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天如玉 -【他定有過人之處】《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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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qin11 發表於 2022-10-27 04:26 PM

第七十五章

  外面,東來和紫瑞帶著護衛們在路邊等了片刻,才見城下遮擋了視線的守軍散開。

  隨後一個兵卒小跑來傳話,讓他們先行回官舍安置。

  東來就明白了,料想少主會被山使親自送回去,於是叫上紫瑞,一同先行趕往官舍。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山宗就和神容一起出來了。

  「怎麼是騎馬來的?」山宗看一眼她那匹馬。

  神容手裡拿著帷帽,擱在馬背上,瞄他一眼:「幽州最近一定不太平,我已猜到了,原想著若是遇上什麼險情,便立即調頭就走的,自然要騎馬了。」

  山宗被她那滿不在乎的口氣弄得勾唇:「是嘛,那你倒還提早來了。」

  神容又瞄他,低低反駁:「那不過是因為路上順暢,走得快罷了。」

  就沒個不嘴硬的時候。山宗好笑地盯著她白生生的臉,簡直想像不出她服軟是個什麼模樣,口中一帶而過道:「最近是有些不太平,不是大事,差不多都解決了。」

  正打算帶她走,自大街方向跑來一個兵至跟前稟報,說趙刺史正在前面等著。

  山宗看一眼神容,朝街上歪一下頭:「走吧。」

  比起城外空無一人的戒備之態,幽州城裡卻是一如既往,毫無變化。

  趙進鐮如常自官署趕來城下探視時,正遇上入城的趙扶眉,聽聞她是和長孫家貴女一同來的,便臨街入酒肆安排,差人去將神容和山宗一併請來,算是感謝神容這一路對趙扶眉的照顧。

  趙扶眉坐在臨窗的桌邊,身旁就擱著自己帶來的包袱,抬頭看窗外時,恰見山宗與神容一同而來。

  他還是如以往一般,胡服利落,護臂護腰緊束得一絲不苟,只這般在大街上走著也是一身的隨性,卻又無人敢接近。

  離他近的只有神容。

  趙扶眉多看了幾眼,發現其實是他走得離神容近,甚至彼此的衣擺好幾次都輕擦而過。

  臨進門時,他一隻手在神容腰後帶了一下,若不是一直看著,幾乎不會發現他這細微的舉動。

  「扶眉,」趙進鐮穿著便服,擰眉在對面坐下,壓低聲問:「你好端端的怎會一個人回幽州來?可是與周鎮將有關?」

  趙扶眉還未答話,神容已經到跟前了,目光正往這邊看來。

  「女郎到了。」趙進鐮笑著起身:「恰好遇上也巧了,在此為你和扶眉接風洗塵,也好叫崇君來一併好好歇歇,他近來委實辛苦。」

  山宗正好走近,撞上神容轉頭看來的目光,提了提嘴角:「這可不是我叫他說的。」

  神容看著他泛青的下巴,心想這就是他說的不是大事?

  「自然不是你叫我說的,我說的是實情。」趙進鐮打趣道,先請神容入座,又看看山宗:「趁此時都有閒暇,我與崇君再安排一些防務。」

  山宗目光從神容身上收回,點個頭,先往外走。

  桌旁的趙扶眉早已站起來,看了看二人,他們之間那顯而易見的親昵,不可能看不出來。

  神容看山宗出去了,在桌邊落座。

  趙扶眉跟著坐下:「想必女郎與山使一定是重修舊好了。」

  神容不禁看她一眼。

  她笑道:「我也是猜的罷了。」

  神容不答反問:「你自己呢,獨自回來,是與周鎮將生了不快?」

  剛才進門時就聽見趙進鐮問的話了。原本這一路都沒提起過這個,只因是她自己的私事,如今是不想被她問起自己的事,才幹脆提出來,好將她的話塞回去。

  趙扶眉還真如被堵住了一般,頓了頓才重新露了笑,點點頭:「我與夫君近來是有些小事不痛快,沒什麼。」

  神容堵回了她的話,便不再往下說了,卻忽而瞄見她搭在桌沿的一隻手,手背上凝著塊淤青,不禁就蹙了眉:「怎麼,他竟動手打你了?」

  趙扶眉一愣,順著她目光看到自己手背,明白過來,忙道:「沒有,女郎誤會了,這是我不會騎馬,不慎磕傷的,夫君還不至於是那等粗陋蠻夫。」

     神容畢竟被周均得罪過,覺得他行事總是陰陽怪氣,一副別人欠了他的模樣,若不解釋,還真覺得那就是他一氣之下能做得出來的。

  看趙扶眉不像說假,她才沒說什麼,緊接著卻又聽趙扶眉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他罷了……」

  她眼神又看過去,忽就有些明白了:「因為他是嗎?」

  「他」指的就是山宗,彼此心照不宣。

  趙扶眉似想開口,臉上都堆出笑來了,最終卻又默然。

  自從上次在鎮將府招待神容返京一行的宴席上,被周均當面挑明了她婚前與山宗道別的事,他們之間便有了嫌隙。

  她後來說過,山宗對她有過救命之恩。

  但周均只是冷笑:「他對你是救命之恩,你對他就全無別的了?」

  趙扶眉無言,那是他的仇人,在他眼裡卻成了自己妻子心頭所念,如何能輕易理清,這縫隙自是很難磨平。

  神容見她模樣就知道自己說對了,手指百無聊賴般撫著自己的衣擺。

  趙扶眉對山宗的心思早就知道了,以往從沒當回事,現在依然不覺得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可心底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臉色淡淡地轉過頭去。

  山宗就在視野裡走了回來,身旁是剛與他談完公務的趙進鐮。

  僕人們跟進來伺候,酒菜也陸續送入。

  他走過來,與趙進鐮坐在旁桌,朝她身上看來。

  一旁的趙扶眉抬了下頭,到此時才向山宗見禮:「山使。」

  山宗只一點頭,看著神容,見她一言不發,低聲問:「怎麼?」

  神容眼神動了動:「沒什麼。」

  ……

  官舍裡好一通準備。

  廣源看見東來和紫瑞帶著長孫家的護衛又來了,就知道是誰到了,領著下人們忙前忙後,分外盡心。

  等了快一個時辰,才聽見大門外面有馬蹄聲至。

  廣源站在院角,悄悄伸頭看了一眼,只見郎君與貴人一前一後進了門,與他所想的一樣,心滿意足,特地沒有打擾,遠遠走開了。

  山宗推開客房的門,他近來守城偶爾會回官舍留宿,就住這裡。

  神容站在門口:「你方才是提前走的?」

  那頓由趙進鐮做東的接風很快就結束了,山宗後來並沒有坐多久,就找了理由出來了。

  「你不也並不想留,不走做什麼?」他懶洋洋地笑著進了門,回頭看她:「有事不高興?」

  「我有什麼不高興的?」神容淡淡說。

  「那就得問你了,你有什麼不高興的?」山宗一雙眼牢盯著她。

  神容不看他,有心不去想心底那點情緒,正好看了眼他所在的屋子,下意識問:「你最近都住這裡?」

  山宗嗯一聲,似笑非笑:「不然我該住哪裡?」

  他只住客房,那間主屋倒是沒再去過,這麼問倒像是提醒了在那裡使過的壞。

  神容頓時掃他一眼,抬手捋過耳邊髮絲,覺得他現在也是在藉機使壞,輕哼一聲:「你就該住這裡。」

  說著忽而看見屋中桌上,頓一下:「那是什麼?」

  山宗看過去,是廣源放在那裡的幾包傷藥。

  神容已經走進來,看清楚了,又看到他臉上:「你受傷了?」

  山宗無所謂地笑笑:「都已經快好了,胡十一卻是躺了快半月了。」

  神容將信將疑,目光從上到下地看他,看不出傷在何處。

  山宗被她這目光看著,腳下一動,就靠近了。

  她眼中清亮,眼角微挑,目光在他身上流轉時,如牽如扯。

  「少主,」外面忽而傳來東來低低的聲音:「有信送至。」

  神容剛覺出他靠近就聽到這一聲,輕輕轉眼往門外看去,東來不在門邊,大約是有心迴避。

  山宗笑一聲:「去看吧。」說著轉身走去了窗邊,嘴邊還掛著笑。

  神容看著他那笑,心想叫他這般得意,方才就不該管他有沒有受傷。

  走去門外,東來果然站在門側,手裡的信函遞了過來:「剛送到的,聽聞用的八百里加急。」

  神容一聽,倒有些重視了,可能是她父親寫來有關應對河洛侯的,所幸河東已經解禁,否則這信豈非要耽擱了。

  她拿了信,讓東來退去,當即就拆開看了。

  房內窗邊立著木架,托著盛有清水的銅盆。

  山宗此時才終於有空閒取了小刀清理了下巴,拿著塊濕布巾擦了臉和手,一邊拆下護腰護臂,走到桌邊,朝門口看去。

  神容手中的信剛剛折起,人還在門口。

  「趙國公府的信?」他問,有些漫不經心地推開桌上的傷藥,心裡很明白,若非趙國公出於無奈,就憑在長安決絕拒絕他的態度,就不可能再讓她來。

  神容看他一眼:「不是,是我二表哥寫來的。」

  裴少雍。山宗嘴角扯了一下:「他想幹什麼?」

  神容莫名覺出他口氣不好,低頭將信收回袖中,若無其事說:「沒什麼事。」

  其實不算沒事,裴少雍在信中寫了猜她是又到了幽州,一定要見她一面。

  她不知何事至於要他動用八百里加急送到。真有急事,大可以去找她父親;若是私事,她本就已經有心迴避,也只會當沒事。

  心裡想了一番,她再往屋內看,山宗站在桌邊,手上忙著,側臉微低,口中只低低嗯了一聲,並沒有追問,似乎她這麼說了,他也就不當回事了。

      神容看去他手上,他右臂胡服的衣袖捲起兩道,露著一小節小臂,剛才說話時就在拆手腕上纏著的布帶。

  她緩步走過去,心想原來就是傷在這裡。

  布帶拆掉,山宗又拿濕布巾擦了擦,臨近手背處有個剛長好的傷疤,果然如他所說,快好了。

  往上露著的小臂上,隱約可見一小截烏青斑駁的刺青。

  他處理好,看一眼身側接近的身影,把袖口往下拉。

  一隻手伸了過來,神容低著頭,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袖,抬起眼看他:「這上面到底紋的是什麼?」

  山宗盯著她:「你就不怕?」

  「我有什麼好怕的?」神容不僅不怕,還繼續往上掀。

  指尖若有似無地刮過他的手臂,結實如刻,衣袖一寸寸往上,大片的烏黑盤繞著撞入眼中。

  那片斑駁忽而一動,她的手被抓住,山宗貼了上來。

  神容往後抵住桌沿,正抓著他那條烏青交錯的右臂,氣息一下急起來:「我還沒看清。」

  「是蛟。」他說,聲音低低的,抓著她的手按在那條右臂上,帶著她的手指往上摸。

  神容被他抵在桌前,手指摸上去,覺得他臂上似已繃緊,直到衣袖再也無法往上,她的手被他抓著按在靠近肩頭那塊鼓起的臂肌處,呼吸更快,看著那盤繞的青黑紋樣,想問為什麼是蛟,他又近了些。

  「膽子這麼大,還想再看哪兒?」他低頭在她眼前,說話時嘴角揚著,眼盯著她,頭輕輕轉了半圈。

  就像親她時那樣。

  神容耳邊霎時嗡然作響,手上觸碰的臂膀似都熱了,他就是在使壞,壞種到何時都是個壞種!

  她咬了咬唇,忽而另一隻手也搭到他身上,隔著胡服,緩緩摸過他另一邊肩頭,挑眉:「你在故意嚇我?」

  山宗眼底頃刻幽深,幾乎同時唇就落了下來。

  神容卻故意一偏頭,讓到他耳側,低低說:「我偏就什麼都不想看了。」

  說完輕輕一掙,自他跟前靈巧地過去,往門外去了。

  出了門,還回頭又瞄他一眼,才走了。

  山宗一手撐在桌沿,看著她走了,回過頭,不覺低低地笑了笑。

  居然被她給耍弄了一回。

  他看一眼右臂,上面似還留有她指尖微涼的觸碰,緩緩拉下衣袖,遮住了刺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7 04:38 PM

第七十六章

  清早,胡十一拖著受傷的背,傴僂如同個老者一般登去了城門上方,勉強打著精神要去巡城上。

  一個守軍連忙跑來扶他:「胡百夫長怎麼不繼續躺著養傷?」

  「躺個屁,再躺就要長毛了!好歹也是咱頭兒帶出來的,我能那麼不頂用?」

  胡十一說完齜牙咧嘴,揉著肩活動一下,往城下望,一眼之後,又扶住城頭仔細地望出去:「那不是頭兒嗎,他從官舍出城去的?」

  守軍回:「是,頭兒這兩日都住官舍。」

  胡十一眯著眼,再往他旁邊看,還有個打馬而行的身影,一下就明白了:「我說呢,聽說她來了,不稀奇。」

  還能有誰,金嬌嬌唄!

  山中霧氣剛剛散去,神容入瞭望薊山裡。

  幾位負責冶礦的工部官員返回後還在城中待命,這裡暫時只有那群重犯還在,正三五一股地在搬運礦石。

  偶爾有人看到她出現,只是掃了幾眼。

  未申五搬著大石經過她身邊,看到她竟也只是怪裡怪氣地笑了一聲,一步一沉地走過時,眼睛還盯著她身後的山宗。

  神容回過頭:「他們怎麼了?」

  山宗走近她身邊,摸著手裡的刀說:「最近還算安分。」

  神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們,安分這個詞竟會和這群人連在一起,未免出人意料。

  「我要接手礦山,還需四處看一遍。」她說著往前。

  腳剛動,手就被抓住了,山宗抓著她的手拉到身邊:「你得由我帶著。」

  神容看看左右,沒見有人留意這裡,才跟著他走了出去。

  繞瞭望薊山快半圈,所見地風平穩。

  神容停下,看著身旁:「你要親自帶著我,可見這山裡現在不安全。」

  山宗一手握刀,在周圍山林間掃視的眼轉到她身上,低笑說:「就是安全我也會帶著你。」

  神容心頭微動,眉頭輕輕挑了挑,偏偏臉上裝作毫不動容。

  山宗看見她臉色,也只是笑笑,轉頭繼續掃視。

  其實她沒說錯,那日趙進鐮接風之際與他相商的防務,便與這裡有關。

  關外的已經連續幾年沒有動靜,如今捲土重來,前面那幾次侵擾,很可能只是在試探。

  他又看一眼神容,還不想叫她憑空害怕,轉頭說:「走吧。」

  神容剛跟上去,遠處忽來一聲笛嘯,直衝雲霄。

  斥候又示警了。

  她詫異地去看山宗,他已正色,一把抓住她手:「走。」

  穿過山林沒走多遠,甲冑齊整的張威就帶著他的人過來了。

  「頭兒,又有敵賊蹤跡!」

  「按對策辦。」山宗下令,一面帶著神容往山外走。

  神容以前也聽過這種笛嘯,但從未見過軍所人馬如此戒備,被拽的腳步急切,不覺心中也有些發緊:「要出山?」

  山宗回頭看她一眼:「先送你回去。」

  原來只是要送她出山。

        「那你……」她說一半又停了。

  山宗停步:「我什麼?」

  神容輕輕說:「沒什麼。」

  山宗盯著她,勾起嘴角:「差點以為你是要叫我小心。」

  她不禁抿了抿唇:「都說了沒什麼。」

  山宗斂笑,朝不遠處點了個頭。

  東來接到示意,快步而至。

  「出山。」山宗吩咐完,將神容推過去:「你先回城中,我解決了這裡就來找你。」說完轉身往關城而去。

  「少主,請。」東來催神容。

  她臨走又朝山宗遠去的身影看了一眼,其實她剛才是想說那句話的。

  秋風漫捲,天地昏沉。

  山中解決著突來的異動時,長孫家護衛追隨著東來,匆匆護送少主返回幽州城,後方還跟有幾名軍所兵卒。

  神容騎著快馬,髮上罩著的披風兜帽都已被風吹開。

  從山裡到幽州城外的一路都沒有人煙,只有被馬蹄踏過的塵土隨風漫揚,如簾如帳。

  距離城下不遠時,斜前方忽來另一批人馬,朝他們所在方向衝來。

  「少主請往後。」東來立即策馬往前,左右護衛由他指示,分列在兩側保護。

  神容在馬上看了一眼,那些並未著戎裝武服,不是兵馬,見到她的人應當就會避開,可居然沒有,他們依然直衝了過來。

  東來已經抽刀,就連後方幾個軍所的兵卒都已亮兵,卻聽對面領頭的人一邊衝來一邊大喊:「請長孫女郎隨我等移步!」

  「等等。」神容勒住馬,身旁護送的人紛紛停下。

  她往前細看,那群來人越發接近,認了出來:「他們是長安來的。」

  ……

  幽州邊界附近,空無一人的官道左右皆是大片荒野,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嶺。

  神容的馬在此處停下,道旁只有一間土屋,是以前這裡給過往驛馬換食草料的地方,如今棄用,破敗不堪。

  那隊攔她路的人早已遠遠迴避,直退入了荒野。

  東來帶著護衛們跟來後,也只守在道路的另一頭。

  神容下馬,看一眼昏沉的天光,已過去很久,不知山裡解決了沒有,一邊想一邊將身上披風繫正,走向那間土屋。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裡面一道身影,一手輕掩口鼻抵擋灰塵,一邊在焦急踱步,乍見開門而來的光亮才回過神,抬頭看來,連忙迎過來:「阿容!」

  神容走進來,看著他風塵僕僕的身影:「二表哥。」

  是裴少雍,圓領袍的衣角粘帶塵灰,連頭上束髮的玉冠都有些歪斜。

  那群攔路的人就是他的人。

  這屋中什麼也沒有,只一片雜亂,遍布灰塵,神容只能站著,也掩了下口鼻,不知他為何寧可派人去攔路也非要見她一面,淡淡說:「我剛到幽州不久,二表哥便來了,想必是早就上路了。」

  「沒錯。」裴少雍道:「我去國公府找過你,得知你離府後就立即告假而來,給你的信你卻不回,便只能用此方法去請你了。」

  「所以我也只好來了。」神容看他一眼:「二表哥到底為何要見我,不妨直說。」

  「我是為了山宗。」裴少雍腳下接近一步:「我知道他想回頭了,他在長安時要登門是要向你求娶了,是也不是?」

  他一口氣倒了出來,倒讓神容蹙了眉:「是,二表哥就為了這個?」

  「自然!」裴少雍似有些激動:「就憑這我就必須要來此一趟,你萬萬不可接受!」

  神容看他臉色都已微微泛紅,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腳下小退半步,低聲道:「二表哥既然已說到這份上,那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我與他已有肌膚之親。」

  裴少雍一愣,隨即就道:「那又如何,你與他本就做過夫妻,這算得了什麼?何況我朝起自關隴至今世風開明,連多少皇室貴胄都不和則離,那不過就是你過往一段,不足掛齒。」

      「是,這些我都知道。」神容說:「我與你說這話,豈會是覺得女子該由這等事被束縛了手腳?我是說如今,不是過去。」

  裴少雍一下就明白了,臉上有些發白:「你是想說,你已有心接受了?」

  神容輕緩地點了下頭。

  裴少雍臉上似又白一層,平日裡那張臉暖如旭陽,此刻如墜寒冬,忽又道:「不行!絕對不行!」

  神容看著他,眉又蹙起,覺得他今日分外古怪,既然該說的已經說了,只能就此打住了,便動腳要走:「幽州眼下不太平,二表哥說完了便趕緊返回。」

  身後腳步聲急切,裴少雍一把就扯住了她的衣袖。

  神容回頭,愕然地看他一眼。

  裴少雍急急道:「你根本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可知他要永鎮幽州,不出幽州?」

  神容很快回神:「早就聽趙刺史說過,倒是沒這般詳細,據說他接受任命時便是這麼定的,不過一個規定,與他為人又有何關聯?」

  「若他不是不出幽州,是不能出幽州呢!」

  神容倏然抬頭:「你說什麼?」

  「我說他不能出幽州!」裴少雍緊緊抓著她衣袖,快把她袖口揪皺了,聲音壓得低低的:「他若有私出幽州之舉,就會被懲治!」

  神容握著袖口掙開他的手,臉色漸冷:「無憑無據之言,二表哥最好不要再說。」

  裴少雍緊抿著唇,看出她根本不信,又往前走近一步:「阿容,我對你的心意你一定知曉了,但你莫要以為我是因此而刻意針對山宗,若我真有此意,就不會特地趕來找你,大可以直接告訴姑父姑母,甚至上奏聖聽。我無意叫他如何,我只想叫你遠離他,不要被他騙了!他絕非你我看到的那般簡單!」

      他越說越快,生怕她真走一般。

  神容臉色沉凝:「那我又如何能相信二表哥,他有什麼不能出幽州的?」

  「因為他是罪人!」

  神容怔住。

  裴少雍陡然低吼出來也愣了,額上甚至已有細密的汗,白著臉看著她,咬了咬牙道:「我自宮內看到的,那是密旨,不可外傳。他不能出幽州,是被關在了幽州!只因他有罪!」

  在那份黃絹上,最後跳入他眼裡的帝王御印,還有一個朱紅的「密」字,其下卻還有兩個字:特赦。

  他聲音都有些發抖:「只有罪人身上才會用到『特赦』,而且是重罪。」

  神容被他這番話弄得腦中空了一空,走到門邊:「二表哥未免說笑,若真是一個罪人,何以能成為一州軍首?」

  「那就得去問他自己和先帝了。」裴少雍想過來拉她:「阿容,你知道我自小到大從不對你說半句假話的。」

  神容避過了他的手,卻也記得這是實話,他的確從未騙過她。

  但那男人不久前剛和她同入山裡,此刻竟被說成了罪人,誰能相信。

  她仍是轉身要走:「我該回城了,二表哥也該回長安了。」

  門剛拉開,裴少雍快步上前,又一把推回去,往裡快走兩步:「你還是要回去?」

  神容胸口微微起伏:「我是特地來接替我哥哥的,來這裡見你夠久了,已耽誤了返城,必須要回去。」

  「那回去之後當如何?」裴少雍問:「他是罪人,你也毫不在意?」

  神容簡直有些惱怒了:「二表哥莫再說這話了。」

  「你還是不信?」裴少雍睜大雙目,不敢大聲,怕驚擾了什麼一般,又像是害怕:「他真是罪人!」

  霍然一聲,門被踹開。

  神容立即轉頭看去,胸口如被一撞。

  挺拔如松的男人手執細長直刀,自門外走了進來,黑漆漆的雙眼看著屋裡。

  裴少雍竟然不自覺就退了一步。

  山宗剛出山就聽說護送的軍所兵馬說了消息,快馬而來,手裡的刀尖還帶著未來得及乾掉的濕潤血跡。

  他看一眼裴少雍,眉目低壓,眼裡如有鋒刃,一把抓住了神容的手,緊緊不放:「跟我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7 05:21 PM

第七十七章

  神容毫不停頓就被拉出了門。

  山宗甚至沒有讓她騎自己的馬,直接拉著她到了他的馬旁,抱著她送了上去,翻身而上,扯馬就走。

  東來在道旁見狀,立即上馬,帶人跟上。

  他動作太快了,神容被箍在他的胸膛裡,臨走前還能聽見裴少雍在後面追出來的呼喊:「阿容!」

  尚未能回頭看一眼,只聽山宗聲音自頭頂冷冷傳來:「送蘭台郎出幽州!」

  說罷手臂一振,馬就快馳了出去。

  道上有一排軍所兵馬等著,個個坐在馬上,手中持兵,如同剛下戰場,兵器上尚有殘血,皆在戒備當中一般,見他上路,齊齊調轉馬頭往前開道。

  山宗策馬極快,一路上都沒說過話,只有呼吸陣陣拂在她後頸邊,神容知道他大概在她身後稍低了頭。

  她忍著什麼都沒說,因為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一隻手不自覺抓緊衣擺,由著迎頭而來的涼風呼嘯而過。

  至幽州城附近,看見了更多的兵馬。

  神容雙頰早已被風吹涼,轉頭看去,接連不斷地有兵馬自軍所方向而來,在遠處分開成兩股,一股往幽州城而來,另一股往山中。

  天色更暗了,越發接近的城頭上,守軍似乎也增加了許多,有守軍在上方揮了揮令旗,下方城門才緩緩開啟。

  山宗摟緊神容,疾衝了進去。

  城中也有些不一樣,街道空蕩了許多,看不見幾個百姓,有的店鋪還正在關門,反而多了許多兵卒。

  神容隨著疾馳的快馬粗略看了一遍,不知道她去見裴少雍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好像幽州的情形已徹底變了。

  ……

  官舍裡,廣源聽到動靜趕出門來迎接。

  快馬奔至,山宗一跨而下,將神容直接抱了下來,抓著她手進門。

  廣源當做沒看到,迎他們進府時如常一般道:「郎君和貴人一早就入了山,因何到此時才回,瞧著倒像是趕了一番路的模樣,還是快進屋歇一歇,已備好飯菜了。」

  他說的沒錯,他們往幽州邊界這一去一返,幾個時辰就過了,自然是趕了一番路。

  山宗拉著神容一直不放,直到送入屋中,榻邊小案上果然已有飯菜,尚有熱氣裊裊。

  他終於鬆開手,一路騎馬太快,胸膛尚在起伏,拋開手裡的刀:「先歇著。」

  神容卻忽而抓住了他的護臂,自己的胸口也在起伏不定:「你已聽到了是不是?」

  山宗停在她身前,臉色沉定:「聽到了什麼?」

  「我二表哥的那句話。」

  「哪句?」

  「你是……」她輕輕抿一下唇:「你是罪……」

  話音被吞了,山宗猛然低頭堵住了她的唇。

  神容唇被重重含住,呼吸一寸寸被奪去,抓著他護臂的手更緊。

  山宗放開了她,一聲一聲低沉地呼吸,一隻手不知何時又牢牢抓著她的胳膊,像怕她會消失一樣:「是,我聽到了。」

  神容呼吸反而更急了,聲很輕:「那份密旨……是真的?」

      山宗盯著她,眼底幽深:「若是真的,你可會後悔?」

  神容心頭瞬間急如擂鼓,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山宗緊緊抓著她的手臂,另一隻手移到她腰上,收著手臂,聲沉得發悶:「可還記得我當初送你回長安,離開前說的話?」

  當初送她回長安,離開前說的話……

  神容心中紛亂,許久才想起來,他說過:「你不慫,那你就再也不要去幽州,否則……」

  「否則你就是真後悔也沒用了。」

  他盯著她雙眼,又問一遍:「我說過你就是真後悔也沒用了,就算那份密旨是真的,我也不會放手,所以如今你可會後悔?」

  神容久久無言,當時只覺他語氣裡藏著絲難言的危險,如今才知藏著的是這樣的事。

  直至手臂快被他抓得沒有知覺,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始終不信:「不可能……若是真的,你怎麼還能任幽州團練使,你所犯何罪?」

  山宗喉頭一滾,緊抿著薄唇,到後來,竟然扯開了嘴角,臉上在笑,眼裡卻深幽如潭,聲只落在她耳邊:「你只要記著,只有那份密旨是真的。」

      神容出神地看著他,心潮起伏不定,看見他突出的眉峰低低壓著,那雙唇在眼裡抿了又啟開,似乎話已在口邊,又咽了回去,牙關緊咬,臉側繃緊。

  只有那份密旨是真的,那他的罪呢,又是不是真的?

