麼多人看著她,她不能哭。

  指甲嵌進手心,她生生逼下眼淚。

  「皇后怎麼了?」皇帝問。

  沈茴揉了揉眼睛,皺著眉說:「這風吹著眼睛疼!」

  皇帝瞧了她一眼,見她雖眼角紅紅的,眸子卻乾淨明澈的樣子,便「哦」了一聲,移開了目光,隨意打量著沿街百姓。

  沈茴轉過頭,望著擔憂的父親和母親,她慢慢彎唇,擺出一個最能讓父親和母親安心的笑容來。

  很快,龍輿超過了站在路邊的父親和母親,沈茴抿著唇,縱使再捨不得,也不能回頭去望了……

  沈茴明澈的眸子一瞬間黯然下去。

  不過,一想到按例,立后大典之後,皇后後日要設宴,她就能見到父親和母親了。想到這裡,沈茴一片灰暗的心裡這才亮起了些微的光芒來。

  帝后乘坐的龍輿消失在視線裡,沈家夫婦念念不捨地轉身。

  「老將軍!」一個武將打扮的男子追了過來。

  這人叫趙暢久,沈元宏曾領軍的時候相識,已認識多年了。沈元宏點點頭,算打過招呼。

  趙暢久湊過來低聲抱怨:「霧蘭山雪崩,毀了通往邊塞陳州的要道。上書的摺子全部石沉大海,今天才聽說全被司禮監攔了下來,根本沒送到陛下面前!裴徊光這閹人當真是一手遮天!老將軍,您說這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沈元宏停下腳步,轉身望向早就走遠的龍輿車隊。

  若是往常,他定然會和趙暢久一道呵罵宦臣弄權,籌謀如何撥亂反正。可如今他只想回家坐下來多歇一會兒,哪怕聽孫女誦書,也比聽這些堵心事好。

  沈元宏抬頭望向陰沉沉的烏雲。

  要變天了。

  今年冬天比往常都冷,風雪也多,這天說變就變。這大齊王朝的天,誰知道何時就暗下去。

  「就算摺子送到了陛下面前也未必有用。」沈元宏語氣悵然。

  「什麼?」趙暢久沒想到沈元宏會這樣說,更是驚訝於向來忠君護國的老將軍會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

  忠君護國?

  沈元宏只覺得曾經忠君護國的自己像個笑話。他不是沒有紅著老臉,用這些年的戰功、用兩個兒子戰死的功勳去求皇帝,只盼著能守著最後一個孩子告老還鄉安度晚年。可是皇帝是如何說的?

  他大笑著說皇后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這是尊榮,是御賜的體面。

  可皇帝害死了他兩個女兒!若大女兒沈荼的死當初是形勢所迫,那麼二女兒沈菩呢?一想到二女兒,沈元宏的心感覺在滴血!

  「老將軍!」

  沈元宏喟然自己再無這一腔熱血,拍了拍趙暢久的肩,轉身回家去。

  趙暢久還想追上去理論,沈夫人開口:「趙將軍,我家老爺腿腳不便不多陪了。」

  趙暢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沈元宏腳步蹣跚離去的背影。

  回了沈府,丫鬟正在收拾堂廳,要扔掉寶瓶裡已經枯了的紅梅,沈夫人趕忙制止。

  ——紅梅雖枯了,卻是她的阿茴前幾日親自摘的。

  ‧

  回了宮,沈茴木著身子由著宮婢伺候著換衣。衣服被拾星放在炭火盆旁烘烤過,暖烘烘的。

  拾星又拿了厚重的貂襖將沈茴整個身子裹住,再令宮婢搬了三個炭火盆放在沈茴身邊。更別說暖手爐了,自然早就塞進了沈茴懷裡。

  沈茴一動不動地烤著火好半天,煞白的小臉兒才慢慢有了點血色。

  在外面折騰了一天,沈茴覺得真的好冷好冷啊。偏偏趕上月期,腰腹間小錘敲打的疼痛折磨著她,還有腿上的傷口行動間也總是疼的。

  這個架勢,整個永鳳宮都知道皇后畏寒了,暗想著日後要多注意些。

  沈茴身子剛緩過來,就讓人端了熱水拿來。她接過宮婢遞過來的擰乾的熱帕子開始擦臉,確切地說,是擦自己的下巴和兩腮。

  「娘娘要擦洗嗎?奴婢來吧。」小宮女說。

  沈茴搖搖頭,一遍又一遍默默擦著。

  ——她已經忍了大半日了。

  ——自皇帝捏過她的下巴,她就覺得臉上皇帝捏過的地方像是黏了一層泥,髒得要命。

  她皮膚嬌嫩,擦得下巴和兩腮都泛了紅,她才有些煩悶地將帕子扔回盆中。

  等沈茴徹底緩好,小臉紅撲撲的,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永鳳宮剛用畢晚膳,三宮六院的妃嬪們就陸續過來問安了。

  文嬪是第一個過來的。

  文鶴得知旁的妃嬪還沒過來,見了沈茴,紅著眼睛就跪下了,一聲「三姑娘」喊得淒苦哽咽。

  文鶴本是沈茴二姐的貼身侍婢。

  沈茴趕忙讓沉月將文鶴扶起來,請她過來坐。

  「現在我們都到了宮裡,不是在沈府了。沒有什麼三姑娘,你也不是奴籍有了嬪位。」

  文鶴苦笑:「文鶴倒是希望永遠做沈家的下人。」

  不過她搶先第一個趕過來,自然不是拉著沈茴訴苦念舊的。她壓了壓情緒,再開口:「娘娘久居江南,京中人都識的不多,更何況宮裡人。文鶴能幫娘娘的不多,可到底在這宮裡熬了幾年,知道些情況,自然願意對娘娘知無不盡,盡無不言。」

  沈茴正因為馬上要有一大群妃嬪過來問安而頭疼,聽了文鶴的話自然高興。她說:「來了這陰森森的宮裡,能見到熟面孔本就是幸事。如今你還能多幫幫我,我心裡好歡喜。」

  望著沈茴彎著眼睛笑起來的樣子,文鶴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主子。她的主子特別疼這個小妹妹,若是主子知道她的小妹妹也入了宮恐要走她的後路,不知道多難過。

  她不能和文鷺一樣追著主子去陰間伺候,如今在這深宮裡苟延殘喘著,見了沈茴,反倒像是尋到了寄託一般。

  鶯鶯燕燕的妃嬪陸續過來了。

  先到的是低位的妃嬪。後宮裡的女人實在是太多了,來路也千奇百怪。她們第一次過來給皇后請安行禮,當然要先自我介紹一番。起初的時候,沈茴還努力記一下她們誰是誰,可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多得把大殿塞得滿滿當當,沈茴就實在是記不住她們了。

  文鶴坐在離沈茴很近的地方,偶爾會在沈茴耳邊低聲說兩句某個妃子的特殊之處。

  麗妃過來時,本來有些快撐不住了的沈茴一下子來了精神,抬起眼睛朝門口望去。

  麗妃穿著一件絳色的大襖,那麼厚的襖裹在她身上,都遮不住她行動間的婀娜。更別說她一進來就帶進來一股媚香。

  「麗娘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千歲。」麗妃跪地行禮。她聲音也是軟的細的像唱小曲兒似的,能讓男人一聽就酥了半邊身子。

  「坐吧。」

  麗妃將酥若無骨的小手遞給宮婢,起身。然後和旁的妃嬪一樣,解了棉衣,到一旁坐下。

  她裡面穿了一條桃紅色的紗裙。對,紗裙。

  絳色的胸口開得極低,裡面的軟肉似乎隨時能跳出來。裹著肩背和雙臂的衣料只薄薄的一層半透的紗。

  沈茴看呆了。

  她不冷嗎?

  她不冷嗎?

  她不冷嗎?

  沈茴攥了攥自己毛茸茸的衣領,吩咐宮女將殿內的炭火生得更旺些。

  沈茴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宮人稟告四位貴妃到了。

  殿內的美人們停下寒暄,都站了起來。

  四位貴妃先給皇后行了禮,殿內其他人再給四位貴妃行禮。禮畢,沈茴賜了座。

  沈茴心想著四位貴妃都過來了,那今晚的見面折磨應該要結束了,她剛鬆了口氣,靜妃開口了。

  「沒想到今日能在宮中以這種形式和娘娘再見面。娘娘還記得月蓮嗎?」

  沈茴眨了眨眼,無辜地看著她。

  沈茴這表情明顯是不記得她了。江月蓮一噎,先把自己氣了個半死。合著自己記恨了沈茴半年,沈茴竟是連她這號人都不知道!

  半晌,靜妃才悠悠開口:「沒想到,我們最後竟是嫁了同一個人。不過啊……」

  後半句話她故意沒說,只是輕嘆了一聲。她望著沈茴的目光也說不清是惋惜還是幸災樂禍。

  沈茴一頭霧水,剛想開口,宮人忽然來稟——掌印過來了。

  殿內的氣氛有細微的詭異變化,滿殿的美人們都還坐著,卻好像比剛剛起身迎拜四位貴妃還要恭敬些。

  沈茴忽然想起了什麼,怔了怔,微微側過臉,將目光落在了麗妃身上。然後,她慢慢擰起了眉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4:48 PM

第四章 風月

  「給皇后娘娘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裴徊光走了進來,說著請安的話,只是那脊背連彎都不曾彎過一寸。

  可誰會說他沒規矩呢?

  他在皇帝、太后面前都是不用行禮的,即使是他還沒當上掌印,面對先帝時也是這個待遇。

  「皇上體恤皇后娘娘今日祭祖辛苦,諸位娘娘早些回罷。」

  賢貴妃第一個站起身,說:「這倒是我們的不是了,忘了娘娘今日奔波,還在這裡叨擾。」

  「的確不該再擾娘娘安歇。」端貴妃也說。

  其他妃子也都起身,陸續請辭。

  裴徊光看了麗妃一眼。

  麗妃一愣,腳步便停下來,沒走。她不明所以,卻也不問,只安靜地立在一旁候著。

  沈茴很想迴避裴徊光落過來的目光。

  她心裡清楚裴徊光為何過來,也隱約明白中午在宮外裴徊光知道她聽見了。

  ……她能硬著頭皮裝作中午沒聽見嗎?

  「娘娘宮中侍奉的宮婢雖多,倒沒個年長的。劉嬤嬤曾教導過幾位娘娘,咱家瞧著留在永鳳宮侍奉娘娘最是合適不過。」裴徊光頓了頓,「也能給娘娘講講課。」

  這是給她身邊塞人?

  劉嬤嬤很快進來。她身上袍子穿得寬厚,人也長了一張四方臉,宮中的嬤嬤們似乎很多都是這樣的,一抓一大把,看不出什麼特別的來。

  「老奴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千歲。」

  聲音也普普通通的。

  「掌印費心了。」沈茴說著違心話。

  「陛下喜歌舞,想來娘娘也願龍顏悅。麗妃娘娘善舞,陛下多次大為稱讚。咱家便做了這個主,請麗妃娘娘教皇后娘娘她自創的那支《浮驚落荷》。」

  裴徊光語氣淡淡。他說話時,總是這樣,極少讓人聽出情緒。他的聲線也不似宮中內宦的尖細,反而是另一種帶著寒氣的低沉。

  麗妃心裡驚了一下。

  那《浮驚落荷》的確是她自創的。

  那還是她在鴛鴦樓的時候,那一夜是她的開苞夜,想買她初夜的男人圍坐在圓台下,她便跳了這支《浮驚落荷》。這支舞,原本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開花兒》。買下她初夜的男人給起了這麼個文雅的名兒。

  其實,那就是一支類似脫衣舞的豔舞。

  教尊貴的皇后娘娘跳豔舞?

  這……

  麗妃心裡雖驚訝,可她是個聰明人,臉上一點不顯,笑著說:「麗娘愚拙,可擔不起『教』這個字,能給皇后娘娘講上兩句已經是莫大的臉面了!」

  「掌印想的真周到。」沈茴繼續一本正經地說著違心話。當然了,現在的她還不知道那是支什麼樣的舞。

  沈茴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兒,就總喜歡往後拖,能拖一天是一天。比如現在,不管是什麼規矩什麼舞都以後再說,她現在只想裴徊光趕緊走。

  ——他在這兒,屋裡涼颼颼的。

  冷。

  裴徊光不動聲色地望著板正坐在椅子裡的沈茴,涼薄的漆眸彷彿一眼能看透小皇后的心思。

  倒也懶得揭穿。

  裴徊光和麗妃走了之後,沈茴將劉嬤嬤也遣下去安歇了。什麼課什麼舞,明兒個再說。

  她揉著腰腹,急急往內殿小跑而去,一股腦跑進床榻上,鞋子一踢,用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

  沉月望著沈茴輕盈的背影,一陣恍惚,彷彿還在江南,自己的主子還是那個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的小姑娘。

  可,到底今時不同往日了。

  「沉月!」沈茴歪著頭喊她,「那個靜貴妃好生奇怪,我以前見過她嗎?」

  沉月嘆了口氣,心裡苦惱不知小主子何時能徹底長大。她走近,給她把鞋子擺正。

  「綠荷棧道旁,浮舟上的托詞,娘娘全然不記得了?」

  沈茴想了好一會兒,想起來了。

  那是去年在江南的事兒了。

  表哥帶著她穿過長長的棧道,去打藕吃。她坐在輕搖的小舟上,看蓮葉接天碧色無邊。暖風吹拂,萬物盎然。

  江月蓮和表哥站在棧道上說話,暖風將他們說的話斷斷續續送到她耳邊。

  「……這次選秀,父親打算送我入宮去。你當真沒有話要對我說?」

  「你怎可這樣狠心呢?」

  「月蓮一直以為我們青梅竹馬,原是我一廂情願嗎?」

  「蕭牧,只要你一句話。路,我自己去爭!就一句話……哪怕你說對我有那麼半分的心悅,哪怕是騙騙我,給我一個去爭的理由……」

  沈茴懵懂地聽著那樣的訴情衷,聽出江月蓮肝腸寸斷似的難過。

  「江姑娘錯愛,只是我有心上人了。」蕭牧說。

  江月蓮逼問。

  荷葉婆娑,送來蕭牧的答案。

  「沈家三姑娘,」蕭牧停頓了一下,認認真真地念她的名字,「沈茴。」

  江月蓮哭著離開,斷了所有痴念,肩起家族的責任,入了宮。

  蕭牧忽然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面對沈茴,又怕嚇著她,他轉過身去看沈茴。

  輕舟微晃,水波漾漾。木窗露出沈茴的臉,她托腮,笑得眼兒彎彎,乾淨的眸子裡掬著璀然的涼星。

  「表哥,你又推我出去當托詞!」

  蕭牧溫柔地望著她,笑著沒說話。

  兄長戰亡時,沈茴哭得引了舊疾差點沒緩過來。蕭牧守在她床邊,紅著眼睛說:「阿茴,哭什麼?你的兩個哥哥不在了,不是還有我嗎?」

  於是,沈茴就真的把他當了親哥哥。

  沈茴幼時羸弱,十歲前不曾出過自己的屋子,一直到過了十歲,她才算「站住了」。全家把她捧在手心裡珍愛,將人保護得很好,也把人養得天真純稚。更何況,彼時本就是荳蔻年歲,不知風月。

  那時候雖不懂,可後來倒也懂了。

  聖旨送到江南去,她站在簷下,懵懂地聽著外祖母的哭怨,也聽到蕭牧和姑父的爭執。

  她小時候病得難受沒少哭鼻子,表哥笑話她,說他自己永遠不會哭。

  沈茴只見蕭牧哭過一次。

  他哭得那樣凶,坐在地上頹然問她:「阿茴,我要怎麼做?」

  怎麼做呢?

  沈茴不知道。她心裡也難受,也害怕。可她只能慢慢扯起嘴角,擺出讓別人安心的笑容來。

  就像小時候家裡人為她身體擔憂,她每次疼得厲害,為了不讓家裡人難受,都是這樣笑著的。只要她笑了,家裡人才會笑呀。

  從江南到京都,千里迢迢,是蕭牧送她來的。

  她從小就喜歡見到蕭牧,因為表哥總是會含笑望著她,而他笑起來那樣好看,周圍都跟著暖和起來。

  而這一路上,蕭牧再沒笑過。

  沈茴入宮前一天,蕭牧紅著眼睛對她說:「阿茴,你等我。」

  沈茴彎著眼睛笑,還是那個天真純稚的模樣。

  可,她沒應。

  「我的小主子呦,快下來梳洗過再往床上爬。」拾星進來,嗔責。

  沈茴眨眨眼,收回思緒,沖拾星慢慢彎唇,軟軟撒嬌:「就窩一刻鐘,然後就去梳洗!」

  她怎麼能應呢?

