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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8:56 PM

金子 -【夢回大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29 01:32 AM 編輯

【書名】:夢回大清

【作者】:金子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裏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的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遝來。

  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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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8:57 PM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9 12:43 PM 編輯

引子 穿越
  我叫薔薇,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天天往來於城市的各個角落,做著繁瑣而又忙碌的工作。我的最大愛好就是到各個古建築景點參觀。因為我是滿族,所以每次走在那些地方總是有種不同的感覺,總想這要是在過去,我又會是在幹什麼呢?呵呵!反正不會是現在天天面對無聊的財務報表和分析。
  今天是個風輕雲朗的日子,又是假日,我一早就起來,打算去故宮走走。我的一個發小在那裏工作,每次都去找她,一方面好朋友談天說地,另一方面省了門票錢,我也是個拮據的上班族呀!
  地鐵很順,下車順著老路進了側門,看門的師傅都認得我了,笑著說:“又來找小秋呀?”
  “您早!”我大聲地回答道,然後趕緊溜走,那個大爺很能侃,第一次不知道的情況下,我在門口被他拖住了兩個鐘頭,記憶深刻。痛定思痛,以後每次見了他,都是大聲地打招呼,然後飛快地跑掉。
  小秋發短信說她在御花園那邊,讓我過去找她。我順著長長的甬道走著,頭上是窄窄的藍天,腳下這條路很偏僻,因而異常地安靜。我深深地陶醉著,浮想聯翩,那些個皇親貴族走過這裏,是否也像我這樣心情愉悅,或是……
  走著走著,前面盡頭是一個小門。哎,我明明記得是個拐角,怎麼就走到頭了呢,錯了?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往門縫裏張望了一下,好像是個院落,我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吱呀”一聲竟開了,探頭進去看看好像沒人管,大著膽子就走了進去。只覺得這個院子涼森森的,青苔附著在牆角,一個狹小的四合院,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修繕過了,正門上掛著一個匾,影影綽綽是個“秀”字,滿文倒是很清楚,可惜我雖是滿族,卻不懂半點滿語,湊上前去依著門縫往裏看。誰知這門年久失修,經不住我的依靠,竟開了,我踉蹌著就跌了進去,只覺得裏面空氣污濁,頭一暈,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一章 新生

  頭好疼,怎麼眼前一片漆黑?睜大了眼仔細地看了看,好像是在布幔裏,外面有光。我掙扎著坐了起來,推開身上的薄被,想著這是哪里,小秋的宿舍嗎?沒聽她提起過呀,算了,先下床再說,我掀起了布簾……

  古香古色的佈置,我試著走到窗戶往外看,我是在故宮的哪個辦公室裏,我看……

  什麼也看不見,因為窗戶上糊的是窗戶紙,這是怎麼回事呀,我趕緊告訴自己要冷靜,先找到小秋再說,一回身,左手牆邊放著的一個銅鏡裏映出了一個身影,好像是我。走近前看看,沒錯是我,可是這長辮子是誰的呀?我一低頭抓住辮子狠狠地扯了一下,媽呀好痛!!眼淚都流出來了,仔細地再打量一下自己,除了這張臉沒換,頭髮、衣服這都不是我的呀!難道說,我真的碰到這種人類未知的時光隧道回到了過去?還是老天爺看我故宮去得太多,乾脆讓我實地考察一番?

  雖然我一直都是這樣地幻想著,可從沒想過真的會這樣呀。低頭看著衣服樣式,是清朝的沒錯,好在沒去別的時代,相對而言我對清朝的人事歷史還熟悉一些。可我還是不明白,我這是整個人過來了,還是什麼借屍還魂呀?這麼半天也沒人來理我。好在我是個樂天派,想著八成過不了兩天我又回去了,所以得珍惜現在,四處看看。

  正想著,突然聽見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聽見碎步聲向我的門口走來,“吱呀”一聲門開了,進來了一個梳著把子頭的女人,穿著深藍色的褂子,同色的裙子,一抬頭看見我站在這裏,“啊”的一聲尖叫,沖了過來,把我抱個滿懷,哭喊著:“小薇,你可算醒了,嚇死娘了!”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只能安慰地拍哄著她,聽她激動地自言自語。仔細瞅了瞅她,眉目端莊,膚色白皙,很是文秀大方的一個中年婦人。正琢磨著,忽聽她問道:“小薇,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娘去找大夫?”

  “啊……不用了,我覺得挺好的,沒事……”這聲“娘”我還是有些叫不出口,因此含糊帶過了。“真是老天保佑呀,你大福大貴,一切安好!”這夫人雙手合十,不停地念著佛號,“這下好了,娘現在去叫丫鬟們過來,幫你梳洗一下,你也憋屈好幾天了。我還得趕緊派人告訴你阿瑪一聲,省得他擔心。”說畢轉身走了出去叫人,我傻乎乎地站在那裏,心想好像是來到了一個富貴人家,而且是滿人。只是不明白這家的女孩怎麼會跟我長得一樣呢?唉!看樣子只能找機會再問清楚了。

  兩個女孩走了進來,福身向我問安,個個很是清秀,均面帶欣喜,看來是很高興我的康復,又很是利索地幫我梳洗起來。我借機跟她們聊天,大概弄清楚了我在哪里,為什麼生病,我又是誰。只是覺得複雜得很,沒想到來這個時代的第一天,就已經有麻煩事等著我了。

  雅拉爾塔•茗薇,這就是我現在這個身份的名字。父親英祿是鑲黃旗的,官任戶部侍郎,是個肥差。祖上本是武人出身,隨太祖太宗征戰沙場,浴血奮戰換來了現在的富貴榮華。母親文氏出身書香世家,家境卻不甚富裕。父親因為仰慕外祖父的才華,去上門求親娶了文氏回來。而文氏只生一女——就是現在的我。大宅裏的丫頭知道的都很多,我從這兩個丫頭嘴裏知道了我還有兩個姨娘,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而我今年16歲了,之所以生了這場病,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是待選的秀女。

  “您不記得了嗎?老爺跟您講要您進宮去,您不樂意,跟老爺大吵一架,氣急攻心,才昏倒的呀!”丫頭小桃睜大了眼睛問我。“啊……記得記得,只是一時有些糊塗了。”嘻嘻哈哈地我把這個問題遮過去了。“小姐,您變得有點奇怪。”另一個丫頭小菊說,“以前您不愛笑的,只是溫柔沉默,現在看起來好像開心了不少。”

  “真的嗎?可能是因為病好了,心情也就跟著好了很多吧!”我笑眯眯地說。

  “這樣好,您就是什麼話都不說,悶在心裏,才會生病。”小桃說,“您想不想吃些東西?”

  “好呀,我的肚子還真的餓了呢。”我摸摸肚子,想起早飯吃的是麥當勞的起士漢堡。唉!雖說是垃圾食品,看來也有一段時間吃不到了。

  “那您稍等,這就去給您備膳。”兩個丫頭施了禮就下去了。

  還真是善解人意又體貼呢!我暗想,這樣被人伺候著還真是從未享受過。不過選秀的事情,還真得好好弄個明白,我只是想在這玩玩,可沒想過什麼“紅顏未老恩先斷”呀!

  正想著,那藍衣婦人,就是……唉!算了……就是我現在的娘好了。笑盈盈地進來,跟我說:“小薇,你阿瑪回來了。他聽說你病好了,還沒下職就先趕了回來。”話未說完,又輕輕皺起了眉,“女兒呀!不要再倔強了,你這次把你阿瑪氣得不輕,自己又生場病,何苦來呢?”說完看著我。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也只是靜靜地瞅著她。她輕歎口氣:“我們這樣的人家,這種事情是免不了的。雖說進了宮,想再見面就難了。可這也是咱家的榮耀,你爹娘的臉面。更何況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是要滿門抄斬的呀!”她拿起手絹擦了擦淚水,既無奈又期盼地看著我。我心想,原來如此。可是我答應了好像也沒什麼作用,這要是哪天我刷的一下又回去了,人不見了,那豈不是還得滿門抄斬呀?!

  “小薇?”

  “啊,女兒知道了,不會再任性了,您放心吧!”我微笑著說,只能船到橋頭自然直了,總不能讓這個可憐的母親一直對著我哭吧!“您不是說阿瑪等著見我嗎?別讓他久等了,我們就過去吧。”我走上前拉著母親的衣袖,笑著說道。

  “啊,好好,真是我的乖女兒!”母親萬分高興,拉著我的手,穿廊過院。

  我邊走邊欣賞著周圍的景致,百花齊放,小橋流水,濃淡相宜。空氣自有一種清甜的味道。我暗暗地深吸一口氣,聽著耳邊母親的絮叨,暗想,據剛才丫頭們說,現在應該是康熙四十年,那麼這位偉大的皇帝也是奔五張兒去的人了,要是被他選中,難道要去跟個老頭過下半輩子?轉念又一想,看了那麼多史書,還有一些電視劇,好像被選中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各個方面勾心鬥角都得顧及到,更何況我又不是什麼天仙美女,充其量只是清秀可人罷了。算了,何必庸人自擾呢?放下了這塊包袱,心裏更是覺得輕鬆,腳步也輕快起來,轉眼之間就已經到了一間正屋,門口的丫頭看我們到了,立刻挑起簾子來。我隨著母親進去,一抬頭就看見一位身穿官服、端正威嚴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母親福下身去請安,我一愣,也趕緊跟著做,雖然不太標準,也算是行了禮。

  “聽你母親說,你身子好多了,已經沒事了?”他問道。“是的,有勞父親掛心,女兒身子確實好多了。”我低眉斂目輕輕說道。據說以前這位小姐是個溫柔沉默之人,那我現在這副模樣,應該不會引人懷疑吧。正想著,聽到上面說:“那就好,再過兩日就是初選,也望你能為我雅拉爾塔家增光耀祖,可萬萬不要再任性了。”

  “是,女兒知道了。”我福了福身,看見他揮了揮手,我就下去了。門口小桃正等著我,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怎麼走回去。回去的路上想,這個時代的女人真是可憐,比書裏寫的還要沒人權。就算生在富貴人家,也只是吃穿不愁罷了,一樣還是附屬品,被人用來交易。剛走到一個拐角處,小桃內急,我讓她去茅廁,我留在原地等她,突然伸出一隻手,把我拉到了假山後面……

  “小薇,你沒事了嗎?真是太好了,我又沒辦法去看你,只能幹著急。現下看見你沒事,總算松了口氣……”我正嚇了一跳,還沒回過味來,就聽見這些話語像子彈一樣射了過來。手腕被攥得緊緊的,很疼!可又掙脫不開。沒辦法,抬頭往上看看是哪位仁兄如此激情澎湃。

  先是看見一個寬闊的胸膛,再往上,斯文端正的一張臉,只是因為激動或別的什麼原因,紅紅的,覺得五官有些扭曲。見我瞧他,他很開心地笑了:“怎麼了,幾天未見,不認得了?”

  “呵呵……”我傻笑了兩聲,心想,還真的是不認得呀!不過看他的穿著打扮,又能在這戶人家來去自如,想來應是熟人,聽他的口氣,難不成是這個女孩的男朋友……

  “小薇?”

  “啊?怎麼了?”我正在琢磨,突然手腕又被握緊了一下,一激靈,回過神來,“你先放開我的手,這樣很疼呀。”我對這個陌生人說。“呀,你瞧我,一高興就忘了形,沒傷著你吧?”我看他又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正想安慰他兩句……

  “表少爺,您怎麼在這兒呀?”回身一看,小桃回來了。表少爺!?不是吧?這可是近親呀!怎麼能……我暗自吃了一驚,可轉過又想到這在封建社會很正常,可是對於我這個現代人來說,可就大大地不正常了,看來我那幾句安慰的話也可以省了,耳邊傳來了他們的說話聲,趕緊定下神來凝聽。

  “我聽說表妹身子好了,趕緊過來看望,正好在路上就碰見了。”小桃向我望來,見我默默無言,轉身說:“老爺太太都在前庭,小姐也是剛好轉,正要回去休息,那您……”

  “這樣……那表妹你先回去休息,我去給舅父他們請安,過會兒再來看你。”

  我淡淡地點了個頭,福了身,轉過頭就走,也不想管這年輕人心裏會有何想法。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貴族小姐了,只是一個迷了路的過客,男女之間的是非恩怨我可不想攪和進去。一路走著,小桃不停地窺視著我,我心裏有數,想來以前那位小姐見了他表哥不是這副表情和態度。

  彎彎繞繞的,總算走了回去,進了屋頓覺一室涼爽,本想立刻躺倒在床上,但隨即想到兩個丫頭還在旁邊,只好順勢依床坐下,靜下心來細細想想這半天的遭遇。

  “小姐?”“啊,怎麼了?”一抬頭看見小桃站在我面前,“您是不是……啊……我是想問您是不是現在就吃東西?”

  “好呀!剛才就很餓了,經你這麼一說,覺得更餓。”我笑著說。兩個丫頭都笑了,轉身要出去。

  “等等。”我叫住了她們,“我平時待你們如何?”二人面面相覷,不知我為何發問,小菊說:“很好呀,小姐雖然不愛說話,但從未責罰我們,總是溫柔相待。”

  “哦,那我的心事你們也應瞭解了?”小菊愣住了,小桃立刻明白了過來,“您是說對表少爺的事?”

  “嗯。”我點了點頭,心想借這個機會弄明白,省得日後應付不來。

  “您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彼此自是相厚,您這次跟老爺爭執,不也是為了……”說到這,小桃頓住了,可能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臉色有些惶恐。

  “不礙事的。你今兒個也瞧見了,為了爹娘親族,我得去參加選秀,所以不想再節外生枝,又或耽誤了誰。”我微笑著說,“你們與我如此親厚,定會明白今後該怎麼做了吧。”

  “是,奴婢明白了。”小桃福下身去,又拉了一下還有些迷糊的小菊,小菊也趕緊彎下身去。“好了,你們趕緊去幫我弄些飯來。”我揮了揮手,讓她們下去了。

  終於安靜了,我站起來在屋中走動,想著遠方的家人會不會為我擔心,而我又什麼時候,又怎樣才能回去?想來想去,覺得心中好像油煎一樣,卻怎樣也理不出個頭緒。只是隱隱覺得,好像還是得回到故宮去,回到那間讓我迷失的房子,才能找到答案。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我得去參加選秀,這樣才有機會進入到那個不是誰都可以隨便進去的地方。

  理清了方向,覺得心裏好過了些,不禁又有些激動。想想到了那天一定很有趣,是不是真像書中、戲裏那樣?就可以見分曉了,而且還有機會見到那些歷史中的人物,又會發生些什麼事情呢?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還隱約有著飯菜的香味。呵呵,我的口水都快要出來了,這裏的可都是真正無污染的蔬菜呀,肯定很美味。我伸了個懶腰,心中大聲說,今天先來吃飽了飯,明天是好是壞,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但我那時還不知道,明天真的有一個好大的驚奇在等著我。



第二章 選秀



  空氣中有種淡淡的香氣,驀地張開了眼,仔細想了想,才明白自己這是在哪里。看著綾羅紗帳,織錦棉被,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正想著,聽見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吧,我醒了。”我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吱呀”一聲,門開了來,小桃小菊端著梳洗的用具走了進來,“小姐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還好,就是夢太多,睡得不安穩。”我笑著打了個招呼。一翻身起來坐在床沿上,小桃走上來幫我更衣,我覺得彆扭,可想想又忍住了,就隨她去了。洗漱完畢,小菊幫我梳頭。“別盤什麼花樣了,編個辮子就成了。”制止了這個丫頭想在我頭上大做文章的舉動,我可不想一天扛著個沉重的腦袋晃來晃去。等她梳完了,我自己在照身鏡裏瞅了瞅,雪白的褂子,緋紅的比甲,烏亮的頭髮,看來極是清朗文秀。不禁心中暗喜,原來自己穿上了古裝,倒是比牛仔、襯衫來得漂亮有氣質。

  “小姐起身了嗎?老爺太太已經在前廳了,等著小姐呢!”門外傳來了一個丫頭的聲音。“就來!”小桃答道。

  “小姐,太太的丫頭來請了,咱們這就過去吧。”

  “好。”想來是要去問安。我肚子餓了,可又不好意思提,想想過會兒子總是要吃早飯吧?現在也只好忍忍了。

  早上的空氣很新鮮,帶著那種讓我從睡夢中醒來的香氣。我不禁做了個深呼吸,又揮了揮手臂,突然發現幾個丫頭正睜大了眼睛看我,回過神兒來,悄悄吐了下舌頭,又裝作斂容端莊地向前走去。過了一個穿花小門,進了一間採光良好的廳堂,看見老爺太太正坐在主位,我走上前去,福下身:“女兒給阿瑪,額娘問安。”

  “好好,小薇呀,你昨天睡得可好?”太太滿臉溫柔地問我。

  “很好,勞額娘費心。”

  “你今天收拾一下,就要過去了。”老爺的聲音突然傳來,嚇我一跳。“過哪去?”我直愣愣地就問了出去。“你這孩子,生了場病,就什麼都不往心裏去了,今天你就要去海子邊的別院呀!所有的秀女都在那裏,以備初選呀!”太太趕緊答道,顯是怕我又惹老爺生氣。“是。”我低頭答道,心中有些惶恐,雖然一直想去見識,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我對這裏的人情世故還不太瞭解,就被送去那種規矩多多的地方,要是出了紕漏,要了我小命,那可就不好玩了。正在胡思亂想,又聽見老爺說:“有丫頭跟你去,你不用擔心沒個貼心人,不過到了那裏要事事謹慎,規行矩步,不可再任性妄為了。”

  “是,女兒知道了,請阿瑪額娘放心。”我心中暗喜,好在還有人跟我同去,有了問題也可以問詢一下,至於其他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太走上來拉住我的手:“走,先去用早點,娘再幫你歸置歸置。晌午就該去了,也不知道以後……”說著話就抹眼淚。我眼角瞥見老爺一臉的不以為然,心中苦笑,趕緊拉著她往外走,心想不管如何,填飽了肚子是正事。我心裏雖然不踏實,不過想想過了中午就可以看見一群美女去爭奇鬥豔,想來也是件蠻有趣的事情。昨晚上又打聽出這家的小姐也只是略通文字,不是什麼一代才女。這時代的女人大部分都是不識字的,要讀也都是些《女誡》、《三字經》什麼的。想來好笑,我現在這個爹是因為仰慕外祖父的才華,才去娶了娘,卻偏又認為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這樣也好,要是他把自己女兒教得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那我今天可就只有撞牆的份兒了。

  我走在這花團錦簇的院子裏,呼吸著依然香甜的空氣,帶著期待而又不安的心情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這是我誤打誤撞回到這個時代以來,第一次有機會去看看她真正的風貌,而那正關係著我的將來,就像一團迷霧,而我正努力地把它撥開。

  “咣當、咣當”聲中,馬車緩緩地走在官道上,過去的車子也沒有什麼減震裝置,甚是顛簸。好在是在京城,天子腳下,路面均鋪著細黃土,感覺還好。只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暈車——暈馬車。不過這不能減少我半分的激動和興奮。

  我略掀開車簾,望著外面的繁華景象。天兒正是春夏交匯之際,是北京最舒服的天時氣候之一,街上人頭湧動,賣涼糕的、消暑用具的、剃頭的、雜耍的,看起來好像是在拍電視劇,卻又是那麼的真實。我貪婪地用眼睛吞噬著眼前的一切,幻想著有天要是能四處去走走看看,那真是不枉來此一遭了。正看著,只見車頭一轉,頓覺一股涼涼的微風撲面而來,眼前一亮,一大片海子頓時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四下看看,感覺好像是到了北海附近,只是還未看見白塔,想一想,清朝的內務府好像就在這邊。馬車沿著海子邊走,又是一個轉彎,哇!我眼前出現了好多的馬車,許多人在忙碌著。很多看起來跟我一樣的女孩,在下車,進府。丫頭、老媽、下人充斥其間,真是亂糟糟的一團。

  “小姐,前面就是了,馬車過不去,咱們就這兒下車吧。”丫頭小桃在車邊問我。“好。”我對她點了點頭,放下窗簾,扶著小桃的手下了車,跟著她往前走去。後面家丁拿著我的行李,緊隨著。我四下張望,看見那些姑娘,有緊張的,有羞澀的,有興奮的,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暗想,像我這樣好像看戲一樣的,只怕也是獨一份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起來好像是電影學院的招生考試,只是沒有男生罷了,我不禁低笑了出來。

  小桃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前進。連擁帶擠,總算走到內務府門前,丫頭上去報出我的出身、來歷、姓名,專有一個太監負責核對名冊,只見他嚇死眼地看了我兩眼,在一個本子上勾了一下並示意我上前,我走了過去,對他微施一禮,那太監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眼,“在這兒按個手印。”

  “啊,是。”他那個嗓音嚇了我一跳,還真是難聽,說不出的一種聲調。我按了手印之後,就有人上前去接了行李。“你們回去吧。告訴老爺太太都挺好,不必掛心。”我回頭打發了家人,“請公公帶路。”而後隨著那小太監進入府中,也終於邁出了我進這個神秘宮廷的第一步。

  府第很大,小太監帶著我們七拐八繞地來到了一排偏房,一躬身:“姑娘就住這一間吧,天字三號房。跟您說,住過這兒的秀女,人人都有個好出路。”我一愣,看著他諂媚的笑容,心下有些明白了:“那多謝公公了,小桃……”丫頭機靈地拿出一錠銀子,看著他眉開眼笑地收了起來,“姑娘要是有什麼事情,就找我秦柱兒,保證給您辦得妥當。”

  “那可真是多謝了,望公公今後多多照應了。”我心想這書裏戲裏都是這麼說的,照本宣科應該沒錯吧!“成,那您歇著吧,後半晌還有幾起子事呢!”小太監躬身退下。

  推門進去,甚是簡單的屋子,只有一些生活必備的物件,想來大家也都住不長,也就沒什麼必要佈置了。

  “您歇會兒,我去收拾歸置一下。”

  “好,辛苦你了。”丫頭自去忙活,我隨便揀張椅子坐下,剛想伸伸懶腰,就聽見人聲傳來,看來我暫時的鄰居來了。還沒等我站起來看仔細,就聽見人說:“這間房好,住過著的秀女都有好出路……”我不禁噴笑了出來,看來這內務府有好出路的房子還真多,要照這個架勢,那皇宮裏怕是早滿員了吧?“嗯,真是謝謝公公了。”突然一個非常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好奇心大起,順著窗戶望去,驀地,與一雙美麗的眼睛不期而遇……

  “呀!”窺探的時候被人看了個正著,有點兒不好意思,可是那美麗眼睛的主人卻對我溫柔地笑了笑,我不禁回她一笑,看她向隔壁走去。看著小桃忙忙碌碌,我自覺無事可做,隨手拿了一本從家裏帶來的書,一看是《竹枝詞》。心裏雖然膩煩,可也別無他法,只好耐著性子看下去,不一會兒,倒也看了些滋味出來,只當是進行一次中華傳統文化的再薰陶吧。

  正看著,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小桃走過去開了門,我一抬頭,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孩正微笑著站在門外,正是我的鄰居。我站起來走上前去,還未說話,只見她優雅地福了個身:“這位姐姐,我擅自過來拜見,沒有打擾了您清讀吧?”我一笑,把書隨手遞給了丫頭,“怎麼會,我正愁沒人說話聊天呢!”我本性不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但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本能地對任何人和物有著高度的好奇。

  “快請進,請坐。小桃,去沏茶來。”

  這姑娘嫋嫋娜娜地坐了下來,抬起那雙美麗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我,我也老實不客氣地看了回去。真的很漂亮,比我好看多了!杏眼,娥眉,白膚,櫻口,烏黑的頭髮,纖細的身材,看來1.6米左右,甚是嬌小玲瓏,年歲也不過十五六,卻偏有一種成熟女人才有的風韻。

  “姐姐好美。”

  “啊?”我一愣,才反應過來是她在誇我,“您過譽了,跟您比起來,我不過爾爾罷了。”這是真心話,我確實比不上她容貌出眾。

  “姐姐過謙了,您自有一種文秀清朗的氣度,定是出身不凡。”

  我心下有些明白,莫非是來盤我的底,看看是否夠得上競爭對手?轉念一想,我的來歷確實不凡呀,來自未來,她倒是沒說錯,暗自偷笑。那姑娘看我表情怪怪的,有些不知所措,輕微地咳了一聲,我一驚,反應過來自己又在亂想失態了,端起了笑容:“我小字茗薇,鑲黃旗的,父親是戶部侍郎英祿。”

  “哦!原來是雅拉爾塔家的小姐。”我笑著點了點頭,小桃正好把茶水端了上來,我謙讓了一下,端起一杯,吹著上面的茶葉沫子。

  忽又聽見她說:“我是漢軍旗鄭家的女兒。”

  “噢,這樣呀……”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背景,只好端起茶來喝,以做遮掩。又聽她道:“小妹小字春華。”噗……我的一口茶全噴了出去,鄭……鄭春華???那不是小說裏才有的人物,杜撰出來的嗎?我拼了命地咳嗽,嚇得小桃和這位鄭姑娘趕緊走上前來幫我拍撫。好一陣子,才算壓了下去。我驚疑不定地望了她一眼,看她也正奇怪地看著我,趕緊把我內心的驚訝和疑問都壓了下去。“這茶好燙呀。”我向小桃抱怨道。丫頭笑道:“哪有像小姐那樣喝茶的,一大口就灌了下去。”鄭春華也笑了出來:“姐姐真有趣。”

  “呵呵。”我跟著傻笑,心想總算是掩了過去,忍不住又看了她兩眼。她抬頭望望窗外,“時候也不早了,姐姐也請休息吧!過會兒子還有事情呢!小妹也回去休息了。”

  “啊,好啊。”我趕忙站起來送她。到門口,她突又回過身來:“真是與姐姐一見如故呢!不知往後能否繼續交往呢?”

  “好呀,我也很是開心認識了你呢。”我微笑著說,心下真的不討厭這個初識就嚇了我一跳的姑娘。她開心地笑了:“過會兒再來找姐姐同去。”同去?去哪兒?本想問她,又一想一會兒就知道了,就點點頭,看她回屋去了。我轉身回來坐下,心中還是激動得很,但又有些糊塗。是巧合呢?還是歷史中真有其人?這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了。現下想破了頭也無用,順其自然吧。剛到這兒就有這麼大的驚奇給我,真不知後面還有什麼。人受了刺激好像比較容易困,我打了個哈欠,看看時辰,好像離著集合時間還早,告訴小桃到時辰了叫我,翻身上床,立刻香甜地就睡去了。反正有什麼事情也管不了,總得養好了精神才能對付,睡夢中不知又會有什麼,真希望能夢到家人……

  “嗯……”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真是好舒服呀!一覺醒來,覺得神清氣爽,心裏頭很熨貼,覺得今天一定有什麼好事發生。昨個下午,我和小春(是她讓我這樣稱呼她的)一起去大廳集合,略數了數,總有五六百人彙集在一起待選,真是環肥燕瘦,各有春秋。以前認為古人長得並不出色,看了那麼多現在復原的古人模型,也沒覺得哪個很漂亮。不過現在看來真有那麼幾個是有當明星的素質的,即便在現代,也是美女一名呀!

  嘰嘰喳喳……三個女人一台戲,這麼多的女人湊在一起,效果就可想而知了。我和小春一走過去,就有無數道目光掃射過來,從頭到腳,無一遺漏地被X光了一下。小春很美,我也不差,倆人走在一起是滿扎眼的。我倒是不在乎,在我那個時代,誰走在大街上,不是周圍得有個上千號人,還會怕人看?可小春就略有些羞澀了,攥著我袖子不肯撒手。我無奈之下,也就隨她去了。

  “當!當!”忽聽兩聲鑼響,看見一個內務府的官員走上廳前臺階,放大了聲音,“各位待選的秀女,從今個兒起兩個月內,你們都要在這裏,學習皇宮內院的各種規矩,不能離院;過了這段日子,是鳳凰是凡鳥也就知道了。望各位安生養息,好自為之。”四周的女孩們又嘰嘰喳喳地談論了起來,過會兒也就各自散去了。晚飯都送到房裏,自由也不是很限制。正想著,小桃推門進來,侍候我起床,自從穿越到這兒以後,天天有人把我照顧得舒舒服服的,這要是能回到現代,還真得好好地適應一番呢。

  “小姐,下午才學規矩呢,您上午想做點兒什麼消遣呢?”

  “嗯,讓我想想……對了,我想出去走走,就四處轉轉。”

  “啊,可是昨個兒不是說了,不讓出門呀。”小桃接著說。我笑笑看著她:“幹嗎?怕我逃跑呀。”這丫頭騰地紅了臉:“瞧您說的……”

  “我知道了,別擔心,我只是在這府裏四處走走,昨個兒來的時候,看見有好幾處不錯的景致,想去瞧瞧罷了。”

  “那我跟您?”

  我擺擺手:“我自個兒想清淨一下,午飯前就回來,你要沒什麼事就歇著吧。這幾天也辛苦你了。”

  “是,謝謝小姐。”小丫頭有些意外但又很開心地目送我出去。

  我順著甬道按我的記憶往海子邊走去。想著小桃,丫頭人不錯,但肯定是受了現在我那爹娘的吩咐,要緊盯著我,顯是怕我再鬧點兒什麼事情出來。我搖了搖頭,不去想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跟我都沒關係,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漸漸地聽到了水聲,我不禁精神振作了起來。古人雲:“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自小就喜歡那有山有水的地方,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智仁兼備呢?“呵呵……”想來好笑,不禁低笑了出來。

  轉個彎子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水域出現在眼前,翠柳拂岸,波光粼粼,一陣清爽的涼風撲面而來。我深深地為之陶然,深呼吸了一下,大步向海子邊走去。到了岸邊,看見好多石頭砌成的河岸,野趣盎然。我四下觀望,除了楊柳、春花,並無別人在,放下心來,揀著一處平坦又緊挨著水面的石頭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感受著微風拂面,點點陽光的照射,心下極是愜意,嘴裏不禁哼起歌來。

  突然,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趕緊睜開眼睛四下打量。沒有呀……真是奇怪了。轉念一想,自從來了這兒每時每刻都很緊張,生怕出了什麼漏子被人瞧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沒什麼異樣的感覺,也就放下心來,自在地享受著難得的安寧。太陽慢慢地上來了,有些熱度了,我用手遮著眼,心想反正此處很是僻靜,不如……

  身隨意動,我脫了鞋襪,光著腳浸入了水裏。“唉!”我大大地歎了口氣,真是太舒服了!這也算是人世一大享受呀!用腳撥弄著水,心下慶倖好在滿人不纏足,不然現在看著一雙畸形的腳丫,別人不知道,反正我是笑不出來了。看著水面,覺得底下好像影子閃過,是魚嗎?我又往前湊了湊,想看個清楚。

  “喂,你好自在呀。”一個聲音突然傳來。“啊!”嚇得我不禁向水面栽了過去,心中正大喊倒楣,胳膊就被人攥住,硬拉了回來。我用手捂住心口,讓自己趕緊平靜下來,過會兒覺得好多了,定神看時,一雙皂靴,雪白的下襟,再往上……

  “啊……”我低呼了一聲,一雙我從未見過的漆黑雙眸正定定地望住了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8:59 PM

第三章 初見

  傻傻地看一陣子,發現那雙眼睛裏傳來好笑的意味,我這才猛地驚醒了過來:“你是誰?”

  “你是待選的秀女嗎?”他不答反問,本不想理他,可轉念一想算了。“嗯,現下這兒的姑娘不是秀女的真不多吧。”我諷了回去,心想我這身藏藍的袍子,一看就是選秀時穿的制服,他還真是明知故問。我抬眼,笑問:“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是誰了吧,小鬼?”只見他臉上騰地就紅了起來:“你說誰是小鬼?”

  “就是你呀。”我仔細地看著他,分明超不過十五六歲,姑娘今年已經二十五了,叫他小鬼有什麼不對?他退後一步,忍了忍,可終究忍不住:“你還不是一樣,也是小鬼,又跟我有什麼差別了?!”

  “啊!”我一愣,這才想起來我現在可不也是十五六嗎?呵呵!還真是開心呀,返老還童了。那男孩看我不怒反笑,也是愣住了,呆呆地望著我。我這邊高興完了,一抬頭,看見他傻乎乎地,又是一笑:“你說對了,我也是個小鬼,那麼我們算扯平了。”我自轉過身去,望著水面,覺得身邊一動,轉頭發現那個男孩坐在了我的身邊,也望著水面無語。我不想說話,只是閉了眼靜靜地體味著這份祥和。

  “你是誰家的姑娘?”他突然問我,我睜開眼,看見他細細地望著我,不禁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他,暗自歎道,這孩子長得真俊,長大了可不得了,迷死一大票呀!英姿勃勃,很有男兒氣概,顯是年紀尚輕,身量還未發育足。

  “喂,為什麼不說話?”呵!嚇我一跳,我發現他沉了臉,卻極有一股威嚴感,我下意識地回答道:“我是雅拉爾塔家的。”

  “噢,戶部侍郎英祿是你父親?”

  “對。”我看著他,又轉過頭去不說話了,心想這小鬼還真是臭屁。“咦,你的額角怎麼有傷?”我發現那裏青紫了一片,還隱約有血痕,湊上前去看,卻被他推開,還瞪了我一眼,還真是……我瞪了回去,還真是不可愛。我把手帕浸入了冰涼的水裏,擰幹,上去扳過來他的臉,輕輕地擦了上去,他一驚,想掙扎……

  “別動,我只是看它礙眼而已,擦乾淨了我才懶得管你。”我感覺手下的身體一僵,不動了。我淡淡地笑了開來,不知為什麼,這個男孩給我一種很心疼的感覺,也許是他眼睛裏的那份與他年齡不符的愁悶,也許是他那倔強的脾氣,總之很想照顧他。擦乾淨了,又把手帕重新洗了洗,敷在了他的額頭。歇口氣,我又坐了下來,發現他在看我,很認真地,讓我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很顯然他發現了,因為他眼裏浮現出了一種揶揄的笑意,我有些生氣,竟被一個比我小十歲的小鬼嘲弄。轉過頭去不想理他,可他竟湊了過來,挨著我。我渾身不自在,反手去推他,好重,他懶洋洋地任我亂推,也不說話,我倒是出了一身躁汗,也懶得理他了,忽然發現他專注地在看什麼,順著他的眼光一看——我的腳,可能因為過去的女人不穿涼鞋,那雙腳雪白纖細,肢理分明。“很美。”他笑著說。這人小鬼大的小色狼,本來我是不在乎的,這在現代很正常,腳有什麼不能看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讓這小子看。我轉過身去穿襪著鞋,收拾完了,起身想走,卻被他一把拉住,差點跌進他懷裏,再掙扎著想站起來,被他按住。抬頭想罵,卻駭然發現他離得近近的,彼此呼吸可聞。

  “你好特別,我很喜歡你,一定要討了你去。”

  “是嗎,那還真是榮幸呀!只要你能有這個本事。”我很幼稚地反駁了回去,這個小子很是能夠撩我的火氣。他笑了,很壞的那種,一個黑影壓了過來,我下意識地一閃,一個溫熱的吻留在了我的頰邊。

  “你等著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閃了閃,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我站那裏哭笑不得,竟被個小孩吃了豆腐去,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呀。搖了搖頭,看看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了。一路走還在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只是覺得這個時代的人還真是早熟得很,想想那男孩臨去之前所說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穿著、氣質倒像是個好出身。算了,無非是個孩子,怎能把他的話當真,下午還得聽規矩呢。想來真是頭疼,最討厭開會了。心裏亂糟糟的,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摸摸臉,熱騰騰的,不知是太熱還是因為剛才……我加快腳步往回走去,想把一切的迷亂拋在腦後。

  我的天呀,累死了,我暈頭暈腦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也不管丫頭怎麼看了,一頭就倒在了床上,不肯動了。小桃嚇了一跳,趕緊上來輕推我:“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別嚇我呀!”我頭埋在枕頭裏,本是一句話也不想說,可聽著小丫頭明顯是帶了哭腔,只好轉了頭去看她,“沒事呀,你別急,只是覺得好辛苦。”我扮出了一副苦相給她看。“哧!”丫頭笑了出來:“您還真會唬人呢,下午不是學規矩嗎,怎的就累成了這副模樣?”說著上來給我按摩推拿。“嗯……真是舒服呀。”按了一會兒,“您渴不渴,我去給您倒碗茶來?”

  “好呀,我不但渴而且還好餓呢。”我一副賴皮相看著小桃,丫頭笑著去倒茶。“來,您慢著點喝,一會兒就有人送晚膳來了,您要是忍不住,這還有兩塊核桃酥,先吃了墊墊?”我想了想,覺得太甜又膩,“算了,還是一會兒再說吧。”喝了茶我又躺了回去,小桃幫我接著按摩,看見我的憊懶模樣,笑說:“知道的您是去學規矩,不知道還以為您搬了一下午的磚呢。”呵!這小丫頭跟我處了這麼些天,已經慢慢地接受我的改變,也能跟我說笑了,我倒是樂見其成,讓我一天到晚板著個臉去使喚別人,還真不成,可能是天生的窮人命吧,我苦笑著想。

  “小姐?”

  “啊,沒事,行了,我覺得好多了,別按了。”我笑著說,“再給我杯茶喝吧。”

  “哎!您等著。”我心想以後這胡思亂想的毛病得改改,不然總有一天讓人看了出來惹麻煩。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我笑著說:“以前看榮嬤嬤治小燕子,還以為是笑話,今兒個可算是領教了。”我想著伸了個懶腰,哇!好痛,痛死了!趕緊伸手在腰部捶著,小桃一看趕緊上來接手幫我拿捏著:“榮嬤嬤是誰呀?小燕子又是誰?”

  啊……我暗自叫糟,剛提醒完自己別胡思亂想,這嘴上把門的又跑了。“啊,說了你也不認識。”我拿出小姐的威勢把這個問題壓了下去。“噢。”丫頭也迷迷糊糊的,卻知道不能再問了,仔細地看了看我,顯是怕我生了氣。我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又對她笑著說:“你不知道。甭說別的,萬福就道了上百個,繞著那個廳堂又走了無數圈,要抬頭挺胸,又要婀娜多姿。”我連說帶比,丫頭早就笑彎了腰。“唉?你還笑……”我假裝瞪著她。“不笑不笑,我給您看看晚膳去。”小桃捂著嘴出了門去。

  我抬頭望望窗外,晚霞映得天紅彤彤的,煞是好看,我卻覺得渾身酸痛,齜牙咧嘴地站起來,活泛活泛,心想著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呀?古代的女人還真不好當,規矩太多了,這要送進宮的,要求就更多了。我在屋裏來回地踱步,實在是坐不住了,腰骨酸疼,看來晚上得洗個熱水澡,才能去了酸痛。轉回頭一想,這要是改天我能回了去寫本書,就叫——《一個秀女的成長之路》,肯定特火,然後我就發了。一邊想一邊走一邊傻笑,連人進來了都不知道,一回過身,就看見鄭春華和小桃正愣愣地看住了我,八成是以為我撒癔症了。我的臉大紅,結結巴巴地說:“小春,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進來的呀?”小春“撲哧”笑了出來:“早進來了,丫頭通報您都沒聽到。只看見姐姐您一人走來走去,又自言自語的,就沒敢打斷您。”我大窘,撓了撓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小春見狀,趕忙走上來:“我是想和您一起用飯,如何?”

  “啊,好呀,一起吃吧。”見小春替我解了圍,我趕緊走上前去,同她在炕桌旁分坐兩邊,等著小桃把晚膳布好。聞著飯菜香,低頭看看,菜色還真是不錯,等著丫頭把碗筷遞給我,讓了讓小春,就埋頭苦吃起來:“嗯,這雞丁好好吃,這筍片也很香……”

  正吃得高興,聽見小春籲歎了一聲,抬頭看見她拿著碗卻愣愣的。“怎麼了,為什麼不吃呀?”我問她。

  “姐姐,您說這進了宮會被選上嗎?又會有榮寵嗎?”

  我一愣,有些明白了,放下了碗筷:“你是在想今兒個下午的事吧?”

  “嗯。”她點了點頭。我不禁想起今天下午學規矩之時,碰到的那幾個貴族小姐,真是目中無人,頤指氣使,壓得別人都抬不起頭來。大家心下都很明白,就算沒被皇上選中,也還有太子、阿哥、王宮親貴們會去挑選,然後再剩下的可能被選去做女官,然後就只能做丫頭了。這真是一選定榮辱。每個人心中都有個小九九,雖說心裏咬牙,可面子上還都過得去。可那幾個出身高貴的小姐,就完全地沒了顧忌,想是父親兄弟勢力龐大,不怕沒有好去處。小春容貌很美,在這群秀女裏算是拔尖的了,因此那幾個小姐看了她就不順眼,一下午明的暗的,嘲諷使絆,總之是不想讓她好過。我在旁邊看著,原本不想插手去攪和這渾水,可是實在是看不下去,小春又認了我做朋友,因此我也想方設法地護著她。好在我那個爹還是個有頭臉的人物,那群貴族小姐知道我的來歷,也不敢太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只是嘴裏不饒人地說三道四,我只當她們放屁,全然不去理會。正想著,聽見小春又歎了口氣,我回過神來安慰她:“沒什麼大不了的,躲著點就是了,以後怎麼樣誰知道呢!”

  “嗯,姐姐說的是,今兒個下午多虧您了,不然……”

  我揮揮手,打斷了她,“朋友之間不必客氣。”我豪氣地說,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她看著我笑了:“姐姐還真有一股俠義之氣呢。”我不禁笑了:“這話我愛聽,行了,飯都涼了,快吃吧。”

  “嗯……”

  送走了小春,又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更覺得身上疲倦,就早早地歇下了。身上很乏,可腦子裏偏偏亂哄哄的,睡不著。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想著小春的無奈,想著那群貴族小姐的跋扈,想著那些讓我欲哭無淚的規矩,還想著——那個男孩……

  進退有度,言語有節,姿態高雅,舉止溫柔。這一個半月下來,我真的覺得自己的氣質大變,雖然很是辛苦,可也慢慢地體味些意趣出來。這裏有專門的嬤嬤、教席們教導規矩,很是嚴厲,可冷眼旁觀著,對那幾個貴族小姐卻是阿諛奉承,很能溜縫討好。

  在這期間又是明裏暗裏跟她們對了幾次。要說開始的原因是小春,可後來就是沖著我來的了。納蘭蓉月——前宰相明珠是她的宗室叔伯,跟宮裏的貴主兒,大阿哥的額娘那是沾親帶故;她父親現是兩廣總督,兵權在握;母親是科爾沁大汗的侄女,極是出身顯貴的一個人。彎月眉,杏核眼,肌膚如雪,聽說科爾沁出美女,看著還真是有幾分味道,只不過太狂傲,眼裏容不下半點沙子,周圍總是圍繞著一群奉承她的秀女,走到哪兒都是烏泱烏泱的一大堆人。我看著眼暈,她倒是滿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本來我和她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可是因為小春長得比她漂亮,就惹了幾起子事兒來,小春秉性柔弱,我又不能不管,幾個回合下來,納蘭小姐倒注意上了我。我莫內何,但也無所謂,兵來將擋,一群小女孩的把戲,只要別過了分傷了身體,我倒也不放在心上。可小桃那丫頭卻是憂心忡忡,生怕這以後進了宮給我委屈受,總是勸著我忍耐,退一步海闊天空。我看她是真心實意地為我擔憂,也就笑著答應安慰了她,可心想,這麻煩日日不斷,這地球是圓的,退了八百步,還不是回到原點?這想頭又不能說出口,不過也暗自警惕自己,凡事小心,莫失了分寸。日子過得很快,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過了今天,我們就都要被送進宮去,真正的去待選了。

  “姐姐,您又在臨帖了?”一翻簾子,小春走了進來。

  說來有趣,小時候老媽逼我去少年宮學寫大字,那時真是萬分不甘願,到了這時卻又不得不感激,這不但讓我書寫無礙而且也是一個怡情養性的方法。過去的女人沒什麼樂趣,繡花我不會也不想學,下廚嘛,倒還勉強,但在這裏是個小姐,也就沒什麼機會了。因此平時就是看書寫字,要不就四處走走,鍛煉一下身體。可能是因為膳食營養均衡,又不操勞,我覺得自己的身材皮膚越發地好起來,連小春都羨慕不已。這讓我偷笑了很久,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機會重溫青春的。

  “是呀,你的花樣繡完了?”

  “是呀,拿來給您看看。嗯,這是辛棄疾的《青玉案》嗎,您這筆柳體寫得真好。”

  “呵呵,你又笑我。”我摸摸鼻子,心想什麼柳體呀,這是我們教大字的張老師的“張體”。呵呵,當初也沒聽他說他這是什麼體。不過經過我這段時間的練習,這字真是有了很大的長進。

  “我看看你繡的。是荷花,好漂亮,你的手真巧,我可就不行了。”

  “您喜歡嗎?那送給您好了。”

  我仔細地翻看著手中的絹帕,淡青色的絲絹上繡著白色的荷花,很是淡雅,就很高興地說:“那可真是謝謝你了,不好意思,白拿你的東西。”小春捂著嘴一樂:“瞧您說的。嗯,您要真是覺得過意不去,那就把這幅字給我吧。”我一愣:“啊?”

  “怎麼,捨不得?”

  我趕緊搖頭:“才不是呢,只是覺得寫得不好,怎麼能拿來送人。”小春拿了起來細看:“很好嘛,我喜歡。”

  “行呀!你要不覺得醜,就拿去吧。”我們相視一笑。小春突然歎了口氣,不說話了。我扭了頭看她,也處了這些日子,多少能明白她的心事。這個女孩很要強,有著出人頭地的念頭,可本性又溫柔。見了那些飛揚跋扈的小姐們和那些見風使舵、阿諛奉承的小人們,心裏又沒了底氣,怕選不中,可選中了又不知該如何自處,瞻前顧後的,每日裏總有些惶惶然。她很是羨慕我逍遙自在、清爽無所求的秉性,所以總是問我怎麼想的,如何去做。我是真的無所求,所以自然自在,她是很有想頭的,無論如何也變不成我這樣,可這話我又不能說出口,也只得揀些清淡的話來安慰她。

  “你再怎麼想也沒用,過兩天就知道了,又何苦患得患失的。結果如何,那就是你的命了。”我說道。其實我自己向來不喜歡拿命運來說事,可現在真是說什麼道理都沒用,倒是這話她還能聽進去。我不禁想起哪本書上說過“當人們無法解釋某些事情的時候,就用命運一帶而過,而不去管那當中有多少苦痛”。當時就想,要是被人拿命運來說事,還真是可憐。現在看著小春彷徨無依的樣子,果然是很可憐的。寬慰了她一陣子,看天色不早,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明天就是決定命運的一天,我雖然不是很在乎,可心裏也有幾分緊張,躺在床上閉著眼,可腦子裏就像跑馬燈似的,轉著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拍拍頭,翻身想認真地睡覺,可那個男孩不期然地浮上了腦海。“我定會討了你去”這話還在迴響,後來再沒見過他,可一句笑語我竟記到現在。唉!算了,睡吧!也許再也見不到了,還想什麼?就這樣迷迷糊糊睡著了。可我不知道,我很快就又見到了他,就在那場風波裏。


第四章 相逢

  今天是個好天氣,令人神清氣爽。一大早就被丫頭叫起,梳洗打扮,我困得迷迷瞪瞪的,眼睛都睜不開,也就隨她折騰,當她要在我臉上做文章時,我已經清醒了,說什麼也不願意。我本就不愛化妝,所以老是不自覺地去摸臉摸鼻子,這要是打粉塗紅的,我伸手一摸,那樂子就大了。可小桃又說,哪個秀女是素著臉進宮去呀?也不符合規矩。我想想也是,就由她去了,只是提醒她清淡妝就好了。“您就放心吧,給您打扮了這些年,我還不知深淺嗎?”丫頭笑著說。我就閉目養神,覺得腦子裏空空的,也不知在想什麼,小桃的手腳向來利索,不大會兒的功夫就弄好了,讓我端詳。我在鏡子裏看了看,只見一個眉清目秀、清朗斯文的女子正笑望著我,真的沒有半點媚俗。

  “嗯,好呀。小桃你真厲害,把我弄得漂亮多了。”我不吝誇獎,丫頭開心地笑了:“哪呀,倒是小姐您最近變了,不一樣了。”我有點兒吃驚,看向她去,她倒是沒什麼感覺,“真的,小姐,反正您整個人的樣子跟以前不同,我說不上來,反正是不同。”我放下心來,看來她只是覺得我氣質有變,倒沒有聯想到別的上面去,就笑問她:“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當然是好了,覺得您變得開心了,而且樣子變得有點像大少爺,文縐縐的。”我不禁笑了:“小丫頭嘴巴越來越甜了。”

  “才不呢,我去給您看早膳去。”小桃笑著去了。

  說到那個弟弟,我不禁想起前兒個接到的家信,說我弟弟明暉現是八阿哥的伴讀,也常宿在宮裏,要我們互相照應著點。我從未見過這個姨娘生的弟弟,姨娘和妹妹也未見到,我在家中的時候,他們回蘇州探親去了。我從側面向小桃打聽了一下,也只是知道彼此之間處得還行。那個弟弟很是聰明能幹,與我也還合得來,我也就稍稍放下心來,總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找我麻煩就好,至於他是否能聰明到看穿一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正想著,看見小春進了來要與我一同進餐,我笑著招呼她坐下一起吃飯。用畢膳,我們兩個人攜手走去前院集合。剛到前院,就看見了納蘭蓉月如被眾星捧月般妖嬈走來,走到我面前頓了頓,我笑著點了點頭,她一怔,接著就去了。我回過頭來看小春也正愣愣地看著她離去,不知在想什麼。

  “怎麼了?”

  “啊,沒事,姐姐,我們也過去吧。”她好像驚醒了過來,趕快拉著我的手走。我心下有些納悶,總覺得她的情緒不對頭,可她不說我也沒轍,只好多留心一點了。我們大家按著順序倆人一組上了馬車,我和小春並不在一起,同車的女孩只是臉熟,平時見了面也就打個招呼,因此一路無話。

  向著紫禁城出發,我靠著車窗,望著外面藍藍的天空,想著現在的北京哪有這樣乾淨,可不知為什麼,我卻好想回去。從我來了這裏之後,我是第一次這樣的思念著我的家人和我原本的生活。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未來就好像這天空一樣,清澈透明卻什麼都看不到。不一會兒的工夫兒,就進了西華門。四周都站滿了衛士,持刀佩劍,那宮門高高的,好安靜。這本是在21世紀見慣了的地方,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它好威嚴,那種壓迫感異常強烈,我的心有些亂跳,臉上還好,扭頭看了一眼同伴,只見她在拼命地扭著手帕,兩眼直直地望著我。

  車子慢慢地走著,我四下張望,亭臺樓閣,宮闕連綿,什麼都是高高的、大大的、靜靜的,見不到一棵樹。紅牆金瓦襯著藍色的天空,漢白玉的欄桿,那麼美,可卻讓我覺不出一絲溫暖,只覺得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我不自覺地搓著手臂。說來好笑,我對這裏很熟悉,以前不知來了多少回,看這路徑是往隆宗門去的,過了那兒再往前走就是禦膳房了,心想這是要去哪呢,總不是直接送到禦膳房就剁了吧……

  “哧”地一聲,我不禁笑了出來,一抬眼,看見那女孩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我,我對她笑了笑,又扭頭去看外面。果然如我所料,過了隆宗門就讓我們都下了車,清點了人數就排著隊往儲秀宮的方向走去。我越走越覺得這跟我去找小秋那次走的路徑好像一樣,就四下留意起來,看看是否能發現那個神秘的屋子。可剛走了一多半兒,就向西拐到了一個大院落,人人都被分配到一個單間裏,有太監蘇拉伺候著,一個老太監宣佈了規矩,大意是不能亂走,要守規矩等等。我跟小春這回離得遠了點,不過也還可以,我聽著好像在規定的時辰裏還是可以串門子的。

  進了我自己的屋子,環顧四周,也只是簡單的床、桌、椅、櫃。我把自己的包袱放在一邊,想喝口水,可也找不到水壺,不禁想起有小桃伺候的時候,心下哀歎,果然是由奢入儉難呀!這才倆月我就有了依賴性。推門出去想看看有沒有人管,只見四下裏很寂靜,那些秀女好像都歇著了,我這人從小就不愛睡午覺,又不好意思去打攪小春,只能自己拿著水壺在院子裏轉悠,看能不能找到水房。走到一個廊子上,驚喜地發現這裏有個小小的花園,假山、小橋、流水,不禁開心地走了過去,蹲在水邊,看著水中的錦鯉向我遊來,可能以為我要餵食,我伸出了手去逗弄它們。

  “喂,你還是那麼自在呀。”一句調侃從我身後傳來。我一驚,馬上回過頭去,那張隱約煩擾了我兩個月的臉龐正在對著我笑。我站了起來,心下有些高興,還有一些未知的情緒在翻攪,“哼,你也一樣還是神出鬼沒呀,小鬼。”他縱起了眉頭:“叫你不要叫我小鬼,咱們一樣!”

  “呵呵,是呀。”我一笑,不管怎麼說,在這裏見著個認得的人還是一件滿開心的事。可轉念一想,“你怎麼會在這兒,你到底是誰?”我直視著他,只見他無賴地笑著走上前來,“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我頭髮差點沒豎起來,這小色鬼,還真是……

  正想給他點教訓。“十三弟,不許胡鬧!”一聲呵斥傳來,很是威嚴,我轉過頭看去,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一身天青色的長袍,腰間系著一條黃色的腰帶,容長臉,臥蠶眉,鼻正口端,只是一雙幽黑的眸子冷冷的,好有壓迫感。而這時,那雙眼睛正定定地望住了我。“四哥,你怎麼來啦?”那男孩不驚反笑問道。

  好,這下好了,我的頭髮真的豎起來了,要是再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就真是傻子了。我傻傻地站在那裏,看著只存在於史書中的人物真切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腦子裏亂亂的。

  “四哥,她就是我跟你提的那個秀女……”恍惚間,那男孩——不對——應該說是十三阿哥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猛地回過神來,發現那四阿哥,也就是未來的雍正皇帝,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暗自吞了口口水。

  “雅拉爾塔家的?”