  「郎君,有客。」外面廣源的聲音一下傳入,似有些急切。

  屋中的凝滯似被撕開了一個缺口,山宗鬆開了神容,緊閉著唇,轉身大步出去。

  神容的手指此時才離開他的護臂,指尖發僵,才意識到方才抓得有多用力。

  官舍迴廊上,站著急喘的裴少雍。

  山宗快步而至,面前迎上一個兵卒,貼近耳語幾句:蘭台郎不願返回,以官威施壓,非要追來。

  說完迅速退去。

  山宗冷冷地看過去:「我讓你走,已是給足了顏面,你竟還敢追來。」

  裴少雍面帶汗水,臉色蒼白地走近一步:「你如此不管不顧,是想扣住阿容不成?」

  山宗霍然大步過去,一手扯了他衣領就進了旁邊的廂房。

  房門甩上,他才鬆開了手,裴少雍踉蹌兩步,扶著桌子才站穩,聲音低低地道:「你想幹什麼,被我發現了罪行開始慌張了?」

  山宗逆著光,沉沉站著,竟然森森然笑了:「我的罪,何罪,你可曾親見?」

  裴少雍愣一下,沒有,他沒有看到他犯了何罪,只知道他被特赦了。

  「雖未知何罪,但你被關在幽州是事實!」

  「那你倒還敢入我這森羅大獄?」

  裴少雍悚然一驚。

  領口一緊,他人被山宗一隻手提著拽起來。

  「那是先帝密旨,就該永不見天日,你妄動已經犯禁,還想將神容扯進來!」山宗一字一句,聲壓在喉中,力全在手上,烈衣烏髮,渾身一股難言的邪佞。

  裴少雍既驚又駭,縱然見識過他的狠勁,也不曾見識過他這般模樣,仿若被激怒的凶獸,若非壓制著,已經對自己動了手,平復一下氣息,仍忍不住急喘:「我是不想叫阿容被你矇騙,她是長孫家至寶,何等嬌貴,怎能嫁給一個罪人!」

      「還輪不到你來給我定罪!」山宗手上用力,指節作響,牙關都咬出了聲:「馬上走,回你的長安,不想落罪就把嘴閉嚴!我這點容忍是給神容的,我的事,勸你少碰!」

  裴少雍被一把推開,連咳幾聲,捂住喉嚨,心中被他的話震驚,久久未平。

  再抬頭,眼前已經沒有山宗身影,只剩下大開的房門。

  幾個兵卒魚貫而入,手持兵器,齊齊抱拳:「請蘭台郎上路返京!」

  裴少雍想說要見神容,扶著脖子還沒開口,領頭的兵冷肅地重複:「幽州戒嚴,恐有險情,請蘭台郎即刻上路返京!」

  兩聲之後,幾人上前,不由分說,請他出門。

  裴少雍被半脅半請地送去官舍外時,回頭朝裡看了一眼,沒看見神容,就連山宗的身影都沒再看見。

  天不知何時已經快要黑下,他騎著馬,被這群兵卒快馬圍著,強行送往幽州邊界,與自己的人馬會合。

  半道所見皆是往來的軍所兵馬,整個幽州城在身後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甕,遠處山嶺間還有兵馬奔馳的黑影。

  裴少雍在被迫遠去前最後一點清明的神思,是察覺到幽州的確戒嚴了。

  ……

  翌日,天還未亮,紫瑞已經入了房中,只因瞧見房中早早亮了燈。

  「少主起身如此早。」

  神容坐在妝奩前,對著銅鏡,默不作聲。

  紫瑞在旁低低說著話:「昨日聽聞裴二郎君來了一下,隨後就沒動靜了,也不知來此何事。」

  神容便明白了,當時山宗忽然中途離去,一定是去見他了。

  紫瑞又在小聲地說著外面情形:「山使好似也起得極早,昨夜城中四處調兵,城外也忙碌。」

  神容知道山宗起得早,或許他根本就沒睡,半夜尚能聽見他在屋外走動,馬靴踏過門外的磚地,一步一聲,但始終沒有進來。

  直至後半夜,有兵卒報事,他的腳步聲才沒了。

  裴少雍說的事,再無從說起。神容始終記得他離去前的神情,像是想說什麼,又生生忍住了。

      因為那是密旨,不可外泄。

  她無法追問,自他離去後坐到此時,也想不透他因何會背上那樣一道密旨,當初先帝明明極其器重他,據說許多調令都是先帝親手遣派,他怎可能有什麼重罪?

  「……後來聽東來說就連山中也有動靜,還聽聞趙刺史將城中官員都齊集去官署了。」紫瑞仍在說著。

  神容思緒一斷,忽然回味過來,轉頭問:「你方才說山中有動靜?」

  紫瑞正要拿梳子為她梳頭,停下道:「是,全城乃至山中都有大動靜,聽廣源說了軍所消息,昨日一早山裡先有斥候示警,隨後就這樣了。」

  神容當時已出山,半道被攔,趕去邊界見了裴少雍。

  她記起山宗去找她時帶著一隊持兵跨馬的兵,返城時遇上四處兵馬奔走,彼時全被那突來的消息占據了心神,此時才驚覺應是關外的敵兵有了什麼舉動,站起身道:「他人呢?」

  山宗跨馬執刀,立在城下。

  城門大開,城外剛從軍所調來的兵馬正齊整而入。

  胡十一快步從那間掛著醫字牌的屋舍裡走出來,邊走邊往身上套著軟甲,喚道:「頭兒,讓張威帶人守城,我隨你入山!」

  山宗轉頭看他一眼:「養你的傷。」

  「沒事,我好了!」胡十一拍拍胸膛,背挺得直直的:「正要去山裡報那一箭之仇呢!」

  山宗沒理睬他。

  胡十一覺得他今日分外冷肅,話比平日少一大半,只當他是默認了,叫旁邊一個兵牽了自己那匹棗紅馬來,坐上去跟進他隊伍里。

  城外的兵馬陸續全都進了城中,山宗一馬當先,領著自己身後一隊人出城。

  昨日山中先有示警,之後果然遇上關外侵擾,與往常不同,山宗覺得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便印證了之前猜想,之前幾次皆為試探。

  這次才是他們真正動手之時。

  偏偏在這種關頭,裴少雍出現了。

  山宗握緊韁繩,想著神容昨日神情,很快又壓入心底,兩眼平靜地去看前方在青白天光裡漫捲塵煙的前路。

  快至那片山嶺時,後方忽來快馬疾馳聲。

  山宗臉往後一偏,只掃了一眼,立即停住,調轉馬頭。

  胡十一跟在後面,也循聲往後方看了一眼,嘖一聲。

  「你們先行。」山宗發話。

  胡十一頓時朝左右揮揮手,跟隨的人馬都有數,跟著他往前迴避。

  神容自城中方向馳馬而來,到了跟前,纖挑的身影坐在馬上,臉掩在兜帽中,看著他,輕聲說:「一個被關在幽州的人,還需如此盡心守衛幽州?」

  山宗竟然笑了,只嘴角勾了一下,說不出什麼意味,扯了扯馬韁,靠近她:「只要我一日還是幽州團練使,這就是職責。」

  神容聲更輕:「你既然不能出幽州,那之前一次出關救我,一次去河東追我,皆是私自行為,就都該被問罪了。」

  「沒錯,我既做了,就想過後果。」山宗漫不經心,只雙眼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甚至說得上浪蕩,仿佛事到如今,已不介意再多幾樣罪名:「你想說什麼?」

  神容心中翻湧,說不上來什麼滋味,淡淡說:「沒什麼想說的。我只信我親眼所見,若你真有罪,也當事出有因。」

  山宗看著她頭上兜帽被風掀開,露出冷淡的臉,長長的眼睫垂著不看他,仿佛帶有幾分怒意,卻不知是對誰。

  他手一伸,扯著她的馬韁拉到跟前,馬匹緊靠著,彼此臉近在咫尺,胸膛中有一處發緊,臉上卻有笑:「你是來叫我定心的。」

  神容別過臉:「你自會安心對敵,還用得著我給你定心。」

  山宗盯著她的側臉,低語:「你這樣,就不怕我此後再也離不開你?」

  神容立時轉過臉來,瞥著他,看似更慍怒了,卻沒在他臉上看到往日的壞笑,這一句竟不像是玩笑,唇輕合輕啟,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山宗鬆開韁繩,看一眼她身後跟著的東來和一行護衛,再看向她,覺得該走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能這麼說已經夠了。

      忽然聽到城頭方向開始擂鼓,連接遠處關城也有隱約鼓聲傳來,他頓時凜神,當機立斷扯動韁繩:「你來不及返城了,跟著我。」

  神容聽到動靜就變了神情,連方才說了什麼都拋去了腦後,一夾馬腹跟上他。

  ……

  一行快馬馳入望薊山。

  這裡早已不是昨日情形,四處都是赫赫甲兵。

  四周多出一隊一隊由軍所百夫長親率的兵卒,穿梭不止。

  山宗大步走上山中關城時,四面沒有笛嘯,卻有如雷鼓聲陣陣,急切激烈,催人心神。

  神容跟著他腳步,直覺不對:「還是先前那般?」

  山宗走得太快,回頭抓住她手帶了一下,繼續往上,聲音低沉:「不,這是報戰的鼓聲。」

  神容驚訝地抬頭,報戰,那豈不是要開戰了?

  腳下已跟隨他上了關城。

  城頭上,兵卒快步遊走,在搬運兵械。

  胡十一先到,轉頭看來,一臉震驚:「頭兒,你快來看看,那些是什麼,莫不是我看錯了!」

  山宗臨城遠眺,獵獵大風呼嘯而過,連綿山嶺之外是莽莽蕩蕩的關外大地,一片烏泱泱的黑點密集地聚集,橫在天邊,隱約幾道高舉的旗幟翻飛,伴隨著轟隆聲,只有軍中的人聽得出來,那是刀兵敲擊鐵盾聲。

      他眯了眯眼:「你沒看錯,那些是他們的兵。」

  胡十一道:「那怎麼可能,這群關外狗賊,何時有那麼多兵馬了!」

  話音未落,傳來一聲急急的呼報聲,一名兵卒迅速登上關城,抱拳稟報:「頭兒,斥候粗探,對方約有十萬兵馬!先鋒所指,直衝城中方向關城!」

  「十萬!」胡十一眼睛都瞪圓了,看著山宗:「頭兒,咱們軍所只有兩萬兵馬,如何應對!」

  神容一直在旁聽著這突來的劇變,默默捏著手指,不出聲打擾,此時聽到他的話才抬頭,朝山宗看了一眼。

  「慌什麼。」山宗轉身,沉著臉:「傳各隊百夫長去望薊山裡等著。」

  兵卒飛快去報信,胡十一才定神,去指揮城上士兵。

  山宗抓著神容的手,直下關城,腳步迅速。

  神容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城下,走入林間,身旁再無他人,才忍不住問:「什麼叫只有兩萬兵馬?」

  山宗沒有回頭,聲沉如鍾:「你沒聽錯,幽州軍的確只有兩萬。」

  「那你的盧龍軍呢?」神容覺得奇怪:「我記得光你手底下的盧龍軍就有三萬人馬,不對,不止三萬,是五萬?」

  他霍然停了腳步:「五萬。」

  她立即接話:「那五萬盧龍軍呢?怎會只有兩萬!」

  怎樣也不至於只剩兩萬,兩萬兵馬如何守住一個偌大幽州?

  山林遠處只剩下戰前兵卒爭相奔走的腳步聲,除此之外,連風聲都吹不入,這周遭竟詭異的顯出一絲靜謐來。

  山宗抓著她的手一動不動,神容才發現他的側臉是繃著的,從下頜到頸邊如同一根扯緊的弦,鼻樑高挺,浸著亮起的天光,描了一道黯淡的邊。

  許久,他深沉的眉眼才轉過來,看著她,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輕輕笑了一聲:「我早已沒有盧龍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7 05:44 PM

第七十八章

  神容被他抓著的手指動了一動,直覺他話中意味不同尋常,連語氣也輕了下來,難以置信地問:「何意?盧龍軍怎會沒有了?」

  山宗手上用力,手掌緊緊包裹著她的手指:「我只能說這些,如今敵軍已至,追究這些也沒有用了。」

  神容心中微怔,人已被他拉著繼續往前。

  他只能說這些,這語氣,與他說起那份密旨時一樣,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

  望薊山裡,坑洞附近已經聚集了數十位百夫長,正列隊等著。

  大約他們也是收到了消息,偶爾人群裡有幾聲有關來犯敵兵的討論,許多人眉頭緊鎖,有的口中還罵罵咧咧。

  山宗帶著神容走過來,鬆開她手,低聲說:「在旁邊等我,別走遠。」

  神容點頭,她從未親身經歷過戰事,這種時候只能聽他安排,在一棵樹下站定,看著他走去了那群百夫長當中,瞬間被人圍住。

  她抬起頭,遠遠去看眼前那座望薊山。

  只有這座山巋然如舊,不知世事瞬息萬變,外面已有十萬兵戈相指。

  東來快步走至她身後,低聲詢問:「少主,可要著人報信國公府?」

  神容搖頭:「不必,此時幽州全境戒嚴,帶信出去不妥,徒增府上擔憂罷了。你帶人留意望薊山地風,即便開戰,也要確保此山無事。」

  東來稱是,聽她語氣平靜,悄悄看她臉色卻有些發白,目光就朝著不遠處正在安排應對的山宗,一如往常沒有多問,領命退去了。

      神容看著前方,山宗手中直刀已經出鞘,泛著寒光的刀尖指在地上鋪開的一張地圖上,一步一步繞著地圖走動,寥寥數語,在場的百夫長就接連領命而動。

  胡十一匆匆趕來時,正逢上雷大領命而走,在場已經沒剩幾人,幾乎這裡所有百夫長手上的兵力都派出去了。

  他上前稟報:「頭兒,他們的先鋒開始接近了,果然往關口來了!」

  山宗握緊刀,面沉如水:「領兵的是誰?」

  胡十一罵:「藏頭露尾的一個王八羔子,掩在後方,不曾探到!不過探到他們挑著的旗幟上寫了『泥禮城』三個漢字,去他娘的泥禮城,如此囂張,那是咱們的薊州城!」

  薊州陷落十幾載,城池也早已被契丹人強行改成契丹名泥禮城,他們一定是故意的,以漢文書寫其名而來,是刻意挑釁。

  山宗換手持刀,一面下令:「由你帶人守在山中,隨時聽我安排。」

  眼下張威領兵守著幽州城,胡十一後悔今早突發奇想跟他換了跟來這山裡了,因為關口一旦破開,幽州城就岌岌可危。本還想去支援他,聽到這命令撓了撓頭,只能按捺住了。

  「我看他們來勢洶洶,頭兒可要變動對策?」

  「不變,」山宗說:「他們一定會先行試探,按我方才命令,輪番調度應對,不要暴露兵力。」

  胡十一方才可是親眼見了他們先鋒的勢頭,浩浩蕩蕩而來,根本絲毫不將關城放在眼裡一樣,不免有些憂慮:「肯定嗎,頭兒?」

  「肯定,我已知道對方領兵的是誰。」

  「誰啊?」他下意識問。

  山宗冷笑一聲:「泥禮城,那就是如今占據薊州的孫過折。」

  胡十一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驚訝道:「漢人?」

  「契丹人,只不過有個漢名罷了。」

  胡十一更詫異了:「頭兒你如此了解這契丹狗,莫非是與他交過手?」這些年不曾與關外開戰,他自然一無所知。

      「沒錯,交過手。」山宗說完就冷聲發話:「廢話少說,應戰!」

  胡十一馬上打起精神,半句話不再多說,親自去傳訊布戰。

  山宗此時才走到樹旁,神容還在那裡站著,直到此刻都很安靜,臉上也不見慌亂,儘管她已知道他手上僅僅只有兩萬人馬。

  看到他過來,神容便將身上的披風又繫緊了些,先一步走到了他跟前:「你要去應戰,我留何處?」

  她比自己想得還要配合。山宗指一下眼前的山:「你對山中熟悉,就留在這裡,若聽到戰鼓急擂,就找地方躲避,附近都有人守著,不要出山。」

  神容明白他意思了,本也在意料之中:「不好對付是嗎?」

  山宗看她一眼,沒有直言:「如果戰鼓沒有急擂,就說明抵擋住了,如果擂聲急切……」他話頓住,忽然一伸手,把她摟到身前。

  神容撞入他胸膛,抬頭迎上他低下的眉眼,聽見他沉著聲說:「不管如何,先顧好自己,就算是像往常那樣再躲進山腹裡一回,也要安然無恙。」

  她點頭,沒來由地心口發緊:「我記住了。」

  山宗鬆開手就走了。

  她甚至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句,轉頭就看見他大步而去的背影,手裡的刀寒光朔朔,身形也凜凜如刀出了鞘。

  ……

  漫長的關城起伏延綿,盤踞山間,護衛著整個幽州邊境。

  山間連鳥都不再露頭,只剩下兵卒不斷地在四處奔走。

  兩個時辰後,東來才回來,腳步迅疾,在樹下找到坐著的神容。

  他一邊取出隨身攜帶的水囊奉上給她,一邊小聲稟報:「屬下探完地風後,特地去了下關城附近,關外敵兵進攻關口了,不過攻來的人不多,每攻一番便被擊退了,已經攻了好幾番。」

  神容拿著水囊,沒有喝,不知道山宗去了哪個地方的關城,是不是就是在關口處,因為離得遠,秋風也吹不進這深山,居然聽不到多少動靜。

  但聽東來所言,說明山宗判斷得沒錯,那個叫孫過折的契丹將領,第一步果然是試探,被他算得分毫不差。

  「地風如何?」神容問。

  東來回:「地風平穩,應是當初少主去關外處理過的緣故。」

  神容卻輕輕蹙了眉:「我只擔心關外的忽而攻來,目的裡就有這座礦山。」

  東來道:「看目前情形,他們眼裡只有關口,應是衝著幽州城而來。」

  神容點了下頭,心裡依舊難以輕鬆,兩萬對陣十萬,對方又是有備而來,關城之後有幽州城,還有礦山,以少對多,很難面面俱全地顧及。

  「過去很久了,少主該用些水糧了。」東來從懷裡取出剛剛自兵卒處拿來的軍糧,紙包著黑乎乎的肉乾,雙手遞過去。

  神容強迫自己拿了一塊放進了嘴裡,知道此時保存體力的重要,沒人顧得上她了,她得自己顧好自己。

  干硬的肉乾在嘴裡似乎如何也嚼不動一般,她卻小口吃得很細。

  心裡是想靠這個來分個心,卻又總忍不住去想那男人的處境,甚至又忍不住去想他不知所蹤的盧龍軍……

  忽然間,鼓聲乍起,急切如雷。

  她頓時轉身看過去,周圍是緊握兵戈駐守的兵卒,遠處是隨風搖曳的樹影,頭頂不見天日,大片灰壓的雲往下墜,看不見那段關城,秋風呼嘯在高高的樹頂,那陣鼓聲始終急切未停。

  「走。」她還記得山宗的交代,站起身,冷靜地往前走。

  東來跟上她腳步,直到了坑洞口。

  坑口守著幾個兵,見到她過來,立即放好木梯。

  神容踩著木梯往下,入坑洞迴避。

  下面比平時要暗,坑壁上的火把已經燒滅了兩支,無人有空閒來換。

  但這下方聽不見那遙遠又急切的鼓聲了。

  東來跟下來後,快走幾步在前為神容開道。

  到了坑道的岔口,神容停了:「不用走了,這裡夠深了。」

  東來站定,小聲問:「少主可是在擔心?屬下可以再去上方探一探山使的消息。」

  神容在半明半暗處站著,看不清神情:「不要妨礙他們作戰。」

  幽深的坑洞裡,忽然傳出一聲怪笑。

  東來立即循聲拔刀防範。

  這聲音,不是未申五是誰。

  神容借著微弱的光亮看過去,他自岔口坑道裡伸出蓬頭垢面的腦袋,連臉都看不清楚,只有左眼上的那道白疤最清楚。

  「小美人兒也躲下來了,看來這回那狗東西是擋不住了!」未申五是半靠在這岔口邊的,人就那麼坐在地上,身子藏在黑洞洞的坑道里,只露出個腦袋,說完又怪笑,像個駭人的鬼影。

  神容不想理睬他,刻意迴避開兩步,去聽上方的聲響。

  那陣急切的鼓聲居然還在擂著。

  坑道裡,隱隱傳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混進了那陣鼓聲裡,是未申五,他竟哼起小曲來了。

  東來橫刀警告:「閉嘴。」

  未申五呸一聲:「老子知道那狗東西快死了高興,哼個曲兒慶賀,你小子算什麼東西,敢管老子!」說著自顧自接著哼。

  東來腳一動,被神容攔住:「等等。」

  她走回去,聽著未申五哼的曲,一連兩遍,才聽清——

  「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你怎麼會哼這個?」她不禁問。

  未申五那駭人的腦袋又伸出來,怪聲笑:「老子怎麼不會,一個遍唱大江南北的破歌,會的人海了去了!小美人兒若喜歡,老子再給你哼一段兒?好慶賀你那不是東西的前夫快被殺了!」

  說著又怪笑,喉嚨裡怪聲像是鈍刀割破布一般破碎難聽。

  神容只記得當初在關外,和山宗一起見到的那個瘋子哼過這個歌謠。在別人嘴裡聽來是期盼回歸故土的辛酸,在他口中卻只有嘲諷,再聽到他後半句,她聲便冷了:「縱然你與他有仇,他如今抗擊的就是占據故城薊州的敵賊,你哼著這樣的歌謠,卻還咒他死?東來!」

  東來頃刻上前,一腳踹了上去。

  還要提起他再動手,未申五這回居然沒還擊,鎖鏈一拖,哐當一聲響,朝神容探身:「謔,這麼說,這次來的是孫過折?」

  東來手不禁停了一下,轉頭看神容。

  不僅是未申五,岔道口裡,坑道深處,其他重犯的鎖鏈聲也響起,陸續其他人也貼近了過來,卻藏在黑暗中,只是一道一道蹲著的黑影。

  神容微微蹙眉:「你還知道孫過折?」

  「自然了,」未申五齜出森森利牙,狠聲道:「老子們跟姓山的有仇,跟那改姓孫的契丹王八更是有仇,倒希望他們一起去死乾淨了才好!」

  神容覺得他前言不搭後語,形如癲狂一般,想要細問,他卻又自顧自哼起歌來,還更大聲了,哼兩句又道:「小美人兒,怎樣,不喜歡老子再換一個香艷的給你唱!」

  東來又一腳踹了上去。

  就這一會兒功夫,神容忽而覺得不對,外面好似突然就安靜了,剛才示警的急鼓已經沒了。

  她快步往坑道外走,洞口處一縷光照下來,她只下來這一會兒,上方天色卻已更灰暗一分。

  走到坑洞口時,忽而聽到了急促而來的馬蹄聲。

  她踩著木梯上去,看見坑口還站著兵卒,知道來的是自己人,放心出了坑洞。

  一隻手伸過來,隔著衣袖托扶了她一把,神容站定就看過去,不是山宗。

  是胡十一,他黝黑的臉上全是汗,肩背上還有血跡,不知道是自己傷裂開了,還是沾染了別人的。

  神容聲不覺低了:「只有你回來?」

  胡十一抹把汗:「頭兒還在抵擋,只不過換策略了,我奉命令回來防守。」

  她暗暗鬆了口氣:「那情形如何?」

  胡十一忽然一下磕巴了,先摸鼻子,又撓下巴:「不太好。」

  神容回頭看了眼高聳入雲的山峰,便已明白幾分:「你回來防守是來守這座山的,到底如何了?」

  胡十一陡然一拍腿:「算了,就知道瞞不過你,那群狗賊已全力攻來,放了話,一夜就要拿下幽州!他奶奶的,城和金礦,他們都要!」

  神容不禁捏緊手指,他們果然衝著礦山來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7 05:55 PM

第七十九章

  黑夜已至,關城上四處燃著火把,綿延了一排。

  關城外面,兩山夾對,聳立著十數丈高的山崖,此時崖下蔓延了更亮的火光,遠不見盡頭,如火蛇狂舞,夾雜著不斷攻來的咆哮和嘶喊,直襲下方關口大門。

  百夫長雷大帶人接替前一批軍所兵馬已經好幾個時辰,搭著額,往下遠眺了一番,迎頭便是一陣箭雨呼嘯而至。

  一隻手拖著他一拽,才叫他及時避開。

  旁邊兵卒紛紛以盾牌遮擋,也難免有人中了招,忍著不喊,以免被下方敵賊知道方位,接著就被旁邊的兵卒快速拖下城去處理。

  雷大喘著粗氣轉頭:「頭兒,咱這空城計快唱不下去了,他們人太多了,就算拿火把迷惑他們,也不是長久之計,咱往日為何就不多募些兵呢!」

  山宗剛鬆開他,靠著關城坐下,垂下手裡的長弓,一隻手撐著自己的刀,一聲不吭,仿佛沒聽見他的話。

  幽州以往因有節度使,下轄九州二縣不向朝中交賦,也不問朝中要兵,兵馬皆由自己徵募,與其他邊關要塞和各大都護府一樣。

  這規矩直到如今也沒變。然而幽州在他建立屯軍所這幾年間,卻始終只有兩萬兵馬,從未多募過一兵一卒。

  雷大以往不覺得有什麼,如今戰事起了才覺得有兵的重要。

  關外的也很古怪,就算是奚和契丹二族聯軍,這些年斥候探來探去,卻也從未聽說過他們有這麼多的兵馬,這回是見鬼了不成!