  也曾有人這樣對二姐說過,二姐應了、等了。

  等到死。

  就死在永鳳宮,這個大殿這個屋子這張床上。

  不能應的。

  沈茴知道,這一回,她不是摔倒了生病了,沒人有那個能耐救她了。

  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誤己不說,也誤人呀。

  ‧

  翌日。

  裴徊光剛到元龍殿,皇帝就跟他抱怨。

  「平南王是想造反!想搶朕的皇位!這樣的反賊不該五馬分屍?那群老臣竟讓朕念在手足情上仁厚處理?笑話!」

  皇帝氣得在殿內走來走去,間或摔砸些順手的東西。

  裴徊光冷眼看著。

  皇帝召裴徊光過來並不是為了這個事情,他壓下煩怒,去問裴徊光:「長生丹到底何時能研出來?」

  裴徊光皺眉,略顯出幾分難色,道:「缺一道藥引,可藥引奇邪,也未必真的有用。所以需另研……」

  「什麼藥引?」皇帝的眼睛亮起來,打斷他的話。

  「同宗血肉骨粉。」裴徊光語氣緩慢,一字一頓。

  皇帝愣了一下,半晌,下定決心:「平南王聲稱忠君重義,這豈不是給他的最好的表忠心機會?」

  裴徊光唇角幾不可見地勾起一抹帶著嘲意的冷笑,他讚:「陛下英明。」

  殿內伺候的宮人垂眸恭順,心中皆慼慼。

  平南王與皇帝,乃一母同胞。

  ‧

  裴徊光從元龍殿出來時,已是傍晚,飄起了細雪。

  王來要給他撐傘,被他拒了。

  他也未要車輦,徒步往回走。

  路上宮人看見裴徊光,皆大氣不敢喘,或遠遠避開,或恭敬伏地行禮。

  王來跟在裴徊光後面,望著裴徊光孑然的背影,有些茫然。

  這宮裡的太監,有兩種。

  一種是犯了罪,不得已受了宮刑。

  一種是家裡窮困,將孩子送進來換點米糧度日。

  掌印呢?

  王來不知道。

  沒人知道。

  恨裴徊光的人很多,巴結奉承裴徊光的人更多。這些人都會努力打聽裴徊光的底細,或為了知己知彼,或為了投其所好。

  可誰也打聽不出裴徊光的過去。

  裴徊光,好像沒有過去。

  很多小太監們都會尋宮女當對食,有些地位的公公們會在宮外置辦府邸,甚至娶妻養子。依著裴徊光如今的權勢,他更該如此。皇上也曾將宮中出類拔萃的女官送給他。

  可是他拒了。

  他在宮外沒有府邸。不曾娶妻,沒有親人,更無友人。

  本來連乾兒子也不會有,只是宮中認乾爹的風氣太重,小太監們嘴甜湧上來喊乾爹。他也沒顯得多高興。若是不愉時,亂叫的小太監說不定送了命。這些年也沒人巴巴撲上去認爹了。

  王來覺得自己根本看不懂掌印的心思。

  若說他不愛權勢,誰信呢?皇室朝綱皆被他玩弄。

  可裴徊光又顯得那麼,無欲無求。

  快過年了,四處有宮人在做冰雕。

  王來覺得掌印就像那冰雕一樣——沒有溫度,也沒有心。

  他很快搖頭。

  不不不,若太陽足,冰雕會融化,化成一汪水。

  掌印不會的。

  ‧

  劉嬤嬤如實稟告:「皇后娘娘不肯學。」

  「麗妃娘娘跳了一遍,皇后娘娘推脫身子不暢,連舞衣都沒換。老奴的課程只講了半刻鐘,亦推脫頭疼。皇后娘娘高門嬌養,且年紀尚小,未經人事,羞恥心重。」

  羞恥心?

  裴徊光邁進殿內,一眼就看透小皇后那副硬著頭皮面對他的模樣。

  他並沒有耐心在這樣的小事上,直說:「陛下只給了娘娘十五日。」

  沈茴又使出推延大法:「本宮今日不舒服,明日會學。時辰不早了,本宮要沐洗歇下了。」

  裴徊光點點頭:「咱家伺候娘娘沐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4:55 PM

第五章 伺候

  沈茴沒反應過來,愣愣望著裴徊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勞煩掌印了。」她的嘴比她的腦子先一步做了反應。

  「上一個被咱家伺候的還是先帝,還是皇后娘娘覺得咱家連先帝都伺候得,娘娘卻伺候不得?」

  「不不……」

  沈茴搖頭,小臉煞白煞白的。她緊張畏懼了,臉上就特別容易泛了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這倒讓裴徊光有點意外——這小姑娘也太不經嚇了。

  這才……哪到哪啊。

  「本宮今晚不沐浴。」

  「竟忘了皇后娘娘還在月事期,不宜坐浴。」裴徊光口氣淡然,「不過血污總要擦拭洗淨,才睡得安穩。」

  沈茴震驚地望著裴徊光,原本的月兒眼睜得圓圓的,櫻口也微張,露出白白的小牙。她原是蒼白的小臉兒唰一下,變臉似的,變得通紅通紅。幾乎能滴出血來。

  裴徊光冷眼瞧著她。看著她搭在圈椅扶手上的發顫的指尖兒,他倒要看看這小皇后還要多久會哭出來。

  「那便……有勞掌印了。」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小皇后強自鎮靜,努力藏起聲音裡的那點顫音。

  沈茴起身往西間盥室去。

  到了盥室,沉月附耳過來:「掌印沒跟過來。」

  沈茴重重鬆了口氣——果然誆嚇她。

  不過沈茴也不敢賭裴徊光會不會突然闖進來,只好動作快些。她長這麼大,頭一遭動作這麼「利索」。

  沉月抱著寢衣,小聲問她:「換嗎?」

  沈茴擺著口型無聲問拾星:「走了嗎?」

  拾星皺著眉搖頭。

  沈茴猶豫了一下,還是脫下常服,換上了寢衣。換衣時亦是動作快得不像話,看得沉月和拾星一愣一愣的。

  說起來,寢衣和常服一樣,都將人裹得嚴嚴實實,哪裡都不露。可不管它是什麼樣子,只要它是寢衣,穿出去見人總是不得勁的。

  裴徊光已經不在堂殿了。

  沈茴已從宮婢口中得知裴徊光去了她的寢殿。她硬著頭皮邁步進去,看見裴徊光站在窗下她的妝台前。

  他低著頭,修長的指轉著她的口脂盒。圓圓的白瓷口脂盒轉動,劃著檀木檯面,發出綿長的嘶啞聲響。

  軒窗半開,飄進來些涼風,也灑進來大片的月光。

  沈茴給沉月使了個眼色,才走過去坐下。沉月手腳麻利地拆了沈茴髮上的鳳簪和步搖,烏黑的軟髮如瀑般鋪灑下來。

  沉月去拿梳子,才發現木梳已經在裴徊光手中了。她無法,只能擔憂地退開。

  沈茴板著臉端坐著,逼迫自己淡定。

  裴徊光慢條斯理地給她梳著長髮,如雲似瀑的軟髮滑過他的掌心。他給她梳髮,便真的是梳髮,頗有幾分認真。

  木梳一路向下,梳過髮尾。

  他這才抬起眼睛,從銅鏡去看沈茴,問:「娘娘明日會好好學嗎?」

  沈茴亦抬眼,在銅鏡裡勇敢對上他的視線,說:「明日有宮宴。」

  「那宮宴之後呢?」他將木梳放在妝台上,收回手時,動作自然地將手搭在沈茴的肩上。

  ——沉甸甸的。

  「學的。」

  裴徊光俯身下來,然後側首。這次不是從銅鏡中看她,而是近距離地瞧著她,說:「若是劉嬤嬤教的不好,咱家親自來教娘娘。」

  沈茴鼻息間是淡淡的玉檀香。

  他離得那樣近,說話氣息拂在她的臉頰。

  陰惻惻、涼颼颼的。

  這個人,當真是一點溫度都沒有,從裡到外都寒透了。

  裴徊光滿意了。

  他直起身,又將小臂遞給她。冷眼瞧著小皇后硬著頭皮將手搭過來,起身。他扶她往床榻去,親自給她蓋上雙鳳翔雲的錦被。

  裴徊光一邊慢條斯理地放下懸掛的床幔,一邊口氣隨意地問:「娘娘明晚還要咱家過來伺候嗎?」

  「掌印事務繁忙,本宮這裡不用掌印費心。」

  裴徊光走了。

  好半天,沈茴僵著的身子才放鬆下來,悠長地鬆了口氣。

  沉月進來問她還好不好,她聲音悶悶地只讓沉月熄了燈。

  明日宮宴,是她為數不多可以見到父親和母親的機會,她得睡足了,氣色好一些,不能讓父親和母親擔心才是。

  可是她睡不著。

  夜裡又靜又黑。她腦子裡亂亂的。

  這宮裡位份低的,若要送去被皇帝寵幸,都是沐浴過後,由小太監們驗了身,再用被子捲著裸身,抬到龍床上去。那裹身的被子外,還會用緞帶繫上,待皇帝過來,像拆貢禮一般將緞帶解了打開被子,盡情享用。

  沈茴還未進宮就聽說過這個事情,那時她就很不理解。或者說,接受不了。

  她不明白好好的姑娘家在家裡嬌養著,遵著男女大防過了七歲連父兄都不會過密接觸,怎麼入了宮為了被皇帝寵幸就可以被一群太監們驗身了呢?還所有人都覺得沒什麼不對。

  跟她說這個事情的婆子向她解釋:「因為太監不是男人。」

  另外一個婆子笑:「太監,連人都不是。」

  沈茴理解不了。

  身體缺了一塊,就連人都不是了?哪有這樣的道理呢?

  她這,就又想起裴徊光來。

  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進宮當太監呢?

  沈茴聽父親說過,裴徊光是自願進宮的。

  大大小小的男孩子們排著隊等著淨身。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哪個不是哭哭啼啼悲痛欲絕?

  所以,父親一眼就注意到了裴徊光。

  十四五歲的少年,最是知道淨身代表著什麼意思的年紀。他站在哭天愴地的人群裡,容貌俊儷,神情淡然冷漠,漆眸乾淨又堅定。

  那可太顯眼了。

  登名字的老太監識字不多,琢磨了半天,忘了「裴」字怎麼寫。他敲了敲桌上本子,細著嗓子問他:「會寫自個兒的名字不?」

  父親說,他找機會瞅了一眼那登記冊子。

  滿頁歪歪扭扭的字中,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樣。

  格格不入。

  父親說,他字跡俊逸,一看就是師從大家。

  沈茴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終於迷糊睡下了。

  ‧

  民間女子成婚之後會有歸寧,今日皇后設宴請百官,亦有這個意思在裡頭。

  沈元宏和夫人緊張得一晚上沒睡好,一大早就進宮見女兒。而且長嫂駱氏帶著女兒沈鳴玉也來了。

  這倒是讓沈茴有些意外。

  自從長兄戰死,駱氏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便再也沒有出過門,整日吃齋唸佛,已七年了。

  「若你哥哥還在……」駱氏勉強笑著改了口,「娘娘要好好的。」

  沈茴便懂了。

  嫂子這是替哥哥來看望她,亦是怕父親和母親傷心旁人照顧不好吧?她打量著駱氏的神色,也盼著嫂子早些振作起來。她還記得嫂子以前掌家理事是那麼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而如今……

  「若哥哥還在,定然希望嫂子和鳴玉也好好的。」沈茴由衷地說。

  駱氏一怔,點點頭。

  公婆年歲大了,這個家如今這個樣子,她似乎不能再逃避,總要站出來勉強支撐著,全當是為了他。

  沈鳴玉十一歲了,剛要長大的年紀。她安靜地站在母親身邊,亭亭玉立。

  沈茴讓人給她拿糖吃,又將原本準備的禮物贈她。

  沈茴和家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在宮婢催了又催的情況下,不得不和家人一起往前面去了。

  今日宴席,請來的官員不少。

  沈茴還沒走到,先遇到了皇帝。

  聞到皇帝身上的酒味兒,沈茴心裡「咯噔」一聲。

  「這個是誰?」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鳴玉。

  沈茴心頭莫名突突跳了兩下,說:「皇上,她是我兄長的女兒。」

  「多大了?」

  「才十一歲。」

  皇帝又打量了一遍沈鳴玉,然後又瞧了瞧沈茴,這才轉身往前走。

  沈茴跟著往前走了一會兒,拉了拉沈鳴玉的手,說:「給你的鐲子怎麼沒戴?去,在桌子上,回去拿。」

  沈鳴玉茫然地望著沈茴。

  什麼鐲子?

  皇上說:「讓宮女取就是了。」

  「花了心思選來送她,都不好好保管,這是罰她!」沈茴佯裝出幾分生氣。

  駱氏臉色微白,偷偷擰了女兒一把。

  沈鳴玉這才隱約明白了什麼,屈膝行了一禮,急急往回跑。

  等到了前面入座,駱氏尋了個理由悄悄回了永鳳宮,也不敢再留,匆匆帶著女兒出宮。

  沈茴得了宮女消息,知道駱氏母女出了宮,這才鬆了口氣。

  她轉過頭望向在飲酒的皇帝。

  皇帝明顯醉了。

  醉酒後的皇帝是什麼德性,沈茴入宮那日便見過了。她心下便忐忑起來,盼著今日不要出什麼意外。

  果然,皇帝沒過多久就開始胡言亂語。

  席間慢慢安靜下來,滿座妃嬪和大臣及家眷都靜悄悄的,怕惹了禍。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平時裡昏庸好色,若他一旦醉酒,會變得殘暴。

  有人送了消息給裴徊光,不久後,裴徊光便到了。他去扶皇帝,說:「陛下醉了,回去歇一歇。」

  皇帝拉著裴徊光的胳膊傻笑:「是徊光啊!這些大臣煩得要命,還是你最得朕意!」

  皇帝「嘿嘿」笑著,又說:「上次送你的女官不得心,你要誰?你要誰朕都給你!」

  皇帝晃晃悠悠站起來,胳膊亂揮了一圈:「後宮妃子你任挑!」

  滿座妃嬪無不變色。

  裴徊光略略皺眉。

  ——皇帝酒氣熏天,而且將他衣袖拽皺了。

  於是,裴徊光便鬆了手,任由皇帝踉踉蹌蹌後退幾步再自己站穩。

  裴徊光接過王來遞來的帕子,臉色陰沉地整理衣袖。

  他對這個狗皇帝,已經越來越沒耐心了。

  皇帝一邊胡言亂語,一邊穿過百桌。他看見一個美婦人,便笑著抓過去,直接將美人扛起來往前走。

  「阿娘!」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哭著要去追。

  他的父親紅著眼睛趕忙抱住他,用顫抖的手去捂兒子的嘴。

  皇帝沒走幾步,直接將肩上的美人放到桌上,俯身而上。驚得那一桌的人駭然跪地。

  沈茴臉色慘白地看著這一幕。

  她忽然想起那一晚屏風另一側哭泣的小宮女。

  她能做些什麼?

  攥著帕子的手緊了又緊。

  裴徊光冷漠地看著皇帝的荒唐,厭煩地剛要宣「起帳」,就聽見一道聲音不大的「來人」。

  他側首,看向小皇后。

  「來人!」沈茴大聲地重復了一遍,「皇帝醉了,將他送回元龍殿!」

  這是沈茴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這樣大聲說話。

  會有人聽她的嗎?

  侍衛、宦奴、宮女,還有來參宴的臣子。

  都沒動。

  光潔的理石桌面映出她身上的鳳。

  她是皇后不是嗎?