  “啊,是。”我趕緊定了定神,安靜地答道。“你知道我們是誰?”我一愣,看了他,又看了十三阿哥一眼,直覺上想回避這個問題,總覺得跟他們連在一塊不好。可那個雍正的眼神太可怕,我真的覺得像看進了我的內心深處,讓我的心臟有種結冰的感覺。可能是因為太緊張了,我反而鎮定了下來,端正地福下身去:“現在知道了,給兩位阿哥請安,爺吉祥。”我一絲不苟地按照所學的規矩做了下去。

  “哦,起來吧。”

  我起身抬頭,卻看見這四爺的眼裏多了些趣味。“她怎樣?有意思吧。”十三阿哥在一旁笑問。“哼。”四爺冷淡地應了一聲。我這樣被人當面評頭論足還是頭一回,可又沒轍,心想你們當我是死人,那我就當好了。正彆扭地站在那裏,忽聽得人聲傳來……

  “四哥好興致,居然也會跑到這邊來看秀女?”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我順著聲音望去,假山石旁正倚著一個人,濃眉大眼,獅鼻方口,正大大咧咧地望著這邊。“看來四哥平時也是假道學呀。”那人撇了撇嘴。

  “十弟,別胡說。”忽然另一個溫存的聲音傳來,我眨眨眼,看見又有一個人從假山石後轉了出來。月白色的袍子,身材修長,圓臉,眉開目朗,面帶微笑。他看了過來。我的眼光正和他對了個正著,他一愣,對我打量起來,我低下頭去,擺出應有的禮儀,可心下已隱約猜出他們是誰了,心裏有些好笑的意味。老天待我真是不薄,剛進宮的第一天,就讓我見識了這麼多的人物,真不知那些史學家得多嫉妒我這番遭遇。可轉念又想起史書上所說的這段歷史,這群兄弟之間的皇位之爭,不禁暗暗皺了皺眉頭。我可不想去攪這個混水,暫時留在這兒只是想見識一番,可沒想死在這裏。再想想眼前這些人的手段,我突然發現身上的冷汗不停地冒,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人影一閃,十三阿哥胤祥靠了過來,我抬頭望去,他斜斜地擋在我身邊,雖然只比我高半個頭,卻很給我安全感,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很緊,有些疼,但我知道不能掙脫了他的這番好意,唉!這個孩子……至於其他人怎麼想,也只能硬不去理會了。

  “八哥、十哥興致也不錯呀。”我聽見他反諷了回去,十阿哥聽了臉色一硬,張嘴想說什麼,可看看四阿哥又咽了回去,那四阿哥胤禎還是那樣冷冷的,並不出聲。“呵呵,只是下了學路過,聽見這有人聲,過來瞧瞧,可巧兒就碰上了。”八阿哥胤祀笑著說。

  我在一旁靜靜地打量,顯是他們對老四比較顧忌。我旁邊那位自是不放在心上,想想不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這十三阿哥的命運都甚是坎坷,令人可憐可歎。我的心裏有些痛起來,不禁向他望去,那雙黑黑的眸子正望向了我。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含了幾分憐惜還是什麼,他愣住了,爾後又開心地笑。我傻傻地看著,只覺得他開心的樣子讓人覺得很溫暖。

  “這位姑娘是……”那溫和的聲音響起,我猛地驚醒了過來,想起了自己在哪,跟誰在一起,忙暗自收斂心神,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應付。說來也怪,剛才萬分激動的心情這會兒竟然平靜了下來,可能因為我來自未來,說是看透了事情也好,還是自身有著置身事外的感覺也好,對著一群我已知他們命運如何的人,我有著很超脫的感覺,有點兒像看戲,只是自己置身其中罷了。不過還是暗暗提醒自己,儘量不要影響歷史,說話做事都要小心。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心裏平靜得自己都有點兒吃驚,呼口氣,端正地福下身去:“給八爺十爺請安,二位爺吉祥,奴婢是……”話還未說完……

  “姐姐?!”一聲驚呼響起,我不禁站起身來望去,一個年紀與我相當的男孩正驚訝地望著我,眉清目朗,與我有幾分相似,我心下明白了,微笑地向他點點頭。

  “是你姐姐?明暉。”十阿哥驚問道,又扭頭向我打量。

  “原來是英祿大人的掌珠。”胤祀輕笑著說。

  “是,是奴才的大姐,聽父親說今個兒進來,沒想到這就碰上了。”我那個弟弟畢恭畢敬地說,抬眼又看見了胤禎、胤祥站在那裏,忙上去行了禮,倒是我這個姐姐卻不敢多理會,只是眼裏閃著無數的問號。我看著他,只能苦笑,這讓我說什麼,我也不明白怎麼就都碰到這兒來了。只覺得他們兄弟之間暗潮洶湧,我雖站在岸邊,也被這浪頭拍得難受,說不出的彆扭,可又不能走開。正不知如何自處,看見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猛地當頭見了這些爺,他也嚇愣住了,趕緊著上來都請了安,看見了我,想說話,卻又站在了一邊。

  “什麼事兒?”四爺問道。

  “啊,回主子話,奴才是出來找這位……嗯……這位姑娘。秀女們都該集合去儲秀宮了。”

  “喔,不是明個兒才正式選嗎?”八阿哥問道。

  “是,今個兒納蘭主子和其他幾位主子在一起祈福,拈的時辰,今個兒下午只是想先看看,所以……”

  “嗯,知道了,那你快領這位姑娘去吧。”四阿哥說道。

  小太監跑了過來:“姑娘這邊請。”我這才反應了過來,給他們行了禮,知道十三阿哥一直看著我,我卻明白不能回頭去看。這群人精在這兒,錯了半步都會種下禍根。我挺直了背脊,隨著小太監離去,不知是不是神經質,只覺得幾道視線灼射在我的背上,我的心擰了起來,可半點兒也不想被看了出來,依然是安步當車地走了去。

  轉過了廊子,擋住了那些視線,剛鬆口氣,忽聽見十阿哥說:“哼哼,明個兒選秀女,我得去瞅個熱鬧,四哥,八哥,十三弟,一起呀?”那語氣讓我一驚,只覺得其中充滿了不明的惡意。我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不知道明天又會……

  “姑娘,這邊走。”

  “啊。”我一抬頭,看見那小太監正莫名其妙地看著我,這才發現我不自覺地停了腳步,扭頭也聽不到什麼了。歎了口氣,隱約察覺到有些事情已脫了我原本的軌跡,我卻無力拉回。腳步沉重地隨著那小太監去了,太陽辣辣地照射著我,我覺得周身冰冷,這是我來到這裏第一次不敢去想明天的事情……

  匆匆地趕了回去,看見眾人都已經排好了隊,我一露臉,眼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我也管不了太多,抬頭看見小春正沖我示意,就趕緊走回自己的位置。我知道小春正有著萬般疑惑地看著我,可在這節骨眼上也實在不能說什麼,只好轉了頭去裝作沒在意。一抬眼正對上了納蘭蓉月的目光,冰涼的,深深的,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趕緊轉首它望。心下暗想,從認識她到現在,還從未不敢直視她,可今天在發生了這些事情後,我不能去看她那雙似乎知道了些什麼的眼睛。心裏很窩火,很茫然,又有些擔心,各種的情緒像吸滿了水的棉花,緊緊地塞在我的胸腔裏,讓我的呼吸也沉重了。

  “姐姐?”我被輕輕地推了一下背部。“啊?”看見小春正疑望著我,這才回過味兒來,發現隊伍已經在行進了,忙對小春感謝地一笑,趕緊跟了上去。一路上渾渾噩噩的,心裏像貓抓的似的,偏又說不出道不出,只能不斷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寬慰一下,也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心裏安寧了,腦子就清醒了,仔細看看四周,好像是在往景仁宮的方向走去。想起剛才小太監說的話,那位納蘭主子顯然就是大阿哥的親娘——納蘭貴妃了。明珠雖然已經不得勢了,可我記得這位娘娘還是很受寵的,她是第一個生了兒子的妃嬪,現在正宮虛懸,顯然她也隱約就是六宮之主了,這種選秀的事情本來是應由皇后主持的。接著又想到納蘭蓉月如此自信,恐怕也是因為有這位姨娘撐腰吧。想想她剛才的目光,還真是不得不防,我暗自警醒自己。不禁抬頭望了斜前方的納蘭蓉月一眼,看見她正文雅端莊地走著,臉上隱含著笑,眉梢高挑。唉,真自信呀!我暗歎,再過得數年,大阿哥一倒,納蘭家還不是富貴榮華煙消雲散?不禁搖搖頭。轉念一想,現下哪里還顧得了別人,想起剛才十阿哥的那番話,就讓人心神不定。胡思亂想中,已是走到了一個開闊的空場,引導的太監讓大家停了下來,排排站好,我挨著小春,看見她臉都白了,沖她安慰地笑笑,她也回了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給我,我壓住了翻白眼的衝動,這丫頭的心理素質還真是……

  等了半晌,也沒見人過來,這六百秀女就像木雕泥塑一般站著,頭上日頭熱辣辣地曬著,人人一身躁汗,可也沒人敢動。我站在那裏,不禁想起大學軍訓練軍姿的時光,跟現在差不多,只是那時有教官盯著,我不敢亂動,可現在沒人盯著,我還是不能亂動,別人都沒事,我也不能太出格了,真是萬般無奈。心想現在要是有人告訴我,誰要是堅持不住就沒資格選了,我立馬一屁股坐在地上,讓他們把我抬出去,再不受這活罪。我身上唯一可以動的就剩下眼珠了,可老是四處亂瞅也累得慌,乾脆閉目養神。

  剛閉上眼,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睜眼望去,一隊人馬正迤邐走來。打頭的是幾位貴婦,珠圍翠繞,鳳冠旗服,踩著花盆底,昂首挺胸地向這邊走來。我不禁精神一振,仔細地望向了這些康熙皇帝的寵妃們,我曾經看過《大清歷代後妃傳》,對裏面的一些人物很感興趣。打頭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杏眼娥眉,瓜子臉,鼻子細長,三十幾歲,只是嘴角上挑,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高傲。我心下明白這定是納蘭貴妃了,不禁偷看了一眼納蘭蓉月,只見她面上隱隱透出一絲興奮和得意來,就更確定我猜得沒錯。再仔細看去,納蘭貴妃身後走著另一位娘娘,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神態安詳,端莊矜持,我猜不到她是誰,想來份位不低。她們兩個領頭走,餘下的宮人們都隔了一段距離。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我們面前站定,我正在猜測另一位妃嬪的身份,就看見領頭的太監趕上前請下安去:“奴才給貴妃娘娘、德妃娘娘請安。”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就是雍正的親娘,未來的太后,不禁仔細地看了兩眼。突然德妃眼光射了過來,與我對視了一眼,我一驚,忙低下頭去,不一會兒覺得那眼光消失了,暗自松了口氣。又聽見有人說:“這就是今年初選進來的秀女?”我忙聚神凝聽。“是,回貴主兒話,今兒個一共是五百八十七名秀女,八旗共五百七十一名,漢軍旗一十六名。”

  “嗯……妹妹,你瞧瞧,今年的秀女可都長得水靈呀。”納蘭貴妃回首向德妃笑道。

  “是呀。”德妃溫和地點了點頭。兩位娘娘優雅地走到前排的秀女面前,挨個兒看看,到了納蘭蓉月面前,貴主兒頓了頓,又不落痕跡地往下走。我偷眼望去,納蘭蓉月臉上已然漲紅了,只是強自鎮定著,手有點抖顫。不知為什麼,我有點想笑,看來這位納蘭姑娘不是作弊的料子,剛看見熟人就激動起來。正在偷笑中,人影一閃,我一抬頭,看見納蘭貴妃正站在我面前,看住了我。我一愣,旁邊立刻有人提醒:“還不快給貴主兒請安。”

  “啊,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我穩穩當當地請了一個安下去。“嗯,你是誰家的孩子呀?”納蘭貴妃上下打量著我,這時德妃也走了上來站定一旁看著我。我暗吸了一口氣,平穩地答道:“回娘娘話,奴婢父親是鑲黃旗的英祿。”我雖低著頭,可還是感覺到納蘭娘娘氣息一變:“是雅拉爾塔家的,抬起頭來,我瞅瞅。”納蘭貴妃的語調裏分明含了些什麼,我說不上來,只能畢恭畢敬地把頭抬起來,與她對視了一眼。“嗯,真是好模樣呢!妹妹你說呢?”納蘭貴妃回首笑問德妃。“嗯,是呀,清朗文秀,聽說英祿大人的夫人出身書香世家,看這丫頭養得也真是好,你多大了?”我福了福身答道:“謝娘娘誇獎,奴婢今年十六。”按說被人誇獎是好事,可在這裏還有這些人,我真的不覺得很開心,原本不想出頭,不知為什麼卻偏偏找我問這些有的沒的,可臉上還是得做著笑容。正想著,納蘭貴妃的一句話卻讓我真的笑不出來了:“那是呀,不然怎麼會有人搶呢……”

  我仰躺在床上,望著高高的屋頂、承塵,覺得自己的心裏漸漸平靜了下來,開始仔細回想下午發生的事情……

  “姐姐說笑了。”德妃娘娘笑看了我一眼,而我已經愣在那裏不能言語了,只覺得頭皮發麻,臉上熱得好像要燒了起來,而腦子瘋狂地轉著各種念頭。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從我離開那裏到這兒不過一個小時,難道已經有什麼流言傳到後宮去了?誰告訴的,又說了些什麼,還有誰知道?這是在警告我還是……我突然有種想暈倒的感覺,可是心裏偏偏清明得很,這些念頭只是一瞬間在我的腦子裏劃過,我馬上抬了頭向納蘭貴妃望去,可她已經施施然地向前走去,再看德妃,也隨她去了。我無法從她們臉上看出什麼來,也無從得知到底是怎麼了。我命令自己鎮靜下來,做了兩個深呼吸,感覺好多了,這才對周圍有了感覺……

  呵呵!原來眾目睽睽的感覺是這樣呀,無數的目光射在我的身上,其中有些很有穿透力,我扭頭看了小春一眼,發現她正定定地望著我,那眼光我很熟悉,裏面有著一層薄霧,讓人看不清楚到底包含了些什麼。只不過,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對她笑了笑,回過頭來,不想看她是什麼表情,心中暗歎,難道我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嗎?“唉!”想到這裏我不禁又歎了口氣,想了半晌,還是有些糊裏糊塗的感覺。

  “真看不出來,她平常的樣子……”一陣陣的耳語聲從窗外傳了進來,我用腳趾想也知道是在說我,在炕上轉了個身,不太想去聽,我已經很煩了呀。“哼,會咬人的狗不叫嘛。”一個聲音清晰地傳來,這可不是小聲的嘀咕,看來納蘭大小姐是生怕我聽不見,故意找碴兒來的。看樣子今天真是搶了她的風頭了,可我也一萬個不想呀。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她愛說什麼就隨她去吧,現在要命的可不是她。我坐了起來,揉揉太陽穴,突然懷念起那兩個丫頭來。唉!現在是沒人伺候了,只好自己按摩了。

  “鏗!鏗!”有人敲門,“姐姐?”我一愣,竟然是小春的聲音,我本以為一段時間之內她不會來理我,那現在她……心中猜測著她的來意:“小春嗎?快進來。”我趕緊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小春已經進來了,站在門口,望著我也沒開口,我也望著她,下意識地想從她的表情上看點什麼出來,就這麼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咳,傻站在那幹嗎,過來坐。”我先鎮定了下來,本身就不是一個擅長殫精竭慮費盡心思的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我一笑,率先坐了下來,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小春,自己慢慢地吹著茶葉沫子,並不開口。我知道這丫頭平常的忍耐都是強作來的,本身並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不必我說,她自然會問。眼角偷望去,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我身上,只是低著頭用力地揉著衣角。突然她抬起了頭,我趕忙調轉目光,做專心喝茶狀。

  “姐姐,今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她們外面傳的好難聽。”小春的面色潮紅,呼吸有些急促,顯是十分緊張地看著我。我看了她一眼:“她們說的你信嗎?”我並沒回答,而是反問了回去,這顯然出乎小春的意料,她一愣,我很坦然地看著她,她低下頭去靜靜地想了想,毅然抬起頭來望著我的眼睛:“我不信,我只信您說的。”

  “喔,這樣呀……”我望著她,心裏暗想這番話有大概有六成是真的,不過這也就夠了,以我們的交情而言。畢竟那種百分百信任的知己不是隨便就能碰上的。我淡淡地笑了:“其實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可能是因為我父親吧。他畢竟也有些權勢,所以身為他的女兒,有人想要也不足為奇呀。”我很模糊地給了一個解釋。有人說,人們本能地會對自己不瞭解或做不到的事情有種敬畏,所以雖然我現在的這個爹的權勢可能根本弄不出這種效果,那我也得這樣說。料想這種爭權奪利的事情,最是含糊的,小春出身官家,對這種事情自是明瞭,這種答案她也許還能接受,要真是直白地告訴她,可能朋友沒的做,反倒弄出個敵人來。

  “這樣呀……那納蘭貴主子那樣說……您家跟納蘭家很好嗎?”小春也有些糊塗了。“沒什麼交情,要是真的很好的話,她就不會這樣說了吧……”我對她做了個鬼臉。“啊。”小春傻乎乎地望著我,全然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我不禁搖頭,這丫頭這麼直,可怎麼在這種地方混呀,我笑了笑,指指窗外:“你覺得這叫好嗎?”她一愣,明白了過來,不禁也笑了,隨即就釋然地說:“還真是呢,好在姐姐向來心胸開朗,不介意。”我不禁苦笑,不開朗我又能如何,如果現在時空之門就在我身邊打開,我立馬跳出去給那幫八婆一人一記耳光,然後消失。呵呵!那一定很爽,可現在……唉!

  小春見我一下笑一下又歎氣,也不知我在想什麼,不過倒也習慣了我有神遊的毛病。她站了起來:“姐姐?”

  “啊?”我回過神來。“那我不打擾您了,過會兒就傳晚膳了,我端來與您一起吃可好?”小春笑眯眯的,得到了答案,顯是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好呀,那我等你。”我笑著說,也站起身來送她出去。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好歹算是解決了一個問題,小春畢竟年幼單純,我並沒有白白地比她年長了這十來歲。可是一想起貴妃,那些阿哥,還有那些知道我、我卻還不知道他的人,不禁又頭痛起來。自從來到這裏,我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強烈地想回家,這已經變成了我的第一目標,我再也沒有那種初到貴境的獵奇心態了。現在我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在這詭異的皇宮中生存,然後回家。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有了目標就有了希望,我心情有些好起來。

  和小春吃完晚飯,閒聊了一會兒,就各去休息了,畢竟明天是頭等的大事,原本我不在意,可現在一切不同了,我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對付。胡亂地梳洗了一下,剛躺下,門口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一驚,這麼晚了,是誰呢?

  “誰呀?”我問了一聲,可沒人答應。但我肯定沒聽錯,就又問了一聲,還是沒人回應。我有些驚疑不定,咽口唾沫,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會是小春,也不應該會有什麼人來害我吧?畢竟今天我已出了名,要是有什麼事情,太顯眼了。思前想後了一會兒,還是不得要領,一咬牙,披衣服起來走到門邊,做了個深呼吸,猛地把門打開來……外面什麼也沒有,烏漆麻黑的,除了風聲,一切都很安靜,不禁暗笑自己可能神經過敏了,低頭想把門帶上……

  咦?這是什麼,我彎下身去看,一張小紙條正靜靜地躺在門旁。“轟!”我只覺得熱血直沖腦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它撿了起來,關門,脫鞋,上炕,一氣呵成,頭蒙在被子裏大口的喘氣。

  過了一會兒,才覺得心跳正常了,伸出頭,私下張望,只覺得身體裏充滿了做賊心虛的情緒,很刺激,只是半點也不好笑。自己穩定了一下,也不敢點燈,只能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就著月光,我心裏很怕,只覺得腳底冰涼,可手偏偏半點也不抖,慢慢地打開來看,只有兩個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8:59 PM

第五章 裝病

  “裝病”!只有這兩個字,卻讓我一夜無眠。這字體我不認識,也無法想出這是一個警告還是一個提示。思前想後,覺得頭疼欲裂,忽然間發現天色已經微亮了,卻依然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得披衣站起身來活動一下,四肢麻木,痛得我齜牙咧嘴的,但更痛的是頭……走到桌旁,拿起昨夜的剩茶,也顧不得許多,一口氣灌了下去……好苦!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覺得一股涼意直抒胸臆,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我甩了甩頭,決定了,既然無法從客觀條件上做出判斷,那就只能順從於直覺了。

  裝病!!做出了決定,心裏頓時安定了不少,仔細想想要怎麼裝病呢?一回頭看見了銅鏡裏的我,頭髮散亂,面色蒼白,黑眼圈,大眼袋。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行了,不用裝就很像了……伸了個懶腰,轉身回到床上接著躺下,反正是病人嘛,應該躺在床上不是嗎?現在就等著小太監或者是小春來發現我的“病”了。

  我閉上眼,腦子裏像過火車一樣,一幕幕地閃現。究竟是誰呢,我不自禁地想著……對於裝病的後果會怎樣,我倒不太在意,最不濟讓人趕回家也就是了。想來每次選秀也總得有個把兒人傷風感冒的吧,而且我現在真的不舒服,頭疼得很,就算太醫來了號脈,不算嚴重,也至少是個憂思過度、外感內焦吧,這也不算是欺君了。更何況昨天一番經歷,我被嚇壞了也是有的……

  正想得得意,忽聽見外面傳來人聲,有人輕輕敲門:“姑娘,時辰到了,該起身了。”我屏住呼吸,然後咳嗽了幾聲,並不回答他。外面的太監又敲了敲門:“姑娘,該起身了,時候不早了。”我依然不說話。“姑娘,誤了時辰可不行,我可進來了。”他又在外面等了一會兒,這才推開門,先伸頭進來看,我趕忙把眼閉上,他發現我還躺在床上,趕緊走了上來:“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我微微張開眼,低聲說:“這位公公,我不舒服……”

  “啊?您哪兒不舒服?”那太監用力盯住我看,顯是有些狐疑。

  “我頭疼,身上也不爽……咳咳!”我低咳了兩聲。“唉呦,這可怎麼話兒說的,今個兒可是大日子呀,您等等,我出去一下。”那太監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剛想活動一下腿,就聽到人聲近了,趕忙恢復原樣繼續裝病。

  “張總管,您說這事,昨兒個還好著呢,奴才可沒覺得怎麼樣呀,伺候得好好的,今個兒就……”

  “你小子少囉嗦!”一個聲音呵斥道,我聽出來是主管這次選秀秀女起居的張公公,一進宮就說變鳳凰變鴨論的那個。

  門一推,張公公走了進來,到床邊,我雖閉著眼睛,也知道他在細細地觀察我。“大姑娘,你哪兒不舒服呀?”他問我。我抬起眼,迷迷糊糊地望著他,“我頭疼,身上也疼。”看見張公公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我暗自警惕著,知道這樣的公公都是人精,半點兒差錯也瞧了出來。“噢……”他拉了個長聲,“昨個兒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可能是睡得不好,想的事太多……咳咳!!”我用更細微的聲音說。“嗯,想的事兒太多啊。”張公公不陰不陽地說,“這倒是,你昨個兒……”話沒說完他就咽住了,乾咳了一下,“這樣兒,柱兒,你去請太醫來,快去!”

  “喳!”旁邊那個小太監飛也似地去了。

  “大姑娘,要是一會兒太醫也說了不好,那我可就只能給你報病了,今兒的大選也就不成了……”我做出一副急切的樣子:“我沒事……咳咳……只是有點兒不舒服……不礙事的。”說完喘了兩口氣。“哼哼,礙不礙的可不由你說了算,聽太醫的吧。”他說完轉身坐在了桌旁,打量著我,我又怕演戲過了火位,只能閉著眼,也不敢亂動,就這麼僵著。

  終於太醫來了,讓我伸出手來把脈,我偷眼望去,看見太醫正閉著眼睛拈鬍子,突然張開眼,我趕緊閉眼,覺得他把手拿了回去。“李太醫,怎麼樣?”我聽張總管問道。“倒是沒什麼大礙,不過思慮過甚,外感風寒,有失調養。”李太醫慢悠悠地答道。

  “那,今個兒的選秀……”

  “怕是不成了呀。一是要將養,二是過了病氣到宮中也不好呀,我開個方子,姑娘還是靜養的好。”李太醫走到桌邊去開藥方子。張公公略彎下身來:“大姑娘,你也聽見了,今兒怕是不行了,你先吃藥靜養吧,我自會回稟主子。”

  “那就麻煩公公了。”我說道。“嗯,柱兒,你伺候著,別讓人靠近這裏,省得過了病氣。”說完抬腳走了。“喳!您慢走,小的送您。”小太監趕忙送了他們二位出去,至於我這個病人倒是先放在了一旁。這倒也好,折騰了半晌,我也出了一身汗,覺得頭也不疼了,身上也不熱了,呵呵,太醫要是再多號一會兒脈,八成就說我沒病了。想來小春也不能過來看我了,不知道她今天的結果如何,是一步登天呢,還是……唉!也沒力氣替她擔心了,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我的肚子好餓,咕咕叫。可是受了風寒的病人好像都是要淨餓的,我記得《紅樓夢》裏就是這麼寫的,既然是賈府的秘方,那想必也是清朝的秘方了……唉!歎了口氣,也只好認了,就不知道一會兒的藥頂不頂餓了。

  那小太監伺候著我吃了藥,給我蓋好被子讓我發汗,我熱得要命,肚子裏又虛,汗珠子呼啦地冒著,他倒高興,說是快好了。我哭笑不得,這才體會了什麼是打落了牙齒往肚裏吞。過了一陣子,也就迷瞪起來似睡非睡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就覺得有人看我,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張笑臉映入了眼底……

  我吐了口氣,心下終於有些明白了:“小鬼,你來幹嗎?”如我所料的,笑臉立刻變怒臉。“我說過了,我不是……”他突然頓住了,望著我,“你算計我,成心讓我生氣……哼!”他瞪了我一眼,我閉了閉眼,笑說:“你也算計我不是嗎?”他一愣,看著我,我從被裏伸出拳頭到他面前,打開,一張小紙條正被汗水牢牢地粘在上面。他笑了,很開心,握住我的手,看著,猛地就親了上去。我一驚,用力掙脫回來,喘了口大氣,不自覺地向手中看去,紙條已經不見了。那小子笑得很得意,我白了他一眼,閉上眼睛靜靜地等著。

  “你還真的病了,厲害厲害……”

  我愣了一下,張開眼,本以為他會給我解釋為什麼讓我這麼做。“是呀,拜你所賜呀。”我望住他,真的有些生氣了。他笑著靠了過來,我往後閃了閃,結果……還是一樣,他少爺不動如山,想怎樣就怎樣,我幾乎是惡狠狠地望著他靠在我肩上的臉,正想著要不要給他一拳兩腳,我為了減肥還上過跆拳道班,這把子力氣還有。

  “要不這樣做,你今兒個就得去八哥那裏了。”

  “啊?”我擰過頭來看,他正定定地望著我,眼裏有著我說不出的情緒以及一抹傷痛。我突然平靜下來了,甚至不想去追問去八爺那裏是什麼意思,只是讓他靠著我,靜靜地替他分擔那些未知的東西。唉!想到他的一生,我不禁更加憐惜起眼前的這個男孩子。正想著,門突然開了,我大驚望去……

  只見小太監秦柱兒探了頭進來,我的心跳急速加快,第一反應是想把我身旁的十三阿哥用被子蒙了起來,毀屍滅跡,可潛意識裏又明白這麼做毫無用處,因此一瞬間腦子裏轉了幾百個念頭,卻無一有用,當下裏只能在那裏發愣,正不知如何是好。“你現下就是殺了我也說不清了,呵呵!”十三阿哥突然在我耳邊說道。我一驚,反過身去看他,還是自在地靠著我,笑眯眯的,我有點懵了,這時秦柱兒走了過來在一旁站定,我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我吐出了一口大氣,明白了,回過頭獰笑著說:“沒錯,把他一塊兒殺了我就說得清了吧?”

  “哈哈……”十三阿哥狂笑出來,真讓人氣得牙癢癢呀,自從認識了他,幾乎是每回都被嚇著,嫌我命長嗎?還沒輪到我嚷嚷,秦柱兒已經沖了上來:“我的好主子,小點兒聲,被人聽見了可不得了,您知道其他爺在這兒可都有人呀!”

  “哼……”他停住了笑,臉色又陰沉了下來,只是捏住了我的辮梢揉搓。我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歎息,比起眼前這個一臉陰鷙的男孩,還是那個讓人氣得牙癢癢的十三阿哥好。正想著,聽見小太監說:“爺,該走了,過會兒子就選完了,大夥兒都回來了,讓人撞見,可不成。”胤祥一抬頭,怒視著秦柱兒:“你以為爺怕嗎?”秦柱兒忙跪下了,“唉,主子,您不怕,也得替茗薇姑娘想想吧……”他一愣,看向我。我平平靜靜地看回去。

  “你怕嗎?”他問道。“怕呀!”我實話實說。當然怕了,被人逮到了真不是玩的,但也不是很怕,想想怕死是真的,但不太怕出事,兵來將擋嘛。可是在皇宮這種地方出了事,大概也就離死不遠了吧,所以還是怕的好……正在胡思亂想,兩眼也下意識地盯著他看。忽然他笑了:“你真的跟別人不同,別的姑娘肯定會說跟我同生共死什麼的,你倒是老實,哼哼……”他轉過頭去,身子還是不動。我看著秦柱兒急得直冒汗,卻不敢深勸,想來也是知道這位主子的強脾氣,只是一個勁兒地給我做眼色。我揉了揉被他枕得酸痛的肩膀,看他還是不理我,心裏明白,他是喜歡我的與眾不同,但現在這與眾不同卻讓他不舒服,歎了口氣,還是個孩子呀。我伸過手去,把他的臉扳了回來,看著他的眼睛,那麼倔強,有人說自尊與自卑就是正反面,那麼多的傷痛沒有壓垮他,可卻把這孩子變得敏感多刺。

  “這宮裏有你關心的人吧,你不想讓他們為難吧?”我淡淡地笑說,他一愣,就極銳利地看著我。我依然平靜,他這麼聰明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位四爺是他最親厚的人吧……他慢慢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將我拉向他,我知道自己不能掙脫他,更何況我並不討厭這個倔強的男孩,感覺有點兒像弟弟,還有些別的什麼,轉念間已被他緊緊地抱住。

  “四哥在幫我想辦法,總之會讓你留在我們這邊,所以,你……”他頓住了,放開我,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就轉身走了出去。我一愣,看他走得那麼堅決,只留了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知道了!”我不自覺地大聲喊了出來,中氣十足。秦柱兒正要跟著出門,被我嚇得腳下拌蒜踉蹌了下去,只是抬頭傻愣愣地看著我,我聽見了外面隱隱的一絲笑聲,就吐了口大氣,低下頭,望著半坐在門邊的小太監笑說:“呵呵,我的病好了,柱兒公公,好酒好菜的有?”

  真是心滿意足呀,吃飽喝足又擦了個澡,乾淨清爽的半靠在床頭,隨手找了本書看,一頁頁地翻著,可心思並沒有在這上頭。今兒個十三阿哥來,也並未細說來龍去脈,自個兒仔細想想,也只是有了個大概輪廓:第一,十三阿哥想要我,而四阿哥好像並不反對;第二,八阿哥那裏好像也對我有興趣,至於原因,我想應該是因為我現在的這個父親及親族的勢力吧,要說兩股勢力為了別的苗頭倒在其次,想來那四阿哥八成也是因為這個緣由吧。倒是十三阿哥胤祥……

  我不禁搖了搖頭,相信他首先是對我有好感才想要我,但那個原因恐怕也占了一部分吧。我還沒幼稚到看什麼都是粉紅色,史書讀得多了,這些人都早熟,爭權奪利恐怕已經是種本能了。不過根據歷史經驗以及我的觀察,如果現在要是非留在這個時代不可的話,十三阿哥以及他背後的四阿哥倒是最好的選擇。我不禁苦笑,在家的時候老被老媽說沒長心眼,什麼事都不過腦子,可在這裏,被這現實弄得幹什麼、看什麼都像圓白菜,非得一層一層地扒開來,見到心兒了才踏實。以前覺得這人心眼兒太多了就有點兒變態,看誰都像壞人,可我現在看著別人最起碼都像半拉壞人,難道說我已經變態一半了嗎?

  唉……難得糊塗,我真有點兒體會了,這再好的事情也抗不住瞎琢磨呀。抬頭轉了轉脖子,望望窗外,已快晌午了,應該選完了吧,不知道小春怎麼樣了,希望她一切順利。姑且不說我真的喜歡這個朋友,今天心裏已然放了這麼多心事,要是再來一個淚眼美人尋死覓活,那我可……想到那種情景,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掀起被子,下床走走,命令自己今天不能再想了,這簡直是在傷害身體嘛。在屋裏轉了兩圈,思緒猛地又回到了那句話“留在我們這邊……”什麼意思呢?我們,指的是他和四阿哥,還是……“啊!”我不禁叫了一聲,不行不行了,頭都疼了,算了拉倒吧,愛誰誰了。既然直覺讓我選擇相信十三阿哥,那麼就相信!

  下了決定心裏就不鬧騰了,倒杯茶漱漱口,轉身剛回到床邊,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難道是她們回來了?我趕忙鑽回被窩,定定心,拿起書,豎起耳朵聽動靜。唧唧喳喳亂七八糟的也聽不清,只能分辨出有人的聲音亢奮,也有人在哭……我不禁緊張起來,那小春……

  一陣腳步聲傳來,隱約聽見有人在向秦柱兒打聽我的病,八成是小春,正想著,腳步近了。“姑娘的病已無礙了,發了身汗,不過還是別多說話,得靜養。”小太監低聲說。

  “嗯,知道了。”

  果然是小春。我忙躺下,蓋緊被子,閉上眼,心裏想著如果聽她的聲不對,那就只好先裝睡了,等她冷靜點了再跟她細談。就聽見她推門進來,“姐姐?”小春喚了我一聲,可我真的聽不出她情緒的好壞,我的天呀,這可怎麼是好,一咬牙,早晚伸頭都是一刀,我睜眼向小春望去,不禁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迷迷濛濛的,兩眼似幻非幻,顯然是在看著我,可眼光已然穿透了我,落在未知的地方。我愣愣地看著小春,心裏犯嘀咕,這到底是怎麼了,是選上了還是落選了呀,難道!!!我的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來,話一出口已然後悔,“你見到太子爺了?!”小春大驚,定定地看住了我,我打了個哆嗦,腦子裏拼命地轉念頭……

  “姐姐,你……”小春眼珠放射出幽暗的光芒。“啊?難道我真的說對了?我只是順口一說……”我擺出一副比她還吃驚的樣子,看著她。見小春暗暗地吐出口氣,可還是有些懷疑,不說話,只是上上下下打量著我。我反過去問:“你怎麼了,見就見了,難道還有別的……”

  “沒有,沒有,只是被您嚇了一跳,猜得也太准了。”小春忙打斷了我,急火火地說,臉色都紅了,很漂亮。我的心卻沉了下去,很明顯是私下裏見到了,沒別人知道,她也並不想讓我知道。想到這兒,我不禁冷笑,這地界兒還有秘密嗎,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知道了吧。看我面色沉鬱,小春有些心虛,“姐姐,就是打了個照面,沒什麼。”我看著她,笑說:“那也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的,跟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似的。”小春見我並不深究,放鬆了下來,笑眯眯地說:“那是,哪能跟姐姐比肩,豪門大宅的。”我笑瞪了她一眼。小春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還沒問您,身子怎麼樣了,看著氣色還好。”又伸手到我額頭輕探了一下:“也不燒了,這就好了,早上聽小太監一說,好像很嚴重的樣子,白白擔了半天心。”我看著小春那溫柔的雙眼,心裏歎息,難道真的是命?結果明擺著,可我能幫她嗎?現在我連自己都……

  “姐姐?”小春碰了碰我。“啊……謝謝你了,讓你操心,太醫的藥好吧,反正我現在覺得身子很輕快。”小春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很奇怪地望著她,不明白這是何意。“可惜了,偏偏是今個兒早上病了,耽誤了正事兒。”我一愣,原來是為了這個,我笑了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了,老天註定如此,我也莫內何呀。再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小春笑了:“我就知道,姐姐是個心胸開闊之人,還真讓您說著了,可也是福呢。”我看著她,滿眼的問號,這丫頭卻賣起關子來了,我伸出手去呵她的癢,她躲不過:“哈哈,好了好了,我告訴您,您去了長春宮,做了女官。”我頓了頓,慢慢地把手收了回來。小春看我若有所思的,問我:“您知道那是哪兒?”我淡淡笑了笑:“知道,德妃娘娘的寢宮。”

  女官呀……我端了杯清茶坐在窗邊,這安排我倒也猜到了,無論如何他是不會讓我做嬪妃什麼的,做宮女又委屈了我,讓我出宮去四阿哥的宅第,恐怕八爺他們又會有什麼花樣,所以,做女官是最好的了。德妃是四阿哥、十四阿哥的親娘,十三阿哥又是跟著四阿哥長大,呵呵,看來我應該是不會受什麼委屈了,應該是吧……

  一陣微風吹來,我望著薄薄的夜色,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著夜的溫柔。真是緊張刺激的一天呀!我的命運在一天中決定了,而讓我有些害怕的是,這命運更多的是由別人來決定的,唉!

  “呵呵,嘻嘻……”一陣笑聲隱隱地傳來,我張開眼望過去,是從納蘭蓉月的屋子裏發出來的。今個兒下午已經聽小春講了,她是唯一一個被封嬪的,還有那麼三四個做了貴人的,所以她當然得意,蓉嬪呀……至於小春則做了常在,品級不高,可也算皇帝的女人之一了,如果命好,還是有希望的。我不禁搖了搖頭,唉!也學會拿命運來解釋一切了。小春倒是安之若素,榮寵不驚的,可我心裏明白,這才可怕。今天之前她想的就是屏雀中選,光宗耀祖,可現在卻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難道說她真的會走到那一步?我打了個冷戰,那太可怕了。她已經是皇帝後宮的一分子了,身份幾乎無任何可能來改變,就算皇帝永遠想不起她是誰來。我總覺得怪怪的,小說是小說,那是杜撰的,怎麼可能會有真事呢。可轉念一想,我會跑到這個時代已經是最大的不可能了,那這也就沒什麼好稀奇的了。我暗暗下了決心,要盡力幫助小春,因為她是個好女孩,也是我在這裏的第一個朋友。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決定上床去睡覺,明天就要去長春宮了,張公公晚晌時已通知了我,陰陽怪氣的。我自己明白,像我這樣生了病都沒去選秀的人卻還有這麼個去處,那一定是有故事背景的。可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畢恭畢敬地接了那個類似委任狀的票子。

  明天我將真正開始皇宮生涯,我再次提醒自己一定要謹慎小心,步步為營,找到那個秘密,然後回家去。但我的心又有些隱隱作痛,十三阿哥,他在我心中的感覺已然有些變了,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在利用他,一想起那雙倔強的雙眼,像結了冰的水面,冰下依然是水流湍急,如果不小心踩破了……我覺得心臟好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了一把,不能呼吸。使勁甩了甩頭,做個深呼吸,鑽進了被窩,不去想了。我從未想過傷害誰,也會堅持這樣做,至於結果如何……

  “呼!”我吹熄了蠟燭。



第六章 麻煩

  天是淡淡的藍色,微風吹在臉上,帶來了初夏的味道。我靜靜地走在甬道上,抬頭望著頭上狹窄的天空,做了個深呼吸,突然覺得這次的感覺跟我迷路那次好像,有些莫名的思緒在我腦中迴旋……“姑娘,這邊走。”我一驚,轉頭看去,長春宮的太監正看著我,“咱可不能停,會誤了點卯的時辰。”

  “啊,對不住,請公公帶路。”我抱歉地點了點頭。“嗯,走吧。”他回身繼續向前走,我移動腳步,可剛才靈光一現的念頭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邊走邊想,頭都大了,可還是不行,我暗自吐了口氣,暫時還是放棄吧,要是隨隨便便地就想起來,那就不叫靈光一現了吧。“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小太監不禁回頭略帶疑惑看著我,我也端正地略帶疑惑地看了回去。他一愣,轉回頭去嘴裏嘀咕了些什麼見鬼了。“哈哈……”我無聲地用力在他背後笑,覺得自己很無聊,不過心情好多了,暫時把那些煩心事拋在了一邊。

  “姐姐。”

  我不禁停了一下,這是在叫誰?四下裏張望,沒人呀……難道我也見了鬼不成……

  “大姐。”一隻手從後面輕輕的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啊!”我不禁叫了出來,雷電般地轉過身去,看見明暉正站在我身後,也被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

  “哎,你這小子,搞什麼?”我一手緊緊地按住我狂跳的心臟,一邊瞪視了過去,他一愣,就細細地打量起我。我一驚,本能地讓自己鎮定了下來,這小子很是精細,家裏最要防備的就是他了,原本提醒過自己要小心的,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突然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我們就這樣彼此相望,我知道他在琢磨我,可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或做什麼,才能不引起懷疑。身上正在不停地冒冷汗,就在我決定要不要暈倒的當口兒,那太監湊了上來:“明暉大爺,您這是……”明暉一頓,轉身笑道:“福公公,我只是找我姐姐說兩句話。”

  “嗯,可是大姑娘得去長春宮應卯呀。今兒個是頭一天,主子還等著呢。”福公公淡淡地說。我在一旁暗喜,說得好,馬上就得走,走得越快越好。只見明暉走了上去:“公公,與個方便,我常在宮裏走,還不知道,不會誤了的。”轉手拿出個什麼往福公公手裏一塞,又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我拉長了耳朵,也只是隱隱約約地聽見什麼“主子……”

  “呦,這是哪兒的話兒呀,親姐姐進了宮,怎麼也得囑咐兩句呀。成!我到那邊看看,您可快著,我可也擔著干係呢。”福公公笑眯眯地往一邊走去,我怒視著他,看他那樂不得的樣兒,傻子也知道銀子給的不少,剛才還嫌我走得慢呢!這死太監……

  “姐?”

  “啊?”我轉過頭,看見明暉已經站在我身邊,看著我咬牙切齒的樣子。“嗯哼!”我咳嗽了一聲,端容問,“你找我有事?”暗自打點起全副精神準備戰鬥。“啊,知道姐姐分去了德妃娘娘那裏,以後也不太好見面的,所以借個空兒,趕緊來見見。”我淡淡一笑:“嗯,我很好,謝謝你了,阿媽和額娘怎樣了?”我慎重地轉去了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

  “啊,阿瑪和太太很好,雖說沒選上,做女官也很好,夠了歲數就出去了,比一輩子不得見的好。”我點了點了頭:“他們安心了就好,姨娘和妹妹好吧?”他一笑:“挺好的,過些日子就回來了,前兒個來了信,叫人去接呢。嗯哼……”明暉也清了清嗓子,我看著他,心裏明白他還有話想說或者想問我什麼,我低下頭去故作不知,不想接了話茬兒,去搬磚頭砸自己的腳。可心裏也在暗暗地琢磨,他想說什麼呢……猛地想起來剛才聽他跟福公公說什麼主子,難道是八爺他……

  “大姐,那天碰到也沒功夫說個話兒,你就跟太監走了。”

  “啊,是呀,趕著去儲秀宮,主子們都在那兒等著呢。”我笑眯眯地說,心裏已然明白了,真的是來探話兒的,拐彎抹角地想知道我跟十三爺他們是怎麼回子事兒。見我不搭茬兒,明暉咬了咬嘴唇,低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半晌,猛一抬眼直望過來,下了決心似的:“姐,那天……”

  “明大爺,時候不早了,我們得緊著去了。”福公公溜達了回來,我暗自松了口大氣,決定把那句對死太監的評語收回來,趕早不如趕巧呀,來的真是時候!要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明暉的問題,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不算錯呀……

  “姑娘,走吧。”

  我抬頭看了明暉一眼,他也是沒辦法,知道不能再耽擱了,就一笑:“姐姐保重了,我會想法子去看你,好告訴你家裏的信兒。”我微笑著點點頭:“你也是,告訴老爺太太我很好,不用惦記著。”他點點頭,回身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略有些百感交集,真不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對於我意味著什麼,家人?朋友?還是……敵人?

  進宮應了卯,穿上了女官的制服,也踩著花盆底,我接受的第一份工作,是清點兼清洗德妃娘娘的一些古董花瓶、瓷器什麼的,很簡單,我卻非常感興趣。這比起在故宮裏展覽的那些仿製品不知道要精緻多少!我覺得興奮得不得了,居然可以親手碰觸這些價值連城的藝術品,而且還有這麼多。

  德妃娘娘是個溫和慈愛的女人,見了我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照常例囑咐了兩句,就派了這個活計給我,並沒有讓我去伺候她。不管怎樣,我就當她是一種照顧,心裏很慶倖有這麼一個舒坦的開始,因此很開心地搬了那些花瓶、瓷器到廊子下的陰影裏,打了一盆水,拿來些乾淨的軟布,就坐在小板凳上快樂地工作。真美呀!我不禁感歎著,那些現代的藝術大師,鑒賞師得多麼羨慕我呀,呵呵……我不禁低聲哼起歌來……

  過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對勁,好像有什麼……“咦?”突然發現盆裏隱約有個人影,呵呵,我偷笑,看來十三阿哥又想來他的每日一嚇了,哼哼,我故作不知假裝忙碌,只是把手裏的布在盆裏浸透了水,然後猛地站了起來,回身甩了過去,甩了他一頭一臉。“哈哈,這回看是誰嚇唬誰,你可……”我大笑著抬頭望去,猛地頓住了,覺得馬上就要背過氣去了,那水珠正順著額頭滑到了四阿哥那雙幽黑冰冷的眼……

  水珠繼續下滑到了剛毅的薄唇又流過了下巴,我只是傻愣愣地看著水珠流動,直覺地沖向前去用袖子去擦拭:“四爺,我……我不是,我以為是……不是您……”我語無倫次地慌亂地擦著,突然對上了他的眼光,定定的,黑黑的,看著我,並沒有別的動作。我也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反應了過來,我這是在幹嗎?居然用袖子給他亂擦,我只覺得騰的一下,所有的血都上了頭,一陣眩暈,不禁退後了一步。“鐺”的一聲就把水盆踢翻了,濺了一身。“嘩啦”盆子又碰上那些花瓶瓷器,傳來的聲音真是讓我膽戰心驚。這要是摔碎了什麼,我的天呀……顧不得腳後跟生疼,我趕緊回過頭蹲下身去檢查收拾,好在沒有大礙。我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用袖子擦了擦汗,咦?怎麼是濕的?“喝!”我猛驚醒過來,咽了口唾沫,用了全部的力氣把我重若千斤的腦袋抬起來望去,四阿哥還站在那裏,沒有消失。我身體所有的機能似乎都在瞬間消失了,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動不了,就那麼看著……那雙眼突然有一絲笑意閃過,我眨了眨眼,眼花了嗎?怎可能……正想著,突然一切又恢復了原狀,甚至比原來更冰冷,我一愣,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我不禁歪頭看去。

  “呵,這唱的是那一出呀?”一個戲謔的聲音從四爺身後傳來,不是十三阿哥,沒聽過的,我不自覺地往一邊使勁抻了抻脖子。突然四爺往旁邊閃了兩步,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孩出現在我面前。他正靠在月亮門旁笑看著這裏,突然見到我也是一愣,看了我兩眼就笑了。我這才發覺自己還像個歪脖楊樹似的,真是尷尬無比,忙站了起來,不自在地往後退了兩步。這回倒是沒什麼臉紅的感覺,看來丟人丟的多了,臉皮也就厚了,不禁苦笑,搖了搖頭,就聽見那男孩在說話,忙收斂心神,鎮定下來仔細聽著……

  “四哥,莫不是剛淋了雨?小心著涼呀,呵呵。”男孩笑嘻嘻地說。四阿哥看了他一眼,只是拿出手絹在臉上擦了擦:“你不是和老九老十去打布庫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說完,淡然地看著他,真的很有威嚴。那男孩卻半點不怕,還是嬉皮笑臉的:“十哥突然肚子疼,教席們就放了,本來想和十三哥去放鷹的,他說要來這兒,我就一起兒來了。”四阿哥往外看了看。“他已經先進去了,我是聽奴才們說您先來了,這才過來找您,沒成想兒到看見……”他笑望向我,我恭敬地低下頭去翻白眼,真是好事不出門,還覺得今天很幸運呢,看來我是高興得太早了。“嗯,那就走吧,娘娘可能在等了。”四阿哥沒看我一眼,抬腳就走了,我呼口氣,好麼,可算暫時告一段落了。

  “喂……”

  “啊!”我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那男孩走到了我跟前,很有意思似地打量著我,我站定腳步,福下身去:“奴婢給主子請安,爺吉祥。”我彎著身子,等了半晌,覺得腿有些酸了,正暗暗想詛咒。

  “嗯……起吧。”

  我站起身來立定一邊。“你是新來的女官,誰家的?”那男孩問。“回主子話,雅拉爾塔家的。”我淡淡地說,心下已然猜出他是誰,我並不怕他,他沒有十三爺那樣張力,也沒有四爺的壓力,對於他我沒什麼感覺。更何況,他的結果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禁微微掀了掀嘴角,不是嗎?十四阿哥最後也只是個可憐人罷了,唉……

  “是你呀……”十四阿哥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似的,嘲笑我嗎?我有些氣,沒過腦子就說出口:“就是我!”說完,就想給自己兩個嘴巴子!難道我今天碰到的麻煩還不夠多嗎?不禁漲紅了臉,退了一步。“奴婢失禮了。”我低下頭去,有點兒擔心這樣的冒犯會有什麼後果,會罰跪,還是餓一頓,甚至打一頓?我腦子裏拼命回想在內務府學規矩時,是怎麼講的來著……

  一隻手伸了過來,把我的頭抬了起來,我本能地想掙脫,卻被他捏住了下巴動彈不得。感覺這個動作有點兒侮辱人,但沒辦法,我只是放沉了臉色,平靜地看著他。十四阿哥盯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你真的很有意思。”我大驚,上次說我有意思的是十三阿哥,爾後已然給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和那些在明在暗的敵人,我猛地掙扎起來,甩脫了他的手,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猜測他的想法……

  見我平靜的面具終於裂了縫隙,他很開心地笑起來,我卻很想哭。這進宮才幾天呀,還有誰是我沒招惹到的,瘟神附體嗎?我只想安靜地來去,卻好像身上掛了串兒鞭炮似的,走到哪兒響到哪兒,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正在胡思亂想,十四阿哥往前又逼了一步,我順勢後退,心裏感到有些不耐煩了,今兒發生的事兒太多了,我的理智已經不夠用了,那電影裏是怎麼說的?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他再靠近一步,我就……

  “十四弟!”一聲輕呵傳來,我抬頭看去,十三阿哥正站在門洞邊看著這裏,臉色可真是……我打了個冷戰。“你在這兒蘑菇什麼,今兒個娘娘留飯,就等你了。”十四阿哥轉頭一笑:“就來了。”我傻乎乎地看著十三阿哥,突然頰邊一熱,沒明白怎麼了,只是看見十三阿哥眼中怒色更盛,這才反應了過來。看來真是一個爹生的,都是小色鬼。我做了個深呼吸,抬頭看去,十四阿哥笑得開心,還有點兒挑釁;十三阿哥面無表情,可兩手攥得死緊。我看了他一眼,轉向十四阿哥,他正笑望著我,我抬手,在他親過的地方用袖子擦了擦……他臉色一緊張就漲紅了臉。“哼。”十三阿哥輕笑了出來,我沒再看他們,只是福下身去,“奴婢告退了。”轉身收拾東西走人。

  拐了兩個彎,到了庫房,把這些古董什麼的一樣一樣收好,就覺得自己的手在顫抖,臉上有點兒濕潤。一摸,這才發覺流眼淚了,歎口氣,找個凳子坐下,用手指用力地按摩太陽穴……衝動真是害死人呀,我真的有點兒後悔了,才提醒自己不要惹麻煩,就幹下這起子事兒來,不知是因為十四阿哥的得意,還是十三阿哥的憤怒呢?也不知道會受什麼樣的處罰呢?仰頭靠在椅背上,望著高高的承塵……算了,已經幹了,說什麼也沒用了,再說惹了麻煩十三阿哥也會幫……我猛地站了起來,暗自警惕自己不要再有這種愚蠢的想法,不然早晚會害死自己的,這樣想著,心裏莫名地有種受傷的感覺,我搖了搖頭,決定不要再自歎自憐了,接著工作吧。突然覺得肚子有點兒餓了,望望窗外,暮色漸濃,也不知道這裏幾點開飯,一會兒定要找個人問問,這可是大事。

  “扣扣”有人敲門,我回過頭,看見小太監李海探了頭進來,看見我在,松了口氣,“茗姑娘,叫我好找呀!快去,主子叫你呢!”我抬頭向上,真是無語問蒼天呀,該來的終歸要來,正式工作第一天就受罰的,大概也算是創了個紀錄吧。“呵……”苦笑呀……小太監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調整了呼吸,轉頭:“走吧。”

  我不緊不慢地跟在小太監後面,邊走邊打量四周的景致。打我進長春宮來,也只去過娘娘的正屋、我的屋子和庫房而已,所以現在我並不知道這是往哪兒走,可也不想去問李海,心中有些懶懶的。可能最近碰的事兒太多,有些疲了,知道應該害怕,只不過……

  “哼!”不禁冷笑了一聲,最近似乎也染上了冷笑的怪癖,看來皇宮這地方確實能讓人變得不正常,但願在我回家之前不會變成個冷笑怪人。小太監不時回頭看我,我故作不知,現下心裏已明白出不了什麼大事兒,否則早就揪了我去,還會這樣派人來找?就算十四阿哥去他額娘耳邊嘀咕些什麼,了不得讓娘娘不待見就是了,反正我也從未想過順桿兒爬,去出頭兒,隨他吧。

  石子路邊青草碧綠的,沒種什麼花朵,很簡潔,有些素淨之美。看來德妃娘娘亦如史書中所寫,是個守拙之人,並不喜歡那等繁華豪奢,這很和我的胃口,好感又暗自多了兩分。正想著,小路一轉,豁然開朗,前面燈火通明的,李海示意我停住稍等,自向前走去,掀了門簾子就進去了,想必是去通報一聲。我四下裏看了看,不停有太監宮女端著菜蔬、果品、盥洗用具川流不息,可偏是靜靜的,一點兒聲響也沒有。兩種極端的感覺混在一起,讓人不由得肅靜起來,很壓抑。哼!這就是所謂的皇家威儀吧……突然發現自己又冷笑了,不禁皺了皺眉頭,這壞毛病可不好。

  “茗姑娘?”

  “啊?”我一抬頭,看見李海正沖我招手,示意我進去。我點點頭,暗裏做了個深呼吸……踩著穩定的步伐走了進去……

  好香呀!一進去就聞到一股甜香,不知是檀香是麝香,很好聞,有種安定心神的感覺。這很好,正是我現在需要的,因此又使勁吸了幾口。猛地覺得幾道目光射了過來,下意識轉頭去找。喝!嚇了一跳,四阿哥、十三和十四阿哥正坐在一個圍桌前用膳。四阿哥看了我一眼,就自去夾了一筷子什麼放入口中慢慢地嚼,兩眼下垂,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十三阿哥端了杯酒,正定定地看著我。我一愣,不自覺地微笑了一下,可馬上就覺得這好像不太莊重,這是現代禮儀,在這兒好像不合用。正有些尷尬,卻見十三阿哥對我一笑,仰頭喝幹了酒,我心裏一松,也淡淡地有些開心。十四阿哥也拿著酒杯,就那麼懶洋洋地歪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瞅著我,我心一緊,知道剛才的情景已經落入他的眼中,忙暗自驚醒起來,不要再出差錯。

  “茗薇?”

  “啊?”我收斂心神趕忙抬頭,這才注意到德妃娘娘歪靠在一個簾幕後面,我上前兩步,蹲下身去,“奴婢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嗯,起身吧。”

  “謝娘娘。”我又福了福,站定身子,心下有些猜想,她和兒子們吃飯的當口兒,叫我來做什麼呢?

  “小薇?”

  “啊,是。”我面容一正。

  “以後就叫你小薇吧,嗯?”

  “是。”我彎了彎身。“怎麼樣啊,都收拾完了?”德妃問道。“是,回主子話,今個兒把小件兒的瓷器都歸攏了一下,只是有幾個宋代官窯的瓷碗是放在匣子裏的,並未使用,那物件兒薄,容易碎,奴婢沒敢亂動,請主子示下。”我清晰穩重地回了話去。

  “嗯,有數嗎?”