  沒聽見山宗開口,他也顧不上說這些了,抹把臉,又起身去應戰……

  關口間山勢險峻而逼仄,並非開闊的平地,要想攻開關口,妄圖利用攻城木或投石車都難上加難。

  但他們人多,不斷地試圖攀上關城,前赴後繼,多的是可以耗的。

  嗚哇亂嚎的嘶喊聲從下方瀰漫上城頭。

  山宗霍然起身砍倒一個剛攀上關城的敵兵時,迎面的關城上已經響起急切的笛嘯。

  緊接著,連笛嘯也斷了。

  雷大急奔過來:「頭兒!他們上來了,咱們沒人能頂上了,這一段要擋不住了!」

  山宗撐著刀喘口氣,當機立斷:「撤走!於關城內側山道沿途埋伏!擋不住他們進來,也不能讓他們長驅直入,拖住他們大部!」

  軍令一下,對策又變,雷大聲如洪鐘地稱是,帶著眾兵卒迅速撤下關城。

      山宗臨走前朝關城外仍不斷湧來的漫長火蛇掃去,那腹處高高挑著的一桿旗幡,粗獷的獸皮旗,若隱若現的「泥禮城」三個字。

  他冷冷看了一眼,轉身大步走下關城。

  ……

  神容靠在礦眼附近的一棵樹幹上,身上蓋著自己的披風,周圍是東來著人圍擋起來的一圈布帳。

  胡十一還帶著人在周圍守山,她合上了眼,強迫自己入眠。

  周遭靜謐,夜晚大風呼嘯,似乎送來了遠處的廝殺聲,隱約飄渺,不知來自何方。

  神容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好像有人廝殺過來了,他們要搶奪望薊山,金礦剛剛現世,才冶出首批金,她是來接替哥哥鎮山的,不能有失……

  迷迷糊糊間倏然睜開了眼,才發現的確是夢。

  神容偏過頭,眼裡落入一道坐著的身影,不覺一怔。

  那身影肩背寬闊挺直,一手撐著刀,不知何時進來的,似乎一直在看著她。

  「醒了?」是山宗。

  她坐正:「你回來了?」

  「嗯。」山宗聲音有些低啞,伸手在她頸後託了一下。

  她被堅硬粗糙的樹幹鉻出的不適在他手掌下一撫而過,後頸處的溫軟碰上他乾燥的掌心,微微麻癢,說明是真的。

  遠處亮起了一簇火把的光,有兵卒快步朝這裡走來。

  神容這才漸漸看清他模樣,暗自心驚,他臉頰上沾著點滴血跡,近在咫尺,能嗅到他黑烈的胡衣上瀰漫著一股血腥氣。

  她想問怎麼樣了,只見他轉頭朝那簇接近的火把看了一眼,掀開布帳,起身出去了。

  神容沒多想便拿下身上的披風,跟了出去。

  外面依舊是四處穿梭的守軍,那個持火的兵卒快步到了跟前,口中急急報:「頭兒,他們先鋒已入關!」

  神容心中一沉,去看山宗,他臉在隨風飄搖的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眼底沉沉:「繼續拖著他們後方大部。」

  兵卒領命而去。

  山宗目光落在遠處,側臉如削,低聲說:「你已知道了,沒能擋住。」

  神容靜默一瞬,穩住心神:「你趕回來,是要親自坐鎮此處?」

  山宗頷首。

  她無言,關口破了,需要他親自坐鎮,這裡一定危急了。

  忽又有一個兵持火來報,大聲疾呼:「頭兒,敵方先鋒襲擊幽州大獄!」

  神容看見山宗薄唇抿緊,微微合了下雙目,又睜開。

  只這瞬間,胡十一從斜刺裡直衝過來:「頭兒,我領人去支援!」

  「不去。」山宗說。

  「啥?」胡十一急了:「難道任由他們去攻大獄?」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吸引人去支援,好讓大部順利入關。」山宗拖著刀一動不動地站著,聲音沉啞:「讓他們去!」

  胡十一頓時說不出話來,抱了抱拳,去傳令安排。

  驀然一聲鞭子抽響,坑洞附近,那群被允許出來放風的重犯蹲著。未申五半身探出,絲毫不顧鞭子的警告,惡狠狠地瞪著山宗:「姓山的,你居然不管大獄,那咱們的四個兄弟呢!」

  他們剛才已經聽見了。

  山宗往前一步,自然而然將神容擋在身後:「那四個早被我移走了,根本不在大獄。」

  「呸!老子會信你?」未申五差點要衝過來,被兵卒按住了。

  山宗垂眼看著他:「信不信由你,我沒心情與你說第二遍。」

  未申五被拖回重犯堆裡,還要再動,手鐐的鎖鏈被後面的甲辰三扯住了。

  他回頭道:「幹什麼,難道你信他?」

  甲辰三看他一眼,聲音低啞滄桑:「信,你又不是第一日認識他,這種時候,他沒必要騙咱們了。」

  周圍重犯皆一片靜默。

  未申五驟然間也靜了下來,再去看山宗,只恨恨地哼了一聲。

  山宗已轉過身,手在神容腰後一搭,帶著她走至樹下。

  神容朝那群重犯看了一眼,忽覺他轉過了頭,在火光交織晦暗不明的夜裡,他英朗的臉依然沉定,雙目深邃黑亮:「這回會不會怕?」

  她鬆開緊握的手,輕輕啟唇:「這是我的山,沒什麼好怕的。」

  一如既往的嘴硬,也一如既往的大膽。山宗注視著她,低低笑了:「沒錯,這是你的山,別怕。」

  神容點頭,以為夜色裡他看不見,又開口嗯一聲,再無可說的。

  不知多久,遠處出山的山道外,隨著夜風送來了清晰的嘶喊聲。

  一個兵卒飛奔而來:「頭兒,幽州大獄被攻破!他們又往軍所去了!」

  胡十一從遠處匆匆趕回:「頭兒,這次我去支援!」

  「不去。」山宗迅速下令:「將軍所剩餘兵馬全都調出,去防守幽州城,他們的目的不是軍所。」

  胡十一滿腔怒火,被那群狗賊侵襲了老家,哪有比這更憋屈的,但抬頭見山宗映著火光的臉沉冷駭人,只能咬牙忍耐,抱拳又去傳他命令。

  ……

  夜深時,仍不斷有飛奔來報的兵卒。

  無數地方傳來了廝殺吶喊,可能是來自於關口,可能是來自於關內。

  神容已不知站了多久,看一眼身旁的山宗,他到現在幾乎沒怎麼動過,如一尊塑像,唯有下每一道軍令時清晰又迅速。

  她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與他一同應對戰事,也從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忽來一通沉悶鼓響,遠遠自幽州城方向而來。

  她回了神,循聲轉頭望去。

  沒多久,兩匹快馬疾奔入山,當先馬上下來個穿著圓領官服的官員,領著後方一個護送的兵卒,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礦山裡。

  「山使!」是幽州官署裡的官員,走得太急,險些摔一跤,剛站穩就搭手道:「幽州城告急了,他們派了使者去城下遊說,趙刺史讓下官來稟明山使定奪!」

  山宗如松般站著:「他們攻城了?」

  官員道:「沒有。」

  「那何來告急?」山宗冷冷說:「讓他們的使者來見我。」

  官員似嚇了一跳,連忙稱是。

  然而不等官員去傳話,山外已經能看見幾道火把的光亮時閃時現。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生硬的漢話,吐字不清:「契丹使者,求見幽州團練使。」

  胡十一剛回來便聽到這消息,第一個咬牙切齒地衝過去:「來,咱都列陣等著,讓他滾進來見!」

  山道兩側列兵以待,礦山裡,看守重犯的兵卒有意往前橫站開,遮擋了坑洞。

  一個批頭散髮、長袍左衽的契丹男人走了進來,到達山裡時,手裡的寬刀上還沾著血,被赫然兩把刀攔住,才緩緩放到地上,空著兩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誠心而來,請山使相商。」

  胡十一看到那把染血的刀就已經快氣炸了,手按在刀上,忍了又忍,回頭去看身後。

  山宗先看一眼身側,他身側還站著神容。

  遠處東來快步而來,在神容跟前擋了一擋。

  神容會意,隨東來往側面退開幾步,半藏在樹影裡,遠遠看著。

  山宗這才掀眼,看向那使者:「相商什麼?」

  使者連禮都沒見,一雙吊梢眼露著精光,面帶得色:「奉泥禮城城主令,來給山使傳幾句話,關口已破,你們已經抵擋不住了,不如儘早投降。只要幽州肯降,交出礦山,我契丹首領可不動幽州城百姓分毫,幽州以後依然由山使統領,也封你個城主做做,如何?」

  神容扶著樹看著,不覺蹙了眉,那頭此起彼伏的輕響,別說胡十一,就連兵卒們都接連按了刀。

  忽聽一聲低低的嗤笑聲,她轉頭,看見未申五蹲在坑洞口,正嘲諷地盯著前方,不知是在嘲笑使者,還是山宗。

  她冷冷瞥了一眼,去看前方,山宗拖著刀,挺拔地站著,仿佛這裡就是他的中軍大帳,哪怕他的背後是坑洞口的那群重犯,周遭的守軍就快派完。

  「誰說我們抵擋不住了?」他忽然說。

  使者輕蔑地笑一聲:「幽州不是當初了,沒有轄下九州兵力,我們聯結大軍而來,如何抵擋得住?不如趁早投降。我們城主特地傳話,山使還想再嘗一次兵馬無回的後果嗎?」

  最後一句如同毒蛇吐信,說完他陰沉沉地笑了。

  一聲鎖鏈輕響,神容倏然回神,看見那裡未申五竟又動了,似乎想撲上前去一樣,這次惡狠狠的眼神卻是衝著那個使者。

  胡十一正有火沒處發,快步過去,一把將他拽了回去。

  這點動靜前方毫不在意,那個使者甚至都沒朝這裡看一眼,只不屑地看著山宗。

  她去看山宗時卻微微一驚。

  山宗手裡的刀輕輕點了兩下地,壓著雙眼,目光森冷如刀:「否則呢?」

  使者似被激怒了,冷喝一聲,夾雜了句契丹語,狠戾道:「否則便是攻城攻山!待我大部進入,屠城焚山,到時可莫說沒給過你們機會!」說完轉身就走,撿了剛放下的寬口彎刀,刀口沾染幽州軍的血到此時仍然未乾。

  山宗手中刀一振,霍然邁步而上。

  使者察覺時大驚,立即回頭拿刀去擋,被他一刀劈落腳下,後頸被一把扯住,眼前瞬間多了柄細長冰冷的直刀,駭然道:「你……你想幹什麼?兩朝交戰,不斬來使是自古的道理!」

  山宗扯住他後頸,刀抵著他頸下,雙目森寒:「老子的刀就是道理。」

  刀鋒過,血濺而出。

  他一把將對方屍首推去了漆黑的山道,轉身時提著瀝血的刀,猶如修羅:「把他的人頭送給孫過折,告訴他,幽州不降!」

  霎時間四周兵卒齊聲高呼,震徹群山。

  神容只看到個大概,早已被東來刻意往前遮擋了大半,心中仍被懾住了。

  直到轉頭時,才發現就連那群重犯都無聲地盯著那一處。

  山宗走到胡十一跟前:「將所有兵器取來。」

  胡十一正解氣,馬上派人去辦。

  一堆兵器哐當作響,被悉數扔在坑洞口,在周圍的火光裡泛著寒光。

  山宗沉聲說:「你現在可以帶人去支援幽州城了。」

  胡十一愣一下:「那山裡怎麼辦?」

  「這是軍令,首要是城中百姓,去!」

  胡十一看一眼他沉著的臉,只能抱拳領命,匆匆帶著兵卒離去。

  山中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兵卒,還有坑口附近的重犯。

  山宗扔了刀,拿了扔在附近的開山鐵鎬,大步過去,面前是蹲著的甲辰三,他忽而揮臂,一下砍在甲辰三的鎖鏈上。

  鎖鏈應聲而斷,他直起身:「我知道你們想我死,但你們也可以一雪前仇再來要我的命,除非你們想就此死在孫過折的手裡,再任由他蹂躪幽州百姓,像對薊州一樣。」

      甲辰三抬起頭。

  所有人都靜默又詭異地盯著他。

  山宗盯著他們,丟下鐵鎬:「若願意,砍開鐵鐐,拿起武器,隨我作戰;不願意,就此出山,反正這裡的兵也不足以困住你們了。」

  「隨你作戰?」未申五冷笑:「你方才不屈服那股勁兒確實叫老子們佩服,但你不要以為老子們就會對你刮目相看了。」

  「我不需要你們的刮目相看,」山宗幽幽說:「我只在意結果。」

  未申五臉色漸沉。

  山宗轉頭,大步過去牽了馬,翻身而上,看著他們:「若還能戰,就聽我號令!」

  重犯們紋絲不動,忽而甲辰三拿起鐵鎬,奮然斬斷了身旁未申五的鎖鐐。

  「老子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孫過折的手裡。」他丟開鐵鎬,嘶吼一聲:「老子還能戰!」

  其他重犯頃刻間都動了,鐵鎬聲響,鎖鐐盡斷。

  未申五咬牙,陰笑地眼上的白疤都在抖:「成,一個不走,誰也不走,反正都是仇人!戰就戰!」

  神容緩緩走出兩步,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忽聞山宗在馬上一聲高呼:「盧龍軍何在!」

  重犯們如同猛獸出籠,周遭卻有一瞬的凝滯。

  山宗胸膛起伏,又是一聲冷喝,聲震山野:「盧龍軍何在!」

  甲辰三猛然一把撕去右臂破爛的衣袖,大呼:「盧龍軍在!」

  剎那間,每個人都撕去了右臂衣袖:「在!」

  就連未申五,喘氣如牛,也終於狠狠撕去衣袖。

  「盧龍軍在!」

  神容震驚地看著他們,他們每個人的右臂上,都清晰地紋著「盧龍」二字的刺青。

  她近乎茫然地看向馬上的山宗。

  他們竟然都是他的盧龍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7 06:28 PM

第八十章

  後半夜,秋風捲著廝殺吶喊聲在河朔大地勁吹而過,未曾停歇。

  一支披頭散髮的關外騎兵自攻往幽州城的先鋒中分出,直往高聳綿延的山嶺而來。

  熊熊火把的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山外天地,馬嘶人嚎,手中彎刀揮舞,故意把威嚇的咆哮送入山中。

  使者被殺,幽州不降,他們即刻攻城攻山。

  山中毫無動靜,只有零星幾點火把的光亮在照著。遠處混著風聲而來的,只有幽州城頭上急促不停的鼓聲。

  一聲契丹軍令,披頭散髮的騎兵下馬,直撲山中那點光亮。

  漫長的山道上,進去了就如同被裹進了濃稠的墨裡。打頭的尚未摸清楚走向,眼前忽來寒光一閃,只看清一道勁瘦的少年身影,已經睜大眼睛倒了地。

  那是東來,一擊殺敵後,迅速折返深山。

  後方敵兵立即朝他急追,喝叫聲不斷,忽而一腳踏空,方知陷入了陷阱。

  迎頭幾道駭人的黑影逼近,刀過頭落。

  三五一股的人馬接連入了山,威嚇的咆哮卻變成了不斷的慘嚎。

  很快山外一聲怒吼,入山的敵兵不再分散,聚齊直衝而去。

  等著他們的是一片淺溪旁的山腳谷地,忽來亂飛箭矢,只有一陣,但就在他們聚攏去旁邊野林間避箭時,林中突又有人影遊走而來,鎖鏈聲響,刀光映著火光送至。

  一刀之後斬殺數人,他們就及時退去,隱入山林。

  敵兵甚至來不及去追,又來箭矢。

  鎖鏈聲響,人影又現,再殺數人,疾退。

  終於,有敵兵意識到是入了漢軍的陣門了,大聲用契丹語喊著提醒同伴,往山外退去。

  「陣合!」後方,山宗的聲音傳出,冷冽如刀。

  鎖鏈聲響,人影遊走,抄向退路,落在後方跟不上及時退走的幾人被悉數斬殺……

  望薊山的坑洞附近,火光飄搖。

  神容看見那僅剩下的兵卒們收了射箭的長弓退返回來,東來也領著護衛們回來了。

  她自樹後走出,看著不遠處那群身影。

  陣開,人影自林間迅速遊走,交替而出,出刀者旁必立人掩護;陣合,一擊即退,至狹窄的山間空地,攏而防守。

  看似雜亂無章,實際絲毫不亂。

  光是這樣看,也可以相信,這些人的確是他的盧龍軍。

  身前馬蹄聲疾至。

  山宗霍然策馬到了她面前,扯韁橫馬,上下看了她好幾眼,仿佛在確定她無事。

  神容到此時才算完全回神,轉頭去找那些剛在不遠處穿梭殺敵的身影,輕聲問:「只有這些人,能擋住?」

  山宗胸口起伏,手中帶血的刀指一下天:「他們能以一當百,至少關外想一夜就拿下幽州是沒可能了。」

  神容抬頭看天,風涌雲翻,青灰天際退去,天已亮起。

  「呸!」山林間陸續走回那群身影,未申五拖著斬斷的手鐐腳鐐,衝著這頭陰陰地笑:「你別的不行,練兵可要看得起自己,老子們只能以一當百?老子們能以一當千!」

  其他跟在後面的人都應和著他的話怪聲地笑,居然多了平日裡不曾有過的痛快。

  就連跟在後面寡言少語的甲辰三拖刀回來,吐出口血沫子,都笑了一聲。

  忽來一陣破空尖嘯,如疾風勁掃,山宗迅速按馬跪地:「伏地!」

  下一瞬,神容被他一把摟住,按倒在地,臉埋在他胸膛,人結結實實落在他臂彎裡。

  聲過後,他才鬆開她抬頭。

      幾乎所有人剛才一瞬間都匍匐在了地上,此時周遭樹木上都落滿了飛射而來的箭羽。

  未申五張嘴吐出一口塵土:「狗東西們這是急了!」

  那是山下盲射而來的一陣。

  一個兵卒小跑過來,喘著氣報:「頭兒,他們約有先鋒數千在山外,其餘先鋒都去攻城了,關口處還有衝進來的在往此處不斷增兵!」

  山宗摟著神容站起來:「他們準備清山強攻了。」

  神容按一下急喘的心口,摸到了懷裡的書卷,忽而想到什麼:「他們想要金礦,但不知道具體的礦眼,應當不會真焚山。」

  「不會,所以只會集結兵力強攻。」山宗看一眼頭頂越發亮起的天:「天亮了,只有利用山勢來抵擋了。」

  「沒錯。」神容又摸一下書卷。

  山宗忽然低頭,對著她的雙眼。

  她看一眼未申五他們,迎上他目光:「可還記得東角河岸,他們當初遇險的地方?」

  那群人齊刷刷地扭頭看了過來。

  「記得。」山宗揚起嘴角:「好得很,就是那兒了!」

  他轉頭看一眼東來。

  東來看看神容,會了意,快步上前來聽他吩咐。

  頃刻間,兵卒們拿木板草料去遮蓋了坑洞口。

  東來帶著長孫家的護衛們衝往山道,刻意地高呼:「快!他們要殺進來了,快隨我保護金礦!」

  山外,敵兵已經大隊入山,衝破山間霧靄,光腳步聲幾乎遍布山林,乍聞此聲,追著聲音而去,只為得到礦眼。

  無人知道他們的後方,那八十道人影已緊隨其後地跟上,如同鬼影。

  神容還在原地站著。

  山宗翻身上馬,俯身一伸手,抓住她手臂:「上來。」

  神容被拉著踩鐙上了馬背,他自後擁住她,策馬即走,踏上高坡。

  東角河岸,望薊山拖拽的一角靜默垂墜於此。

  後方追來的敵兵約有數百之眾,後方還另跟有兩股,呈品字形圍抄而來。

  東來帶著護衛們迅速跑至河岸和山脈中間的下陷之處,雜草遍布,數丈見圓,坑窪不平。

  敵兵追來時,他們正奮力砍去雜草,用刀鑿著那裡土質的山壁,山壁上的一個豁口已經可容兩人通過。

  隨即回頭發現了追來的敵兵,護衛們頓時四散而逃,東來則立即往豁口裡鑽去。

  披頭散髮的敵兵們聽領頭的招手一喝,頓時直撲豁口,認定了那裡就是礦山的礦眼。

  連續衝進去的人沒有出來,反而傳出了駭人的驚呼慘叫聲。

  後面的敵兵收腳,有的伸頭想進去看一眼情形,身後忽來飛箭,從山林雜草間射來,逼迫他們躲避,不得不鑽入,又是慘嚎。

  箭只一陣就沒了,終於有剩下沒進去的趴在豁口邊看清了裡面的情形,那裡面居然是個深不見底的泥潭,如桶一般,此時全是他們的人落在了裡面,掙扎慘嚎著被泥潭吞噬。

  東來攀在豁口邊的山壁上,躍出來時,外面還剩了足足快兩百來人,全困在這一方坑窪中,居然接連倒了下去。

  自後而來的八十個人像是橫卷過來的,殺敵時眼都不眨,似乎藏了無盡怒火,命都不顧一般,兇狠萬分,刀是武器,連砍斷的鎖鏈也是武器,眼裡只有殺,眼都已殺紅,儘是怪聲。

  原先還抵擋的敵兵漸戰漸退,四處濺血。

  攔在最後方的還有一人,是剛從馬上下來,持刀而立,胡衣烈烈的山宗。

  ……

  一聲急切的號角聲吹響,自山間往外退離,漸漸飄遠。

  持弓的兵卒飛快跑至東角河岸,急報:「頭兒,他們退出山外,重新整兵了!」

  追來的數百人盡滅,後方兩股敵兵終於學乖,及時退出去了。

  山宗在河邊清洗了刀,抬一下手,兵卒退去。

  他起身,往旁邊看,神容正坐在一旁的大石上,聽到兵卒的話,朝他看了過來,白生生的臉被風吹紅,奪他的眼。

  山宗盯著她,聲不禁放低:「暫時沒事了。」

  神容剛放鬆一些,又蹙了眉:「只是暫時?」

  山宗看一眼天,從夜到日,從日升到日斜,這一通抵擋,幾個時辰都過了,像她這樣嬌貴的人,到此時水米未進,都是因為跟在他身邊,才經歷了這一通戰事。

  他笑一下,點頭:「如果沒猜錯,整兵之後還會來攻。」

  神容臉上依舊鎮定,只是稍稍白了一分。

  山宗看著她的臉:「現在只有一條出路了。」

  神容立時抬頭看他。

  他提著刀,幽深的眼底蘊著光,聲音沉沉:「孫過折擅長蠱惑人心,忽然有了十萬兵馬,一定是他利用什麼條件聯結了其他周邊胡部,或許就是金礦。他會連夜派來使者,無非也是想拖延時間讓大部進關,可見這十萬兵馬也未必是鐵盟。」