  於是,所有人便看見小皇后站起了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5:03 PM

第六章 復仇

  沈夫人看著這一幕早就嚇傻了,又看見沈茴站起來,她本能地想要護住病弱的小女兒,跟著起身想要把女兒拉到身後。沈元宏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老爺!」

  沈元宏沒說話,他望著小女兒的背影,緊緊皺著眉。

  沈茴從小被保護得太好,除了家人和給她治病的大夫,幾乎沒有與外人接觸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這樣大聲講話,已經是破天荒了。

  她有點膽怯。

  可是,她還是站了起來。

  沒有人聽皇后的命令,可也沒有人敢對皇后怎麼樣,除了那個醉後發瘋的畜生皇帝。

  沈茴穿過百桌,穿過一個個低著頭的妃嬪、臣子,向荒唐的皇帝走去。

  那美婦人的哭聲真刺耳。

  沈茴的步子變快了,不由自主地,到最後變成小跑著奔過去。

  她髮上的鳳冠沉甸甸的,珠簾晃動,在寂靜的殿堂內,有婆娑珠撞之音。她跑過裴徊光身邊的時候,鵝黃的披帛一端滑落,曳地拖著。

  裴徊光垂目,視線追著那逶迤拖地的披帛。

  沈茴拉住皇帝的手腕,微微用力,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鎮定:「皇上,您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皇帝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去看,一下子沒認出來她是誰。

  半晌,他才嘟囔:「阿荼,朕都當上了皇帝,你怎麼還處處管制著我……」

  竟是把沈茴認成元皇后,沈茴的長姐了。

  皇帝醉了酒,身上又有蠻力,偏又站都站不穩。他想往桌子上爬,爬了半天沒爬上去。

  沈茴拉著皇帝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使出全力來把他往後拽,小臉都憋紅了。她嘴裡重復著那句:「皇上,您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拾星想要去幫忙,沉月拉住了她。

  沉月心疼地望著自己的小主子。可是她知道今天這個境況,需要的並不是皇后身邊人上去幫忙。

  侍衛隊有所猶豫。有人似乎想上前,但是身邊的人使勁兒拽了他一把。

  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年初也有過一次,當眾遭辱的不是臣妻,而是一位妃子的妹妹。那妃子召來內侍,將陛下連勸帶架地扶走。

  等第二天陛下醒來,大發雷霆,不僅將那妃子重罰,還將她的妹妹召進宮中寵幸,寵幸之後連個名分都沒給,放出宮去。皇帝揚言天下女人都是他的,可他隨意享用。而且還下令將那日扶他走的內侍全殺了。

  也正是這件事情,氣得太后幾度昏厥,最後盛怒之下帶著小皇子搬出皇宮,在別宮住下了。

  第一個站起來的人是那婦人的相公。

  男子書生打扮,臉色灰敗。跑過去脫了外杉,裹住自己的妻子。雖糟糕事還未釀成,可美婦人身上的衣裳倒也皺了亂了。

  沈茴身量嬌小,拉拽醉酒的皇帝實在吃力。

  她覺得手腕疼極了,快撐不住了。她抬起頭,環視了一圈,最後望向站在不遠處的侍衛,冷著臉大聲訓喝:「聽不見本宮的命令嗎!」

  之前就想過來的年輕侍衛這下再不猶豫,推了同伴阻攔的手,疾步跑了過來,幫沈茴扶了皇帝。然後呼啦啦地,同隊的侍衛又跑過來幾個。

  裴徊光笑了一下。

  他望著沈茴,想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小小的一個人坐在龍床上圍著被子哭得魂兒都沒了,她望著他的目光竟像是把他當成能救命的人,用那樣一種渴望被搭救的淚眼巴巴望著他。這才幾天,她膽子竟變大了不少。

  不過她執拗又笨拙地想要反抗的樣子,倒是一如既往。

  「皇后娘娘發了話,你們就是這樣拖拉辦事的?」裴徊光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語調緩慢,沒帶著什麼情緒。

  那一瞬間,先前不動如雕的人都活了。

  沈茴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涼風一吹,她才曉得自己一脊背的冷汗。她站在那裡,抿唇看著這些人。

  ——扶皇帝的,請太醫的,抬龍輦的,收拾殘桌的……

  裴徊光走過去,他彎腰撿起曳地的明黃披帛,慢條斯理地重新給沈茴搭好。然後他略略弓身,將小臂遞給她。

  「娘娘?」

  沈茴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然後才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強忍著不發抖,由他扶著回去。

  她真的沒有力氣了。

  沈茴垂著眼睛,看著鎏金地面上兩個人的影子,心裡想著他應該知道她的「色厲內荏」,因為她搭在他小臂上的手一直微微顫著。

  沒忍住……

  裴徊光已經將目光從沈茴身上移開,他目視前方,漠然地掃過宴桌上的朝臣。看著那一張張或氣憤或失望或畏懼的臉。

  呵,真痛快。

  ‧

  宮宴這便散了,大臣帶著家眷匆匆離宮,一個個神色鬱鬱,間或能聽見些嘆息聲。

  今日遭殃的雖不是自己,可有這樣一個君主,怎能不日日慼慼?諫臣不知被殺了多少個。也不知道今天又有多少忠良有了退隱歸鄉的意思。

  眼看著馬上走近自家的馬車,沈元宏停下了腳步:「你先上車等著,我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麼?這個時候再去見阿茴恐不合適啊!」沈夫人說。

  沈元宏猶豫了片刻,才說了實話:「去找裴徊光。」

  沈夫人嚇了一跳:「你去尋他做什麼?」

  沈元宏也不知道眼下自己拿出當年的那點「恩情」,如今隻手遮天的掌印太監是不是還會買賬。

  可他只有沈茴一個孩子了,為了小女兒,就算是自取其辱,這一趟也得走。

  沈元宏等在裴徊光回滄青閣必經的路上。

  他等了兩刻鐘,才看見裴徊光的身影。

  滄青閣是裴徊光在宮中的住處,所在之地極為偏僻,離前殿也遠。裴徊光在宮中雖然可行轎,但他大多時候喜歡沿著這紅牆綠瓦,緩步而行。

  王來在裴徊光身後側半步的地方,高高舉著傘。裴徊光身量高挑,王來幾乎要墊著腳了。

  裴徊光瞥了沈元宏一眼,腳步沒停。

  沈元宏努力扯出笑臉,脊背略彎了些,說:「前一陣機緣巧合得了一盒曇金硯,聽說掌印之前在尋,給掌印送來。」

  裴徊光有些驚訝地看向他:「這可不像沈老將軍的作風。」

  沈元宏臉上的笑便有些尷尬。

  送禮這回事,的確是他活了幾十年,頭一遭。

  眼看著裴徊光要走,他有些急:「掌印位高權重,自然一言九鼎!即、即使是年少戲言。」

  這還要從裴徊光剛進宮時說起,因為他太過顯眼,沈元宏注意到了他。淨身這事兒,可不是都能活下來的。沈元宏隨口令人贈了藥。

  送藥的奴僕回來時帶了話。

  「裴徊光記下了。」

  當時沈元宏只是笑笑,沒當回事。後來裴徊光手中權勢越來越大,陷害忠良壞事做盡,成了人人恨懼的奸宦。

  沈元宏再遇到他,沒少大罵斥責,更是後悔贈藥之舉。也不是沒有當面說過當初寧願把藥送了野狗,也不該給他這閹狗保命。

  如今他沒了辦法,竟紅著臉將當年贈藥一事拿出來。

  路旁有一座小涼亭,架在亂石堆的假山上。裴徊光抬步往上走。

  近日雪多,石階雖日日打掃,可眼下還是堆著雪。石階並非規整的青磚,而是山石。那坑窪處蓄著積雪。

  裴徊光過分癖潔,這是眾人都知道的事情。

  沈元宏只猶豫了那麼一瞬間,就拐著枴杖快一步追過去,一邊走一邊脫了身上的棉袍,急急將棉袍鋪在山石坑窪蓄雪處。

  他低著頭,緊緊抿著唇,看著裴徊光的靴子踏在了棉袍上,才鬆了口氣。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裡又是另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滋味。

  裴徊光在涼亭中石凳坐下,望著遠處巍峨的雄山。

  「沈老將軍,你心裡可有恨?」他問。

  沈元宏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你的長子武藝超群用兵如神,令敵將聞風喪膽。他本該名留史冊,可陛下聽信讒言急急召退援兵,使得他困守城中戰到最後一刻力竭而亡,被敵軍馬蹄踐踏屍身為泥。」

  「你的次子年少有為,不過十五歲已有軍功在身。偏偏被奸臣所害,誣其謀逆,被亂箭射殺,一腔雄志未得展。」

  「你的長女巾幗紅顏,文韜武略不輸男兒。敵國來犯,逼陛下獻上皇后。她從城樓上縱身一躍,以身殉國。」

  「你的二女姿色昳麗且才學卓卓。與小世子更是天作之合,羨煞他人。連天地都拜了,卻被擄進宮中。苛責打罵,那張豔冠京都的美人面也被陛下燒毀。她死時那樣淒慘,啞著嗓子喊爹娘。老將軍和夫人長跪不起奢求進宮見最後一面,可陛下抱著新尋的美人在別宮縱樂呢。」

  裴徊光語調緩慢,毫無情緒波動地說著過往。

  他每說一句,沈元宏臉色便更蒼白一分,不知何時跌坐在地,大口喘著氣。他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喘息都變得艱難。

  裴徊光起身,他在沈元宏面前蹲下來,又湊近:「看,這就是你效忠的君主,賣命的大齊。」

  沈元宏沒說話,他在發抖,恨溢滿了他的雙眼。

  裴徊光笑了。

  他心裡再一次生出快感來。

  啊,今天真是美妙的一天。

  他起身往亭下去,沈元宏用顫抖的手拉住了裴徊光的衣擺。

  裴徊光居高臨下地睥著他。

  「小女年幼無知,煩請掌印略加照拂……」沈元宏說著,用力握緊枴杖,掙扎著想要起身,作勢就要跪下。

  裴徊光拉住了他。

  沈元宏只覺得身子一飄,已經站了起來。

  「老將軍,咱家這種狗東西,不值得。」裴徊光笑笑,拂去沈元宏肩上的落雪,「送老將軍回去。天寒,讓李太醫跟去,給老將軍瞧瞧身體。」

  裴徊光目送沈元宏走遠,一個人在涼亭裡坐了很久。

  雪逐漸變大,又慢慢熄了,彎月高懸。

  這一場復仇的游戲,他付出一切代價,不留餘地,連自己也給毀得徹底。

  現在啊,才剛剛開始。

  裴徊光起身,走下涼亭,沒回滄青閣,先去了永鳳宮。

  軒窗開著,沈茴坐在窗下,手中握著一卷書。桌上燈光昏黃,落在她的臉上,將她的眼睫拉得長長。

  「娘娘好生專注。」裴徊光開口。

  沈茴眼睫顫了顫,轉過頭,望向站在窗外的裴徊光。她慢慢彎了彎唇,燈光將她的臉頰映出幾分說不出的柔暖。

  「本宮說了會好好學的。」

  裴徊光從窗外探手而來,拿了她手裡的春宮圖卷,轉了個方向,重新遞給她,然後略略掀起眼皮看她:「娘娘的書拿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5:10 PM

第七章 僵坐

  沈茴怔了一下,才硬著頭皮去接他遞過來的書卷。她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寒得她急急收手。沈茴總覺得裴徊光這雙眼睛能把人看透,所有的小算計小把戲都無所遁形。她不太敢對上裴徊光的目光,把眼睛垂下去,視線便落在了書卷上。

  ……畫卷上的兩個小人在很認真地「打架」。

  裴徊光從外面繞進來,拉著椅背將椅子從妝台拖出來,木椅腿劃出嘶長的聲音。裴徊光就這樣坐下了,有一搭沒一搭地翻弄著妝台上沈茴的胭脂和飾品。

  沈茴低著頭,聽著他的一舉一動。

  她覺得自己這皇后做得可真窩囊啊,整日被個太監嚇得一驚一乍的。可又一想,親王將帥也沒幾個不怕他的,權且安慰了自己。

  他這是來監督自己「讀書學習」的?

  不去幹他的大事,跑她這裡監督,著實是大材小用了些。沈茴又一想,怪不得皇帝器重他,他可真是給皇帝做事盡心盡力了。

  「讀書當專心些。」裴徊光忽然開口。

  沈茴抬起眼睛悄悄看了他一眼。

  妝台那裡的燈光沒有這邊明亮,沈茴從燈下抬眼望過去,眼睛一時沒適應,只覺得他整個人陷在陰影裡,那一身紅衣的色澤顯得更暗,染血似的,陰惻惻的。只一會兒的功夫,她的眼睛便適應了那裡的光線。於是,她視線裡的裴徊光逐漸清晰起來。

  裴徊光抬起眼睛。燭光照亮他的五官,照不進他的眼底。

  沈茴嚇了一跳,立刻低了頭,手指頭掩耳盜鈴般地匆匆又翻了一頁書冊。

  學就學唄。

  沈茴低著頭認真看書,學習兩個小人怎麼打架。

  裴徊光又坐了兩刻鐘,才離開。

  他一走,沈茴立刻把手裡的書丟了。小跑著爬進床榻,鑽進被窩裡。她已經提前讓宮婢在被子裡放了好幾個熱水囊。現在被子裡熱乎乎的。

  「怎麼樣了?」沈茴問沉月。

  沉月走過來,用被子把她圍嚴實了,才說:「聽說陛下還沒醒呢。」

  沈茴「哦」了一聲,揪著眉心點了點頭。

  「娘娘今天莽撞了,都自身難保了,還……」沉月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也怕他怪罪我。可是今天那個情況,我若什麼都不做,心裡有罪過。」她又去拉沉月的手,「沒有事的。應該惹不來殺身的禍。其他的責罰倒也沒什麼。反正,在這樣的皇帝手下本就沒好果子吃。」

  她又亮著眼睛去望沉月:「那件事呢?」

  沉月臉上也嚴肅了幾分,壓低聲音:「聽說世子爺又佔了兩城。」

  沈茴的眼睛越發明亮,充著幾分崇拜之色。

  世子爺本該是她二姐夫。不不,就算到了現在,沈茴也只認世子爺是她的二姐夫。

  沈茴的二姐姐沈菩還活著時,世子爺暗中籌謀,等沈菩喪命深宮,世子爺造反造得聲勢浩大。皇帝盛怒要抄了老侯爺家,卻不想侯府人去樓空,竟是整宗都跟著小世子一起反了。

  幾年過去了,小世子手中的兵馬已經不容小覷了。

  沈茴伸長了脖子,從開著的窗戶往外望去。紅牆宮外的山巒,那麼遠,遠得看不真切。

  二姐姐活著時,不知道是不是也日日望著宮牆外的山河,盼著姐夫來救她。

  沈茴不是盼著自己被救,而是盼著小世子當真能衝進皇城,殺了那荒唐皇帝,給二姐姐出一口氣。

  沈茴心裡莫名激動起來。好像真的看見世子提刀入宮砍了狗皇帝人頭的那一幕。

  她想著,倘若自己是男兒身。不不,不需要是男兒身,倘若自己能像長姐那般自小跟著父親學過點武藝,能拿得動刀槍。她也要投奔世子去,做個小兵上陣殺敵,可以為砍掉皇帝腦袋出一份力!

  拾星端著湯藥進來,說:「娘娘,今日在外面吹了那麼久,快喝一碗湯藥。小心染了風寒引舊疾。」

  沈茴一下子垮了臉,身子朝一側栽歪過去,所有的激動都沒了。

  ——可她是個病秧子。

  「我好好喝藥,喝雙份,能把身子骨養得結實硬梆嗎?」沈茴聲音悶悶的。

  「能能能,當然能!」

  沈茴知道拾星在哄她。

  沈茴自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幾個哥哥姐姐,年幼不懂事的時候還為這個哭過。大哥哥把她抱在膝上,笑著說:「我們小阿茴天下第一好,你就是你,不需要和別人比較。」

  沈茴已經很久不去回憶過去的事情了。

  記憶都是美好的,可惜人都不在了。越是美好的記憶,便越是苦澀了。

  沈茴翻了個身,目光落在錦被上明黃的鳳圖上。她不能像二姐姐那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隨手一寫就能寫出氣死夫子的文章來。她沒有大姐姐殉國的勇氣,更沒有兩個哥哥上陣殺敵的本事。

  她就是她。可她總該用她自己的方式做些什麼。

  ‧

  夜深人靜,徐家府中,今日被皇帝當眾扛起的美婦人掩面而哭。

  「今日落得如此,我再無半分顏面,還平白拖累了你的名聲。若不是捨不得孩子,只想三尺白綾了此一生。如今,你給我一道休書便是。我只盼著你能送我去尼姑庵嗚嗚嗚……」

  「芸娘!」書生抱著妻子的肩,「我明白你的苦楚。可這不是你的錯!我怎能就此拋下你不管不顧?」

  「相公,可是、可是……」美婦人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不要再說了!沒能第一時間衝出去捨命護你,我已羞愧萬分!斷然不可能再拋棄你!這京城既然待不下去了,我們離開便是。繼續為這樣的皇帝做事,平白辱了這些年讀的聖賢書!……我們去陳州!我們去投奔世子爺!」

  美婦人望著自己的相公,慢慢止住了哭。

  第二天一早,這對夫妻在家中夜談的說辭,已被一字不落地送到了裴徊光耳中。

  裴徊光沒說什麼,只反反復復認真洗著手。冬日剛從井裡打出來的水寒到骨子裡,他偏生不喜歡熱水。一雙手在冰涼的水中反復洗著,手指都紅了,他竟也不覺得涼。

  王來察言觀色,已然明白掌印這是不僅不會抓了那書生,反而要讓這書生一家一路暢行無阻了。

  他不禁揣摩起了掌印的想法。

  見掌印洗完了手,他趕忙遞上乾淨的雪白帕子。

  王來遠遠看見了一個小太監疾步往這邊趕。他趕忙出去,俯身傾耳,先聽了稟告。

  原來是宮中的孫美人到了臨盆的日子。本來前日就是產期,不知怎麼直到今天早上才發動。

  事關龍嗣,宮裡哪能不在意。

  孫美人折騰了大半日,夕陽西落時,才臨盆。

  小太監小石子第一時間跑來滄青閣報信。他看一眼正在寫字的裴徊光,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王來。見王來點點頭,小石子才彎著腰邁進門檻,畢恭畢敬地回話:「生了,是位小公主。」