  “是,已跟福公公給的冊子對了,只是略有添減,奴婢已另冊注明。”我答道。

  “好,是個乾淨明白的孩子。”

  簾幕後人影晃動,像是娘娘坐起身來:“來呀,把這勞什子撤了,都是我生養的,裝神弄鬼的做什麼。”

  “是。”幾個宮女太監忙走了上去收揀。我偷眼看去,德妃娘娘一身秋香色的旗裝,只挽了個髻兒,斜插著一隻珍珠簪子,正溫和地看著我,我忙垂下眼來,做恭謹狀。“看來額娘今個兒是得了個好丫頭。”一句戲謔傳來,是十四阿哥。我咽了口唾沫,不知他想幹嗎……“是呀。”德妃娘娘語氣開心了不少,看來是疼小兒子,“小薇,去給爺們見禮。”我一頓,走上前去,並未看他們,只是低頭端正地行禮如儀:“奴婢給主子們請安,主子們吉祥。”

  “嗯,起來吧。”四阿哥淡漠的聲音傳來,我心不禁一顫,忙的退後了幾步,站過一旁。“兒子們還未給額娘敬酒呢。”四阿哥端起了酒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忙端了起來。“是呀,額娘無論如何也得喝了這杯孝心。”十四阿哥笑眯眯地說。宮女忙送上了一杯酒,德妃娘娘很高興地舉起酒杯:“我不喜飲酒,不過這杯怎麼也得喝了。”一仰頭飲淨,阿哥們也跟著喝了。十三阿哥笑說:“額娘酒量好著呢,只是不跟我們喝罷了,嫌我們酒量不好,喝著沒勁兒!”娘娘“撲哧”一笑:“就你會逗我開心!這是哪兒的話兒呀,我老啦,喝不動了。”邊笑邊搖頭。“誰說的,額娘看起來年輕著呢,也就二十出頭!”十四阿哥嬉笑著說。“胡說,沒半點兒正經!”德妃笑駡道,很是開心。我在一旁看著,十三十四逗她開心說笑,四阿哥卻靜靜地坐在一邊,有些格格不入。不禁想起,德妃娘娘似乎更疼小兒子,對於這長子卻……

  我看著四阿哥,想著等他做了皇帝,德妃成了太后之後,他們母子之間的衝突……唉!他雖然如斯冷漠,可畢竟是人,是人就需要別人愛吧。我下意識地偏過頭,有些憐惜地看過去……一道幽深的目光正掃了過來,對了個正著兒,四阿哥明顯地一愣,我一驚,迅速地調轉目光,覺得臉上有些熱。突然感覺到屋裏沒了聲息,卻打死也不敢再抬頭看,天曉得剛才他們看見了什麼,又以為什麼,其實我只是有點兒可憐他……

  唉!不知為什麼,就偏是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因此只是屏息靜氣地站著。“嗯哼!”德妃清了清嗓子,“小薇,過會兒子你去把今兒個你改過的清單拿給我,我知道你識文斷字的,還有些事兒要讓你去辦,福公公會去找你的,去吧。”她很溫和地說,語氣也沒什麼波動,可我心裏明白這些人都是隱藏情緒的高手,像我這樣一不小心就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少有。唉,自求多福吧!我很淡定地福下身去:“是,奴婢告退了。”轉身又向阿哥們福了福身,退後兩步,轉身走了,沒有再看他們半眼,說什麼也不敢再亂看了。

  我快步走著,終於過了拐角,看看四周沒了別人,使勁兒吐了口氣出來,拍拍心口,心臟有些不舒服,活動了一下脖子,覺得有些僵硬,剛才真是很緊張的。想了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禁搖頭,有人說這人一輩子肯定會幹三件特後悔的事情,可我今天已經後悔兩次半了呀,難道說這意味著我以後是一路平坦?再也不會幹後悔的事兒了?還是說我只要再幹半次後悔的事兒,我這輩子就結束了?“呸呸!”我使勁兒甩頭,真晦氣……唉呀!算了,多長點兒腦子和記性比什麼都強呀……

  我抬頭望著天空,讓自己平靜下來……好吧,走了,決定下去吃飯,再去拿冊子,晚上還有一個召見呢。我左右看看,憑著印象好像應該往右走,琢磨了一下,嗯,就往右,剛抬腳要走,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我一驚,回頭看去,只見十三阿哥正從甬路上向我走來……我的媽呀,我差點沒哭出來,難道說我剩下的半次馬上就要用光了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0 PM

第七章 噩夢

  十三阿哥大步向我走來,到了我跟前站定,臉上表情有些怪怪的。皺著眉,低了頭看著我,卻一愣,顯是被我悲憤交加、欲哭無淚的表情嚇住了。我本來情緒不佳,心裏正在暗暗詛咒,可看見他這副傻愣愣的,好似被我鎮住了的表情,倒有些好笑起來。雖然臉皮沒動,可笑意還是進了眼底,他立刻就看了出來,我是沒怎麼生氣……他立馬就把臉色沉了下來。我暗歎,很顯然,他已經想起來了,自己才是正在生氣的那一個。我不禁暗自琢磨,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生氣呢?

  十三阿哥很有耐性地看著我,並不說話。我也只好直直地看著他,希望能發現些什麼。就這麼僵著,還是僵著……過了半晌,行!我認輸了!他的眼光太有壓迫力,害我情不自禁地心虛起來。真是見鬼了!我有什麼好心虛的……雖然我擅長的是防守反擊,不過看樣子今個兒是不成了。好吧,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好了……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您找我有事兒?”我抬起眼,微笑著問他。他只是看著我,還是不說話。我笑得臉都僵了。“嗯哼!”我又用力地清了一下,聲音大得嚇人,再微笑,“那您找我沒什麼事兒?”……還是沒回應,那好,那就應該是沒事兒了,對吧?“既然沒事,奴婢告退。”我福下身去,準備施禮走人,還沒直起身來,十三阿哥一把把我揪了起來,拉著我快走兩步,隱進了一片陰影兒裏。我大驚,這是想幹嗎?為什麼進這烏漆麻黑的地方?難道他想……腦子裏瞬間閃過幾個念頭。不!不會吧!正害怕中……

  “你為什麼那麼看四哥?”

  “啊?”我一愣,看向他,這是唱的那一出兒呀?我還以為他想跟俺求愛什麼的……

  “撲哧”,我不禁笑了出來,覺得自己臉皮夠厚的,自我感覺太好了,我們兩個想的根本是上天入地的不搭界呀!十三阿哥可能做夢也想不到我是這種反應,不禁大怒。

  “唉喲!”我不禁叫了出來,他捏得我膀子好疼,見我臉都皺了起來,他稍微放鬆了力氣。我有些生氣,使勁甩了甩,還是掙脫不開,就怒視著他……

  “回話!”他理都不理,還是瞪著我。“回什麼?我……”正要反駁回去,突然想起了他剛才的問題,為什麼那麼看四阿哥?為什麼……不為什麼呀!只是當時情景讓我有些可憐他罷了,可又不能提這話茬兒,難道告訴十三阿哥,我知道四阿哥母子以後會不合,會結局悲慘?我不禁皺了皺眉,頓了頓說:“奴婢今個兒看了四爺好幾次,您指哪次?”沒轍,只好裝傻了,但十三阿哥顯然不吃這一套:“四哥也看你了那次!!”我一愣,不禁想起當時那不期而遇的目光,四爺的眼神……我不禁臉一紅……

  “啊喲媽呀!”我痛叫了出來,覺得手臂快斷了,可這回十三阿哥卻是說什麼也不放鬆力氣,只是低著頭,牢牢地盯著我。

  汗水順著我的額頭流了下來,進了眼睛,很疼。我使勁地眨眨眼,真的有些生氣了,猛地仰起臉看去……那雙倔強的眼中正波濤洶湧,翻滾著憤怒、不平,還有那一絲不能掩飾的傷痛……我愣住了,突然明白那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冰面已被我無意中踩破了,不禁後悔起來。我把疼痛放在一邊,下意識地想去撫慰他的傷口,仔細想了想:“四爺是主子,只是主子。”我淡淡地說,直視他的雙眼。他一愣,就認真地看進我的眼底,我安靜認真地回望著他,他慢慢地松了勁兒。

  “真的?”他問。

  “真的。”我重複,更多的是重複給自己聽。因為只有自己心裏明白,對四阿哥其實有種特別的感覺。也許是可憐他,也許是欣賞他雷霆風暴般的改革魄力。無論如何,他是個好皇帝呀!但我決定在這裏,就只拿他當上級看,敬而遠之就是了。一個十三阿哥已不知不覺地變成我心理上的包袱了,再來一個……唉!儘管我心裏百轉千回,面上仍是平和安靜的樣子。

  十三阿哥輕輕鬆了手,臉色也回轉了過來。“你那種看法兒會害死人的。”他笑眯眯的,顯是心情已經陰轉晴了。“唉,紅顏禍水呀!”他故意哀歎道。我一頓,彎了彎嘴角:“光是女人是成不了禍水的……”我淡淡地說。“哈哈!”他大笑出來。我看著他,心裏歎息,畢竟還是個孩子,壓不住半點兒心事。想想他以後助雍正登基,殺權臣,除兄弟,那樣的機謀算計,心思深沉,真不知哪樣的他算好……唉!突然發現自己最近不知歎了多少氣,真是有礙身體健康呀。

  “想什麼呢?”猛的眼前一張放大的臉。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沒什麼……只是……”我緊著想藉口,突然“咕嚕”一聲傳來,他一愣,我也頓住了。過了半晌,我乾笑著說:“呵呵,這個,我肚子餓了。”

  “哈哈!”他狂笑了出來。我有些羞憤,不過他不再追究了倒是件好事兒,而且看他開心的樣子,我也有些開心,就隨他去笑,反正在這兒丟臉也不是頭一遭了。我不理他,轉身走回正路,知道十三阿哥就跟在我後面,覺得心情很平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正笑看著我,突然感覺好像有種彼此瞭解的感覺。我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麼,就見十三阿哥猛地停住了腳步,望向前去,我不禁轉回頭來看。“喝!”我愣住了,忍不住乾咽了口唾沫。四阿哥正站在甬路上默默地看著我們……

  四阿哥慢慢走了上來,在我面前站住,定定地望著我。我只覺得雙腿虛軟,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張了半天的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嘴唇無法控制地哆嗦著……四阿哥突然彎下腰來,兩眼放出幽暗的光芒吞噬著我,“你喜歡我的對不對?”

  “啊!”我大叫了一聲驚醒了過來。“呼呼……”大口地喘著氣,我的心跳得好快。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天色未亮,屋裏仍是暗暗的。我呼出一口長氣,又做噩夢了。這兩天都是這樣,我揉了揉額頭,重重地躺回枕頭上,眼睛看著高高的承塵,已了無睡意,思緒不禁回到了那個晚上……

  “四哥,您怎麼來了?”我正愣愣地看著四阿哥,耳邊突然傳來十三阿哥的聲音。四爺還是那麼淡淡的,“你說去方便,就這麼半晌還不見人,額娘問了起來,怕你掉在茅坑兒裏,我就出來找你了。”

  “呵呵!”我不禁低下了頭苦笑這笑話好冷,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呵呵!”十三阿哥卻大笑了出來,“四哥也太會說笑了!這樣兒倒好,省得您一天到晚板著臉,怪嚇人的。”我偷眼望去,四阿哥眉毛都沒動一下,哪里像是在說笑話呀!他眼光突然掃了過來,我一驚,忙低下頭去,突然想起,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究竟聽到了多少……正想著,四爺的話音兒傳來:“沒什麼事兒就走吧。”

  “成,我去跟額娘辭一下。”十三阿哥爽快地說。四阿哥輕搖了下頭:“不用了,額娘已經安置了。老十四已經走了。”

  “這樣呀?行,那走吧!哎,你下去休息吧!”

  我正低著頭胡亂猜測,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十三阿哥是在跟我說話,忙抬了頭,看他們兩個正看著我。我定了定,福下身去:“奴婢遵命,恭送二位主子。”

  “行了。”十三阿哥一笑,抬腳就走了,二人的足音漸行漸遠,我這才抬起頭來,直覺得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滋味,只是呆呆看著他們的背影……他們已經走到了轉角處,再一拐就看不見了,突然四阿哥回了頭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唉……”我長長歎了口氣。就這一眼,就是讓我這幾天做噩夢的由來。那眼光太有穿透力了,即使那時天色昏暗,我依然感覺得清清楚楚的……不自覺撇了撇嘴,夠了,別再自作多情了!那是個心裏只有江山權勢的人,就算現在還剩幾絲溫情,過不了兩年,也會磨損得一絲不剩吧!不會怎樣的,看看現在就知道了,只在乎他一個眼神,就已經在連著做噩夢了,要是去在乎他這個人……

  呵呵,我不禁苦笑,恐怕噩夢就要變成現實了吧。我搖了搖頭,坐起來披了件兒衣服,起身去倒了杯茶,漱了漱口,才發現天色已經微亮了。我輕輕推開了窗,一股清新的夏風吹了進來,我深深地呼吸著,感覺身體裏的污濁都排了出去,渾身上下都輕快了起來。轉個身到桌邊坐下,從點心匣子裏拿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裏慢慢地嚼著。

  想了想這兩天兒過得也還不錯。清代的宮女都是從八旗親貴中選出來的,到了二十五歲是要放出去各自婚配的,這不同於前朝的那些宮女,都是來自民間貧苦之家,因此主子們也不輕易打罵,活計也不是很累,粗重的工作自有蘇拉、下人們去做。這幾天我還是整理著德妃娘娘的一些庫藏,包括一些字畫兒。我雖不懂,可是看到吳道子的仕女,宋徽宗的花鳥,還是激動得兩手顫抖。這可是真跡呀!放到現代,可就值了老錢兒了!這畫兒的精神價值我不甚體會,可物質價值卻體會個十足,呵呵,沒辦法,我也只是俗人一個呀!

  還認識了幾個宮女,處得也還不錯。她們也是哪旗的都有,大的不過十八九,都很年輕,卻已然有了一種世故,見我不張揚,個性溫和,又識字,就都願意與我交往。這幾個人的家都在京城,平常也就帶個口信兒給家裏,真要多寫個信什麼的,還得求那些識字兒的老公公們,很麻煩。現在有了我,就方便多了,為了這個原因也是要和我多親近的。就因為這個,我也算是輕鬆地就熟悉了周圍的環境和這兒的一些規矩。冬蓮、冬梅是親姐妹,都在德妃身邊伺候她的日常起居飲食,也算是有權勢的大丫頭,不知為什麼倒像是和我一見如故似的,滿親熱的。我自是樂意與她們交好,省了很多麻煩,可心裏還是暗暗防備。自從進了宮,就好像踏入了戰場,隨時提防著,不知危險何時襲來,也根本分不清是敵是友,只好萬分地小心了。

  想到這兒,不禁歎了口氣,站起身來伸個大大的懶腰。算了,像這樣長久以往下去,不是瘋掉就是死掉,不過我還不想死,所以,呵呵……還是半瘋好了。我好笑地搖了搖頭,見天色已經亮了起來,也就趕緊洗漱穿衣,準備去吃早飯。我是女官,所以和那些有地位的宮女們一樣,住單間,雖然小小的,可我已經很滿意了。正擦著臉,門口有人輕輕敲著門,我一愣,趕緊整理了一下,“請進。”門一開,李海兒的頭探了進來,笑眯眯的:“小薇姐,娘娘已經起了,正叫您呢!”

  “啊,這麼早,怎麼了?”我問他。這小子很有些眼色,見我混得不錯,就非要認了姐姐。我無奈,也就隨他去了。“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皇上去了暢春園,讓娘娘過去呢,可能讓您也跟著過去吧。”我一愣,跟著就有些開心。暢春園呀,那是康熙皇帝最長停留的地方。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見到這位文功武治,全掛子本事的偉大皇帝了?真是太棒了!我開心地說:“你等等,我收拾一下就來。”

  “成,我在外面等,您快著點兒。”說完,轉身出去了。我忙收拾了一下,出去鎖了門,笑說:“走吧!”

  馬車“咣咣當當”地走著,這是我近來第一次外出,覺得很興奮,不禁暗笑我越來越像古代女人了,竟然會為了這事兒興奮不已。宮道長長的,兩邊站滿了帶刀侍衛,車旁有太監跟著走。見我一個勁兒地向外張望,跟我同車的冬蓮不禁笑了:“這才進來幾天兒呀,就這麼耐不得,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回過臉一笑,“顧不得這麼多了,眼前兒高興就好。”

  “撲哧”,她不禁笑了出來,“你倒想得開。”我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麼,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我一愣,就聽見一陣馬蹄聲傳來,停在外面,接著聽見一個溫雅清朗的聲音傳來,“兒臣胤礽給娘娘請安。”我大驚,是太子爺?!……

  我瞬間就轉了頭過去,緊緊貼著車窗向外望去……淡青色的長衫,月白色的背心,體態修長,容長臉,挺白淨的,正微笑著站在德妃娘娘的車前請安。我用盡了辦法也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只覺得如果從局部推斷整體的話,應該長得還不錯,嘴角兒一直微微翹起,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看我呆呆地望著窗外,冬蓮不禁笑了,壓低了聲音說:“這是幹嗎,迷上太子爺了?你再使把子力氣,那紗窗兒就被你擠破了!”我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有些變形了,趕忙坐了回來,一笑:“沒見過,新鮮唄!”說完用手揉了揉臉。“哼哼,這有什麼好新鮮的,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土包子!”冬蓮笑瞥了我一眼,我假裝瞪了她一下,“就知道笑話我……呵呵!”我們相視一笑。我強忍住了再回過身去看一眼的衝動,迫著自己半閉著眼睛假寐,可心思已不自禁地跑到小春那裏去了……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還是能感受到太子的那種溫柔,小春怕是一見到就酥倒了吧!腦子裏的光宗耀祖,家人規矩早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唉!我不禁歎息了出來,這可怎麼是好,以前看小春那個樣子,我也只是著急,還在想著法子去幫小春。可現在見到了太子,我卻有了一些絕望的感覺,一個溫柔英俊又年輕的太子,又有幾個女人能抗拒得了呢?

  冬蓮看我的眉頭越皺越緊,就探過身兒來,輕推了我一把:“小薇,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我一驚,張眼看去,她有些擔心,忙起身坐直,揉了揉脖子:“沒事兒,我只是有些暈車罷了。”

  “這樣兒呀,你忍忍,馬上就到了。”冬蓮用手帕子給我扇著風,“你也不早點兒說,非弄得自己這麼難過!下次出門前抹上點兒涼油兒,就不會暈了。”看她絮絮叨叨的,我不禁微微一笑:“知道了,奴婢遵命。”

  “哧”,她一笑:“你呀,我看你是……”話未說完,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我們一愣,就各自端坐好,車簾子突然就被掀了開來,我嚇了一跳,冬蓮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兩個帶刀的內侍探了身進來,搜檢了一下,就放下簾子出去了。我明白了這是例行的安全檢查吧,為了皇帝,再怎麼嚴格也是正常的。我淡淡一笑,擁有的越多的人,就越是怕死吧!

  正想著,馬車繼續前進,我向窗外看去,一片蒼翠,間或怪石嶙峋,間或百花盛開,一片蘇州園林的景象。小溪潺潺的,在竹間橋下穿行,我不禁想起了《紅樓夢》裏大觀園的建造,也是開鑿活水,引入園中。呵呵!看來是其來有自呀。嘖嘖!這皇帝可真會享福,我不禁暗歎,可還是張大了眼四處欣賞。知道冬蓮在一旁偷笑,也不去管她,這種景色對我而言就是奇跡,說我是土包子那就土包子好了。

  終於馬車在一個角門處停下,德妃已經進去了。皇帝好像在休憩,德妃娘娘也就先回了自己的屋子。椅子還沒坐熱,幾個同樣奉旨前來的妃嬪就上門來拜訪,我偷眼望去,貴妃娘娘並未在內,其他的我都不認識。冬梅、玉哥兒帶著小丫頭們去伺候了,我和冬蓮奉命去收拾娘娘的寢室。大清的規矩,皇上撂牌子,宣召妃嬪承恩,也是不能與皇帝共寢一晚的。一般的宮人就會在皇帝寢宮的側院等地休息,像德妃這樣有份位的,自然會賞賜院落,用於休息。冬蓮和我拿著娘娘的一些衣飾雜物,各自到側廳收拾。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德妃娘娘對我印象不錯。宮裏的規矩,皇帝召見時,後妃們所帶使用之人,是各有定數的,以德妃之榮,除了太監嬤嬤們,女官宮女不能超過四個。雖說我只是剛去幾天的一個女官,但皇上召見的時候還是帶著我來了,這是很榮寵的一個表示。長春宮裏已然有了閒話,我面子上還是淡淡的,心裏其實也在嘀咕,在這個詭異的地方,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因此心裏還是下了防備,越發的規行矩步起來,不肯漏了半點兒錯處與人把柄。

  冬蓮在屋子裏收拾,我在外屋窗邊桌子上,一樣樣地處理著德妃娘娘的一些文字書信。原本是福公公的差事,現在卻給了我,我雖不太明瞭其中的道理,倒也還明白這是一種信任的表示。原本惶恐地推辭過,但娘娘不准,我也就不好多說了。為了這,這些天福公公就沒給過好臉色看,明的暗的說三道四。我知道現在是萬萬不能和他對上,只得強自忍了下來,心裏的火氣一拱一拱的,又不能說,憋得這腦門上就憑空冒了好幾個包出來。福公公很會在主子面前賣好,德妃挺信任他的,所以長春宮裏除了娘娘身邊的人,別的奴才們都怕他。現在看我突然上了臺面,這些人明裏不敢與我交好,倒也未曾欺負過我,想來這裏的人都是極有眼色的吧。想到這兒,我不禁苦笑,怪不得皇宮裏的人大都不長命,要是人人都跟諸葛亮似的殫精竭慮,活不長倒也正常。

  “又在胡思亂想了!”我一驚,回頭看冬蓮正站在裏屋門口沖我搖頭,我不禁一笑。冬蓮也是鑲黃旗出身,父親是驍騎營的一個管帶,官階不高,是個武人,並沒讀過什麼書,自然她們姐兒兩個也沒讀過書,因此說起話來也是直來直去的,很有滿洲女子的豪爽,倒也對我胃口。要是換了小春,那是絕對不會這麼直說的。“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想起了小春的溫柔靦腆,轉念又想起了太子爺,“唉!”不禁又歎了口氣。

  “還是阿瑪說得對,讀了書人的腦子都有病,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看著她不以為然的樣子,淡淡一笑:“沒錯,不但腦子有病,最後還會病得跟發了瘋似的去殺人呢!”她一驚,看著我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有些驚疑不定,我心裏笑得不行,實在是忍不住了,只能低下頭去。”啊!”她大叫了一聲,撲上來撓我的癢,“你這個小騙子!竟然拿我來說笑!”我大笑著跑出了門口。“啊!”卻猛地一下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唉喲!”我被反彈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知道那人抓住了門框,站穩了身子並未摔倒,可我還是頭暈眼花的。一隻手伸了過來,我定了定神。“你沒事兒吧?”

  “啊?沒事兒。”我不自覺地就回答,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啊!”我大驚失色,抬頭看去,果然,八爺正微笑地看著我……


第八章 溫暖

  我趕忙七手八腳地站了起來,迅疾退到了冬蓮的身旁。才定了定神,突然發現八爺的手還伸著,我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我無意間竟駁了八爺的臉面。只覺得頭“嗡”的一下,就下意識地看向八阿哥,他只是淡淡的,自把手收了回去。許是見我嚇得臉色煞白,竟對我微笑了一下,大有安慰之意。我面色放柔,只是溫和恭謙地低下頭去,可心裏卻更加警惕,這八佛爺我可招惹不起,也萬分不想去招惹。不管怎樣,我選擇了十三阿哥那邊不是嗎?想到這兒,不禁一愣,難道我也算是四爺黨了嗎?呵呵……我不禁更加低下頭去,暗自偷笑。

  “哼!”淡淡的一聲清晰傳來,我一愣,抬眼望去。這才看見一個青年正站在八爺身後,身材瘦高,膚色黝黑,窄鼻鷹眸,薄唇緊抿,正目光陰沉地看著我。我不禁打了個哆嗦,下意識裏已猜出了他是誰。“奴婢給八阿哥九阿哥請安,爺吉祥。”冬蓮已走了上去施禮,我也忙著行禮如儀,果不出我所料,這九阿哥胤禟心狠手辣,不可不防。更何況,他看我的眼色不善呀,唉!我垂下眼皮掩去了那抹苦笑,我又得罪了他嗎?實在是不明白,也只能去猜測著他們的來意。

  “茗薇姑娘。”八爺的聲音傳來,我一愣,忙彎下身去:“請八爺直呼奴婢名字就是了,‘姑娘’二字是萬萬當不起的。”

  “呵呵。”八爺輕笑了出來,“你是娘娘身邊的人,原該不同才是。”我淡淡一笑:“八爺說笑了,都是奴婢,謹守本分就是了,沒什麼不同的。”八爺一愣,就仔細地打量著我,我只是靜靜站在一邊,隨他去。冬蓮有些迷糊,弄不清怎麼回子事兒,倒是有些擔心我說錯了話,只是不敢開口。宮裏的規矩,主子不問,奴才是不能插嘴的,所以她也是乾著急。八爺九爺只是打量著我,目光一陰一陽,搞得我彆扭得很,只能忍著。眼角瞥見九爺湊到八爺耳邊說了什麼,八阿哥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接著就轉過頭來看我:“良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在這兒吧?”我一愣,良妃宜妃是他們各自的額娘,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可轉念才想到剛才來了一大幫女人,我全都不認識……不過,這些宮妃勾心鬥角起來卻不比那些爺們差,現在皇帝春秋鼎盛,太子位置尚穩,所以不論彼此是否真的親近,該有的禮數還要有,這些女人無論如何面子上也是要過得去的。

  正不知如何作答,冬蓮已向前一步:“回八爺的話,主子們都在正堂閒話兒呢,要是不在,許是去了園子了。”八爺轉頭看向胤禟,一笑:“怪不得剛才在正堂不見人呢。”九阿哥點點頭:“你去園子看看,要是娘娘們快回來了,就告知一聲,我們等著請安呢,一會兒十爺他們也是要來的,要是娘娘們正高興,就不必提了,我們再來就是了。”九阿哥的聲音隱有金石之音,很特別,倒是和他的樣子很配,要是一副溫柔無比的嗓子,那倒成了笑話兒了,呵呵。

  “是。”冬蓮應了一聲,看了我一眼,我心下明白,福下身去,就想退出去。我寧願跑出二裏地,去找那些娘娘們,也半刻不想留在這裏對著兩個瘟神。“你還不快去?愣在這兒幹嗎?”我一愣,我這不是正要去嗎?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就聽見了冬蓮惶恐的聲音。“是,奴婢這就去。”我這才明白,敢情兒不是讓我去,我就說嘛,想要避開,沒那麼輕巧兒,唉!我偷眼向門口看去,冬蓮面帶憂色地瞥了我一眼,我微微笑了一下,她做了個眼色,就回身迅速地去了。我心頭一陣溫暖,心裏明白她是要我小心,她這就去找尋德妃,萬一我做錯了什麼,也好有人救命的。我不禁淡淡一笑,這裏的人都有些個聰明,冬蓮雖然直爽,卻也看出了些詭異。

  “嗯哼!”八爺清了清嗓子,我忙回過神來,暗裏做了個深呼吸,抬眼笑問:“奴婢去沏茶來,主子想喝什麼?”

  “喔,有新的碧螺春嗎?”八爺問我。“回主子話,碧螺春就只有雨前的了,前個兒江浙巡撫進了些老君茶,倒是新的。”

  “那就去吧。”

  “啊,是。”九爺的聲音傳來,還是嚇了我一跳,我去一旁拿了茶葉盒子,行了禮,就安靜地退下了。走出了門口,裏面傳來了說話聲,我卻半點兒也不想聽,只想趕緊離了這裏,我快要憋死了。琢磨著他們應該聽不見了,就趕忙大步地走著。到了茶房,吩咐了人去做,就自己溜達到了一旁的石階上坐下。“呼”這才喘出口大氣來,腦子裏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只能讓自己先鎮定下來。茫然地環顧四周,漸漸才發現四周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菊花,這時節正是含苞待放,真有著萬般的清麗,怡人性情,我不禁深深為之陶然。

  極淡的香氣包圍著我,我微閉了眼,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安寧,心裏一片清明……“茗姑娘?”我一歎,休息時間結束了,張眼看去,茶房的王順兒正一臉的諂笑,“都成了,現在味兒正好,您快給主子送去吧!”我站起身來,笑說:“真是謝謝公公了。”他笑容更多,忙說:“哪兒的話兒呀!姑娘以後有事兒儘管吩咐,保證給您辦得妥帖。”我點點頭:“知道了,以後免不了還要麻煩的。”說完趕緊轉身就走,一是不想再跟他客氣來客氣去的;二來這裏人多嘴雜的,還是別亂攀關係的好。心裏是真想把這差事讓別人去做,可又知道是一萬個行不通,偏又不敢磨蹭,剛才那點兒好心情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只覺得自己跟要上斷頭臺似的,滿心灰暗地向外廳走去。

  還沒到門口,已聽見一陣狂笑傳來,不禁有點兒奇怪,是誰敢在這裏大呼小叫的……再走近點兒,哼!聽出來了,十阿哥,那粗豪的聲音聽過一次就忘不了的。我搖了搖頭,唉!這魔星也來了,一會兒有樂子看了嘍。選秀的時候就想生事兒,偏我裝病沒去,這回……我邊琢磨著已是走到了門口……

  “九哥,她肯定早就跟老十三勾搭上了,要不四哥他能……”

  “你住口,滿嘴的胡沁,也不看看地方兒。”八爺呵斥了出去。

  “呼呼”!我只覺得所有的血都湧上了頭,想尖叫,想把手裏的茶壺砸到十阿哥的後腦勺去,想……我眯了眼,死盯著十阿哥,他正背對著我指手畫腳的。八阿哥他們正對著門口卻已看到了我,不禁一愣,十阿哥也若有所覺轉過了身來,看見我也是一愣,接茬兒就滿臉壞笑地走了過來:“喲,我說是誰?原來是茗薇姑娘。怎麼著,剛才爺們在說笑話兒,你覺得好笑嗎?”看著他這副德行,我倒突然平靜了下來,端正有禮地福下身去:“奴婢給十爺十四爺請安,爺吉祥。”十阿哥倒愣住了,十四阿哥一笑:“起吧。”我穩穩地走上前去,倒了茶給他們,又親手捧著一杯茶給十阿哥。他接了過去,看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倒覺得無趣,轉身回去坐下,看著我。盯了我一會兒,就下意識地去喝茶。我等的就是這會兒。“哈哈哈!”我猛地大笑三聲。“撲”,十阿哥一口茶全噴了出去,嗆得臉色通紅,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我笑眯眯地福下身去:“主子的笑話兒自然是最好笑的。”說完就直起身來,謙恭有禮地過了一旁……

  你個混蛋加草包,想要擠兌人也得看看對象!我心裏雖然解氣,也知道這算是闖了禍了。可也顧不得了,反正早就後悔不知多少次了,蝨子多了不咬,加上這次也沒什麼。正等著十阿哥的憤怒反應,“哈哈!”十四阿哥突然大笑了出來。我一愣看向他,他正笑看著我,卻對十阿哥說話。“十哥向來愛講笑話兒,不過這次的最好笑呀!”我聽著真不知這是在幫我還是毀我,十阿哥已站起身來,臉已漲成了紫色。我倒不是很怕,在這兒他不能擅作主張把我怎樣,畢竟我是德妃娘娘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更何況,他剛才的那番話,可是連四阿哥也捎上了,德妃可是四爺的親娘呀,傳了出去也與他無益。我淡然地站在一旁,想想最不濟挨頓打,我也覺得值了。至於得罪了十阿哥會有什麼連鎖反應,也顧不得了。他對我本就充滿了惡意,我做什麼也討好不了他,既然如此,這會兒子倒是不能下了軟蛋,讓他瞧不起我。打定了主意,我也只是暗自戒備著,只覺得他一步步地接近……猛地一個溫柔熟悉的聲音傳來:“各位爺,娘娘們已經回來了,正在正堂。太子爺和其他爺們也都到了,請爺們過去呢。”我轉過頭去,冬蓮身旁站的可不正是小春嗎?

  小春靜靜站在那裏,並沒有看向我,我倒有些驚喜,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兒,八爺的聲音突然傳來。“那都走吧,別讓娘娘們等久了,太子爺都到了,大夥兒快過去吧!”我這才回過神兒來,轉頭就看見十四爺站在了我身邊,對我頑皮地眨了眨眼睛。我一愣,忙轉開了眼睛,只聽他說:“就是就是!晚上還要去給皇阿瑪請安呢,別誤了。”我靜靜退到了一邊,就聽著腳步聲兒響,這些爺們都出了門去,十爺到我跟前頓了頓。“哼!”愣哼了一聲。我心裏明白這會兒是決不能抬頭也不能說話的,八阿哥和十四阿哥已幫我圓了場子,我自然也得知趣些。

  終於安靜了,我呼出了口大氣兒,今兒個還算是走運呢,暫時算是躲過了,不過以後,十阿哥就是八爺的打手,那今兒個唱的是哪一出兒呢?是他自己?還是八爺……

  “姐姐?”

  “啊!”我一驚,這才發現小春竟未離開,正笑眯眯地看著我,“姐姐還是老樣子,神遊太虛,自得其樂呀!”

  “呵呵。”我不禁笑了,走了上去,輕抱了她肩頭一下。

  站定仔細看著小春,還是那樣秀麗嫵媚,安靜矜持,只是眉眼帶了些風情,有些不同以往。見我打量她,她倒先笑了:“姐姐還是那麼神清氣爽的,出挑兒得越發好了。”我不禁一笑:“說得真好,再多誇兩句,我就不止氣爽,而是渾身都爽了。”

  “撲哧”,小春笑了出來,“這也半點兒沒變呢,還那麼愛逗趣兒。”我微微一笑:“別光說我了,你最近怎麼樣?”她一頓,垂下眼睛:“我挺好的。”

  “喔……你還在儲秀宮住,那平日裏都做些什麼?”我走到桌邊,看看茶壺裏還有些茶,就倒了兩杯,雖有些溫了,卻也是好茶。遞了一杯與小春,她接過,也只是聞著淡淡的茶香,若有所思地……

  我看了她一眼,自去坐下品茶。“嗯,好茶!”我抿抿嘴,還真不錯呢。“我這兩天都在景仁宮。”她突然說。我一愣,景仁……“什麼?你在納蘭貴主兒那兒做什麼?”我不禁高聲了起來。“也沒什麼,就是日常伺候,幫娘娘做些針線什麼的。”小春淡淡地笑著。“哦,這樣呀,那……”我只看是看著她,有些不敢問。“什麼?”她笑問我。我乾笑了兩聲,還是紅著臉問:“那什麼……皇上有沒有……”我話猶未完,“姐姐!”小春猛地漲紅了臉,只是埋著頭去揉搓手絹,我倒真不是為了無聊八卦,而是這對於小春很重要,所以我還是定定地望著她。

  半晌兒她才抬起頭來,猛地看見我一臉認真,倒有些糊塗了,只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這樣呀……”我歎了口氣,心裏是希望她已被皇帝寵倖的,這也許能斷了些她不該有的念頭,可轉念一想,這確實也沒那麼容易,那麼多女人,就算有實力……哼,我不禁撇了撇嘴角,運氣也要有個十足十吧!小春看我臉上有些陰晴不定的,就有些遲疑地問我:“姐姐?怎麼了呀?”

  “啊?呵呵,沒什麼……”我打了個哈哈,“當然是希望你有個好出路了,不過這事兒倒也急不得,還得看時機。”小春柔柔一笑:“是呀。”她也只是隨口附和了我,樣子淡淡的。我的心沉了下去,手裏捏著茶杯轉,小春見我不說話了,也隱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頭,就站起身來:“姐姐,那我先走了。”

  “啊?”我反應過來,“好呀,你去吧,別誤了差事。”我站起身來送她出去,到了門口,她攔著不再讓送:“姐姐,看你沒事兒就好,也許晚膳時還能見呢。聽說今個兒皇上要開宴呢!”我一笑:“知道了,你慢走。”她點了點頭,轉身出去,我看著她背影,到了影壁,她突然回過身來:“姐姐,做奴才原是要受氣的,主子們說什麼,咱們聽什麼也就是了。”說完轉身就走了。我一愣,低頭尋思,這是什麼意思……“啊!”我猛地抬頭,難道那個時候小春全看見了?她看見多少,又聽見多少……她這話又是……

  正想著,突然被人從後面抱住了。我大驚,拼了命掙扎,可那人好有力氣,我根本掙不開。突然閃過個念頭,難道……哼!我抓起身前的一隻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啊!”那人大叫一聲,鬆開了手。我回過身去,果然,十三同志正在那裏拼命地甩手,往手上吹氣。“你好狠毒啊!”他惡狠狠地盯著我,我卻突然覺得心情大好,今天受的那些齷齪淡了許多……我笑了,很開心地。他愣住了,我轉身進了屋,去收拾那些杯子,十三慢慢地踱了進來,拉把椅子坐下,也不說話,眼珠只是跟著我轉。我把那些用過的杯碟都裝在盒子裏,放在門外,自會有太監們收了去。我去溫壺裏倒了杯水,放在十三阿哥面前。他拿起來就喝,又揉了揉肚子,我不禁一笑,轉回身,去點心匣子裏拿了些栗子糕、豌豆卷兒的遞給他,又給自己也倒了杯水,就坐在一旁看他踞案大嚼起來。

  他突然抬起頭來沖我笑,點心渣子都從嘴邊掉了下來,傻乎乎的,我不禁笑了出來。夕陽西照,晚霞如錦,映得窗紗也是紅彤彤的。屋子裏靜靜的,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的滿足,我覺得自己的心就像夏日午後的水面,溫暖得要將人吞噬。我微閉著眼,靜靜地體味著這份感覺……

  “你剛才給老十排頭吃了?”

  我一愣,張開眼看去,他正把最後一口糕塞了進去,又拿過我的茶杯一口灌了下去,我一頓,就拿出手絹遞過去給他擦嘴,誰知他拿手背就那麼反手隨意抹了幾下,一抬頭,才看見我的手還愣在半空兒。這……“唉!”我笑歎了出來,他還真是豪爽。正要收回手來,突然手絹被他奪了去,我一愣,看著他把手絹放在嘴邊,也不擦,只對我一笑,轉手就收回了懷中。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這算什麼……

  “喂!”他突然把頭湊了過來,我一驚,下意識地往後坐了坐:“幹嗎呀?”他輕皺著眉頭看著我:“你還沒回答我呢!”我轉頭看向窗外,這消息傳得可真快。他要是知道了,那四阿哥肯定也知道了,那其他人自然……唉!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人怕出名豬怕壯呀!要是照這速度下去,我離被宰了吃的日子估摸著也就不遠了。

  突然覺得耳邊有熱氣噴來,我也沒轉頭,淡淡地說:“沒什麼,沒事兒。”我早就決定就算有任何風言風語,也絕不是從我這兒說出來的。他若是從我這裏知道那些齷齪的事情,只怕會更加地生氣吧!我不想他因此失去了判斷。也許我幫不了他,但決不能再拖他後腿。

  一隻手撫上了我的下顎,輕輕地將我的頭轉了過去。我被動地對上了他的雙眼,那裏有溫柔,有感動,但我最高興的是看到了理解。

  “你真的沒事兒嗎?”

  我微微一笑:“我這個人呢,優點一隻手就數得過來,正好想得開就是其中一樣兒。”

  “呵呵!”他一愣就笑了出來,我們就這樣笑看著對方……遠遠一陣人聲傳來,我一驚,忙與他分開距離:“你快走吧,讓人見到就不好了。”他卻不高興地看著我。我苦笑,今個兒我的閒話兒已經夠多的了。雖然也還扛得住,可再怎麼多也得慢慢來呀!要是一天裏都讓我吞下去,我再想得開也非得噎死不可。我見他站著不動,忙雙手合十,做作揖狀,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噴笑了出來,也就抬腳向側門走去,推開門又轉過身來,有些猶豫地看向我:“小薇,你……”

  “啊?”我看向他,又怎麼了?他微皺了眉:“你……”我一愣,突然就明白了:“知道了,以後我會儘量躲著十爺他們的,不會有事的。”我呵呵一笑,又加了一句,“就算以後他再說什麼,我當他放屁也就是了。”

  “哈哈!”十三大笑出來。“噓噓!”嚇了我一跳,忙做手勢讓他安靜。他大步地走了過來,我還沒明白過來,重重的一吻已經落在我的頰邊,然後他轉身就走。我傻傻地站在那裏,不自覺地用手摸著臉龐。真是的,又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可是……“呵呵!”我偷笑起來,這次不同呀!也許我真的有點兒喜歡上他了……笑到一半,突然想起來,我實際年齡已經二十五歲了,十三阿哥滿打滿算也就十六歲,我這算不算是老牛吃嫩草呀?“唉!”我不禁苦笑出來,難道變成戀童癖了嗎?我在屋裏走來走去,雖然知道自己是胡思亂想,可是還是感覺怪怪的,不禁使勁捶了捶頭。“好了,別再胡思亂想了!順其自然就是了!”我大聲對自己說。嗯,感覺好些了,我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好,繼續戰鬥吧!

  轉過身來,“呵!”我嚇了一跳。德妃和丫頭們正在門口愣愣地看著我……我的天呀,他們來了多久了……

  我的心“撲騰撲騰”跳得厲害,可臉上還是淡淡的,走了過去福下身:“娘娘回來了。”

  “嗯,起吧。”德妃慢慢走到了桌旁坐下,冬蓮她們忙去倒茶端水的伺候。我靜靜地站在了一邊,看見小丫頭端了盆水來,忙上前擰了把濕毛巾,遞給德妃娘娘淨臉。德妃擦過了臉,順手接過了冬梅沏好的茶,拿著杯蓋兒撇茶葉沫子。

  屋裏靜悄悄的,冬蓮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奇怪,我不禁琢磨起來……正想著,“小薇?”德妃的聲音突然傳來。“啊,是!”我忙回過神來立正站好。“今兒個……你碰到十阿哥啦?”我不禁大大一愣,原本以為德妃要問我剛剛自言自語的事情,原本還在肚子裏打腹稿,沒想到,倒問起那件事兒來。腦子裏電光火石般的轉念頭,德妃雖沒看著我,但一股壓力已隱隱傳來。我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既然她只是淺問,那我也淺答好了,沒有不打自招的道理不是嗎?“回主子話,今個兒八爺、九爺、十爺、十四爺都來過。原本是來請安的,碰巧兒您跟其他娘娘去園子裏了,為了等您,就在這兒坐了一會兒子。”我很平常地說。

  “嗯,然後呢?”德妃還是沒抬頭,好像只是話家常似地問。我心裏卻很明白這就必須要做一個選擇了,是實話實說呢,還是……我咽了口幹沫,只覺得嗓子癢得很。我抬起頭,淡淡地說:“然後我去泡茶,回來時聽到十爺說了些齷齪的話。”德妃娘娘一下子抬起頭,周圍丫頭也都傻傻地看著我,我倒不禁有些好笑。看來直來直去不是皇宮的一貫風格,德妃怎樣也想不到我這樣直白地就說了出來。我習慣地用手揉了揉鼻子,有點苦笑,看來我這一鳴驚人是上錯場合了。我正在胡思亂想,德妃卻做了眼色,冬梅、冬蓮就安靜地帶著宮女們退了出去,回手帶上了門。我偷偷做了個深呼吸,唉!官樣文章結束了,接下來的才是真格的了。我低著頭,屋裏只聽見我們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後來呢?”德妃突然出聲。我下意識地抬起頭,往常看她,就是一個溫柔和藹的女人,可現在德妃一臉嚴肅,眼露威儀。我突然有些明白,我現在的一舉一動,似乎不光給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帶來影響,對德妃好像也……心裏雖在暗自揣測,可還是把原本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德妃靜靜聽完,微閉著眼,不知再想什麼。我腦子感覺木木的,也就安靜地站在一旁,什麼也不想……“既然是說笑話兒,那為什麼十阿哥還弄得一身狼狽,有些憤憤不平的?”我一頓,想想當時的情景,呵呵,我的嘴角不禁彎了起來,只是淡淡地說:“也許是我笑的時候,十爺剛好在喝茶吧。”德妃大大地一愣,眼珠轉了轉,“撲哧”一聲就轉了臉過去。過了一會兒,“嗯哼!”她清了清嗓子,轉過頭來仔細地看我,臉上已然恢復了平時的那種溫柔和氣,“你這孩子,爺們雖然是跟你逗趣兒,可也不要沒大沒小亂了規矩,知道嗎?”我彎下身去,恭敬地答道:“是,奴婢知道了,請主子放心。”

  哼!其實大家心裏都敞亮兒的!那十阿哥哪里是在說笑話兒呀!我低著頭冷笑。這宮裏頭從上到下,大家都只是在睜眼說瞎話罷了!不過這倒提醒了我,這皇宮裏的人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兒,都是有緣故的。看來我再不能像今天這樣意氣用事,免得鑽了別人的套子,還不自知。

  “小薇,你去把冬梅她們叫進來,幫我收拾一下,過會兒子就是皇上賜宴的時辰了,不能誤了。”

  “是。”我行禮退了出去,告知冬梅她們。

  淡黃色的宮燈一盞接一盞,溫柔朦朧地照著淡青色的甬路。我踩著花盆底兒,一步步地走著,耳邊傳來規律的“叩叩”聲。樓宇重重,花香四溢,宿鳥鳴蟲,明月清風,真好似神仙境地。我有種恍如夢中的感覺。

  “德主子,您過來了。剛剛皇上還問來著呢!我這兒忙過來接您。”一個尖亮的聲音傳來,我猛地回過神望去,隱約看見前頭站著一個太監,正彎腰弓背地給德妃請安。“皇上已經去了嗎?”德妃問道。“還沒呢,過會兒子就來。”那太監笑說。“那就勞煩李公公了,請。”德妃溫和地說。我轉念一想,姓李,德妃對他也很是客氣……嗯,那定是康熙皇帝身邊的太監大總管李德全了。我不禁伸頭想看看仔細。“喂!”我一驚,回頭看見冬蓮湊了過來,在我耳邊悄悄說:“太子看著新鮮也就罷了。這太監你看著也新鮮,就這麼抻頭縮脖的。”

  “呵呵!”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規矩地站好。過了會兒,突然明白過來,“什麼抻頭縮脖的!我又不是烏龜!”

  “呵呵!”冬蓮和周圍的幾個丫頭都偷笑起來,我笑瞪了她們一眼。“嗯哼!”福公公稍嫌用力過度地咳嗽了一聲,轉過頭來狠狠瞪了我一眼,跟著眼光又掃了過去,丫頭們都立刻規矩起來。我低下頭,不想再惹麻煩,眼風一掃,倒是看見冬蓮撇了撇嘴,就忙拉了她衣袖一下,她這才低了頭下來。

  唉,我暗暗地歎口氣,今個兒還真是諸事不利呀。本來今晚不該我跟來的,可偏偏冬梅下臺階的時候扭了腳,腫得厲害。站著都是問題,哪里還能踩著花盆底,伺候著德妃去赴宴呢?小丫頭們品級又不夠,沒資格上臺面。所以,就剩下我了。我不禁苦笑,按理今個兒這麼多事兒,不應再讓我露面才是。德妃也說丫頭不夠就算了,她原本也沒有那麼多窮講究。可等我進去幫她找手絹兒的功夫兒,她就改了主意,催著我按品級打扮了就忙忙跟著她出來了。路上問冬蓮,她也不明白,可倒是告訴了我別的,今個兒娘娘之所以知道了十阿哥的事兒,那是良妃娘娘告訴她的。看我面上淡淡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冬蓮也就沒再說什麼,問什麼。

  我心裏已經猜測過這個可能了,倒也不算意外。看來那位八爺還真是不可小覷,只要能夠對付敵人,哪怕是像我這樣的一個小宮女,也是要拿來利用的。原本以為他對我感興趣,很大部分是因為我那個阿瑪的勢力,看來是我太幼稚了。唉,我不禁又輕歎了一聲。那方面有明暉就夠了,他畢竟是兒子,更受父親的看中吧?而我,不過是被人用來借刀殺人的。明白了這一層,心裏倒也安然了。他們再厲害,我也有個最大的優勢……我來自未來,而且對清史瞭若指掌呀!我從不想影響歷史,但我一定要自衛。哼!我緊了緊嘴角,借刀殺人呀!可是刀子要是一個拿不好,反過來割傷了手也是常有的事兒,不是嗎?

  “德主子您這邊兒請。”李德全的聲音傳來,我從思緒中驚醒過來,抬頭看去,已到一個臨水的亭閣。隱隱的人聲傳來,看冬蓮她們都肅穆著表情跟隨,我也有樣學樣,隨著德妃登上了亭台。四周燈火通明,擺了數個圍桌,都已坐了人,我也不敢抬頭。

  “呦,德妹妹來了!快過來坐。”納蘭貴妃的聲音突然傳來。我偷眼看去,納蘭貴主兒言笑晏晏地站了起來,旁邊還有其他妃嬪也忙站了起來,德妃快步走上前與她們客套。我跟冬蓮他們走到圓柱旁邊,和其他宮人們站在了一起。這會兒我終於開心了點兒,心裏很激動,看著眼前這幅清代宮宴實景,並沒有想像中的奢華,卻更有威儀。正暗自張望,突然貴主兒眼光射了過來,冷冷地。我大驚,忙轉了眼光卻跟納蘭蓉月撞了個正著。她的眼神更加高傲了,我下意識地沖她微微示意,但她的眼光只是不屑地轉過了一邊。唉!看樣子納蘭大小姐混得不錯呀,我不禁輕輕搖頭。再一抬眼,我的媽呀,十阿哥正獰笑著看著我,我飛快地轉過了頭,心怦怦亂跳,真是好可怕。“呼!”我輕喘了口氣,冬蓮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強笑了一下。調開了目光,一愣,十三阿哥正微笑著望著我。我突然有些緊張,不敢再看他。這席上這麼多眼睛,我可不想再惹麻煩了。正想著,只覺得一道目光射來,下意識去找……是四阿哥。看著他淡淡的神色,我突然不再緊張了,不禁有些奇怪,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四弟。”一個溫和的聲音驚醒了我,這才看見太子坐了過去,和四阿哥、十三阿哥說話。我對太子向來不懷好感,一直覺得他是個沒擔當的人,也就下意識地轉了目光……“啊,小春!”我不禁低呼出來,她沒看到我,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某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天呀!我沉重地低下頭,這皇宮如此之大,怎麼偏偏是我……

  只覺得各種眼光向我射來,不禁苦笑出來。難道我也如書中所說,周圍是敵人,朋友,敵人,敵人,敵人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1 PM

第九章 心亂

  “呼——”我長長地出了口氣,只覺得渾身酸痛,不禁用手捶著肩膀,一邊四下裏張望想找一個隱蔽的地方,好坐下來休息一下。

  可算離開那恐怖的地方了。幸好德妃有事兒吩咐,我忙接了過來,這才得了喘息的功夫。剛才已打發小太監回去找冬梅把東西取來,我正好得個空兒,喘口氣。我在廊子裏靠著柱子坐下,抬頭看著朗朗星空,清風拂面,絲竹之聲隱隱傳來,真希望這種感覺能持久下去。在這裏待得越久,就越發害怕,只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地改變著。我轉眼望向水亭,從這個角度看,燈影裏正隱約顯現出十三阿哥和四阿哥他們的身影。

  “唉!”輕輕歎了口氣,十三阿哥對我有份特別的感情沒錯,我心裏也未嘗沒有一絲竊喜。灰姑娘和王子的夢,只怕每個女人都做過吧!可不論哪個童話,也從未寫過當他們幸福地在一起之後的事情。我不禁苦笑了出來,恐怕再脫離現實的作者,也無法再寫下去,生活不屬於童話,不是嗎?我閉起眼睛,想著我現在和十三阿哥就好像童話一樣,可以後呢?我打了個寒戰,睜開眼睛,不禁望著那個身影。到那時,童話結束了,他也會變得利用我,然後毫不留情的……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十三阿哥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茗薇姑娘?”我一愣,直起身才看見那小太監正四下裏找我。我忙站起來,用袖子把眼淚擦幹,鎮定一下,走了出去:“在這兒呢,辛苦你了。”看到我,他忙趕了上來:“姑娘,東西交給您了,要有什麼事兒您再吩咐一聲兒就是了。”我笑說:“好,知道了。你去吧!”小太監行了個禮就退下了。我拿著東西向水亭走去。“啪啪!”突然鞭子聲響起,我一愣,忙閃過一邊的陰影兒裏,心裏撲騰撲騰亂跳。是靜鞭,皇帝要來了。我抬頭看去,一排宮燈迤邐而來,漸行漸進,亭子裏鴉雀無聲,奴才們都跪了下來,我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終於近了。打頭是一個身材適中的中年人,步履沉穩,我仔細看去,容長臉,細長的眉毛下是一雙沉靜睿智的眼眸,蓄著鬍鬚,修剪得宜。一身月白長褂,外罩著棕金色的夾紗馬甲,一臉的溫和。我愣愣地看著他走近。天呀!這就是那位文治武功、精天文數理、雅擅丹青的一代明主——康熙皇帝嗎?轉念之間,康熙皇帝已登上了水亭,只聽上面一片山呼萬歲,一個溫和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今個兒只是朕的家宴,不用拘禮,各自方便就是了。”只聽著上面隨著一陣附和的阿諛奉承之聲,我不禁一笑,看來誰都不容易,拍馬屁的辛苦,受著的那位也是很辛苦吧。

  我悄悄走上去,看著眾人的目標都在皇帝身上,沖著冬蓮做了個眼色。她輕輕走過來,我把東西交與她,然後做出有些不舒服的樣子,跟她說:“我要到外面去吹吹風。”她看我這樣,倒說讓我回去就是了,她自會跟娘娘回一聲兒的。我一聽正合我意,看著她悄悄走上去跟德妃說了什麼,娘娘沒看我,只是點了點頭,我松了口氣,呵呵,看來沒問題。

  果然,冬蓮向我示意。我感激地笑笑,轉身往外走去,一邊閃躲著上菜的宮人們。剛下了一半樓梯,忽聽見皇帝聲音傳來:“老十,今個兒怎麼這麼安靜呀?誰給你氣受了不成,啊?”我腳下一滑,差點踩空了,只覺得心臟馬上就要跳出來了,忙定住身子,快步下樓。隱隱傳來十爺的聲音,我半點兒也不想聽,一路小跑著離開那裏……

  “呼呼……”我有點跑不動了,才慢慢緩下步子。我彎下身用手撐住膝蓋,大口地喘氣,可腦子裏亂糟糟的。皇上為什麼這麼問?只是隨意問問,還是知道了什麼……

  我抬頭看看,這兒是哪兒呀?稀裏糊塗地也不知道這是繞到哪兒來了。湖水被晚風吹得刷刷作響,楊柳隨風而舞,湖邊也是一盞盞的宮燈閃爍,甚是安靜。我走了過去,在湖邊找了塊兒平滑的石頭坐下。唉!看來書中所寫的沒錯,皇帝果然有一套自己的情報系統,想要瞞過他不容易,更何況宮中可是他的地盤兒。轉念一想,看來我雖無足輕重,可他那些兒子們做了什麼手腳,皇帝未必不知道。那他剛剛所說的是個警告嗎?警告誰呢?八爺他們?還是四爺這邊兒……我記得康熙四十二年索額圖謀逆,現在才四十年,太子的位置也穩得很,兄弟相爭並不嚴重,那……呵呵,我不禁苦笑出來,看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呀!這些個阿哥們私底下早就在咬牙,只是沒機會罷了!