  神容想了想:「那你打算如何做?」

  「只有突襲。」他說。

  河邊一聲怪哼,似笑似嘲,是蹲在那裡清洗的未申五。

  幾十個人蹲在這河邊,連河水都被他們手裡刀兵上的血跡染紅了。

  未申五扭頭看過來,齜著牙笑:「突襲?就憑這山裡僅剩的百來人,你有什麼把握?」

  山宗冷然站著:「不試試如何知道?」

  未申五頓時呸一聲,臉上露出狠色:「既然一去就可能回不來了,老子們為什麼要跟著你去拼,真當老子們服你了?還不如現在就要了你的命,先報一仇再說!殺了你,老子們再出山去殺孫過折!」

      話未落,人已旱地拔蔥一般躍起,刀從水裡抽出,鎖鏈聲響,衝了過來。

  頓時其餘的人全都圍了上來。

  山宗眼疾手快地拉著神容擋去身後,刀鋒一橫,隔開他:「動我可以,她不行。」

  未申五退開兩步,陰笑著握緊刀:「放心,小美人兒若是被傷到了,老子賠她一條命,她是你心頭肉啊,不動她能動到你?等你死了,她就沒事了!」

  說著刀剛剛又要舉起,臉卻陡然陰沉了,因為已聽見左右張弓的緊繃聲,兵卒們已經跑來,拿弓指著他們。

  東來抽刀在旁,和護衛們緊盯此處,隨時都會衝上來。

  霎時間,彼此劍拔弩張,互相對峙。

  「這就是所謂的盧龍軍?」神容被擋在山宗身後,握緊一隻手的手心,冷冷看著眼前這群人,克制著漸漸扯緊的心跳:「既然是盧龍軍,因何變成這幅模樣,什麼樣的仇怨,非要在這關頭要他的命?」

  未申五陰狠地瞪著山宗笑:「是啊,老子們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這就得問你男人了!」

  神容下意識去看山宗,他只有肩背對著她,巋然挺直,始終牢牢擋在她身前。

  「問你呢,怎麼不說話了!有種就告訴她啊!」未申五狠狠磨了磨牙:「反正都要死了,還藏什麼,告訴她!你的盧龍軍已經投敵叛國了!」

  周遭一瞬間死寂無聲,只餘下一群重犯粗重不平的喘息聲。

  神容不禁睜大雙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山宗終於動了,握刀的手用了力,手背上青筋凸起,雙眼幽冷地盯著未申五:「盧龍軍不可能叛國。」

  未申五居然臉僵了一下,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明顯愣了一下,甲辰三一雙渾濁滄桑的眼早就盯著山宗。

  「你居然還有臉說盧龍軍不可能叛國?」未申五很快又陰笑起來:「說得好聽,你又做了什麼!為了洗去罪名,轉頭就將咱們送入了大牢!咱們八十四人成了叛國的重犯,你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幽州團練使!任由盧龍軍的弟兄們再也回不來了!就憑這個,老子們就可以殺你十次!」

  神容無聲地看著山宗,什麼也說不出來,心底只餘震驚。

  看不清他神情,只能看見他肩頭微微起伏,握刀的手骨節作響,不知用了多大的力。

  未申五看一圈左右,眼上白疤一抖一抖,又看到神容身上,忽然無比暢快一樣:「小美人兒,終於叫你看清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別怕,老子們當初眼也瞎了,如今終於能報仇了!」

  神容身上一緊,抬起頭,是山宗將她擋得更嚴實了,幾乎完全遮住了她。

  周圍弓箭瞬間又拉緊,指著這群人。

  忽聽一聲冷笑,她怔了怔,是山宗,卻聽不出什麼意味。

  他抬起頭,盯著未申五,眼都血紅了,口氣森冷:「說得對,反正就快死了,那好,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了。」他一隻手伸入懷裡,摸出什麼扔了過去。

  神容瞄見了,是那塊破皮革,當初他們一起在關外那個鎮子附近見到那個瘋子,交到他手上的破皮革。

  甲辰三撿了起來,忽然眼神凝住了,抬頭看著山宗:「哪裡來的?」

  山宗說:「關外。」

  甲辰三的手抖了抖:「你一直在找他們?」

  山宗驀然又笑,聲卻冷得發緊:「他們是我的兵,我不找他們,誰找!」

  未申五一把奪過那皮革,喘著粗氣,眼神在山宗身上掃來掃去,游移不定:「老子不信!他還會這麼好心,在找其他盧龍弟兄!」

  「信不信由你,」山宗冷冷地看著他:「我說了,我只在意結果。你們是要在這裡等死,還是跟我出去搏一搏,留著命再去找他們,自己選!」

  忽然間其他的人都退後了一步,手裡的刀都垂了下來。

  未申五眼裡通紅,如同凶獸,卻又被甲辰三摁住了。

  「他說的沒錯。」這的確是唯一的出路了,曾是軍人,甲辰三很清楚。

  他從未申五死緊的手裡一把抽過那塊皮革,紅著渾濁的眼,丟還給山宗:「老子信你,如果他日發現有半句假話,老子也第一個殺你!」

  山宗接住那皮革,緊緊捏著。

  甲辰三扯過未申五:「走。」

  八十人全部退去,周圍持弓緊繃的兵卒們才退開,早已被剛才發生的事驚駭地什麼也說不出來。

  東來也只瞄了一眼少主,帶著護衛們悉數退去。

  山宗此時才鬆了刀,轉過身,一把攬住神容。

  神容在他懷裡微微發顫,此時才看清他手裡那塊破皮革,又灰又髒,上面繡了兩個字,已經磨損得發了白,赫然就是盧龍二字。

  「他們說的是真的?」

  山宗緩緩鬆開她,眼底紅絲尚未褪去,喉間滾動:「我曾在先帝跟前立下重誓,此生都不再對別人提及盧龍軍半個字,否則不只是我,聽到的人也要獲罪。如今看來,大概這就是天意。」

  神容忽然明白了,他為何當時說只能說這些:「你被特赦的罪,就是這個?」

  他竟然低笑了一聲:「這是最重的一條。」他低下頭,「你只需知道盧龍軍不可能叛國,終有一日我會將他們帶回來。」

  她一瞬間全記起來了,當時去關外那個鎮子,他說他要找的不是一個人,原來就是要找他的盧龍軍。
   
      「他們……還在嗎?」

  山宗忽然沉默了,頓了頓,才說:「這已是第四年了,只找到這點線索,我信他們還在。」

  神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他異常冷靜的臉。

  難怪當初他說去過關外的事是彼此間的秘密。

  或許不是這一戰,他仍然還守著帝前重誓,永遠不會將那群盧龍軍的身份暴露出來。

  ……

  灰白的日頭徹底西沉時,山外的敵兵似乎也整兵結束了。

  遠處關口拖延了夠久,廝殺聲還在蔓延,幽州城的鼓聲急擂不止,聲聲不歇。

  未申五和甲辰三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通紅盡褪,起身備戰。

  二三十個兵卒牽著山裡僅存的戰馬過來,自馬背上卸下一堆軟甲扔給他們。

  是之前拿箭指著他們的兵卒,也是平日裡持鞭看守他們的兵卒,但如今,他們即將同上戰場,一同突襲。

  「頭兒有令,穿戴整齊,等他一刻。」

  甲辰三看了一瞬,彎腰撿起,手指摸了摸那軟甲,那上面的皮革,還比不上山宗之前扔出來的那塊厚實。

  他忽然發現,如今的幽州軍,裝甲遠不及當初盧龍軍完備,但他們依然沒有退,縱然只有這些人,還願意跟著山宗血戰到底。

  未申五拿著破布條纏上右臂的盧龍刺青,看見他已經第一個在套軟甲,白疤一聳,怪笑:「再披戰甲的滋味如何?」

  甲辰三撿了一件當頭丟給他:「穿上,這次我信他。」

  未申五臉色數番變化,終究咬牙套了上去。

  山林間暮色籠罩時,山宗還在東角河岸處,胡服裡綁上了軟甲,束帶收緊,一隻手緊緊綁縛著護臂。

  神容站在一旁,靜默無聲,只看到他護臂有一處似沒綁好,不自覺伸手撫了一下。

  手旋即就被他握住了,她抬頭,終究忍不住問:「有沒有援軍?」

  「有。」

  她有些不信:「真的?」

  「我說有就會有。」山宗托起她下巴:「你不是一直都很膽大?」

  她蹙眉:「我沒怕。」

  「那你敢不敢更大膽一些?」

  神容眼神落在他臉上:「什麼?」

  山宗眼底沉沉:「不等去長安了,我們即刻就成親。」

  神容一怔,人已被他拉了過去。

  他指一下前方的望薊山:「這座山就是你我的見證,你我今日就在這裡成親。」

  她盯著他:「你當真?」

  他勾唇:「當真。」說完衣擺一掀,跪下來,拉著她一併跪下。

  高聳的望薊山在暮色裡靜默,周圍煙塵血腥氣瀰漫,東角的河在身旁奔騰而過。

  山宗豎起三指對天,風裡只有他清晰的聲音:「今日在此,山為媒,水為聘,我山宗,願迎娶長孫神容為妻,天地共鑒。」

  神容心裡急促如擂,轉頭看他,瞬間就已被他一把摟住,唇被堵得嚴嚴實實。

  山宗含著她的唇,親得用力,雙臂一托,抱著她站起,直抵著一旁的大樹才停,狠狠吮過她的舌尖。

  神容渾身一麻,像被提起了全部的心神,軟在他懷裡一口一口地呼吸。

  山宗與她鼻尖相抵,喘著氣:「若我沒能回來,就當這是我一己私為,隨你處置;若我回來了,此後你就是我夫人。」

  說完鬆開她,大步離去,迅速翻坐上馬背。

  神容氣息不定:「山……」

  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馬蹄疾去,人已隱入暮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7 06:36 PM

第八十一章

  夜幕將將籠蓋四野,山外,披頭散髮的關外騎兵整結完畢,火把接連亮起,烈火熊熊。

  山脈太廣,山勢不明,連番受挫,讓他們愈發摸不清裡面的情形,究竟山裡還有多少守軍,還有多少陷阱機關,一時間已經投鼠忌器。

  當中領頭的契丹首領坐在馬上,喘著悶氣,惱恨地低吼著一句一句的契丹語,手裡的寬口彎刀揮舞,憤恨不甘。

  大軍來襲,好不容易攻開了幽州關城的關口,卻到現在還沒能拿下這片山,這已經違背了主帥的命令。之前的連番侵擾試探,如今的一夜拿下幽州,全都成了空口笑話,待關外的大部到來根本無法交代,還會受到嚴懲。

  他們必須要拿下這座山,不惜一切代價!

  「姓山的漢狗沒什麼可怕的!」首領以契丹語怒叱:「他親自鎮守山裡也不足為懼,殺了他,金子和女人都是你們的!」

  驀然一聲怒吼,契丹語的「殺光」狠戾尖銳,敵兵們火把高舉,彪悍的咆哮應和聲猖狂地送入山林。

  首領重整了士氣,繼續罵著狠話,要將幽州軍碎屍萬段,血債血償,手裡又揮舞起彎刀,下令全軍攻入,再不行就真放火焚山!

  敵兵橫在山外,彎刀對著山林,即將大軍推入,就在此時,卻發現山中毫無動靜了。

  連原本那點火光都沒了。

  周遭寂靜了一瞬,這一瞬,似乎連呼嘯的寒風都停了。

  而後靜謐的山林似乎一點一點震顫了起來,不是山在震,而是馬蹄聲激烈,有馬蹄聲衝了出來。

  首領頓時高喝戒備,一支疾馳的黑影已從眼前山林裡衝出,迅疾如電,黑影如風,看不清人數,也看不清來向,直衝而來,突又轉向,似乎企圖橫越突圍。

  一股敵兵馬上追擊而去,橫列的敵兵陣列被扯拽出去一角,隊形被打破。

      只這一剎那,突圍的人馬卻忽又折返,不要命一般,竟主動直撲回來迎戰。

  契丹首領大聲喝罵,敵兵橫刀而上,火光都被吸引過去時,山裡方向卻又再度震盪而來一陣劇烈馬蹄。

  從未見過的烈馬急速,飛奔直衝敵陣,敵兵們還未回神,他們已如尖刀直刺而入。

  馬過處,接連倒了幾個敵兵,破開了一道小口,就這眨眼一瞬,後方又衝來一匹快馬,黑衣獵影,一刀揮過。

  快馬幾乎沒有停留,這一瞬間極快的配合,快到甚至不給反應時間,敵兵們以為他們只是試圖衝出重圍,頃刻又要去追。

  然而嘶吼咆哮聲中,卻見當中馬上的首領已經雙眼圓睜,一動不動,猛然頭上氈帽滾落馬下,連著頭顱。

  下一刻,便有契丹語高喊起來:「首領死了!姓山的突圍了!他們的援軍要到了!」

  軍心渙散,勢如山崩。

  慌亂中,敵兵們跨馬,爭相退往幽州城下,與大隊先鋒會合。

  「怎麼樣,弟兄們,老子剛才那句契丹語喊得如何?」茂密山腳野林裡,鎖鏈輕輕一響,一個重犯一手按著馬,蹲在野叢間,喘著粗氣小聲問。

  一旁甲辰三趴著,同樣喘著氣:「還不賴,裝得挺像回事。」

  未申五呸地一口吐出沾了血的唾沫,黑暗裡,盯著最前方持刀蹲地的一個挺直模糊的背影,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刀上還留著砍下那個契丹首領頭顱的淋漓鮮血。

  這只是一小片谷窪之地,每個人都在壓抑地急喘,每個人周身都血腥氣瀰漫,但凡那群敵兵還有人統領不亂,就能回頭將他們包圍盡滅。

  但看來,他們準備不夠,只想著快速拿下此山,並無萬全備策,死了首領就亂了陣腳。

  這一招是最快最狠的一招,差一步配合,哪怕只是手腳慢半步,都可能會滿盤皆輸,但他們成功了。

  甲辰三朝那模糊的背影看一眼,低聲道:「他判斷地分毫不差。」

  未申五只古怪地笑一聲,什麼也沒說。

  直到外面再無動靜,一個兵卒捂著突襲裡中刀的手臂回來,鑽入野草,喘著氣稟報:「頭兒,幽州城沒擋住,城門破了……」

  頓時四下寂靜,連喘聲都停了。

  遠處再無城頭擂鼓聲傳來了,卻似乎能聽見風裡送來的尖利哭嚎。

  幽州城破,這裡攻山的敵兵也去了,關口處能拖住大部的軍所兵卒一定也所剩不多,還會不斷有敵兵增來,城中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那裡會有何等慘狀,可想而知。

  山宗抬頭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緊緊握著手中刀:「差不多了,援軍應該快到了。」

  未申五低罵:「你他娘的少唬人,你突襲都沒人了,哪兒還能來援軍!」

  「當然有。」山宗冷笑一聲:「檀州。」

  一個兵卒立即出聲:「可是檀州的周鎮將素來……」

  「他會來的!」山宗霍然起身:「上馬,去關口,現在才是真正的突襲!」

  ……

  火油刺鼻的菸灰被大風吹過,塵沙瀰漫肆卷,掃過幽州城被強行破開的城門。

  熊熊火光映照城頭,在城頭上坐鎮的趙進鐮被剩餘的守軍護衛著,退在城頭一角,前方是剛剛登上城頭,披頭散髮手持彎刀相向的一隊敵兵先鋒。

  「趙刺史,送你一份大禮。」先鋒首領頭戴氈帽,操一口生硬的漢話,桀桀冷笑,手一揮,兩個女人被敵兵拉扯著一把推了過來。

  是何氏和趙扶眉。

  趙進鐮大驚失色,慌忙伸手去接,已有守軍拖著她們迅速搶了過來。

  「我們特地把他們從刺史府接來與你團聚,你看,你們是要一起上路,還是改口投降。」

  何氏縮在趙進鐮懷裡低低嗚咽,一隻手被趙扶眉緊緊握著,哆嗦不止。

  契丹人衝入刺史府殺了十幾個護衛就把她們硬生生拖了過來,她著實被嚇到了。

  但這模樣在敵人眼裡看來不過是臨死哀鳴,那首領不耐煩地催道:「給你這個機會,是叫你去勸降山裡,只要金礦一到手,給你們留個體面的全屍。否則……」對方生硬地拖著音調,毫不在意地陰笑,「你會死得很慘,你這兩個女人會死得更慘,整個幽州城都要陪葬。」

  說完恫嚇地大笑,身後的兵也跟著笑,笑得不懷好意。

  守軍們橫兵指著他們,喘氣如牛,這點兵力,撐到此刻已是負隅頑抗,誰都知道他們的意思。

  幽州不降,一夜拿下幽州的夢破了,他們的怒火自然是要拿幽州城來抵,越是反抗,報復越重。

  如果不是有礦山,或許城破的那刻,屠城就已經開始了。

  趙進鐮扶著妻子,抖著手拍一下趙扶眉手臂,顫聲低語:「莫要擔心,山使說了,會有援軍來,你夫君會來,周鎮將會來。」

  趙扶眉低垂的頭抬起來,強忍著還是在打顫:「什麼?他怎麼可能來……」

  於公,這裡是幽州地界,輪不到他插手;於私,他與山宗有仇怨,且如今因為自己,還又加深了一層。

  「是,我也是這麼說的,但山使說他會來,會來的,你還在這裡,他怎會不來。」趙進鐮克制著,其實心裡也沒底,但縱然到這一刻,他是首官,也要穩著人心。

  當日在為神容接風時,酒肆外,山宗與他商議軍務時做過最壞的設想——

      倘若之前皆是試探,關外忽然來襲,幽州城被攻擊,那就立即報信檀州。

  因為還有一座礦山要防。

  屆時就說他的幽州軍抵擋不住,哪怕周均只是要看他一敗塗地的無力,也會率軍前來。

  趙進鐮當時問他:「那豈非要你踐踏自己顏面來求援。」

  山宗不以為意,甚至還笑了:「為將者,任何人,任何物,皆可為兵,仇人也是兵。更何況,周均歸根結底也是個軍人,是一州鎮將。」

  那是他原話。

  那個契丹首領見趙進鐮不說話,反而竊竊私語,已沒了耐心,咕噥一句契丹語,刀朝這群將死之人揮了一下,看他們如看螻蟻。

  身後的兵剛要上前揮刀,一個披頭散髮的敵兵跑上城來報:山中突襲了,那邊首領被殺,攻山的騎兵全趕來城下了。

  首領破口大罵廢物,正要為他們贏得勸降的時機,居然就這麼退了。

  緊接著,又有一人來報:關口也遇到突襲了!

  首領陰沉著臉,怒不可遏,卻還算鎮定,大聲叫囂了兩句契丹語,頓時城下一隊敵兵跨馬離去支援關口,剩下的敵兵抽出彎刀,砍向守軍。

  前面的守軍倒下時,城上卻陡然迎接了一陣箭矢。

  城下大街上,胡十一帶著殘部從暗角裡衝出來,嘶著聲怒吼:「一定是頭兒去突襲了,張威,殺他們狗日的!」

  城上的敵兵被吸引而去,趙進鐮緊緊摟著何氏,一手拽著趙扶眉,被且戰且退的守軍護縮至城頭,忽見遠處火光大亮,風裡送來了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廝殺從城門下方蔓延到了城中,大街上,敵兵衝開各家各戶,店鋪庭院,火把亂扔,開始屠城。

  尖叫混亂聲中,暗角裡還有剩餘的守軍在頑抗,拖拽著他們的兵力。

  兵戈聲烈,城外的馬蹄聲已清晰可聞。

  城下敵兵察覺到時衝出去,迎頭就是一陣箭矢不管不顧射來,頃刻倒下一片。

  熊熊火光裡,一排兵馬衝向破開的城門。

  趙扶眉已在混戰的城頭角落裡避無可避,忽而一箭貫穿面前揮刀的敵兵,濺了她一身血。

  她勉強扶著城頭往下看,兵馬陣中,一人打馬而出,白面細眼,身配寬刀,正雙眼陰沉地盯著城頭:「檀州軍前來支援幽州!」

  是周均,如山宗所料,他真的來了。

  「援軍到了!」城中霎時回應聲四起。

  胡十一帶領剩餘的幽州軍殺出一條街角,和張威會合,練兵千日,反應迅捷,不用多言就知道奮力將敵兵推回城門,送入援軍刀口。

  ……

  關口處,仆屍遍地,仍不斷有敵兵在往裡衝。

  得天獨厚的地勢使得關口狹窄,對伏擊有利,兩側茂密山林裡不斷飛去暗箭,人影遊走搏鬥廝殺,儘管如此,剩下的軍所兵卒也已寥寥無幾。

  而關口外,火光依然亮透山嶺,幾乎可以照遍關口一路染了血的山地。

  又是一陣敵兵再衝進來時,遠處馬蹄聲踏著風聲迅疾而至。

  忽然間多出百來條人影,馳馬而至,直迎向衝入的敵兵。

  有藏在暗處等著伏擊的兵卒借著火光看清了來人,忍著驚喜沒有喚出那聲「頭兒」,卻見他身後跟著的一群兵馬駭人無比——衣衫破敗地套著軟甲,蓬頭垢面形同鬼怪,幾乎都已看不出人樣,居然是山中那群重犯。

  偏偏個個殺人如麻,毫不停頓,甚至還有人在狂肆地怪笑。

  仿佛無比痛快,鮮血都無法沖淡的痛快。

  「收兵回撤,掩護後方,引一隊援軍過來!」山宗迅疾下令,手裡的刀揮出,直貫一個騎兵的心口。

  埋伏的兵卒聽令撤向後方,雖然不知道哪裡會有援軍。

  頭頂正是天亮前最暗沉的時刻。

  山宗橫擋在關口,胸膛起伏,俯身一刀斬向橫衝而來的快馬,連帶後方倒下一片,落地就已被其他人的刀斃命。

  趁眼前清出一條血路,山宗甩去刀尖殘血:「聽我號令,一擊即退,放他們入關。」

  「頭兒!」一個兵卒驚愕的急呼咽在風裡。

  「退個屁!老子還沒殺夠!」未申五惡狠狠地罵。

  「這是軍令。」山宗看著關口外接近的火光,幽幽說:「放他們進來,讓我看看孫過折這十萬大軍到底是鐵盟,還是風一吹就散了。」

  話音未落,人已率先振馬,疾衝出了關口。

  烏泱泱的兵馬如同潮水,涌著火光自遠處莽莽蕩盪逼近關口,當中一桿粗獷的獸皮旗高舉,「泥禮城」三個字隨著火光時隱時現。

  忽然黑洞洞的關口裡衝出人影。

  「箭!」契丹語的軍令剛下,弓還未拉滿,他們已迅速竄上兩側山嶺。

  馬走斜坡,難以久行,只一段,踏著細碎滑落的山石塵土又陡然衝了出來。

  但已足夠他們避開箭陣。

  快馬自兩側衝入,凌厲的幾刀,換得幾聲慘嚎。

  瞬間,又撤馬回奔。

  這次沒有迴避,而是直直地衝回了關口。

  怒吼聲起,敵兵海涌一般追向關口。

  山宗殿後,回馬斬殺兩人,遙遙往後看一眼,策馬疾走。

  潮水般的大部兵馬中,一道馬上身影自獸皮旗下露了臉,髡髮垂辮,披著圓領盔甲,面朝著他的方向,手裡彎刀一指。

      那是契丹貴族才會有的打扮,是孫過折。

  大部領頭的人馬毫無阻攔地進了關口,夜色裡,緊追著那一串人影不放。

  過了山地,是大片無遮無攔的荒野,再往前就是幽州城。

  城中分出來支援關口的敵兵剛走到這裡,就被山宗安排回撤掩護的軍所兵卒吸引,一路追擊。

  兵卒故意往回城方向撤,如山宗所說,竟真遇上了援軍……

  轟隆的馬蹄踏過幽州荒野,暗箭不斷。

  有人中箭了,但只有一聲悶哼,就沒了聲,依然按照計劃頭也不回地往前疾奔。

  熊熊火光在前方亮了起來,一排漫長的邊線,如同結了張網,在等著他們來鑽。

  後方如雷的蹄聲忽然斷了。

  只剩風吹著塵灰送過來。

  山宗勒馬回頭,百丈之外,敵兵人馬已經全都停下,馬嘶踟躕,如同被一隻手生生扯拽住了,凝在了濃稠如漿的夜色裡,形同對峙。

  隨後,他們開始後移。

  直到急切的號角聲吹響,才有人意識到他們是撤兵了。

  「頭兒?」一個軍所兵卒難以置信地出聲。

  「不奇怪,詭計多端的人,最害怕別人的詭計。」山宗冷冷笑了一聲,看著那頭遠去的火光:「派人去探,看他們是真撤退還是假撤退!」

  兵卒快馬而去。

  後面未申五怪笑:「居然叫你蒙對了,那孫子的十萬大軍果然不牢靠,這就嚇跑了!」

  十萬大軍在手,卻被毫不畏懼地正面襲擊,還是山宗親自帶人襲擊,本就可疑。

  追來後又看見遠處火光乍現,是誰都會想到那是援軍到了,還必是重兵,才讓山宗有了這樣的底氣,讓他可以不顧一座金礦和一城百姓的性命,以身做餌地吸引他們前來。

  越是想得多的人越容易懷疑,也越容易猶豫。

  山宗轉頭,看向遠處那排檀州軍的火光,直到此時才鬆下肩頭。

  這殊死一搏,只有他自己知道冒了多大的兇險。

  一旦有失,萬劫不復。

  ……

  望薊山裡,寂靜得一點聲音也沒了。

  坑道裡,沒有一絲光亮,神容在黑暗裡靠著山壁坐著,一口一口嚼著乾硬的軍糧。

  「少主,」幾聲腳步輕響,東來低低的聲音傳過來:「外面沒有動靜,沒有人入山,山使應該成功了。」

  「肯定嗎?」她輕聲問。

  東來無言。

  無法肯定,只是推斷。

  神容沉默一瞬,咽下最後一口軍糧,一隻手緊按著懷裡的書卷,忽而冷冷開口:「如果他們進來了,就鑿破這下面坑道,避入山腹,就算破了礦脈的地風,把這裡埋了也不能落進他們手裡。」