  裴徊光沒什麼反應,仍舊在寫字。

  小石子彎著腰退下去,心道:小公主的命保住了。

  小公主不會知道她能保住性命,是託了女兒身的福。

  後宮嬪妃眾多,龍嗣也說不好算不算昌盛。

  因為……如今宮中有七十三位公主,皇子卻只有一個。

  ——小皇子是元和皇后冒死生下來的。

  ——元和皇后正是皇帝的第二個皇后,也是沈茴的二姐姐,沈菩。

  皇帝並不喜歡這個皇子。可他再如何辛勤耕耘,後宮這群女人的肚子就只會生女兒!這幾年,後宮倒也不是一位皇子也沒出生,只是都活不下來罷了。

  至於為什麼沒活下來。誰也不敢明著討論,只能在暗地裡瞎猜著。

  裴徊光擱了筆。

  王來趕緊去給他拿棉氅。

  ——皇帝一個時辰前就召裴徊光過去。

  王來跟在後面咋舌。皇帝召人,還敢慢悠悠耽擱了一個時辰才過去,除了掌印,恐怕也沒旁人了。

  皇帝召裴徊光過去是讓裴徊光幫著他批閱奏摺。他實在懶得看那些奏摺。這不是第一回 了,確切地說,每日如此。

  ‧

  皇帝今日被老臣們煩了一天。此時坐在元龍殿偏殿的軟塌上,一邊看著幾個舞姬跳舞,一邊吃著靜貴妃餵過來的糕點。

  「昨兒個宮宴的事情,陛下也別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年紀小,又初入宮,不懂宮中規矩很正常。」靜貴妃說。

  皇帝目不轉睛地欣賞著舞姬的舞蹈,隨口說:「是不懂規矩,讓裴徊光派人去教了。」

  「掌印做事自然讓人放心。可朝堂的事情都夠掌印忙了,這後宮的事情也要讓他來操心嗎?」江月蓮又將一塊細點遞到皇帝口邊,「嗐,沈家出來的女兒哪個不是聰慧異常出類拔萃。依臣妾說,皇后只是年紀小,沒經歷過。也根本不用讓那些老嬤嬤講課。」

  皇帝這才把眼睛從舞姬身上移開,不解地看向江月蓮。

  江月蓮嬌笑一聲,身子軟軟靠過去,湊到皇帝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

  ‧

  裴徊光到了元龍殿,直接往書房去。書案上早已堆滿了四地送上來的奏摺。

  裴徊光的腳步忽然停下來,視線落在遊廊另一側的偏殿簷下的兩個小宮女身上。如果他沒記錯,那是永鳳宮的宮婢。

  「皇后過來了?」他問。

  立刻有小太監過來,斟酌了語句,有些尷尬地將事情一五一十地稟了。

  裴徊光望著偏殿的方向,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才抬步穿過遊廊。月白的棉氅拂過漆紅的扶欄。

  他走到門外,便聽見了裡面皇帝和舞姬鬧出的動靜。

  門外的小太監個個低下了頭。

  裴徊光聽了聽,沒聽見小皇后的聲音。他抬手指了指門,小太監趕忙幫他將門打開。

  一道坐地十二屏隔斷視線。屏風上映出沈茴挺直脊背僵坐的嬌小身影。

  皇帝聽了江月蓮的意見,命令沈茴坐在床榻前,欣賞他與舞姬的「表演」。

  裴徊光走進去。

  「陛下,有刺客潛進了宮中。」

  皇帝嚇了一跳,直接從床上滾下來,連滾帶爬地躲在裴徊光身後,抱住他的腿,驚慌喊:「刺客在哪?」

  「正在追查。請陛下先到正殿。」

  不用裴徊光再說了,皇帝趕緊爬起來,一邊喊著「護駕」,一邊往外跑。

  裴徊光轉過身,看向沈茴。

  她僵僵著身子,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倒還沒嚇哭,就是小臉煞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裴徊光緩步朝她走去,略彎腰:「皇后?」

  沈茴眼睫顫顫,她抬起眼睛望著裴徊光,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冷靜。卻還是在一開口的時候,吐了。

  吐了裴徊光一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5:58 PM

第八章 享受

  兩個人同時一窒。

  王來驚地張大了嘴,足足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我……」沈茴剛吐出一個字,胸腹間那種噁心的感覺又來了。她趕忙伸出手,雙手交疊一起摀住自己的嘴。本就不大的小臉被她這樣雙手摀住嘴,便只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來,巴巴望著裴徊光。

  王來飛快向身邊的小太監交代了兩句,急急弓身跑進來,手腳麻利地把裴徊光身上的外衣脫了。

  沉月和拾星也快步進來,一個彎著腰給沈茴撫著背,一個蹲在沈茴面前給她遞水。

  小太監從外面悄聲跑進來,給裴徊光送來乾淨的衣服。王來手腳麻利地接到手裡,伺候裴徊光穿上,再將玉帶扣好。便又是那個潔整的掌印了。

  由始至終,裴徊光沒動過,只陰著臉盯著坐在圈椅裡的小皇后,看著她後來又吐了一次。

  她低著頭,疊著厚帕子摀住自己的嘴乾嘔,小眉頭揪在一起,大概因為嘔得太難受了,眼角都泛了紅。

  等她終於順了氣,擱了帕子,接過婢女遞來的瓷杯喝了些水。裴徊光才哼笑了一聲,問:「有那麼噁心嗎?」

  沈茴剛覺得胃裡好些,聽了裴徊光的話,腦海中不由又浮現了些景兒,這胃裡頓時又不舒服了,小身子一顫,雙手已經摀住了自己的嘴。

  裴徊光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冷眼看著沈茴揪著眉頭一臉痛苦地使勁兒忍著,也看見她的婢女從荷包裡取了糖塊,拆了包紙,遞進她的嘴裡。她的眼睛這才彎了彎,不自覺地勾了幾分小小的滿足。

  就在裴徊光以為她沒力氣吭聲,他也打算先出去時,沈茴慢吞吞地開口:「是的。」

  裴徊光停下腳步,側首去看她。

  沈茴身子軟趴趴地靠在椅背上,雙眼有些空,悶聲說:「不是書上那樣的。真的很噁心。」

  她嘴裡含著的糖還沒完全化盡,影響了吐字,說的話悶悶的。

  裴徊光看見她軟膩的雪腮一側因含了一塊糖而微微鼓起來,分明還沒吃完,她又朝自己的婢女伸手,再討一塊糖吃。

  裴徊光便琢磨著——這可真是個小孩子,也不知道是從小被養得太純稚,還是因為初入宮,還沒染上宮中人那一身的規則和麻木。

  可惜了,如今落了深宮這樣骯髒又凶險的地方。染髒染臭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拇指指腹將食指上的翠玉戒慢悠悠地撥弄了一圈,開口:「娘娘與其討糖吃,還不如琢磨琢磨是什麼人向陛下獻了這麼個主意。」

  沈茴有些驚訝地看過來。

  裴徊光看著她眼睛裡浮現驚訝,而這種驚訝又很快消失於無形。

  裴徊光敏銳捕捉著她眼中情緒變化,便把小皇后的心思一眼看透了——她定然是在驚訝之後覺得是誰出的主意並不重要,阿諛帝王之人太多,不過都是討皇帝開心,反正事情是皇帝做的。她只是噁心皇帝罷了。

  沈茴扶著沉月的手站起來,望向裴徊光認認真真地說:「今日多謝掌印了。」

  裴徊光忽然就笑了。

  「咱家不過履行職責緝拿刺客,娘娘謝什麼?」

  沈茴怔怔望著他,她心裡想著怪不得裴徊光不愛笑,他笑起來過於好看,好看得不像個奸惡之人。

  沈茴目光游移了一寸,立刻改了口:「掌印為宮中安全奔波,自然當得起這聲謝的。」

  頓了頓,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還有,掌印的衣服……」

  裴徊光一瞬間收了笑,臉色陰沉下去。所有的風光霽月瞬間打進了陰曹地府裡。

  沈茴嚇了一跳,立刻住了口。

  「不用賠了。令尊送的曇金硯很是好用。」言罷,裴徊光不再看沈茴,轉身往外走。

  「什麼曇金硯……」沈茴愣愣站在原地呢喃著,隱約猜到了什麼,又不敢相信自己猜到的事情。

  裴徊光邁步出來,立刻有小太監迎上來稟告:「掌印,陛下急召您過去。」

  裴徊光抬眼,望向正殿的方向。

  侍衛將正殿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洩不通。

  「去回話,咱家要去追拿刺客,暫不過去。」裴徊光略顯不耐。

  裴徊光當初從先帝諸多皇子中,挑了個日後最可能歪成昏君的皇子送到龍椅上,結果也沒讓他失望,現在龍椅上的這位,的確將「昏君」二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現在這皇帝,不過是他復仇游戲中隨手抓的一枚棋子罷了。這皇位,既然是他送上去的,他自然也可以換一個人送上去。

  不過,裴徊光對現在這個皇帝的昏庸還算滿意。

  這世間復仇的人,大多一副仇大苦深的德性。裴徊光卻覺得那樣太無趣。

  復仇嘛,就應該是一場享受的游戲。

  慢慢鋪展籌劃,再慢慢收獲,讓復仇的快感一次次席捲,真正地取悅自己。

  裴徊光摘了食指上的翠玉戒指,對著簷下宮燈照落下來的光,眯起眼睛細瞧著。翠玉戒指中有一條線細的紅,紅如血。成了這枚戒指的點睛之筆。

  裴徊光慢悠悠地拈著翠玉戒指,欣賞著這枚價值連城的戒指在他指間化為灰燼。他輕輕一吹,便連灰燼也無了。

  一陣風吹來,吹動高懸的紅宮燈,宮燈下墜著的紅穗也跟著飄動。照落在裴徊光臉上的光頓時光怪陸離起來,光影晃動,卻照不進他深不可測的眼底。

  ‧

  已到了夜裡該歇下的時候,沈元宏卻因為腿疼睡不著。大概因了今年幾次受寒,這條傷腿越來越不中用了。他拄著枴杖在庭院裡一步步地走著。雖然疼,但是他怕他不多走走,這條腿要不了多久就走不了了。

  沈家並不大。

  按理說,沈家男兒都有功勳,更別說出過三個皇后,如今宮中唯一的皇子還是沈家出去的女兒所出,沈家應該大富大貴才對。

  沈家以前倒是的確顯赫。沈元宏年輕時候也曾想要榮華富貴。只是後來子女接連出事,夫婦兩個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對錦衣玉食身外物反而看淡了。如今天下又不太平,百姓的日子也都不太好過,沈元宏便把曾經的萬貫家財都變賣贈了百姓,如今過著只能說不算清貧的日子。

  沈元宏走著走著,遠遠看見他的書房亮著燈。不由有些意外。

  沈鳴玉看書看得太過專注,沈元宏拄著枴杖走到近處了,她還沒發現。

  「鳴玉,你在看……兵書?」

  沈鳴玉嚇了一跳,手中的書落了地。她慌忙站起來,撿起書背到身後,小聲地喊了聲「祖父」。

  然後便喪氣地低著頭。

  ——祖母不讓她看這些。

  沈元宏望著孫女,眼前莫名浮現自己的長子,眼睛立馬有些酸澀。他壓了壓情緒,半晌才開口:「想學?」

  沈鳴玉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然後又去攥他的袖子,滿懷希望地問:「祖父可以教我嗎?有些地方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都偷偷看了哪些書?」沈元宏板著臉問。

  沈鳴玉扶著祖父坐下,獻寶似地一一說了自己都偷看了哪些兵書,然後又趕忙趁著這個機會,把自己一直不懂的地方拿來問。

  沈元宏起先還是一臉嚴肅地指點,到了後來,臉上到底只剩了慈愛。

  夜深時,沈元宏拍了拍孫女的頭,說:「好了。今日就到這裡了。以後也不許熬夜看書。」

  沈鳴玉忙不迭點頭。這代表她以後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兵法史冊了!說不定還可以有自己的小馬、紅槍和重弓!

  沈元宏起身準備回房,沈鳴玉忽然說:「祖父,就算那個人是皇帝也配不上小姑姑!」

  沈元宏愣了一下,立刻板起臉:「你這孩子不准說這樣大不敬的話!」

  「昨天早上我偷偷看見祖母對著阿爹的牌位落淚。我還聽見祖母說若是父親還在,定然不會讓小姑姑被旁人搶去欺負。」沈鳴玉抱緊懷裡重重的兵書,「先生教子承父業,鳴玉會很快長大,去做父親想做又未做之事。等我長大了我會像父親那樣保護祖父祖母娘親,還有小姑姑!」

  小姑娘聲音清脆,還是童音,卻也堅定,立誓一般。

  看著沈鳴玉酷似她父親的五官,沈元宏一愣,擺了一下手,迅速轉身大步往外走。他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不成體統地在孫女面前落下淚來。

  沈元宏心裡凌遲一般地難受。倘若長子還在……

  罷了,

  不去痴想了。

  ‧

  太后年初時一氣之下帶著小皇子搬出宮,後來皇帝幾次去請人,都沒將人請回來,反而遭訓。雖是生母,皇帝也煩了,不願再去請。如今快過年了,倒是不能不再跑一趟。

  皇帝早已不是當初被各種輕視的皇子,他聽慣了阿諛奉承,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天子,哪裡還願去太后面前受氣。

  他思來想去,倒是想了個主意。

  「朕不是剛立了皇后?如今國事繁忙,怎忍拋下朝政。讓皇后替朕去接太后回宮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皇帝覺得自己真聰明。他想到了這主意,立刻就下了旨。

  旨意送到永鳳宮的時候,沈茴立刻燦爛笑起來,眸子裡星子盈盈。

  能夠出宮躲避皇帝這是多好的事兒呀!

  天知道,她在宮裡的每一日有多心驚膽戰怕見到皇帝。如今能出宮去接太后,那可真是太好了呀!

  而另一層歡喜,是她要見到煜兒了。

  小皇子今年四歲,沈茴卻從來沒有見過他。不知道他長得像不像二姐姐,也不知道他乖不乖。

  ……大抵是不乖的。

  沈茴陸續從父親口中聽到些小皇子的事情。聽父親說,小皇子不太像沈家人,倒是自小染上幾分皇室的無法無天……她不禁蹙起了眉,染上幾分愁緒。

  沈茴正琢磨著,文嬪帶著宮婢過來了。

  昨天裴徊光對她說的話,她到底是聽進心裡去了。她曉得自己在宮中實在太閉塞了,就算要買通宮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是以,她向文嬪討了人。

  「可惜如今不能親自侍奉娘娘,就把阿夏先給娘娘用著。」文鶴說。

  沈茴順著文鶴的視線,看向那個叫阿夏的宮婢。

  阿夏走上前來,規規矩矩地跪下行禮,說:「文嬪讓阿夏過來侍奉娘娘,阿夏日後定當全心全意。」

  她抬起頭來,露出一張乾淨漂亮的臉蛋。

  「之所以選了她,是因為……」文鶴說到這裡忽然猶豫了,看向阿夏。

  阿夏一臉坦然:「奴和掌印身邊的人關係近,不管是走動還是打聽消息都方便。」

  關係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6:1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12-10 08:41 AM 編輯

第九章 對食

  沈茴琢磨著,阿夏和裴徊光身邊的人是舊識,那的確是頂好的人選了,再次謝了文鶴。

  文鶴哪裡敢接她的謝。文鶴也有幾分捨不得。宮裡不是個太平地方,她又完全沒有根基,這幾年能平安度日,也是沒少從阿夏這裡得了方便。

  不過,她現在手裡能用的人還有旁人。比起自己,剛入宮的沈茴更需要身邊有一個像阿夏這樣的人。

  劉嬤嬤到了,文鶴便起身告退了。

  大概是因為親眼見過了,沈茴如今對劉嬤嬤滿口豔詞的課反倒沒那麼抵觸。只是她望著書卷中的淫詞豔語,心想文人墨客本事可真大,明明那麼噁心的一件事兒,能用文字描述地那麼美妙似神仙。

  文人的筆,騙人的鬼。

  她按照劉嬤嬤的教導,軟著嗓子去念書上的豔語,心裡卻一個勁兒嘟囔:呸,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劉嬤嬤打量著沈茴清亮的眸子,有點懵。之前上課小皇后雙頰緋紅扭扭捏捏的,今兒個怎麼就……

  「娘娘知道這句是什麼意思嗎?」

  「嬤嬤問哪一句?」沈茴眸子明澈,「『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①』還是『歡情不耐眠,從郎索花燭。②』?」