  我閉著眼,靜靜回想那間小屋的位置,決定等回宮之後,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它的所在,再怎樣的風花雪月,也得有那個命承受,我原本就不該在的……算了,反正十三阿哥不會被害死,是自然死亡,那我在不在也沒區別呀。對,沒區別!我這樣告誡自己……我的心隱隱作痛,只覺得這似乎是在為自己的自私找藉口,可又覺得這世上沒有人離了誰就不能活。我雖給了十三阿哥不同的感受,但……唉!還是不要太自作多情了。

  我半躺了下來,想得頭疼。既然這麼矛盾,乾脆不去想了,反正現在的情形也不全由我掌握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這樣想讓我感覺好了很多,沒有那種背叛的感覺了,這才平靜了下來,細細享受眼前的一切。就這樣待了好一會兒,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跟初遇十三的那天很像,想想那天的情景,我不禁笑了出來,那個小子……

  “喀拉”被腳踩碎石子的聲音傳來。我一驚,有人來了,剛要翻身坐起,突然覺得可能是十三阿哥,這算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嗎?我不禁一笑,沒起身,只是使力把頭後仰,倒看過去……“啊!”我不禁大叫了出來,忙不迭地翻身起來。“哎喲!”扭到腳了,可也顧不得,只忙著福下身去:“奴婢給四爺請安,四爺吉祥。”四阿哥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我,我就乾笑著站在那裏。他不出聲兒,我又怕他怕得很,說什麼也不敢亂動。突然他走了過來,坐在了我剛才坐的地方:“坐。”

  “啊?”我愣住了。四爺剛剛說什麼,好像讓我……“坐這兒。”他拍了拍旁邊。我咽了口唾沫,賠笑著說:“奴婢怎敢與您同坐……”我話音兒還沒落,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我飛快地坐了過去。就沖這眼神的威力,他就有做皇帝的條件了。我下意識地回頭找十三阿哥,他們哥倆兒在宮裏向來很少分開,怎麼這會兒子只剩下……“你今個兒給十阿哥排頭吃了?”我一頓,這事兒還有完沒完呀!不禁有些不耐煩,只得耐著性子說:“也沒什麼,隨著十爺說了兩句。”

  “是嗎?剛才皇上也問他怎麼了。”四阿哥淡淡地說。但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起來,等著下文。四爺輕輕撇了撇嘴角:“老十說,不小心被狗咬了,哼哼!”我一愣,火“騰”地就上了腦門子,沖口而出:“那倒難為了十爺,先來咬我這只狗!”四阿哥一愣就轉過了頭來看著我。唉!我又說錯話了,不禁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難道在言論自由的社會生活久了,言語控制能力就變得薄弱起來了嗎?我一臉想哭的表情,也不敢看四阿哥。“呵呵!”我猛地抬起頭看去,四阿哥竟然在笑,很開心的那種,我不禁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他漸漸止住了笑,只是定定地看著我……他慢慢地伸了手過來,我卻半點都不能動……

  “唉!”我懶洋洋地坐在回廊上,這裏的風景很棒,可以俯視半個紫禁城。長春宮地處西六宮最偏僻的地方,離慈寧花園不遠,因此回廊建在假山上,與周圍的風景融為一體。廊子上面有兩間閣樓,因為那裏既陰涼又透風,所以德妃的一些書籍字畫的收藏就放在上面。宮中的後妃大都識字,因為康熙皇帝好讀書,所以不管愛看不愛看的,哪個宮裏也都是收藏著不少字畫兒、古籍和珍本。德妃好靜,就選了這個地方,見我識文斷字兒的,就把這些管理書籍字畫兒的事情也交給了我,我自是樂於從命。因此每日裏,要麼閱讀整理,要麼處理些娘娘的書信來往,又不用我去打掃,這裏也總是窗明幾淨的。有時在廊子裏吹吹風,又或爬得更高,去登高望遠,日子過得倒也愜意。

  馬上就中秋了,今年是舉行秋闈的年頭兒。大清的鄉試分兩京十三省,聽說每省的貢院都有數千人參加。如果鄉試通過了,就稱為舉人,就可參加在北京舉行的會試。到時候,所謂的十年寒窗就有了結果了。皇帝對這種選才工作十分重視,不僅委任了信得過的官員,還把他的兒子們也放了去,名為學習,實則也有監督之意。就因為這,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去了江浙也有些日子了。前兒個給德妃來了信兒,說是這幾日也就回來了,叫娘娘不必掛心。

  說來有趣,十四阿哥真的跟四阿哥他們不親。就是這回,他也是自己請命跟著八爺去了四川。也不知皇帝心裏是怎麼想的,沒說什麼就同意了,我在一旁看著德妃心裏也不是很自在。

  花園子裏應景兒地擺了好些個桂花兒,一盞一盞的絹紗宮燈也已掛了上去,為了中秋八月節,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淡淡的花香圍繞著我,我閉著眼靜靜地呼吸著……那微涼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我的面頰,又來到了我的嘴唇摸索著……“啊!”我睜開眼,只覺得心又亂跳了起來,都快一個月了,我只要靜下來,就仍然能感覺到四阿哥的碰觸。我把後腦勺重重地靠在柱子上,下意識地看著雕梁上的畫兒,好像是嫦娥奔月。我苦笑著咧了咧嘴,不禁想起了那天……

  “啊!”我猛地站起身來,卻忘了這是水邊,腳下被青苔一滑。“撲通”就一屁股坐在了水裏。四阿哥嚇了一跳,我們就那麼呆呆地望著對方……

  “哈哈!”四阿哥突然大笑了出來。我愣愣地不知所措,只是無意識地亂想:我是不是唯一一個見過他這樣大笑的人呢?原來太陽也是能從西邊出來的呀!正想著,一隻手伸過來一把就拉了我起來。我忙退後了兩步,只覺得屁股涼颼颼的,有些尷尬。

  四爺也不說話。我實在忍不住,鼓足了勇氣抬眼看他,那黑黑的眼底有著我從未見過的情緒,我低頭彎腰福下身去:“奴婢該回去了。夜涼,也請主子早些安置吧。”說完轉身就走,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四阿哥伸手拉住了我,我半點也不想回頭,這樣的情形已超出了我的控制範圍,我真的害怕了。

  “四爺剛才好像就是往這邊兒來了,再找找……”一陣人聲傳來,四爺一愣,我趁機甩了手就走,他倒也未再攔我。

  “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接著他們就去趕秋闈了。我當時很慶倖不用那麼快就再見到他們,那實在是很彆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弄了個三角習題出來,感覺有些怪怪的。不論那天四阿哥用怎樣的眼光看我,我也知道就算冰山融化了,冬天也變不了夏天。那根本不能改變什麼!更何況,呵呵,我不禁苦笑出來,這兒還有一個火山——十三阿哥呢!怎麼會變成這樣兒呀!以前在現代活到二十五歲,也沒談過半次戀愛,難道俺的桃花兒運都積攢到這兒一次性發作嗎?我又能怎麼辦呢?逃避好像行不通,可也總不能沖上前去高喊,讓暴風雪來得更猛烈些吧!

  “又在這兒搖頭擺尾地傻笑了。”

  “啊?”我轉頭看去,冬蓮正一臉的不以為然。我一笑,拍拍身邊,她笑著坐了過來,看著我好半晌兒。“幹嗎?就算我是美人兒,也禁不住你這麼瞧呀!”我笑眯眯地擺出一臉得意的樣子。“呸,不害臊!”冬蓮笑駡,“你呀,真是個怪人!”我不禁一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沒看我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說你迷糊不計較吧,你卻治得十爺說不出話來;說你精明厲害吧,福公公那麼樣兒的找碴兒,你卻又都受了下來。”我放下心來,一笑,“大概是因為我比較笨吧。”她一愣,我沖她眨眨眼,她不禁笑了。“你呀!”說著站起身來,“那走吧,二黑。”我瞪了她一眼,“拜託,你們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冬蓮只是笑著拉我起來,往下面走。

  之所以叫我“二黑”,是因為德妃養了只鷯哥兒叫大黑,會說不少吉祥話兒,娘娘甚是喜歡。那只鳥兒每日必要洗個澡,否則就煩躁不安的。偏偏我在現代也養成了每日洗澡的習慣,過去洗個澡不像現在這麼容易,要熱水還則罷了,那些個洗漱用具都是有數兒的,所以剛開始總是不夠用。好在冬蓮她們跟我還好,就把用不了的東西給我。後來德妃知道了,就說以後多給我些個梳洗的東西也就是了,還笑說我跟大黑倒是一個毛病。就這樣,宮女們就叫起我“二黑”來,我也莫內何,隨她們去取笑,但澡還是要洗的。

  “你帶我去哪兒呀?”我問冬蓮。“你忘了,娘娘歇中覺前,讓咱們等她醒了過去。我估著時辰也差不多了,忙來找你,你倒不領情兒!”說著瞪了我一眼。我忙笑說:“多謝大姐提醒兒,哪敢不領情兒的?”

  “領情兒的話就幫我再描幾個花樣兒出來,如何?”我點點頭:“成呀,小事一樁。”我們說笑著往側廳走去,剛到月亮門就碰見來找我們的小太監,就忙著去了。一進屋,發現地上堆著些個東西。“小薇。”德妃正坐在炕上檢視著什麼,“你來。”我忙走上去行了禮,娘娘擺擺手,將手中的信紙遞了過來,“你念念,我的眼神兒是越發不好了。”

  “是。”我念了給德妃聽,是十四爺的請安信,大意是說這兩天也就要趕回來了,一切都好云云……德妃很開心:“身子骨沒事兒就好了,別的倒在其次。”底下人也都是賠笑湊趣兒地附和。

  突然門簾子掀了開來,福公公氣喘吁吁地進來回:“主子,四爺和十三爺回來了,現下正在皇上那兒回話兒呢,過會兒子就來給您請安。”我不禁一驚,退了一步。德妃娘娘倒沒注意:“啊,那可太好了。來呀,快幫我收拾,別的事兒先算了。”看娘娘喜上眉梢的,冬梅她們忙上前幫她梳理,我也跟著別人收拾地上亂七八糟的禮品物件兒,把賞的東西都先歸置到一邊去。忙了半晌,看看差不多了,也沒我什麼事兒,就悄悄退了出去。我還沒想好如何面對他們,那也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了。心裏有些亂亂的,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受,我搖了搖頭,往閣樓走去。轉過假山石,就是回廊了,我低頭往上走,突然一隻臂膀拉了我過去。“啊!”我不禁叫了出來,只是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裏,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傳來。

  我一頓,就不再掙扎,安靜了下來,只是感覺著他的胸膛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抬頭望去,十三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抿了抿嘴,不知該說什麼好,隨他打量我,只是笑看著他,個把月兒不見,好像黑了些。“你看起來不錯嘛!氣色很好。”十三阿哥說著伸手過來要摸我的臉,我猛地一閃,讓他撲了空。他不高興地看著我,我笑著轉身往廊子上走去:“總不能每次都讓你得逞吧?”

  “哼!”十三撇撇嘴,可還是跟著我往上走。我真的很高興,這些日子不是沒想過再見了他會怎樣,可現在才知道,我還遠遠不夠瞭解自己的心……想到這兒,我的腳步一頓。十三一愣,抬頭看我,我淡淡笑了笑,接著走,只是看到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四阿哥……

  如果說我再見到十三的感覺超過我的想像,那麼我實在不知道見到四爺時,我會怎樣。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看來沒有半點相同,可對我而言,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都讓我心痛。隨即已走上了凝春閣。十三顯然來過這裏,徑直走了進去,在靠窗的臥榻上隨性兒地歪靠了下去。我自去開窗通風,又拿過來暖斛子裏的水沏茶,屋裏靜靜的,只聞得一陣茶葉清香,沁人心脾。

  “你已見過皇上了嗎?”我手裏忙碌著。十三阿哥一甩辮子:“見過了,四哥被留下來問話兒,我估著一時半會兒的也完不了,就先過了來。等會兒再和四哥一起去給額娘請安。”我遞了茶給十三阿哥,卻被他抓住了不鬆手,也只得在榻子邊斜坐著,靜聽他敍說這些日子來的見聞。說真的,還真沒見過他這麼絮絮叨叨的,心裏倒覺得溫馨。看見他說到興致處,眉飛色舞的,也不禁跟著高興起來。

  “對了,我告訴你,今年江浙居然有一個超過七十歲的人考中了,也算新鮮了。”十三阿哥笑說。我一愣:“啊?這麼大歲數兒還讓考啊?那明年春闈京試他來不來呀?”十三笑著點頭:“豈止要來!還大有必中之意呢!說是算過命的,有後福。”

  “呵,什麼後福呀?”我想著,不禁搖了搖頭,“不會是指告老還鄉的後福吧?”

  “哈哈!”十三阿哥大笑了出來,前仰後合的。我笑看著他,“這有什麼好笑的?他那麼大歲數,就算中了恐怕也只能上道告老的摺子吧!不過好歹也證明他做過官兒啦,離退休老幹部呢。”十三擦了擦笑出的眼淚,抬眼看我:“什麼離退的……”我一愣,忙說:“沒什麼啦,隨便說說。對了,你肚子餓不餓?”我忙轉了話題,十三阿哥也沒放在心上,只是坐起身來。我以為他要走,也忙要站起來,他卻拉了我入懷。我下意識想掙脫,卻被他扣得緊緊的。感到有些呼吸困難,我不禁苦笑,鼻子都快被壓扁了,如果這是他表達感情的方法,那總有一天我的臉會變成平的。只覺得他用下頜摩挲著我的頭頂,我卻在想幸好今兒個沒梳把子頭,否則……呵呵,他要想這麼幹可就難了,正胡思亂想。

  “你真好……”

  “啊?”我一愣,這沒頭沒尾的,什麼意思呀!十三已放開了我,不容我多想,從懷裏掏了一個小布包出來。

  遞到我跟前,我抬頭看他,他笑著沖我努努嘴。“給我的?”我輕輕地問。他點點頭,我低下頭打開。“啊!是端硯和徽墨。”我輕叫了出來。兩樣東西都甚是精巧。十三阿哥揚了揚眉頭:“因見你字兒寫得好,就選了這個給你,想來你必是喜歡的。”我開心地笑了。“謝謝你。”見我開心,十三也有興頭兒起來。我把東西珍而重之地收好,看看天色不早了:“也該去給娘娘請安了吧?”十三點了點頭隨我出來,我鎖了門轉身往下走去,他跟在我後面,就聽他一路嘀咕著什麼“謝得不地道……”云云。

  我扭過頭去看,他一副不滿的樣子。我轉回頭來,看看已到了德妃的側廳,就站住轉過身。“那要我怎麼謝才算地道?”他一頓,就笑得壞兮兮的,“你知道。”我一愣,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十三高興地湊了上來,卻見我恭敬地福下身去:“奴婢謝主子賞賜。”我抬起身看著他,笑問:“這回對了吧?”十三一副卡了魚刺的樣子,可見我一臉的認真,他又說不出半句話來。我強忍著轉過身去:“請爺稍等,奴婢去通報一聲。”走不了兩步。“撲哧”,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好呀,你……”我也不管十三阿哥在身後氣急敗壞地叫著,只是快走了幾步,掀了簾子進屋,看德妃正歪在軟榻上,就走上前,福下身去:“回娘娘,十三爺在外面,給您請安來了。”

  “嗯,冬梅,快讓他進來。”德妃高興地坐了起來。想想十三剛才的樣子,我不禁暗自偷笑。

  “小薇?”

  “啊?是。”我忙定了定神,德妃笑著擺擺手,“去,給四阿哥請安。”我一愣,下意識地轉頭,這才看見四阿哥正坐在屏風旁,靜靜地品茶。我咽了口幹沫,走上前去:“奴婢給四爺請安,四爺吉祥。”他也沒看我,只是抬抬手:“嗯,起吧。”我退後兩步,低下頭去:“謝主子。”

  十三阿哥風風火火地進了來,笑著上前打了個千兒:“胤祥給娘娘請安。”德妃站了起來,過去拉了他起來:“快起來,讓我看看你。嗯,好像瘦了些,也黑了。”說著轉身牽了十三阿哥的手,“來,坐這兒。咱們娘兒倆說說話兒。”

  耳邊傳來德妃他們一問一答的,我卻一點兒也沒聽進去。腦子裏亂糟糟的,只是覺得自己實在是沒用,說什麼也不敢去看四阿哥,鼓了半天的勇氣……唉!不禁歎了口氣,還是不行。算了,沒用就沒用好了。

  突然傳來四阿哥的聲音:“這是兒子從湖廣帶回來的一些絲織品,不是宮制的,倒也有些鄉野意趣,娘娘看著賞人吧。”德妃點點頭,微笑著說:“先收著,後個兒閑了,再好好看。冬蓮、小薇,去收了。”我一愣,忙隨著冬蓮去收撿。弄得差不多,冬蓮拿著放到裏屋去了。我剛要退下,四阿哥一伸手,我才看見還有一件正在他手上,可冬蓮已進了裏屋去,看他淡漠的樣子,我只能硬著頭皮走了上去伸手去接。

  “啊!”我不禁輕輕叫了一聲,布料底下,四阿哥正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第十章 圈套

  “好熱……”我心裏想著。四阿哥的手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緊緊扣在我的手腕上。我抬眼看去,他卻一臉的漠然,只是淡淡地看著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十三阿哥他們。還好,十三正在說些旅途趣聞給德妃聽,他本身就詼諧幽默,加上口齒便給,逗得德妃前仰後合的,拿著手帕捂住了嘴,笑個不停,一旁伺候的人也都停住了忙活,跟著偷笑。我不自禁地松了口氣……

  “噝……”我倒吸了口涼氣。好痛,只覺得手腕子都快斷掉了,我忍著痛看了四阿哥一眼,就垂下了目光去望著那幅布料。我真是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做著這麼火熱的舉動,卻又有著這樣一副冰冷淡漠的表情。不禁有些迷糊起來,如果不是手痛得很,我甚至以為是不是在做夢。

  “呵呵,看來小薇真是很喜歡那幅料子呀,都邁不動腿兒了……”十三阿哥的笑謔傳來,我一愣,下意識地使勁抽手……動不了……天啦!我哭的心都有了,這四爺到底是想幹什麼呀!我有些生氣了,抬起頭瞪著四阿哥,好啊!既然他都不怕丟臉了,我還客氣什麼?叫板是吧。正要鉚足了勁兒把手解放出來,就看見那雙烏黑的眼眸突然閃過了一絲笑意。我不禁一愣,“啊!”我尖叫了出來,“撲通”一聲,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四周眾人都愣愣地看著我,我只是傻乎乎地望住了四阿哥。他……他怎麼可以突然鬆手呀,這可也太卑鄙了。“小薇?!”德妃叫了出來,這才叫醒了眾人,冬梅她們忙上來扶我,我只覺得臉熱得好像馬上就要溢出血來。真是可惡,我屁股痛得要命,可又不敢當眾去揉。我正在喃喃地詛咒,突聽德妃問:“小薇,你這是怎麼回子事兒?”我忙使勁做了個笑容,腦子裏拼了命地轉念頭,可支支吾吾的就是說不出口……

  “額娘,是我剛才聽十三弟說笑話兒聽住了,攥緊了料子卻沒防備她來拿,就猛地松了手,卻不成想……”四阿哥突然開了口。“哧!”德妃笑了出來,“這倒是兩下裏湊了巧,只是可憐了小薇的……”德妃一笑,掩住不說了。周圍的宮女太監沒有個不笑的。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站在那裏苦笑。冬蓮已走上前去,把那幅料子拿走了,我悄悄地退後了幾步,背靠著牆,輕輕地揉搓我那可憐的屁股,只覺得尾椎一陣陣的生疼,不禁抬了頭,瞥了四阿哥一眼。四爺看了我一眼,就轉頭去跟德妃娘娘說話兒,樣子仍是淡淡的,可嘴角已帶了笑意。

  “唉……”我輕歎了口氣。不知為什麼,看到十三阿哥因為我而開心的樣子,我也會很開心。可看到四阿哥因此而開心時,我卻有種暈車的感覺,說不上舒服,但確實暈得很。我無意識地盯著四阿哥看,心裏亂亂的,腦中雖在胡思亂想,可四阿哥淡淡的笑容還是吸引著我,也許是因為稀少吧,就好像曇花一現一樣。要是他一年四季都是一臉和善的笑容呢?我下意識地想了想那種狀況,“呵……”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只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起立,不禁咽了口唾沫,那一定是很可怕的。

  突然一道目光射來,我轉眼一看,是十三阿哥,他正直直地看著我,臉色已暗了下來,我一頓,轉開了眼睛,心裏暗歎:“暈車藥來了。”他這樣的目光可比什麼都有用。我低了頭下去琢磨,難道說我是白雪公主後媽的毒蘋果嗎?兩個人一起吃,一個吃了高興的話,另一個就必定得噎死?不禁苦笑了出來,既然這樣,那就都不要吃好了。我往一邊又退了兩步,站在了宮女太監們的後面。打定了主意,最不濟做個爛蘋果,誰也不想碰就是了……

  過了半晌兒,天兒已晚了下來。按規矩,宮妃們是不能輕易留飯的,就是親生兒子也不行,四阿哥他們看天色不早也就辭了出去。四爺是大阿哥,早已開府建衙,自有宅第,而十三阿哥因年紀尚幼,仍住在宮中的麗景軒。

  德妃讓福公公送了他們出去,下人們也大部分都散了去,我仍然留了下來,幫著冬梅她們忙著收拾四爺十三爺他們帶回來的禮物。這本來不是我的活兒計,可我現在半點兒也不想離開這裏,今兒個晚上已經夠詭異的了,要是現在出去,碰上了誰,我也吃他不消。既然如此,那就沒有比德妃這裏更安全的地方了,他們總不能又闖了進來,硬拉了我出去。可冬梅她們倒以為我是因為跟她們好,所以才留下來幫忙,心裏倒是歡喜,說我有姐妹情誼,還不時地與我說笑。我也實在不好實話實說的,就只能擔了這美名兒,隨她們去說。總不能告訴她們,我是因為想做縮頭烏龜,而覺得德妃這裏的殼子比較硬吧。

  折騰了半天兒,總算是大致弄好了。德妃見我如此勤快,就誇了我兩句,還把那塊兒讓我摔了個屁股蹲兒的布料賞了我,我忙著表白推辭。冬蓮她們倒笑我裝相兒,德妃也只以為是我們在玩笑,誰也不知我是真的受之有愧。福公公進來通報德妃,說晚膳已好了,請娘娘去進膳,德妃就帶著冬梅她們去了。

  伺候進膳是有很大規矩的,都各有專人服侍,可能是為了安全吧。這是我萬萬插不進手的,所以我只是行了禮,然後退下了。我提著食盒兒在長春宮中裏快步走著,剛才因為一直在德妃屋裏忙,倒是誤了我自己的晚飯。宮裏服侍的奴才們為了伺候主子,都是分了兩撥來吃飯的,我是屬於早吃的那撥。今兒個實在是晚了,本以為去了也是什麼都沒了,沒想到李海兒那小子倒機靈,他是管送飯等雜務的,因見我沒來,就給我留了一份兒,放在食盒兒裏,我忙謝了他,他又說了些什麼我們是姐弟,自然要照應一類的,我笑著又謝過他。

  按規矩這食盒碗碟兒什麼的,都是要按時交回的,他卻讓我先拿了去,晚些時候再交回就是了,我不願讓別人覺得我搞特殊,忙推辭著說不用。旁邊雖有別的太監雜役,可知道我在德妃面前甚是受寵,都不攔著反而隨聲附和,搞得我實在推辭不得,也只得謝了他們就拿了來。我邊走邊有些感歎,世態炎涼呀,我現在所體會的似乎是好的那一面,不禁搖頭,希望自己不會有牆倒眾人推的那一天。

  到了轉角,猶豫了一下,然後決定不回房去吃了。我轉身向廊子走去,想想十三阿哥送我的東西還在那兒,得把它拿回來。那裏還有別的人去打掃,我不想讓被人知道或亂碰,那畢竟是十三送我的第一樣東西,而且我很喜歡。

  廊子裏靜靜的,底下竹影婆娑,沙沙作響,我這人天生地喜靜,這會兒才覺得心情徹底地好起來,低哼著歌兒往上走。到了門口剛要開門,不禁頓住了,門是虛掩著的……誰在這兒?不會是其他宮人,就算打掃也是明兒一早的事兒了,這裏面都是些值錢的物件兒,不是誰都能來的。我愣在門口瞎琢磨,感到有些害怕,只是不敢把門推開。

  突然一股張力傳來,我一愣,下意識地就明白了是誰在裏面,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躲了半天兒,結果……我呼了口氣出來:“十三爺,是你在裏面嗎?”聽了一會兒,沒動靜,我不禁笑了出來,這小子還真是……

  “嗯哼”我清咳了一聲,“既然沒人在,那就算了,我回去了。”我重重地踩出了幾聲腳步,然後立定站好……“嘩啦”一聲,門大開。十三阿哥滿臉怒氣地就要躥了出來,當頭看見我笑眯眯地站在那裏,他猛地一下頓住了,就站在那兒喘粗氣。我一笑,走上前去從他身邊擠了進去,把食盒放在幾子上,只聽見身後的門重重地關上了。

  我一樣樣地把飯菜拿了出來,一股飯香馬上傳了出來,看看今兒個的菜色還不錯,筍溜雞片,爆雙菇,一大碗排骨綠豆湯,還有幾個金銀饅頭,我的口水不禁加速分泌。背後有股熱熱的氣息傳來,我一邊擺放,一邊笑說:“你還沒有吃飯吧,不如湊合一下,也吃吃奴才飯如何?”我手裏拿著一雙筷子,正在想兩個人同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啊”我一驚,已被十三從背後緊緊地抱住……

  我不禁歎了口氣說:“你不回去,你屋裏人會不會找?”只覺得他一僵,可被他抱得緊緊的又不能回頭看。“這宮裏有我沒我誰會在乎。”我一愣,覺得十三那壓抑的情緒正強烈地傳了給我。我心裏酸酸的,不禁柔軟了起來。拉開他的手,轉過了身,與他靜靜地對望,他的目光漸漸柔和了起來。我微笑著說:“老天爺是公平的,拿了你什麼,也必定會給你些什麼。”十三阿哥一頓,就仔細地看著我,我亦平和地回望,他突然笑了,伸手幫我將碎發別回耳後,我從未看過他那樣笑。他低下頭抵住我的額頭說:“你說得對,老天必定會給我些什麼,而我也決不會再撒手。”我一愣,原本是指終有一天,當雍正登基後,他也會品嘗到勝利者的滋味,而不是指……

  “唉!”我不禁偷偷歎了口氣,萬般唏噓,只是無法說出口。

  十三倒是解開了心事兒似的,拉著我在桌邊坐下一起吃飯,又作怪樣兒要我喂他,這樣鬧了一會兒子,我也放下了心事兒。吃了一半兒,他好像是不經意地說:“你喜歡看四哥嗎?”

  “啊?”我一愣,剛夾的雞丁又掉回了盤子,暗自鎮定了一下,假裝不在意地說,“還好啦,只是難得看見四爺笑,有點兒新鮮。”十三阿哥一愣,笑著說:“這樣兒呀,那我以後也板著臉好了。”我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沒錯,這樣的話,我就會把你也看到發毛了為止。”

  “哈哈……”十三開心地笑了出來。我也隨他一笑,至少面子上是把這件事兒遮了過去。我有些沒了胃口,只是陪著他胡亂地塞兩口。

  吃過了飯,伺候著他漱了口,又倒茶給他喝,他就是磨蹭著不肯走。強拉著我一起坐在床邊的軟榻上,聽他說笑話兒,講一些他小時候的趣事兒。只是說著說著他有時會變得晦澀起來,我心知肚明他的童年不會愉快到哪里去,就把話兒往別的地方引。看著他說到興頭兒上指東劃西、神采飛揚的時候,我的心不禁也隨著他的心情起伏……

  等我們從廊子上下來,天兒已經很晚了,彼此聊得開心,倒忘了時間。我緊催著他說:“要是被別人看到就不好了。”十三阿哥還是偷親了我一下,這才得意地溜走。我哭笑不得,好在也知道這裏他熟得很,定可以不被人發現地溜走。

  剛走回自己住的屋子,就看見李海兒正在那兒張望,一閃眼看見了我,就滿嘴裏菩薩神佛地跑了過來說:“我的好姐姐,您這是去了哪兒呀?”我忙笑說:“真是不好意思,為圖個清靜,看書就忘了時辰,可誤了你的差事?實在是對不住了。”他一笑說:“成了,我趕緊把傢伙什兒還回去也就是了。”說完轉身沒走兩步,一拍頭,又回過身兒來說:“您瞧我這記性,差點兒把正事兒給忘了,小薇姐,有人給您東西,我已放您門口,您別忘了。”說完就轉身跑了。“喂……”我話音兒還沒落地,他已跑得不見人影兒。我不禁好笑地搖了搖頭,有鬼攆他嗎!

  進了院子,來到自己屋前,果然看見一包東西正放在門下,就撿了起來,邊開門邊想是誰給我的呢?……應該不是十三——難道是小春?我進屋點燃了蠟燭,打開那個小包袱,裏面是一個松木的盒子,散發著清香,上面刻著歲寒三友的圖案,甚是雅致。

  我打開來看——“哇喔!”我不禁低歎一聲,“好漂亮!”裏面是大小不同的毛筆,最妙在於他們的筆桿兒各有不同,有竹子的,有檀木的,還有羊脂白玉的。我愛不釋手地翻看了半晌兒,這才想起來看是誰送的,往下翻了翻,突然發現底下壓了張帖子,抽出來看……

  “啊!”我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是他!

  轉眼中秋就要到了。過去的人們平日裏也沒什麼樂趣,因此遇著個節日就要大張旗鼓地熱鬧起來,宮裏更是如此,人人臉上都帶了絲喜氣,忙前忙後的。

  我向來不喜歡吃月餅,加上這又是一家團圓的日子,讓我心裏更加想念我的家人。只是這日思夜想的,卻引得心裏越發得不好受起來,也只能強迫自己丟開手,所以雖也是跟著眾人忙活,可臉上總是淡淡的。冬蓮她們笑我是個冷人兒,原本就是一天到晚的只知道看書寫字兒,現在越發的連話兒都不愛說了,看看那些剛進宮的丫頭們,哪個都是興奮得不行,只有我卻還是一副好吃好睡的樣子。可她們哪里知道我一肚子的心事兒,是半點兒也說不出口的,也只能笑笑罷了,隨她們去開心。

  過了幾天兒,突然發現自己瘦了下來,身上也有些不舒服,這才警醒了起來,這樣子下去於自己可無半點兒益處。於是我加倍努力地工作,希望能盡力沖淡對家人的思念,最起碼這麼樣兒能讓自己沒那麼多的想頭兒。

  德妃娘娘見我勤快、肯幹,偏又不多言多語的,倒是對我越發信任,也當我是個體己人兒了,待我越發地好了起來。福公公雖然一向和我不對盤兒,可見德妃這樣兒,對我面子上倒是客氣了許多,我不禁苦笑,這也算得上是歪打正著了。

  我為人一向低調謙和,和冬蓮、冬梅她們處得又好,德妃娘娘又甚是寵倖,其他的宮人哪個的眼睛不是雪亮的?所以平日裏也都是笑臉相迎,有求必應的。我雖感好笑,可也更加小心起來,心裏明白得很,越是這樣,也就越有人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等著捏我的短處。

  “呼……”我長長出了一口氣,只覺得脖子僵得很,伸了個懶腰,脊樑附近就感覺好像針紮的一樣。忙站了起來四下裏走遛兒,我可不想年紀輕輕的就得了頸椎病。

  清朝的後妃大多信佛教,德妃也不例外,每日裏固定的時辰,都是要念經禮佛的。因此從良妃娘娘那裏借來了這本《金剛經》,讓我抄寫清楚,好給她平日裏誦讀。這幾天我就在忙這件事兒,娘娘的意思是希望能趕在八月節前,所以我也是玩了老命在拼的。那經文彎彎繞繞的,讀起來都甚是繞口,筆劃還多是繁複,寫錯了一個字也是要重寫的,因此搞得我是苦不堪言。我回頭看看,再寫一篇兒就可以交差了,心裏也終於松泛兒了起來,哼著歌兒溜達到窗邊,眺望著宮裏的風景,休息一下眼睛。可覺得身上還是酸疼,轉了轉腰,還是不行,乾脆就做起課間體操來。一邊給自己喊號子,一邊努力地做動作,不一會兒腦門兒就見了汗,身體也覺得舒坦放鬆起來。做到彎腰摸地的動作時,只覺得腿筋兒已被壓得生疼,可還是死活摸不著地面兒。不禁暗歎,看來我現在的這個身體韌帶不太好。當下心裏做了決定,以後要多多鍛煉,以保持身體健康。

  “呼哧呼哧”……我滿頭是汗,喘著粗氣使力下壓……“呵呵!”在我以蠻力重壓之下,手指終於將將兒地碰到了地面,不禁暗自得意……“撲哧”一聲輕笑傳來。我一愣,下意識地從兩腿之間倒看了過去……

  十四阿哥正挑著眉,笑嘻嘻地站在門口看著我這副怪樣兒。我大驚!猛地立起身子來……

  “哎喲……”頭好暈,我不禁退了一步,靠著窗子站住了,只覺得眼前是一抹黑,只好閉了眼,等這股子暈勁兒過去……過了一會兒,感覺清明了起來,張開眼,“呵!”嚇了我一跳,十四阿哥正站在我跟前兒,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下意識就想往後退,早忘了後面就是視窗。“啊……”只覺得身子往外栽去,十四阿哥趕緊一把拉了我回來。我定了定神,掙開他的手,福下身去說:“奴婢給十四爺請安,主子吉祥。”

  “嗯,起來吧。”十四淡淡說了一聲。“謝主子。”我又福了福身,站過了一旁。只覺得有些頭疼,心裏暗自掂惴這刺頭兒的來意。這個精明厲害的十四爺可不是個善主兒,讓人摸不透,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對我來說到底是敵是友……

  他沒再看我,卻只是背了手,在屋裏四下張望溜達……走到了桌旁,看見我寫的字兒,眼一亮,就拿了起來,一張張地細看。我雖低了頭,可眼珠兒還是隨著他的動作轉……“你的柳字寫得不錯呀,有一股子女人字兒裏少見的挺拔。”

  “啊?”我一愣,看向他,剛張開嘴想說些自謙的話兒出來。“你過來。”十四阿哥沖我招招手。我不太想和他離得太近,可也沒法兒,只好磨磨蹭蹭地挨了過去,站在書桌的另一邊。十四阿哥倒沒太在意我的位置,只是指著我的字兒說:“你看,你這個“佛”字兒,這拐角兒連接得有些生硬,我也學的柳字……”他抬了頭,笑望向我說,“柳字妙在飄逸,若是寫生硬了,就沒了那份味道了。”說著就寫了一個“佛”字給我看。我伸頭看了看,確確實實寫得好,就忙著恭維了幾句……

  可心下著實不太在意,學的時候就很隨意,現在也只是為了多個樂子,至於寫得是像柳字兒還是像“楊字兒”,我倒是不太在乎,所以也只是隨口附和他。看我一臉唯唯諾諾的,十四探身兒,將我一把拉他身前,我嚇了一跳,剛要掙扎,他卻塞了毛筆在我手裏,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說:“別動,你字兒寫得不錯,又是難得的風骨兒,就應該更上一層樓才是。”他很嚴肅地說。我一愣,抬頭看,他一副認真的樣子,我倒有些迷惑。向來見他都是一副憊懶不羈的樣子,眼前這樣兒倒是……

  突然看見他微微一笑,我這才反應過來,低了頭下去。“來,跟我寫……”我只得被動地跟隨著他的筆力寫字,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周身就好像有蟲子在爬……十四阿哥卻是毫無所覺似的,只是帶著我一個個字兒地寫,不管怎麼說,寫得確實很漂亮。看他這麼認真,過了一會兒子,我漸漸地也寫得認真起來……

  “怎樣,這個“佛”字兒寫得好多了吧?”我笑著抬起頭來看他,眼風兒隨意地掃到了門口……“啊!”我一頓,忙扯了手出來,退後了兩步兒。十四阿哥剛要說話兒,見我這樣兒也是一愣,就向門口看去——

  “十三哥兒,你什麼時候來的?”他笑著打了個千兒。十三阿哥一笑,走了進來說:“剛過來,今個兒是中秋,晚晌兒是宮宴,我跟太子爺和四哥就一起過來了。”他轉了頭望向我,樣子淡淡的。我上前請了安,他隨興兒地抬抬手說:“娘娘說你在抄經文,老十四也在,我就過來看看,你那經文抄好了沒有?”

  “是,還有一頁也就完了,今個兒肯定能讓娘娘用上的。”我忙答道。“嗯。”十三點點頭,不再說話,屋裏是一片靜默……

  “剛才十四爺看我有些字兒寫得不好,就指點了一下,奴婢真是受益匪淺呢……”下意識地我就解釋了出來,自己也是一愣,可話一出口,已是收不回來了。十三轉過頭來看向我,我淡淡地笑了笑,他一愣,就轉回頭去,可眉梢眼角兒已帶了笑意。見他能瞭解我的意思,我心裏也有些個開心……

  “嗯哼……”十四阿哥清了清嗓子。我轉頭看去,他臉上又變成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十三哥兒,要是沒什麼事兒,咱們也該去了,總不好讓太子爺等吧。”他笑嘻嘻地說。

  “成,走吧,小薇,這經文你緊著些也就是了。”

  我彎下身去:“是,奴婢知道了。”見他們兩個抬腳走人,不禁呼出口大氣,暗歎,真是好險,這兩個人向來不對路數兒,今兒個我差點就成了“三明治”。十四阿哥看了我一眼,我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心裏有些嘀咕,可見他沒事人兒似的往外走,也就安下心來,暗笑自己神經過敏……

  “喂……”十四阿哥到門口突然回過頭來,我一愣,十三阿哥也回過頭來看他。“小薇呀,你那套毛筆真不錯,不是宮制的吧,誰給的呀,趕明兒個也讓他給我弄一套來。”

  只覺得嗓子眼兒幹得很,領口也突然緊得讓我喘不過氣來……看著十四阿哥一臉的詭異,我不禁苦笑,也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這麼靈光,到底預示著好還是壞,可下意識裏卻很驚異,十四阿哥怎麼知道那副毛筆是四阿哥送的,那他這麼說又是在……

  腦子裏暈成一團,卻還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十三的眼光像箭般紮了過來,心裏明白,剛才的那番解釋可能得罪了十四阿哥,所以……

  我抬頭剛要張嘴,卻只看見十三的後衣襟兒一閃,人已走了。十四阿哥卻是不再笑了,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也走了。我猛地追了兩步兒到門口又停了下來,覺得腿軟得站不住,就順勢坐在了門檻兒上,只覺得頭漲得很,我閉起眼睛,重重地靠在門框上,午後的微風一陣陣吹來……

  這可怎麼是好呢,心裏歎息,只覺得腦子裏亂極了,風打在身上,我突然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望著他們遠遠的身影兒,心裏隱隱覺得,我似乎已然落入了一個圈套兒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1 PM

第十一章 疼惜

  “小薇,快點兒走呀……”銀燕她們在前面兒直沖我招手,我一笑,也緊了幾步,可還是慢吞吞的。今兒個是中秋夜,皇上大宴群臣之後,又在御花園開了家宴,後妃阿哥和公主們,都已早早地在那裏恭候了。今兒晚上不是我當值,因白天已攪得我一肚子心事兒,這心裏頭不是在想家,就是在那兒瞎琢磨下午發生的事兒,覺得心臟就好像撒了一層辣椒面似的,熱得難受。因此只想早早地睡下,寧可去閉著眼做噩夢,也不想再睜著眼面對比噩夢更可怕的現實了。

  回屋剛擦了把臉,銀燕她們就鬧了進來,非要拉著我去賞花賞月,說是德妃娘娘賞了月餅黃酒,還放了假,機會難得。我勉強著推辭,只說身子不爽,她們也不聽,就強拉了我出來。大家都是一撥進宮的,平日裏處得也還好,按說我已算是先一步登了高枝兒了,所以也不能太不合群兒,背地裏教她們戳我的脊樑骨兒。心裏雖是一百個不耐煩,可還是強笑著隨了她們出來,往慈寧花園去。我只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一天到晚對著人傻笑、假笑,說違心的話,做不願做的事兒。

  “唉……”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用手去按摩太陽穴……

  “小薇呀——”我一頓,一抬頭看見銀燕跑了過來,她微喘著氣說:“看你平常幹活兒那麼麻利,偏今兒個大夥兒出來玩,你倒像個烏龜似的。”沖頭過來就是一頓數落兒。銀燕出身不錯,父親是正白旗的四品武官,直屬大阿哥旗下的,這些日子看來,她也是個極要強的女人,只是有些愚頑,偶爾會不分輕重。我微微一笑,還未及說話……

  “現在也沒主子在了,就別再裝文氣兒、走官步了吧。”春燕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我心裏自然明白得很,平日裏德妃對我高看一眼,她們心裏未嘗不是拈酸的,只是我一向規行矩步,為人謙和,讓人說不出什麼長短也就是了。可就是這樣兒,還是……不禁暗暗苦笑,我又能怎麼樣呢?唉!老一套——裝傻吧!我笑得越發白癡起來……“燕姐呀,可憐我上午也是幫你搬了那些個東西,饒過我吧。”

  “哧……”銀燕笑出了聲兒,這才不說什麼,挽著我的手臂前行。

  上午她收拾些私物,那麼多個太監不使喚,偏要這些一起進宮的丫頭們上手來弄,那我自然也是要去幫忙的。看她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我心知肚明,別人來不來倒在其次,我來幫忙,她才是掙了面子的。先不說我現在在宮中地位如何,就是出身原也是比她高的。但只要她不找我麻煩,出點子力氣對於我而言倒是無所謂,反正她最在乎的對於我來說狗屁不是,隨她去就是了。突然感覺她有點兒像納蘭蓉月,都特別喜歡出挑兒,哪怕大家都是屎殼郞呢,自個兒也得一次推著三個糞球,以顯示出那份與眾不同來……

  “撲哧”想像著納蘭蓉月推糞球兒的樣子,我不禁噴笑了出來。銀燕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剛想問我在笑什麼,那群丫頭早已興奮地跑了過來:“燕姐,小薇,你們可真慢!花園子裏擺滿了花燈,各式各樣的,好看著呢!”銀燕本也是一臉的興奮,可又忙壓了下去,端出了一臉的肅容來:“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們,什麼好東西呀,也讓你們這麼嘰嘰喳喳的沒了半點兒規矩。”這樣子倒是很有些像冬梅她們的架勢,我不禁偷笑。

  這些個日子處下來,宮女們都知道她有些厲害,隱約間她也算是個領頭的了,前兩天兒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去要冬梅姐妹的強,被那姐兒倆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才知道了些厲害。眼看著我和那姐倆兒好,對我可能更有些想法,所以今兒個上午才有了幫她幹活兒那一出兒。

  見眾人都不再言語,她這才施施然地領頭,向花園兒進發,我手裏提著食物盒子,也隨大溜兒跟著踱了進去。火樹銀花,五彩斑斕,清芬四溢,我也不禁暗歎,真是奢侈帝王家呀,就是在現代,也見不著這麼多精美的花燈……

  今晚的天氣晴朗,一輪明月高掛天空,四周繁星點點,與地面交相輝映……耳邊丫頭們笑鬧聲不斷傳來,看著四周衣香鬢影,嗅著空氣中桂花的香氣,我的心漸漸平和下來,不自禁地融入了其中,一路上分花拂柳,欣賞著各式花燈的奇妙之處,暗自讚歎工匠們的巧手,這真是萬金難買呀!走著走著,猛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與銀燕她們走散了,四下裏張望了一下,人影重重的,也看不出個一二三來。

  我捏捏脖頸,剛才一直仰著頭看燈籠,這會兒倒覺得有些酸痛了,心想想還是算了,這麼熱鬧,想來她們也不會像學生似的排隊參觀,八成也早就走散了,我大可不必再四處尋找,反正走不出宮門去,早晚都得回長春宮。想到這兒,倒也有些高興,總算是擺脫了她們,可以清靜一會兒了,看看周圍倒也安靜,我琢磨了一下,就往裏深走了幾許,走到一個假山石後坐下,石頭雖有些涼,可倒也還受得住。把食盒放過一邊,我兩手撐在石頭上,後仰過去望著星空,真的很美……以前怎麼沒發現月亮這麼圓這麼亮呢……

  過了一會兒,微風吹了過來,只覺得臉上濕濕的,這才回過神兒來。看來自己近來水源似乎是豐富了不少,水滿則溢嘛。要不然就是最近用腦過度,老年癡呆提前,搞成了淚失禁,“呵呵……”我撇了撇嘴,坐直了身子,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打開食盒,看看裏面有幾塊兒月餅,還有一小壺黃酒,就順手拿了出來。我一向不太喜歡吃這些玩意兒,不過一來確實是餓了,二來在這清風明月裏,倒覺得別有一番風雅。不禁也興頭兒起來,掰了一塊兒放在嘴裏慢慢地嚼……嗯!好像是自來紅,味道也不錯,甜而不膩的。

  我的酒量不好,以前在家也就是多半杯啤酒的量,因此雖倒了一杯酒,也只是應景地抿了一小口,喝個情趣罷了。正在自得其樂中,隱隱的人聲兒傳來,我一愣,就豎了耳朵去聽。只聽見一陣腳步聲兒是越來越近,不禁皺了眉頭,覺得有些掃興,心裏暗盼著他們只是路過而已。可偏偏不知是誰,就走到了我的左前方停了下來。

  “咱們就在這兒吧,這裏僻靜,一向沒什麼人來,這兒又高,下麵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一個溫潤的男聲傳來。我大大地一愣!這聲兒聽著怎麼這麼耳熟呀!好像是……

  “嗯……”一個輕柔的聲音飄了過來,卻像是一把大號的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是小春!我動也不能動地僵在了那裏,只覺得連呼吸也停止了,那口月餅正堵在我的嗓子眼,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可我連咽都不敢咽,只是讓自己也變成了一塊兒假山石。

  “春兒,前兒個皇阿瑪宣你了是不是?”聽見太子輕輕地問,沒什麼聲響兒,我想小春可能是點了點頭。“唉……”太子爺低歎了一聲,“這也好,這樣就算咱倆在一起,也不會被……”頓了頓,又說,“我和你是真情真意的,不是為了別的……”話未說完,小春已是輕泣了出來……

  我正慢慢地用唾沫把月餅浸透,好一點點兒地咽了下去,聽見太子也這麼說,差點兒被噎住,強使力地咽了下去。心中不禁苦笑,看來這古今中外,人都是一樣的,做的事情越齷齪,就越得為自己找個純潔無比的藉口。當權者發動戰爭總會說是為了正義,而偷情的男女十有八九也會說是為了真情。轉念一想,自己更是無奈了,看來這正史也好,野史也罷,似乎都不是我努力做些什麼所能改變的,那麼我出現在這裏到底意味著什麼呢?我可憐小春,那今後又是誰來可憐我呢?原本以為自己是超脫事外的,可現在看來確是陷得比誰都深,我可以看見別人的未來,卻唯獨看不見自己的……

  腦子裏亂轉,只聽得耳邊不時傳來太子爺哄慰小春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子,聲音突然有些變了——我一愣,仔細聽了聽——不禁苦笑出來……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聽窗根的一天,可我卻已僵硬得連臉紅的力氣都沒有了。想著非禮勿聽的原則,自己就在心裏頭數羊,一隻兩隻……可耳邊的聲響兒時大時小,由不得你。最後我也只得出一個結論:不論古今,男女搞在一起,肉麻的方式都是一樣的。心裏尷尬得要命,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偏又一點兒也不能動。這要是被發現了,恐怕我也就不會感到尷尬了,不是嗎?死人是沒感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突然覺得很想上廁所,可這前頭那對兒……我不禁咧了咧嘴——看來我不光會淚失禁了,跟著還會尿失禁了……

  “太子爺……”遠遠的老公公的聲音傳來,我精神大振,看來是太子爺身邊的人找來了。只聽得小春也是催著太子快走,一陣兒衣衫窸窣的聲音過後,太子爺走了出去,過會兒子就聽見他對下人的訓斥聲:“大晚上的鬼叫些什麼,我還能讓狼叼了去不成?”太監們忙著賠笑,嘴裏解釋著什麼的就緊跟著他走了……

  小春也是聽著聲音遠去了,才悄悄地走了出去。我還是安靜地待在那裏,又過了好一會兒,確定不會被人殺個回馬槍,就慢慢地扶著假山站了起來,也管不了這身上酸疼,腿上抽筋兒,麻利兒地收拾了東西,忙順著另一條路走了出去。眼見長春宮不遠了,步子才慢了下來,好在一路上並沒碰到什麼人,現在才發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做了幾個深呼吸——定了定神兒,覺得好些了,這才慢步向側門走去。

  跟門口的太監打了招呼進去,抬頭看見正屋裏燈火通明的,知道德妃已經回來了,但今晚也沒有我什麼事兒,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心裏還在不自禁地想著小春,可也明白這話兒是無法再點給她的了,不論我再說什麼,也都沒用了,心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小薇……”冬梅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一驚,忙轉回頭去看,只見冬梅正趕了上來,我忙收斂了心神,笑著問她:“主子怎麼這麼早回來了,我還以為……”我話沒說完,冬梅已來到面前:“嗨!別提了,十三爺在席上和人動了手兒,娘娘說前兒個蘇州府進上的化瘀膏讓你收了起來,教我來找你要呢。”

  “你說什麼??”——我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十三跟誰動手了?老四?老十四?還是……

  暈頭漲腦地去庫房裏翻箱倒櫃,只覺得明明就是放在這兒了,可說什麼也找不到,冬梅也幫著我四處翻找,過會兒子腦門上已是見了汗,她站直了身子說:“我的腰都酸了,小薇,你再好好想想,擱哪兒了。”“我記得就是放——昨兒個還——見鬼了……”

  我自己也不知到底在嘀咕些什麼,只是心裏火燒火燎的。冬梅見我沒頭蒼蠅似的四下裏亂轉,急得滿頭大汗,“撲哧——”一聲倒笑了出來:“你呀,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一天到晚不是不言不語兒的,就是悶頭傻幹,我看你呀,是在廊子上吹多了穿牆風,人都給吹傻了!”我白了她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拿我尋開心,什麼穿牆風呀……

  “廊子!”我突然大叫了出來。

  “哎喲……”冬梅嚇了一跳,“死丫頭!誰踩了你尾巴嗎?這麼鬼叫……”她話還沒完,我一把拉了她出去,說:“我把它放在閣樓裏了,你倒是提醒了我,先去取東西要緊,回頭兒您老再數落兒我,你先回去吧,我去拿。”說著就飛奔而去。

  我取了藥,就急匆匆往側殿趕,到了門口遞給冬梅,她一掀簾子進了去,我卻停住了腳,退在一旁喘粗氣,說真的,自打來了這兒,還沒做過這麼激烈的運動呢,感覺上氣兒已然接不著下氣兒了。

  我在院子裏紫藤架下的石桌旁坐了下去,透過葉子縫隙,看著側屋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不禁苦笑了出來。唉,其實害怕進去才是真的,我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他呢,心裏很怕他今天這一架是跟我脫不了干係……莫名的一股內疚情緒浮起,只覺得是慢慢地湧了上來,讓我有一種將要被溺斃的感覺。我情不自禁地松了松領口兒,呼了口長氣,雖然不想進去,可也半點兒不想走,就那麼呆呆地望著紗窗,只是想著為什麼自己沒有透視的能力呢?

  “嘩啦”門口簾子一響,我一驚,下意識地矮下身去,只見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走了出來。

  “四哥,我看十三哥兒沒什麼大礙,他不讓叫太醫就算了,你也知道他那個牛性子。十四阿哥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兒,可四阿哥卻皺了眉頭:“看著只是皮肉傷,可還是小心點兒為妙,要是受了暗傷,動了筋骨兒,就不好了。”

  “哧……”十四阿哥噴笑了出來,“四哥,不是我說,就德陽那身手兒,還想叫老十三受暗傷,他也得有那個能耐呀!更何況,剛扭了沒一會兒,侍衛們就上去給分開了,沒事兒的。”

  “唔……”四阿哥仰頭沉思了一下說,“行吧,那就別叫了,只是……”四爺話未說完就咽了回去,眼光只是隨意地巡視著院子,不知道心裏頭在想什麼。我在一旁是大氣兒也不敢喘的,心裏卻在琢磨這個德陽是誰呢,竟敢跟皇子動手,就算十三阿哥不受寵,可他畢竟是康熙親生,論年序齒的皇子呀!