  東來想說那是她好不容易耗費多次心力才穩住的地風,思及如今情形,只能低低稱是。

  過了一瞬,她又問:「為何幽州城的鼓聲斷了?」

  東來低語:「不知。」

  神容心沉到了底,或許幽州城早已破了。

  「少主!」外面忽而傳來一聲護衛急切的低呼。

  東來迅速奔出,很快又返回:「少主,快,外面有馬蹄聲。」

  神容立即起身,被他扶住手臂,摸著黑往坑道深處走。

  尚未到底,冷不丁聽到了一聲隱約的喚聲,神容一下止了步,回頭看向坑洞口,緊接著鬆開東來,往那裡走。

  至坑口下稀薄的光亮裡時,果然聽到了隱約的馬蹄聲,似乎只有一匹,還有隨著馬蹄聲送來的一聲呼喚:「神容!」

  神容怔了一下,踩梯上去:「我在!」

  不知他有沒有聽到,出坑口,涼風一下迎頭吹了過來,護衛們早已退去。

  神容轉著頭,半暗半明的天色里什麼也看不分明,心口突突直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腳下走出去幾步,轉頭四顧,身後有了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快,一回頭,男人挺拔的身影已在眼前,人瞬間就被緊緊抱住了。

  神容鼻間全是血腥味,手緩緩摸到他的背,一片黏膩的濕,也不知是汗還是血,心跳如飛:「成功了?」

  山宗持刀的手上鮮血已經瀰漫過護臂,唯有抱她的那隻手還算乾淨,沉沉喘著氣,低笑一聲,聲已嘶啞:「當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3:03 PM

第八十二章

  幽州城裡,喊殺聲漸止。

  關口再無敵兵增來,身著灰甲的檀州軍卻如潮一般直灌入了幽州城,與著黑甲的幽州軍裡應外合,很快就反據了上風。

  周均握著自己的寬刀,親自帶人殺上了城頭,掃視左右,這上面敵兵已除,受傷的幽州軍正被抬下城頭。

  看到這城上守軍的數量,他陰沉著臉皺了下眉,繼而轉過身,遠遠從城上看下去。

  下方,何氏正被人護送著自街角離開,趙進鐮在火光裡蒼白著臉,官袍染塵,卻已在那裡指揮官員們去安撫百姓。

  他來回找了一圈,才看見趙扶眉。

  城下剛被幽州軍控制住的角落裡,趙扶眉手裡拿著一塊布巾在那兒蹲著,不仔細看差點看不見。

  周均眯起細眼看了好幾眼,才發現她是在給一個腿上中刀的兵卒包紮,手上有些忙亂,但他記了起來,聽說她婚前是會些醫術的。

  趙扶眉包紮好了,站起來,抬頭朝城上方看,似乎是看到了他,垂下頭,手裡一塊布揪了起來。

     周均看她一眼,回了頭,在高架的戰鼓旁坐下,等著他的兵馬來報戰況。

  兵馬還沒來,眼前多出一截熟悉的素淡襦裙衣擺,卻沾了點點乾涸的血跡,一隻手伸過來,遞來一塊布巾。

  趙扶眉上了城頭,站在他跟前,將那塊布巾往他眼前送了送:「夫君手上好像受傷了。」

  周均細眼看去,一如既往地陰沉著臉,他手背上的確在入城時被敵方劃了一刀,流了點血,動都沒動:「一點小傷,我還沒那麼不濟。」

  趙扶眉手縮回去,勉強笑了笑:「夫君能來馳援幽州,我委實沒想到。」

  周均忽而涼絲絲地一笑:「由此可見這世上能救你的也不是只有山宗,我也能救你。」

  趙扶眉愣了一下,想起了城頭上那及時飛來的一箭,又想起了當年幽州戰亂,她全部死於戰火的家人,還有當初那橫空出世平定此處戰火的一道黑烈身影,最後是不久前,他自城外打馬出來的身影,捏著手裡的布巾,看著他青白陰沉的臉,只點了點頭:「是,這回是夫君救了我。」

  周均朝她看去,她已斂著衣擺在他身側蹲下,捧起他那隻握刀的手,將布巾包了上去。

  他細眼看了看她垂下的臉,終是沒有抽開。

  ……

  從披著火光到披著青灰的黎明,破開幽州城的敵兵先鋒一直得不到關口處的增兵來援,終於被徹底清出城門之外,如今收攏殘部,急急往關口逃竄。

  城下飛奔而來一個檀州軍,大聲稟報了消息,周均才帶人下城。

  檀州軍來援不過幾個時辰,體力尚足,數千人的一隊兵馬緊跟著出城追去。

  到了荒野之中,瀕臨幽州連綿起伏的山脈附近,風沙漫捲,前方遠處赫然顯露了一道道坐在馬上的身影,遠看不過近百人,大多蓬髮雜亂,拖著鎖鐐,如同深山裡鑽出的野鬼,卻剎那間就快馬襲來,不退不避,剛猛遠勝千軍。

  那個契丹首領大聲呵斥,帶著剩餘的殘部狂奔衝向他們,迎頭的兵彎刀剛揮舞上去就被削倒在地,只剩快馬衝出,甚至看不清他們如何出的刀,只能聽到一陣陣狂肆飲血的放聲大笑。

  「跑啊孫子,再跑!老子們還沒殺痛快呢!」

  首領大驚,後有追兵,前有攔路,再顧不上其他人,卯足了勁甩開他人,獨自衝向關口方向。

  掩護他的人馬被拖住了,迎頭卻又有一匹黑亮戰馬直奔而來,他一抬頭只看到一雙黑沉的眼,瞪大眼喊出一個「山」,刀光帶著寒風襲過,胸口一涼,戛然而斷,人摔出馬背,直撲倒地。

  檀州軍頃刻趕到,上去包圍了剩下的殘兵。

  後方周均快馬緊跟而至,勒停下來,陰沉著白臉,盯著前方攔路處策馬而來的男人,看他拎著手裡的細長直刀,一身玄黑胡衣早已浸染斑斑血跡,顯然是早就計劃好了在這裡等著了。

  夜間就有檀州軍稟報了先前的事,引他一支援軍出去,隨之敵方大部追擊而入又退去,此時又在此處攔截。

  「我來幽州支援,倒像是被你團團利用了一遭。」周均陰沉道。

  山宗勒馬在他身前,撩著衣擺擦去刀上血跡,故意忽略了他的話:「檀州軍的功勳,我會記住的。」

  周均只不屑地一笑:「我出兵不過是顧及我與幽州還有姻親。」

  「嗯。」山宗只隨意應一聲。

  周均忽而朝他後方那群似人似鬼,剛剛停歇的兵馬看了一眼,總覺得在哪裡見過,細長的眼裡露出古怪之意。

  「該回城了。」不等他說話,山宗已策馬去了一旁,迎往山脈方向。

  那裡緩緩打馬而出一行人,神容帶著東來和護衛們被他接出山裡後,就在附近山坳處等著,此時清除了這絲後患,才出來。

  看到周均在,神容才知道山宗之前說的援軍是誰的,不禁看了他兩眼,眼珠輕轉,似沒想到。

  周均眼神在她和山宗身上一掃而過,什麼也沒說,又看向那群蓬頭垢面的馬上身影。

  ……

  天已徹底亮起,幽州城戰火已歇。

  神容攏著披風,緩緩打馬進入那道被破開的城門時,山宗扯著馬韁往她身前擋了擋,有意遮擋她視線:「最好別看了。」

  這種場面他已經看過太多,這次已經是十分好的結果,心裡再無波瀾,但她未必親眼見過,怕她不適。

  神容微微偏了頭,還是看了看四下。

  煙塵在晨光裡飛散,瀰漫著一股火油燒焦東西的氣味,兵卒們穿梭清理著,大多是檀州軍。

  城頭下角落裡到處是累得睡著的守軍,遠處大街上有醫舍開了門,裡面的夥計在幫著抬傷兵進去安置。

  從城門到進城的這一條長街都被水沖洗過了,能看出這一段是作戰最嚴重的一段,也是損毀最重的一段,旁邊的房屋有被燒灼的痕跡,院牆半塌,但沒見到有什麼百姓傷亡的跡象。

  再往裡,居然看起來還算安穩,想必敵兵還沒能往裡破壞,就被剩餘的幽州軍和趕來的援軍拖住了。

  兩萬兵馬對陣十萬大軍,固守不退不降,幽州城還能保全,已是萬幸了。

  「報——」城門外忽有快馬飛馳而來,一個兵卒飛快地打馬奔至,躍下馬向山宗抱拳,聲音格外洪亮:「頭兒,關口外的大部陸續都退了!」

  霎時間幽州城呼聲四起,連累倒下,帶著傷的兵卒都掙扎著起了身。

      胡十一不知在哪頭的角落裡放聲大喊:「我就知道這群狗賊打不進來!」說著話時都帶上了哭腔。

  幽州城歷經多次戰亂,從軍到民,哪怕沒有親身經歷過也無數遍聽說過,早已堅韌,這種時候剩下的不是哀戚,反而是擊退敵兵後的豪情。

  山宗下了馬,聽那兵卒細細報了過程——

  敵兵大部在追著他們進關口來時就沒有全部進入,退出關外後似乎就有了什麼分歧,有的還在重新集結,好像還有重新進攻的打算,但天亮時就陸續有一隊一隊的兵馬撤走了。

  最後那豎著泥禮城旗幟的兵馬在沒等到先鋒撤回後,才終於也退去了。

  他聽完只點了個頭。

  果然沒推斷錯,孫過折一定是聯結了其他胡部兵馬,一擊不中,聯盟潰散。

  「善後,休整,將我帶回來的人都妥善安置。」

  接連幾道軍令下完,兵卒領命而去,他伸出雙臂,從馬上接下神容,帶著她往城下走。

  整個城中像是一瞬間鬆下了。

  幽州官署裡的官員都派了出來,到處是忙碌著善後的身影,清點傷亡兵卒,著人修繕被毀壞的城門。

  一小股一小股的兵馬迅速從各處跑來報信。

  山宗帶著神容走到城頭下的一間屋舍外,只這片刻功夫,就又從一個兵手裡接過幽州大獄的獄錄。

  大獄被攻破後,許多犯人都被帶走了,也可能是逃了,清點之後擬了名單上來,包括抗敵傷亡的獄卒。

  山宗顧不上一身血跡塵灰,看了一遍,抬頭就見附近一群休整的兵齊刷刷地盯著一處。

  他眼掃過去,未申五和甲辰三正滿身血污地蹲在那裡,其餘的幾十個身影都在他們身後,雖無人折損,但有幾個受了傷,其中一個昨夜被大部追擊時中了箭,當時只悶哼了一聲,傷在左臂,不在要害,此刻正咬著牙在那兒低低罵著狠話。

  有他的軍令在,已經派了軍醫過去照料,還有人送去了水和飯,但似乎覺得古怪,無人接近他們,除了與他們一同作戰的那群山裡的兵卒。

  未申五挑起白疤猙獰的眼看了看山宗,沉著眼一聲不吭。

  山宗走過去:「為何不用飯休整?」

  「呸!」未申五沉著眼道:「老子們被你用完了,還叫老子們來城裡幹什麼!」

  山宗掃一眼左右:「幽州沒有讓救了一城一山的先鋒不入城的道理。」說著看向甲辰三,「龐錄,帶著他們治傷休整,回頭我會讓那四個人歸隊來見你們。」

  甲辰三忽然抬頭:「你叫我什麼?」

  連那幾個在忍傷的都停了聲,朝他看了過來。

  山宗說:「龐錄。」

  甲辰三沉默一瞬,額間擠出幾條溝壑,愈顯滄桑:「我以為你早就不記得我叫什麼了。」

  「你們每個人的名字我都記得。」山宗掃一眼盯著自己的未申五,轉身走了。

  未申五盯著他的背影,眼上的白疤笑得一抖,卻又閉了嘴,沒再說話。

  不遠處,跟著返回的周均正站在馬下,看著這裡,心裡回味了一下,似乎記起了龐錄這個名字。

  盧龍軍?

  ……

  神容好不容易在屋舍裡坐下,手裡捧上了一盞熱茶湯,才有種終於出了山裡的感覺。

  人如緊繃的弦,一瞬間鬆懈下來,疲乏也緊跟而至。

  山宗還在門口,剛剛調派了人手再度去守山,還沒回身,又是一個兵來報事。

  那群被攔截而回的敵兵先鋒殘部已經被檀州軍押著送到了城門口,請他定奪如何處置。

  胡十一和張威聽說了那群重犯的事,拖著半死不活的身軀趕來城下,果然看見了他們在那兒蹲著。

  二人實在疲憊至極,古怪也無暇多問,看周圍許多地方都坐著兵卒,也直接就在地上坐下了。

  正好聽到這報的事情,胡十一怒火中燒:「這還用問嗎?那群狗賊,留著幹什麼!」

  他先前的箭傷沒好透,強撐著到現在,傷口早裂了,肩頭上全是血,說著話時齜牙咧嘴。

  張威問一個兵要了傷藥,叫他快處理一下。

  屋門前,山宗冷笑一聲:「他們應當知道我手段。」

  命令還沒下,破開的城門處似乎已經預感到不妙,契丹語鮮卑語夾雜著生硬的漢話,傳來一陣求饒聲,他們降了。

  緊接著又被憤怒的幽州軍叱罵。

  山宗拋下手中的刀,一手解著護臂,忽又冷聲說:「正好缺人手,先讓他們去修整幽州大獄,我剛成婚,沾血夠多了,回頭再行處置。」

  胡十一正叫張威幫忙上藥,聞言一停:「頭兒說他剛什麼?」

  「成婚。」張威小聲道。

  胡十一這才確信自己沒聽錯。

  屋裡,神容卻沒有聲音。

  山宗回頭才發現她已經坐在那裡睡著了,手裡的茶湯還擱在膝頭。

  他站了一瞬,走過去,拿開茶盞,攔腰抱起她送去裡間。

  片刻後,東來帶著從官舍匆匆趕來的紫瑞進了屋中,走到裡間,挑開門簾看了一眼就退了出來,示意紫瑞先出去。

  裡間,神容躺在簡陋的榻上睡去,一旁是坐著合上眼的山宗,即便此時,他一隻手還緊緊握在她手上,像是失而復得的至寶,不能輕易鬆手一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4:43 PM

第八十三章

  戰火退去,幽州城恢復平靜,只偶爾還能聽見大街上傳來兵卒齊整而過的步伐聲。

      天剛黑,官舍裡已燈火通明。

  紫瑞推開浴房的門,回頭看坐在胡椅上的身影,才算徹底放下懸著的心:「少主回來就好了,你剛入城時在城下就睡著了,定是累壞了。」

  「嗯。」神容半坐半倚,一頭烏髮鬆挽微垂。

  其實自己也沒想到居然累成那樣,沒說兩句話就不知不覺睡去了。

  回來後用了熱湯熱飯,剛又沐浴梳洗了一番,已舒適許多。

  「少主委實用心,戰事當前都將山鎮住了。」紫瑞笑著過來扶她,有心說著輕快話。

  「如此苦戰,怎會是我的功勞,我只能穩著地風罷了。」神容起身出門,想起了回來時都還一身血跡的身影,到了門外,掃了四下一眼。

  紫瑞靈巧有數,光是之前在城下屋舍裡看到的情形,也知道她是在找誰,屈了下膝便退去了。

  ……

  此時官舍大門口,胡十一被廣源扶著,將將走入門裡。

  他裹著腫得不成形的肩頭,半搭著外衫,一路走一路齜牙咧嘴。

  軍所被攻擊後尚未復原,他作戰時弄得新傷舊傷齊發,實在嚴重,張威聽了山宗命令,將他送來官舍養傷。

  不只是他,來的還有幾個蓬頭垢面,他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那群重犯中幾個受傷嚴重的,被山裡那群兵卒帶進來,在他前面進的官舍大門,傷口已包紮,手腳上的鎖鐐卻都還拖著。

  胡十一目視那群人走遠了,跟廣源嘀咕:「驚不驚奇,據說那群人竟然跟著咱頭兒殺退了敵兵!我果然沒說錯,打底牢裡出來的,真是跟怪物一樣!那麼多兵,他們就這幾個人受傷!」

  廣源張望,廊下燈火夠亮,看了個大概,邊扶著他往前走邊小聲道:「倒好似在哪裡見過。」

  「你見過什麼,你頂多在山裡見過!」胡十一嗆他。

  「我又不曾深入過礦山……」

  說著話到了廊上,剛好遇上山宗,胡十一忙喚:「頭兒!」

  山宗剛從浴房出來,一身濕氣地停了腳步,身上披了件乾淨的胡服,隨意收束著腰帶,已沖洗掉了一身血跡,臉上卻還凜凜森冷。

  廣源早擔心著,刻意伸了伸脖子,看郎君好似沒落下什麼要緊的傷,這才放心。

  胡十一走近,嘿嘿笑:「頭兒,聽你說成婚了,是跟金嬌嬌不?」

  山宗瞥他一眼:「不然還能是誰?」

  胡十一訕笑,早猜到了,多此一問。

  扶著他的廣源已然兩眼發亮,面露喜色:「當真?這是何時的事?郎君和貴人竟已……」

  「什麼貴人?」山宗打斷他。

  他立即改口:「對對,是夫人,夫人!」

  山宗嘴邊這才有笑,忽然瞥見遠處似有人在朝這頭看。

  他轉頭看去,女人纖挑的身影一閃而過,掩在燈火裡穿過迴廊,往內院主屋去了。

  他看一眼胡十一,歪下頭:「還不去養傷?」

  廣源拿胳膊肘抵抵胡十一,扶著他朝遠處走了。

  神容回到主屋,手邊一只紫檀木盒,剛剛將書卷仔細放入其中收好,轉頭便見山宗走了進來。

  他一手懶洋洋地合上了門,走到她身前來:「你剛剛聽到了?」

  神容瞄他一眼:「嗯,聽到了。」

  山宗頭稍低,看著她如雲挽垂的烏髮:「我既然在山裡對著天地山川發了話,就得認了。」

  神容立時抬頭挑眉,想說他狡猾,想起當時已是生死關頭,他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已經不易,唇動了動,對著他臉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只是盯著他。

  山宗迎著她視線揚了下嘴角,難得她這時候沒嘴硬。

  外面忽有聲音傳入,一個兵不遠不近地隔著門報:「頭兒,都安置妥當了,是否要將他們的鎖鐐拷回去?」

  山宗笑沒了,沉聲說:「不必,以後都不必拷著他們。」

  那兵沒多說一句,立即領命去了。

  神容看了看他臉,山裡的情形一幕一幕還在眼前,自然知道他說的是那群重犯。

  「你藏得太好了,」她抿下唇,輕聲說:「誰能想到他們就是你的盧龍軍。」

  山宗垂下眼,自嘲一般笑了聲:「我倒情願他們不是。」

  神容聽到他的語氣,輕飄飄的似在說著很輕巧的事,反而心裡就像被什麼給戳了一記。

  曾經在山裡用他們開礦,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回想,當時他們險些在山裡遇險全部喪生泥潭,那這僅剩在眼前的盧龍軍也沒了,不知他會怎樣。

  難怪他總說他們不可能逃。

  她故意轉頭去擺弄那只紫檀木盒,不看他的臉:「我知道事關密旨不能多言,只想知道盧龍軍是何時出的事,為何外人一點風聲都不曾聽到過?」

  沒有回音,山宗似乎沉默了一瞬,隨即又笑了一聲:「就在你當初嫁給我之後的那半年裡。」

  神容不禁轉過頭來。

  山宗嘴邊浮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正對著她:「禮成後我接了調令,脫下婚服就走了,當時就是來了幽州。」

  神容心頭愕然,恍然間記起了許多,又似乎一下明白了什麼:「然後呢?」

  「然後?」山宗依然只是笑了笑:「然後你都知道了。」

  她的確明白了,心底卻又一絲一縷冒出憤懣和不甘:「所以當時的和離……」

      山宗燈火裡的臉低一下,又抬起來,薄唇抿了抿:「嗯,我必須來幽州。」

  過去的事做了就是做了,縱然事出有因也是做了,回想無益。

  他忽而想起什麼:「我讓你再來時記得取和離書來,取來了?」

  神容倏然抬眼,那點憤懣不甘霎時都涌了出來。

  山宗看著她臉色:「沒帶?」

  她臉色淡淡,忽而直直越過他走了。

  待山宗轉身時,她正從妝奩處過來,手裡捏著什麼扔了過來。

  他一手接住。

  「拿去。」神容冷淡說。

  出發來接替她哥哥的那日,紫瑞在趙國公府裡問她是不是想起了山使,她當時正摸著袖口邊露了一半崇字白玉墜,矢口否認了。

  隨後準備行李時,卻自塵封的箱底將這找了出來。

  對著上面「和離書」三個字看了許久,她終究還是帶上了。

  山宗低頭,打開,掃了一遍上面龍飛鳳舞的字就合上了。

  「嗯,確實是我親筆所寫。」

  神容看著他,不覺微微抬高下巴,胸口微微起伏,他還要欣賞一番不成。

  下一刻,卻見他手上一扯,乾脆利落地撕了,引了燈上火,扔進桌上煮茶的小爐底。

  火苗竄出來,她眼光動了動,斜睨他:「幹什麼,便是燒了又能如何?」

  山宗看她:「至少叫你知道以後都不會再有這個了。」

  神容胸口仍一下一下起伏著,想起過往,又想起如今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心裡說不出來什麼滋味,冷著臉強撐著:「誰要你保證什麼,再有下次,我便真去找個比你好千百倍的人嫁了。」

  山宗臉色稍沉,靠近過來:「你找不到了。」

  神容扭頭避開他:「只要我想,就能找到。」

  山宗拉住她,不讓她躲:「這世上比我好的人有很多,但有我在,你就別想了。」

  「憑什麼?」

  「憑你是我夫人。」山宗一把抱住她,抵著桌沿就親了下來。

  神容被他含著唇,親得兇狠,跌跌撞撞地到了榻邊,一下跌坐在他懷裡,他的唇已落到她頸上。

  她的腰被他手牢牢扣著,迎向他身上剛換過的胡服,抵著他鐵鉤環扣的束帶。

  緊實的腰身貼過來,她的心口一下急撞。

  山宗從她頸邊抬起頭,渾身繃緊,眼底暗幽幽的一片,聲音又沉又啞:「夫人,我不想忍了。」

  神容耳邊霎時如轟然一聲響,腰上的手在動,繫帶抽去,繼而她身上一輕。

  貼近的地方卻沉,那似乎毫不經意的變化,硬挺勃發。

  緊接著鏗然一聲,是他束帶環扣解開的聲音。

  她有些慌亂地伸出白生生的手臂,扶住他肩,一瞬間眼前閃過許多情形,不自覺說:「這與我夢到的不一樣。」

  山宗抬起的眼裡有了笑,一下一下含她的唇:「夢到過我?」

  神容想起那個燭火迷濛的夢境,嫁衣扯落,始終看不清男人的臉,只有男人舒展的肩,沉沉的呼吸,穩著輕喘:「不,那不是你……」

  山宗眼中一沉:「不是我是誰?」

  神容陡然一聲輕呼,人已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輕紗飄落,而後是襦裙,男人的胡服,遺落一地,直拖曳到床腳。