  劉嬤嬤瞧著沈茴坦然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沈茴彎唇,月兒似的眼睛也跟著彎了彎。她語氣輕軟,帶著幾分甜美:「嬤嬤,這幾首本宮讀了很多遍,已盡數背下了。要繼續往下學嗎?還是嬤嬤今日給個假,讓本宮歇歇?」

  她微微偏過頭,髮間的步搖跟著輕晃,晃人眼。

  劉嬤嬤愣了愣神。她心裡想著皇后的容貌真真是好。這樣的容貌對男子笑了笑,就能將男子的魂兒勾了去,哪裡需要學這些東西。

  不過劉嬤嬤可不敢給假,繼續講下去,講女子體態,講女子如何用自己的一顰一笑勾出風情來。

  劉嬤嬤又覺得惋惜。這世間女子的美有萬種,皇后如今乾淨純稚的美著實可貴,太早學了那些技巧,也是種遺憾。

  上午聽劉嬤嬤講課,下午要跟著麗妃學舞。

  比起聽課,跳舞更難為沈茴。她從小身子不好,是從來沒跳過舞的。她硬著頭皮隨意擺了兩個動作,連稱學不會。

  麗妃也頭疼,她瞧著皇后身子纖細柔軟,卻沒有想到一丁點跳舞的底子都沒有。偏偏沈茴是皇后,她還不敢多說。

  還好,皇帝召麗妃過去。

  兩個人都鬆了口氣。

  傍晚,沈茴親自去後面的梅林裡摘了一支梅,打算放在妝台上。回來時,撞見幾個小宮女碎嘴。

  三個小宮女一邊掃雪,一邊閒話。

  「春福姐,今兒來咱們永鳳宮的阿夏,就是那個阿夏吧?」灰衣宮女問。

  春福笑:「還能有哪個阿夏?可不是那個讓太監們爭搶的阿夏。」

  另一個紫衣宮女說:「你們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春福立刻講起來:「那個阿夏模樣好,曾被御前的蘇公公盯上了,沒少欺負,就等著她自個兒送上去當對食。」

  灰衣宮女嘆了口氣:「那幫死太監最會變著花樣的欺負咱們!」

  春福繼續說:「都以為阿夏扛不住,誰想到那丫頭不聲不響地爬上了另一個太監的床哩。就是整日跟在掌印身後的王來。」

  紫衣宮女茫然:「可是蘇公公是陛下眼前的大紅人,那個王來也沒什麼官職。」

  春福問:「那蘇公公現在在哪兒呢?」

  「去守皇陵了!嘶,還以為他在御前犯了錯,難道是因了這個事兒?這可真看不出來那王來還有那麼大本事!」

  「怎麼著,你也想找個太監當倚靠不成?」春福打趣。

  紫衣宮女一怔,趕緊說:「亂說什麼呢。誰要去伺候那群髒東西。我可聽渺然姑姑說了,那群太監自知不是男人,在床榻上摺騰起人來花樣多著哩!」

  灰衣宮女卻是神情一黯,說:「可渺然姑姑跟了姜公公之後日子好了許多,阿夏腕子上也戴著金鐲子哩。不說吃的用的,至少不會被低等的小太監們欺負了。先前和咱們一起做事的玲玲,被皇上寵幸過又怎樣?還不是艱難度日。我上次還看見她為了討炭,被那一臉麻子的老太監摁在懷裡……」

  紫衣宮女「呸」了一聲,道:「你可有些出息吧。要是跟那群太監廝混了,再別找我。髒不髒!」

  「如阿夏那般,和那樣殘缺的人同榻,想想就瘆得慌。我只是感慨!」灰衣宮女急道。

  春福去戳她腦袋,笑著挖苦:「你要是真想去,倒是可以跟阿夏討討經怎麼哄那群閹人。最好你更出息,別找什麼掌印的乾兒子,直接去勾掌印啊!」

  三個人笑到一起。

  寶葫蘆門後的沈茴聽得眉頭皺了又皺,剛要出去,便看見簷下一道綠色的身影,正是阿夏。

  這三個宮女閒話說著說著,激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不僅被沈茴聽見了,還被阿夏這個正主聽見了。

  三個宮女看著阿夏直直走過來,都是一愣。

  阿夏一巴掌就甩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把寶葫蘆門外的沈茴都看呆了。

  「你、你打人!」

  「對,我打你了。」阿夏抬著下巴,「不管是文嬪身邊過來的,還是王來屋子裡的,都能打你。你要是不服,倒是回手試試。」

  「你……」

  「你什麼你?」阿夏氣勢逼人,「今日跪下叫奶奶我就饒了你們,要不然,我可要向你們看不起的太監吹吹耳邊風了!」

  春福仍不服氣,低哼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當上妃子了,不就是投靠了個連男人都不是的東西……」

  阿夏反手又是一巴掌。

  春福驚了,另兩個宮女年紀小,她年歲比阿夏還大些,她憑什麼?

  阿夏剛要開口,看見沈茴從後院繞進來,不由一怔,跪下行禮。那三個宮女也看見了沈茴,都趕忙跪下了。

  「娘娘?」沉月請示。

  沈茴便看了一眼那三個跪在一起的宮女,說:「太吵了。」

  沉月便讓她們三個自去,愛去哪去哪兒,反正永鳳宮是留不下了。

  沈茴回了屋,讓拾星把懷裡的紅梅放好。她伏在妝台上,望著紅梅不由去想,家裡的紅梅應當早就枯了,不知道丫鬟們有沒有再摘。寒冬臘月時,母親最喜歡紅梅當窗。

  阿夏進了屋,直接跪下:「請娘娘責罰。」

  沈茴歪過頭,看向她,說:「你本可來我這裡討公道的,性子太急了。」

  「娘娘教訓的是。只是她們那樣說王來,奴婢聽了就想打人。」阿夏說得極為坦蕩。

  沈茴訝然。過了會兒,她才開口:「下去吧。」

  「娘娘仁善不忍責罰,奴婢知錯,自請罰跪。」阿夏磕頭,然後自己去庭院中跪下了。

  沉月問:「娘娘,就讓她跪著?」

  沈茴望一眼窗外的雪,道:「她想跪就讓她跪吧。嗯,送件棉衣過去。」

  沉月很快便發現沈茴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麼。

  ‧

  翌日清晨,沈茴一大早就穿戴好,坐上鳳輿帶著儀仗出宮,去別宮接太后。別宮不算近,傍晚時踩著最後那點落日的餘暉才到。

  太后身邊的桂嬤嬤接了沈茴,稟話:「還請娘娘先到偏殿歇息,緩緩身子。」

  她又解釋,錦王和銳王正在太后那裡說話。

  趕了一日的路,畏寒的沈茴巴不得先烤烤火。她一邊在偏殿裡取暖,一邊琢磨起錦王和銳王。

  錦王和當今聖上一母同胞,而銳王也算先帝當初喜愛的一個皇子。

  今上昏庸無道,四地起義造反之士眾多。而原本就是皇室的親王們,何嘗沒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錦王和銳王來看望太后,大概都有些私心。

  沈茴也盼著變天。她甚至隱約猜到離變天不遠了。若問她希望誰當皇帝,她也不清楚那些親王和義士誰會是明君。若說私心,她當然更希望二姐姐的煜兒登基為帝。雖然這個孩子如今風評並不好……

  沈茴小眉頭越皺越緊,不由去想……倘若煜兒像他的父皇該怎麼辦?

  沈茴心下一沉。

  「桂嬤嬤,煜兒可歇下了?本宮想去先瞧瞧他。」

  桂嬤嬤目光躲閃了一下,才如實稟了。

  很快,沈茴便在湖邊看見了齊煜。

  他騎在小太監的身上,在冰上玩耍。他一手抓著勒在小太監脖子上的繩子,一手將鞭炮四處扔砸。

  桂嬤嬤走過去一些,無奈說:「殿下別玩了,過來見過母后。」

  齊煜便把手裡的鞭炮朝桂嬤嬤扔過去,看著桂嬤嬤躲避的樣子,哈哈大笑。

  「煜兒。」沈茴朝湖邊走去。

  齊煜上下打量著沈茴,問:「你就是新皇后?」

  沈茴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了隆隆馬蹄聲。馬蹄規整沉重,聽著像軍隊。

  「誰來了?」齊煜先問。

  已有宮人腳步匆匆過來稟告:「是掌印帶著東廠的人過來,說銳王牽扯一件大案,來捉人的!」

  齊煜立馬從小太監身上下來,往前頭跑。

  「殿下慢點!」

  伺候的宮人趕忙去追。

  沈茴也跟著往前面去。等到了前頭,遠遠看見一片燈火通明。

  銳王不在那裡,庭院中,只有錦王面對裴徊光。

  「乾爹!」

  小殿下清脆的一聲喊,打破了庭院劍拔弩張的氣氛。

  沈茴驚了。她眼睜睜看著齊煜朝裴徊光跑過去,拉著他衣襟喊乾爹。而裴徊光只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和看那群追著他喊乾爹的小太監沒什麼分別。

  太后身邊的另一個嬤嬤來傳話,請掌印進去說話。

  裴徊光的到來讓太后暫時沒見沈茴。沈茴暫且在別宮住了一晚。

  沈茴一晚沒睡。

  第二天一早,她去見太后,穿過遊廊時,遠遠看見裴徊光在大門那邊,似要離開。她趕忙讓阿夏去攔了人。

  沈茴站在簷下,遙遙望著裴徊光。裴徊光聽了阿夏的傳話,往這邊看了一眼。

  沈茴攥緊手中的帕子,使勁兒壓下緊張。她望著裴徊光穿過庭院,一步步走過來。雪地被他踩出沙沙細碎的聲響,亦有細雪悄悄飄落在他紅衣肩頭。

  當裴徊光走到她面前石台下,沈茴忽然就不緊張了。

  「娘娘叫咱家過來所為何事?」

  沈茴站得高些,裴徊光抬首去看她。簷上積雪反著白光,他眯起眼睛。

  「本宮有些好奇殿下稱掌印乾爹,掌印是什麼心情。」

  為了這個?

  裴徊光低低笑起,道:「皇帝的兒子稱咱家這種閹人為父,自然是痛快的。」

  「那……皇帝的女人為掌印寬衣暖榻,掌印會覺得痛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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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天地陰陽大樂賦》②《十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6:45 PM

第十章 直白

  沈茴今日穿了件淺粉的織金雲肩對襟暖襖,下搭著一條鳳鸞雲紋的灰藍織金裙。外面裹著一件石榴紅的曳地斗篷,毛茸茸的白邊隨著細風拂傾。她一雙手大部分藏在淺粉的袖中,只露出捧著海棠袖爐的指尖兒。

  初升的晨曦在她身後溫柔灑落,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影。

  她站在暖陽裡,而他站在陰影裡。

  沈茴安靜地望著裴徊光。仔細地、努力地去從他的眼睛裡辨別他的情緒。可她發現這是徒勞,他漆色的眼底寒潭深深無底,她探不到。

  整整一晚,沈茴都在想著怎麼與他說。是按照劉嬤嬤教的眼尾略挑含羞帶媚,還是學麗妃那般香風陣陣素手如勾,亦或是如書中那般溫柔相待潛移默化。

  可當裴徊光真正站在她面前時,她準備了一晚上的那些含著技巧的所有說辭都沒有用上。

  她就這樣望著他的眼睛,真誠地坦然地將她的想法刨開,告訴他。

  話一出口,沈茴是有些後悔的,後悔自己的笨拙。她大概做不成勾引人的狐狸精,也還沒學會美人計,只能直白地做交易。

  她什麼籌碼都沒有,除了皇后的身份。

  可是如今望著裴徊光的眼睛,沈茴的後悔只是一瞬。她覺得自己這樣直白說出來沒有錯,沒有什麼小算計能躲得過他的眼睛。

  她費盡心思去勾引恐怕在他眼裡,倒像是小孩子玩笑般的伎倆。

  可是他不說話,沒有給她答案。

  沈茴望著兩個人之間的細雪慢悠悠地飄落,終落在積雪的青磚上。她的視線也跟著那細雪慢慢下移,最後垂下了眼睛。

  她眼睫長而捲翹,一片細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很快化開,她的眼睫便有些濕了。

  裴徊光忽然笑了。

  沈茴立刻抬起眼睛去看他,到底是帶著幾分小緊張的。可她沒有看懂裴徊光的笑。

  匆忙間,沈茴看見王來在院門口張望著,大門外有許多東廠的人等著裴徊光。她知道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得說些什麼,便說:「今日恐有大雪不宜趕路,大抵是要在別宮再留一日。劉嬤嬤沒有跟來,掌印晚時得空可來授課?」

  一直到許多年後,裴徊光都記得這一日的沈茴。她站在暖陽裡,用最乾淨的眸子望他,說著最粗糙笨拙的勾引之話。

  而此時的裴徊光只是笑笑,說:「咱家辦了案要回宮復命。」

  她「喔」了一聲,垂下眼睛,情緒藏了起來。裴徊光只能看見她握著海棠袖爐的指尖兒摳了摳袖爐上嵌著的白鹿浮雕。

  裴徊光轉身,大步往外走。白月的棉氅捲了一道涼風。

  裴徊光接了王來遞來的馬鞭,翻身上馬,帶著東廠的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下去。

  宮中的奴,太監們挨了那麼一刀,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老死宮中都算善終。可宮女們不一樣,宮女到了年齡,是可以出宮的。在這宮裡,宮女和太監搭伙過日子很常見。

  宮女看不起太監,卻被太監們欺負。

  太監們呢,欺負宮女何嘗不是一種同為奴,卻對宮女可以出宮的嫉妒。

  宮女雖看不起太監,有的卻要倚靠個有本事的太監尋個短暫的庇護,她們大抵都是想先忍著和太監們過幾年,到了年齡出了宮就自由了。她們出宮之後是絕對不會讓旁人知道自己在宮中曾當過太監的對食。那多不光彩啊,簡直是恥辱的過去。

  甚至也有容貌姣好的宮女不想被皇帝寵幸,就會主動去尋個太監當對食。

  不管是嫁了人的美婦人,還是淪落過的妓,皇帝都不介意。可是皇帝不會寵幸太監們用過的。

  髒。

  也曾有宮女巴巴往裴徊光身邊湊,甚至是妃子。裴徊光想了一下,那至少是五六年前的時候,甚至更早些。如今,已經沒有哪個宮女或嬪妃敢打他的主意了。

  沈茴站在簷下,目送裴徊光離開。直到馬蹄聲都聽不見了,她才抬步往太后那邊去。她沒有帶沉月和拾星,只阿夏跟著她。

  阿夏差點沒壓住自己心裡的震驚,一路上,幾次偷偷去看沈茴。這樣的一個帝王,如今宮中人人自危,沈茴雖是皇后,也不見得平安。阿夏暗暗琢磨著難道是皇后前日聽了那幾個宮女碎嘴才有了這想法?她在心裡默默覺得皇后恐怕要失策,宮裡都知道掌印不好這口。

  阿夏卻不知道,沈茴並非受那幾個宮女影響。在更早些,她已有了這個想法。

  沈茴由桂嬤嬤引著,進了太后寢殿,行了禮,太后強打起精神,讓她到身邊坐。

  太后滿頭華髮,精神也不太好。憂慮幾乎寫在臉上。

  沈茴剛坐下,太后與她客套了兩句,就去問桂嬤嬤:「裴徊光下山去了?」

  「是。帶著東廠的人下山了。」

  太后嘆了口氣。半晌,才恨恨地說:「這死閹人,簡直不知哪裡派來的邪魔,要毀我大齊江山!」

  她又吩咐:「讓錦王先回王府去。年前在府中安生待著,若無詔,無事勿出府。也不用再來哀家這裡問安。」

  「是。」

  太后又補了一句:「讓他在府裡也小心些!」

  「是。」桂嬤嬤應了一聲,掀開簾子出去傳話。

  沈茴安靜地坐在一旁。

  太后這才將目光落在沈茴身上,開口:「哀家很喜歡你長姐。皇帝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她便嫁了過來。那時候,皇帝很聽你長姐的話。你可知道?」

  「那時候臣妾年紀還小,且不住在京中,所知不多。」沈茴溫聲細語地答話。

  太后招了招手,叫沈茴坐到她身邊來,把沈茴的手放在掌中拍了拍,說:「哀家一直覺得沈家的女兒是極好的姑娘。皇帝立你為后,倒是這兩年難得的一件明智事情。後宮妃嬪雖多,可那些妃子不過都是妾,只你一個是妻。你在皇帝身邊要多勸著些……」

  太后絮絮說了好些話,大體意思是讓沈茴好好當這個皇后。

  沈茴乖巧地一一應下。

  當初她捧著鳳印時,不是沒想過好好做個母儀天下的皇后,擔著「妻」的職責,勸諫著皇帝。可在她入宮那一日,她親眼看著皇帝的荒淫暴戾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皇帝不是她這個皇后能掰正的。甚至,她連保命都難。她不能死,不能死在父母前頭。

  她已經不是沈家所有人捧起護著的么女了。

  那一日皇帝打量沈鳴玉的目光讓沈茴心驚。兄姊不在,父母年邁,哥哥唯一留下的女兒還小。

  她已經是沈家最大的孩子了。

  她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學著成長,讓自己變成可以保護家人的大人。

  本來她在見到齊煜的不爭氣時,沈茴是失望的。可是當她走近,看見齊煜酷似二姐姐的眉眼,她心軟了。她想著這孩子年紀還小,也許可以教好呢?他不僅遺了昏君的血脈,也會遺了二姐姐的良善寬仁啊!