  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人聲兒,兩個阿哥同時張望了出去。我輕輕伸直了頭頸看出去,是乾清宮總管李德全,他邁步進來一抬頭看見四阿哥他們,也是一愣,忙的上前請了安。四爺手一抬說:“李公公怎麼這會兒子過來了?”十四阿哥也笑望著他。“啊!奴才奉皇上口諭,來見德妃娘娘的。嗯哼!”李德全清了清嗓子,又笑說,“這宮裏一會兒就該下鑰了,可別誤了爺出宮。”四爺點點頭說:“嗯,這也就走了,只是來看看十三弟而已,你有差事兒,就快進去吧。”

  我總覺得四阿哥的聲音就是一大殺傷性武器,李德全顯然也很顧及這位冷心冷面的爺,忙的打了個千兒,就進去了。

  “呵呵,這老奴才,繞著彎子轟咱們走呢,我倒要在外面聽聽他說些什麼,是吧,四哥?”十四阿哥看著四爺,四阿哥緊了緊嘴角兒,“皇阿瑪自會秉公處理,旨意又沒叫咱們聽,走吧。”十四阿哥看來是很想留下來聽壁角兒的,只是拉不住四阿哥,也只好隨了他出去,“是,是,我也好回宮歇著了,四哥也趕緊回府吧,今兒可真是夠瞧的了,也不知皇上會怎樣處置……”

  燈火底下,隱約看得出四阿哥臉色如水,聽了十四阿哥這語焉不詳的話,也是毫無表情,只是突然步子頓了下。我看著他,不禁暗歎,不論他有多麼冷酷,對於十三阿哥還是有一份真摯的關心,所以也怨不得以後十三會如此地為他賣命了。“唉……”我不禁輕歎了出來。四阿哥突然站住,轉過了臉來,望向我這裏,我大驚,再不敢動半點兒了。“四哥?”十四阿哥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四爺一頓,“沒事兒,走吧。”說完快步走了出去,十四阿哥忙跟了上去。

  “哎呀媽呀!嚇死我了!”我豎著耳朵聽著確實沒動靜兒了,這才緩緩地站了起來。“噝……”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兒,腿麻了……

  坐在石凳上,我邊輕輕按摩著腿,邊盤算,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呀?僵屍日嗎?為什麼我老是得僵在一處兒角落裏,被迫著聽我一點兒也不想聽的事兒呢?難道說是因為那天發現本兒皇曆,隨手翻了翻,既看不懂又覺得沒什麼用,就拿去墊櫃角了,就為我的不恭敬,所以才……我暗暗下了決心,回去要趕緊拿出來,再包上書皮,好好研究一番。如果那上面確是寫了我今天就是烏雲壓頂、不宜出門的話,那我非得把它貢起來不可,去去晦氣。

  正在胡思亂想。“娘娘,那奴才就回去複旨了,您也早些安置吧。”李德全的公鴨嗓兒突然傳了來,嚇我一跳。轉頭看去,德妃送了他出來:“偏勞李公公了,回去跟主子說,請他放心就是了。”

  “是,那奴才告退了。”李德全又打了個千兒。“嗯,福公公,代我送送。”德妃微笑著說。

  我眼看著大隊人馬已然離去,德妃娘娘面色尚好,看來皇帝並未過於懲戒十三阿哥,我不禁松了口氣。“啊嚏!!”我可能是在外面待得太久,突然鼻子癢癢起來,腦子裏雖想控制,可噴嚏早就打了出去。“誰呀?”德妃轉了身兒過來,周圍的太監宮女也都圍了過來。我揉了揉鼻子,心知再不出聲兒,非得被當成刺客讓侍衛們砍了不成,就忙的走了出去,“主子,是我,小薇。”我剛一現身兒,冬梅先笑了出來,“主子,剛才跟她拿了藥,我還以為她跟進屋了呢,誰知這丫頭卻窩在那烏漆抹黑的地方裝神弄鬼兒的。”眾人見是我,這才放鬆了下來,德妃不禁一笑:“你這孩子,在那兒幹什麼呢?”我摸摸鼻子,尷尬一笑:“回主子,這屋裏那麼多人,插不進腳去,可又怕您有事兒吩咐,就在外面等了。”我忙著編了個冠冕堂皇、好像忠心耿耿似的藉口。德妃點了點頭,“嗯,倒是難為你有心了。今兒晚上天兒挺涼的,別受了寒,你進來吧。”說完就轉身進屋去了。我不禁愣在那兒,這可如何是好呀,好像表忠心表過了頭。我……我不想進去呀……

  “喂……”

  “啊?”我嚇一跳,猛地回頭看見冬蓮正笑嘻嘻地站在我身後,“你這死丫頭,真是會賣好兒,還不快進去,等著八人大轎來抬來你不成?”說著假裝瞪了我兩眼,就笑著伸手拉了我進去。我苦笑,這回真是馬屁拍在了馬腳上,德妃倒還罷了,今兒個要是不被十三阿哥那只野馬腳踢個鼻青臉腫,我的姓就倒過來寫。

  一進屋,一股暖氣襲來,我一哆嗦——“阿嚏”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小薇呀,待會兒回去喝幾杯熱茶焐焐就好了。”

  我忙福下身去:“是,奴婢知道了。”說完低頭站過了一旁當一隻安分的鴕鳥,不敢抬頭亂看,現在眼不見好了,心煩不煩就另當別論了。

  “胤祥呀,你也聽到你皇阿瑪的旨意了,這幾天兒你就住在我這兒,皇上讓我好好開導開導你。”德妃頓了頓,又說,“雖說我不是你親額娘,可我心裏看你一向和老四、老十四他們沒兩樣。我一個婦道人家教導是說不上,可咱們娘兒倆總還能說幾句貼心話兒不是。”

  “是,兒子自小跟四哥長大,一向是把您當親娘看的,您有什麼教訓吩咐,兒子沒的不遵從的。”十三阿哥的聲音傳來,有些喑啞,好像是傷了喉嚨,我的心不禁揪了起來。

  “嗯,這就好,小薇呀……”

  “啊?在。”忙往前走了幾步。

  “你把那些個藥膏兒都收了吧,晾在那兒,沒的散了藥性。”

  “是。”我抬頭看見那些個藥盒子正散放在炕桌上,雖說十三阿哥正坐在炕上,我也只能硬了頭皮去收拾。剛收拾了一半兒,“娘娘,我的手指關節兒還有些疼。”十三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我一愣——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他……十三正歪在靠枕上,兩眼炯炯地望著我,下巴有塊兒瘀青,頭髮也微有散亂,我覺得眼光再也不能移動分毫,只是與他對視,不自禁地猜想著他眼底的深意。

  “這樣呀,這瘀處兒就得揉開了才行,不然會傷筋絡的。小薇,你去。”德妃娘娘擔憂地看了看十三的手指,就下了這道命令。我暗暗歎了口氣,我就知道嘛,十三不會讓我輕輕鬆松的。我拿起藥膏蹭了過去,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什麼,突然不太好意思去握他的手,就看了他一眼,十三正似笑非笑、好像挑釁似的在望著我。我心一沉,只覺得今天受的齷齪已經夠多了,我什麼也沒做,憑什麼……上去重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只覺得他肌肉一緊,嘴裏也不自覺地在吸涼氣。呵呵……我心裏平衡了些,這才低頭細看——“啊!”換我倒吸涼氣兒了,只看他五指上遍佈瘀青,有些已然紫黑了,還有一些細小的血口,雖然塗了藥,可看起來還是很嚴重,十四阿哥這個騙子……

  我只覺得心臟好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了一把,又濕又重又痛,一股酸熱猛地沖上了眼眶。“啪”的幾聲,眼淚已滴上了十三的手背,我不禁愣住了——我……

  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就覺得手一緊,我眨了眨眼,這才發現手已被十三阿哥反握在了手裏,好緊,有些痛。我慢慢抬了頭去看他,十三已沒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卻是很認真地在看著我……我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突然他的眼神溫柔了起來,我有些迷糊起來,只覺得他的手指在輕輕地摩娑著我的掌心。

  “小薇,不要太用力啊,輕輕的就好。”德妃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噢。”我反應了過來,臉不禁紫漲了起來。瞪了十三阿哥一眼,見他笑眯眯的,已然恢復了平日裏我所認識的模樣兒。我雖面上淡淡的,可心裏卻開心得很,知道與十三之間的那道隔膜已經消失了,今天這一整天兒,我也就是現在才真的高興了些。呵呵,還好,這野馬只是揚了些土,嗆了我一下,並沒有踢人,看來我的運氣終於轉向了。

  我認真地輕柔地給他按摩了一陣子,德妃娘娘覺得差不多了,就讓我停下,我想去收拾東西,可十三抓著不放手,我雖不敢下力氣掙脫,以免再傷到他,可還是使了個巧勁兒脫了手,反正德妃在這兒,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怎麼樣。我笑眯眯地收拾了東西,偷偷對他做了個鬼臉,他一愣,我已轉身向娘娘福下身去:“娘娘沒什麼吩咐的話,奴婢告退了。”德妃點點頭說:“辛苦你了,這樣兒,你順便把今兒個賞賜的物件兒一塊收了,就去吧。”

  “是。”我轉身走到旁屋,看見桌上放了一串兒檀香念珠,一把玉拂塵,都擱置在黃綢盒子裏,心知這就是皇上賞的中秋禮了,忙上去收揀。只聽得外屋傳來德妃她們說話的聲音:“晚上你就睡在東花廳吧,那裏嚴實些,不會受風,我派個丫頭給你守夜伺候就是了,也不必再從你那兒叫人來了,如何?”

  “行,就聽您的。”十三阿哥爽快的聲音傳來。“好,那就……”德妃頓了頓,顯然在想什麼,我拿好了東西走了出來,就看見十三阿哥正在努嘴,德妃娘娘卻是一愣。我也沒放在心上,就向德妃和十三阿哥行了禮,準備退下了。剛走到門口,德妃溫和的聲音傳來:“小薇呀,你今兒晚上就去東花廳守夜吧。”我猛地停了下來,只覺得“哐當”一個雷就砸在了我頭上……我傻乎乎地轉過了身:“什麼?”十三看見我一副被踢斷了腰的表情,突然大笑了出來,“那今兒晚上就辛苦你啦……”說完就笑眯眯地看著我……


第十二章 守夜

  夾紗枕,綢面夾被,軟緞的靠墊兒……我一樣一樣地整理著,力圖弄得更鬆軟舒適些。並且只是一個勁兒地忙碌著,半點兒也不想偏過頭去看十三阿哥那副志得意滿的德行兒。上上下下都收拾好了,我站直了身子,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半轉過身去,低頭躬身說:“都收拾好了,您可以安置了。”十三阿哥正靠在床邊,笑眯眯地看著我。

  可過了半晌兒,還是沒動靜兒。

  我低頭僵在那裏,心想著從剛才開始,他先是說身上疼,讓我給揉了好一會兒子,我剛停下手兒,接茬兒又說頭皮癢癢,我只好給他篦了頭髮,重新編了辮子。這還不算完,說是身上髒兮兮的,會睡不踏實,雖受了些外傷沒法子洗,但總是還是可以擦擦的……

  ……我……我忍……咬牙切齒地出去打了溫水,回來給他擦洗。幫他脫了上衣,這才發現他身上還有些青紫,倒是不很嚴重,可我還是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了一遍,弄完了我抬起身兒來,正要把水盆兒弄出去。“小薇,這還沒弄完呀!”十三笑嘻嘻地說。我一愣——什麼沒弄完?這不擦完了嘛,順著他眼光看去……“呼”我的臉紅了起來,這臭小子,還想讓我給他洗哪里呀?我又不是他媽,可惡……“嗯哼”我清了清嗓子說:“是,奴婢正要去換水,熱的才好拿來燙腳。”我幾乎是有些惡狠狠地看著他,心想著他要再敢提什麼混賬要求,我非讓他把澡巾吞了下去不可,他仔細地端詳了一下我,就笑說:“那好,要燙點兒呀。”

  “是。”我福了福身,轉了身出門……呵呵,還算這小子識時務。趕緊出去打了熱水,伺候他洗了腳,這才算完。想到這兒,我不禁苦笑了出來,這會兒子,這位小爺又想幹什麼了呀?我低到頭都酸了,可還是沒聽見他搭腔兒,唉……看樣子我是拗不過他了。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他,十三還是笑嘻嘻的,我瞥了他一眼,呼口氣兒:“說吧,你還想怎麼著?”他一愣,看我一副沒好氣兒的樣子,竟“撲哧”一聲兒笑了出來:“被子涼嘛,你應該先給暖好了才是呀!在內務府,精奇嬤嬤們沒教給你麼?”

  我一抬眼看了過去,這是什麼天兒呀,就說被子涼,現在是九月中,北京最舒服的季節,哪里會冷!我抿了抿嘴角說:“嬤嬤們有教呀,不過那得過了十月節,太早弄了,怕主子們上火。”我淡淡地說。“呵呵……”十三笑了出來,“可我怕冷。”我做了個深呼吸,“行!那您等一會兒,我去拿個暖爐來。”說完轉身就想走……

  “啊!”突然一股大力將我拉了回來,等我回過味兒來,十三已低下頭來,緊緊地抱住我說:“你幫我焐就行了。”我瞪著他,只覺得彼此之間呼吸可聞。哼!說了半天兒,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呀!我搖了搖頭說:“不要。”

  “為什麼?”他用額頭抵住了我的頭,我動也不能動。“你討厭我嗎?”他臉上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眼裏的神色已凝固了起來。我不禁暗歎,有個心理專家說過,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個黑洞,它會吞噬著人的情感、理智,讓人最終變得瘋狂。好在一般人的心理黑洞只有針眼兒大小,所以不會給人帶來什麼太大的影響,可如果變成了筷子粗細,那就有很大的危險了。我下意識地抬眼,仔細看著十三阿哥這張年輕爽朗的面龐,猜測著他的黑洞有多大了呢!像筷子?還是更……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只覺得十三更加抱緊了我,我看見他臉上那副表情,嗓子突然緊了起來。

  “你每次都是這樣……”十三突然輕歎了出來。我一愣:“你說什麼?”他搖搖頭說:“你知道嗎?每次你這樣看著我,我都會覺得很暖和,人也會舒坦起來……”他頓了頓說,“可是每次讓我最難受的也是你這個樣子。”我不禁有些迷糊起來,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看我稀裏糊塗的樣子,十三阿哥撇了撇嘴,有些自嘲地說:“因為你不是在看我,而是在……”他舔了舔嘴唇兒,轉過頭去,把話兒咽了下去。我暗暗歎了口氣,唉……想必這話兒他壓在心頭很久了吧,今個兒終於說了出來。我伸出手去,牢牢地定住了他的臉,讓他望向我,對他微微一笑說:“可是你對於我而言——是特別的。”十三的眼一亮,剛想張嘴說什麼,我輕輕搖搖頭,很認真地說:“就像你對我一樣……”他一愣,就仔細地看著我,然後加倍用力地抱緊我,勒得我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不禁有些好笑地想起,怪不得愛情小說裏經常說什麼甜蜜得快要死掉,反正按照十三這種表達甜蜜的方式,我還好說,要是換了林黛玉那種身板兒,是一定會死掉的。

  正胡思亂想,頭頂上傳來十三的聲音:“你是我的……”十三阿哥放鬆了他的手臂,只是輕輕環著我,“我會對你好的。”他認真地說。我笑著點了點頭。他看我有些淡然的樣子,以為我不信他說的,緊了緊手臂,又說:“我是說真的,我一定會……”我看住他,他一頓,停了下來。我輕聲說:“我明白的,所以你不用承諾什麼,更何況承諾的不一定能做到,沒有承諾也不一定不會去做,不是嗎?”十三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兒,突然笑了出來:“你真的跟別人不一樣……”我一驚,暗自定了定,只是淡淡地說:“有什麼不一樣的,我也是用嘴吃飯,用鼻子喘氣兒的。”

  “撲哧”十三一抹臉,笑說:“這倒是,不過,你知道嗎?八哥他背地裏也說很欣賞你呢。”我一愣,輕輕掙開了他的手臂,轉過身去,拍了拍被子說:“既是背地裏說的,那我就不用謝恩了吧。”

  “哈哈……”十三大笑了出來,從背後又抱住我說:“看你阿瑪的古板樣子,真想不出怎麼生出你這樣兒的女兒來。”

  “這樣兒不好嗎?”我低頭假裝忙碌著,不太想繼續這個有些危險的話題,只聽他在背後說:“當然不是了,只是有點兒奇怪罷了,你真的不太像那些一般的貴族小姐……你到底從哪兒來呢?”他玩笑著問。我頓時一僵,十三爺覺察了出來,伸過頭來看我:“怎麼了?”我鎮定了一下,就笑著轉過身來:“跟你一樣呀!”他一愣:“什麼一樣?”

  “都是從娘肚子裏來呀!”我笑瞥了他一眼。“啊?呵呵……”十三一愣,就開心地笑了出來。

  我伺候著他睡下,他還是扯著我袖子說個不停,我也隨他。

  “明兒個上完早課後,咱們一起寫字兒,我教你呀!”

  “好!”我點點頭。

  “也可以做風箏,以前一個小太監教我的,我做得好著呢!”

  “好!”

  “早上早點兒起,我舞劍給你看,好不好?”

  “好呀!”

  “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

  “呵呵……”我笑眯眯地看著十三阿哥不情不願地躺了下去。上去給他掖好被角,輕輕地拍著他,他一愣,睜開眼來望著我:“你當我是什麼……”我一笑:“當你是小鬼呀!快睡吧。”他皺了眉頭,不知嘀咕了些什麼,卻也閉眼睡了。“從來沒人哄我睡覺。”十三阿哥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我一愣,看向他,他轉過身去睡了。我沒說什麼,依然輕柔地拍撫著他,心裏卻有些酸酸的……

  過了好一會兒子,他已然睡熟了,我站起身來,把簾子放了下來,看了他一眼,就輕手輕腳地去外屋自己的床上躺下了。只覺得心裏是五味雜陳的,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隱隱地聽著裏屋傳來輕微的鼾聲,心裏頭倒覺得有些平靜,還有些溫馨起來。我張大眼睛盯著高高的承塵,心裏想著十三阿哥的表白,要是跟他在一起,以後的日子一定就像蒸桑拿一樣……雖然過程中一定是熱得齜牙咧嘴的,可因為心裏有盼頭兒,最後出來的感覺還是很痛快的。只不過……我不禁苦笑出來,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到他出來為止了,也許在那過程中,堅持不住倒了下去也是大有可能的呢!

  唉……想著想著就覺得頭疼起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誰知道以後又會怎麼樣呢!強把這個念頭拋在了一旁,可轉念就想起了小春……“唉。”這會忍不住大聲地歎了出來,我的命運是未知數兒,好壞對半兒,可小春她的結局……

  門口外面突然隱約傳來人聲,我一下驚醒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揉了揉臉,雖說昨晚睡得不好,可今天感覺精神卻還不錯。看看外面天色已然有些亮了,我努著坐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心裏盤算著該去叫十三阿哥起床了,他還有早課呢,可不能誤了。

  掀開被子,披了件衣服,剛要下床,不經意回頭——“啊!”我差點兒尖叫了出來,這……這小子什麼時候跑來的,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在我床上睡得正香甜的十三阿哥,只覺得頭暈得很,難道說,我是在做夢?正想著是要掐自己一把呢,還是給那小子兩巴掌,看看自己的手會不會疼。門口突然傳來實實在在的敲門聲兒,我也顧不得十三了,忙的穿好衣服,捋了捋頭髮去開門,大概是冬蓮她們吧,過來伺候的。

  “來了。”我嘴裏應著,就忙的走了過去,打開門,笑說:“這麼一早的,你們……”一抬頭,話未說完,我已愣在了當地……四阿哥正站在門口,漠然地看著我……

  我傻傻地站在門口,四阿哥不動如山,只是定定地看著我,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子,裏面突然傳出來些響動兒,我猛地驚醒了過來,忙的福下身去:“奴婢給四爺請安,主子吉祥。”

  “嗯,起來吧。”四爺淡淡的聲音響起,我又福了福,站起身來,只覺得心裏慌得很。實在想不起自己下一步該做些什麼才對呢,心裏亂糟糟的。

  “老十三起了嗎?”

  “啊?”我一怔,抬起頭來看著四爺,他剛才說了什麼嗎?等了一會兒,見我不說話地愣在那裏,四阿哥輕皺了眉頭說:“我聽丫頭們說,他昨晚不是睡這兒了嗎?”

  “啊!是。”我這才反應過來,只是忙不迭地點頭。四爺見我像根木樁子似的矗在門口,動也不動的,心裏可能有些奇怪,但他為人深沉,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我來叫老十三一起去上早課,昨兒個生了事兒,今兒就得早些去應卯,省得皇上生氣。”四阿哥雖然還是那樣淡淡的,可語氣裏已隱約有了兩分不耐煩。

  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院子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我下意識地偏頭望去——是銀燕和幾個小太監拿了盥洗用具什麼的走了進來。銀燕當頭兒看見我和四阿哥站在房門口,也是一愣,接著就快走了兩步,言笑晏晏地說:“四爺,您怎麼站在門口呀,早上風涼,當心吹著。”我這才琢磨過味兒來,敢情兒這麼半天兒,我竟一直把這位爺堵在了門口,只覺得臉騰的紅了起來,忙恭恭敬敬地肅了手,請四阿哥進去。心想怪不得這麼半天兒就覺得不對勁兒呢,一大早兒的發傻。唉!我撓了撓頭皮,覺得可能是還沒睡醒吧,可心裏還是感覺怪怪的……銀燕進門時,似笑非笑地說了些什麼連伺候都不會了,竟然讓主子在外面喝風什麼的……我也沒往心裏去,只是隨意笑了笑,心裏還是想著,到底是什麼不太對勁兒呢?

  “啊……”我突然叫了出來,嚇得剛要進門的小太監們一跳,我反身急急地往裏屋走。四阿哥正坐在外屋的幾案旁,看著昨兒晚上十三阿哥回屋後寫的一篇字,見了我進來,他也沒抬頭說:“昨兒個晚上,十三爺歇得好嗎?”我咽了口幹沫:“回主子話,挺好的。”

  “嗯!”四爺點點頭,他雖不再說話,可我也不敢隨便就離開,心裏火燒火燎的。記得剛才開門之前,十三阿哥好像是睡在我的床上的,如果是做夢也就罷了,可又好像不是在做夢……我皺緊了眉頭冥思苦想……

  四阿哥一抬頭,看見我正齜牙咧嘴地站在那裏,也是一愣:“你去伺候十三弟吧,不用管我。”

  “是。”我松了一口氣,忙行了禮,正要往裏屋沖,“啊!十三爺——你怎麼睡在小薇的床上了?這……這……”銀燕的一聲兒尖叫傳來。我猛地煞住了腳步,當下裏只覺得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就萬分尷尬地站在了那裏,旁邊幾個小太監彼此交換著眼色,擠眉弄眼兒的。我只覺得身上一陣兒冷一陣兒熱的,萬分地想暈倒了事,可偏偏清醒得很,不禁苦笑出來,平日裏將養得太好了,有時候這副好壯壯的身板兒也是件麻煩事兒。正手足無措地站在當間兒,覺得這耳朵裏嗡嗡的,忽然感到脖子後邊兒有股子氣息傳來,我一怔,無意識就轉過了身去……只覺呼吸一下子停住了,這次是真的感覺要暈過去了,四阿哥正僵立在我身後,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兩隻黑黑的眸子寒如冰雪,幾乎是有些惡狠狠地盯住我……

  我下意識地伸手在領口兒扯了扯,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的呼吸通暢些,我就那樣跟四阿哥對視著,心裏卻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本來嘛,一來,我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兒的事兒;二來,昨兒個也算是變相地給了十三阿哥一個承諾,所以……我暗暗吐了口氣出來。四阿哥望著我慢慢淡漠下來的眼眸,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只是沉默地打量著我……我潤了潤嘴唇兒,輕了輕嗓子,抬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突然看見四爺臉色一暗,眼底裏掠過了一絲深深的傷痛,我不禁愣住了……

  他轉了身過去,走到了窗邊,背著手望著外面……說來也怪,四阿哥冰冷的神色,我倒不太害怕,可每次看見他這樣,我卻打從心底裏害怕起來。天邊的朝霞映著窗櫺,給這屋裏也灑上了一片淡淡的粉紅,可就是這樣的溫柔,映在了四阿哥身上,也只會讓人感到一種孤獨的蒼白。我愣愣地站在那裏,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這份感覺,似乎每次當我想走開的時候,四阿哥就會拉著我的手,去碰觸他最脆弱的傷口。

  “十三爺,您披上件衣服吧,這早晚涼,別受了寒氣……”銀燕囁嚅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一驚——猛地回過頭來,看見十三正靠在裏屋門框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呼……”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每想起那天早上,就會讓我有一種坐在雪地裏吃冰的感覺。想想那天十三談笑風生的跟四阿哥打招呼,四爺也是若無其事地應對,兩個人沒事兒人似的就一起出了門去……唯獨只有我是擔了半天的心事兒,目瞪口呆地送了他們出去後,突然覺得自己活像個白癡,等我回過神兒來,屋裏已只剩了我一個人,剛才發生的一切好像做夢似的,我暈頭漲腦地又回去睡了一覺,只覺得方才真夠要命的。可等我睡醒了之後,才知道真正要命的在後面呢。

  就這麼半天兒的功夫,十三阿哥睡在我床上的事兒,整個兒長春宮沒有不知道的了,八成兒其他的地方也有了傳言。要是跟這起子太監的長耳朵、碎嘴子比起來,現代的狗仔隊們算老幾呀。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只覺得走在長春宮裏,怎麼這麼彆扭,身上跟針紮似的。

  後來,冬梅姐妹說是要審我,我才明白自己已然變成了緋聞女主角。我深知這種事情兒是越描越黑的,索性兒跟她們說“是呀”,這些丫頭們看我這樣直白,又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反而倒不信了起來,我樂得隨她們去說。

  銀燕看見事情變成了這樣,心裏可能有些不忿兒,四處跟人說什麼,我只不過是揀高枝兒啦、有心計呀什麼的,不過不開眼,卻找了個不得寵的。我只當沒聽見,懶得跟她去置氣,只是心裏有些好笑,她們這些人,既嫉妒我攀了阿哥,又嘲諷我找了不得寵的,真不知她們心裏是怎麼想的。可能就算我找的不是個純金的,只是鑲金的,也會讓她們牙癢癢吧!?

  馬車一顛一顛的,雖說四面都已經用松香、氊子糊得嚴嚴實實的,可坐久了,還是覺得有風颼颼進來。我活動了一下腿,更用力地抱緊暖爐,同車的冬蓮早就睡了過去,我幫她掖了掖毯子,就又坐了回來。

  後來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我也不明白,只是聽冬蓮的暗示,好像是德妃娘娘發了話兒的。德妃對我還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善,我心裏卻存了心事兒,也只是處處小心。十三阿哥在長春宮住了幾天,就搬了回去,那幾天他一下學就來找我,帶我讀書、寫字、做玩意兒,要麼讓我看著他練武、打布庫。有時出宮去,也必帶些玩意兒、小吃兒的給我。他好像拋卻了某些顧忌,只是變著法兒的,讓我全心全意地對待他。四爺我就再沒見過了,聽十三阿哥說他出去辦學差,十天半月的回不來,想想他那時的樣子,我有些擔心,可也不敢再細問,怕十三阿哥多心。只是埋在心裏頭,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去想,我從沒想過讓他喜歡我,可也半點兒不想讓他討厭我。有時候也不禁嘲笑自己的無聊。

  直到一個月後,發現自己的屋裏多了一套宮制的新書,原以為十三阿哥給我的,可聽冬梅說,四爺辦差回來了,下午我去替娘娘送東西的時候,已經來請過安了。回到屋裏,看著那套書,愣了半晌兒,心裏酸酸澀澀的,想著四阿哥那冷冷的眼眸……

  “唉!”我不禁歎了口氣,也許是自己想多了,八成就是十三送的呢。雖這樣想,可還是把書藏了起來,正想著自己這算不算做賊心虛,十三阿哥就興頭兒地來找我。“啪”的一聲,放下一摞書,說是四哥帶回來給他的,他讓我先挑自己喜歡的。

  想想當時,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十三阿哥的,十三阿哥倒也沒察覺什麼,只是我雖沒再見過四阿哥,可每晚卻總會不自覺地盯著那套書半晌兒,卻從來沒翻過,有時候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坐著睡著了,睡得很不踏實,噩夢連連的,可卻從來想不起自己到底夢到了些什麼。

  慢慢地風平浪靜了下來,除了德妃的諭令,可能大部分還是因為十三阿哥的不受寵、沒背景兒,別人也不太覺得我是撿了個天大的便宜,所以,雖說十三阿哥經常來找我,可別人也就慢慢地淡了下去,不再嚼舌頭了。古人雲:流言要過七十七天才會消失。真的還挺准的,就這麼過了兩個月,當別人看見十三和我在一起,再也不會交頭接耳時,康熙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要去東北打圍,也就是冬狩。

  德妃娘娘奉旨伴駕,所以我現在就坐在馬車上,一搖三晃地向東北大興安嶺方向進發了。

  只覺著天氣是越來越冷,我雖出生在北京,可近來這十年,因為厄爾尼諾現象都是暖冬,哪里受過這份兒寒氣呀!因此每日裏只是縮在水貂皮褂子裏,抱著暖爐打寒戰。為這,德妃娘娘還笑說,這人長得秀氣,身子骨兒也跟著秀氣起來,哪里還像是正白旗出來的滿洲姑娘。我傻笑著遮掩了過去,只是深切地懷念著空調、電暖氣、火車還有飛機……正眯著眼,想像著這要是坐了飛機,這些日子,都夠跑一百個來回了。唉!那時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居然因為暈機而很少乘坐。

  “呼”地一陣涼風吹了進來,我猛地張開眼,發現十三阿哥竄了進來,嚇了一跳,忙指了指正在睡覺的冬蓮,示意他小聲點兒。他瞥了冬蓮一眼,就蹭過來,緊靠著我坐下,接著伸手從懷裏掏出了個暖斛子遞給我。“什麼呀?”我小聲地問。“是參湯,最暖身體的,你不是怕冷嗎?”十三笑眯眯地說。我微微一笑:“謝啦!”轉身從旁邊的小櫃子裏拿出個杯子,倒了一半兒出來遞給他。十三開心地接了過去,正喝著,就聽見外面有人問:“看見十三爺了嗎?”我一頓看向他,十三阿哥在車廂裏挪了兩步掀了車簾子探出頭去問:“怎麼了?”只聽外面說:“主子,太子爺和四爺正找您呢……”

  “嗯,知道了,這就來。”十三說完回頭沖我一笑。我點點頭說:“快去吧,小心點兒。”他點點頭,剛要翻身下車,又回過頭來笑說:“你快點兒喝,涼了就沒藥力了。”我笑著頷首……

  十三衣影兒一閃,就不見了,我輕輕地把車窗簾子掀開一點兒,看見十三阿哥帥氣地躍上馬背,帶著從人們揮鞭而去,真是英氣勃勃的,不禁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

  “人都走了,還看。”我一愣,回頭看見冬蓮懶洋洋地坐起身來,我笑了笑:“你醒了?”

  她白了我一眼說:“早醒了,偏那位爺來了,害得我動都不敢動。”

  “撲哧”,我笑了出來。“哼!你還笑!有人伺候參湯,你得意著呢?是不是?”冬蓮笑瞪著我。我笑說:“別人伺候我,我得伺候你呀!這不給你留著呢嗎!”

  “這還差不多。”我拿出另一個杯子,倒了一杯,遞給冬蓮,我們正要喝……

  “啊……”突然前面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我們被嚇了一大跳,就不約而同地扒著窗子向外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2 PM

第十三章 遇襲

  外面一片嘈雜,就看見侍衛們奔向前去,遠遠的在車隊前面,人影浮動著……

  “這是怎麼了?那是誰的馬車呀?”我伸長了頭頸,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好像是貴主兒的。”冬蓮在一旁答道。我一怔,看了冬蓮一眼,就縮了回去,倚著靠枕坐好。不知為什麼,一聽到跟納蘭貴妃她們相關的事兒,我就不自在。冬蓮兀自興致勃勃地看著,突聽她叫:“海兒,你過來,前面怎麼了?”我忙豎了耳朵聽,只聽是李海兒的聲音傳來:“蓮姐,我也不太清楚,方才聽一個近衛說,好像是蓉貴人那兒出了點兒亂子,現下都不讓人靠過去,所以,小的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的了。”

  ——納蘭蓉月……她又怎麼了?難道是和小春……我不禁驚疑起來,自打出了瀋陽的故宮後,我記得她們好像都是隨著貴主兒一起走的……

  “一得了信兒,我就來告訴你,放心吧!”外面李海兒笑嘻嘻地說。“放什麼心呀,我不過是白問問罷了,她們肉疼腳疼的關我什麼事兒啊!快滾吧,猴兒崽子。”冬蓮笑駡道。轉過身兒來,她坐到了我旁邊,拿起那杯參茶接著喝。看我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手裏正拿著那暖斛子焐手,又說:“那小子,說得我好像多喜歡聽閒話兒,嚼老太婆舌頭似的。”我一愣,“呵呵”,不禁笑了出來,看來她誤會了,我不是在想她呀。“你笑什麼,難道你也想說……”冬蓮瞪著我。我擺擺手說:“沒什麼,只是我也喜歡聽閒話兒啊!”冬蓮一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呀,還真是要命……”我笑著端起暖斛子舉了舉,作敬酒狀。說笑間,外面一陣兒人聲傳來:“走了,走了……”話音未落,我們這輛馬車已經動了起來,我放鬆地往後靠了下去,這麼快就解決了,應該沒什麼大事兒。

  一路上吱吱呀呀的,都是輪子軋在積雪上的聲音,我不時掀起簾子,欣賞外面的雪景。雖然走的是官道,可兩邊不遠處都是高高的樹林,層層樹掛,晶瑩剔透。不時的有野生的小動物一閃而過,不過都是些鹿呀,兔子呀,那些比較溫順一類的。想來像是老虎、黑熊、狼、麅子那類的猛獸是不會輕易讓人看到的,它們隱藏得更深,也許在我四處張望的時候,它們八成早就盯上我了。

  “放下簾子來吧,你不是很怕冷嗎!這會兒子起了風,你倒是不怕了。”冬蓮嘀咕著。我回頭一笑,就把簾子放下了……

  走了快一個時辰了,也沒再看見李海兒,心裏隱隱約約總還是有些擔心。“呼……”我做了個深呼吸,隨手拿了本書翻著,不一會兒就覺得困了起來,只覺得剛閉上了眼,就被冬蓮叫了起來,原來已經到了紮營的地方。我揉了揉臉就下了馬車,“噝……”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兒,好冷呀,這會兒太陽已經下山了,只隱隱地在天邊還有一抹微紅。我四下裏張望了一下,就看見一座座營帳早已搭好,連綿而去,望不到頭兒,因為那些蒙古親貴們,也都來隨駕出行,因此人口是越發地多了起來。這裏是一片高地,下面就是無窮無盡的原始森林,現在看去上黑洞洞的,有些可怕……“走吧!”冬蓮拉了我一把,我回過神兒來,忙的跟了她去。一進帳篷,一股暖氣撲面而來,我吐了口氣,把包袱放過一旁,脫了斗篷,就在熏籠旁坐了下來,烤著手。

  冬蓮打量了一下:“看來冬梅先來過了……”我回過頭看了一眼:“嗯,她包袱在那兒呢。”冬蓮正要開口,門口簾子一掀,李海兒探了頭進來說:“蓮姐,小薇姐。”他笑著點點頭,“主子叫您去呢。”

  “我們倆嗎?”冬蓮問。

  “不是,就叫您了,梅姐已在那兒伺候了。”

  “噢!知道了,這就來。”冬蓮點點頭。“成,那我在外面等您。”小太監說完就縮了頭回去。“你快去吧。”我微笑著說,“這兒有我收拾呢。”

  “嗯——對了,這剛來亂糟糟的,飯也許都不得吃,你要是餓了,點心在那兒……”

  我笑著點點頭說:“知道了,你快去吧,要是有事兒,就讓李海兒來找我。”

  “行!”冬蓮一笑,轉身出去了。

  終於安靜了下來,我抬頭打量著四周,整座帳子都是牛皮製成的,接縫兒都用已用氊子和松香給粘的嚴嚴實實的,地上也鋪了厚厚的氊子。我突然有種在露營的感覺,烤了這半天兒,已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就站起身來,去收拾包袱行李。古人出門,帶的東西很齊全,也許是因為生活不發達的緣故,所以要是不帶齊了,再現去找,那可還真是件兒麻煩事兒。歸置了半晌兒,總算是大致弄好了,我直起腰,活動了兩下,又往暖籠里加了幾塊兒炭和一小塊兒麝香,屋裏頓時香暖了起來。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聽聽外面也沒什麼響動,就重重地往後倒了下去,“呵呵……”摔在厚厚的被褥上,感覺真好呀,我閉上眼睛,美滋滋地哼著歌兒,過了一會兒就迷糊起來……

  “呼呵……”突然一股子熱氣斷斷續續地吹著我的臉,這什麼聲兒呀?我一愣——張開眼來……

  “啊!”我大叫了一聲,只看見一個毛茸茸的臉,正低頭看著我,兩隻又黑又圓的眼睛好奇地盯著我。我一個翻身兒就坐了起來,“這——這……哪兒來的這麼大一隻狗呀?”我們彼此對視著,我雖不怕狗,可這麼大一隻……心裏不禁毛了起來。“啊,你別過來。”我往後蹭著,那只大黑狗嗅了嗅,突然原地坐了下來,只是搖著尾巴,很開心的樣子。“呼……”我松了口氣,嚇死我了,好在這狗聽得懂人話,我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倆步,它再聽話,也還是離它遠些的好。

  “哎喲……”我只覺得絆倒了什麼,不自禁地往後栽偎了下去,正不知所措,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被人緊緊地抱住了。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酒氣。我一緊,接著就放鬆下來,看著正抱緊我的那只手,想著要不要給他一口……

  “你要是咬我的話,我可就叫黑狼咬你了。”十三阿哥笑眯眯的聲音在我頭頂傳來。“哼……”我咬了咬嘴唇兒,抬起頭來看向他,“你什麼時候來的?”十三笑看著我說:“剛來,看你正眯著,我就沒叫你。”我瞥了他一眼,“是呀,你是沒叫,你讓狗來叫我了。”

  “哈哈……”十三阿哥大笑出來,“黑狼喜歡你呢!”

  “還笑呢,嚇我一跳,我說那狗怎麼會聽我的話兒呢。”我瞪了他一眼,就掙脫了出來,走到熏籠旁坐了下來。十三蹭了過來,緊緊地挨著我坐下,頭重重地放在我的肩膀上,一隻手撈過來我的辮子揉搓著。就這麼過了一會兒,我看他有些懶懶的,並不像往常那樣跟我說東說西的,就問他:“你怎麼了……”我推了推他。

  “嗯?——沒事兒,就是心裏煩。”

  我看他並不太想說也就沒再追問:“那你餓不餓?晚飯吃了嗎?”十三搖了搖頭說:“沒吃,就是在席上喝了兩盅兒。”我不禁皺了皺眉頭,怎麼能空著肚子喝酒呀。真是……我輕輕推開他說:“我去拿些點心來。”十三抓住我的手,仰頭說:“我不餓。”我甩開他,揚了揚眉頭:“我餓。”

  拿了點心盒子過來坐下,黑狼就湊了過來,在我面前搖著尾巴,舌頭伸得長長的。“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就掰了點心來喂它。我看不出它是什麼品種,只是身材高大,有點兒像聖伯納,脾氣也像,好得很。但我知道這在個時代,這種狗還未引進中國呢,可藏獒沒這麼好脾氣呀。我一邊喂它,一邊用手給它搔癢,這大狗愜意得很,就用舌頭來舔我。“呵呵”我開心地笑了出來,他口水好多。

  “黑狼!起開!”十三阿哥突然開了口,嚇了我一跳。黑狼馬上聽話地走到一邊趴下,但還是渴望地看著我。我回過頭來,看著十三似乎有些不高興,“你怎麼了?”

  “哼……”他轉過了頭,我一怔。難道……呵呵心裏不禁偷笑了出來,不會吧,還真有人跟狗……我忍著笑走到一旁的水盆兒去洗手,十三見我不理他,就瞪著黑狼,那只狗也不明所以,只是玩命地搖尾巴討好他。我走了回來,拿起一塊點心,送到他嘴邊,“給……”十三偏了偏頭,不吃呀,那算了。我也不管他,自己咬了一口,“嗯,真不錯!”正想再吃,十三阿哥突然伸了頭過來,把我手裏的半塊兒咬走吃了下去。我笑著轉頭去看他,他面色已平了下來,我就把盒子拿了過去,一口口地喂他吃。

  “我今兒見到外公了……”正吃著,十三突然說了那麼一句,我一愣——看向他……他沒看著我,只是望著帳頂……“他們說起了我額娘……”

  我暗暗吐了口氣,原來是為了這個,情緒才這麼差呀。“你還記得你額娘嗎?”我輕輕地問他,他微微搖了搖頭說:“記不太清了,只是記得她很溫柔,會唱很好聽的蒙古長調……”我看著他,心裏明白,在這皇宮裏,沒娘的孩子是多麼的可憐……我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他一僵,就緊緊地回握住了我的……

  身邊傳來了冬蓮她們均勻的呼吸聲,我卻張大了眼睛,看著黑黑的帳頂睡不著。十三阿哥給我講了一些關於他的生母章佳氏的事情,她在生十五格格的時候難產而亡,那時候十三阿哥還很小,並未享受到太多的母愛,卻受盡了沒娘的痛苦,一直到現在。他跟我說了許多他自己的事兒,其中也包括四阿哥對他的好,聽到那兒時,我的心不禁加快跳了起來,看得出,他非常敬愛四爺,四阿哥有些兄代母職地教了他很多的東西,也給了他很多溫暖……看著他那時愉悅的神態,說起四阿哥時的敬重,我不自禁地想著,說什麼紅顏誤國,只不過是男人們的一個藉口罷了。癡情如愛德華一世者,也曾想借用希特勒的勢力,重新登上王位,唐明皇也是親口下令殺的楊玉環以平兵變,沒有什麼比權力更重要,古今中外,無一不同。

  “唉……”我低低地歎了口氣,那我又算什麼呢?對於十三而言,也許只是溺水者抓住的一塊兒浮木,或許會跟他一起沉下去,也許不會,可就算是上了岸……我不禁苦笑了出來,又有誰還會帶著那塊兒木頭一起走呢?也只是隨手丟掉罷了,儘管那曾救了他的命……

  “小薇,醒醒……”

  我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看見冬梅正在推我。“天兒亮啦?”我問。

  “是呀,快起吧。”

  “嗯。”我掙扎著坐了起來,忙的穿衣服,儘管屋裏火旺旺的,可離開熱被窩,還是覺得很冷。正穿衣服,冬梅突然轉過身兒來:“你昨兒晚上做什麼夢了,一臉的淚痕?”

  “啊?”我一怔,下意識地用手去摸……果然,眼角還有些濕潤。我強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我自己也不記得了。”冬梅也沒放在心上:“嗯,你收拾收拾,冬蓮已經過去伺候了,我這也就去,過會兒子你吃過了飯,去替她也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我會儘快過去的。”

  冬梅點點頭說:“也不用太急。”說完轉身出去了。我忙忙地擦了牙,梳洗了一下,看見熏籠上有一碗熱好的奶子,知道是冬梅留給我的,上去喝了,又墊了兩塊兒點心,就走出了帳外。

  “呼……”我大大做了個深呼吸,空氣真好呀,乾乾淨淨的,好像吸氧一樣,可空氣裏還有著松木的味道。我踩著沒腳脖子深的雪,“咯吱咯吱”地向左手德妃娘娘的寢帳走去,看著天藍地白,松木蒼翠,心情慢慢地好了起來。既然看不到將來的殘酷,那麼先把握眼前的溫柔吧,我不禁有些阿Q的精神,無論如何後退已是不可能的了,也不能停了下來,那就只能向前走,等真的撞了南牆,再來後悔也不遲呀。

  心裏胡亂地想著,轉眼就已走到了德妃的營帳。進去給德妃娘娘請了安,又接過了冬蓮的活計,讓她去吃飯。德妃娘娘每天早上吃過了早飯,必是要喝一碗參湯的。我在小火爐子上給她熱好了,就拿了個託盤捧了過去。

  剛要遞給德妃,門簾子一掀,福公公就跌跌撞撞地進了來,屋裏的人都是一愣,德妃一皺眉頭說:“這是怎麼了,這麼蠍蠍蜇蜇的?”福公公使勁咽了口唾沫,順過了氣來:“主,主子……四爺,四……呼……”德妃騰地就站了起來:“四爺怎麼了?”她厲聲問,我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手下意識地抓緊了託盤兒……福公公嚇得一哆嗦,話倒流利了起來:“早上,四爺他們去探路子,不知怎麼就碰上了兩隻還沒貓冬的熊瞎子,就在營地下頭,現在侍衛們都過了去,十三爺,十四爺也在那兒,還不知道……”他話未說完,只聽“撲通”一聲,德妃娘娘就已軟倒在了榻子上,唬得眾人忙的圍了上去,我只覺得頭“嗡”的一聲兒,丟下了手裏的託盤,就不顧一切地轉身向外沖了出去……

  “呵,呵……呼……”我用盡全力地奔跑著,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可潛意識裏已經向著人聲鼎沸的地方跑去。“快!快!侍衛人不夠。哈其羅,快去找驍騎營,綠營都統,速帶人來!!!王順兒,太醫呢,怎麼還沒來,再催!!!”

  “喳。”

  “是,奴才這就去找。”

  太醫?難道十三和四爺他們……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眼前突然黑了一下,我搖了搖頭,忙尋著話音兒就跑了過去……“哎喲”一個人影直直地撞了過來,我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好不容易坐起來,只覺得頭暈腦漲的。

  “你這丫頭來這兒幹嗎?快回去,回去,嗯!!!”

  只聽得頭頂上的聲音好像炸雷一樣。“是,是……”我只是低頭含糊著答應,只看衣襟兒一閃,那人已然快步地離去了,我忙努力站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只覺得四下裏都是人,雖然惶急得很,也只能強耐著性子,仔細找尋。侍衛,太監,兵卒……我睜大了眼睛四處打量,在哪兒?到底在哪兒?!!!

  “啊!”我低低地叫了一聲兒,一腳高一腳低地跑了過去……

  “爺,您松著點兒,奴才得把這衣裳撕了,才好看傷口。這天兒冷,這血和衣裳已是粘連在一起了,撕的時候兒肯定痛……”

  我顫抖著走上前去,看見陸太醫正站在四爺身邊,小心翼翼地在剪四爺的內衫,四阿哥的臉色和雪一樣白,正和他肩頭的猩紅形成強烈的對比。我站在人群外頭,望著緊皺著眉頭的四阿哥,只覺得心裏慌得很,可心臟卻偏偏跳得異常緩慢,讓我有一種將要窒息的感覺,我不自禁地抓緊了胸口的衣裳……“噝……”四阿哥倒吸了一口涼氣兒。“主子忍忍,讓奴才看仔細了,沒什麼大礙的話,就可以回營帳慢慢診治了……”陸太醫不停手地弄著。我在一旁只看到一條好深的傷口正斜在四爺肩頭上,可聽太醫的口氣好像沒什麼大事兒,不禁輕輕地吐了口氣來,放心了些,腦子立馬兒靈活了起來,我往旁邊張望,十三阿哥呢?他在哪兒?

  突然一個人影直沖了過來,跌跌撞撞地沖進了人群:“呼,呼……四爺,十三爺被那熊瞎子纏上了,奴才們都靠不過去,放箭又怕誤傷了十三爺,十四爺說,要快叫關防的人來,他們都是捕獸的能手,可沒有您的腰牌,是叫不動他們的。”

  四阿哥的臉色更是白得沒有半分血色,強掙著,從腰間掏了東西出來,遞給了那侍衛。我使勁咽了口唾沫,好疼呀,只覺得剛剛咽下去的似乎不是口水而是鉛塊兒。刻意地做了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定定地再看了四阿哥一眼,四爺的眼風兒正好掃了過來,一頓,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睜大了眼睛望住我……

  我轉過身來,沿著方才那個侍衛來的方向跑去,沒跑多遠,就聽見身後一片嘈雜,“四爺,主子,您別亂動,您,您不能起來呀……”

  “血又滲出來了,快、快拿止血散、參片兒來,哎呀,四阿哥,你……”

  我不顧一切地往前跑,心裏一片空白,只是像瘋了一樣地跑著……“呼,呼……”我喘著粗氣靠一棵參天老樹上,只覺得四肢僵硬,喘息了片刻,再往前走……剛轉過一棵雪松,眼前一片開闊,前面是一個空場兒,一群人圍在那裏,呼喝的聲音,敲打鐵器的聲音,還夾雜著野獸兇狠的嚎叫聲……

  我下意識地放低了身子,用力地閉了閉眼,再四處看去……

  ——啊!那是十四阿哥,他手握腰刀,正指揮著眾人,旁邊的人我都不認識……十三阿哥呢?他在哪兒?

  “嗷嗚……”一聲吼叫傳來。“啊!哎呀……該死的……小心呀,那畜生沖過來了……”人群一下子散了開來……我的眼睛一下子定住了,中間跟那只黑熊糾纏在一起的正是十三阿哥!他的辮子都有些披散開來,身上倒還沒看出有什麼傷,只是跌跌撞撞地揮舞著一把跨刀跟那只黑熊周旋著。那熊瞎子身上也看不出受了什麼傷,就像瘋了一樣攻擊著十三阿哥。它似乎是不管不顧,只認准了十三阿哥一個人,旁邊眾人想盡了辦法,也無法將它從十三阿哥身邊引開,只能是在一旁不停地呼喊,伺機攻擊,吸引它的注意力。我心下明白,這種時候已是無法再將其趕走,以黑熊的習性,受了這樣的攻擊,那對於襲擊它的人,肯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我的腦子拼命地轉著,這種時節黑熊按理說應該已經冬眠了才對,那麼會出來覓食的就應該只有……

  我猛地抬起頭四下裏尋找,過了半晌兒,“咦……”我一頓,在離黑熊不遠的樹林子裏好像有一個黑影在閃動,果然如此……

  我輕輕地站起身來,向那個方向快速地移動了過去,不一會兒我已經繞到了黑熊的背後區域,只是中間有一小段兒空白之地,沒有任何樹木遮擋,我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狠下心從它背後幾十米的地方,輕緩地向對面移動。走了一半,那只熊並未發覺,還只是一味地攻擊著,我雖心裏急得火燒火燎,卻也不敢快走半點兒讓它發覺……不知為什麼,明知道是八百個不吉利,腦子裏卻不停地迴響著“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句有些可怕的千古名言。

  很好,很好,還有兩步就走到樹叢裏了,我強抑住越來越快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往樹林裏走……

  “你們看那兒,那是……”

  突然一個有些不敢置信的聲音響起,我頭“嗡”地一下,也顧不得那麼多,加速走進了樹林,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小薇……”我背靠一棵大樹站好,穩定了一下,聽聽外面還是那樣嘈雜,但並未出現什麼異常的聲音,我輕呼了口氣出來,開始四下裏尋找,在哪兒呢?

  在四周走動著,可什麼也看不到,我不禁有些絕望,難道是我弄錯了嗎?我呆呆地站在那裏……“呼哧,呼……”我一怔,身後分明傳來了什麼東西在呼吸的聲音。我又確定地聽了一下,沒錯,是呼吸聲——好吧,我咬了咬嘴唇,用有生以來最緩慢的速度轉過了身去……一隻小小的,看起來不過剛出生幾個月的小熊,正躲藏在一棵樹邊好奇地看著我。我定定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它慢慢地靠了過來,越來越近……走到了我身邊,可愛地仰起了頭,不停地嗅著我。我這輩子第一次這樣靠近野生動物,只覺得它不知比動物園裏那些毫無生趣的可憐動物們可愛多少倍。

  我輕緩地低下身去,伸出手來,它嚇了一跳,往後閃了閃,見我毫無惡意,也沒亂動,就又湊了過來。可能是我早上吃點心時的殘味兒還有,它起勁兒地聞著我的手,接著就舔了起來……我輕輕地用手摸了摸它,又撓它下巴,小熊愜意地眯起了眼睛,看來它的媽媽還沒有教導過它戒心以及人類的可怕,而我卻要給它上這第一課了。我站起身來,心中拼命地唾駡自己將要做的事情,看著腳下正在圍著我亂晃的小熊仔,停了一下,狠狠一腳就踢在它的鼻子上。

  “嗷!”小熊一聲慘叫,被我一腳踢得向樹林邊滾去,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惶恐的眼睛看著我。我心裏也是難過得很,可也顧不得許多,又做出兇神惡煞的樣子追了過去,嚇得它撒腿就向外沖去。我停了下來,癱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這回行了吧,母熊肯定會去追小熊的,這樣十三阿哥就可以脫身了。想到這兒,不禁一怔,有時候動物比人強多了,最起碼愛護子女,不會自相殘殺呀……苦笑著咧了咧嘴,聽著外面動靜兒好像小多了,我掙扎著站起身來,心裏一放鬆,就覺得渾身酸痛,像被人爆打了一頓似的,齜牙咧嘴地往外走,“哎喲,好痛!”看來剛才跑來時好像是崴了腳。

  好不容易走到了林子邊兒,“呼……”我吐出口大氣,可算搞定了,站住了倚著大樹休息一下,心想十四阿哥應該是看到我了,他們不會扔下我不管吧?現在腳痛得要命,要是讓我自個兒走回營地,那可還真是要命了呢!一邊想,一邊往對面看去。“咦!”我不禁一愣,四爺怎麼來了?他的傷……正愣著,突然看見十四阿哥沖我拼命地搖手,在大聲喊著什麼。

  我傻乎乎地坐了下去,心裏迷糊起來,真是沒看出來,十四阿哥還是個急茬兒呀。就是想開罵,也得等我走了過去,再罵不遲呀,更何況那樣也比較輕鬆不是嗎,隔這麼老遠誰知道他在說什麼呀!

  “呼哧……呼哧……”一陣兒噴氣聲和一股惡臭突然傳了過來,我立馬兒僵住了,不是吧——不會吧……我已沒有半點兒勇氣再看過去,只希望自己是在幻聽幻覺。不是有心理學家說過嗎,當人受了刺激之後,就會出現某種幻覺,不是嗎?我閉了閉眼,再睜開來看……可惜,不是幻覺。

  一隻體格龐大的黑熊正向我走來,越來越近……我突然發現它一隻眼睛瞎掉了,血跡斑斑的,口角流淌著粘稠的口水。我想哭想尖叫,想站起來飛快地跑掉,想回過身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樹……想了無數,可還是僵坐在這裏,看著那要我命的傢伙向我靠近。用腳趾想也知道,就算它不知道是我傷害了它的孩子,那瞎了眼的仇,是無論如何也要算在我的身上的。

  在遠處亂成一團,我甚至聽得很清楚,四爺氣急敗壞的聲音,和十四爺狂吼的聲音……可他們已不敢放箭了,那只母熊離我太近了,很容易會誤傷到我的。更何況如果沒有一箭斃命的話,那我的下場就會加倍淒慘吧?!看來只剩下裝死了,這個倒是簡單,我現在不用裝就很像了,根本感覺不出自己有在呼吸,臉色也一定要多難看就多難看。我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心裏瘋狂地祈禱,但願它相信我這死人模樣,就放過我,但願它已經很累了,不想理我了,但願它擔心孩子……

  那只母熊突然停住不動了,我心中一喜,看來老天待我不薄,還好,沒有碰上一個熊中的伍子胥,就是那種人掛了也要鞭屍的……正想著,“嗷嗚!!!”那黑熊突然大叫一聲,竟站了起來,搖擺著向我走來。我怕得已經沒有任何動作了,原來生死關頭就是這種感覺呀!我睜大了眼睛,卻似乎什麼也看不見,只是心裏瘋狂地想著爸爸、媽媽……

  “撲哧”一聲響動傳來,我一激靈,發現那頭熊站在那兒不動了,我愣愣的看過去,一隻羽箭正深深地插在它胸前的白色毛髮裏,那正是它心臟的位置……“嗷嗚……”母熊慘叫了一聲,“咚”的一聲,摔倒在地,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我坐在雪地裏,周圍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頭熊,顫抖地想著,它會不會再站起來攻擊我呢……

  突然,一個黑影覆蓋在我面前,一雙冰涼的手捧起了我的臉,我被動地抬起了眼,卻發現自己好像什麼也看不見,被什麼擋住了,就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啊!是血,好多的血,嘴角、鼻子、額頭……一股熱氣不停地吹在我的臉上,“噝……”我不禁皺了皺眉頭,他捏得我好疼呀!