  呼吸一聲比一聲急,神容輕喘著被壓去床上,伸手碰到一片緊實。

  山宗狠狠親著她,捉著她的手,往自己胸膛上送。

  她呼吸更急了,往下時手指描摹出了溝壑般的線,指尖一陣灼灼。

  止不住低喘著偏過頭,赫然眼前一片烏青斑駁,他紋滿刺青的手臂撐在她身側,繃出幾道如刻如鑿的線。

  夢裡不曾有這樣駭人的刺青。

  忽然那片斑駁貼在了她身上,刺目的烏青斑斕箍著一片雪白,上下遊走。

  她難耐地昂起頭,懷間像被引燃了,燒灼地疼。

  那種男女間隱秘的親昵,陌生又露骨,似有涓涓細流,卻又能激烈直接地從她身上沖刷過去。

  直至那片斑斕在眼前一提,頓住了。

  男人從手臂到肩都繃得死緊,下頜緊收,赫然寬闊的肩一沉,她腰弓了起來,睜大了雙眼,啟開唇,凝住了一般,卻沒有聲,如被重重撞上了心口。

  山宗沉沉的呼吸在她耳側,刮著她的耳垂,越來越沉:「怕嗎?」

  神容說不出話來,手不甘示弱的挪移,緊緊抓到他身上,不知抓到了哪裡,用了力。

  他沉哼一聲,撥過她臉,密密實實親下來。

  果然還是不會服軟。

  忽如疾風驟雨。

  神容終於被放開唇時,眼裡已經迷濛,那條盤繞了滿臂的蛟仿佛活了,擺尾升騰,沉沉浮浮。

  不知多久,又似在她眼裡又沉又重地晃動。

  她眉頭時緊時鬆,像入了沸水。

  從沒想過男人會有那麼重的力氣,到後來,她又被他抱起。

  周遭什麼都聽不見了,昏暗的光影裡交織著身影。

  他那條斑駁的胳膊牢牢箍著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

  山宗身沉而有力:「是不是我?」

  「不知道。」她不自覺地輕輕哼出一聲,聲頃刻就被撞碎了。

  整個人都亂了,那個夢境時不時浮現出來,又被眼前的現實沖碎。

  現實裡有他的臉,清晰又深刻,抵著她的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

      山宗的吞下她的悶哼,在她耳邊沉沉地笑:「只能是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5:35 PM

第八十四章

  神容醒來的時候是趴著的,足足好一會兒,才睜開了眼。

  一縷淡白的朝光透過窗棱照到床前,她半邊白生生的肩浸在光裡,上面留著兩個清晰的紅印。

  頓時這一夜的情形都回到了眼前。她悄悄往身側瞄去一眼,沒看見男人的身影,才坐了起來,一手先撫了下腰,輕嘶一聲。

  「少主起身了?」外面紫瑞的聲音在問。

  「不用進來伺候。」神容開口攔住她,才發現自己聲音都已有些啞,低低清一下嗓,自己動手穿衣。

  穿好中衣,去拿襦裙,她赤著腳踩到地,身上竟虛軟了一下,扶了下床沿。

  腰上又酸又沉,昨夜山宗折騰她許久,仿佛恨不得渾身的力氣都撞上來,不知疲倦一般。

  到後來她竟不記得是何時睡去的了。

  「少主真不用伺候?」紫瑞小聲問。

  「不用。」神容咬牙腹誹了幾句那男人不知輕重,忍著不適穿好了襦裙。

  紫瑞道:「那奴婢去為少主備飯來。」

  神容聽見她走了,回頭看一眼凌亂的床褥,不禁臉上微熱,抬手順一下早就散亂下來的烏髮。

  這周遭好似到此時都還留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等神容走出房門時,早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那身襦裙還是換掉了,特地穿了疊領的胡衣,將領口豎了起來,好擋著脖子和頸下胸口上留下的痕跡。

  紫瑞跟在後面道:「官舍今日一早就在忙,來了許多人。」

  神容隨口嗯一聲,只當還是來養傷的,心不在焉的,沒放在心上,一路也走得緩慢至極。

  到了前院,發現官舍大門外似乎有不少兵卒在穿梭奔走,隱約還有不斷前來的馬蹄聲。

  庭院一角的門廊下,站著身著官袍的趙進鐮,似乎是剛剛到的,正稍側著身在與人說話。

  神容走近了,才看見站在他側面束著胡服的黑烈身影。

  山宗從那兒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她身上。

  神容撞上他黑沉沉的目光,頓時就停下腳步,眼神閃了一閃,輕輕移開。

  餘光似乎瞄見山宗勾起了嘴角,一股子邪壞浪蕩氣,她不禁咬唇,忍不住又在心中悄悄罵他是壞種。

  趙進鐮已看到她,笑著轉過身來說話:「女郎,真是恭喜了。」

  神容這才轉眼看過去:「恭喜?」

  「是啊,」趙進鐮指一下身旁的山宗道:「聽崇君說二位已經成婚,我今日是被請來為二位證婚的。」

  神容頓時朝山宗看去。

  他摸一下嘴,笑意未減:「嗯,我請他來的。」

  神容朝後看一眼,難怪紫瑞說一早就在忙,難道是因為這個。

  紫瑞正意外著,察覺到她看來,默默垂頭退遠。

  趙進鐮看一眼神容,悄然在山宗跟前走近一步,暗自嘆口氣,低聲道:「我自知趙國公府那關是不好過的。」

  山宗扯了扯嘴角:「那你還應承下來?」

  趙進鐮笑著搖了搖頭:「幽州此番是虎口脫險,既然鎮守住了幽州的英雄要請我來證婚,我自然沒什麼好推辭的,權當捨命陪君子好了。」

  山宗嘴角愈發揚起,衝他點頭:「多謝。」

  趙進鐮回頭又看一眼神容,摸摸短鬚,朗聲道:「如今幽州城中事多,不能為二位好生操辦,只得等待來日了。周鎮將的檀州軍還需犒勞,我這便先告辭了。」

  說著便先行離去了。

  神容看他方才竊竊私語了一陣才走的,往山宗身上瞄去,抬手順了下鬢邊髮絲,遮掩了那點不自在:「就這樣全讓你給安排了。」

  山宗走近,低笑:「難道真在山裡拜個天地就完了?先請趙進鐮證婚,也不算無名無份,待幽州事了,全境解了戒備,我會再找機會去長安。」

      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反正浪蕩慣了,歷來不在意什麼虛禮,但她是長孫家的掌上明珠,沒道理就這樣草草了事,還不想委屈了她。

  神容心想都到這一步了,就是不去也得去了。只是沒料到他早計劃著,心裡受用,眼睛都彎了彎,抬頭時口中卻輕淡道:「如何去,你又不能出幽州。」

  「總會有辦法。」山宗說。

  神容記起來,與他上次說得一樣,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篤定。

  一個兵卒自大門外快步而來,報:「頭兒,能到的都到了。」

  「嗯。」山宗看了看神容:「跟我來。」

  神容見他直往大門而走,緩步跟了過去。

  官舍大門口安安靜靜。

  神容提著衣擺緩緩邁出去,一抬頭,卻愣了一下。

  門階下居然站滿了人,大多是身著短打胡衣外罩甲冑的裝束,有的還帶著傷,是軍所裡的百夫長,還有這附近巡城的兵卒。

  大概是因為他們人數太多,官舍裡一下容納不下,只得站在這大門外,卻也快要一直站去大街上了。

  胡十一因在這裡養傷,扶著肩擠在最前頭,旁邊就是張威,都朝大門裡張望著。

  神容剛出來,所有人忽就肅穆地站直,像是本能一般,盯著她斜前方。

  山宗站在那裡,朝她看了一眼,回頭看著眾人,擺一下手。

  廣源從門裡出來,帶著一堆僕從,每個人都捧著大壇的酒,後面有人摞著碗送來,就在這大門外,挨個倒了酒入碗裡,分去給每個人。

      胡十一傷得重,不能飲酒,卻也端了一碗在手裡,忍不住問:「頭兒這是要幹什麼?」

  「犒軍。」山宗自廣源手裡接了一碗酒。

  頓時眾人都一片呼聲,自是為了那以少退敵的一戰自豪了。

  第一碗酒沒喝,山宗帶頭將手裡的酒傾灑在地。

  頃刻,所有人也都以酒灑地,敬告戰死的英靈。

  酒再滿上,眾人才又重新露出得勝後的喜悅。

  胡十一端著空碗,眼尖地瞄見那站在後面的金嬌嬌,又問:「就只是犒軍?」

  「自然不止。」山宗端著碗,掃一圈在場的眾人:「我來此數載,唯有與你們朝夕相對,平日裡練兵皆是我下屬,上陣殺敵也有了過命的交情。這幽州沒有我什麼至親,只剩你們,此後也還要一併出生入死,所以今日叫你們來,順便也見一見我夫人。」

  他說著回頭,一伸手,把神容拉到了身旁。

  神容頓時挨住了他,尚未回神,下方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夫人」。

  軍中之聲,分外洪亮,好似整個幽州城都要聽見了一般。

  她被弄得措手不及,心裡都跳急促起來,抬頭去看身旁的男人,他剛好低頭看來一眼,嘴角只動了一動,明明沒笑,但看著就是一臉的痞氣。

  有人手中碗剛被倒滿酒,端著朝這裡敬來。

  一時間,倒好像是慶賀新婚的喜酒已經飲上了似的。

  廣源是最興奮的那個,當即倒了碗酒送到了神容面前來,喜滋滋地喚她:「夫人。」

  神容伸手端住,忍了又忍,臉頰還是不可遏制地紅了,偏生面上一片鎮定。

  山宗仰頭飲盡了那碗酒,下方眾人都還熱鬧著,目光幾乎都投在他身旁。

  他轉頭盯著神容,看她猶豫了一下,端著碗只在唇邊碰了一下,就被刺鼻的酒味弄得擰了眉,不禁一笑,伸手就接了過來,不偏不倚貼在她唇碰過的口沿,仰頭一口喝乾了。

  下方又是一陣山呼,這次是有些鬆快的起鬨。

  神容看著山宗咽下酒時滾動的喉結,忽覺臉上好似更燙了。

  ……

  等到門口眾人散去,官舍裡才算恢復安靜。

  神容走回門內,往後瞄,山宗就在後面跟著,臉上還有絲若有似無的笑。

  她還沒說話,卻見他臉上笑意褪去,目光落在了她身後。

  神容下意識轉身,就看見一道人影正站在院角裡的一根廊柱後,正朝這頭看著。

  還是那般蓬亂著頭髮,兩鬢處斑白,一臉滄桑,只不過換了身乾淨衣裳,手鐐腳鐐也除了,看起來沒之前那般駭人了。

  是甲辰三,身後的院子就是給那幾個重犯養傷的地方。

  他盯著山宗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恭喜了。」

  並未等到回答,他說完就轉身又進了那個院子。

  胡十一剛好從大門裡回來,看到這邊情形,扶著肩走到山宗跟前,直犯嘀咕:「頭兒,這群人怎麼回事,還跟你客氣起來了,咱以後真不用鎖他們了?」

  山宗還看著那一處,忽然說:「不鎖,待軍所復原後,把他們八十四人都移入軍所。」

  胡十一臉一僵,驚呼出聲:「啥?要讓他們入軍所!他們可不是一般的重犯,是底牢裡的啊!」

  連神容都朝他看了過去。

  「就這麼定了。」山宗直接下了命令,越過他往前走了。

  胡十一張口結舌,撓了撓腦門兒,只得嘴巴一閉。

  神容看著山宗到了跟前,一面緩步往前,一面在心裡想了想,忽就有些明白過來,低聲說:「你一定早就有這念頭了。」

  山宗沒說話,只咧了下嘴角,算是默認了。

  「等有朝一日盧龍軍不再是禁忌,或許你就能知曉一切,否則……」

  神容不禁看他一眼:「否則什麼?」

  山宗笑笑:「沒什麼。」

  否則就只能是他死的那天,這就是密旨。

  但這種話他不想隨便說,尤其是現在,他已是個成了婚的人了。

  神容沉著心又細想了想,甚至覺得他當初安排他們出來入山開礦,也許就已是順水推舟放他們重見天日的第一步了。

  這男人的心思太深了,不然就不會在幽州待這些年,獨自一人守著這秘密直到如今。

  忽而一隻手伸來,勾住了她腰,「你在發呆。」山宗的聲音響在她頭頂。

  神容回過神,才留心已入了內院,這裡只剩下了他們二人。人已被他半摟在身前,他的手臂正箍在她腰上,頓時又叫她皺了眉,因為還有些疼。

  「怎麼?」山宗留意到了她神情,上下打量她,早已發現她今日連走路都十分緩慢,漆黑的眼落在她豎起的領口裡,看到了自己留下的點點痕跡,不禁頭低了些,一把聲沉沉:「我弄疼你了?」
      
  神容又想起了他昨晚的張狂,此刻他的手箍著自己,即使隔著幾層衣裳,還能清晰地記起那狠而激烈的親密,心口一下一下地跳急,瞥了他一眼,一手搭在他箍著自己的手臂上,手指勾了一下:「拿開。」

  山宗臂上微麻,想起昨夜,眼底都暗了,鬆開一些,見她腳步虛軟地進了門,還沒動腳進去,門就合上了。

  他嘴角一勾,盯著門:「幹什麼?」

  「免得你再使壞。」神容悶聲說。

  山宗屈指抵了抵鼻尖,忍了笑,昨夜可能確實太不知輕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5:47 PM

第八十五章

  長安晴空萬里,風卻已轉涼。

  宮廷一角的飛檐上懸著垂鈴,風一吹叮鈴作響,悠悠揚揚,在廣袤的宮中迴蕩。

  裴少雍官袍齊整,走到深宮的含元殿外。

  殿前立著一個年輕的內侍,笑著見禮:「蘭台郎告假多日,可算入宮來復職了。還請稍候入殿面聖,聽聞有八百里加急軍情送到,聖人正在等。」

  裴少雍自幽州回來不久,情緒卻似乎還沒回來,勉強回以一笑,面朝殿門恭謹垂頭:「是。」

  忽聞一聲急報,腳步聲急促而來。

  另有一個內侍捧著什麼踏碎步上了台階,口中急呼:「幽州奏報至!」

  裴少雍詫異抬頭,看著那內侍直入了殿內。

  難道加急軍情就是幽州的?

  想起被強行送出幽州時那裡戒備的架勢,又想起神容還在幽州,他不覺擔了心,皺起眉。

  走了個神,一旁內侍已抬手做請,小聲道:「蘭台郎現在可以進去了。」

  裴少雍連忙走入,一絲不苟地斂衣跪拜。

  深深幽幽的大殿裡悄然無聲。

  過了片刻,只聽到一把少年聲音,帶著剛變聲不久的青澀,又壓出一絲沉穩:「幽州團練使的奏報?」

  裴少雍不禁悄悄抬了頭。

  明黃垂帳後一張小案,案頭龍涎香裊裊,其後端坐著模糊的少年帝王身影,手裡剛剛按下送入的奏報。

  「兩萬對陣關外十萬,如此懸殊的戰事,他居然帶著一群重犯去應戰,且幾日內就速戰速決,還能保全了一城一山。」

  「竟有如此奇事?」一把溫和的聲音接過了話。

  裴少雍這才發現帳後還有一道身影站著,隱約一襲圓領袍清雅著身,是洛陽的河洛侯。

  只有他這樣與帝王親近的大臣,才能入內進帳。

  緊接著又聽河洛侯道:「那這位團練使寫來奏報,必然是來邀功的了。」

  「不,」少年帝王的聲音聽來似有幾分意外:「他什麼都沒要求,只請命准許那群重犯可以戴罪立功,加入幽州屯軍所,甚至願以身為他們做擔保。」

  「哦?」河洛侯似也覺得不可思議。

  「幽州團練使,山宗。」帳內,帝王年少的身姿一動不動,聲音很低,微帶疑惑:「如此奇才卓絕的將領,朕為何今日才知其名?」

  「山宗?」河洛侯頓了一頓:「是了,這名字不陌生,是與臣同在洛陽的山家之子,山家的大郎君。若是他就不奇怪了,年少時他在世家子弟中名聲很響,號稱天生將才。」

      他接著又溫雅道:「陛下登基前遠離二都,不曾聽過不奇怪,就連臣都數年不曾聽聞過他名號了,大約三四年前,他忽就銷聲匿跡。如此看來,上次送金入都的幽州團練使就是他本人,若非此戰,竟不知他身在幽州。」

  「三四年前?」少年帝王道:「當時在位的還是先帝。」

  河洛侯回:「正是,臣記得當年山宗極受先帝器重,只不過他常年領兵在外,大多時候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聽聞他又生性浪蕩不羈,二都權貴中有機會與他走近的人並不多。」

  帳中一時無聲。

  過了寂靜的一瞬,河洛侯才又開口:「陛下打算如何定奪?」

  「受先帝器重……」少年帝王輕輕重複了一遍:「朕當政不久,大約是忽略幽州了。既有如此戰功,那就下旨,准他奏了。」

  帳內輕動,河洛侯轉頭朝外:「蘭台郎都聽到了?」

  裴少雍正理著剛聽到的事,自錯愕裡回神,忙道:「是,臣會照聖意擬旨傳復。」

  一個內侍隨後就托著那封奏報送到了他跟前。

  裴少雍展開,看見上面山宗龍飛鳳舞的字跡,不僅半個字沒邀功,甚至還因幽州大獄在戰中被攻破,連帶聖人當初發配過去的柳鶴通不翼而飛的事而自請了罪。

  以往不知道那道密旨也便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他便皺著眉,想不透山宗此舉何意。

  為了讓一群重犯入軍所,居然主動來奏報今聖,難道他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名號和以往所受的先帝器重,只要嶄露頭角就會引來注意?

  眼前的少年帝王登基以來革舊扶新,剷除了多少先帝舊臣,最在意的莫過於先帝跟前的人,尤其是受重用的。

  他可是被先帝特赦過的,有那道密旨在,他這個過往的罪人,最明智的做法當是遠避長安,在幽州好好關著,再不出來才對!

  就連當初送金入都的事他都不該做!

  「等等,」忽來少年帝王的一聲:「山宗此人,朕要徹查。」

  河洛侯在帳內下拜:「臣領旨。」

  果然。裴少雍幾乎立即就又想起了那道密旨,又想起在幽州時,山宗那句冷冷的:「不想落罪就把嘴閉嚴!我的事,勸你少碰!」

  背後幾不可察地冒出冷汗,他遮掩著,亦垂首領旨。

  ……

  洛陽驛館裡,長孫信返程謝恩的這一路趕得太慢,才抵達這裡。

  不過離長安也不遠了,今日啟程,明日便可抵達。

  大門口,車馬正安排繼續啟程,他在院內廊角下負著手,一本正經地埋怨:「這一路走得太慢了,我聽護衛說,好似瞧見我家裴二表弟自幽州去了一趟都已返回長安了,我竟還在洛陽。」

  山英在他身後露了頭:「許是他們瞧錯了,再說我看你這一路也沒嫌慢,一路上閒走慢聊也挺愉悅。或者你再在洛陽待上一陣子,我可以一盡地主之誼。」

      「我哪裡愉悅了?」長孫信反駁:「我分明是掛念幽州情形,也不知阿容去了那裡如何了,到現在還沒消息送來。」

  「放心好了,有我大堂哥在,阿容定然好得很。」

  「就是有你大堂哥在我才不放心!」

  山英莫名其妙:「為何?我大堂哥都追神容追去河東了,還能對她不好?」

  「你說什麼?」長孫信倏然變臉:「這是何時的事?」

  山英這才發現說漏嘴了,他還不知道這事呢,轉頭就走。

  「你等等!」長孫信想叫她說清楚,忽聞院外有車馬聲來,轉頭看去,一個長孫家護衛跑來了跟前。

  「郎君,國公到了!」

  長孫信訝然一愣,快步迎去院門。

  院門口一隊護衛趕至,當中馬上坐著一人,白面無鬚,相貌堂堂,身披一襲墨錦披風。

  赫然就是其父趙國公。

  長孫信脫口道:「父親?你怎會現身洛陽?」

  不僅來了,似乎還十分急切,連馬車都不坐,直接騎馬而來。

  「途經此處罷了,遇上你正好,你快些返回長安,也好照顧你母親。」趙國公下馬,擰著眉,眼角露出細細的紋路,看見門口他的人已在準備上路,點了個頭,算是滿意。

  長孫信上前,臉色已嚴肅起來:「可是出了事?」

  趙國公解開披風:「你還有所不知,幽州出了戰事,若非前日一封八百里奏報送入長安,我還一無所知。」

  長孫信暗道不好,原來他走時山裡那情形已是預兆,難怪這陣子始終不曾收到幽州消息,一定是戰中戒備,切斷了往來,什麼也送不出來了。

  他還未說話,趙國公又道:「倒也不必太過擔心,聽聞山宗那小子已擊退了敵軍,我是為你妹妹走一趟,也免得河洛侯再趁戰事對礦山動什麼主意,你該回京便回京。」

  長孫信這才鬆了口氣:「那便好,若山宗無事,那阿容也當無事。」

  趙國公看他一眼。

  長孫信自知失言,笑著圓:「若有事,奏報裡豈敢不報,沒報自然是沒事了。」

  「嗯。」趙國公點點頭,他自然明白這道理,只是掛憂女兒罷了:「離長安也不遠了,你便早些上路吧,回去一定要好好安撫你母親。」

  「是。」長孫信應下,感嘆幽州真是多事之秋,一面看著父親往驛館裡面走。

  忽然間,他想起了什麼,趕緊跟進去。

  趙國公停步:「怎麼還不上路?」

  「還有些東西,我去取一下便走了。」長孫信說著越過他往裡。

  山英躲開了一下,還是得出來繼續送人往長安,畢竟說好的要保人一路行程的。

  剛要到外面那院子裡,長孫信已經快步而來,匆匆攔住她道:「快快,往回走,莫要被人看到!」

  山英奇怪道:「莫要被誰看到?」

  「我父親!」長孫信顧不得那麼多了,扯著她衣袖就走,直到她剛出來的那間屋子裡,嘭一下合上門。

  山英貼門站著,朝門縫外看一眼,什麼也沒看到,轉頭問:「你父親來了?」

  「對。」長孫信回答完就發現不太對,他還扯著山英的衣袖,離得有點近,自己的衣袍貼著她身上男式的圓領袍,一半他的月白,一半是她衣上的深黛。

  他低咳一聲,忽見山英盯著自己。

  「你父親來又如何,就算他不喜歡山家人,我只見過裴夫人,他應當並沒見過我這等山家小輩。」

  長孫信一下想起來了,好像他父親的確是沒見過她,或許真不用擔心,馬上鬆了扯她衣袖的手,擰眉道:「那便是我多此一舉。」

  山英卻沒退開,還在看他臉,看了好幾眼後道:「不過離近了看,你長得還挺好看的。」

  長孫信頓時又咳一聲,險些沒臉紅,不自在地看了看她。

  山英人如其名,眉宇間一股英氣,但其實眉眼生得很秀麗,他忍不住想,其實她也長得挺好看的。

  卻又見她湊得更近了些,在端詳他:「星離,你臉紅了?」

  說話的呼吸都拂了過來,長孫信後退半步,接連咳了兩聲:「你瞧錯了。」

  山英竟笑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好意思,我見過山家軍那麼多男子,哪有像你這般隨便臉紅的。」

  長孫信頓生氣結,拉開門就要走。

  「走了?」山英道:「這樣好了,你先走,我稍後趕來,還是接著護送你去長安,便不用擔心你父親看到是山家人送你回來的了。」

  長孫信已經出了門,想想又停步,回頭道:「你對其他人也會這樣?」

  「哪樣?」山英問。

  「像剛才對我那樣。」

  「那倒沒有,就你。」她倒是坦然的很:「我也從沒護送過其他人走那麼遠的路來著。」

  長孫信吸口氣,忽然道:「你以後可莫要對別人也這樣!」

  山英愣一下,目視他腳步迅速地走了。

  ……

  幽州城門的城頭上,守軍列陣。

  下方,身著灰甲的檀州軍穿過修繕一新的城門,大隊出城,即將返回檀州。

  山宗胡服貼身而束,一身烈烈地自馬上下來,歪著頭,聽路旁一個兵卒來報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奏報去長安的兵馬已經返回。