  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殺昏君,扶幼帝,穩根基,再除奸宦!

  她要做的,哪裡單單是尋庇護。

  她現在一無所有,只有皇后的身份,還有人人都誇的樣貌。

  窗外響起一陣鞭炮聲,緊接著是小太監的求饒和小殿下的笑聲。

  ——齊煜又開始胡作非為了。

  沈茴悄悄去看太后的神色,見她習以為常,似乎沒有要去管制小殿下的意思。

  沈茴在來別宮之前,曾以為小殿下養在太后身邊一年,比在宮中強上許多,太后會教養他。

  直到昨天晚上見到齊煜,沈茴才恍然,原來太后並不是真心對這個孩子。太后有沒有故意養歪齊煜,沈茴不敢揣測。

  可沈茴明白太后不止一個兒子。她這次來接太后回宮,不是還撞見了錦王和銳王?

  沈茴起身,說:「母后,我去看看小殿下。」

  太后點點頭。

  沈茴走到外面,立在簷下望向齊煜。齊煜已經不玩鞭炮了,他拿了個陀螺在玩。他也看見了沈茴,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玩。

  齊煜開開心心地玩了好一會兒,抬起頭的時候,發現沈茴還站在簷下看著他。齊煜皺皺眉,不理她,繼續玩自己的。他丟了陀螺,去騎小太監「駕駕駕」。

  整個上午,齊煜變著花樣玩耍,每次抬頭都能看見沈茴望著他。

  他努努嘴。

  下午,他跑去後山玩,不經意間抬頭,發現沈茴坐在月門旁望向這邊。

  「看看看,有毛病!哼!」齊煜扔了手裡的九節鞭,氣呼呼地跑回房間睡大覺去。

  沈茴沒有再跟去了。

  「我小時候可羨慕別人可以四處跑跳,我連下床都得奶娘准允。」

  「娘娘如今已大好了。」阿夏寬慰。

  沈茴搓了搓手,驅驅寒,扶著阿夏的手起身,往回走。她聽見馬蹄聲,望向山下。東廠的人烏壓壓一大片,正往別宮趕來。

  沈茴一眼看見為首的裴徊光。他那一身紅衣實在顯眼。風將他的棉氅朝後高高吹起,原來月白的棉氅裡子是紅色。馬速那樣快,他連馬韁也不握,抱著胳膊的樣子甚有幾分不和諧的悠閒。

  回了屋,沈茴接了沉月遞來的熱茶,又讓阿夏去打聽消息。

  阿夏很快回來:「掌印直接進了太后的寢殿要人,外面的人聽見太后連連怒斥放肆。掌印還在殿內,未出來。」

  「去等一等,若他出來帶句話。」沈茴說。

  「什麼話?」

  沈茴皺起眉來,琢磨了好一會兒,才說:「不必帶話,等著就行了。」

  他看見她身邊的人過去,自然懂的。

  一個時辰之後,沈茴才得了那邊的消息。沒想到銳王竟真的躲在太后的寢殿裡,此時已被東廠的人五花大綁著帶走了。

  沈茴坐在窗下,忐忑起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就在沈茴要放棄時,她從開著的軒窗看見了裴徊光的身影。

  她慢慢彎起了唇,吩咐:「沉月,去準備沐浴的熱水。」

  她坐在窗下望著裴徊光踏著月色而來,一步步走近。

  有那麼一瞬間,沈茴生起了對未來的恐懼。她很快將這一瞬生起的恐懼壓了下去。

  當裴徊光立在窗外時,沈茴暖起眉眼,望著他的眼睛,說:「本宮帶的宮婢不夠使,煩勞掌印了。」

  兩個小太監正抬著燒好的熱水往盥室去。

  裴徊光看了一眼,收回視線時,屋內的沈茴已經起身。

  木門被推開,「吱呀」聲拉得綿長又沙啞。紅燈籠輕晃,燈下的沈茴緩步朝他走過來,她抬手,等他扶。

  裴徊光冷眼看她,視線漸下移落在她抬起的手,半晌,將小臂遞給她讓她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7:56 PM

第十一章 痛快

  熱水一抬進來盥室,就讓並不寬敞的屋子裡氤氳潮濕起來。小太監攪了炭,讓火生得更旺些,再仔細蓋好罩子,不讓炭煙熏了貴人。窗子自然已經關好,且將厚厚的棉簾垂下。如此,盥室便徹底暖起來。

  小太監們做好這些,弓身退了出去。

  「沉月,明日一早回宮,走得匆忙。你去小殿下那邊問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要打聽清楚小殿下的喜好,把明日路上的細點飲物都準備妥帖了。」

  沉月應了一聲,偷偷看了沈茴一眼,轉身出去。沈茴關心小殿下這再正常不過,吩咐她去做這些事都是尋常。可是、可是……可是掌印為什麼會在這裡?掌印在這裡,她卻走開了,她擔心啊!

  沈茴是故意將沉月支走的。拾星已經先一步被沈茴支開了。

  沈茴曉得她們兩個對她全心全意,可她們兩個總把她當成小孩子。出於某種心思,她還不想將自己的打算告訴她們。日子久了,等她們自己看出來。

  如此,盥室裡便只有沈茴、裴徊光,還有阿夏了。

  沈茴聽著最後出去的沉月將門關上,她往前走了一步,側轉過來面朝著阿夏,略略抬高雙臂。

  阿夏壓下心裡的緊張與駭然,來為沈茴寬衣。

  冬日時,沈茴一向穿得比別人多些。阿夏為她寬衣,先是外面穿著的交領小襖,然後是石榴裙,再是中衣……乃至淺藕色的心衣,一件件褪下。

  水汽氤氳的盥室裡靜悄悄的,唯有衣料摩挲的細小聲響。

  房樑上的水汽凝成了水珠,終於「滴答」一聲,落進浴桶裡。

  阿夏轉身,手腳麻利地將臂彎裡沈茴剛褪下的衣物一件件掛起來。

  沈茴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側轉過身來面對裴徊光。

  裴徊光一直在望著她。

  沈茴指尖兒顫了顫,然後將手遞給他。

  阿夏轉過身想要扶沈茴時,便看見沈茴已經搭著裴徊光的小臂,踩著踩凳,邁進了水中。

  沒在熱水裡,舒暢慢慢傳開。沈茴安靜地坐在熱水裡,裴徊光站在她身後側。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視線下移,從她捲翹的眼睫,移到她的耳垂。女子幼時便會打耳洞,她竟然沒有,小小的耳垂乾淨又完好。

  沈茴沉默著,心裡卻在努力回憶剛剛撞見的,他的眼睛。

  她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些不同的情緒,哪怕是不好的情緒。

  可她洩氣地發現,他望著她時,神色淡淡,那雙寒潭似的漆眸根本沒有一絲的異色。

  阿夏杵在那裡呆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趕忙走到沈茴身後,將銅盆架往身前拽了拽,來給沈茴洗頭髮。

  裴徊光走了過來。

  阿夏一怔,不由向後退了小半步,讓開位置。

  裴徊光在銅盆架旁坐下,然後取下沈茴髮間的一雙步搖,遞給了阿夏。他拆她的髮,讓她的三千絲落下來,滑過他的手掌,緩緩落在銅盆中溫適的水裡。

  沈茴配合地向後仰了仰。

  裴徊光捧了水,水的溫度讓他不喜。他慢條斯理地將她柔軟的烏髮逐漸打濕,問:「燙嗎?」

  「不燙,很好。」沈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尋常些。其實她藏在水裡的雙手早就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裴徊光便沒說什麼,取了架子上的瓊玉膏,瓊玉膏很香,那味道比桂花淡一些,比梅花濃一些。瓊玉膏質地細膩,色澤如雪。裴徊光用玉簽挑了些抹在她的髮上,慢慢揉洗,雪色的膏脂逐漸融進她烏黑的髮絲間。

  房樑上蓄起的水珠越來越多了。

  他從容優雅,她膽戰心驚。

  裴徊光為沈茴洗完頭髮,接過阿夏遞來的棉帕,簡單擦了擦她髮上的水,然後將她的烏髮粗略地繫了下,再用簪子暫且挽起。

  沈茴的手在水下顫得厲害,可當她抬起手的時候,已經忍下來,看不出來了。她在水中微微側轉過身來,去拿架子上的牙木。只是她手指頭還沒碰到木杯裡的牙木,整個木杯都已被裴徊光拿去了。

  沈茴這才有些忍不住了,驚著眼睛去看他。

  裴徊光睥著她這雙受了驚的眼睛,這才滿意了她真實的樣子。他將木杯遞去餵她。沈茴硬著頭皮抿了口水漱口。她再轉過頭來時,裴徊光已經將苓膏抹在了牙木上。

  她僵僵張了口,由著他給她淨齒。

  沈茴搭在桶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怕的。她看著他捏著牙木的修長手指,不知怎麼的就憑空想像出了他動刀子殺人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也這樣專注仔細?那沾著苓膏的牙木好似也變成了剔骨的利器。

  然而讓沈茴意外的是,裴徊光力度掌握得極好,讓沈茴沒有半分的不適。直到裴徊光重新遞水給她漱口,沈茴才恍然自己憑空想像的「受刑」根本不存在。

  「娘娘寬心,咱家這手不殺人。」裴徊光將木杯放下。

  沈茴猛地睜大了眼睛。他、他怎麼知她所想?!

  杵在一邊的阿夏覺得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恨不得自己憑空消失。她繞過屏風去櫃子裡給沈茴取了乾淨的衣物,悄聲繞回來,偷偷看一眼沈茴和裴徊光立馬低了頭,將衣服放在一側。

  然後,她又悄聲地繞過屏風,在外面候著了。

  認識阿夏的人都說她膽子大,她也自認如此。可是此時此刻,在盥室的氤氳潮濕裡,阿夏只覺得駭得手腳發麻。她聽見屏風另一側的水聲,應當是沈茴從水中出來了。沈茴沒有喚她,她便低著頭候在這兒,沒有主動進去。

  沈茴撐著裴徊光的小臂從水中出來,雙足踩在鋪好的棉布上。水珠滑落,她打了個寒顫。

  寬大的棉巾已經從她身後罩了下來,披在她的肩上,又裹在她的身上。裴徊光雙手壓在她的肩頭,隔著厚厚的棉巾,沈茴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寒。

  大抵是心理作用吧?

  沈茴攥了攥搭在身上的棉巾。

  阿夏的身影映在屏風上,裴徊光在給她擦身上的水,沈茴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幾次想喊阿夏進來,每次又都忍了下來。

  裴徊光瞥了一眼沈茴腿側的疤。

  淨去水漬,他為她穿衣。一件件。認真仔細。和奴僕侍奉主子沒什麼兩樣,偏偏又很不一樣。

  他的手難免會碰到她。

  涼得沈茴僵顫。

  她不解,不知他的手也浸了熱水,怎還這樣寒。

  裴徊光引著沈茴在盥室內簡單的妝台前坐下,拆了她挽起的髮,重新仔細給她擦乾,又喊了阿夏進來,將炭火移過來些。

  他動作慢條斯理,又認真非常。

  而她呢,已越發煎熬了。

  濕漉漉的長髮在裴徊光的掌中逐漸失了水分。他彎下腰,從蒙了一層薄薄水汽的銅鏡去看沈茴,道:「盥室潮濕,娘娘還是先回寢屋,待頭髮全乾了再睡,免得濕氣侵寒。」

  說著,他撥弄她的長髮。她柔軟的烏髮雲水般在他掌中拂過。

  沈茴便也從銅鏡中看他,說:「今日有勞掌印了。」

  沈茴看見銅鏡中的裴徊光笑了。蒙著水霧的鏡面看得不真切,將他的笑容割得破碎起來。她看見銅鏡中的他轉過頭看向她,她才驚覺原來兩個人離得這樣近。

  「娘娘,比起宮婢,咱家伺候得好嗎?」他問。

  沈茴慢慢轉過頭:「甚得心意,恨不得掌印日日都在身側。」

  太近了。

  好像她的鼻尖兒馬上要蹭到他的臉側。

  裴徊光卻已直起身,拿了架子上斗篷為她穿。他將小臂遞給她,扶她出了盥室,還未走近她寢殿,便停下了腳步,不再跟著了。

  沈茴動作自然地將手遞給了阿夏,步履尋常地回了寢殿。

  只是寢殿的門剛一關上,沈茴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幾乎站不穩。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發白。

  她低下頭,墨髮垂落下來,髮上有瓊玉膏的味道。還有……淡淡的玉檀香。

  裴徊光身上的玉檀香。

  裴徊光站在陰影裡,望著沈茴寢殿的方向。看著她屋內的燈光更亮了些,窗上映出她的身影。

  他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那……皇帝的女人為掌印寬衣暖榻,掌印會覺得痛快嗎?」

  他停下來,又看了一眼沈茴寢殿的方向。

  痛快嗎?

  他剛剛試過了。痛快嘛,大概是有些的。可是那丁點的痛快太淺薄弱小了。

  ——遠不敵忠臣怨恨皇族、各方起義造反、眼睜睜看著大齊王朝衰敗下去更痛快。

  宮裡的太監們沒有哪個不想成為裴徊光,他們大抵在暗地裡做夢都想有裴徊光這樣風光的一日。他們暗地裡說裴徊光不正常,竟對女人安全沒興趣。

  不正常?

  裴徊光覺得他對女人有興趣才不正常。

  因為,他對什麼都沒興趣。

  除了——

  毀了這天下。

  他生來,就是為了復仇,只是為了復仇。

  ‧

  翌日,沈茴回宮。不是她自己回去,不僅接了太后和小殿下,還有被東廠押解回宮的銳王。

  原本昨天晚上銳王就會被裴徊光帶走。太后震怒,口口聲聲要今日與銳王一同回宮面聖。

  裴徊光笑著答允。

  可太后完全沒有想到裴徊光竟然用囚車壓著銳王,大搖大擺地回宮。

  他怎麼敢!