  他!!!我突然明白過來,直直地對上那雙包含了無數恐懼、擔心、憤怒的眼睛,是……十三阿哥的眼睛……


第十四章 兩難

  “呼,呼……”十三阿哥急促的呼吸不停吹拂著我的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在呼吸,只是直直地看著他,心裏只是想著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呀!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地抬起了手,向他臉上摸去。

  “啊!”我痛叫了一聲,十三阿哥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不讓我去碰他,我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可心裏只有擔心他傷勢這一個念頭,就使勁兒地抽了抽手,可還是被他攥得緊緊的……我更加迷糊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碰他?我做錯什麼了?我是怕他有危險才跑來的呀。

  腦子裏情不自禁地轉著各種念頭,剛才發生的種種危險,現在十三對我心意的毫不體貼,匯成一股莫名的壓力,重重地一拳打在我的心上。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湧了上來,本該淚水充盈的眼睛偏偏乾澀得很,淚腺好像被凍住了,不知道是因為寒冷的天氣還是十三阿哥的無情。我模模糊糊地想著,嘴裏卻無意識地喃喃說著:“你以為我願意嗎,你以為我願意嗎?”就掙扎著想擺脫十三阿哥站起來,他卻抓緊我。我像瘋了似的掙扎,一揮手卻打中了十三阿哥的臉,一抹濕潤讓我靜了下來,我看著手上沾到的血,轉首看見十三阿哥正不停地打量著我,摸著我的臉……脖子……手臂……我這才明白了過來,他是在確認我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兒。”我輕聲地說。十三好像根本就沒聽見,還只是繼續著,我一把握住了他的臉,讓他看著我……“我真的沒事兒,只是輕微地崴了腳。”我微笑著說。十三阿哥定定地看著我,又渾身打量了我一番,臉上終於平靜了下來,輕聲說:“你沒事兒就好。”周圍似乎沒有了風雪寒冷,我心裏暖暖的,輕輕地彎了彎嘴角:“你……”話未說完,十三突然重重地倒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後背一下子撞到了樹幹上,背脊上一陣火辣的疼痛傳來……

  “十三阿哥,你醒醒,你……”我已顧不得自己了,用力將他身體翻了過來,十三臉色蒼白如雪,舊的血跡凍住了,可新的又流了出來……只覺得頭“嗡”的一下,眼前猛地一片漆黑,我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過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漸漸地恢復了視覺。這時我反而鎮定了下來,心裏雖像起了麻疹似的,痛苦難耐,可手卻半點兒也不抖,我把十三阿哥身體放平,仔細地檢查著他,額頭上有一道傷口,雖長卻不深,臉上、脖子上只是些刮傷,最重的是在肩髂上,看來是被那只母熊狠狠地打了一掌,衣服都撕裂了,爪痕清晰可見,傷口很深,肌肉脂肪都翻了些許出來。

  看著那些傷口,我只覺得嘴裏苦得很,不過好在天寒地凍,傷口雖大,血流得卻很慢,我略松了口氣下來。還好,沒我想像的那麼糟,雖是在清朝,應該也有外科大夫吧,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管破傷風的呢……一放鬆下來,我的手突然抖了起來,強努著把他的衣裳弄好,又脫了外裳蓋在他身上,讓他保暖。又掏了手絹出來,擦著十三臉上的血跡。一陣陣兒的寒風吹來,我卻半點兒也不覺得冷。

  “找到了,在這兒呢,四爺,十四爺……”

  一陣兒人聲傳來,我一喜,可算來了,這樣的傷口治療得越早越好。“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兒響起,我還來不及回頭,一個人影兒就罩了下來,我仰頭望去,四阿哥蒼白的臉正對著我,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烏黑的眼珠定定地看著我。我剛想張口……“小薇……”四爺沙啞的聲音讓我一愣,不禁怔怔地望著他,小薇……他第一次這麼叫我……沒等我的回答,四阿哥已彎下身察看十三阿哥的傷勢。

  “四哥,老十三他沒事兒吧?”十四阿哥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一激靈,回頭看去,十四阿哥已走了過來,旁邊還有好多侍衛,軍士……我顧不得許多:“四爺,十四爺,快點兒,十三爺肩髂和前胸被抓傷了,需要清洗和縫合,額頭上的傷還好……”四爺已站起身來:“十四弟,叫人快回去,這種傷口得找擅長縫合的軍醫,陸太醫就行,讓他趕緊準備好!”

  “知道了。”十四阿哥迅速回身去分派,幾個軍士走了上去,顯是有備而來,用一個好像簡易的擔架似的東西,墊了幾件兒大氅,就抬了十三阿哥上去。我忙站了起來,就想跟上……

  “啊!”我差點兒摔倒,腿很麻,腳腕兒也生疼,四阿哥一把拉著了我,我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手臂。“唔……”他悶哼了一聲兒,我抬頭,看他皺緊了眉頭,這才想起來他的手臂也是受了傷的,我趕緊鬆手。“怎麼穿這麼少?”四阿哥突然厲聲問道,嚇了我一跳,不自禁地解釋:“十三爺受傷了,需要保暖呀。”他一怔,剛抬起手到我臉邊,十四阿哥已走了上來,看我這副樣子,就脫了自己的大氅下來包在了我身上,我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抱了起來,只聽他笑嘻嘻地說:“四哥,你受傷了,還是我來吧。來人呀,扶著四爺回去。”四阿哥淡淡地看了十四阿哥一眼,沉默了一下,點點頭,扶著侍衛走了。我還沒回過味兒來,十四突然低下頭來看著我,我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

  “你不要命了嗎?”他笑眯眯地說。我從不知道有人能用笑著的表情說出比冰還冷的話來,看著他沒有半點兒笑意的眼睛,我輕吐了口氣,垂下眼睫:“回主子話,當然要了。”他一愣,看了我這副公事公辦的淡漠表情一會兒,抱緊我,就抬起腳走了。一旁的侍從本想接了我過去,被他一看,嚇得退了兩步,訕訕地跟在了他後面。我原本還擔心他會做些或問些有的沒的,可一路上他只是沉默地走著,我也只是盼著他走得再快些。眼看著快到營地了,我的心就全放在了十三阿哥的傷勢上面。

  “要是換了我,你會來嗎?”十四阿哥突然低了頭輕聲問我。我一怔,過了會兒才明白他在問我什麼。我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還是那麼吊兒郎當的表情,可還有些是我看不明白的,可這些都與我無關,不是嗎?我低了頭,輕聲而堅定地說:“不會。”

  我的勇氣只夠說出答案的了,再沒半分兒富餘用來抬頭去看十四阿哥的表情。其實,不論是誰,只要是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都會去幫忙,我並不是這個時代的女性,做什麼都離不了男性,連自我保護的能力都沒有。我可以自保,甚至也可以去保護別人,但無論如何我不能這樣對他說,且不論我離奇的來歷,一個十三阿哥就夠我揪心扯肺的了,更何況……還有……我的心一陣顫抖——是呀!還有他……這些念頭都只是一瞬之間,只覺得十四阿哥頓了頓,繼續前走……

  到了營地他放了我下來,一落地,我忙低下身去行禮說:“奴婢謝過主子。”伸手想把大氅脫了還他,十四阿哥一揮手說:“你披著吧,賞你了。”我一頓,說不出什麼感覺,但潛意識裏決不想和他再糾纏不清,也就不再推辭,福下身去謝了賞。轉頭看見太監侍衛們來來往往的,正想抓住個人問問……

  “玉全兒,你過來。”十四爺突然在我身後喊道。一個年輕的侍衛跑了過來:“主子,您回來了。”他上前一步打了千兒下去,十四阿哥看了我一眼說,“唔,十三爺怎麼樣了?”我忙往前走了兩步,看向他們。

  “回主子話,先兒送十三阿哥回來的時候,陸太醫已經候著了,看了說不妨事兒,只是皮肉傷,並未傷著骨頭。十三爺的身子骨兒向來好,只要用心將養,很快就會恢復的。”

  “嗯。”十四阿哥點了點頭,我情不自禁地吐了口大氣出來,真是太好了,終於放了些心事兒下來。轉過身兒,想想現在那裏一定亂得很,我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倒是德妃那裏,我一早兒就跑了出來,到現在也沒個信兒,冬蓮她們定然急得很了……不如先回去吧!讓她們放心,還得跟德妃娘娘解釋我這半天兒的去處。“唉……”我不禁歎了口氣,現在才想起來,到時候可怎麼說呢?

  “呃……”那侍衛頓了頓。“還有事兒?”身後傳來十四阿哥不耐煩的聲音,我沒在意,只是繼續往前走。

  “是,回爺的話,四爺好像不太好。”

  “你說什麼?!”十四阿哥厲聲說道。我只覺得身子木了半邊兒,愣愣地站在當地,竟不敢回頭——

  “是,四爺本來就受了傷,流的血太多,素來身子又弱,可又偏偏去找十三爺,這兩下里弄得傷口開裂,失血太多,已是頭熱得厲害,昏睡了過去。太醫說,倒是有些險,就在前面那個帳子……”

  我已經聽不太清他在說什麼了,只是想著,原來心被生生扯成兩半兒就是這種滋味呀……真倒不如剛才被那只熊拍成兩半兒,說不定倒真的送我回了現代也未可知呢。不管怎樣,也好過受這等煎熬。用力地告訴自己,他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十三才弄成這樣的……我這樣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是安慰,不是推脫責任,這是事實呀!不禁用力搖了搖頭,想揮掉那個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念頭……

  過了一會兒,刻意地做了個深呼吸,覺得自己已經平靜多了,剛要向前走,猛地發現十四阿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來到了我的身邊,我頓住腳步看向他。“原來如此。”他低低地哼笑了一聲,緩緩彎了腰下來,好像一座無形的山壓了下來,我被迫地看著他,十四阿哥扯起了一邊的嘴角,靠近我的耳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要是四哥剛剛和老十三在一起,你管誰呢?”我怔住了,看著十四阿哥那副憊懶面孔,他眼中有著不懷好意,有著一些憤怒,還有著一絲絲若有似無的嫉妒……

  我的心慢慢地冰冷了下來,幾乎是有些憤怒地看著十四阿哥,他怎麼敢,他怎麼敢把這個深埋在我心底、從不敢去觸摸的問題,就這樣輕易地,這樣惡狠狠地挖了出來……

  “唉……”我不知道今天晚上這是我第幾次在歎氣了……

  “嘩啦……”我用力擰著手中的布巾,輕輕地抖了抖展平開來,輕緩地放在了四阿哥的頭上。他仍然在高熱中,好在漸漸已是見了些汗出來,我不停地更換著毛巾為他降溫,又幫他擦拭著。“呼……”輕輕地吐了口氣出來,看看四爺已經安穩了很多,呼吸也不再那麼急促,我靠著坑邊歪坐了下來,凝視著四阿哥熟睡的臉龐。

  下午迷迷瞪瞪地回了德妃的營帳,冬梅她們果然已是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見了我,問題像連珠炮似的,又等不及我回答,扯了我進了德妃寢帳。德妃一臉的倦容,後來我才知道,她剛看了四爺和十三爺回來。見我跪在地上,她倒是讓我起來,又看了我一眼。我心下明白,不等她問,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這種事兒是瞞不住的,那麼多人在場,估計這會兒,謠言已是滿天飛了。

  自從聽了十四阿哥那番話後,我的心就像凍住了似的,沉重地墜在胸膛裏,像個實心兒鉛球,雖重得很,卻毫無內容,只是平白地鎮壓著所有的情緒。我不知道臉上是不是一副破罐兒破摔的表情,只是低著頭麻木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嗯,你這孩子,也算是忠心為主了,文文弱弱的,倒有這等勇氣。”德妃娘娘溫勉的聲音突然傳進了我耳中。過了一會兒,我才明白過來,愕然抬頭看著德妃,她正一臉溫和地看著我。我這時腦子才開始運轉起來,德妃娘娘這麼說,對我是福是禍呢?畢竟今兒個我實在是太扎眼了些,在一切都講究規行距步的皇宮裏,這些主子會怎麼看呢??

  我忙地跪下了:“主子過譽了,奴婢只是一時情急罷了,不是……”我話未說完,見德妃娘娘輕輕地擺了擺手,登時把下面的話生咽了回去。

  “你這個孩子素日的為人,我是知道的,不必再謙了。唉!今兒個真是險得很,幸虧神佛保佑,全都平安……”德妃雙手合十,喃喃念了幾句經文。我的心倒是稍微輕鬆了些,這種功勞我是一萬個不想沾,還是供給神佛好了,正胡思亂想中……

  “小薇呀,你今兒個定是累了,應該讓你早些歇著的,可是你四爺和十三爺都受了傷,他們也沒帶著丫頭出來,我嫌那起子小子粗手粗腳,已遣了冬蓮、玉哥兒她們去照顧了。”

  我愣愣地聽著,德妃端起茶水,吹吹沫子,喝了一口,緩了緩,抬眼看住我:“玉哥兒不及你細心,你去替了她來吧,今兒個就辛苦你了。”我忙福下身去:“是,奴婢知道了,這都是分內的事兒,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嗯。”德妃滿意地點點頭,“我心裏都知道的,你去吧。”德妃淡淡地說了一句。“是。”我福身退下了。

  一出帳子,寒風登時撲面而來,東北這地方天兒黑得早,天邊殘陽如血,往日我很喜歡看夕陽西落,今天卻覺得紅得刺眼,忙轉身走了。見著李海兒正在前面,忙過去問他,這小子倒是熱心,非要領著我去,我今天已沒有半點兒心情與人口舌,就隨他去了。一路上,他鬼鬼祟祟地打量我,一副想問些什麼的樣子,我這才明白了過來,他原來是想從我這裏來探聽第一手消息的。不禁暗自苦笑,看來這回我的名聲不光傳到西六宮了,就是宮外的人只怕也都知道了,會怎麼說呢?女中豪傑?忠心護主?還是……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

  儘管心裏百轉千回,臉上可還是冷冷淡淡的,李海兒憋了一路,終是不敢問了出來,拐了個彎兒,就先一步去叫玉哥兒了,我站在不遠處等著,旁邊常有路過的太監、從人、侍衛們,見了我不是下死眼地看個清楚,就是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眾矢之的的滋味,只覺得古怪之極,不曉得那些個名人怎麼能笑著去面對,我卻只有一種明明看見數隻蟑螂圍著你轉,卻不能拿拖鞋去拍的感覺……

  還真是沒完沒了啊,就在我覺得自己的控制指數下降、血壓指數升高的時候,看見李海兒和玉哥兒從一座營帳裏走了出來,不自禁松了口氣。還好,一天露臉一次就夠了,今天已經打了熊,要是再打人的話……“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恐怕就沒人認為我是忠心護主什麼的,只會認為我瘋了吧?!一想到這裏,我立刻沒了笑容,如果那樣的話,倒也不錯呀。就不會有什麼歪的邪的謠言再冒出來了吧。我垂了眼瞼,掩去了那抹可能出現在眼中的冷笑。玉哥兒顯然不知道我今兒個的豐功偉業,還忙問我跑去那裏,我強笑著支吾了幾句,李海兒那小子倒是機靈,見我一臉的不自在,忙岔了話頭兒,說娘娘那裏還等著呢。玉哥兒一聽,也顧不得再問了,趕緊交代了我幾句,就抬腳和李海兒回德妃那裏去了。我卻怔在外頭,我原以為德妃讓我來照顧的是十三爺,卻沒想到是四爺……

  “唉……”情不自禁又歎了口氣,我用手揉了揉腳腕兒,剛才太醫來的時候,已順便讓他瞧了,只是有些腫脹,沒什麼大礙,太醫留了些消腫的藥,我卻還沒時間去抹。仰頭看著帳頂,突然想起臨來時德妃娘娘的那句“我心裏都知道的”,不禁打了個寒戰,低頭看看四阿哥,他究竟知道些什麼呢?是指我的人品嗎?還是十三阿哥與我之間的友善……不對……我搖了搖頭,經過上次,長春宮裏誰不知道十三阿哥與我親近,德妃還不讓她們亂傳呢……

  我想得有些頭疼,低下頭揉揉酸疼的脖頸,不經意看見了四阿哥潮紅的臉,登時頓住了……難道……不會吧……那德妃分派我來這兒,是好意還是……我“噔”地站了起來,拒絕再想,在帳子裏了兩步,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從暖斛子裏倒了些熱水,我輕輕地籲著,喝了一小口,心裏立即暖了起來。也許德妃只是更疼自己的親生兒子,同時也很相信我,所以才讓我來這兒,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呼……”吐口濁氣出來,強把那不敢再去想的念頭壓在了心底。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只覺得二氧化碳是吐出來了,可一些東西卻像沉重的一氧化碳沉在胸中,唯一需要的氧氣卻稀少得不行。

  正想出帳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水……”炕上突然傳來了微弱的聲音,我一驚,忙走了過去,“四爺,你醒了?”看他並未張開眼,我連忙用布沾了水輕沾著他的嘴唇。四阿哥抿了抿嘴,頭上又冒了些汗出來,我打濕了布巾,給他擦拭著,見他毫無動靜,看來還是沒有清醒,我輕歎了出來,用手背試試他的溫度——還好,已經沒那麼熱了。猛地發現他的臉比我上次見他時瘦了不少,不禁一愣,前兒還見了,並沒發覺呀,不過轉念一想,近來我一直避免見他,就是見了也是公事公辦,根本就不會認真去注意什麼胖了瘦了的。

  孤臣、孤王,最後變成了一輩子的“孤家寡人”。我不禁心底一痛,以前只是看書中的描寫,現在真的見了這未來的雍正皇帝,才發現他的孤獨寂寞遠非我所能想像的,一種憐惜的情緒悄悄地浮了上來……

  “唉!”忍不住歎了口氣,都不知道是今兒晚上第幾次了,不禁搖了搖頭,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正下意識地輕撫著四阿哥的臉龐,嚇了一跳,忙要縮回來……

  “啊!”我輕叫了一聲,看向四爺,他還是閉著眼靜靜地呼吸著,可火熱的手已是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識地想掙脫開來,可他握得緊緊的,慢慢地又將我的手放在了他乾裂的嘴唇上,我的腦中亂成一團,什麼也做不了,只是感到四阿哥乾裂的唇皮和灼熱的呼吸……

  屋子裏靜得只有熏籠裏火炭的劈啪聲,一種深刻的壓抑與無奈,透過皮膚直直地傳進了我的心裏,我被迫地感受著,這種深沉就像冬天的海水,一旦濕透,根本就無力掙扎。

  “小薇……”

  我一驚,帳外傳來了小聲的試探,聽著好像是冬蓮的聲音。難道十三阿哥……我忙想站起身來,出去看看,無奈四阿哥根本不放手,只能低聲問:“怎麼了?”冬蓮在帳外小聲說:“十三阿哥吃了藥,可還是睡得極不安穩,他——他總在叫你的名字,你能不能過去看看呀……”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了,只是下意識地說:“我知道了,過會兒子就來。”

  “好。”冬蓮答應了一聲兒,就聽她匆匆地走了。

  我咽了口唾沫,“嗯哼……”輕了輕嗓子,“四爺,奴婢得過去看看。”等了會兒,看四爺還是那樣,不說話卻也不放手,我掙了掙——好緊!我頓了頓,用另一隻手去掰他的手指,四阿哥顯然怔住了,猛地睜開眼,不敢相信的,狠狠地盯住了我。我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我的工作……好疼,他越握越緊,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好像要把我的骨頭捏碎似的。我們就這樣角力著……我的心再也不受理智的控制,忍了一天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

  “啪”的一聲落在了我的手上,又滑過了四爺的手腕兒,他好像被燙到了似的,猛地鬆開了手,我緩緩站了起來,看向他,他已閉上雙眼,只是鼻翅不停地歙動,喘著粗氣……

  “奴婢去看看,過會兒就回來。”我輕聲說道。四阿哥並不理睬我,我還是福下身去,掀開帳簾兒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四爺還是安靜地躺在那裏,好像睡了似的,只是緊握的拳頭青筋暴起……

  我一出來,就看見一個小太監正等在外面,忙引我去了十三阿哥的營帳。冬蓮見我進了來,點點頭,就藉故出去了。我也管不得了,走上前去,看見額上包著白布的十三阿哥,越發地憔悴。

  “小薇,小心……小薇……”十三的囈語突然傳了來,“跑……啊……”他揮舞著手臂,我忙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被他緊緊反握住,顧不得疼。

  “是我,沒事兒了,好好睡吧。”我柔聲安慰道。就這麼說了幾遍,十三阿哥真的安靜了下來,我輕輕地幫他掖好被角兒,像上次那樣輕輕地拍撫著他,漸漸地他睡熟了過去,可也是拉緊了我的手,看著他那張俊秀倔強的臉龐,一股溫暖慢慢湧了上來……

  我靜靜地坐在床榻邊,手心裏不時傳來十三阿哥的溫度,低頭看看另一隻手,指痕猶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3 PM

第十五章 暗示

  帳外人聲漸漸熱鬧了起來,我緩緩直起身來,腰背酸得不行,斜斜地靠著床榻歪了一宿,一夜沒合眼,只是癡癡望著十三,想著他還有那個跟他有相同血緣的人……

  想站起來,才發現手還是一直被十三緊緊地握著,已經沒了什麼感覺,我也不敢掙扎,怕吵醒了他。昨兒晚上他好不容易才睡踏實了,還是讓他多休息一下吧!於是我索性換了個姿勢,背靠著床榻,望著帳簾子……

  “小薇!”冬蓮掀了簾子進來看向我,一怔。我強笑了笑。冬蓮輕步走了過來,低頭看看我們緊握的手,沉默了一下,回身從旁邊拿了些東西,向門口走去。我的眼光無意識地追隨著她,她掀了簾子出去,突然又頓了頓,回頭輕聲說道:“你照顧著十三爺吧!我去四爺那兒……你……唉……”冬蓮輕歎了一聲,並沒有將話說完,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唉!我在心裏重重地歎息著,終於還是有了這麼一天。怔怔地望著帳簾兒,冬蓮昨夜那有些可憐我的眼神好像就這樣地刻在簾子上,盯著我整整一夜……

  清晨的風不時從縫隙裏穿了進來,我渴求地呼吸著。“噝……”我吸了口涼氣,驚喜地回過了頭來,十三正微笑著看著我,一臉的神清氣爽,我顧不得他是否正捏痛了我的手,只是定定地望著他——笑了出來。

  十三看我開心地笑著,沒有說話,只是用了力扯著我,我不自覺地被他扯著坐上了床,等反應了過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忙向後退著,又不敢太用力,怕扯著他的傷口。他見我這樣,就要掙扎著起來。我嚇了一跳,忙上去扶他,“你別起來呀!你的傷……啊……”話還未說完,只覺得眼前一花,不禁大叫喊了一聲兒。等視覺恢復正常後,胤祥那張俊秀爽朗的面容,正正地罩在我的上方。我一愣,臉刷地一下紅了起來,下意識地伸手就想推開他。

  “噝……”因為我的動作,十三的眉頭皺了起來,我猛地縮回了手。天哪!我竟然忘了他胸前的傷,剛想再伸過手去檢查,卻又被他輕輕地握住放在了身邊。我被動地躺在那裏,任他的手輕柔地撫觸著我的臉龐……

  我下意識地緊緊看住他的眼睛,那裏面溫柔如海,幾乎溺斃了我……

  身上傳來的重量,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突然我意識到,他再不是一個孩子了,而是……

  “你真的沒事兒了?你知道嗎,昨兒個真的嚇壞我了,看見你竟然沖了過去……”十三喑啞的聲音傳來,我眨了眨眼,意識慢慢地集中了起來。看著他眼中隱含著的一抹恐懼,我微微笑了笑,伸出手來,輕輕地整理著他散亂的鬢髮,“也嚇壞了我呀!好在都沒事兒了!”胤祥抓住了我的手,放在唇邊兒輕吻著,“再也別這樣了,再也別嚇我,也別再離開我……”他頓了頓,看住我,“只有我……好不好?”

  十三的聲音低得不行,卻偏偏那樣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邊,我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雙瞳,心底閃過了另一雙黑眸……啊!好疼!!心裏好像被鈍鈍的刀子慢慢割下了一塊肉似的,痛徹心扉……我緊閉了雙眼,忍耐地等著這波疼痛慢慢過去。

  “小薇?”十三不確定的聲音傳來,我呼了口氣,慢慢睜開眼,看著一臉擔憂的十三,還有他眼中的期待和隱忍的恐懼,我的眼酸熱了起來……他是這樣地害怕拒絕呀!聰明如他,又怎會看不出我心裏的猶疑?!

  “好!”我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說出了答案!四爺他還有江山,眼前的十三卻只有我。管不得以後事情會如何發展,既然我看不到未來,那麼就好好地珍惜眼前。我的心裏很清楚,我以後還是會為了四爺心痛,會關心他,興許還會為他做很多事情,但是我只會陪在十三的身邊,直到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種種念頭百轉千回卻只在一瞬之間,只有十三一臉的狂喜毫不掩飾地呈現在我面前,我不自覺地也開心起來。我的決定沒有錯呀!沒錯……

  “叫我名字,以後都這樣叫,好嗎?”他低下了頭,近得我們彼此之間呼吸可聞,我的心怦怦地跳著。我們彼此心知肚明,這之後一切都會變,都不一樣了……

  “胤祥……”我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喚著他。一抹溫熱輕輕地落在了我的唇上,溫柔地輾轉著、吮吸著,越來越激烈……我用心感受著,整個人都被這股炙熱包圍著,身體也不禁灼熱起來……眼淚卻輕輕地流了下來。

  “小薇?”十三阿哥發覺了我的淚水,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我,一絲痛楚在眼中閃現過。我淚眼迷蒙地抬眼看著他:“幹嗎?沒見過喜極而泣嗎?!”他一愣,笑了,低下頭來,吻著我的淚痕,萬般地寵溺:“呵呵!小薇呀,我的小薇……”

  我根本不敢去想為什麼會哭,只覺得淚水似乎無法停住,十三不再說什麼,只是一下下地把我流出的淚珠輕輕地吻掉……我的心也在哭泣著——原來我也只是個壞女人呀!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多少的隱憂也隨著淚水流盡了,只剩下了他似乎無盡的溫柔。我張開眼來,看著他信任堅定的眼眸,心裏一片清亮。伸出手去,捧了他的臉過來,輕輕地吻上去,他一怔,就輕笑了起來。

  “哼哼!看來十三哥兒的傷是沒有大礙了!”一聲兒輕佻而又硬如寒冰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一驚,忙與十三分開。扭頭看去,原來十四阿哥正笑嘻嘻地站在帳門口,看著我們,手裏把玩著一隻出生不過幾個月的小狗。我的臉通紅了起來,忙起身下了床,福下身去:“奴婢給十四爺請安!爺吉祥!”心裏卻亂成一片,不知這算不算抓奸在床呢?唉!低頭苦笑了出來,這回好了!我的名聲算是徹底報廢了。

  “嗯,起來吧。”十四阿哥沒有語調的聲音傳來,我一激靈:“是!”忙地轉身端正地站過了一邊兒,低下頭望著地面,可還是覺著十四阿哥灼灼的目光盯在我的身上。

  “老十四,倒是勞你惦記著了!”十三阿哥爽朗的聲音傳了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總覺得裏面隱含了一絲憤怒。

  “呵呵!看你沒事兒就好了。昨兒個真是險得很了,居然碰上了沒貓冬的母熊。”十四還是那樣一派輕鬆豪氣的樣子。

  我眼睛餘光看到十三阿哥想坐起來,忙走了上去扶他,堆起了大抱枕,讓他舒服地靠著。胤祥也沒看我一眼,只是當我要離開時,輕輕地捏了我的手腕一下。我滿眼含笑轉過身來,卻正對上十四阿哥探究的眼。我一怔,立刻沒了笑容,只覺得十四眼中怒火一閃,懷裏正撫弄的小狗兒痛叫了一聲兒,可轉眼卻又是滿面笑容與十三阿哥去聊天兒。

  我暗暗扁了扁嘴,這些爺呀!走過了一旁,從暖籠上取了水壺過來,弄了兩杯奶子遞給他們,正想轉身出去之時,十四爺叫住了我:“小薇。”第一次聽他這麼叫,我有些不習慣,也只是轉回了身看去。“沒什麼,只是想問問你,昨兒個你是怎麼弄的,讓那只熊瞎子離了老十三去的?”十四阿哥笑眯眯地問我,十三阿哥顯然也很感興趣,盯住了我。

  我咽了口幹沫,潛意識裏不太想說實話,可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好藉口,暗自咬咬牙,用最簡潔的方式說了出來。說完了,低頭等了一會兒,卻一點兒動靜兒也沒有。微微抬頭看去,十四阿哥一臉深沉地看著我,十三阿哥卻是滿臉溫柔和驕傲地看住我。我一愣,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你倒是聰明得緊呀!”十四阿哥慢慢地說了出來,臉上淡淡的,可眼中確是炙熱無比地看著我。我低了頭去,只是淡淡地說:“奴婢不敢當,只是一時心急,又碰巧罷了!”刻意不想去面對十四阿哥。

  “小薇,你下去吧!去告訴德妃娘娘,我已經不要緊了,娘娘不用惦記了。順便再叫人弄點兒吃的來。”十三阿哥突然吩咐了我。“是。”我行了禮,低頭就退下去了。

  走到門口,聽十四阿哥笑說:“皇阿瑪也擔心得很呢。昨兒個緊地問了娘娘,又遣了太醫院醫正孫盛魁來看了你,看來還是他的醫術好,就算你身子骨兒再不好,就這麼一晚上,你竟也神清氣爽的了。”

  “是,勞皇阿瑪掛心了,一會兒就遣人去給皇上請安。”十三阿哥畢恭畢敬地說。

  我輕輕掀開了簾子出來,正要放下,突聽十四阿哥說道:“看來四哥也沒事兒了,剛才還來看了你。”

  我一愣,站在帳外,就聽十三阿哥驚訝道:“四哥?他沒來呀!”

  “是嗎?我剛才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四哥站在你帳子外面好一會兒,剛走近了要叫,他卻轉身走了。”

  我再也聽不見什麼,撐著走了幾步離開帳子,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再也支援不住,腿一軟,一下子坐在了一個營帳的旁邊……

  他來了,他聽到什麼,他又走了……莫名的念頭像是蜜蜂出巢一般,嗡嗡地圍著我飛。我的心裏拼命地揮舞著手臂,想趕走它們,可是被蟄得遍體鱗傷……我靜靜地坐在那裏,忍受著這種痛苦,我允諾了十三,卻違背了對四阿哥的許諾——“我過一會兒就回來……”

  “小薇,你怎麼在這兒呢?”冬梅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暈暈地抬頭看去,冬梅快步走上來:“你這丫頭,冬蓮說你在十三爺那兒,我去找了,又說你早就出來,去給娘娘請安,我這兒正急得冒火,你卻在半路兒上悠閒!”只覺得冬梅的聲音好像鞭炮一樣,“哧”的一聲兒,我不禁笑了出來……“你還笑……”

  我站了起來,笑著打斷了冬梅的埋怨:“你找我有事兒?”冬梅瞥我了一眼:“被你氣得正事兒差點兒忘了,娘娘找你呢,快走吧!”

  “好。”我跟在冬梅身後走著,她回頭看我一眼,“你昨兒個一晚上沒睡吧?臉色真難看……聽侍衛們說了兩句,你……你沒受傷吧?”她有些擔心地問我。我笑著快走兩步,挽住冬梅的手臂:“謝謝大姐關心,小的一切正常。”

  “撲哧!”冬梅噴笑了出來,“你呀,還真是……”我只是拉著她快走。

  轉眼跟冬梅來到了昨天四爺休息的營帳,我下意識地頓住腳步,冬梅一愣,回頭說:“娘娘一夜都沒睡好,一早兒就過了來,本來還要去十三阿哥那兒的,聽冬蓮說,你在那兒,就讓我叫了你來,怎麼了?”

  “噢,沒什麼,那進去吧。”我覺得雙腳重若千金,卻偏加快了腳步。

  “小薇。”

  剛要進去,冬梅遲疑地地叫住了我,我回頭看去,她猶猶豫豫地說道:“你為什麼這樣兒笑呀?”我眨了眨眼,又是一笑,回身掀了帳簾兒進去。為什麼笑?呵呵,心裏不禁又苦笑了兩聲兒——那是因為不想哭呀!

  一掀簾子,一股銀耳兒香氣撲面而來,德妃娘娘正坐在床榻邊兒上,一口口地喂四爺東西吃,一臉的溫和憐惜,我倒是一愣,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的,至多也就是看十四阿哥的時候,有著疼愛的表情。看來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疼呀,我暗自思忖著,輕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去,“奴婢給娘娘,四爺請安,主子吉祥。”

  “嗯,起吧。”德妃並未看我,只是溫言叫起,用手絹兒擦著四阿哥的嘴唇。我偷眼看去,四爺還是老樣子,兩眼微閉,只是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紅,眉頭微蹙。

  “小薇……”

  “啊,是。”我正看著四爺,德妃已然轉過了頭來,靜靜地看著我,“昨兒個不是讓你在四阿哥這兒伺候嗎,怎麼又去了老十三那兒,嗯……”聲音淡淡的,卻隱有一股壓力。

  我一頓,不自覺地就低了頭下去,這可叫我怎麼說呀,難道說關心十三阿哥,所以就掰了四爺的手去看他嗎?一時腦子裏暈成了一團漿糊,琢磨著說謊定是不成的,莫說四阿哥這麼大個兒的一個人證,正坐在當間兒,就是冬蓮也是會實話實說的,左思右想的,好像怎麼說都不對,一時間腦門上的汗就密密地滲了出來……算了,心裏咬了咬牙,正想開口……

  “額娘,是我讓小薇去的,昨兒個老十三為我受了傷,兒子心下惦記著,就遣她代我去看看。”

  德妃娘娘一愣,看向四爺去,我怔在了當地兒,莫說是我,這半屋子的人都去瞅了他,反過來又上下地打量我,驚訝、疑慮、嫉妒、鄙夷……一時間各種情緒,都漂浮在這帳子裏。

  “是嗎,看來最辛苦的就是小薇了,累了一白天兒,這夜裏還要兩邊兒跑。”德妃先恢復了過來,只是輕笑著說,一旁的冬梅也忙著湊趣兒:“是呀,主子可要好好地賞她了。”其他人雖是心思各異,也都忙著賠笑。我只是站在原地傻笑,哪里還敢有半點兒子情緒讓眾人看了出來,身上跟針紮的似的,心裏卻更沉重了起來,原以為四爺經過今兒早上,應該已經放手了才對,沒想到,他卻這樣變相地挑明瞭些什麼……

  “就這樣吧,我這就瞧瞧你十三弟去,你好好歇著吧。”德妃輕緩地站起身來。“是,勞娘娘惦記了。”四爺也想起身,被德妃輕輕地按住。

  走到我身邊兒,德妃站住腳,微笑著看住我:“小薇,你就先留在這兒服侍吧,過會兒御醫就來請脈,開了方子,你瞧得明白,好去煎的,這我才放心,弄完了就要人來替你,你再去休息就是了。”

  “是。”我低頭行禮,德妃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愣,抬頭看去,德妃眼裏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過,“就辛苦你了”,說完就帶眾人出去了。我已顧不得娘娘離去時,銀燕兒她們那怨毒的眼神,只是想著德妃方才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情緒,是憐惜,是寵愛,還是一種深深的無奈呢,我不禁蹙了眉頭……

  “咳咳……”一陣兒咳嗽聲將我驚醒了過來,回身望去,四阿哥正斜依著大靠枕,眼神陰鬱地看著我。

  唉……我默默地歎了口氣,走到熏爐旁,倒了杯熱奶子出來,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遞給了他。他接了過去慢慢地喝了個乾淨,卻不將杯子遞還給我,只是捏在手裏把玩,並不理我。不知為什麼,四爺說話時我從不害怕,可只要他一沉默起來,那種莫名的壓力就會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為了避開這種感覺,我開始在帳子中沒事兒找事兒做,收斂雜物,歸置書籍,看似手腳不閑,其實只是在殺時間罷了。更何況心底裏更怕他會問我那些我根本沒法回答的問題,因此也樂得他不理我。

  就這麼過了半晌兒,也沒見御醫過來,四阿哥灼然的目光就隨著我在屋裏轉,那感覺就如芒刺在背,卻打死也不敢伸手去拔了它,豁出去讓四爺盯個痛快,只是在心中將太醫的祖宗三代請出來問候了個遍。

  收拾到乾淨得無以復加,已經變成了個樣板兒帳篷,實在是無事可幹了,突然看見角落裏散著本兒書,就過去撿了起來,才發現是本宋詞。翻開來那一頁,就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心中一緊,想起了那是在卡拉OK和朋友唱歌兒時,我的拿手曲目,每次都唱的,現在卻……我呆呆地站在那裏……

  “這曲子很好聽,你配的嗎?”四阿哥的聲音突然傳來,我猛地醒過味兒來,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不覺間哼唱了出來,心中一酸,臉上卻是一紅,輕輕地搖了搖頭。四爺靜靜地看著我,慢慢地伸出手來,示意我過去,我有些不知所措,就這麼站了一會兒,只覺得手裏的書都要被攥爛了,用力定了定神,就一步步地蹭了過去。

  到了跟前,我不想與他對視,只是低垂了眼瞼,安靜地跪坐在他的床榻前。“再唱一遍給我聽,嗯……”四爺輕輕地說,竟有了一絲請求的意味,而不是命令。我抿了抿嘴唇,心中暗歎,如果這是他故意的話,我只能說四爺他真的已經看透了我,知道如何做會讓我無法拒絕……也無法離去。

  轉開了眼,輕輕地唱著這首歌兒,心情慢慢地轉了向,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對家人、朋友的深深思念,我第一次這麼用心地去唱一首歌兒,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這首歌的含義。

  清辭婉轉,一曲終了,我的心依然沉重,淚眼迷茫什麼也看不清,直到一隻手溫柔在我臉上拂動,眨眨眼看去,一抹溫柔,就如同我早上在另一雙黑眸中所看到的一樣……我定定地跪坐在那裏,被動地感受著這份柔情,心裏卻隱隱有著一股深深的恐懼……一切似乎都是早上的翻版,溫柔,眼淚,難道說,這暗示著我今後註定要為這兄弟兩個流盡了眼淚嗎?不禁打了個哆嗦,四爺一頓,伸手想來抱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縮,正糾纏間,帳外傳來了太醫請見的聲音,我不禁松了口氣。

  四阿哥放了手,我站起身來,去請太醫進來,看他要坐正身體,我微微靠過去,幫他整理靠枕,他也隨我去弄。看他坐舒服了,我正要離開,四爺突然在我耳邊輕聲地說了兩句話……我一怔,退了兩步,福下身去,好像什麼都沒聽清,只是腳步有些踉蹌地向帳外走去。陸太醫見我一臉蒼白,也是不明所以,我只是強笑著打了招呼,就這麼看著他給四爺請脈,驗傷,開方子,煎藥……直到冬梅來替了我,這才渾渾噩噩地回了自己的營帳去休息。

  他清淡卻硬如鐵石的話,不停地在我耳邊迴響:“十三弟給的,我也能給,他要的,我也要!”……

  “你看我做的這個風箏好不好……給你買的,還熱呢,快吃……”十三阿哥笑眯眯地對我說。“好。”我笑著剛要接了過來,他卻突然面色哀戚,緊緊地看住我,“再也別離開我好不好……只有我一個,好不好……”

  我愣住了,看著他心痛的樣子,閉了閉眼,張嘴正想對他說好……張眼看見的卻是四阿哥那雙淡漠的黑眸,毫不放鬆地盯著我。“他要的,我也要……”聲音堅如鐵石……

  “不,別說了,別說……”我心底瘋狂地祈求著……

  “小薇,小薇……”

  “啊……”我猛地張開眼,一陣暈眩,眼前一片黑暗,過了會兒焦距慢慢地對準,才發現冬蓮正一臉著急地看著我:“小薇,你醒醒,是不是做噩夢了呀,啊?”

  “呼……”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掙扎著坐起身來,一摸後頸,一手的冷汗,心裏澀得好像每下心跳都會摩擦出緊急刹車時的吱呀聲,說不出的滋味,只是怔怔地看著手心……

  “喏。”冬蓮遞了條手帕過來,我抬頭淡淡一笑接過,“謝了”。仔細地擦著汗,借著這一下下的抹拭,極力地想把心頭的冷汗也擦掉。冬蓮去倒了杯熱茶過來,見我擦個沒完,笑說:“喂,你再這麼擦,就得脫層皮兒了。”說完遞了茶給我,順勢坐在了炕沿兒上。我慢慢地喝著茶,心知冬蓮有一肚子的話兒要問我,可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說,連我自己都還想不明白,又怎麼能去跟別人說得清楚呢。

  “小薇,你……”冬蓮還是耐不住,我轉頭看她,見了我默然的眼光,她不禁一怔。我彎了彎嘴角,“你放心,我也只是個奴才,只想緊守本分地過日子,至於其他的,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看冬蓮愣愣的,我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謝謝你,也謝謝冬梅。”冬蓮一頓,看了看我,有些無奈地笑了出來,“你呀,真是個可人兒,可就因為這樣,才……”話說一半兒,她硬咽了回去,顯然是想起了有些話兒不是該她說的。我也只是裝作不知道,轉了話題:“你休息了嗎,還是特地來找我的?”冬蓮也順水推舟:“不是,主子讓我來看看你,說你定是累了,可現在也是晚晌兒了,讓我叫你起來,省得夜裏醒了來,走了困,反倒不得歇了。”她笑說。

  “是,我知道了。”我恭恭敬敬地答了話,就起來穿衣服,冬蓮也在一旁幫忙:“我出來時,聽福公公說,今兒個晚上皇上要賜宴,一來,兩位爺後福無窮;二來,那些蒙古的王爺和國外的使臣們也都到了……聽說,今兒個皇上還獵到了一隻老虎呢,他們都說是什麼旗呀勝的,反正是好兆頭……”這丫頭在一旁絮叨著。我臉上掛著笑聽,心裏卻歎息,看來兒子多了,磕著碰著的,這皇帝老子也不太放在心上了,該幹嗎幹嗎,日程也絲毫沒變動,只是遣了最好的大夫來看也就是了。本想問問四爺和十三阿哥的傷勢如何了,卻說什麼也問不出口,只得強壓了下來,不去想它。

  一時間都收拾好了,就和冬蓮出來,向德妃的營帳走去。夜色已完全沉了下來,點點的星光閃爍,遠處的群山和森林也是黑壓壓的一片,那種森然的壓迫感,讓人從心底裏懼怕了起來,唯有近前兒的一堆堆篝火,帶來了無限的生命力。

  冬蓮四下裏張望著,很是興奮,她雖比我早進宮三年,出來冬狩卻也是第一次。一陣陣烤肉的香味兒傳來,可我嘴裏苦得很,往常早就已經分泌的口水也毫無蹤影,八成都變成了淚水,已經流了個精光了。呵呵,不禁苦笑了起來,唉……

  剛到了營帳門口,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告訴我們德妃娘娘已經去前帳參加禦宴了,留話兒來,若是我們來了,自過去尋她也就是了。冬蓮忙拉了我就走,我打心眼裏不想去,可也知道上命不可違,只能低頭跟她走了去。一路上,淨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婦、宮女、奇裝異服的外國使臣,有的人在唱歌兒、跳舞,甚至還有人群湊在一起玩摔角。這對我而言,實在是很新奇,也不禁放鬆了心思,四下裏看起來,趣味盎然。冬蓮回頭見我這樣,不禁笑說:“這才像你,冬梅還說今兒個上午,看你笑得怪瘮人的。”我一愣,垂下眼掩飾了一下心情,就抬頭齜出牙齒,猙獰地笑說:“是這樣的嗎?”

  “撲哧”,冬蓮噴笑了出來:“哈哈,一會兒子你也做給冬梅看去,你呀……”她好笑地又轉回了頭,邊走邊笑,卻看不見我已然淡漠下來的臉色。

  慢慢得有些安靜起來,周圍都是關防兒和侍衛們在守候著,太監、宮女穿梭如流,前面有好大的一堆篝火,周圍已是坐滿了人,隱隱笑語傳來,我和冬蓮從人群後面慢慢地穿過,一眼就看見德妃正坐在納蘭貴主兒的下首,冬梅她們正在後面伺候著。冬蓮正要拉著我過去,見我怔在那裏:“小薇?”

  “啊,好了,走吧。”我一驚,反應了過來,忙跟著她去了,可心裏正撲騰撲騰地亂跳著,沒想到四阿哥、十三阿哥竟然也坐在席上,他們不是應該老實地躺在床上養傷才對嗎,為什麼……

  冬梅見了我們過來,輕輕地點點頭,冬蓮上前去接手伺候著,我卻不著痕跡地躲在了後面……望過去,四爺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還是那樣淡淡漠漠的,一派自然地正和太子爺說著話兒。十三正坐在他旁邊,看起來卻是神采飛揚,竟像沒受過傷一樣,自轉了頭和十四阿哥在笑著比劃些什麼……我低下頭去,咽了口唾沫,看來今天煩惱了一整天的就只有我一個了,這可還真是……

  十阿哥粗豪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不知在說些什麼,我的心思依然停留在那上面,也沒往心裏去……突然冬蓮捅了捅我,我一愣,就抬起頭來……不禁嚇了一跳,不知為什麼大家都瞅了我來,正迷糊著……

  一個清朗厚重的聲音響了起來:“噢?竟有這樣的事兒,那女官在哪兒?讓朕看看。”

  我只覺得耳朵裏嗡嗡的,僵如岩石地站在那裏不能動彈,直到有人推了我一把,這才發現德妃娘娘正示意我上前。我麻木地往前走著,心裏卻只想著“沒有走成同手同腳吧”這種怪念頭,只覺得過了好久,才來到中央,眼角掃到了四阿哥和十三,他們都已坐正了身子,瞬也不瞬地看著我,臉上已沒了笑容。我低低地歎了口氣,跪了下去,朗聲說道:“奴婢茗薇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第十六章 裝病

  深深地磕下頭去,地上的雪被篝火烤得略有融化,濕涼的感覺猛地貼上額頭,我不禁打了個哆嗦。場內突然一片寂靜,呼吸可聞,只聽到篝火中偶爾爆出的劈啪聲兒。腦子裏木木的,好像一片空白,原本以為自己一點兒也不緊張,可就這麼過了一會兒,才突然發現自己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好像在時刻等候致命一擊一樣,不禁自嘲地咧了咧嘴。心下盤算著,如何做才能讓皇帝不會注意到我,快快地打發了我呢?裝傻充愣顯然不靈,那就只有……

  “你叫茗薇,誰家的孩子呀?”一個清越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一激靈,迅速集中了精神:“回皇上話,奴婢是雅拉爾塔家的!”我大聲地說,聽起來好像是興奮得不行。康熙皇帝頓了頓:“嗯,原來是英祿的女兒呀,果然不錯。上次你是怎麼救了十三阿哥呀?”

  “啟稟皇上!”我低著頭,繼續大聲地說道:“奴婢從小被教導盡忠為主,今兒個也是趕巧了,早上福公公一說,奴婢就跑了過去……”我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地大表忠心,一閃眼間,就看見德妃娘娘已是愣愣地怔住了,自打我進宮來,她可能從未見過我如此聒噪,一副上不了臺面兒的樣子。

  “嗯,好。”康熙皇帝淡淡地說了一句話,雖輕如微風,卻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我把剩下的話茬兒,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裏,我低俯著身。“你做得好,朕定要賞你!”很顯然,康熙皇帝見我也只是個普通奴才,又語無倫次的,已是沒了探究的興趣。“謝皇上!”我用一絲兒帶著興奮的顫音謝了賞。呵呵,頭埋得低低的,我暗自輕笑了出來,成了!就等著他叫我退下了。

  “皇上,皇子們自是有天神保佑的,不過,您今天的收穫也真是不小呀,臣王可真是自歎不如呀!”一個豪邁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微微抬眼望去,是一個蒙古王爺,正端著酒杯,大拍皇帝馬屁。我不禁皺了皺眉,這蒙古人可真行,什麼時候拍不行呀,最起碼等我走了他再說也不遲呀。我身上雖是穿得厚重,可跪得久了,寒氣還是一陣陣地躥了進來,可皇帝不叫退下,我既不敢動也不敢走,只能老老實實地跪在那裏,不禁有些擔心,不會落下風濕病吧?!

  皇帝很開心,與那王爺對酒,其他的一些各國使臣也頻頻湊趣兒,一時間竟是忘了我的存在。心中大歎倒楣,不過最大的危機已然過去了,跪會兒也就只好跪了。周圍熱熱鬧鬧的,我俯著身子低著頭,倆手縮回了袖子裏,這兩天精神一直是緊張得不行,這會兒不禁有些放鬆了下來,雖然已經睡了一下午,可猛地又困倦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嘴還沒合上,餘光卻不經意間掃到了太子、四爺、十三阿哥他們的席面上,四阿哥還有十三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張大的嘴巴,一旁的十四阿哥和十阿哥也是愣愣地看著我。我大驚,忙著閉嘴低頭,只覺得心裏頭“撲撲”亂跳,臉上就熱了起來。咽了口唾沫,只覺得腦子裏亂糟糟的,趕緊暗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突然發現一雙靴子正停在我跟前兒,我一怔,抬頭看去,竟是大太監李德全。

  “大姑娘,這是萬歲爺給你的賞賜,拿了就下去吧!”

  “是,謝皇上賞賜!”我站起身來,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兒,腿好疼,麻木中又帶著針刺的感覺。定了定,恭敬地伸手接了過來,又微福了福身:“也謝過公公了。”我淡淡地說。李德全一愣,就上下打量我,我只想趕緊離開,也不想再去管他的想法了,點點頭,就轉身往德妃娘娘那邊走過去了。

  走到德妃娘娘那兒,我施了禮,德妃也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讓我下去了。冬蓮她們倒是很興奮,挨到我身邊兒,伸頭瞪眼兒的,我一笑,轉手把就皇上賞賜的東西遞給了她們,聽著她們興奮地唧唧喳喳的,半點兒也沒往心裏去,只是情不自禁地往四阿哥他們的席上看去。

  四爺他們已是恢復了常態,要麼淡然自若,要麼豪邁爽朗,竟似完全融入了其中似的,言笑晏晏的。看著十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這小子不要命了嗎,還在跟那些蒙古王爺的世子們拼酒,十四阿哥也只是湊趣兒,不知為什麼,他看起來有些沒精神,大不像他往常那樣的神采飛揚。可他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憂心忡忡地盯住十三阿哥,過了會兒,就看見又有人來敬酒,我不自禁地往前跨了一步,突然四爺站了起來,不知跟他們說了些什麼,就見他一揚頭,連喝了兩杯下去,那些人也就散了。他對十三阿哥做了個手勢,順勢又坐了下去,跟太子說了兩句話兒,然後就後靠在氈凳上,閉上眼睛,用手指輕按著太陽穴。我怔怔地看著他——這個跟我說十三要的,他也要的人;這個就算自己不舒服,也會為十三阿哥擋酒的人……

  就這麼站了一會兒,四阿哥的眼忽然轉了過來,穿透了人群,定定地看住了我,我心裏有些酸脹,也只是看著他,他一怔,這是我第一次沒有逃避他的目光,彼此相望……

  “小薇。”

  “啊?”我一頓,回頭看見冬梅走到了我身邊,將皇帝賞我的東西遞還給了我,看我愣愣的,她不禁一笑:“看什麼呢?我看你呀還是太乏了,回去歇著吧,主子那兒我去說,原也只是怕你走了困,才讓冬蓮去叫你的。”我笑笑點點頭:“那就多謝了,你們有事兒就來叫我,不妨的,這兩天你倆也夠受的了。”冬梅笑著點點頭,回身去了。

  不知道皇帝賞我的是什麼,外面只是一個盒子,我覺得手冷得很,不願再伸出來受寒,想了想就把盒子夾在了胳肢窩裏,扭頭往回走。不經意間抬頭望去,康熙皇帝正在和德妃、貴妃她們說話兒,冬梅見了個空兒就走了上去,在德妃耳兒邊輕輕地說了些什麼,德妃點點頭。一旁的皇帝很隨意轉了頭過來,和我的目光對了個正著,接著眼光下垂,一怔,就落在了我正夾著的東西上。我不禁愣住了,可一下子又猛地反應了過來,忙伸手把盒子拿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用手捧著。康熙見我這副樣子,也只是微挑了眉頭,目光炯炯,有些意味不明地看著我,我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乍了起來,輕輕咳嗽了一聲兒,也不敢再去看皇帝的臉色,雖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還是硬著頭皮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到了人群邊兒上,覺得身後也沒什麼動靜兒了,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氣,吐出口悶氣來,覺得心裏舒服了不少,正想快步走開,無意間竟看到了好久未見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九阿哥面沉如水,目光正冷冷地放在我身上,八爺卻是一臉的玩味,見我目光過來,竟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忙得低下頭快步走了。

  路上的人漸漸稀少了起來,這時候我才覺得身上酸得要命,本想著趕緊回自己的營帳去休生養息,可轉念就想起了十三剛才似乎喝了不少酒,站住想了想,還是轉身去找人問了一下陸太醫他們在哪兒。

  “咯吱”,“咯吱”,一路上都是我靴子踩在雪地裏的聲音,在外面時間久了,再厚的靴子也有些凍腳了。十三阿哥的營帳就在前面,我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帳裏只有個小太監在守著,見是我,忙著問了個好兒,我麻煩他弄些蜂蜜水來,他也緊著去了。十三的營帳裏還是一股濃濃的藥氣,我把方才從陸太醫那兒要的解酒藥,拿了一丸出來,放在床頭的案子上。我特意地問清楚,這與其他的解酒東西不同,不會與十三他們正在吃的藥衝突。

  想想那時陸太醫看我的眼光,我下意識地甩了甩頭。唉!隨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轉身想出去,頓了頓,又怕十三阿哥不放在心上,回身兒去一旁的書案上,給他寫了幾句囑咐的話,順手習慣性地畫了鬼臉兒。畫完了,不禁有些後悔,好像有點兒輕浮,可又懶得再寫一遍,想想以他的性子,應該不會在乎,就順手放在了藥丸旁邊兒,拿個杯子壓住。

  一掀帳簾兒,不禁唬了一跳,不遠處,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正走了過來,看見我也是一怔,轉眼身後又轉出個人,我仔細一看,竟是十阿哥,心裏不禁一沉。現在走已是來不及了,我暗自做了個深呼吸,就淡定地站在那裏。十三快了幾步走了過來,一臉的欣喜:“小薇,你在等我嗎?”我輕輕地福了福身:“奴婢方才去陸太醫那兒要了丸兒解酒藥來,爺一會兒就吃了吧,與您服的藥不礙的。”

  見我清清淡淡的,十三不禁一怔,身後的四爺他們已是走了上來,目光雖各有不同,卻也是全都盯住了我不放。十三想了想,可能認為是因為這兒人多,我不好多說什麼,才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也就一笑,正想開口,十阿哥的聲音卻先響了起來,“喲!就只有老十三的份兒呀,十三弟你豔福不淺呀!”他往前走了一步,卻是對我說:“還真是有偏有向呀,只弄了一丸子來。”十阿哥撇了撇嘴。我餘光看到十三沉下了臉,往前走了一步,生怕他和十阿哥起衝突,忙開口道:“回主子話,奴婢只是盡本分罷了。”

  “是嗎?本分?哼!今兒個爺也是喝多了,你也給我個解酒丸子吧!”他哼笑著說。我低頭答道:“是,奴婢這就去找。”剛想抬腳,他手一伸,我一怔,就聽頭頂上,十阿哥那不懷好意的聲音響起:“爺現在就要,這會兒暈得很。”我暗自咬了咬牙,看來和上次一樣,是成心找碴兒來了。哼!我心底冷笑了一聲,抬起了頭來,滿面笑容。十阿哥倒是怔住了,不禁上下地打量著我,我端正了面容,有禮地說:“主子這會兒要是暈得難受,奴婢還有一解酒良方。”他看我一臉的認真,倒皺了眉頭看著我。一旁的十四阿哥他們也是不明所以,只是看著我們,我清了清嗓子:“主子,您只要堆個雪堆兒,把頭埋進去,時間越長越好,然後抬起頭來,仰天大喊三聲,我沒醉!立馬兒酒會清醒了過來,比什麼都靈的。”我無比認真地跟他說明,臨了還點點頭,以加重肯定的效果。十阿哥傻站在當地,只是愣愣地看著我一臉的認真有禮,顯然是有些糊塗了,我端正地福下身去:“要是各位爺們沒事兒的話,奴婢告退了。”很好,沒人說話,我也不去看他們的臉色,轉身抬腳就走。

  走了十幾步,剛拐過一個帳篷,就聽見十三和十四的爆笑聲響起,其間夾雜著四爺輕微的咳嗽聲,還有就是十爺的咆哮聲。我忙得撒丫子就跑,這會兒要是被逮住了,鐵定沒我好果子吃,四爺和十三也不好說什麼的。

  “呼。”我大口地喘著氣,實在是跑不動了,看見前面有塊兒大石頭,忙走過去坐了,身上熱烘烘的,我用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一想起剛才十阿哥那副傻乎乎的樣子,就不禁噴笑了出來,心情舒暢了許多。有人說想要讓別人相信,就得自己先擺出一副相信的樣子,看來我還真有點兒唬人的天賦呢,不禁好笑地搖了搖頭。抬頭四下裏張望,好像又有點兒迷路了。我下意識地去摸身邊的荷包,十爺他說得不對,我可不是只向陸太醫要了一丸兒來。

  七拐八繞的,慢慢地摸對了方向,四爺的營帳就在斜前方,李海兒正在門口,見了我過來,就滿臉堆歡地迎了上來,我正想把解酒藥交給他,卻有人叫他,急得很,他忙地跑了過去,我張口想叫,他已是沒了人影兒。我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自己進了帳篷,把東西放下,無意間卻看到了早上我撿起的那本書,正放在床頭,不禁湊了過去看,正是《水調歌頭》……我無意識地用手卷著書頁,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忽然一陣兒涼風吹了進來,帳簾兒被人掀開了,我一頓,就把書放了回去,笑說:“李海兒,一會兒四爺回來了,就讓他把這丸子藥吃了下去,再吃別的藥,太醫說……”我邊說邊扭過頭來看,卻啞在了那裏……

  十四阿哥那張笑嘻嘻的臉孔,並與之情緒截然相反的眼,猛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心裏不禁一沉,下意識地進入了備戰的狀態。暗吸了口氣,站起身來,斂容福下身去:“奴婢給十四爺請安,爺吉祥。”彎著身子等了會兒,卻沒聽見半點兒動靜兒,正納悶,一個黑影猛地罩了過來,我一怔,還來不及反應,下巴上一痛,已是被十四阿哥狠狠地捏住,被迫地抬起頭看他。

  烏黑的眼珠裏聚滿了風暴,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蹦跳著,我只覺得下頜骨都快要碎了,不禁用力掙扎著,他看我這樣子,好像更生氣了。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痛死我了,這小子想幹什麼?心裏的火兒騰地一下子就竄了上來,我伸出手佯向他臉上揮去。十四阿哥反應很快,伸手就去擋,另一隻手自然就放鬆了對我的鉗制,我等的就是這會兒,猛地從他手中掙脫開,然後狠狠地就咬了下去。就這麼過了一會兒,也沒什麼響動兒,我下意識抬眼去看,十四阿哥竟然在笑。我一愣,忙松了口,退後了兩步,大口地喘著粗氣,根本壓抑不住的心跳,一下下地衝擊著我的胸膛。

  十四阿哥低頭看了看手腕兒上的傷口,又活動了兩下,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地在想些什麼。我只覺得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已經迅速地從頭部流回了腳底,兩腿就像灌了鉛一樣,僵在那裏,而臉上卻沒有半點兒血色,腦袋裏只是“嗡嗡”作響。這可怎麼辦才好,剛才火遮了眼,竟犯下了這種人贓俱在的致命錯誤,就是到了德主子、四爺他們跟前,只要看見十四阿哥手腕上那麼大塊兒牙印,那我可真是說什麼也沒用了。這年月兒,只有主子可以無緣無故地傷條人命,而奴才們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碰了他們半根兒汗毛。一時間,腦子裏的各種對策就像過山車般呼嘯著,翻騰著。可結果也是一樣,雖然很快地就到了終點,可除了一路尖叫,半點兒有用的也沒想起來。

  “哼!”一聲兒輕唏傳了來,我一怔,這才發現十四阿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走到了我的跟前兒,正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強咽了口唾沫,好吧,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更何況我一小女子。使勁兒拉動肌肉,做了個笑容出來,想想韓信,韓信呀!就想著十四阿哥是比較喜歡頭嗑得山響呢,還是抱著他大腿痛哭流涕……

  “還是這樣的你好。”

  “啊?”我大驚,目瞪口呆地看向他去,難道這歷史上留了一筆的“大將軍王”是個被虐狂嗎?不是吧?心裏突然一個寒戰,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十四阿哥倒沒發覺我的齷齪心思,只是又向前了一步,低頭道:“每次看見你見了我那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心頭的火兒就一拱一拱的。”他淡淡地說著。我不禁垂下眼去,他的語調裏含了太多我根本不想去碰觸的地方,忍不住蹙了眉。一時無話可說,氣氛雖然尷尬,可是只要一開口,那就不是尷尬就能了事兒的了,因此我打定了主意,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心裏暗暗祈禱,十四阿哥不要再說了,不然的話,我就只有……

  “小薇,你明白嗎?”十四斜歪了頭看我,看他有些調皮的樣子,我心頭也是一松,他和十三同歲吧,從某種角度來說,也還是個孩子呢!不過……

  我微笑著抬起頭,輕聲兒說:“是!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了,下次您再生氣,奴婢照咬就是了,主子是不會生氣的。”十四阿哥一怔:“哈哈!”就大聲兒地笑了起來,我不禁有些恍惚,他和十三真的很像呀!