  他點了個頭,站直了,眼睛去看旁邊的馬車。

      車簾掀開,紫瑞扶著神容下了車。

  她腳踩到地,衣裙曳地站著,抬起頭,眉眼如描,朱唇艷艷,在這幽州秋風涼薄的天裡叫人無法忽視。

  山宗看著她,走到跟前來:「我送檀州軍,你在旁意思意思就行了。」

  神容朝他看來:「為何叫我來?」

  「你說為何,誰讓你是我夫人?」他嘴邊一抹笑,轉身先往前去了。

  神容看著他身影的眼神微動,眉眼倒好似更艷了。

  在這幽州城裡,他早就不避諱她是他夫人了。

  她忽而想到什麼,回頭問:「我寫的家書可送出去了?」

  紫瑞答:「送了,幽州戒備著,托廣源叫軍所兵馬送出去的。」

  她點下頭,又瞄一眼山宗,他已走去前方。

  趙進鐮身旁,周均配著寬刀站著,見到他來,彼此還是老樣子,不冷不熱。

  神容轉身,忽見趙扶眉自後方走來,穿著素淡的襦裙,直到了跟前。

  「女郎。」她喚完,笑一下:「或許該改口稱夫人了,聽義兄說你與山使已重修舊好,再做夫妻了。」

  神容點頭:「是。」

  趙扶眉竟怔了一怔,好像還是頭一回見她承認和山宗的事,握著手指在袖中,輕聲道:「那便希望女郎與山使,此後都能相攜安好了。」

  神容看到周均,記起此番她是因何而回幽州的,不知她此時作何所想,淡淡說:「那就要看以後了。」

  趙扶眉聽到這一句,語氣與當初那句「我與他之間的事,我只找他,與你無關」一樣,好似又在說與她無關。

  確實也與她無關了,她已嫁作人婦,他也與前夫人複合了。

  她笑笑,往前走去。

  周均在那裡等著,一雙細眼看著她走近:「你還要不要回檀州?」

  趙扶眉看著他,終是點了點頭。

  早已看見山宗自旁離去,她不知神容如何,但他似乎眼裡就沒旁人,直直往馬車而去,大概能看到的就只有那一個女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5:58 PM

第八十六章

  「你方才與她說什麼了?」

  神容自馬車旁轉過頭,正迎上走過來的山宗。

  他說話時朝前方掃去一眼,指的是趙扶眉。

  那裡,趙扶眉不知與周均說了什麼,好似在已決心要隨他回去了,能聽見趙進鐮在一旁著人安排車馬。

  神容眼珠輕轉:「隨便閒聊了兩句。」

  山宗勾著嘴角:「看你們說話時總看我,還以為是在說我。」

  「誰看你了。」她輕輕說。

  山宗掃過左右無人,走近低語:「還這般有勁頭,看來我睡了這些天的客房,你已沒事了。」

  神容眼一抬,看住他,只看到他一臉的痞氣,咬了咬唇,被他的露骨弄得渾身不自在,乾脆一提衣,先登了車。

  山宗在車邊盯著她,似笑非笑地牽了馬,翻身而上。

  她又放下車簾擋住了他臉。

  就是已經叫他得逞到這地步了,才更不想讓他得意。

  得寸進尺。

  馬車出城,一路繼續送行檀州軍。

  檀州軍悉數離開幽州城,直往邊界檀州方向而去。

  周均坐在馬上,遙遙向城門處還站著的趙進鐮抱拳告別過,轉頭看著趙扶眉乘著的馬車自眼前過去。

  她只在車裡坐著,沒有露臉。

  待她的馬車隨著檀州軍往前而去了,他才停下,往後看了一眼不遠不近送出來的山宗。

  山宗扯一下馬韁,不疾不徐地打馬過來:「還有話說?」

  周均陰沉著眼:「當初那一戰之後,你的盧龍軍不是說充入軍所改編為幽州軍了?為何幽州只有這些兵力,那個龐錄又是怎麼回事?」

  山宗臉上沒有表情,聲壓得很沉:「哪一戰?」

  周均慣常地陰著臉,顯得白臉微青,似臉色不好,許久才道:「沒有哪一戰,是我記錯了。」說完臉色更陰,打馬走了。

  山宗打馬回頭,到了馬車邊,神容正掀著車簾看著他:「你們說什麼了?」

  他學著她先前的模樣:「隨便閒聊罷了。」

  神容知道他是有意的,悄悄白他一眼。

  山宗好笑,揭過了這話頭,朝遠去的周均看了一眼。

  ……

  車馬剛要回城,一隊兵匆匆自遠處趕來。

  「頭兒,又抓回了幾個大獄逃犯。」領頭的是百夫長雷大。

  山宗打著馬,眼掃了過去:「剩下的儘快抓回來。」

  雷大抱拳領命,又匆匆離去。

  神容揭開車簾,想了起來,是當日那群敵兵先鋒襲擊幽州大獄的事,難怪幽州至今都還戒嚴,多半就是為了搜捕他們。

  「聽說當初發配到幽州大獄的那個柳鶴通也不見了?」

  山宗看過來:「他那種不足為患,獄卒說有可能是被敵兵帶走了,有一些還在附近逃竄,恐怕是孫過折留給我的一個後手。」

  神容不禁就蹙了眉,幽州大獄裡有一些當初暴動後僅剩下來的關外犯人,都對山宗心懷憎恨。

  若真如此,那這個孫過折也太過狡詐了,作戰中都還想著留下一記後手。

  她細細想了想:「我記得朝中對歸順的契丹部族有賜姓李孫二姓的慣例,莫非他是被賜過姓的?」

  山宗嗯一聲:「歸順的契丹王室賜國姓李,貴族賜姓孫,他是契丹貴族,曾經的確歸順過,對中原很了解,尤其對幽州。」

      話音剛落,山宗剛要扯韁繼續前行,忽而臉色一凜。

  倏然一聲尖嘯,拉車的馬匹乍然抬蹄狂嘶,背上赫然中了兩支利箭。

  一切都是電光火石間的事,神容不過剛剛放下車簾,馬嘶抬蹄,門簾晃動,外面駕車的護衛連同紫瑞被一併掀了下去,一聲慌亂的尖叫,車已被撒蹄狂奔的馬拉著奔出。

  她一下往後跌去,堪堪扶住車廂,聽見外面山宗的怒喝:「抓人!」

  剛剛沒走遠的雷大在那頭喊:「剩下的冒頭了,快追!」

  門簾晃動,她甚至能看見一閃而過的城門下,趙進鐮等人慌張追出幾步的身影。

  車外幾匹快馬在追,分不清誰跟誰的。

  神容努力穩住身形,揭開車簾,果然已無人駕車。

  剛剛說到孫過折的後招,就已經在眼前應驗了。

  她儘量往外探出身去,聽見山宗在喊:「穩著!」

  快馬直直如飛一般,衝下了斜坡,險些要翻倒,顛簸的沒法穩住。

  神容數次往外探去,一遍一遍努力地去扯馬韁。

  終於看見山宗身騎快馬而來的身影,就在她右後方,迅疾如風,整個人都伏低了身,如箭一般往她這裡而來。

  路還是太顛簸了,她扯到了韁繩,用力還是艱難,手心都已生疼,餘光瞄見前面已快衝到山下附近,到處都溝壑叢生,遠處隱隱有白光。

  她憑著對這山周地形的了解,想了起來,那裡有河,努力拽著韁繩往那兒扯。

  「少主小心!」是東來的聲音,他也在後面追著。

  奈何多馬拉就的馬車一旦失控,速度實在驚人,很難追上。

  山宗在後方緊追不捨,看見她自車內探出身,扯著韁繩的身影,一夾馬腹,疾馳更甚,貼近到車旁。

  下一瞬,神容已扯著韁繩快到河邊。

  山宗立即伸出手:「過來!」

  神容一手伸出去,搆他的手,始終搆不著。

  他咬牙:「跳!」

  神容愣了一下,看見他馬上疾馳而至的冷冽眼神,心一橫,閉眼就跳了出去。

  一聲巨響,馬車在溝中翻了下來。

  「東來,穩馬!」是山宗的聲音。

  他幾乎是直接躍下了馬,一刻沒停地就直撲水中。

  神容一頭從水中出來,大口喘了口氣,就被一雙手臂緊緊接住了,往邊上拽去,避開亂竄的馬匹。

  身旁撲通幾聲水響,快馬而至的東來跳下水中,帶人過來穩住被下沉的馬車拉拽還躁動不安的馬。

  神容心口狂跳不息,看見山宗近在眼前的臉。

  他半身濕透,拉她起來,一手緊緊摟著她:「沒事了。」

  神容喘著氣點點頭,被風一吹,身上很涼。

  山宗的馬因是戰馬,訓練有素,還好好在旁刨著地。

  他過去牽了馬,隨手擰一下濕透的衣擺,抱著神容上去,翻身而上,直接回城。

  「你剛才是故意往河裡走的?」在路上時他才喘著氣問。

  神容氣息不穩地嗯一聲:「只有那裡能跳。」

  山宗竟笑了一聲:「真有你的。」

  只有她有這個膽子。

  儘管如此,說話時他已收緊了手臂。

  城門口,趙進鐮一行送行的人還在等著,見到他們返回才鬆口氣。

  「崇君放心,人已抓到,就在這城門附近埋伏著,許是知道今日檀州軍要走,等時機的,我已著令叫將他們押往大獄了。」

  山宗只點了下頭,臉色鐵青,那群逃犯,一個也別想跑。

  「繼續戒嚴!搜捕乾淨為止!」

  聽到他的軍令,左右兵卒大聲稱是。

  他自小跑而來的紫瑞手中接過披風,緊緊裹在神容身上。

  神容縮在他懷裡,自知此刻模樣狼狽,尚且還穩著姿態:「刺史放心,虛驚一場。」

  趙進鐮刻意沒有多看,抬手做請:「快些請回。」

  一面心裡感嘆,真不愧是山崇君看中的人,也就她臨戰遇險都還能如此鎮定了。

  ……

  回到官舍裡,天已經快要黑下來了。

  入了大門,神容才算六神歸位。

  山宗腿一跨,下了馬,帶著她進門。

  腳步一下不停,直往主屋而去。

  廣源從廊下小跑過來,手裡拿著什麼,看到他們情形一愣,都忘了來意。

  山宗停了一下腳步:「你拿的什麼?」

  廣源這才回神,將手裡的東西遞過來:「是給夫人的信,先前夫人叫寄出去的家書已經寄了,送信回來的人說半道就交出去了。」

  神容不穩的氣息都頓了一頓:「什麼?半道?」

  廣源攏著手稱是,一面往側面站,看出她披風裡衣裳濕的,好給她擋風:「據說他們半道就遇上了國公一行。」

  神容一怔:「我父親來了?」

  「好、好像是。」廣源不知為何都有些慌張了,大約是被她口氣弄的,也可能是被眼前二人情形弄的:「聽聞國公快馬趕路而來,帶信回來的兵馬說已快到河東了。因著幽州現在戒嚴,他已放緩行程,大概會暫停河東數日,收了夫人的信,叫人帶話回來的。」

  神容擰起眉,還想再問兩句,就見廣源抬了下頭,看了眼她身後,低頭退去了。

  她看過去,山宗頎長挺拔的身姿立著,昏暗的廊火下,黑如點漆的眸子盯著她。

      「沒想到。」他說。

  大概是因為戰後戒備未除,否則此時趙國公可能並不會給信,直接就來了。

  他手臂一收,摟著神容往內院走。

  神容邊走邊道:「不能讓我父親這樣來。」因為冷,聲音都還有些輕顫。

  山宗腿長步大,她被摟著,有些跟不上,身上又涼,腳步太快,便又急又輕地喘息起來。

  心裡卻轉得很快,難道要讓他父親直接進入幽州,毫無準備地被告知她與他已成婚,那絕非什麼好事。

  「光是叫他看到我如今的情形,也會叫他擔心不已。」

  就更別提在幽州發生的這些事了。

  她知道他父親一定是因為戰事而來的。

  山宗連她身上披風又摟緊些:「那你想如何做?」

  「我明日親自去河東見他。」神容說。

  他腳步停下:「你想搶先去見他?」

  「嗯,必須去。」神容抓緊披風領口,她思來想去,只有這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6:13 PM

第八十七章

  入夜時分,一個兵卒快步進了官舍,到了客房外,小聲稟報:「頭兒,全搜捕乾淨了,今日埋伏的就是最後幾個,沒有遺漏的逃犯了。」

  山宗走出來,伸手接了對方遞來的獄錄,對著廊前燈火翻了一遍,看到上面名字都已划去,合上後交給他:「嗯,留著等我處置。」

  兵卒退去了。

  山宗轉頭走向主屋。

  房門口,紫瑞剛剛合上門,隨廊上的東來離去,一手扶著另一邊的胳膊,大概也是受了點傷,要去處理。

  山宗走過去,在門口徘徊了兩步,想起白日裡那般緊急情形,薄唇抿緊,眼底沉了沉。

  這筆帳他也要記在孫過折的頭上。

  直到想起神容那鎮定的一躍,他吐出口氣來,又不禁無聲笑了,覺得自己真是沒找錯人。

  一手推開門進去,屋內亮著燈,但不見人。

  屏風後面裊娜的一道女人身影,被燭火勾勒著胸口腰身,凹凸有致,如真似幻。

  薄紗披帛一縷,自裡延伸到外,緩緩自她臂彎裡滑落下來,接著是外衫。

  山宗掀眼就看到這一幕,雙眼不禁輕輕眯了一下。

  神容在上藥,脫去了外衫,只著了素薄的中衣,往下拉開領口,露出半邊肩頭,手指挑了點小盒裡黑乎乎的軟膏,往那兒沾。

  原本紫瑞要替她抹,但神容發現她被馬掀下車去後也受了點傷,打發她自己去上藥了。

  忽覺眼前燈火暗了一分,她抬起頭,看見男人走近的身影。

  剛看清山宗的臉,手中的小盒裡就伸來了他的手,直接按上了她的肩,揉了下去。

  力太重了,她不禁輕哼一聲。

  「還有哪裡有傷?」山宗聲沉沉地問,看著她嫩白的肩頭。

  上面不知從何處磕到的一塊淤青,可能是跳車入河時刮到的,她身上幽幽的一絲香往他鼻間鑽,藥味也蓋不住。

  神容被他的力道揉得蹙了蹙眉,揉開後卻又覺得舒服一些,看去他身上:「沒了。」

  他換去濕了的胡服後,著了身鬆軟的便袍,忽就有了幾分往日世家子弟的閒散貴氣,鬆鬆散散的微敞衣襟,隱約可見一片結實的胸膛。

  雖然已經清清楚楚見過一回裡頭的真面目了,神容眼神還是不自覺移開了一下。

  「真沒了?」山宗低笑一聲,就怕她連這也嘴硬。

  神容挑挑眉:「真沒了,我只是不想帶著這點小傷去見我父親罷了。」

  山宗手上停了下來:「明天你真要去?」

  「自然。」

  「那我呢?」他緊盯著她:「我不該去?」

  「你當然也該去。」神容心想都到這地步了,豈能不去,非去不可!

  看他一眼,又低語:「只不過不能現在去,何況你也出不得幽州。」

  山宗漆黑的眼珠動了一下,嘴角揚起:「你在擔心我?」

  神容拉上衣裳:「我是提醒你。」

  耳側忽而一熱,是他低了頭,貼在她的耳邊:「我就看你何時肯對我說一句軟話。」

  聲低低的穿入耳中,男人的氣息一下拂過來,神容不禁呼吸又快了。

  還沒來得及開口,人就被他一把摟過去。

  軟榻上,軟墊滾落在地。

  神容被扣著坐在他身上,剛剛拉上去的衣裳被他又拉了下去。

  他一隻手撫上她的腰,在她耳邊的呼吸沉了。

  「那你打算如何說到我?」手上已解開她繫帶。

  「我就說你燒了那封和離書!」神容輕喘,手被他牽引,帶入他衣下,解開他的。

  山宗笑一聲,被她故意氣他的這勁給弄的:「是嗎?」

  忽而手臂一用力,托起她腰,咬牙按下去。

  神容失神一瞬,緊接著就忍不住攀住了他肩。

  又看見了他那條滿是刺青的胳膊。

  這次看得分外清楚,燈火裡蛟身鱗片鋒利、利爪如刀,盤繞升騰著,昂首擺尾,駭人莫名,赫赫張揚的黑青斑駁,在她眼前耀武揚威。

  那條胳膊牢牢地托著她的腰在動,兩隻手用力握住她的腰窩。

  山宗湊上來親她。

  神容的唇被叼住,含著,又被晃開,他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親上來。

  她呼吸急亂,忍不住別過臉,看到他一隻手攏護住她肩頭,心頭一動,沒來由覺出一絲呵護,又被他一手捉住下巴,狠狠親住,直吮到她的舌。

      舌尖發麻,身上也麻,燭火的光都在眼裡搖碎成了點金。

  山宗摟著她,呼吸滾熱,緊實的肩背在她眼前繃緊又舒展,渾身比她深一層,抵著她一身雪白。

  往下她看不清,只感覺得到,暗影裡藏著他穩而有力的腰腹。

  忽然聽見他低低說了一句,神容心口頓時猛烈一跳。

  他說:「這次我會輕一點的。」

  下一瞬,神容被他一手輕輕撥過臉,他勾著唇角,眼往那裡一掃,讓她看。

  眼裡看見燭火映照的屏風,明暗交錯,映出相對疊坐的身影,窈窕如描的身姿在輕動起落,一雙手臂搭在身前的寬肩上。

  燭搖影動,毫不停歇。

  心頭嗡然一聲轟鳴,神容耳後瞬間生熱,喉中乾澀,眼裡被這露骨的一幕沖地朦朧迷離。

  埋臉下去,張著唇一口一口地呼吸,嗅到男人頸邊獨有的氣味,她故意的,在他頸上輕輕一咬。

  山宗手臂突然摟緊,沉沉貼她耳邊低笑:「果然你的力氣養足了。」

  神容驀然一聲低呼,被他用力扣住腰,身一轉,壓去榻上。

  低呼全進了他唇舌裡。

  ……

  官舍裡有進出動靜時,天也快亮了。

  山宗睜開眼,起身後看一眼身邊的女人。

  神容背對著他側臥,身姿如柳纖挑,還在睡著。

  他摸一下嘴,無聲扯了扯嘴角。

  其實食言了,最後還是沒能輕得了。

  他這一身浪蕩不羈,在她跟前大概是無法收斂了,遇上她只會變本加厲。

  昨夜他能忍住的,只有在最後關頭,急急從她身裡抽離。

  粗喘濃重,他緊緊抱著她低聲說:「以防萬一,還沒有得到你父母首肯,不能讓你難堪。」

  還不能讓她給自己生孩子,雖然他很想。

  神容當時在他懷裡輕顫,渾身潮紅,昂著脖子,眼裡如浸水光:「誰要給你……」

  他一口堵住她唇,都氣笑了,斑駁的右臂一伸,又一把撈起她:「再強,我饒不了你。」

  結果還怎麼可能輕得了。

  他自嘲地一笑,抿住唇,披上衣服,又看她一眼,輕手輕腳地出門。

  神容其實已經醒了,故意沒顯露。

  聽著他的腳步聲走的,昨夜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她輕輕咬咬唇,和第一次不同,居然光是想起就又心裡急跳起來……

  不知多久,她還躺著。

  門外傳入紫瑞的聲音:「少主,山使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神容這才收了神,坐起身:「知道了。」

  官舍大門外,張威領著一隊人趕了過來,正看見山宗站在門口。

  他已如常一般穿上了一身烈黑對襟疊領的胡服,綁縛護臂,腰身上緊束著護腰,腳踩馬靴。

  「頭兒,胡十一已照你吩咐,將那群人都帶入軍所去了。」張威上前道。

  那群人自然是說底牢裡的那群重犯,用胡十一的話說就是「怪物」,這陣子下來傷都養得差不多了,比胡十一的傷好得快。

  山宗只點了點頭:「叫你來有兩件事,一是叫人仔細盯著關外動靜。」

  張威一口應下,搶話問:「還有件是?」

  「給我好好把人送去河東。」

  這口氣,明顯聽著就是私事了。張威往裡看,果然瞧見東來和紫瑞還有長孫家的大群護衛往外來了。

  他一本正經地想了想:「聽聞昨日那關外的孫子留的後招沒得逞,頭兒是擔心家眷安危,要將她送走不成?」

  山宗嘴角一咧:「不,是我岳丈來了。」

  說完轉身回了門內。

  神容梳妝妥當,手裡拿著一頂輕紗帷帽,正要往大門外去,還在廊上,就見山宗朝她走來。

  她停下來,身邊的人先往外去了。

  山宗走到她跟前,看她簪著髮,抹著紅潤的唇脂,不知是不是有意遮掩了艷艷欲滴的唇,臉上的笑一閃而過,又抿去了:「你說得對,是該搶先去,世上沒有岳丈來見女婿的道理,不能讓你父親來見我,應當我去見他。」

  他聲低了些:「到時候我會請趙進鐮給我尋個出行的理由,時日你來安排。」

  神容眼尖地瞄見他頸邊一點齒印,是她昨晚所為,眼神飄一下,又落回他臉上:「你是必須要去,但要等我父親有了準備。」

  她頓了頓,手指捏著帷帽上的輕紗,在心裡想了一想:「月底,你到時候再來。」

  山宗盯著她,頷首:「好。」

  這次全聽她安排。

  外面,東來在門口與張威確認過逃犯已入獄,路上無事,才返回來請神容。

  神容戴上帷帽,邁步往前,沒走幾步,忽又轉身:「山宗。」

  山宗立即掀眼。

  神容一手撩起垂著的帽紗,眼波斜來,看著他:「就這麼說好了,月底你一定要來,否則……」

  山宗一步一步走近,低下頭,幾乎要貼到她臉,嘴邊浮出痞笑:「嗯,否則怎樣?」

  神容紅唇微抿,抬起白生生的下頜:「否則我就回幽州來唯你是問!」

  說罷手往下一拉,帽紗垂落,擋住了他的臉。

  山宗臉上一癢,被她轉頭的帽紗拂了過去,抬手摸了下臉,眼見她轉身往外走了。

  ……

  河東道是一片廣袤地帶,大大小小的城池相連。

      趙國公耳聽四路,早得知這一帶有山家軍駐守,於是路程就有了調整,有心多趕了一程,避開了他們駐紮的那座城,停留在了距離幽州更近一些的蔚州。

  神容在路上收到這消息,便繞過了山昭所在的城,讓張威抄了個近路。

  軍所的人對路逕自然是拿手的。

  如此,反而趕去的日子比預想還縮短了一些。

  趙國公停留在蔚州驛館裡。

  這小城往來京官不多,更別說還是國公這樣的貴胄。

  整個驛館因他到來幾乎都肅空了,只剩了長孫家的人。

  剛過午,客房之中,趙國公坐在桌邊,將神容的那封家書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遍,起身,背著雙手在屋中來回踱步。

  好幾圈之後,門外有僕從前來,興高采烈地稟告:「國公,少主來了。」

  幾乎同時,神容就進了門,一襲輕綢披風帶著連日趕路而至的僕僕風塵。

  「這麼巧,父親正在看我的信。」神容揭去帷帽,屈膝見禮。

  趙國公捏著那幾張紙,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到她確實安然無恙,才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她坐:「看了不下十來遍了,你行事我知道,便與那書卷一樣,無意義之言不會寫進信裡。」

  他看著神容在一旁胡椅上坐下,將那信又拿到眼前。

  信裡報了平安,人他瞧見了,確實好好的;礦山雖未親見,但她在信裡也細說了,礦保住了,只是以後要換批人去開採,這可以交給工部安排,也不算什麼難事。

  唯一讓他介意的,是最後那兩句不清不楚的,說幽州有些事情變化,待見面細談。

  「幽州有何事情要談?」他拿開信問。

  神容沒想到才剛一見面就要提起了,手裡剛端起一盞熱茶湯,看了看父親,無心去飲,手指摸著口沿:「父親可還記得先前在長安,山宗意欲登門之事?」

  「當然記得,他想求娶你。」趙國公稍稍板了臉,只不過已將此事有心淡去,口氣便也沒太認真:「我已拒絕他多次了,也沒什麼可提的。」

  神容放下茶盞,甚至都站了起來:「就是此事,這一回,我想請父親答應見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6:22 PM