  百姓駐足,議論紛紛。

  銳王從不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天寒地凍,他穿著單薄的囚衣,手足都被重重的囚鏈鎖住。道路兩旁的百姓對他指指點點……

  「裴徊光,你這閹人好大的狗膽竟敢如此對本王!」

  銳王雙手抓著囚車木欄,將裴徊光做過的惡事,憤恨地一樁樁一件件翻出來翻來覆去地罵。

  裴徊光悠哉坐在馬背上,但笑不語。罵吧,他早就聽習慣了。

  不過裴徊光聽著聽著,發現銳王口中給他按的罪名裡,有許多件並不是他做的。大概是他壞事做盡名聲太差,那些找不到主的屎盆子也要往他頭上扣。

  倒也無所謂。

  裴徊光笑笑,隨手摘了路邊的一支紅梅,輕嗅。

  嗯,香啊。

  蕭牧站在人群裡,望著儀仗簇擁的鳳輿。

  蕭牧望著鳳輿上描金的翔鳳,想像著沈茴的樣子。她可穿了宮裝亦或是朝服?那樣繁復沉重的華服不適合她。她最是喜歡柔軟又寬鬆的衣物,還要顏色淺些。

  蕭牧想過不管不顧帶沈茴離開。可是他知道,他拋得下一切,她卻不會。

  他知道,她最是柔軟,亦最是堅強。

  蕭牧壓了壓蓑帽,轉身朝著離京的方向去。

  阿茴,哥哥知道你能保護好自己。此去一別,再見時,沒有人能阻止哥哥接你回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8:07 PM

第十二章 外敷

  鳳輿中,沈茴攤開手,望著掌中漆黑的小瓷罐。她將小瓷罐擰開,聞了聞裡面雪白的膏脂,聞到了淡淡的四月晨露的清香。她仔細分辨,又隱約辨出一點草藥的苦味兒。又或者,還有一丁點的玉檀香。

  這是今天早上,她臨上鳳輿前,裴徊光讓王來送過來的「藥」。

  王來的原話:「這藥是掌印讓送來的。」

  她急急讓阿夏去問清楚掌印的原話。

  裴徊光的原話:「去,把這藥送給皇后。」

  沒有告訴她這是什麼藥,她也完全不認識。她問了阿夏、沉月和拾星,她們也都搖頭稱沒見過。

  「一會兒回宮了,去問問太醫不就成了?」拾星說。

  沈茴垂下眼睛,將藥罐蓋好,握緊在掌中。她的眼尾眉間,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憂慮。

  她……不敢去問太醫這是什麼藥。

  都說那些宦人最會折騰人,誰知道這是什麼藥呢?若是太醫說出些……

  沈茴抿抿唇,將小瓷罐小心收進袖中。

  許是因為蓋子已經擰緊了,那晨露的清新和草藥的苦都聞不到了,可是她的袖子好像黏了淡淡的玉檀香,讓她沒有辦法忽略。

  車外傳來銳王對裴徊光不停的謾罵。裴徊光的名字一遍遍飄進沈茴的耳中,她想要忽略都難。

  她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穿著厚厚的宮裝鳳服,外面還裹著毛茸茸的斗篷,將整個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

  可是,明明已經穿得這樣多裹得這樣嚴實了,當她聽見窗外裴徊光的名字時,偏又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似的。

  隔著厚厚的棉巾,他微寒掌心拂過的觸覺,蛇信遊走般揮不掉了,永遠都揮不掉了。她默默拉了拉斗篷的前襟,將自己裹得更嚴實些。

  坐在馬背上的裴徊光正瞧著剛摘下來的那支紅梅,那邊囚車裡謾罵許久的銳王忽然彎下腰脫下自己的一隻鞋,朝這邊砸過來。

  黑影一晃而過,東廠的人自然接下銳王砸過來的鞋,又恭敬地悄然退開。

  裴徊光這才撩起眼皮看向銳王。

  銳王早就罵得口乾舌燥,見裴徊光終於望過來,像得了回應一樣,罵得更起勁了。

  「真不愧是斷了子孫根的低等狗東西,沒有子孫後代需要積德了是不是?喪盡天良!」

  王來偷偷去看裴徊光臉色,想著要不要請示去堵銳王的嘴。

  裴徊光慢悠悠地抬起了手。

  浩浩湯湯的儀仗車隊便在百姓駐足觀望的正街上停了下來。

  沈茴忍了忍,掀開車窗邊的垂簾一角,偷偷去看。

  裴徊光趕馬去了囚車前面,下令:「把囚車打開。」

  一陣沉重的鐵鏈撞擊聲後,囚車被打開了。不過銳王的手腳仍舊被鐵鏈鎖著。他不知裴徊光之意,只是看著他就又嫌惡又憎恨,「呸」了一聲,一口唾沫吐出來。

  穢物吐在擋在裴徊光面前的摺扇上,兩個東廠的人已經跳上了囚車,將銳王摁倒在地,王爺金貴的臉緊貼囚車裡的地面,擠得變了形。

  裴徊光神色不變,甚至帶著幾分淺淡的笑。

  他抬手,將擋在他面前的摺扇撥開,居高臨下地睥著銳王,慢悠悠地開口:「咱家奉了旨意帶銳王回宮。恰巧與太后、皇后、小殿下一起同行。銳王如此污言穢語,恐污了娘娘和小殿下的耳朵。只好把舌頭割了。」

  他說得那樣雲淡風輕。

  「放肆!」銳王大怒,「裴徊光!你有本事殺了本王,等本……啊——」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再也說不出來了。

  東廠的冷面公公手起刀落,銳王血淋淋的舌頭已經被放進了錦盒裡。

  圍觀百姓驚呼懼然,有的人急急去捂身邊孩童的眼睛,原本只是為了看皇家儀仗,現在倒是後悔帶了孩童。

  裴徊光從小太監手中拿過那柄染了穢物的摺扇,慢條斯理地將扇子合上。他略欠身,湊近奄奄一息的銳王,用合起的摺扇拍了拍銳王的臉,壓低聲音:「咱家不殺齊家人,你還不配讓咱家破例。」

  鳳輿裡,沈茴顫顫放下垂簾,收回視線。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與毫無半分善念的邪魔做交易,可如今親眼見了這樣的場景,她心裡難免惶惶的。

  阿夏有些擔憂地望著沈茴,欲言又止。

  太后驚怒,在車上氣得昏厥過去。她艱難轉醒,催車隊快些,再快些。她要回宮去找皇帝給裴徊光降罪!死罪!

  然而車隊傍晚時分回到宮中後,太后還沒見到皇帝,皇帝先一步急急召見裴徊光。

  裴徊光剛邁進元龍殿,皇帝推開懷裡的麗妃,趕忙起身,幾乎是跑到裴徊光面前,問:「銳王的血肉骨粉夠不夠研藥?哎,按理說,錦王和朕一母同胞,用他的血肉骨粉更合適。可是錦王很是謹慎,母后也幫著他。很難像銳王這樣隨便編個藉口殺了……」

  裴徊光冷眼看著。

  他不過割了銳王的舌頭,就將那尊貴的王爺氣辱成那般。銳王倒是不知道他的親皇兄可是絞盡腦汁想了三天才想到怎麼給他編個殺頭的罪名,要抽乾他的血、磨碎他的骨,來研那長生不老的藥。

  當然了,長生藥是他在研,「同宗血肉骨粉」亦是他說的。

  他不殺齊家人,只是將「利」擺出來,讓齊家人自己選。

  親眼看著齊家人如何自相殘殺,可真是讓他痛快。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是嗎?

  他永遠都忘不了他雙手握著匕首刺進兄長的胸膛。那年他還不到四歲,哪有那樣的力氣?是兄長握緊他的手逼他。

  兄長的熱血,不止兄長的熱血,燙傷了他的手,從此他的雙手再也不會有溫度。

  「小珖,活下去。」

  是啊,他活下來了。從皚皚白骨裡爬起來,從此擔起了萬人的血債。

  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

  沈茴回到永鳳宮第一件事兒,就是換上宮婢為她烘烤的暖熱衣服,然後湊到火旁取暖。

  她真的好懷念江南。

  「那些侍衛一直在外面值守挨凍。沉月,你交代下去,給那些侍衛添添冬衣。住處的炭火也都供足了。」

  沉月立刻去辦。

  永鳳宮的侍衛換了人,正是那一日宮宴上,最先聽了沈茴的命令衝過去的幾個人。沈茴親自將人調了過來。這幾個侍衛日後造化暫且不知,如今的待遇足以羨煞旁的侍衛了。不少侍衛都有些後悔當日沒有聽沈茴的令。

  不僅是侍衛,在永鳳宮當差的待遇都不算差。沈茴一向心善寬厚,又極大方。

  沈茴只是交代了這樣一句,便不再說話,安靜地坐在那兒烤火。

  阿夏悄聲收拾好妝台,問:「娘娘,要沐洗歇下嗎?」

  沈茴慢慢回過神來,望向阿夏:「阿夏,你可跟我說說你和王來的事情嗎?」

  她又緊接著接了一句:「若你不想說,就當我沒有問過。」

  語氣真切,神色真誠。

  阿夏先是一愣,然後不由自主眼睛裡就帶了笑:「沒什麼不能說的。旁人或覺得不堪,可奴婢是真的喜歡他,這輩子都會跟著他。」

  她的眼睛裡盛著光,那是只有想到心上人才會有的光。

  可阿夏還沒來得及說,永鳳宮就來了陌生的臉孔。

  傳話的老太監細著嗓子稟話:「太后遺了東西,請娘娘過去問問話,請娘娘幫忙想想可看見是哪個宮人手腳不乾淨。」

  沈茴有點懵。太后要見她,何必尋這樣蹩腳的藉口,直接召她過去不就是了?更何況今日銳王的事情擺在眼前,太后這個時候怎麼可能要見她?

  阿夏問:「劉公公要請娘娘去哪裡問話?」

  「滄青閣。」

  「是掌印要問話?劉公公怎麼不將話說明白?」阿夏瞪了他一眼。

  劉公公支起眼皮瞥了一眼這小辣椒,才說:「咱家剛要稟,這不是先答了你的問題嘛。」

  沈茴沒有帶沉月和拾星,只讓阿夏跟去。

  她本來已經邁出門檻,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折回去,拉開妝台的小抽屜,將那個漆黑的小瓷罐握在手中。

  滄青閣很遠。

  鳳輦行了很久,沈茴掀開垂簾,朝外望去。前行的路好似不見盡頭地隱在黑夜裡,不算寬敞的磚路兩側栽著玉檀。

  她放下垂簾重新坐好,目光虛置,想著以後。

  明日,她想爭取將齊煜養在身邊。

  鳳輦到了滄青閣,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太監執著宮燈來引路。又行了許久,小太監停下腳步,且將阿夏也攔下來。

  「掌印在六樓候著娘娘。」

  沈茴壓下心裡的緊張,沿著環形的木質樓梯,一步步往上走。滄青閣很大,建築很多,主建築是一座七層的木質閣樓,也正是沈茴現在所在的地方。

  閣樓裡竟然沒有生炭火,和外面一樣的溫度。

  縱使沈茴將腳步放輕,她踩在木梯上的聲音在空曠的閣樓裡也十分明顯。

  沈茴終於推開閣樓六樓的門,不禁訝然。

  整個六樓被打通,造成一間藏書閣,亦是書房。四壁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書冊高入屋樑。正當中擺著一張石玉長案,裴徊光正立在長案後研墨。案上擺著些染料和畫筆。

  他剛沐浴過,穿著寬鬆的緋衣,繫帶鬆散,半乾的長髮未束,披散著,瞧上去有幾分愜意和悠閒。

  沈茴偷偷打量著他,隱約覺得裴徊光似乎心情很好。

  沈茴端著,問:「掌印叫本宮過來要問什麼?」

  「脫了。」

  他連頭都沒抬:「咱家今日忽想描美人圖。」

  半晌,

  沈茴低下頭,開始解衣。

  裴徊光悠閒地將畫紙鋪好,筆尖蘸了墨,抬眼打量沈茴。他目光頓了頓,忽問:「藥,娘娘可用了?」

  「帶、帶來了……」

  裴徊光有些驚訝地看著沈茴動作慌亂地在地上的衣物裡翻出藥,攥在手裡。

  裴徊光擱了筆,繞過長案走到沈茴面前,問:「沒用?」

  沈茴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竟直接跌坐在長案上,結結巴巴地蚊聲:「不、不知道怎麼用……」

  裴徊光扶了扶差點被沈茴撞倒的筆架。他從沈茴手裡拿來藥,指腹抹了膏脂,然後抬沈茴的腿。

  當涼涼的藥擦在沈茴腿側的傷口上,沈茴懵了一瞬。那傷口還沒長好,下一刻藥滲進傷口裡,疼得她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抬手搭在裴徊光的肩上,攥皺他的衣料。

  「是咱家疏忽,忘了告訴娘娘用法是外敷。」裴徊光近距離瞧著沈茴,頓了頓,漆色的眸底慢慢漾開笑,低聲:「娘娘以為這是什麼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8:16 PM

第十三章 內服

  沈茴的雙頰迅速燒起來。偏又天寒涼氣逼人,將她困在這又熱又冷的困境裡。甚至,她連裴徊光噙著笑的眼睛,也不敢直視了。

  「這個位置是怎麼弄傷的?」

  沈茴忽然想起她入宮那天晚上,裴徊光狀若隨意的那一句——「娘娘這竹骨鐲很別致」。

  他該不會當日便看出了端倪吧?

  沈茴心神一動,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將腕上的竹骨鐲擼下來,掰開給他看裡面的小小暗器。

  裴徊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沒有半分意外,就收回視線繼續給她上藥,將細膩的雪色藥脂仔細抹在她的傷口上,及周圍可能起疤的地方。

  沈茴察言觀色,剛鬆了口氣,就聽見裴徊光慢悠悠地說:「來咱家這裡也帶著暗器的。」

  「它伴著本宮好些年,只是習慣了。」沈茴穩著聲線解釋,心裡卻道日後過來再不會戴這個。

  裴徊光再沒說什麼,給她上完藥,拿了帕子擦指上的殘藥。

  沈茴立刻將被抬起的腿放下來,再慢慢挪著,將兩條腿一點一點併起來。舉著竹骨鐲給他看的手也收回來,搭在身前腿上,有意無意地遮著。她問:「掌印要怎麼畫?」

  「娘娘自便即可。」

  說著,裴徊光將小瓷罐放在沈茴身側,轉身繞到玉石長案的另一側,執了筆墨慢悠悠地調色。

  沈茴的目光好奇地追隨著裴徊光。

  ……他真的只是要畫她?

  裴徊光忽然抬眼,沈茴猛地撞見他的眼睛,她怔怔不知反應,裴徊光用畫筆另一端敲了敲玉石案台上,她的臀。他說:「娘娘坐在畫紙上了。」

  沈茴大窘,幾乎瞬間從長案上跳下去。她向後退,再退,再退。

  他說她自便。她便一直退到離裴徊光最遠的書架前,故意將椅子轉了個角度,側坐下來。

  裴徊光也沒說什麼,竟真的開始描繪她的輪廓。

  書閣裡靜悄悄的。

  沈茴心裡煎熬,隨便從身側的架子上拽下來一本書來看。不想,她隨手拽下來的書竟是《萬兵奇錄》。《萬兵奇錄》是一本兵書,她小時候看過前半本。這書她得來時便只有半本,後半本一直沒尋到。沒想到今日在這裡尋到了完整版的。

  沈茴幼時體弱,時常連下榻都不被准允。那時家裡人都以為她養不活,對於她看書這點喜好並不拘著她,她想看什麼雜書,哥哥都會盡量給她弄來。

  沈茴輕輕翻動書頁讀下去,在這樣寒冷又窘迫的困境夜晚裡,這本幼年遺憾的書冊,藉慰了沈茴。

  裴徊光抬眼看向遠處的沈茴。

  小皇后似乎忘了自己近乎恥辱的境況,竟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讀起書來。他一時竟分不清她的從容是不是裝的了。

  落地燈昏黃的柔光照在她挺直美好的脊背上,木板地面便映出她的影子。

  她就連影子,也是那樣美好。

  沈茴翻閱完最後一頁,驚覺自己身在何處。她轉過頭,愕然發現立在長案後的裴徊光正望著他。

  「掌印畫完了?」

  沈茴說著,挺直的脊背卻彎了彎,將身子用椅背來遮。雖她知道是徒勞。

  裴徊光「嗯」了一聲,道:「辛苦娘娘了。」

  沈茴慌忙起身去穿衣。

  裴徊光將筆墨收拾好,抬頭時,便看見沈茴低著頭,捏著自己一長一短的衣擺愣神。

  「果真是嬌貴人,連穿衣都不會。」

  裴徊光走到她的面前,將她中衣的玉扣一粒一粒解開。將她裡面打了折的心衣肩帶翻過來,再慢條斯理地將玉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好。

  沈茴尷尬不已。

  她只是太緊張了,繫錯了玉扣,才不是不會自己穿衣……

  裴徊光剛一鬆手,她就往後退了兩步,在椅子坐下,自己去穿鞋襪。

  裴徊光沒再看她,而是轉身回到玉石長案後面,欣賞著自己的畫作。

  沈茴穿好衣服,默默等在一旁許久,忍不住去看他的畫。不得不承認裴徊光畫工極好,畫中燈下書前的女人美得驚心動魄。可畫的是她,是不著寸縷的她。沈茴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開視線低下頭,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臉色也微微泛了白。

  她不知道這幅畫會落到哪裡去,會被哪些人翻看品評。她又怪起他的畫工太好,好到一眼就能看出畫的是她。

  沈茴的眼角微微泛了紅,忍了又忍的恥辱感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不准自己哭。

  才不要在這惡人面前落淚。

  玉石長案旁有一個巨大的白瓷魚缸。應該是夏日時放置,如今水面邊角結了一層冰碴。裡面的兩條魚翻著白肚皮,不知道死了多久。

  裴徊光拿起那幅畫,放進了白瓷魚缸裡。魚缸裡不甚乾淨的水逐漸浸透畫紙。畫上的美人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到最後成了烏壓壓的一團墨痕,連人形都看不出了。

  竟是不知道他用的什麼特殊畫料,化得這樣快。

  沈茴怔怔望著畫紙上化成烏漆漆的一團,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

  「不送娘娘了。」裴徊光拿著雪白的帕子認真擦拭手指,他的指間黏了一點點畫料。

  沈茴得了特赦般,落荒而逃。起先還是端著往外走,剛一邁出門檻,她抓著扶手快速往樓下跑。閣樓裡傳來她凌亂的腳步聲,迴響蕩蕩。

  ‧

  阿夏瑟瑟坐在閣樓一層的廊下,搓著手。她已經在這兒等了一個多時辰了。她正低著頭朝雙手哈著氣,一件厚重的棉衣落在了她的肩上。

  熟悉的感覺讓她凍僵的眉眼瞬間染了笑,她轉身,動作熟稔地挽起王來的小臂,問:「來的時候怎麼沒見你?」

  「自然是去給掌印辦事。」

  燈光昏暗,阿夏還是一眼看見王來下顎處的一條細小的傷口。她想問,又忍下來,只是說:「別總想著顯擺,多大能力辦多大的事兒,什麼前程也不能比自己的安危重要了。」

  說著,她已有幾分不大高興了。

  「心裡有數。」王來不願意多說。前程?他們這種人的前程可太難爭了,不豁出命去,就只能被踩進泥裡。他自打進宮就想成為掌印那樣的人。看,掌印從來不需要親手殺人,只要他有那個意思,多少個王來拼了命搶著去替他殺人。甚至,又有多少人渴求著離掌印近些能知道他想殺誰啊。

  掌印自打進宮就是這樣氣派的?