  “呵呵,你呀。”他笑看著我,卻並沒再說什麼,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單純的情緒。我心下也有些感激,若他再強迫我的話……他這網破不破我不知道,可我這魚,今兒個定是沒了好下場。十四阿哥想了想,正想開口,帳簾兒卻掀了開來,李海兒一探頭:“十四爺,四爺回來了。”我一頓,心裏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別的什麼,潛意識裏總覺得,面對他們兄弟其中一個時,怎麼都好辦,可只要湊在了一起,那就……

  “嗯,知道了。”言語間,十四阿哥已是變了個樣貌,又是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憊懶模樣,轉眼間,四爺從掀著的帳簾兒進了來,看見十四阿哥只是點點頭,轉眼見了我,卻是一愣,他臉色本就不好,這會兒看來更是鐵青的,一時間帳子裏沒了聲音。

  “四哥這會兒子才回來,我這兩天胃氣不好,想起你這兒倒是常備著清胃散,就來尋點兒。海兒,給爺找著沒?嗯?”十四阿哥笑嘻嘻地說。“是!奴才剛去翻了來的。”李海兒忙著上前,將一包東西遞了過去,十四阿哥接了過來,瞧也沒瞧就收進了懷裏。四阿哥已是緩了臉色,沒事兒人似的:“你小心著點兒,這兩天也吃些清淡的吧!別再讓額娘替你操心。”十四一笑:“曉得了。這也好晚的了,您也早歇著吧,我也去了。”四爺點點頭,十四阿哥扭頭看了我一眼。

  我打心眼裏也是很想走的,可就是把昨兒個那頭熊的心現挖了來給我吃,我也沒這生猛膽子在四爺面前和十四阿哥一起出了門去。心中苦笑,可還是福下身去,向十四阿哥行了禮。十四阿哥頓了頓,就轉身向帳外走去,李海兒忙得打簾子。臨了,他突然回過頭來,揚揚手腕,笑說:“謝啦!”說完轉眼就不見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也根本不敢去看四阿哥的臉色,帳子裏靜悄悄的。就這麼過了會兒,仔細想了想,我鼓足了勇氣道:“海兒,你過來,這是解酒藥,一會兒你弄些蜂蜜水來,伺候主子吃了,過一刻鐘,再吃其他的藥,明白嗎?”我看著小太監,只想趕緊交代完了,離開這裏。李海兒不看著我,卻往我身後看。我一愣,這是幹嗎?剛要張口問他,他已笑說:“小薇姐,這藥上的事兒您最清楚,娘娘還這麼說呢!我瞧您也是不放心,這麼著,小的現在去弄蜂蜜水,您伺候著主子吃了,不就兩全了嗎?”

  “你說什麼?!哎……”我話還未說完,那小子“吱溜”一下子就不見了,哪里還來得及伸手抓他回來。真可惡呀!今兒這是第二次了,又把我扔下跑了。如意算盤被打得稀爛,我不禁翻了翻白眼兒,又面向著帳簾做了幾個深呼吸,就轉了身過來。四爺正閒適地歪在靠枕上,一雙黑眸熠熠地看著我。

  我扯了扯嘴角,就恭敬地退到了一邊兒,弄了條濕熱的毛巾給他擦手擦臉,然後在一旁的熏籠上倒了些熱水涮杯子,又從斛子裏倒了些奶子出來,遞給了四阿哥,讓他暖暖身子。他沒說什麼,只是接過去慢慢地喝了下去,間或還有著輕微的咳嗽,可臉上倒也回過了些顏色,看起來紅潤了些。

  正想著待會兒要說些什麼呢,簾子一掀,李海兒已進了來。小心翼翼地端著個銀碗,見我回頭,忙得湊了過來:“小薇姐,這是剛調的野蜂蜜,加了點兒須參,溫著呢!”說完遞了給我。我接了過來,順手拿起剛才放下的解酒藥,轉手遞了給四爺。四阿哥接過去,放在手指尖兒捏著,卻不吃,只是看著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我在一旁看著,心裏不禁納悶了起來,為什麼不吃呢?噢,突然明白了過來,抿了抿嘴,上前一步,從四阿哥的手裏又把藥丸拿了回來,四爺一怔,倒有些不明所以了。我心裏想,興許他是怕有毒吧?就從藥丸上揪了一小塊兒下來,轉手想往自己的嘴裏送,猛地看見四爺一臉莫名地看著我,心裏一激靈,這要真有毒的話,那俺可怎麼辦呀?一時愣在了那裏,眼看著四阿哥眼裏興起了些趣味來,倒是一副看你吃不吃的樣子。我暗咬了咬牙,既然已勢如騎虎……一狠心把藥放在嘴裏吧唧了兩下。呵!我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這藥怎麼這麼苦呀,我緊著往下嚥唾沫,卻覺得連嗓子都苦澀了起來,有些噁心的感覺,對面的四阿哥嘴角卻漸彎了起來。正難受著,一眼瞥見了自己手裏的蜂蜜水,想了想,實在是忍不住了,就咧著嘴強笑說:“四爺,奴婢想,這蜂蜜水最好也試一試。”四阿哥一愣,轉了頭過去,揮揮手,我忙得喝了一口,感覺好多了,至於那一聲低笑,我情願當作沒聽到。

  手中一輕,四爺已是把藥丸接了過去,順手放進了嘴裏略嚼了兩下,就皺緊了眉頭,生咽了下去。我忙得把蜂蜜水遞了過去,四爺一仰而盡。我接過了碗放在一旁,心裏只是琢磨著怎麼跟他說告退。他不開口,我也真不知該怎麼說,看著四爺還是皺眉頭,心裏一活,想著借這話茬兒也不錯,就抬頭輕聲兒說:“這藥是苦了點兒,要不奴婢再去弄碗蜂蜜水來?”四爺擺了擺手,淡淡說:“不妨事兒。”看見我有些彆扭地站在當地,又說道:“這比埋在雪堆兒裏強多了。”

  “啊!”我一怔,接著臉呼地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尷尬無比。四阿哥見我這樣,倒是一笑:“今兒老十可是氣得很了,臉紅脖子粗的。”我轉念想了想十阿哥當時的樣子,“撲哧”一聲兒不禁笑了出來,可惜來這兒的時候沒能帶我的手機過來,要不然,呵呵。

  正開心地想著,只覺得一股大力傳來,身子猛地一歪,等我反應過來,人已是坐在了四阿哥的懷裏,四目相對。我猛地就想站起身來,只覺得四阿哥渾身火燙,而我的頭髮似乎都已經豎了起來。可四爺抱得緊緊的,灼熱的呼吸不停地噴在我的臉上、耳旁,我渾身不可抑制地哆嗦著。

  “小薇,你笑起來真好,暖暖的。”

  雖然臉已經很紅了,可我還是覺得又燙了一下,一時掙脫不開,只好埋著頭,只覺得四爺的嘴唇在我發上緩緩移動著:“今兒皇阿瑪可能已注意了你,就是老八他們也……”

  我一顫,只覺得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不禁抬頭看著四爺。四爺見我一臉的驚懼,臉色更加柔和了起來,黑眸定定地望著我:“別害怕,有我呢!”我就覺得自己好像是掉進了粥鍋裏,周圍都是暖暖的,粘粘的,意識也漸漸地軟了下去,不禁閉了雙眼,只是感覺四阿哥的吻,不停地落在我的額頭,眼皮,鼻樑,雙頰……薄涼的嘴唇在我的唇上輾轉……

  一時間只有四爺的冰涼與火熱包圍著我,腦子裏暈暈的,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是我的,只是我的……”四爺喃喃地在說些什麼。等那聲音真切地傳進了我的耳朵裏,我突然驚醒了過來——胤祥,他早上也是這樣說的,而我……

  我猛地撇過了頭去,四爺一怔,見我這樣,以為我害羞,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見我低垂著眼,輕輕調笑著說:“怎麼了,沒跟男人親熱過嗎?嗯?”我的心像是被擊倒在地的拳擊手,一動也不能動地苟延殘喘……原來逃避終究沒用,我低歎了口氣,想想十三今天早上的承諾……我暗自捏緊了拳頭,低聲說道:“是呀!除了十三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3 PM

第十七章 情動

  屋裏一片的靜默,只有四爺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這話說出口後,我的心裏反倒是有些輕鬆了起來,與其鈍刀子割肉,還不如一劍穿心來得痛快。就算這會兒子四阿哥活剮了我,我也不在意了。心裏情不自禁地想著,好像哪本兒書上說過:“人都是天生的無情。”當時覺得這觀點太偏激,可現在才有些明白過來,就因為太多情所以才會那麼無情吧。

  “噝——”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下巴又被生生地捏了起來。心裏卻忍不住苦笑,一直想有個瓜子兒臉的,看來今兒個這願望終於是實現了。先有十四阿哥,後有四阿哥……不管心裏怎麼想,眼光還是不可避免地與四阿哥對視著。憤怒、嫉妒、痛苦以及一絲冷酷,就那麼毫不掩飾地出現在我面前。唉!不禁在心底輕歎,他可是雍正皇帝呀!我閉了閉眼,把所有憐惜、心痛和那些我自己也不甚明瞭的感情,都強壓了回去。再睜眼望去,心想著自己眼中,應該只剩了一些的坦然。

  四爺正直直地看著我,想來我表情的變化,是一絲也瞞不過他的。只見他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又是那副淡漠如水的表情,方才的柔情、暴怒仿佛從未發生,只有眼中隱隱的還有些餘熱……

  他仿佛想把我看穿似地盯著我……

  對視良久,終還是我敗下陣來,輕輕垂下眼皮,只是盯著他的下巴上冒出的青髭兒看……

  冰涼的手指突然劃過我的眉際,一怔,四爺的嘴唇已是貼到了我的耳邊兒:“咱們滿人最不講究這些了,你不知道嗎?”我不禁僵住了:“哼!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也知道嗎?”四爺的熱氣不停地吹進我耳裏,可到了心裏卻是徹骨寒風,我打了個寒戰。四爺一頓:“呵呵……”竟輕笑了出來。我猛地站起身來,踉蹌地退了兩步,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如果說四阿哥的柔不是我所能輕易承受的,那他的狠……一陣暈眩襲來,我忍不住閉了閉眼。四爺見我掙脫了他,眉頭一蹙,臉色有些陰沉,可轉眼見我面青唇白的樣子,目光又是一緩。過了半晌兒,他轉了頭,揮了揮手說:“你下去吧!”

  “是。”我一頓,忙得彎身行禮,實在是片刻也不想再留在這裏。轉身兒伸手掀開帳簾兒,未及邁步,四爺淡淡的聲音傳來:“早些歇息吧!”我一怔,心裏一緊,“是。”也沒有回身兒,只是輕輕答應了一聲兒。

  放下簾子時,終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四爺正靠在抱枕上,微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間或又咳嗽了兩聲兒。轉過身,仰望著燦燦星空,我做了個深呼吸,轉臉卻看見李海兒正縮頭縮腳地站在一旁,臉上的樣子複雜得很,一副跟我說話兒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的表情。我替他解決了難題,只對他淡淡點了個頭,抬腳就走,也用不著他頭痛腳痛的了。

  夜裏的溫度可能有零下二十度,呼呼的北風打在臉上,只覺得鼻子都快要凍了下來,可我依然慢慢地走著,腦子裏亂得不行,各種念頭飛來飄去,潛意識裏只希望這寒冷的天氣最好連這些個念頭都凍住了才好。只可惜,就算什麼都不想,刻意地讓自己辛苦,可心疼的感覺依然無法自已。一路上,只有巡邏的士兵還在活動,被盤查了一次。見了我腰牌兒,身份不低,倒也客氣。眼瞅著我的營帳就在前方,雙腿已經麻木不堪了,心裏暗暗祈禱冬梅她們都已經睡熟了,我實在是沒有半分兒力氣,再去應付任何人的好奇心。

  “呼,呼……”噴出來的熱氣,瞬間結了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疲勞猛地襲了上來。我呼哧帶喘地往營帳掙扎,現在是真的什麼也不想了,只念著趕緊回去,抱著暖爐睡大覺才是正經。

  “站住!誰?”身後一個男聲傳了來,火把也猛地亮了起來,很晃眼。我一愣,怎麼又碰上巡邏的了,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側過身站在當地喘著粗氣,心裏想著,這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正琢磨著,一個軍官走過來幾步,上下看了我兩眼,突然一怔,又跨了一大步,驚喜地叫:“小薇?!”

  “啊?”我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了兩步,借著火光仔細地看了他兩眼,長相端正,身材高大,倒真是有些英氣勃勃的味道……眯了眯眼,這個人我還真的見過,在哪兒呢?

  “小薇,自從上次你病好後,我去你家,姑姑總說不方便見。等我再去,你已是進了宮了,我……”那青年有些語無倫次的,我這才想了起來,他不就是那次從假山後躥出來的那個嘛!叫什麼來著?我撓了撓臉頰,明明問過小桃的……

  “小薇?”

  “啊?”我一抬眼,看他正有些疑問地打量著我。“噢,元青表哥呀!”我猛地想了起來,記得當時還想,怪不得他一臉的哀怨,原來叫“冤情”。

  “呵呵。”不禁低笑了兩聲,看著莫名其妙的元青,我清了清嗓子,微笑著問:“真是有些日子沒見了,舅父舅母他們身體可好?”

  “是,都很好!”他點點頭,卻只是一臉熱切地盯著我。我不禁在心裏低歎了一聲,看來他對原來的那個茗薇,還是念念不忘呀,可惜……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想再說些什麼,一來多說多錯,二來何苦讓他再有這些無望的想頭兒。見我沉默不語,元青似乎是有多少話也說不出來了,臉漲得通紅。正彆扭著,一個士兵走了過來,在他耳邊兒說了兩句什麼,他點點頭,那人就帶著其他的士兵走了。我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元青走上前一步:“小薇,我送你回去吧!”說完見我愣愣的,勉強一笑,“你不是在德妃娘娘那兒當差嗎?我都聽明暉說了。”我點點頭,轉身跟他繼續往前走,一路沉默,只有靴子踩在雪地裏的“咯吱”聲和呼呼的北風狂嘯聲。

  本來也沒幾步遠,一下子就到了,我正想著是否跟他說送到這兒就可以了,元青突然停住了腳步,我自然也就站住了,抬頭看他,黑夜擋住了他大部分的表情,只是隱隱見他嘴角有些扭曲。他突然靠近了我一步:“你變了!”

  “啊?”我一怔,他說什麼?

  “明暉說你變了,原來竟是真的!”元青聲音有些沙啞,仿佛壓抑了太多的東西,我一時卻是顧不得他的情緒了。

  明暉?!茗薇那個精明到不行的弟弟,他說我變了是什麼意思,性子變了還是……他要這麼想的話,那八阿哥九阿哥他們……抬眼看了元青一下,看來他跟明暉走得也近了,那就是說,他也跟八爺他們有瓜葛嗎?一時間腦子飛速地運轉著,近來心裏只是惦記著四爺和十三阿哥的事情,倒是把這些忘在了腦後。明暉自從那次之後,就沒再找過我,原以為,只要不接觸,這事兒自然就淡了下去,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元青看我臉上有些陰晴不定,輕歎了口氣:“你快進去休息吧!明兒個一早,還要伺候主子呢!”我胡亂地點點頭,向他福了福身,轉身向帳裏走去,剛掀開帳簾兒,身後的元青突然開口:“我沒變的。”聲音低低的。我頓住腳步,想了想,也沒回頭,只淡淡地說:“可我變了,你多保重。”不再去管他,抬腳就進去了。這樣對他才是最好的吧?我不知道原來的那個茗薇是否還能回來,我就是我自己,所以就這樣斷了他的念想兒,對大家都好。現在這麼多事情一起爆發了出來,我哪里還有心思去解決茗薇遺留下來的愛情習題呀!使勁搖了搖頭,管不了這麼多了,先躺下再說吧!借著帳子裏熏籠的火光,伸頭看看,好像是冬梅,靠在暖爐邊睡了,看來今晚值夜的是冬蓮了。

  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脫了斗篷外衣放在一旁,打濕了手巾,用力地擦了擦臉,又拿青鹽擦了牙。稍微收拾一下,就拿了自己的鋪蓋,在冬梅旁邊躺了下來。可心裏堵得很,怎麼也睡不踏實,翻來覆去的,只覺得身後的冬梅翻過了身兒,呼吸聲兒大了起來。我一笑:“怎麼?還是吵醒你了?”

  “嗯。”她輕聲兒答道。

  我一愣,覺得她的聲音有些怪怪的,感冒了嗎?我也翻了身兒過去,看她被子蒙得緊緊的,伸手去拉,“幹嗎?想悶死自己嗎?”拉下被子,一張笑臉兒露了出來,我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你怎麼會在這兒呀?”

  十三阿哥笑嘻嘻地看著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又湊了過來。我想坐起身來,卻被他用手臂壓住了。“你……”我瞪著他,話未說完,他倒先可憐兮兮地說:“我的帳子冷嘛!看你這兒多暖和。”這是什麼鬼話呀,難道皇子的營帳會比奴才的還要冷嗎?看我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聽你鬼扯”,胤祥一笑,伸手用力摟我進他懷裏,我未及掙扎,就聽他在我頭頂上輕輕說:“真的!沒有你,真的覺得好冷!”我一頓,心中一暖,就安靜地靠在他懷裏,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

  屋裏靜靜的,我的意識有些模糊起來,只是想著,十三說得很對呢,這裏真的好暖和。就這麼過了會兒,只覺得十三阿哥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的頭髮,又幫我捋了捋耳邊的碎發……突然他手頓住了,又輕輕地摸著我的耳後。我迷迷糊糊地想著幹嗎老摸我耳朵?

  “啊!”我心裏低叫了一聲,猛地想起方才四爺他……我的臉騰地就漲紅了,心裏卻一片蒼白。閉上眼睛冷靜了一會兒,我咽口唾沫,抬頭看著胤祥,只覺得自己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在哆嗦,可還是勉強著開口:“我……剛才……”話未說完,胤祥沖我搖搖頭,微微一笑:“你回來就好。”我定定地看著他,看著那雙熠熠黑眸,那裏有著溫柔、熱情、渴求,還有……信任。情不自禁地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卻覺得頰邊有水珠輕輕劃過,我這時才體會到什麼是幸福的淚水。

  十三靠了過來,一下下地吻去了我臉上的淚水,又抬起頭開心地對我笑,笑容明朗得好像秋天的晴空,沒有半分雜質。我伸手過去,輕撫著他額頭上的傷口,傷口已經癒合,只是留了一道有些猙獰的傷口,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慢慢消去。十三抓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我的手心兒。“呵呵!”我覺得好癢,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停住了動作,就愣愣地看著我,突然說:“小薇,你笑起來真的好溫暖。”我一頓,就沖他咧了個大大笑容,白牙森森,我齜著牙笑說:“那這樣是不是更暖和,你就快睡吧!”

  “哈哈!”十三笑了出來,趁我不備,掀起我的被子就鑽了進來,一副舒服得不得了的樣子。我又好氣又好笑,想想反正在長春宮他也不是沒這麼幹過,要是現在轟他出去,等我睡著了,這小子還不是會回來?如果他敢胡來的話,我揍他就是了,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尖叫呢!呵呵,我笑著搖了搖頭。打定了主意,我幫他掖好被角兒,也就躺了下來,胤祥立刻過來抱緊了我。“熱死了!”我推他,他假裝睡著了,我又伸手掐他手上的肉皮,雖疼得他齜牙咧嘴的,可竟還打了呼嚕出來。“哧”,我不禁笑了出來,這小子!

  隨他去了,我閉上眼睡覺,這兩天都沒休息好,今兒又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實在是累得很了,十三的懷抱讓我覺得很安全,渾身上下熱乎乎的,我很快就睡著了。可夢中不時閃現著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阿哥、皇帝,還有四阿哥的臉孔。

  那晚後來睡得很熟,第二天睜開眼睛看時,旁邊已經沒有了人。余溫猶存,一隻漢白玉的扳指就那麼靜靜地躺在我枕邊。拾起來握在手中,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悄悄地收了起來。這才發現時辰不早了,忙著起床收拾。剛要出門,就跟冬梅撞了個對面,看她似笑非笑的曖昧眼光,我臉大紅,哪里還有勇氣去問她昨兒晚上睡哪兒了,她不來問我就萬幸了。

  看似開心的日子過得很快,皇帝玩得開心,眾人也都有著不菲的收穫,大清以馬上得天下,最看重騎射,所以阿哥們也是各顯身手,討皇帝開心。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他們自不必說,就是看起來很文秀的八阿哥也是身手矯捷,我心裏很是嚇了一跳,不禁對這個八佛爺又防備了一層。

  我白天服侍著德妃娘娘,到了晚上一般就會去胤祥那兒伺候。不知為什麼,德妃再也沒讓我去照顧四爺,平時也只能在大場合兒裏才能看見他,私下裏卻是見不到了。我也不敢多想,只當是順其自然,偶爾偷著看看他的臉色好了很多,也不見他再咳嗽,心裏也就踏實了下來。夜裏偶爾想過,要是四爺想見我,法子多的是,現在這樣,自是他不想見我。其實那天的話,我已經說得很絕了。自個兒走過去站在懸崖邊上,就等著四爺推一把了,可偏偏四阿哥不伸這個手,就這麼把我懸在當間兒。只要不說,那就是沒事兒,我每天就這樣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然後再笑著去面對十三。

  胤祥最近心情好得很,眼裏的陰沉在面對著我時,似乎也都消失不見了。白天看他英姿颯爽地在圍場裏躍馬揚鞭,豪情萬千,晚上卻溫柔至極地與我對談、纏綿。有時候會發現,他偷偷地,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在觀察著我內心的情緒,而那時我的心就不可抑制地酸痛起來……現在才知道,我竟傷他這麼深……

  每天晚上十三都要抱著我睡,我們之間除了緊緊的擁抱、甜蜜的親吻之外,並沒再做些什麼。于我是實在不好意思,平時還沒什麼。一到這時,我就會不可遏止地想起,這小子還不到十七歲,而俺自己……不禁有些挫敗。

  其實這時代的人因為生命較短,所以都是比較早熟的,十三阿哥上面的那些哥哥,哪個不是十四五歲就已經娶了正福晉的,更不用說其他的那些伺候他們的女人了。十三阿哥卻從不強求,似乎只要我眼裏只有他一個,他能緊緊地抱著我睡就心滿意足了,可有次偶爾醒來,身後胤祥粗重的呼吸,灼熱的手,還有他緊貼著我腰部的那種感覺,還是讓我的臉暴紅起來,趕忙閉緊了眼作熟睡狀,心裏命令著自己一定要平靜,裝著什麼都沒發生,可身體卻還是緊繃得像石頭一樣。

  就這樣,也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早上醒來看著胤祥熟睡的臉,好像什麼也沒發生,只是隱隱記得,夢中仿佛有著胤祥壓抑的歎息。一切似乎都很好,今天也如是,笑看著十三騎上馬揮鞭而去,塵土飛揚,等這些都散去之後,我忍不住低低地歎息了一聲,無論多親密,我們之間還是不能提一個人……

  黑山白水已是過眼雲煙了,現在的世道還算太平,皇上龍駕回鑾,一路上各地官員和百姓都夾道迎接,山呼萬歲。去的時候,走的都是較安靜的路線,倒是回來時,架子鋪得大大的,以接受百姓們的膜拜。我和冬蓮坐在車子上,看著窗外如癡如醉的人群,冬蓮只是興奮,我卻想著原來古時候的人早就知道偶像宣傳的效應。可不管怎麼說,能親眼看見康熙時代的民俗風情,還是讓我的內心激動不已。

  我看著窗外,想著濟南府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泰山、大明湖、趵突泉,呵呵!對了,以後還會有個還珠格格……

  “傻笑些什麼?”一轉頭,才發現冬蓮湊了過來。我一笑:“在想濟南府會有什麼好吃的。”

  “撲哧”,冬蓮笑了出來,“你倒實在,就想著好的。放心吧!我聽福公公說,皇上要去曲阜拜孔子呢,看樣子,咱們得在這兒呆上些日子了。”冬蓮說完伸了個懶腰,齜牙皺眉地說,“坐車坐得我腰疼。”

  “回頭你好好泡泡腳,什麼乏都解了。”我看她歪七扭八地趴著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難得見她這麼不端莊。冬蓮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就說:“小薇,你最近越發的水靈兒了。”我一怔,彎彎嘴角:“是嗎?”

  “嗯!”冬蓮點點頭,突然壞笑著說:“十三爺滋潤有功呀!”我臉上一熱,這壞丫頭,說什麼呢……微微一笑,看著做好防守準備的冬蓮,笑道:“那也比不上佟侍衛那火熱一吻呀。”

  “啊!”冬蓮尖叫了出來。佟希福是皇上身前的二等侍衛,姓這個姓兒,自然跟康熙皇帝的生母佟貴妃有些個親戚關係。長得還不錯,也算威武英俊,人也很好,謙和有禮,讀過書的樣子。他來過長春宮幾趟,都是公事兒,可也混個臉兒熟,讓我認得了他。要不是在圍場最後一晚,十三阿哥被十四拽去說是要喝通宵,我就回了自己的帳篷來,也不會看見他們正熱吻在一起。當時我看見了也是一愣,轉身想走已是來不及了,只見倆人以雷擊的速度分了開來,佟侍衛磕磕巴巴地問候了我兩句,就忙得轉身走了。我倒也沒在意冬蓮一副羞得快要昏過去的樣子,只是心裏暗自琢磨著,這古代男人就是純情,這點兒小事兒臉竟能紅成那樣。

  事後冬蓮見我問也不問,心裏踏實了下來,主動跑來跟我說這說那。本來不太想聽的,可看她一副跟我一起分享喜悅的表情,不禁想起了現代自己的那些好朋友,每次戀愛也都是要跟大家分享心情的。心裏一軟,也就安靜地聽了,這事兒竟連冬梅都不知道,看著冬蓮幸福無比地說著,等她能出宮的時候,就可以和他常相廝守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冬蓮才十八歲,那個男人真能等那麼久嗎?心裏的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冬蓮已是撲了上來,拼命地呵我的癢。我笑得不行,緊著求饒,這丫頭也不肯停止,可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冬蓮這才放手,得意洋洋地看著我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車簾子一掀,一個小太監伸了頭進來,“兩位姐姐,已經到地兒了,快下車吧!”冬蓮整整衣服打頭下車了,我跟在後面邊擦眼淚邊瞪著她,下手這麼黑!走了兩步冬蓮突然回頭,看見我正怒視著她,伸手又做了一個呵癢的動作,我下意識就哈哈笑了出來,往後退了兩步,卻好像踩到了誰的腳,一絆蒜,猛地跌入一個人懷裏……

  下意識地忙回頭去道歉,“真是對不住,我……”話未說完已是愣住了,八爺那雙溫和的眸子一下子映入了眼簾。見我滿臉通紅,眼中濕潤,卻是一臉笑容的樣子,他不禁怔住了。

  “奴婢給八爺、九爺、十爺請安!爺吉祥!”冬蓮請安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一激靈,連忙從八阿哥懷中掙脫了出來,這時才看見九阿哥、十阿哥就站在十步以外。十阿哥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九阿哥卻是一臉的若有所思,倒有些沖淡了他素日的陰鷙,可我還是一冷,他的眼光……

  我低頭定了一下,福下身去:“奴婢給主子請安!主子吉祥!”我恭敬地請下安去。“嗯,起來吧!”八爺溫和的聲音傳來,一如既往。我又福了福身,直起身子退了兩步,冬蓮輕靠了過來,我們挨著站在了一起。

  腳步聲響,一雙烏黑的皂靴出現在我眼前。我一頓,抬起頭來,十阿哥正皺著眉頭,撇著嘴看著我,仿佛沒見過我似的,就那麼上下地打量著我。偷偷吐了口氣出來,我在臉上做了個端正的笑容,正要給他問安,十阿哥突然後退了一步,大聲說:“你打住!!”

  “啊?”我嚇了一跳,就這麼愣在當間兒。我、我只是要請安而已,這不是規矩嗎?怎麼了?我愣愣地看著他……十阿哥卻不管不顧地轉身往九爺身邊走,九阿哥倒是有些納悶地看著他,十爺一偏頭,我拉長了耳朵,也只隱隱約約地聽見他說什麼“這麼笑,他瘮得慌……”

  還沒等我琢磨明白,八爺踏上前一步,笑說:“那次聽十弟說了,還真是多虧了你,要不老十三可就險了。”我暗自集中了精神,微微笑了笑:“八爺過獎了,是主子福大命大,神佛保佑而已。”

  八爺一頓,烏黑的眼珠帶著探索意味地看著我。我不得已與他對視了一眼,突然發現康熙的兒子們似乎都有一雙烏黑的眸珠——四爺是這樣,十三、十四爺這樣,現在看著八爺,發現他也是。可也就這樣了,他既不是四爺,也不是十三,不要說他是黑眼珠,就是綠的那也與我無關。我淡淡地轉開眼,低了頭想著該如何脫身呢!

  “喲!八爺你們怎麼在這兒呀!”我一偏頭,看見福公公正小跑著過來,心裏不禁松了口氣。“奴才給主子們請安!”福公公剛到我們眼前,就一步上前,屈腿行禮。我不禁暗自感歎著,真是流暢自如呀!這才是正宗奴才,不像我,每次都要醞釀一下。正想著給他加十分,八爺已是問過德妃好了,福公公忙笑著答了,回身見了我和冬蓮,立刻拉長了臉孔:“你們倆怎麼還在這兒晃蕩!主子都問起了,還不快點兒去伺候!”冬蓮眉一皺,想開口,我偷偷扯了她袖子一把,就向八爺他們福下身去:“是,那奴婢們告退了。”冬蓮被我一扯,也只好福下身來行禮,八爺沒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我拉了冬蓮轉身就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多疑,感覺到有幾道目光,就那麼直直地射入我背脊。

  路上冬蓮不住地埋怨我,幹嗎怕那狗仗人勢的福公公,我心裏正暗自慶倖著,要不是他來了,我還不知道怎麼脫身呢。臉上卻笑著對冬蓮說:“那狗就算了,不是有人正找咱們嗎?”冬蓮大笑了出來,笑說也是,我們手拉手地進了德妃休憩的屋子。

  還是老樣子,我把德妃需要回復的一些信件、帖子挑出來念給她聽,只有一兩封德妃親自回答,讓我來寫,剩餘的就讓我看著意思辦了。

  冬蓮坐在腳踏上給德妃捶著腿,冬梅已下去給娘娘備膳了。我坐在窗前,一封封地回著信,屋子裏熏著檀香,屋子外面服侍的那些丫頭太監們,都輕手輕腳地來去,屋裏屋外一派安靜平和。

  “咳咳!”德妃突然輕咳了兩聲,我回頭看去,冬蓮正想起來,我沖她擺擺手,站起身來去壺裏倒了半杯清茶出來,端到德妃面前。德妃緩緩張開眼睛,接了茶過去,慢慢地喝著。

  李海兒掀了簾子進來,請了安,回說納蘭貴主兒派人來尋些檀香。德妃點點頭,叫冬蓮去找了來,親自送去,並吩咐她代向貴主兒問安,冬蓮躬身答了就轉身隨李海兒出去了。

  德妃將茶杯捏在手中把玩,看我站在一旁,示意我坐下,我點點頭,偏身輕輕跪坐在腳踏上。德妃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一徑地出神,不消一會兒,我的腿就麻了起來,又不敢亂動,正暗自咬牙較勁兒。

  “最近晚上老是做夢,都睡不踏實。”德妃突然說。我一頓,想了想,輕聲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娘娘太操心了些。”

  “唔……”德妃仿佛沒聽見一樣,手裏只是捏弄著杯子,我的心突突地跳著,暗自猜測著她跟我說這番話的用意。突然德妃轉了眼,直直地盯住了我,我心一緊,縮在袖子裏的手緊握成拳,只覺得指甲刺痛了手心。

  “你知道我操心些什麼,嗯?”德妃淡淡地問了出來,可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我微垂了睫毛,我當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沒有不想讓自己兒子當皇帝的嬪妃。可到底是說實話還不說……我的腦子飛速地運轉著。不能再拖了,我抬起頭來,看著德妃娘娘,德妃見我一臉的平和倒是一愣,我的心一下子平靜了下來。事後回想起來,才知道原來人到生死關頭,都是有些直覺和演技的。

  “除了皇上,就沒有別人比爺兒們在娘娘心中更重的了。”我輕聲卻吐字清晰地說道。德妃猛地一怔,微抬起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我,我用平靜的,又帶了幾分忠心、幾分無奈的表情與她對視。就這麼過了會兒,德妃娘娘微微一歎,目光柔和了下來,“你這孩子……”她閉眼輕靠了回去。我卻不敢放鬆,剛才似乎是第一關,那現在……我伸手過去幫德妃又掖了掖腿上的小毯子,借著動作掩飾自己的慌張,只覺得身體裏所有的神經末梢兒都豎了起來。原本為了自己的小命,總是防著八爺他們,今天才知道最大的危險原來就在自己身邊。心裏胡思亂想的,耳邊突然傳來德妃的聲音,她好像不經意地問:“你說哪個爺好呀?”我一頓,低頭想了想,輕聲說:“奴婢覺得還是十三爺好。”

  “喔……”德妃好像一怔,睜開眼看我。我臉一紅,低聲說:“奴婢每次看見十三爺,都覺得心疼。”想起十三,我的心裏一柔。德妃仔細看了我會兒,就溫和一笑:“嗯!老十三是個可憐人,打小沒了娘,倒是跟你四爺來得親近些。”她頓了頓,笑道:“你是個聰明可人的孩子,以後好好伺候十三爺吧,明白嗎?”德妃又是那個溫柔慈祥的女人了。

  “是!”我深深地彎下身去。

  門簾子一動,冬梅笑著進來請德妃去用膳,德妃扶著她的手自去了。我恭送她出門,耳聽著腳步聲兒人聲兒漸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才覺得身上已經被冷汗浸透了,冰涼陰冷地粘在我身上。

  如果我剛才說是四爺或十四爺,估計這會兒子已經沒我的活路了,德妃早就看了出來四爺和十四爺對我的心,兩個兒子心思不合她不是不明白,但不合的原因卻決不會只是為了一個女人。她一直隱忍不說,卻直到今天才擺明瞭態度,我心裏暗暗覺得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才迫得她不得不表明態度。


第十八章 攜遊

  想起十三,德妃不太在意我和他在一起的緣故,可能還是因為胤祥畢竟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也可能因為她對十三還是有著疼愛,希望他幸福,或許這也正好可以打消了四爺和十四對我的念頭。想來想去,我只覺得頭痛欲裂,在地上坐了一會兒,覺得屁股冰涼,苦笑著搖了搖頭,使力站了起來,一彎身,胤祥送我的扳指兒從衣領兒裏滑了出來。

  我一怔,用冰涼的手握住了它,它還帶著我的體溫,暖暖地躺在我的手心兒,就像十三溫暖的笑容一樣,我輕輕把扳指兒放在我的唇邊,你又幫了我一次……

  皇帝帶著阿哥臣工們去了泰山又拜了孔子,除了太后,其他的嬪妃都留了下來,因為沒有皇后,她們都不夠資格,就是貴主兒也不行。三日後,我知道皇帝回來了,因為德妃娘娘被他召去了。德妃也是一臉的喜氣,畢竟皇帝一回來,並沒有讓他現在最受寵的馬佳氏侍寢,而是點了德妃的牌子,這證明德妃榮寵仍在,就是對四爺和十四來說,這也是好事。

  胤祥幾天沒見我,竟悄悄地溜進了我的房間,我心裏見到他自是高興的,問題是就算我現在一個人住,可旁邊就是冬蓮的屋子……我用盡了手段也趕不走這牛性子的小子,心裏無奈,也不理他自去睡下了。胤祥靠了過來,用手臂緊緊地抱住我,我知道掙不開也就隨他,迷迷糊糊正要睡著,忽聽見他在耳邊說:“真怕你又不理我了。”我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只聽他在我身後慢慢睡熟了,我卻睜著眼,聽著他綿長的呼吸直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是城裏最熱鬧日子——廟會。這回因為皇上就在濟南府,官員、士紳、百姓們更是大肆操辦,定要弄出個太平繁華盛世的景象出來不可。直隸總督、山東巡撫、濟南知府,這些個文官武官早已趕了過來,在大明湖邊搭造觀禮台,還有大龍舟,又預備下無數燈籠焰火,直把湖邊城裏照射得白晝一樣,絲毫不比現代的大探照燈遜色,反而還多了一絲浪漫情調。

  胤祥早就和我說好,晚上要帶我溜出去玩。原本我是不敢的,可看他說的那番熱鬧,我真的心動了,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回到現在,那麼這種從皇宮裏出來逛的機會,就比黃金還要珍貴了,咬牙點頭答應了。

  晚上德妃奉旨伴駕,宮女們又哪個不想去看這種難得一見的熱鬧,可我只說不太舒服,讓別人替我的位子了。德妃見我這樣,也沒強求,就讓我好好下去休息,我不禁有些臉紅耳熱的,畢竟說了謊話兒。德妃自那日之後,對我還是一樣的好,仿佛從未跟我說過那些話兒似的,我自也是加倍地緊守本分,對這件事隻字不提。

  目送著德妃她們盛裝出了門去,自己溜回了房去等待。胤祥也是要伴駕的,就不知道他要怎樣溜出來了。看了一會兒書,望望外面,時辰也是不早了,我走到床邊,從被卷兒底下拿出了十三昨天給我的包裹。打開看裏面是一身男裝,不禁笑了出來,跟電視裏演的一樣嘛,我不禁興奮起來——人不論做好事兒還是做壞事兒都會很興奮。我今天要幹的事兒,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所以加倍地興奮,哆嗦著手,笨笨磕磕地把衣服穿了起來。可惜屋裏頭沒有大穿衣鏡,只好自己使勁左右扭著臉看,轉身在桌上小鏡子裏看見自己還梳著宮女頭,一副不倫不類的樣子,不禁噴笑了出來,忙著坐下,散了頭髮,給自己打了一條大辮子。

  編好辮子,看看鏡中的自己,白淨的臉頰,紅潤的嘴,濃密的眉毛下是溢滿了幸福的眼。呵呵!原來俺也算是個美女呢!偷笑中……突然覺得不對,猛地回身看去,胤祥正站在門口癡癡地望著我。我臉大紅,真要命,他一定看見我自戀的樣子了,我低頭站起身走過去,拉了他袖子說:“走吧。”胤祥反手拉住了我,把我漲紅的臉抬起來,我剛要瞪他,一頂帽子壓在了頭上。我下意識地抬手摸摸,看著一臉好笑的十三,我傻笑了出來:“對喲!留發不留頭。”胤祥突然低下頭來,在我嘴角印下深深一吻。不等我有什麼反應,拉了我就跑,我只能用手按緊了帽子,隨他出門去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我嘴裏喃喃地念叨著這句詞,眼前的一切仿佛從書中跳了出來,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目不暇給。

  “啊!”肩膀被人一拍,嚇了一跳,回身看去,胤祥正開心地站在我身後,手裏拿著糖葫蘆什麼的,清朗的臉在燈下一明一暗,卻掩不住眼中的溫柔喜悅。我低低地說:“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十三往前湊了湊,想聽清我在說什麼,我笑著搖了搖頭,一把拿過了他手中的糖葫蘆,放在嘴裏啃了起來。

  胤祥拉著我在人群中走著,周圍人們的笑聲、小買賣的吆喝聲、陣陣的食物香氣飄來,我開心地咧了嘴笑著,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四下裏張望。

  “哎喲!”我的腳痛了一下,卻是被一個胖胖的婦人狠狠地踩了一腳。十三一把扶住了我,那婦人只瞥了我一眼,什麼也不說,趾高氣揚地帶了丫頭下人們就走。胤祥濃眉一皺,就要開口,我拉了他一把,搖搖頭:“算了!咱們本就是溜出來的,別惹事兒了,這會兒子城裏都是侍衛,被認出來就不好了。”胤祥無奈一歎,問我:“疼不疼?”說完低身就要去看我的腳。我忙拉住了他:“沒事兒。”說完拉著他走了。

  前面圍著一圈兒人,我們對視一眼,胤祥扯了我擠進去。這才看見,原來是比射箭。不同的靶子放在前頭,十文錢三箭,就像現在遊樂園的套圈兒一樣,射中有獎。胤祥哪里會把這些野雞手段放在眼裏,只是看我高興,就陪著我看。我興奮地看著一個個的人上去試,也有射中些小獎的,更多的是射飛了,甚至還有扭了手腕兒的,不禁哈哈笑了出來。怪不得靶子背對著大明湖放著,要不然肯定得出人命了。轉眼間,看見獎台的一個架子上正放著一隻玉簪,通體雪白,隱隱閃著柔和的光澤,我不禁歪著頭多看了幾眼。

  “老闆,要那個玩意兒怎麼射?”我一怔,轉頭發現胤祥不知什麼時候走上了場地,我不禁愣住了,他回頭沖我一笑。老闆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回身指指身後百步遠的一個東西,我眯著眼看了會兒,才發現那是三個康熙銅哥兒,正用紅絲線懸著,輕輕飄蕩著。“這位爺,三錢銀子、三箭全中,這羊脂簪子就是您的了,可得全中呀!”老闆笑嘻嘻地重複。我的心一涼,這麼小的目標,錢倒不是問題,要是射不中,那十三的臉面……我不禁皺了眉頭,看著十三一笑,扔了塊兒碎銀到老闆手裏,轉身拿了付弓箭,試了試勁兒,就大步走到規定的距離,挺直了背脊,拉滿了弓。

  一見他那架勢,老闆倒端正了臉容,我閉上了眼根本不敢看,只聽見“嗖嗖嗖”三聲,人群一陣安靜,我心裏一冷,難道……

  “好!好呀!真是神箭!!”一陣兒震天響的叫好聲突然爆了出來。我嚇了一跳,睜眼看去,胤祥正笑眯眯地站在我跟前,手裏拿著那根兒簪子。我不管不顧地忙拉他出了人群,跑到湖邊一個賣茶湯的攤子坐下,呼呼地喘著大氣。胤祥笑看著我:“跑什麼?又不是做賊。”我白了他一眼:“三錢銀子換一支玉簪子,我怕你一會兒被人打。”我知道這些擺地攤的都是有些黑道背景的人,這方面古今皆同吧。我還沒說完,一隻簪子塞入了我手中,我拿起來看了看。

  “喜歡嗎?”

  我老實地點點頭,小心地將它收入袖中的暗袋裏,這是他送我的第二件禮物,抬頭笑道:“投桃報李,我請你喝茶湯。”胤祥一邊轉頭叫老闆上茶湯,一邊笑說:“你有錢請客嗎?”

  我笑說:“先借我呀!”十三“撲”地笑了出來,告訴說沒見過你這樣借錢請客還能理直氣壯的人。我做了一個鬼臉,逗得胤祥哈哈笑,茶湯很快就端了上來,我倆一人一碗,端起來沿著碗沿兒轉著喝。“真香!”我大聲地對老闆誇獎說,老頭笑得眼睛都眯不見了。轉回頭顧不得燙,就大口地喝著,很快見了碗底兒。我心滿意足地擦擦嘴,抬頭看見胤祥正盯著我,那目光……我只覺得自己都快變成茶湯了。

  “幹嗎?”我粗聲粗氣地說,“你不想喝,給我!”伸手去搶,十三閃躲著,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臉一紅:“喂!你放開,兩個男人拉拉扯扯的算什麼!”胤祥卻不管,湊了過來,低聲在我耳邊兒:“小薇,我……”

  “嘩啦”!什麼東西被踢倒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和胤祥一同轉過頭去看,三個男人把一個賣糖人兒的攤子踢了個稀爛,又踹了那攤主幾腳,罵罵咧咧地走了。

  “唉,這些個混賬……”茶湯老闆在我們身後感歎著,見胤祥站起身來要過去,忙得又說:“這位爺,那幾個都是這兒的一霸。您是外鄉人不知道,可惹不起他們。”我知道他是好心,可胤祥哪里還壓得下火來,我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我心裏也很憤怒,這些個可惡的地痞流氓,可又知道胤祥要是下了手去,這些人不死也得少了半條命,皇子在這兒惹了事兒出來,傳到皇帝的耳兒裏……

  看著胤祥把大外套脫了下來,我急得四處亂瞅,不知道該怎樣阻止他。一扭頭突然看見了剛才踩了我一腳的那個胖女人,她和丫鬟正站在湖邊的一個賣胭脂水粉的攤子邊,低頭翻看著,她那幾個下人卻在不遠處等候,而那幾個地痞正好走了過去,好像又對她附近那個攤子發生了興趣。我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來成龍演的一個片子,一把拉住了胤祥,他有些不高興,一皺眉正要開口,卻見我把帽子摘了下來遞給他,圍好了斗篷,對他一笑:“你等著!”說完我轉身就走,胤祥一把沒拉住:“小薇,你……”我不理他,向那婦人走去。

  蹭了過去,站在那婦人旁邊,我做出也在看些什麼的樣子,等候著……果然,那幾個痞子在那邊找完了麻煩,嘻哈著往我們這邊走來,我算計著時間,他們剛走到這女人身後,擋住了眾人的目光,我飛快地從斗篷裏伸出手來,在那婦人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又重重扭了一把,然後作無事狀。

  “啊!”那女人尖叫了一聲,迅速回身先看見了我。我裝作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她見我是個女人,接著轉眼就盯住了那幾個痞子,那幾個傢伙被她那聲兒尖叫嚇停住了腳步,正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胖女人臉漲得通紅,喘著粗氣,掄圓了就給離她最近的那個痞子一個大耳光:“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戲弄我?”她厲聲罵道,那些人莫名其妙地挨了耳光哪肯甘休,就沖了上來,還沒伸手,那七八個家丁已趕了過來,拽過那三個痞子就揍。

  我忙溜到了一邊,以免被殃及。呵呵!狗咬狗,一嘴毛兒。突然被一個人摟在懷裏,我一驚,又安靜下來,任胤祥拉著我跑到了另一棵樹下。“呼呼……”我們喘著粗氣,回頭看看那邊亂成一團,又彼此看看……

  “哈哈!”十三大笑了出來,前仰後合的,眼淚都笑了出來。我從沒看見過他這麼開心的,想想自己剛才幹的好事兒,也有點兒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正想著該說些什麼好呢,突然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十三緊緊地抱著我,用下巴揉著我的頭頂:“小薇,我的小薇,讓我怎能放手……”

  我靜靜地靠在他懷裏,心裏覺得很安樂,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似乎離我很遠,湖邊只有我和他。正想抬頭說些什麼,忽然覺得胤祥的手臂一僵,我一愣,抬起頭看他,十三正直直地看著湖面,我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噝!”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艘巨大的畫舫正泊在湖面上,無數的燈籠火把圍繞著,將湖面都照亮了,方才離得遠,竟未看見,眼下到了湖邊,才發覺四周一片通明。我的眼神兒雖沒有十三那麼好,可那些個阿哥的身影兒我還是認得出來的。轉了轉僵硬的眼珠兒,心裏不禁苦笑,這算什麼?康熙朝眾阿哥展示會嗎?他們不老實在船裏待著,卻都跑出來吹冷風。他們身後,隱隱地還有著什麼人,我看不太清楚,心裏卻也猜到了,能把這些爺都湊在一塊兒的還能有誰呢!

  低了頭,莫名地松了一口氣。還好,沒看見四阿哥……只覺得胤祥的手臂動了動,我正要抬頭看他,突聽見附近水面傳來“嘩嘩”的水聲兒,順勢扭頭去看。一葉扁舟劃了過來,轉眼間靠了岸。一個兵丁先上了來,轉身打著燈籠又扶上來一位,燈火一閃,我覺得眼前一花,眨眨眼再看時,我的心登時縮成了一團兒——是大太監李德全。

  李德全快走了兩步,上前給十三請了安:“奴才見過十三爺!”胤祥手一抬:“公公請起。”李德全站直了身子,臉上笑眯眯地看著十三,眼風兒卻已掃到了我。我輕輕站前了兩步,福下身去:“見過公公。”李德全忙伸手扶我,“姑娘客氣了。”上下打量了我幾眼,轉頭笑道:“方才十爺說是看見您在岸上,皇上還不信,又讓八爺出來仔細瞧了,還真是您。”他頓了頓,“皇上倒說,‘這個老十三,眼不見的竟溜到了岸上去,快把他給我叫回來!’這不,奴才就過來了。”胤祥一笑:“我就是想出來隨便看看,一時間就忘了時辰。”他手一伸,“那咱們走吧!”李德全一笑:“是!茗薇姑娘一起來吧。”我一怔,胤祥低頭看了我一眼,眼裏也有些驚疑,轉頭又望向李德全,他微微一笑:“十爺跟四爺說您正跟個美人兒同游時被皇上聽見了,皇上讓叫呢!”

  “唉!”我低歎了一聲兒,是福不是禍,是……竟不敢再想下去,李德全轉身往小船兒上走,十三卻突然抬起了我的下巴,眼中竟有些喜意,仿佛想通了什麼似的。我的心卻好像油煎火熬的一樣,他看我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竟笑了出來,低頭與我抵著額頭,輕聲兒說:“這可怎麼辦呀?”我抬眼怒視著他賴皮的樣子,這當口兒他還能笑得出來,合著他明白皇上是不會拿他開刀是不是?我微微往後退,用手扶了他的頭,大大地一笑,十三不禁愣住了:“小薇,你……”他話未說完,我突然用頭狠狠地撞向他的額頭:“怎麼辦?涼拌!!!”

  哎喲,痛死我了,這傢伙的腦門真硬,我眼淚差點兒沒流出來,強忍著抬頭去看他,十三正齜牙咧嘴地揉腦門。我的頭有些暈眩,可還是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去:“主子請。”十三苦笑著看了我一眼,知道現在什麼都沒法兒說,用手扶著腦門就往船上走,我跟在後面,心裏覺得高興了些。一抬頭,就看見李德全正目瞪口呆地望著我,腳下一頓,心裏立馬兒後悔了起來,竟忘了這太監就在一邊……胤祥扶我上了船,見我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寵溺地看了我一眼,就強忍著笑轉過了身。竹竿一撐,小船離開了岸邊,飛快地從水面滑過,向大船行進。

  湖面的風有些冷,我只覺得將自己吹了個通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十三突然伸了手過來緊緊握住我冰涼的手,我抬頭看去,他直直地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可握著我的手卻是那麼堅定。感覺到我在看他,他轉回頭來一笑。我低了頭,卻更緊地握住他的手,只覺得溫暖從手上緩緩地流入了心底。

  很快就劃到了龍舟的邊上,順著扶梯上了去,四周全是兵丁,還沒容我再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老十三,你好興致呀!”我抿了抿嘴,轉身過去看著十爺、八爺、九爺還有十四阿哥正站在我們後面,面色各異,我不想多看,可十四冰冷的面容還是不可避免地映入了眼底。“我們在這兒奉旨伴駕,你倒跑去逍遙自在。”十爺的嗓門大得不行,雖說平時他嗓門就不小,可今天卻仿佛在說給什麼人聽似的。

  我眉頭一皺,胤祥還未及開口說話,李德全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各位爺,皇上叫呢!”八爺一笑:“知道了。”轉頭對十阿哥和十三說:“別讓皇阿瑪等得久了,咱們快去吧!”十三點點頭,低頭看我一眼,我微笑著眨眨眼,他一笑,轉身跟著八爺他們去了,十四走在最後,到我身邊停了下。我低了頭不肯看他,只聽見他粗重的呼吸……

  “十四弟。”九阿哥陰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看著十四握了握拳頭,就抬腳走了。呼……不禁松了口氣出來,看看四周,也沒人管我,我自去靠在了船邊兒,望著岸上的燈火繁華。方才的笑語溫柔仿佛已是昨日,現在只有著冰冷的湖風和未知的命運圍繞著我,我愣愣地站在那裏,心裏一片迷茫。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把我嚇了一跳,回身去看,原來是福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正走了過來。他咂巴著嘴:“小薇姑娘,你不是身子不爽嗎?怎麼這會子又有了精神去逛呀?”看著他不懷好意的樣子,四周又全是豎著耳朵等著聽笑話兒的人,我吸了口氣,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可心卻不在他這兒,而是見了他才想起來德妃也在船上,這可怎麼是好。想想上次德妃的那番話,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看見我臉色蒼白了起來,福公公更是得意,唧唧歪歪地說個不停,我就當他是唱歌兒,心裏只是琢磨著一會兒見了德妃會怎樣。可耳邊突然聽見福公公說什麼家裏教得不好,才會跟男人怎麼怎麼樣……

  我的精神立刻集中了起來,他雖說得小聲兒,可我還是聽得很清楚,這死太監竟敢說我家教不好!?見我怒視著他,他撇了撇嘴,低聲兒說:“別以為跟了位爺就怎麼樣,女人多了,誰把你放在心上?”他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大聲說:“咱們都一樣。”

  我心知肚明,自打我去了長春宮,真是搶了他不少的風頭兒,我一向又規行矩步,今兒可算是有了些短兒落在他手裏,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明裏暗裏地告訴我,大家都是奴才,沒什麼不一樣。我看著他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揶揄我這身兒男裝打扮,旁邊還有那些湊趣兒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微微笑了笑,接了他的話茬兒:“咱們當然都一樣!”福公公一愣,看向我:“什麼?”我笑眯眯地說:“都是不男不女的呀!”