第八十八章

  此時的長安深宮裡。

  幽幽殿宇之內,一群內侍躬著身,自擺放宮廷舊典的高大木架後出來,將捧出來的一堆黃絹、典冊悉數擺在外殿的小案上。

  裴少雍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為了遮掩自己見過那份密旨,只站在門口。

  堆滿物事的案前,站著白面清瘦,身著赤色官袍的河洛侯,一身溫和的君子之態,發話道:「先帝所留遺物,一件不落,悉數呈送聖人駕前,不得有誤。」

  內侍們紛紛稱是。

  裴少雍看到了那份壓在下面的密旨黃絹,垂低頭,握緊拳,默然不語。

  帝王下令,查得自然迅速,這次不能怪他,是山宗自找的。

  他只希望阿容能好好的。

  ……

  「你說什麼?」

  蔚州驛館客房裡,漫長的一段沉寂後,響起趙國公一聲不可思議的問話。

  縱使到這個年紀,什麼風浪都見過了,在剛聽完女兒的話後,趙國公還是不可遏制地感到震驚。

  「你想叫我見山宗?」到底是知女莫若父,稍稍一想,他便有數:「莫非你是有意接受他的求娶了?」

  神容從那一句之後就一直站在父親跟前,沒有動過:「不瞞父親,戰事緊急中,生死難料,我已經接受了。信中說不清楚,只能當面詳談,所以我才提前趕來。」

  趙國公眉頭鎖緊,看著她:「難怪你會叫我見他,我竟不知你和他已到這一步了。」

  周遭又沉寂一瞬。

  神容握著手指,看了看父親臉色,出門在外,他穿著厚重的國公官服,顯得很是威嚴,白面無鬚的臉分外嚴肅。

  「當中太多曲折,幽州也有很多事情,我只能之後再慢慢告知父親。」

  趙國公捏一下眉心,慢慢踱了兩步,臉上恢復了鎮定,拂過衣袖:「你真該慶幸今日在這裡的不是你母親。」

  神容知道她父親是個通達之人,心思輕轉,忽而問:「父親可還記得,當初和母親為何會替我選中他?」

  趙國公不妨她突然問起這個,負手身後,眉還未鬆:「為何?聯姻山家是其一,但也是因為他為人實在出眾,一個十幾歲就能得到先帝重用的天生將才,百里挑一,這樣的人中龍鳳才配得上你,這些你應該都知道。」

  「父親既然如此說,那如今,撇開山家,撇開他曾和離棄家的可恨之處,單看其人,父親是否還覺得他算得上是人中龍鳳?」

       趙國公看她一眼,沉默一瞬,才開口:「就憑他一己之力能在幽州站穩,此戰又立下如此以少勝多的奇功,連今聖都驚動了,當然算。」

  神容心裡微怔,為那句連今聖都驚動了,心思一閃而過,臉上神情還一片平靜:「那父親何不見他一面,別的不說,單以一個上門求娶之人來看,至少也聽聽他如何說。」

  趙國公鬆開眉頭,面上鬆緩了:「難道你不在意過往他所作所為了?」

  神容知道他和母親間的怒怨無非都是因為自己,說到底都是關愛心疼她,她都明白。

  她上前幾步,挽住了父親的手臂,點頭:「在意,他做過的事,就是再有理由也是做了。我只希望父親能見一見如今的他,可好?」

      趙國公看她許久,大約是因為幽州戰事,這陣子沒見,她好似瘦了一些,來了連披風都未除,就說著這個,精神卻好,挽著他手臂,眼裡還是黑亮如初。

  自家女兒何等要強,他自然知道,已多年不見她這樣的小女兒之態。

  若是因為那小子如此,那倒還真要見上一回了。

  趙國公想起了長安街頭那個敢當街攔車的筆直身影,一陣沉默,終是點了下頭:「那好,只見一面,我可以應下,就看看他如今是何等模樣。」

  神容立即屈膝:「多謝父親。」

  外面,東來和紫瑞一直等著,沒料到少主這一進去會這麼久。

  又過了許久,才終於看到神容出來。

  「少主……」紫瑞剛開口就看見神容臉上一閃而過的笑,頗為意外。

  「叫張威回去吧,」神容說話時笑便淡去了,若無其事說:「我與父親說好了,會在這裡待到月底。」

  ……

  軍所裡,已經整修完畢,只有高牆大院的瓦頭上還殘留著幾處戰火裡被焚燒後留下的焦黑。

  胡十一按照山宗吩咐,處理好了戰死兵卒的善後事宜,從演武場裡出來,一眼看見那群人,在院子裡或站或蹲,聚在一起。

  不是那群底牢重犯還能是哪些人。

  那群人入了軍所,和他們同吃同住也就罷了,如今連髮髻都束起來了,還穿起了軍所裡的武服軟甲,和在山裡那如獸如鬼的模樣比簡直是一天一地。

  胡十一老遠盯著那個最凶的未申五邊走邊瞧,他束髮後左眼上白疤完全露了出來,更顯眼了,瞧著也愈發兇悍。

  「就這些?還成,雖然比老子們當初手底下的還差了點兒,那姓山的也就練兵有點本事。」未申五蹲在眾人當中,瞄著演武場道。

  胡十一停下腳步:「你說什麼玩意兒!」

  未申五白疤一聳,瞥他一眼:「老子說什麼關你屁事。」

  胡十一往上扯衣袖:「混帳玩意兒,當這裡什麼地方,頭兒給你們進來還不知道感激,你他娘的還挺橫啊!」

  未申五一臉陰狠:「怎麼著,那姓山的就讓你如此服帖,這麼替他說話。」

  「咱頭兒哪裡都值得服帖!就你們這群怪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胡十一早看他不順眼,當即拔了刀。

  未申五青著臉站起來,陰笑:「想動手?老子讓你看看老子是什麼東西!」

  後面幾十個人幾乎同時跟著他站起來。

  胡十一身後也一下聚集來他隊裡的人。

  他腳都邁了過去,忽聽一聲昂揚馬嘶,一下停住,轉頭看去。

  山宗策馬而來,一手提著刀,一手勒了馬,冷幽幽地看著這裡。

  「頭兒。」胡十一下意識就後退一步,因為知道他脾氣,把刀收回去,沒好氣道:「那個未申五……」

  「他叫駱沖。」山宗說:「以後都不用再叫他未申五。」

  胡十一愣了一下,看一眼那頭。

  未申五在那頭齜牙怪笑一聲。

  山宗看一眼他,又掃一眼他身後的幾十道身影:「帝王雖然准了,但你們是戴罪入軍所,都給我老實點。」

  沒人做聲,甲辰三把未申五扯了回去。

  「龐錄。」山宗忽喚一聲,朝後一招手。

  甲辰三束著髮,露出花白的兩鬢,抬頭看到他身後幾個兵過來,帶著四個人,馬上迎了上去。

  那四個人和他們一樣頭髮半長,雖然束了起來,看起來竟還更像怪物,因為每個人都帶著可怖的傷殘在身上。

  最前面的一個頸邊拖了長蛇般的一道疤,後面跟著的兩個人一個側臉有疤,一個左腿走路半跛,最後一個甚至斷了一臂。

  是當初被山宗扣做人質的四個人。

  頃刻間那幾十個人全都圍了過去。

  胡十一被莫名其妙擠到了一邊,看著他們那幾十人一窩蜂聚在了一起,轉頭去看山宗,卻見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馬上,眼裡黑沉沉的,臉上什麼神情也沒有。

  直到有個兵卒自軍所大門而來,小聲在他馬下報:「頭兒,有你的信送到。」

  山宗下了馬,大步走遠。

  胡十一又看一眼那群重犯,口中嘀咕一聲,跟了過去。

  留下的那群人還站著,所有人都圍著那四個人。

  「他可有將你們怎樣?」未申五咬牙問。

  斷臂的那個搖頭:「反而給我們治了傷,只是被看得嚴,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一直藏著。」

  未申五白疤抖了兩抖,青著臉,許久,哼出一聲:「算他識相。」

  周遭鴉雀無聲。

  甲辰三看他一眼,默不作聲,只在心裡想了一下,或許當初山宗制服他們四個是有意的,而非只是因為他們容易被制服。

  山宗一直到演武場中,停住了,才從那個兵卒手中接過送到的信:「哪裡送來的?」

  「長安。」

  他手上已經展開,看到熟悉的字就知道是裴元嶺寫來的。

  信裡告訴他,不確定真假,但大概長安已在查他。

  山宗粗粗看完就將信撕了,扔進場中豎著的火堆裡。

  裴元嶺就是不來信提醒他,他也猜到了大概會有這樣的後果,在將奏報送去長安的時候就已有準備。

  就是為了這個,他才要盯著關外動靜。

      胡十一正好來了跟前。

  山宗手指在刀柄上抵著,忽然問他:「我讓張威走之前派人盯著關外,怎麼樣了?」

  胡十一冷不丁被問,趕緊回:「盯著呢,他們此番出兵不利,衛城裡的兵都還在調動,就沒停歇過。那群孫子!」

  山宗點頭:「晚點應該還會有一支綠林來給我報信,記得放他們進來。」

  說完轉頭要走,又停一下:「還有,那些人也是我的兵,你們沒什麼分別。」

  胡十一看他走遠了,朝遠處那群聚在一起的怪物看去,嘴都張大了。

  ……

  天黑時,山宗獨自走入營房。

  四下黑黢黢的一片,他也沒點燈,就這麼解著護臂,居然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神容不在,他也不太想回官舍了,一個人在那主屋裡待著,倒不如來營房裡待著。

  等坐到那張狹窄的床上,都還能想起她之前寥寥幾次進入這裡的情形。

  有一回就坐在這張床上,挨著他,彼此腿相貼。

  山宗抬起手摸了摸下頜,在黑暗裡笑了笑,忙正事時不覺得,閒下來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竟在想她。

  明明分開也還沒多久,其實也不算遠。

  活了二十幾年,他一直覺得自己算得上絕情,如今竟對一個女人這樣牽腸掛肚,以往從未有過。

  忽然外面有了聲音:「山使。」

  山宗思緒一收,迅速起身。

  門拉開,外面一片昏暗裡站著幾個綠林打扮的漢子。

  胡十一在旁道:「頭兒,他們來了。」

  「嗯,」山宗說:「說吧。」

  領頭的綠林恭恭敬敬抱拳:「關外一直風聲很緊,稍遠些的地方都去不了,直到這兩日,聽說他們會撤換兵馬,先有一支大部撤走,再調一支兵馬來替防,這是咱能打探到的最全的消息了。」

  山宗立在門前,黑暗裡身如長松:「這麼說,若想出關,就這次是難得的機會了。」

  「山使英明。」

  「知道了,老規矩。」

  綠林們齊聲稱是,輕手輕腳地告辭了。

  山宗在門前站著,在算日子。

  直到胡十一都快忍不住出聲,他算完了,下令:「去叫他們整裝,隨我走。」

  胡十一一聽就知道他們是指那群怪物,奇怪道:「頭兒要去哪兒,帶他們做啥?」

  山宗往外走:「出關一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10-28 06:33 PM

第八十九章

  夜深人靜,關城上無數懸索垂落,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一道道身影。

  落地後,人影幢幢,在黑夜裡潛入陡峭山嶺裡茂密的野林,穿梭而過,直奔關外。

  天一點點亮起時,關外還大風磅礡,塵沙呼卷,拍打著幾處廢棄坍塌的土台。

  台後蹲伏剛趕到此處的眾人身影。

  「頭兒,咱為啥要出關來,還打扮成這樣?」

  問話的是胡十一。

  他帶著一小隊十數人蹲在土台的一道側牆邊,個個身著短打粗衣,正盯著最前面背對著他,面朝著一處看著的山宗。

  「出來找人。」山宗單膝著地而蹲,穿一身灰黑的粗布短打勁裝,以繩綁束兩袖,一手撐著刀,低低說:「找我的兵。」

  「兵?」胡十一驚愕:「咱啥時候有兵馬遺留在關外了?」

  幽州軍分明沒有關外作戰過啊。

  山宗一動不動:「我以前的兵。」

  胡十一還沒說話,一道滄桑的聲音低低搶過了話:「你確定能找到?」

  他轉頭往後看,說話的是甲辰三,額間擠著幾道深深的紋路。

  那群「怪物」裡除了那受傷太重的四人,八十人這次全來了,一個挨一個蹲伏著,幾乎要將這附近幾座殘破的土台下方圍滿,都穿著灰的褐的粗布短打衣裳,形如蟄伏之獸,與胡十一帶來的人正好湊夠了百人。

  山宗頭沒回,盯著前面的動靜,忽而低笑一聲:「為了這不確定的事,我已等到了第四年。」

  四周一片死寂。

  這口氣,胡十一冷不丁想起了當初隨他追去河東找金嬌嬌的那回,他在返回幽州時說的那句:「有很多事,明知無望也要去試試,無憾也是要等做過了才能說的。」

  那是頭一回與他有交心之感,因而記得分外清楚。

  當時以為只是說金嬌嬌,如今聯上這句,忽覺多出了其他意味。

  無人再多言,遠處隱約可聞馬蹄聲在奔走。

  天光晦暗,沙塵正濃,看不分明,但可以斷定是關外的大部在調動了。

  待到馬蹄聲逐漸遠去,天已亮起,只有風沙仍狂。

  「可以走了。」山宗從懷裡摸出一塊布巾,抹去額上繫好,撐刀而起。

  其他人跟著動起來,全部照著他模樣,在額上繫上布巾,與在外行走的綠林人模樣無二分別。

  一行人快速往前,山宗當先,迎著風,破塵披沙。

  直至分叉口,漫天沙卷,昏沉一片,他停了一下。

  「怎麼了頭兒?」胡十一小聲問。

  山宗在風沙裡辨別出了方位才繼續往前:「沒什麼,想到上次來的情形了。」

  是想起了神容。

  這次沒有她在身邊給他指路了,所幸他還清楚地記得路線。

  ……

  風依然急烈,吹去地上關外兵馬留下的馬蹄印跡。

  遠處胡語交雜地命令聲中,一支關外的大部兵馬在往更遠的漠北退離,那裡是契丹各部駐紮的領地。

      遠在天邊橫著一道形似城牆的線,近百人影穿山過林,往其右面進發。

  無一人說話,只有胡十一在趕路中,透過枝葉間隙往那天邊看了一眼,悄悄嘀咕一句:「那邊不是往故城薊州去的方向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嘀咕完這句,周遭似乎更安靜了,尤其是那群怪物,一個字沒有,只有趕路帶來的呼吸漸沉。

  山宗始終走在最前面,直到出了林子,眼中的另一邊出現了蔥籠山嶺輪廓,停了下來。

  「來幾個人跟我先去附近一趟,其餘人在原地休整待命。」他低低開口,一邊拿著根布條纏著刀鞘。

  胡十一馬上說:「我,我跟頭兒走。」

  山宗點頭,看一眼身後那群靜默的身影:「龐錄也跟我走。」

  甲辰三走出來,往腰間遮掩攜帶的短刀,一面道:「駱沖也可以跟著。」

  山宗掃了一眼他身後的人,頭轉回去,已經邁腳出發:「那就跟著。」

  未申五臉上掛著怪笑,跟上去。

  ……

  時辰推移,一處不大不小的鎮子漸漸顯露在眼裡,在昏沉裡看來不太真切,灰撲撲的像個幻象。

  木搭的鎮口還在,卻已看不到有人出入,也聽不到半點人聲,只有鎮口半枯的歪脖大樹上棲息著幾隻老鴉,在嗚哇亂叫。

  山宗左右掃視,耳中聽著動靜,忽而回身扯一下離得最近的胡十一:「這邊!」

  四條身影快速往側面繞去。

  身後,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快馬聲,夾帶胡語的呼喝。

  一行五六人的關外兵馬,披頭散髮,應該都是契丹人,看人數是慣常巡邏的。

  側面荒野土坡下,山宗拆開了手裡的刀,沉著雙眼,盯著那群人在前方勒馬放緩,低語:「唯一的線索就在那裡,一次解決過去。」

  甲辰三也在拆刀:「左邊那個留給我。」

  「右邊……」胡十一剛說,扭頭瞪旁邊,因為未申五跟他幾乎同時開口。

  「老子就留給你,」未申五陰笑:「那後面的是老子的了。」

  鏗然一聲,山宗手裡直刀出鞘。

  風沙漫捲,那幾個敵兵呼喝著馬,遲遲盤桓不去。

  忽然,當中一人看見土坡下黑影一閃,大叫一聲,夾馬就衝了過來。

  後面的同伴被那一聲叫吸引,也紛紛跟來,卻見那衝得最快的馬嘶鳴一聲,前蹄摔倒,馬背上的人被拖下土坡,再無聲息。

  後面的想收馬已來不及,剛至坡邊,馬前竄出人影,躲避過眼前,側面又至,手中寬口的彎刀抽了一半,呼聲還在喉中,人已從馬背上摔落。

  數人皆斃。

  山宗從一人胸口拔出刀,胡十一就拖著那屍體掩下了土坡。

  他擦了刀上血跡,過去牽了敵兵的馬,翻身而上。

  沒有一聲命令,所有人都立即上馬跟上他。

  快馬疾馳,繞過了整個鎮子。

  天地灰茫,塵沙呼嘯的荒野中,幾匹馬馳到了一條坑坑窪窪的土道上。

  「唯一的線索在哪?」未申五吐出口沙塵。

  山宗下了馬,看向土道邊:「那就是。」

  那裡坐著個人。

  是那個瘋子,他還在。

  依然衣衫襤褸地癱坐著,散亂著一頭髒兮兮花白的頭髮,遮擋著瞎了的雙眼和毀去的臉,斷了的腿邊,一只缺口沾泥的破碗裡斜著半個殘缺的饅頭,早已風乾,嘴裡卻還在嘶啞地哼著那首歌謠:「舊一年,新一年……」

  許是聽到了馬蹄聲,他歌聲一停,不斷往後縮。

  腳步聲接近。

  「誰?」瘋子縮得更厲害,啞著嗓子,受傷的嘴歪斜,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漢話:「外面打仗了,來了好多兵,他們都跑了,他們都跑了……」

  山宗站在他面前:「你為何不跑?」

  「我不能跑,我不能跑,我還有事,要緊的事……」瘋子忽然停住了,伸出兩手在地上摸來:「你說漢話?你是中原人,我認識你,你聲音我熟悉!」

  山宗這次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在他面前蹲下來:「上次的話沒有說完,我現在帶人回來找你了。」

  「你是誰?」瘋子似激動萬分,扒開雜亂的頭髮,往他身上探:「你到底是誰!」

  「我姓山。」

  「姓山?」瘋子傷疤遍布的臉上開始一寸一寸地抖索,歪斜的嘴顫著:「姓山……」

  山宗低低說:「盧龍軍在哪兒?」

  霍然間,瘋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嘶聲叫了出來:「山宗!你是山宗!」

  「是,」山宗點頭,儘管他看不見:「我是山宗。」

  瘋子笑起來,一聲一聲,卻破碎地更像在哭:「你來找盧龍軍了!你終於找來了!那群狗賊把消息都切斷了,什麼路都沒有,這是第一千三百六十二天了,我知道你會來,你一定會來……」

  後面的三個人站著,看著這一幕,誰也說不出話來。

  甲辰三不自覺往前走了一步:「你也是盧龍軍人。」

  「是你!」瘋子聽著聲轉頭找他:「龐錄,是龐鐵騎長!還有誰來了?還有誰?」

  未申五臉上的白疤在輕微地聳動,臉上白裡透青,緊咬著牙:「還有我。」

  「駱鐵騎長,駱沖!你也在,你們都來了……」瘋子渾身都在打顫,忽哭忽笑:「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胡十一早已滿眼震驚。

  瘋子忽然清醒了:「盧龍軍,盧龍軍還有,還有……」

  他摸著地,手指比劃著名,抖抖索索在地上畫出來:「從這裡往前,我當初和他們分散了,他們藏起來了,在這裡……」

  山宗看著他畫出來的路徑,巋然不動。

  瘋子比劃完了,陡然退開,摸索著撥著頭髮,將蓬亂的頭髮往上撥,像是要束起漢人的髮髻,卻又抖索得厲害,而後又慌忙整衣,將左祍的衣襟扯出來,掖到右衽,再努力挺直身,朝著山宗抱起拳:「盧龍軍第六鐵騎營,全員拜見。」

  左右沉默,只餘風聲。

  山宗蹲在瘋子面前,如一尊塑像,肩頭擔了一層刮過的塵沙,無人看清他神情。

  許久,他沉聲說:「第六鐵騎,歸隊了。」

  瘋子筆直地挺著身,頭緩緩垂下,手也垂下,不動了。

  「頭兒……」胡十一小聲喚他。

  甲辰三和未申五解刀垂首。

  山宗一言不發,將瘋子背起來,起身說:「走。」

  昏暗的天地裡,風沙哀嚎。

  恪盡職守的軍人在完成最後的任務後,放心地閉上了眼。

  風聲裡似乎還殘留著不知何方飄來的歌謠聲,如泣如訴:「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入夜時分,潛伏待命的其他人接到命令,趕往鎮子遠處那片肉眼可見的蔥籠山嶺下會合。

  山溝裡已經豎起一座新墳。

  第六鐵騎營先鋒周小五,其實並不年老,還很年輕。

  如今在關外終於認出來,卻已落下一身傷殘,聲容俱毀,白頭滄桑,成了個又老又瘋的乞丐。

  甚至為了不暴露身份,右臂上也只剩下了一塊疤,再無盧龍二字的番號刺青。

  但山宗還是認出了他。

  不用擔心葬於關外,這裡就是故土。

  他坐在墳邊,撐著自己的刀,旁邊是肅穆而立,摘下了額上布巾的一群身影。

  「頭兒,」胡十一給他送來一包紙包的肉乾軍糧:「你在幽州這些年老是使喚那些綠林,就是在找他們?」

  山宗接了肉乾,咬了一口,放在墳前:「嗯。」

  「那為啥從沒聽你提起過?」

  山宗夜色裡的雙眼幽沉如潭:「能用嘴提的話,我就不用等到現在才來了。」

  胡十一默然無言。

  風聲仍在,不再送來任何調兵動靜。

  山宗霍然站起身,抽了刀:「都跟我走。」

  只是稍作停頓,就又繼續上路。

  暗夜裡,百人身影跟隨他,直直往深山裡潛行。

  不知多久,也不知多遠,又是一天快亮了,始終在山嶺間,無人開過口。

  直到四周已是萬仞絕壁,山宗按照周小五的指示,往右,朝著更深處走去。

  像是一頭扎入了不見天日的甕罐中,就連外面的塵沙都已卷不進來。

  茂密的樹木虯結繞生,荊棘遍布,很多地方甚至只能容納一人通過。

  這一帶人口稀少,就連山嶺都仿佛已是數百年無人光顧之地。

  山宗忽然收步,抬手。

  後方眾人停住。

  「我們入陣了。」他低聲說,忽而一聲低喝:「臥下!」

  倏然間,箭羽齊發而至。

  眾人反應迅捷,自地上起身,仍未見一人。

  「左中下三路,你們應該熟悉。」山宗握緊刀,迅疾奔出。

  不只是那八十人,就是胡十一帶著的人也熟悉,這就是他們練兵時演練過的軍陣。

  眾人隨他而動,頃刻散開突襲,避過了地上的陷阱機關。

  「合!」山宗在前方一聲令。

  遠處有人現了身,自暗角裡一閃而過。

  陣被破了。

  霎時遠處火光閃爍,接連亮起,在茂密的深山裡,起初如同鬼火飄搖,很快又連綿成了火龍。

  似有無數人在往這裡湧來,雖無聲,卻氣勢駭人。

  山宗卻直直迎了上去。

  又是一個陣,箭矢亂飛,鋪天蓋地,雜亂無章。

  胡十一身邊一個兵中了箭,他頓時罵了句:「他娘的,下手這麼狠!」

  拔了那箭,昏暗裡一摸粗糙萬分,才發現那箭身是新做的,只怕是舊箭簇撿回來磨過後又做新了。

  火光暗下,這一陣又破了。

  山宗身疾如風,已衝至一條山林河中,腳下入水,猛一抬手,後方眾人無人上前。

  他獨自站著,衝到了這明晃晃可見之地,故意親身入陣,在等。

  天青白交接,風寒如割。

  火光又起,朝他快速衝來。

  須臾一群人如狼奔至,刀映火光,揮來即砍。

  山宗抬刀隔擋,如松而立,紋絲不動。

  後方眾人此時才在胡十一的帶領下衝了出來。

  包圍著的人沒能再下手,一時對峙。

  火光掃去,掃開周圍一片晨霧。

  「等等,是中原人!」有人叫了出來。

  水中站著的山宗也被照了出來,他一手橫刀在前,抬起眼,一把扯去額上布巾。

  四下突然無聲。

  用刀對著他的那些人如石像一般定住了,又不自覺地往後退。

  他們後方,走出來兩三個持刀的身影,都已是兩鬢斑斑的中年,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山宗身上。

      「山……」一個人出了聲,像被人掐住了喉般戛然而止,咽在了風裡。

  卻叫所有人都回了神,像是不敢置信,他們手中的兵器接連放下。

  甲辰三和未申五走了過來,連同後面幾十道身影,陸陸續續,無聲走近,在火光裡顯露。

  終於,一個中年人走過來,顫著聲:「頭兒,是你嗎?」

  「是我。」山宗垂了手裡的刀,喉頭滾動:「我來找你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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