  那自然不是的。他們這種人,想要體面,都是從低賤的泥裡爬起來,染透鮮血踩著白骨爬上去的。爬上去了,就可以把手上的血洗淨了。就像掌印現在這樣,再不用自己殺人了。

  王來抬起頭望著樓上的方向,目光中帶上幾分嚮往。

  「王來,你變了很多。」

  王來重新看向阿夏。她還沒變,挺好的。他問:「又和別人起了爭執?」

  阿夏皺皺眉,有點猶豫:「給你惹麻煩了?」

  「不算個事情。」王來將準備好的銀票塞給她。她這性子幾年不見改,他現在活著能在宮中護護她。就怕她出宮之後還這個樣子。

  「怎麼又給我這麼多?」

  王來沒說什麼,他還有事情要辦,沒久留。

  阿夏重新坐下來,呆呆望著手裡的銀票。她知道王來的意思,王來說過這是給她攢嫁妝。可她早就說過他既然一輩子困在這宮裡了,那她就留在這吃人的皇宮裡,陪他一輩子。這榆木腦袋,怎地就是不信?向來她說什麼他都信,偏偏這件事,他卻始終不信。

  阿夏正胡思亂想,聽見沈茴的腳步聲,趕忙收起思緒,去迎沈茴。

  沈茴下來時,已經神色如常了。阿夏偷偷去看,竟一時沒瞧出什麼來。

  回到永鳳宮,沈茴讓宮婢煮了兩碗薑湯,一碗自己喝,一碗給了阿夏。阿夏喝著熱氣騰騰的薑湯,想著沈茴待她真是不錯,心裡也跟著熱起來。

  ‧

  翌日。沈茴一早起來梳妝,她要去給太后請安,正好請示太后將齊煜養在身側。

  「娘娘,這耳夾太重了,娘娘每次戴一日耳垂都要紅紅的。要我說,不如早早穿了耳洞吧。」拾星說。

  打耳洞這個事情,沈茴前一陣在家中時還曾說過,等天暖些就打。

  沈茴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不知怎麼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從上到下打量她的目光。她記得,裴徊光目光落在她耳垂時,似乎停頓了一下?

  因為她的耳朵戴了一日耳夾,留下了未消的印子?

  沈茴目光閃爍,聯繫起裴徊光送去疤藥給她,她忽然有了個猜測。

  拾星為她戴耳夾的時候,沈茴阻止了她:「不戴了。這幾日都不戴了。」

  「那穿耳洞嗎?」

  「暫時也不穿。」沈茴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

  沈茴穿戴好,迎著冬日清晨的寒氣,往太后的宮殿去問安。桂嬤嬤笑盈盈地迎了她。

  「太后還沒起,娘娘先回罷。太后說如今天寒,皇后不必日日過來問安,逢著初一十五過來看望就好。」桂嬤嬤頓了頓,「太后還說,她有意將小殿下養在皇后身邊,只是這事還需皇后去問問皇帝的意思。」

  沈茴心裡「咯噔」一聲。

  沈茴不願意去見皇帝。她只要站在皇帝面前,就會忍不住又厭惡又仇恨,如今甚至添了見他就噁心的毛病。

  可是為了齊煜,她不得不走這一趟。

  她一動不動在原地立了一刻鐘,才硬著頭皮往元龍殿去。

  沈茴剛邁進元龍殿的院門,遠遠看見了裴徊光。他似乎從元龍殿的書房出來,正往這邊來。

  沈茴壓了壓情緒,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兩個人的距離逐漸拉近,迎面相遇時,裴徊光頷首行禮,神色無異。只是略一駐足,就繼續往前走。

  仿若昨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錯身而過,裴徊光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側轉過身望向沈茴:「對了,差點忘了將藥給娘娘。」

  又是什麼藥?

  沈茴心頭忽然跳快了兩瞬。

  甬道兩側跪著向沈茴行禮的宮人,沈茴還沒來得及讓他們起身。

  沈茴轉過身來,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望向裴徊光,問:「什麼藥?」

  裴徊光將一個小瓷瓶遞給她:「這藥的用法是內服。」

  沈茴接過來,卻見裴徊光沒走,含笑望著她,竟是等著她現在吃的意思?

  沈茴的心跳越發快了。

  宮人匍匐跪地,眾目睽睽之下,他想讓她吃什麼藥?

  沈茴等了等,知他堅持,她僵僵著取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放進口中。

  沈茴一怔,看見裴徊光漆色的眼底漾出陰邪又瑰麗的笑。

  是糖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2-7 08:27 PM

第十四章 嬌憨

  裴徊光再頷首,轉身的時候都是笑著的。

  ……有什麼好笑的。

  沈茴望著裴徊光背影,悶悶地瞪了他一眼。她從小糖瓶裡又倒出一粒糖放進嘴裡來吃,然後將小瓶子收好,轉身去見皇帝。

  得了宮人的稟,知道皇帝在偏殿,沈茴不由皺了皺眉。

  沈茴上次來皇帝偏殿的記憶實在是不怎麼好,她硬著頭皮往偏殿去,離得近了,還沒等進去呢,她竟然又開始犯噁心了。

  尤其是她還隱隱聽見了偏殿內傳來的女子嬌笑聲。

  「誰在皇帝那裡?」沈茴警惕詢問。她甚至已經打了退堂鼓。

  「是靜貴妃和麗妃兩位娘娘。」小太監細著嗓子稟告。

  可沈茴聽著偏殿裡女子的聲音顯然不是靜貴妃或麗妃,而且也不止一兩個女聲。沈茴等著宮人進去稟了,才硬著頭皮進去。

  偏殿內盈著一股濃鬱的香氣。

  女子身上都會擦些香粉,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擦著不同的香粉,如今各種香粉的氣味混在一起,越發濃鬱,味道也變得不算好聞了。

  皇帝又在看美人舞。靜貴妃和麗妃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身邊相陪。起舞的美人衣料輕薄,滿目旖色。沈茴掃了一眼,看見了幾個熟悉的面孔,這跳舞的美人竟不全是舞姬,還有宮中的妃嬪。

  沈茴收回視線,規矩地屈膝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是皇后啊。過來坐。」皇帝招了招手,那雙眼睛還掛在舞姬身上。

  麗妃趕忙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開。

  沈茴謹慎坐下,盡量離皇帝遠些。她等著皇帝舉杯讓靜貴妃倒酒的時候,開口:「昨日見了小殿下,臣妾很是喜歡。可憐姐姐去的早,留下小殿下一個人。臣妾聽聞宮中尚未有哪位娘娘養著小殿下,所以今日斗膽過來請示,想親自撫養小殿下。」

  皇帝忽然就皺了眉。

  沈茴提到齊煜,讓皇帝想起了沈菩。很久沒人在他面前提過沈菩了,他也很久沒想起過那個女人了。

  沈菩可真是美啊。

  皇帝第一眼見到沈菩的時候,就動了心,非要得到她不可。就算她已經和旁的男子拜了堂,他也不介意,在新婚夫婦洞房花燭時,將人搶進了宮中。

  只要沈菩肯對他笑一笑,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給她。他才不管什麼已嫁之身,直接將鳳印捧給她。

  那個女人,長著一張嫦娥面,顧盼生輝柔情似水,可性子怎麼就那麼烈呢?

  連裝出來的奉承都沒有!

  他已經是皇帝了,為什麼這個女人這麼不懂事?

  沈菩的長姐,他的髮妻沈荼也是烈性子的。不僅性子烈,還凶。那時候他還不是皇帝,遵了先帝賜婚旨意成了婚,整日給沈荼當孫子。

  他娶沈菩的時候,他分明已經不是那個人人可欺的皇子了,這個沈菩怎地也不把他放在眼裡?

  他拿火燒她的臉。其實只是嚇嚇她,哪忍心燒毀那樣漂亮的一張臉蛋?只要她服個軟對他笑一笑,他不僅不燒她,還要抱在懷裡疼她寵她。可是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寧肯毀了那張臉,也不曾對他笑過!

  皇帝忽然大怒摔了手中的酒杯。

  起舞的美人們嚇了一跳,立刻俯首跪地。

  沈茴心裡「咯噔」一聲,也嚇了一跳。她想和靜貴妃和麗妃一樣起身跪下,皇帝卻先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沈茴脊背緊繃。

  皇帝忽然又笑了,說:「皇后這臉比你姐姐還好看些,也比你姐姐懂事。」

  他瞧著沈茴這張臉,身體裡開始竄火。

  沈茴臉色微微泛白。寬大的衣袖遮了她攥緊的手。只有用力攥緊,她才能壓住胸腔裡的恨意。她越是靠近皇帝,那份恐懼反倒減弱,恨意卻越來越多。

  皇帝忽然想到裴徊光的話,努力克制了一下,他鬆了手,示意靜貴妃給他倒酒。

  靜貴妃有些晃神,她目光復雜地看了沈茴一眼,才給皇帝倒酒。

  一盞酒下腹,皇帝舒服地向後仰,又長臂一身,將靜貴妃摟進懷裡,點著靜貴妃的鼻子,誇讚:「月蓮真是朕的知心人。」

  江月蓮奉承地笑起來。

  「哈哈哈。」皇帝笑得開心,去看沈茴,「若不是月蓮總是在朕面前誇讚皇后長得跟天仙似的,朕就錯過皇后了!」

  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知道了答案。

  沈茴本來不懂她一直住在遙遠的江南,皇帝為什麼會忽然降下聖旨,點了千里迢迢的她進京做這皇后。

  原來竟是江月蓮。

  因為江月蓮自己不能嫁給蕭牧,所以也不想她嫁給蕭牧嗎?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江月蓮。

  江月蓮心頭一緊,繼而一鬆,坦然地回望沈茴。事情是她做的,如今被揭穿了,她心裡反倒輕鬆了。是的,是她做的。是她總在皇帝面前提起沈茴的美貌,說整個江南找不到比沈茴更好看的妙人,說沒有哪個男人見了沈茴會不動心,說六宮粉黛皆不敵她半分。她還說沈茴長得像她姐姐,她還說沈茴崇拜皇帝……

  她回望沈茴,想從她臉上看見她的憤恨、失態。可是,她卻看見沈茴慢慢翹起唇角。

  江月蓮怔住。

  「那可要多謝靜貴妃了。若不是靜貴妃,本宮可沒這個機會見到皇上。」沈茴憨憨地笑,「皇上可要好好誇誇她才行呢。」

  皇帝哈哈大笑,連說:「那是自然。月蓮可是朕的心頭肉!」

  他看向江月蓮。

  江月蓮容貌亦是不俗,皇帝瞧著江月蓮的臉,剛被壓下去的邪火又竄了起來。他竟是直接低下頭,去親吻江月蓮。

  江月蓮臉上勉強掛著笑,憋下難堪。到底是規矩長大的名門嫡女,皇帝大庭廣眾之下的荒唐,是她不能接受的。可她又偏偏無法反抗,甚至還要賠著笑臉。

  沈茴已經起身,彎著眼睛說:「那臣妾現在就去接小殿下。」

  皇帝擺擺手,連頭都沒抬。那雙手已對江月蓮不規矩起來。

  沈茴出了元龍殿,走了沒多久,用帕子用力擦了擦自己的下巴,然後踩著積雪走上假山上的望月亭。

  沉月怕她冷,開口:「娘娘不回去嗎?」

  「看看雪景呀。」沈茴笑笑,攥緊手中的袖爐。

  不到半個時辰,江月蓮臉色難看地從元龍殿出來,她悶頭疾步往回走,撞見從望月亭下來的沈茴。

  江月蓮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微微偏過臉。

  她的左臉和左側脖子有大片啃咬的痕跡。她自然不願意旁人看見。

  沈茴將手裡的袖爐遞給沉月,解下身上的斗篷,親自給江月蓮穿上,墊著腳把兜帽給她戴上。

  江月蓮皺著眉,望著沈茴的目光有抵觸,也有敵意。她冷笑了一聲:「娘娘什麼意思?故意等在這裡看笑話的嗎?」

  「我好心將斗篷送你遮臉,你怎麼好賴不知?」沈茴揪起眉頭來。

  江月蓮懷疑地瞪著她。

  「你瞪什麼?」沈茴輕哼了一聲,「如今都到了宮裡,誰也嫁不了牧哥哥了,安生些不好嗎?同為可憐人,誰也別再使絆子了不行嗎?」

  江月蓮幾乎要被沈茴氣笑了。都說沈家將小女兒養的嬌憨純稚,沒想到竟如此天真!

  「算了。你這樣的人交不了心,處不來!」沈茴轉身就走。

  江月蓮看著沈茴的背影,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她這種人的確交不了心處不來,可小皇后至於當面說出來嗎?有夠傻的!

  沈茴又走了一段,拾星忍不住嘀咕:「娘娘您就是太心善了。」

  沉月看了沈茴一眼,收回視線沉思起來。

  沈茴垂著眼睛,望著手中的袖爐有些走神。

  沈家烈性人太多了,所以都沒有善終。她就算做小人,也不去做那烈性人了。她可得好好活著,要不然,誰給哥哥姐姐們報仇呢?

  沈茴如此對江月蓮可不僅僅因為心善。

  還因為,

  江月蓮有一個位及右丞的爹。

  若哥哥姐姐知她如今滿心籌謀與算計,恐怕要失望。可是他們都不在了呀。沈茴笑了笑,等到了陰曹地府見到哥哥姐姐了,她再扮回那個天真的么妹。

  「讓你偷懶!看咱家不打死你!」

  遠處傳來宦人尖細的聲音。

  沈茴轉頭,看見不遠處,一個太監正用鞭子抽打春福。春福是從永鳳宮攆出去的。這種犯了錯被攆出去的宮婢,當真是人人可欺。

  沈茴走過去,兩個人趕忙跪下行禮。沈茴居高臨下地瞥著春福,開口:「明日起,去文嬪宮中當差吧。」

  春福愣了半天,才對著沈茴遠去的背影千恩萬謝。

  每一份微小的力量都值得被撿起,再慢慢握緊。

  沈茴偏過頭問阿夏:「阿夏聽著像小名兒,是你以前主子起的?」

  「奴婢姓夏,本名叫燦珠。和剛進宮侍奉的主子的名字犯了忌諱,主子說等她想想再賜個名兒,貴人事多給忘了。」

  「燦珠挺好聽的,日後就用本名吧。」沈茴笑得甜美純稚。

  其實,沈茴知道阿夏的本名。

  她還知道,阿夏是罪臣之女。

  ‧

  沈茴趕到齊煜住的華辰宮時,御前的蔣公公正蹲在齊煜面前與他說話。後日是齊煜的生辰,就算他再不受皇帝喜愛,也是如今宮中唯一的皇子,這生辰宴是不能馬虎的。蔣公公正在詢問他的意見。

  齊煜遠遠看見沈茴過來。他早已知道他是要搬到沈茴那邊的,他身邊的嬤嬤已經在收拾東西了。他雙手在蔣公公胸前用力一推,煩躁地說:「你去問她去,都去問她去!別煩本宮!」

  說完,他轉身就跑。

  蔣公公年歲大了,又是蹲著,被齊煜這麼一推,直接跌坐在地。他「哎呦」了一聲,趕緊爬起來給沈茴行禮問安。

  沈茴讓他平身,說:「下午去一趟永鳳宮,與本宮具體說說宴席的事情。」

  「是。」蔣公公領令。

  沈茴並不想齊煜的生辰宴馬虎了,對此還是有些重視的。

  她說完就繼續往前走,去尋齊煜。她看著齊煜繞過長廊,跑到後院去了,也不用宮人去「請」人,自己去尋他。

  她看著齊煜跑進書房,無奈地加快了腳步,跟過去,去推書房的門:「煜……」

  沈茴邁步的動作僵在了那裡,一隻腳在門外,一隻腳在門內。

  裴徊光坐在圈椅裡。

  齊煜站在他面前,去拉他的衣襟:「糖呢,我的糖呢?」

  裴徊光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有意無意地揉捏著他細細的脖子。齊煜的脖子那樣細,好像裴徊光稍微用力,就能扭斷。

  裴徊光轉過頭來,將目光落在沈茴身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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