  “噗!!”四周傳來了不少偷笑的聲音,只見福公公的臉一陣兒白一陣兒青的,哆嗦著嘴唇只是說不出話來。我淡淡地看著他,心裏很明白,得罪了他當然不明智,可與其給這奴才做奴才,我寧可當敵人。

  “小薇!”突然旁邊一聲兒熟悉的呼喚傳來,我一抖,猛地回了頭去……小春緩緩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一身粉紅宮裝,更是襯得她如人面桃花一般。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自打中秋我見到她和太子爺在一起之後,就再也沒和她有過接觸。今兒猛地見了,我心裏有股子說不出的滋味,她是為了誰,這樣容光煥發呢?一抹無法扼制的酸痛浮上心頭……轉眼間小春已是走到了我的面前,如春風般的笑靨突然頓住了,只是愣愣地站在我跟前看著我微蹙的眉、無奈的眼……“喲!鄭貴人,您怎麼出來了?”公公一聲兒招呼將我驚醒了過來,小春微微一笑,對著給她請安的福公公擺了擺手:“公公快請起。”我在一旁看著滿臉諂笑的福公公,不禁有些愣住了,這個素來看得准風向的傢伙,竟對小春如此畢恭畢敬,那就是說小春她……

  “小薇。”打發了福公公的小春回過頭來,看我正愣愣地看著她,臉色一怔,就試探地叫了我一聲兒。“啊?”我這才反應過來,“呵呵”乾笑了兩聲兒,可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下意識地用手去撓頭。“呵呵!”小春突然笑了出來,我一愣看向她。“你穿男裝還挺俊的。”小春壞笑著說。“呵呵!”我隨她笑了出來,心裏有些迷糊,仿佛回到了初識的那會兒,清清爽爽,毫無芥蒂。我們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過去,我微微一笑,心裏有些暖意。小春走上兩步,伸手拉了我的手,一隻通體翠綠的鐲子就滑了出來。我心底一怔,這鐲子我認得,德妃也有一隻——這是緬甸國王進上的,是用一整塊兒千年翡翠打了六隻鐲子出來,說是有鎮邪祈福之效,極珍貴的。只有一副鐲子是皇上孝敬了皇太后,皇太后又把一隻給了貴主兒,一隻給了德妃,這是極大的容寵了,沒想到今兒卻在小春的腕上看到了一隻,難道是皇帝……

  小春見我盯著那鐲子,臉色卻是一白,忙著收回手去,拉了袖子遮住。我一愣,抬頭看她,臉上半點兒血色也沒有,只是哆嗦著嘴唇,直直地盯著我。我抿了抿嘴,故意瞪了她一眼:“不就一個破鐲子嘛!也至於這麼藏著掖著的,稀罕!”小春一愣,見我滿臉不在乎的樣子,好像並不認識這鐲子的來歷,很明顯地松了口氣,笑說:“你喜歡,送你好了。”看來不是皇帝賞的了,我的心不禁沉到了穀底……

  “我才不稀罕呢!”我勉強笑了下,轉了話題,“你怎麼來了?”小春一笑:“十三爺攜美人兒游湖,在這船上已是傳遍了,我出來瞅瞅,究竟是怎樣的美人兒,竟迷住了那個拼命十三郎。”我臉一紅,打了個哈哈,卻半句話也接不下去了,小春倒像是很享受我的尷尬似的,笑眯眯地盯著我看。“不好意思,讓您失望了。”我白了她一眼,小春輕輕搖了搖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調轉了眼光:“是你的話……”她的聲音低低的,我不禁往前探了探頭,想聽清她在說什麼。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忍了又忍,可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小春,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小春抬了頭,看著我一臉的關心,眼中刹那閃過無數的情緒,只是快得讓我無法抓住。她彎了彎嘴角:“挺好的,還是那個樣子。”她淡淡的樣子竟讓我無法再問什麼,一時間,我倆立在船邊默默相對,各自想著心事兒,身邊只有呼呼的冷風,慢慢吹入心底……

  “茗薇姑娘。”我一驚,回了頭去看,李德全走了過來,見了小春他也是一愣,倒是小春笑著彎了彎身:“李公公。”

  “喔!是鄭貴人呀!奴才給您請安了。”說完未及行禮,小春忙伸了手:“公公不必多禮。”李德全一笑,就坡兒下驢,轉身向我笑到:“茗薇姑娘,皇上叫你去呢。”

  我點點頭,早就想到了,就算皇上本身並不關心,方才十三的表情也很明白地告訴我,他是不會黑不提白不提的。與他相處了這些日子,我心裏很明白他心裏的那根兒刺,借著今天這機會,他一定想把它清除掉吧。

  想想方才上船前他那一笑,我不禁閉了閉眼、定了定神,我睜眼看向李德全:“請公公帶路。”李德全一頷首,又向小春點點頭,轉身向前走去。小春看著我,眼中有著不容置疑的擔心,我對她輕笑了一下,轉身跟上李德全。剛才小春的關心讓我更加堅定,我一定要幫她……

  李德全默默地在前面走著,只是在有些轉彎、拐角的地方借機打量我幾眼,我猜想他是在想,我跟上次他看見我時有些大不同吧。不過我也沒心思去管他是怎麼想的,一會兒見了皇帝,才是大問題呢,也不知道胤祥是怎麼說的。想到這兒,不禁苦笑了起來,方才還想著一定要救小春,現在看來能不能先救了自己還難說著呢。唉!

  “茗薇姑娘,前面就是了。”李德全回頭對我說。我點點頭,暗自做了個深呼吸,望望前面燈火通明的屋子,這可不是燈火黯淡的戶外平地,再想掉花槍可沒那麼容易了,突然想起皇帝上次看我用胳肢窩夾著他的賞賜時的眼光,不由得打心眼兒裏寒起來……

  到了門前,一個小太監走上前來,在我身上搜索了一番,對李德全點了點頭,又退了回去。我雖知道這是規矩,可被個太監上上下下摸了幾把,心裏還是彆扭得很,不自覺地動了動肩膀。

  “姑娘?”

  “啊?”我一抬頭看見李德全正撩簾子瞪著我,忙快走了兩步進了屋。撲面一股暖氣襲來,不同於德妃屋裏的桂花兒檀香濃郁,一股子淡香傳了來,我不禁深深地吸了幾口,腦子也為之一爽。

  “皇上,奴才把人帶來了。”李德全的聲音傳來,我一激靈,低下了頭往前走了兩步,跪了下去。“嗯。叫茗薇是吧?”皇上清越的聲音傳來,我暗自捏緊了拳頭:“回皇上話,正是。”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啊!我暗自叫苦,可也沒轍,低頭呼了口氣出來,慢慢地抬起了頭看向康熙皇帝。秋香色的長褂,明黃色的荷包,金棕色的夾襖,冗長白皙的臉上,八字眉,挺鼻薄唇,兩隻黑眸熠熠生輝……第一次這麼近地看這位偉大的皇帝,比現在流傳下來的畫像英俊多了。不過臉上淡淡的白麻子還是清晰可見,史書倒是沒騙人。呵呵,我不禁有些好笑,突然發現皇上微眯了眼,我一驚,忙垂了眼。“倒是個清秀孩子。”康熙淡淡地說了一聲兒。“那是,英祿大人的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兒,生下的女兒就怎會差了。”一旁納蘭貴主兒的聲音響了起來,接著周圍有一些迎合的聲音,我卻無法一一分辨。“老十三說是他強拉著你一起去逛了?”康熙淡淡地開口問道,我一怔,下意識地抬眼去找他,胤祥正立在一旁,微微點頭示意我不要怕,我心裏有些安慰,正要開口,卻突然凍住了……四爺!這些天沒見,他清瘦了少許,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眼中竟有些冷意。我心一顫……

  “嗯?!”皇上見我未答,“怎麼不說話?”我吸了口氣,不知為什麼,見了四爺那副表情,我倒是鎮定了下來,這樣也好,恨我總比讓他平白地痛苦強,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知道無論如何我是不能離了胤祥而去的了。

  心裏仿佛隱隱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連眼前的康熙我也不太放在心上了,低頭淡淡地說:“十三爺也是想親身感受一下,這太平盛世下老百姓的感覺,奴婢就伺候著去了。”

  “喔?”皇帝的聲音帶了幾分興趣,“太平盛世嗎……怎樣的太平盛世呀?”皇帝笑問。見了四爺之後,我腦子裏亂亂的,只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就連腦子都沒過,張口就說:“滿漢一家。”說完我就頓住了,屋子裏立刻沒了聲音。我咬緊了嘴唇,真是見鬼,那麼多頌聖的話可以說,偏偏說了這句出來,這下可是大大的糟糕了。惶急間卻想起了韋小寶的那名言:“大大的糟糕之後,老子又能如何糟法兒……”

  當機立斷,我伏下身去:“奴婢只是聽人這麼說,還請皇上恕罪。”皇帝一笑:“這有何罪,朕的希望就是滿漢一家,天下太平,你們記住了嗎?嗯?”他轉眼望向他那些兒子們。“是。”一群心思各異的聲音高高低低地響了起來。

  “這孩子有些見識呢!”皇帝笑著對德妃娘娘說。德妃站起身來笑回:“是,臣妾也很喜歡她呢。皇上上次不是說那扇子上的字剛柔並濟嗎?”

  “喔。”皇上一怔,看向我,“難道……”德妃笑著點點了頭:“就是這孩子寫的。”我倒是一愣,那把扇子我當然記得,可是當時是寫給冬蓮的呀!怎麼會到了德妃手裏?又被皇帝看到了呢?那上面我寫的是《戲說乾隆》的主題曲,就是“大江大水天自高”的那首。當時只是看那扇子上畫的是船,又禁不住冬蓮一個勁兒地央求,就隨便寫了……

  “竟是個才女呢!那上面寫的是什麼?朕瞧著不是詩,也不像詞,不過讀來倒是人生感悟,警醒之句呀……”我苦笑,那就是流行金曲,我哪兒知道它到底算什麼。“回皇上的話,奴婢只是隨手亂寫的,做不得數兒,有汙皇上龍目。”我作出惶恐狀,心裏卻是無奈,就又磕了一個頭。“你倒是謙虛……不過這回看著倒是和上次不同呀……”康熙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嚇得我心驚膽戰,未及反應,眼角卻瞥見十四阿哥往前踏了一步,仿佛想要說些什麼,旁邊的十三和四爺卻是臉色一沉。我雖不明白,潛意識裏卻也有些不好的感覺,他想幹嗎?可未等十四說了什麼出來,德妃一句話,他們的臉上統統變了顏色,我傻傻地望著一臉狂喜的十三、憤怒至極的十四和眼中寒如冰雪的四爺,耳邊只是迴響著德妃方才的話語:“皇上,這孩子聰明文秀,善解人意,出身也配得過,臣妾已是做主,把她許了老十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4 PM

第十九章 賜婚

  看著阿哥們扭曲各異的表情,聽著周圍亂糟糟的聲音,有羨的、有妒的、有不以為然的,雖是竊竊私語,卻依然清晰無比地傳入我的耳中……承受著如刀劍般好奇甚至是惡意的目光,顯然沒人管我是怎麼想的,不知為什麼,一股不可抑制的想笑的感覺突然襲上了心頭,忙低了頭去,“啪噠”一聲兒,一滴水珠落在了地上……

  “這可真是好事,十三弟的年紀也不小了,老十四都已有了側福晉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了來,周圍頓時安靜了許多,我渾身一冷,是八爺。我微微抬眼望去,十三已是斂了笑容,十四卻皺了眉頭盯住八爺不放,四爺淡漠地坐在那裏,不知在想什麼,好像對眼前的一切並不在乎。如果我不瞭解他的話,我真會這麼認為,可現在看到他硬如堅石般的坐姿,卻只讓我有一種拔腿就逃的欲望……轉念間,八爺已是溫文儒雅地笑了笑,轉向皇帝說:“不過兒臣記得在十三弟小時候,曾有高僧給他看過相,說是‘十月初一出生者,命裏帶煞,不宜早娶。’是吧,九弟?”八爺轉了臉去問九阿哥,九阿哥站起身來對康熙一躬身:“正是!兒臣也記得是如此。因此倒是讓老十四占了先,未敢給十三弟說的,十三弟自己也知道的。”說完瞥了十三一眼。一旁的胤祥捏緊了拳頭,臉色蒼白,嘴唇抿得死緊,顯然“命裏帶煞”這句話,傷到了他的心底。

  “那時只是玩笑之語,兒臣記得是玉華大師所說。他還曾笑言,老十三生來有逢凶化吉之能呢!”四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淡然卻堅定,十三的臉色緩了起來,望向四爺。我的心已經麻木地覺不出痛了,就像是把它挖出來扔到初冬的雨雪裏,寒冷濕重,卻偏偏凍不死,只是被迫僵在原地苟延殘喘,為了胤祥的傷痛壓抑,更為了四爺的那份兒維護之情。望望四爺淡漠的臉,我垂下了眼,這不是很好嗎?對他而言,胤祥比我重要得多了。本來我也不希望為了我,讓他們兄弟失和,現在四爺這樣做,正好證明了我沒那麼重要,我也不必再患得患失了。只覺得嘴唇兒乾裂得不行,舔了舔,一股血腥味兒刺激了我的味覺,我狠狠地咬了下去,血絲流進了嘴裏,很痛,但心沒有那麼痛了,就算想著他並不那麼在乎我……

  “可不是。臣妾也記得,那時皇上您還笑言,這兒子原來是個福官兒呢!”德妃笑著開口。康熙一笑:“朕記得,要是沒福氣,哪兒做得了拼命十三郎呀,哈哈!”皇帝一笑,眾人都跟著湊趣兒,把剛剛的陰沉暗流遮了過去。我看了一眼微笑著坐下去的八爺,今天才真正體會到,原來他想要為難一個人是那麼的容易,又是那麼的不動聲色。

  低了頭,我輕輕呼了口氣出來,地上雖然有毯子,可這會兒膝蓋還是痛了起來,偷偷把手攏在膝蓋處,用袖子遮擋了輕輕地按摩。無論如何,剛才四爺的態度讓我莫名地松了口氣,可能是因為單選題怎樣也比多選題來得容易。選中一個,好賴就是他了,不必再煩惱同時還有別的可能性。

  正胡思亂想著,康熙皇帝突然開了口:“老十三也是該選個人在身邊了。沒的一天像野馬似的,只不過高僧的話也不可不信。”我一愣,不禁抬了頭看他,這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呀。皇上手裏攥著個香檀念珠兒,這會兒只是不住地揉搓,胤祥雖是穩穩地站在一旁,可眼珠兒卻也是半點兒不錯地看著康熙皇帝。他身邊的十四臉色陰沉得跟四爺有的比,往日的嬉笑從容已是半點兒不見,拳頭開了又合。突然他的臉色頓了頓,我一怔,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德妃正微笑地看著他,我打了個哆嗦,跟那天與我對談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也好。”皇帝突然開口,十三面色一喜,可未及開口,皇上搖了搖手:“雖應了你,可還有兩件事兒。”十三一頓,肅手恭聽,連一旁的四爺、十四、八爺他們也是集中了精神。“一來,高僧的話也不可不信,所以得等你過了十八歲再娶,也就不為過了;二來,這事兒來得有些倉促……”皇帝話語間看了德妃一眼,德妃嫣然一笑,眼底卻隱隱有些不自在……“所以,先讓老十三納了側福晉……”十三臉色一變,就想開口,康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胤祥把話吞了回去。我心裏倒是松了一口氣,幸好他沒開口,不然的話,皇帝說不定會認為我狐媚誤主,到時候適得其反,小老婆只怕也做不成了。這倒還無所謂,要是把我拉出去“死拉死拉”的,那我可就真是不想偷雞卻也蝕了一大把米了!

  “到時候再說到時候的事兒,何況這樣也不算委屈了英祿的姑娘。嗯,你們說呢?”皇帝轉頭看向貴主兒和德妃。貴妃先笑說:“皇上想得自然周到,臣妾也是這麼想的。這可是皇子福晉,再怎樣,也比在宮中當女官強,反正也跟德妃妹妹的主意差不多,英祿大人也沒得挑的不是?”納蘭貴妃嬌笑著看德妃。德妃點點頭,向皇上笑說:“還是皇上想得密,臣妾今兒倒是行事有些左了。”皇上擺擺手:“老十三沒娘的早,平日裏多勞你照顧著,朕欣慰得很。”皇上笑著對德妃說:“李德全,去,把那個暹羅國進貢的犀香給德妃。德妃素來睡得不實,這個最安眠的。”德妃優雅地站起身來,眼中有著喜悅,在一旁眾妃嬪的豔羨中跪下謝了恩,納蘭貴主兒強笑著,手裏的帕子卻握得死緊。我微微一笑,看來論到玩手腕兒,她比德妃差得遠了,原是想挑事兒的,反倒是讓皇帝給了賞。看來遺傳這東西,真是不可小覷呀,德妃的兒子做皇帝,而她的兒子卻被圈禁。

  熱鬧了一下之後,屋裏又靜了起來。“就這樣兒吧。唔?”

  “是。兒臣謝皇阿瑪,謝德妃娘娘!”十三踏過一步跪在我身邊朗聲說,聲音裏有著分明的喜悅。我愣愣地看著神采飛揚的他,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一怔,轉頭看去是李德全,他低了頭,壓低聲音說:“姑娘,快謝恩呀!”我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總覺得眼前這一切都像是在演戲,只不過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只要我不說好就不能散場。咽了口幹沫兒,我轉過臉來,與胤祥的目光對了個正著,他低聲說:“你又喜極而泣了?”我一怔,下意識地摸摸臉,想想定是方才的淚痕被他看了出來。這個胤祥呀!我究竟做了什麼會讓他這樣地看待我……我發自內心地對他一笑,他一愣,目光頓時柔了起來,只是望著我……

  “哼哼,命裏帶煞,當然得想想清楚了再回話兒。”十阿哥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十三眼中火光兒一閃,就想站起身來,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他轉頭看我,我微微搖搖頭。這十阿哥要是不出來攪局,我倒是覺得奇了怪了,八爺沒那麼輕易就放棄的。就聽上面皇帝開口說:“老十,你又沒的胡唚,就是不知道修身養性。”十阿哥哈哈一笑,“皇阿瑪,兒臣只是想逗逗樂,沒想到又冒失了。”

  “你也知道什麼叫冒失。”皇帝聲音裏也帶了些笑意,旁邊眾人忍不住地偷笑。十阿哥卻是不在乎,大搖大擺地走到十三旁邊,彎了腰,對十三笑道:“十三弟,這關乎性命的事兒,總得容人家姑娘想想不是?人之常情嘛!”我看他笑得無賴得很,就轉了頭看向胤祥那有些蒼白甚至是有些擔憂的臉,他卻還強作鎮定地看著我。我心裏一疼,扯淡!就壓低了聲音笑問胤祥:“你命中帶煞,不宜早娶,要是娶了,是煞你還是煞我?”十三一愣,就呆呆地看著我,一旁的十阿哥倒是大聲說:“當然是煞你!”屋裏頓時沒了聲音,眾人都看向了這邊兒,我抬頭看向十阿哥,向他微微一笑,又福下身去認真地磕了個頭,朗聲說:“奴婢謝皇上,謝德妃娘娘。”皇上一怔,我轉了眼淡淡看了八爺一眼,他已是沒了笑容,九阿哥卻是有些掩不住的驚訝,十四卻漠漠地看著我……

  四爺,他的臉白得已毫無血色,我轉回了眼,不再去看,只是讓自己用心感受著在袖子遮蓋下,胤祥那有力的炙熱的手……

  站在船邊,一陣陣的湖風迎面吹了過來,我大口地做了個深呼吸,心胸為之一爽。總算從那間看似溫暖的屋子裏全身而退了,估計我的心臟都已經凍成青色的了,現在站在了外面,倒覺得原本寒冷刺骨的湖風竟也溫柔起來,下意識地轉頭回望那裏,燈火隱約……

  “嗯,是個好孩子。”屋裏一片靜寂中,皇上突然開了口,周圍眾人雖有的賠笑,有的頌聖,但聽起來都有幾分彆扭,眼光也還是偷偷地落在我身上。

  “起來吧!”皇上溫言道。“是。”我們答道,一旁的十三忙的站起身來,又彎身扶了我起來。“噝。”我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兒,腿好麻,身子一歪,胤祥已是一把扶住了我,讓我靠在他身邊。我抬頭正要對他感激一笑,卻正對上十三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愣愣地看著,心裏只是想著原來“柔情萬千”這四個字是這樣的……

  “嗯哼。”皇上清了清嗓子,我一愣,忙得轉了頭,正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李德全,你去把那鐲子拿來。”

  “喳!”

  我一怔,鐲子,什麼鐲子,難道是……一旁的胤祥倒是對我開心地笑了出來,顯然他明白了皇上要做什麼,我也明白了,就算再笨,看看四周這些妃嬪、阿哥們的臉色,我也能猜得出來,更何況,小春……

  轉念間,李德全已是恭恭敬敬地捧了個託盤兒進來,大紅的絨布襯得那翡翠鐲子更是通體碧綠。旁邊已有人在竊竊私語,八爺他們的臉色不是很好,十阿哥在一旁攢眉扁嘴的,卻也說不出什麼來。德妃倒還好,沖我微微示意,看得出她倒真是喜悅,貴主兒的臉色就不必看了,我不禁苦笑,記得哪本兒書裏說過,人的臉皮就是薄薄的一張紙,遮擋住的無非就是善意和惡意,卻很容易就能撕破,讓那喜悅的或是憤怒的岩漿噴湧而出……沒得自己走上去往熱湯裏跳,只能低頭不理會了,正想著,突然十三拉了我前行幾步,猛不丁地嚇了我一跳,下意識跟著他往前走,這才發現是康熙正示意我們過去。

  皇上微笑著對十三說:“你眼光兒不錯……”說完伸手示意,李德全就走上前兩步,胤祥拉了我跪下,朗聲說:“兒臣謝皇阿瑪賞賜!”說完磕下頭去,我一愣,也忙得磕了頭,嘴裏也謝了恩,心裏卻想著,磕一個頭換一個翡翠鐲子,終究是值還是不值呢?對這個鐲子實在是沒什麼好感,所以……

  胤祥卻不明白我的胡思亂想,只是喜悅地拉了我起來,從託盤兒上拿起了鐲子,順勢輕輕地套在了我的左手上,抬眼對我一笑,我強咧了咧嘴,這鐲子還真冰呀。

  “呵呵!”一旁的貴主兒嬌笑了兩聲兒,“我們十三阿哥的側福晉還真是好福氣,媳婦兒輩裏的,除了她恐怕就只有太子妃才有了。”一時間大家都去看太子妃他們。

  我已經顧不得貴主兒的挑三窩四了,強用力捏緊了拳頭,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尖叫出來,原來真的被我猜對了,小春的鐲子果然是……她竟然敢戴了出來,真的愛昏頭了嗎?連命都不要了……目光下意識地轉到一個正被人調侃的年輕女人身上,穿金戴玉,珠圍翠繞,卻仍掩不住眼底的悲哀和尷尬……是太子妃——石氏。我真不知道是該痛駡太子的混賬,還是小春的愚癡糊塗,轉頭看向太子,他的眼中隱約有著不悅和一絲不安,面子上卻也還平和,只是當作沒聽見似的在和三爺說些什麼……

  “小薇?”十三突然碰了碰我。“啊?”我一怔,轉頭看他,“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我確實是不想留在這裏了,順著他的話茬兒咳嗽了兩聲兒,“可能是剛才吹著風了,有點兒頭疼,沒事兒的。”我笑了笑。胤祥轉身走到德妃身邊兒,低聲說了兩句,德妃看向我,笑著點點頭,我笑了笑,見胤祥又走了回來,拉了我從一旁出去。眾人這時都在看貴主兒說笑,看見的也裝作沒看見,倒是沒人來問,至於皇帝那邊,德妃自會去說。

  出了門沒走兩步,我就讓十三回去,他本來不願的,我告訴他今兒個我出的風頭兒已經夠多的了,要是再把他拐走了,別人還不知道得編排我些什麼呢。十三想了想也是,又囑咐了兩句,我笑著答應了,轉身往下艙走,沒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小薇……”我一怔,停住腳步回了身去,胤祥正站在一片燈火之下,臉色若隱若現的有些模糊,我站在那兒看著他,就這麼過了一會兒,我剛想張口……

  “你後悔嗎?”

  我一愣,什麼?眯了眯眼,可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緊握的拳頭卻清晰可見。見我沒回答,對面的呼吸重了起來,我抬起目光直直地看了過去,輕聲兒問:“那你後悔嗎?”十三明顯地一怔,就大聲說:“當然不!!”我璨然一笑,就靜靜地看著他,胤祥突然大笑了出來,踏前一步,目光炯然地看著我,樣子英俊無比。我們就這樣笑望著彼此,一種相知而又彼此信任的感覺浮滿了我的心頭……

  過了會兒,我點了點頭:“你快回去吧!”胤祥搖了搖頭:“你先走。”我一頓,頷首轉身,心裏暖暖的,有人說過,女人這一生要有一個肯看你背影的男人,那就應該是很幸福的了……

  想到這兒,我呼了口氣,又活動了一下脖子,湖風吹得夠久的了,再吹下去,我可能就真的感冒了。轉過身往右邊走去,我記得剛剛問過一個小太監,好像冬蓮她們都在下人艙等著伺候。還是先去找她們吧,反正賜婚這事兒瞞也瞞不住,早晚得說出來。雖是這樣想,可想起一會兒見了她們心裏還是毛毛的,該怎麼說呢?風吹得桑皮紙燈搖搖晃晃的,水浪刷刷地響著,再下一個階梯,就應該是沒多遠了,只是眼前有點兒昏暗,我眯了眼睛,用手扶著一側的船壁,試探著正要邁步,燈火一閃間,一個人影兒卻是映了出來……

  我一怔,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看著對面人影若隱若現,心裏猜到是誰,可又害怕真的是他……未等我再胡思亂想,那人已是走了出來,我是真的愣住了,竟是小春。心裏松一口氣,只是分不清究竟是高興還是……澀澀地扯了扯嘴角,暫時不去想了,眼前的小春才是讓我無話可說的那個。尤其經過了剛才,再看著眼前的小春,之前見時的亮麗似乎也被夜色遮蓋了,只剩了如黑夜一樣的沉重無奈。

  “唉!”我輕輕歎了一口氣,向四處看看,右邊兒有一個放小船兒的地方,看來甚是僻靜又背風,我轉身向那兒走去。心裏知道小春自會跟了來。沒有那麼巧的——一天碰見了兩次。

  這時的風已讓我覺不出清爽了,只是如刀地呼嘯著。心裏明白,我若是明智,此時就該轉身走人,而不是聽她說一些可能會危及我性命的事情……小春與太子的戀情也許有著太多無奈,那被迫攪和進去的我又該怎麼形容呢?不禁苦笑了出來,被逼的才叫無奈,小春她可不是……轉過了頭來,我看向小春。她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又像是穿透了我在看著遠方,我靜靜地立在一旁,什麼也不想說,也實在是沒得說。在對男女關係已經很寬容的現代,這種所謂的第三者,也是生存得很艱難,更何況在這個封建時代,這個可是兒子和……

  “小薇,還是你的命好。”小春幽幽的聲音突然傳來,嚇了我一跳,正眼看過去,小春的樣子冷冷的,正低頭看著我的手腕兒,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只翡翠鐲子正在我的腕上閃著柔光。我抬了手將它遮了起來,當然目的與小春的大不一樣,我只是單純地不想看見它而已。抿了抿嘴,我將目光直對著小春,她一愣,竟不敢再看我,轉了眼光去。看著她驚懼、不甘、無奈又有些可憐的樣子,我才明白了什麼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還是……算了吧。”我淡淡地說。小春身子一抖,卻咬緊了嘴唇不說話,我張了張嘴,卻再說不出什麼……就這麼相對無言地站了一會兒,我慢慢走到她身邊,望著對面的船壁:“我總記得咱們剛認識的那段日子,到現在還記得。”我轉頭看她,小春抬了頭看我,滿眼漲得通紅,卻沒有半滴眼淚。我微微一笑:“以後我也還是會記得的。”小春一頓,轉了頭去,我看了看她,抬腳往前走。

  “這就是我的命……”我正要上臺階,小春突然在我身後說。我不禁皺緊了眉頭,最聽不得這句話。連頭都沒回,我沉聲說:“這不是你的命,只是你的選擇,別把什麼都推到命運頭上。”說完抬腳就走,不想再回身去看小春的反應。只覺得心中火燒火燎的,我快步地走著,心裏有著無法發洩的情緒,現在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安靜地休憩一下,什麼都不想。

  “哎唷!”走得太快,一不小心竟絆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摔個鼻青臉腫,正來不及反應,一隻手臂撈著了我,猛地將我拽了回來,摔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大口地喘著粗氣靠在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兒傳來,只覺得腦子亂成了漿糊……可呼吸終究還是平緩了下來,我閉了閉眼,退後了兩步,福下身去:“奴婢給四爺請安。”四阿哥直直地站在那裏,看著我不說話,燈火隱約中,仿佛什麼都看不清,只有蒼白的臉色和閃著幽光的眸子清晰異常。不知為什麼,我不太敢看著他的眼光,低了頭去,卻一眼就看見了那只鐲子。我一怔,十三的臉突然閃了閃。定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四爺,輕聲說:“如果沒事兒的話,奴婢告退了。”等了等,沒什麼聲音,我轉身想走。

  “這也是你的選擇嗎?”四爺嘶啞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頓住腳步,原來他剛才就在的,看來他是聽到我和小春的談話了,我們雖未明說,但是……我回過身兒來,看向他,四爺已是離了那片兒燈影兒,面容一覽無餘,幽深的火焰正在他眼底跳躍著……

  “是。”我低聲說。他的眉稜骨一挑,眯了眼,下眼瞼不住地跳動著,“那也是您的選擇,不是嗎?”我輕聲說,抬眼看向他。四爺一愣,一抹不能抑制的痛苦猛地浮上了他的面容,我心底一痛,從未見過他這副表情的。“你真的很殘忍。”四爺的聲音微不可聞,卻很清晰地傳入了我的耳朵。我苦笑,低聲說:“如果我對十三爺殘忍的話,四爺你也不會放過我吧?最起碼心裏……”我一頓,四爺看向我,眼裏帶著不可置信,一些驚訝,以及深深的留戀。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樣跟他說話了,就讓我自作多情一些吧!我淡淡地笑了,仔細地看著他:“四爺,你以後還會擁有很多的,相信我!”四爺一怔,眼光銳利起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畢竟是雍正皇帝呀!在他心裏,第一位的永遠會是……

  我做了個大大深呼吸,抬眼笑看著四爺:“奴婢告退了。”四爺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只是愣愣地看著我轉身離去。

  這回好了,真是什麼都說清楚了,以後再也不用左右徘徊了,我笑著往前走……轉了個彎兒,冬蓮正從一間屋裏走了出來,一眼看見了我,笑著迎了上來,嘴裏嚷道:“新福晉來了。剛才還念叨你……”言語間已是來到了我的面前,我咧開了嘴笑著,她卻一怔:“你怎麼哭了?”

  我一愣,忙伸手在臉上胡擼了兩把,是有些濕意,強笑了笑,正想開口,冬蓮身後突然傳來了銀燕兒的聲音:“哼!飛上枝頭了嘛,自是要哭的。”我歪頭看去,銀燕兒正倚著門框,一臉嫉恨地看著我。我一笑,轉臉跟冬蓮說:“走吧,咱們進去說。”冬蓮點了點頭,瞥了銀燕兒一眼,伸手拉了我往另一間房走去。還沒走兩步,就聽見銀燕兒在身後嘀咕:“不就是個側福晉嗎?還不就是個小老婆,哼!”我站住腳步還沒開口,冬蓮已扭回頭去:“胡說什麼呢,平時姐妹好,不計較就是了,眼下小薇的身份已經不同了,還由得你這麼胡唚,真是不知深淺。冬梅早就找你了,還不快去,倒在這兒渾。”銀燕兒漲紅了臉,咬著嘴唇兒轉身欲走。

  “喂!”我輕聲叫住了她,她狠狠地轉回頭來,看見我滿臉的淡漠,倒是一愣,我看住她,“我勸你‘小老婆’的話還是少說為妙。”銀燕兒擺出一副你是就別怕人說的樣子。

  她還是不明白。我搖了搖頭:“在這裏,除了皇后,別人可都是……”我頓了頓,看向她,“小老婆又怎麼樣?你看不起嗎?”銀燕兒的臉刷地白了起來,還行,不算太笨。我不再理她,轉身拉了冬蓮就走。

  “哐當,哐當……”馬車不停地晃動著,京城已經近在眼前了,皇上御駕回鑾,從德勝門一路進來,繞到正陽門,一路上迎接的都是各級官員,百姓卻都讓回避了。

  到了正陽門,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我也沒往心裏去,只是和身邊的冬梅說笑著。自從那日之後,一切仿佛都已定論,十三天天開心地來來去去,我還是老樣子,只是滯留在德妃身邊,哪兒也不去,以防多生是非。現在我是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去惹,因此白日裏就跟著冬蓮她們說笑,陪著德妃聊天兒,甚或去學了繡花兒,晚上還要去伺候胤祥。因皇上的聖旨,再過一年多我們才能成親,胤祥倒是規矩了許多,晚上也不再和我睡在一起了。我是無所謂,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很幸福,因此每日裏笑來笑去的,仿佛生活在自己的烏托邦裏,可惜明白自個兒還是無法與現實脫鉤,因此只要聽見四爺他們要過來請安什麼的,我就會躲了去。德妃倒是很滿意我的態度,對我也極好,有一次看著我說“可惜了”,我傻笑著遮了過去。心裏卻很明白,一個人兩個兒子不夠分,最後犧牲的還不是我,只不過好在是犧牲給十三了,倒也算因禍得福,要不然我可真不是“可惜”兩個字就能形容的了。

  一陣馬蹄聲兒傳來,我往外看去,一個身材高瘦的文官帶了一眾人馬從一旁掠過,正在前面不遠處下馬,因為再隔幾百米就是皇帝的車駕了。我隨口問了冬梅一句:“那是誰呀?”冬梅湊到窗邊看,回頭一笑:“那是索額圖大人呀!虧你還是在宮裏的,竟連當朝宰相都不認得,他經常給太后去請安的,他可是太子爺的娘家人。”我一愣,又轉回頭去看,雖看不太清楚,可也顯見是個精明強幹的人,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兒,是什麼呢?

  “啊!”我突然叫了出來,冬梅嚇了一跳,“你這丫頭鬼叫個什麼,嚇死人的。”她瞪了我一眼。我忙賠笑:“不是,突然想起早上娘娘交待我的一封信,我竟忘了,一會兒子得趕了出來。”

  “咳!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大驚小怪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回了宮,主子得先去給太后請安,你留下來別說是一封信,就是寫十封信的工夫兒都有了呢!”冬梅笑嘻嘻的。我笑著瞪了她一眼,轉頭他望,臉色沉了下來。我想起的不是這個,而是現在已是康熙四十一年了,那在康熙四十二年,不就是索額圖意圖在康熙皇帝南巡時,逼他退位,好讓太子登基嗎?

  馬車又行進了起來,進了天安門,又到了端門。一閃眼間,我看見索額圖正和幾位文官站在了一起,他正和一個人在說話,那人我卻認識,在過承德的時候,他是帶兵的管代,正是太子的親信——淩普。

  轉眼間馬車已經轉頭朝西華門處駛去,迅速地將人影拋離在身後,我望望窗外陰沉的天氣,就重重地靠在了車壁上。原以為那些個風花雪月的風波,已是我承受的極限了,可現在看來真正的大事兒還未爆發呢。按史書上說:太子、四爺、十三都應該能平安度過,只是索額圖被圈禁了起來。可現在十三的側福晉已變成了我,歷史應該已經有些改變了,那會不會……我的心一縮,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

  馬車停了下來,我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平靜了一下,不論如何,我都只能面對了,穿越時空的事兒都碰上了,那一場宮變應該只是小意思吧?唉!冬梅先下了車去,我跟在後面。怪不得開了天眼的人都活不長,只怕這世上沒有人,能在知道了未知的命運後,還能安之若素吧?!我不禁苦笑了出來。可問題在於,我只知道別人的,卻唯獨不知道自己的……搖了搖頭,我快步跟上了冬梅……


第二十章 未來

  轉眼間春去秋來,一個寒暑很快就過去了。我還是老樣子,一天到晚只是在長春宮裏頭四處轉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是比這個時代的原產女人們還要來得守規矩。德妃娘娘對我也很滿意,許多私房的事兒也都交了我去做,更何況我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皇子側福晉,因此在這宮裏倒是沒人再敢來明的暗的欺負我,我也樂得逍遙自在。不過,這人言是堵不住的,私底下也有的是在背後嚼我的,畢竟我也算是麻雀變了鳳凰,不明白的說我是拿架子,明白的呢說我是韜光養晦,以免招嫉。其實她們都不明白,我只是知道一場大風波將要發生,先躲得遠遠的,不想被波及罷了。天災也好,人禍也罷,大部分倒了黴的都是那些個措手不及的,我這兒就算是已經預警了,那還不得跑得遠遠的。不過到現在也還沒什麼動靜兒,具體的日期我也不記得了,因此只是每日裏加倍小心罷了。

  胤祥和四爺去安徽了,好像是去整頓鹽務,已經有四個月了。我倒是寧願他們在外面跑,雖辛苦,可留在這兒麻煩才多呢。更何況,那些個可能會發生的事兒我也不能吐露半句,因此心裏只是盼著他們躲得遠遠的。胤祥走時還笑問我,是不是厭了他,見他外出竟是一臉喜色。我笑著說是呀!他瞅著四下裏沒人,拉了我到一邊兒,惡狠狠地親了下去,說是要把在外的份兒先補回來,我臉紅得快要著了火,可也隨了他。和胤祥的信件來往也不是很多,古人通信實在是太麻煩了,他信裏也不說自己是否辛苦,只是揀些風俗人情、旅途笑話兒說給我聽,倒是回來送信兒的奴才說,他和四爺都累壞了。德妃聽了雖是心疼,可也沒什麼法子,何況這是皇上的信任與榮寵,因此每次都是吩咐了奴才們一定要好好伺候也就罷了。我倒是每次把日常寫的東西歸攏到一塊兒,讓侍衛們帶了去給他。有一次,甚至默寫了我最喜歡的劉寶瑞的相聲給他。結果等他再回了信給我時,告訴我他笑壞了,問我是從哪兒知道的這些樂子,說是他說給誰聽誰就樂得不行,連四哥都很喜歡呢……看到那兒我一愣,心裏高興的氣氛淡了些,有些酸……

  “唉!”我深深地歎了口氣,自從我被指給胤祥之後,家裏的信就勤了起來。上個月,我那位額娘還被德妃娘娘召進了宮來,商討了一番我的婚事。看著那位太太誠惶誠恐的謝恩,感激涕零的樣子,我只是在心裏翻白眼,自己躲了半天,終究還是給那位老爺利用上了。

  不過這個清朝的娘對我倒還是真心真意的,德妃開恩,給了我們娘兒倆說些私房話兒的機會。太太見了我先哭,說是想我想得不行,還沒等我開始安慰,她又笑了,說我給她爭了大氣了,家裏頭還有那些親戚們,現在誰不說她閨女養得好,就是養了兒子也不見得比我好……看著她拿手絹兒拭著眼角兒,可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得意。我臉上賠著笑,心裏倒是好過了些,到現在我也沒弄清楚我現在這個身體,到底是我自己的,還是原來茗薇的,隱隱的總有些鵲巢鳩佔的感覺。雖然不太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可我來到了清朝就已經是無法解釋的事情了,因此午夜夢回時,也偶爾會驚醒,夢到那個真正的茗薇……

  太太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自為之,一定要步步謹慎,千萬不能有半點兒錯處讓人抓了去。我忙笑著點頭,心裏卻想著,看來我的那些個豐功偉績並沒有傳到她的耳裏,如果不是她消息太不靈通,那就是有心人不想讓她知道了……看著太太戀戀不捨的,我忙著安慰她,以後見的日子是盡有的,眼下大可不必這麼傷感云云。太太流著淚去了,只是臨走一句話又讓我皺了眉頭:“你阿瑪也很擔心你,說明個兒給你來信細說。”我強笑著點點頭,看著李海兒引著她去了。

  “嘩啦啦……”手中的信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我低頭看看,這就是那老爺寫給我的信,信裏字字關心,只可惜,關心的不是我,而是其他與我自身無關的一切,就是那些所謂的榮華富貴吧!我撇撇嘴,四月了,廊子上的風也溫柔起來,春天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到了。我有時在想,如果我不是從未來來的,如果我真的是那老爺的女兒,恐怕也會被他一封封的家書晃暈了眼。可惜,我現在瞅著眼前的白紙黑字,怎麼看怎麼覺得跟間諜速成班的培訓材料似的。十三爺都做些什麼呀?是不是跟四爺怎麼怎麼樣呀?信上說得很隱晦,可這意思我還是看得明明白白,也不知道是我太聰明還是這老爺太糊塗。轉回頭來好好想一想,又覺得不對。第一,不論是我那個疑似八爺黨的阿瑪,還是那個確定是八爺黨的弟弟,都不是會幹這種與人口柄傻事兒的人,那這種信件到底是探我的底還是別的意思,我倒還猜不出來;二來,我若真的傻乎乎地告訴了他們,他們自會順水推舟,多知道些四爺和十三他們的私事兒。反之我要是告訴了十三他們這回子事兒,說不定他們還會讓我傳些假消息給胤祥也未可知。

  “呼……”呼口氣出來,我用力揉了揉腦門,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兒,已經複雜得有些超過我的承受能力了,可偏又躲不開,十三自不用說,就是四爺,我也不能讓他傷了半點兒的。眼下三十六計是半點兒用也沒有,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所以我的家書也是流水賬,與我小時候的寒假日記有一拼,順帶誇了一下自己,言明我可是三從四德的傳統婦女,在家從父,出嫁俺可就要從夫了。說得也很隱晦,但我想他們是看得明白的。果然,效果還好,自打這以後,書信少了不少,終於清靜了起來,可沒過多久,眼前這封就又來了,低頭再看看,老爺說想讓我在大婚前回家小住,知道我是要在宮裏成婚的,可這也就算是全了娘家的禮兒了。

  “回家呀?小薇。”我一激靈,抬起頭看,冬蓮從廊子下面走了上來,“又在這兒看信,過不久不就見了。”我一愣,看著近前來的冬蓮,“你說什麼?什麼過不久……”冬蓮笑著坐在了我旁邊,“剛才聽主子說的,好像是你阿瑪奏了本想讓你在婚前回家小住。皇上又是以孝治天下,所以一定會應允的,那可不就是快見著了嗎?”說完又向我手裏的信揚了揚下巴,“家裏都告訴你了吧。”我一笑:“是啊。不是還沒准信兒呢。到時候再說吧。”冬蓮用肩膀碰了碰我,壞笑著說:“聽主子意思,過了十月節就給你辦,高興吧?”我轉頭瞥了她一眼,認真地點點頭:“嗯!高興著呢!都睡不著覺了!!”我用手指拉了拉下眼瞼,做了個鬼臉兒:“看!黑眼圈兒都有了。”

  “撲哧”,冬蓮笑了出來,“你還真是沒羞沒臊呢,越來越出息了。”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哼!我倒是想臉皮薄呢!自打你和冬梅知道這信兒,天天拿我尋開心,臉皮都被你們涮老了。”

  “呵呵!你呀!”冬蓮笑著站了起來,拉著我往下走。“你要真的成了親,我們再見就難了,唉!”走著走著,冬蓮突然有些傷感地說。我一愣,轉頭看她,眼圈竟有些紅了,想想入宮這兩年彼此相處和諧,我的心也是一酸,清清有些發澀的嗓子:“咳!你想得也太遠了吧?這還早著呢!再說,你也要放出去的,到時候……“我壓低了嗓子,“我還得吃你和你那佟侍衛的喜酒呢!”

  “哎呀!討厭,你這丫頭……”冬蓮的臉大紅,伸手就要過來擰我,我早就拔腿兒向前跑。“你給我站住!”冬蓮氣得在後面追,笑語間,繞過了假山就到德妃正房前的影壁了,我一展眼間,發現門口站了不少人,好像是……我忙放輕了腳步。

  “看什麼呢?”身後剛追過來的冬蓮伸頭瞧了瞧,“咳!我以為怎麼了呢。”我回頭看她:“那是誰呀?”冬蓮拿手絹兒一邊擦汗一邊小聲兒說:“貴主兒來了,好像是來說關於皇上南巡的事兒。這回主子可能又得跟出去了,咱們也能出去走走了。”

  “咱們回房吧!一時半會兒的,說不完的。今天又不是咱們當值伺候,有事兒自會去叫咱們的。”冬蓮突然一頓,上下打量我,“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我一怔,勉強笑了下:“沒事兒,可能剛才跑急了。走吧。”我轉身先行,耳邊傳來冬蓮的笑語聲兒,我只是笑著應和,卻一句也沒聽進耳裏。唉!終究還是要開始了……

  “小薇?”

  “哎?”背後傳來了玉哥兒的聲音,我下意識地回答了一聲兒。沒等我回頭。“給!”玉哥兒走上前來塞了個東西在我手中。我低頭去看,是個荷包。“這是什麼?”我抬頭看向玉哥兒,她笑嘻嘻地回答:“荷包呀!”我笑瞥了她一眼,這丫頭,“你學誰不好,偏去學冬蓮那……”話未說完,門簾子一掀,冬蓮進了來,臉上似笑非笑的:“學我什麼呀?嗯?”

  “呵呵!”玉哥兒在一旁偷笑,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我是沒有背後說人壞話的本事了。”冬蓮去窗邊的銅盆裏洗了洗手,一邊接過玉哥兒遞給她的毛巾擦手,一邊笑說:“今兒你才知道,好心好意給你帶東西過來,還被你嚼,這回明白了吧。”我呵呵一笑,隨手遞了護手的香脂給她:“大姐,我錯了。”冬蓮滿意地點點頭,我往旁邊挪了挪,讓她坐下:“下次我一定看清楚你在不在附近,然後再說你壞話。”

  “哈哈……”玉哥兒大笑了出來,冬蓮強忍著笑過來擰我,正鬧騰著,冬梅也進了屋來,見我們鬧成一團,笑說:“死丫頭們,知道主子睡下了,你們就反了天了。”玉哥兒湊過去告訴她原委,冬梅“撲哧”一笑,對冬蓮說:“你要能說得過她,天也下紅雨了。”我對她瞪了瞪眼:“什麼意思?說得我好像話癆似的。”

  “哈哈!”她們就笑,我假裝生氣地撇她們兩眼,就站起身來想去倒茶。“哎喲!笑得肚子疼,都別鬧了,喂!”冬梅轉過頭來看我。“嗯?”我倒著茶順口答應了一聲兒。

  “那是四爺賞的,好東西呢!”

  “啊喲!好痛!!”熱水一下子澆在了我手上,杯子“哐”的一聲兒掉在了桌面上,熱水撒了一地,我強忍著痛把茶壺放在了桌上。冬蓮她們忙走了上來,“天呀!都燙紅了。玉哥兒,快去,把那個白玉散拿來。冬蓮,你去弄點涼水來,給她冷敷。”冬蓮她們忙的去了。

  好疼呀!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淚水拼命地在眼眶裏轉。我卻說什麼也不想讓它流出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呀……”冬梅一邊幫我收拾,又不停地嘮叨,冬蓮她們在一旁打下手。過了一會兒都弄好了,冬梅端詳了一下,“還好,只是燙紅了,沒有腫,應該不會落了疤。”抬頭看我愣愣的,“是不是疼得厲害?要不要叫太醫給你看看?”我一愣,忙搖頭,強笑著說:“不用、不用,就這點兒小事,哪用得著驚動太醫呀!有你這大夫給我看足夠了。”冬蓮一笑:“姐姐就別擔心了,你看她還說笑話兒呢!沒事兒的。”冬梅一撇嘴:“人越大,倒越是慌手慌腳的,倒個茶,都能燙了自己。”玉哥兒在一旁笑說:“這跟年歲沒關係,恐怕是因聽見四爺回來了,那十三爺自然也就回來了,高興的吧。”

  話音兒剛落,冬梅她們已是你推我我推你的壞笑起來,我強咧了咧嘴,可桌上銅鏡裏映出的樣子比哭還難看。這群丫頭推推搡搡地笑個不停,我在一旁乾笑著,冬蓮歪過頭來看我:“幹嗎?不好意思啦!”我搖了搖頭,還未及開口,一個腦袋從簾子外探了進來,嚇了我們一跳,卻是李海兒,這小子笑嘻嘻地說:“姐姐們,主子醒了,叫人去呢!”冬梅回頭說:“怎麼今兒醒得這麼早,四爺方才還吩咐不讓打擾來著。”

  “許是母子連心吧!主子知道四爺他們回來了,睡不踏實也是有的。”李海兒擠了擠眼睛,怪模怪樣的。冬蓮她們不禁笑了出來:“猴兒崽仔,就你精明。”冬梅轉了頭過來:“玉哥兒,你隨我來,阿蓮你收拾一下也過來吧!”說完轉眼看我,“小薇,你好好休息吧!主子問起,我自會替你回的。”我點點頭。看我無精打采的樣子,冬梅剛想張口,我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兒的,只是有些個疼,過會兒子就好了。你別擔心,快去吧!”冬梅一笑:轉身和玉哥兒向外走,李海兒沖我一吐舌頭,也忙的追了上去。

  “你要不要躺躺?”冬蓮手裏忙個不停,可還是關心地問我。我淡淡一笑:“不用了,沒那麼金貴,收拾完了你就快去吧!”我轉身走到窗邊的凳子上坐下,窗外的幾株楊柳已是垂絲吐綠,萬般地婀娜起來,春天特有的那種溫溫柔柔的風,不停地吹拂在我的臉上。身後冬蓮絮絮叨叨地說著,所以我知道了四爺回來見過了皇帝就來給德妃娘娘請安;知道了十三隨後也就到了;知道了每個人都有賞賜,說是這段兒時間照顧德主子辛苦了,知道了東西都是已寫好了名字分下來的,大家的差不多,丫頭們的好像都是荷包什麼的……我怔怔地聽著,似乎都聽清楚了,又仿佛什麼都沒聽進去。

  “那我走了。”我一愣,抬頭,冬蓮正彎身兒看著我,“瞧你,又發怔了,喏!拿著。”手裏一沉,一樣東西放入了我的手心兒,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掌,緊緊地攥住了那個荷包。“你可收好了,這可是好東西,小心著點兒,沒的被哪個黑了心的摸了去。”冬蓮掀著簾子回頭又囑咐我,我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快去吧!”冬蓮一笑,放下簾子走了。

  屋裏一片安靜,我坐在那兒,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與微風聲兒相和著。過了會兒終是忍不住,低頭看去。水藍色的,那緞子軟得仿佛能汪出水來,繡的是幾支寒梅,清清淡淡的,可以稱得上有品位,倒也沒什麼特別。我摸了摸鼻子,看來是我多心了,既然都能讓別人拿了給我,想必也沒有什麼背人之處,心裏平靜了下來,倒是有了興趣仔細地翻看一番。最近學了刺繡,倒是對這個挺感興趣,這就是所謂的徽繡吧,還真是精緻,密得看不見針腳兒,裏面也是,連接縫兒都……我一愣,這是什麼,眯了眼睛看,裏面好像繡了什麼東西,我忙的把裏子翻了出來,這是……

  “大江大水天自高”,眼睛也變亮了……竟是我的字體,細細的銀線在陽光下閃著冷冷的微光,仿佛四爺那雙清冷的眸子,怔怔地瞅了半晌兒。唉!我慢慢地將荷包裏子翻了回去,心中澀得就像是剛吃了一個半熟的柿子,全是澀的。

  走過去,打開箱子鎖,翻開層層疊疊的衣物,一盒毛筆、一套新書現了出來。我無意識地用手指去摸,卻覺得這些平平常常的物件兒,這會兒燙得像火,又冷得像冰,忙把荷包放在箱底,用衣服蓋好,仔細地鎖了。退了幾步,就坐在床上,直到冬蓮來找我,才發現自己竟盯了那箱子一下午。

  “嘻嘻呵呵……”長春宮裏全是歡聲笑語,我坐在裏屋,整理著四爺和十三帶回來孝敬給德妃娘娘的禮物。聽著屋外德妃開懷的笑聲、十三的笑語、四爺沉靜的應答、眾人的附和聲兒……熱鬧得仿佛——我彎了彎嘴角——熱鬧得仿佛在演戲一樣,是那樣的不真實。方才乾清宮裏遞了信兒過來,因為這次四爺和胤祥差事辦得好,皇上非常滿意,四爺的貝勒品級又升了一級;胤祥也被封做了貝子,倒也是皆大歡喜,因此屋裏屋外人人臉上一股子喜氣,倒仿佛人人都成了貝子、貝勒一樣。

  我一樣一樣的慢慢收拾著,心裏只是想著,這到底是我第幾次收拾這些個玩意兒了?古代的人真喜歡送禮呀!幹什麼都得有個東西表達一下,就算是禮輕情義重,它再輕也是得有個禮的……正覺得腦子裏暈乎乎的,一個臂膀突然圍住了我,我一驚,卻沒再掙扎,小聲兒說:“你瘋了,娘娘她們就在外頭呢!”胤祥卻不肯鬆手,只是低聲說:“再抱不到你,我才要瘋了呢!”我心一軟,紅了臉,不肯看他,就低著頭不停手地幹著。一隻手輕擰了我的臉過來,我被動地看向他,倒是愣住了……半年沒見,他竟似變了個人,氣宇軒昂的眉目、挺直的鼻樑、方正的嘴唇倒是沒變,只是多了一股沉著冷靜的氣質,整個人仿佛就不同了。

  上下打量著他,他也仔細地看著我,我心裏頭只是想著,難道一個男孩兒變成男人的時間只需要半年嗎?

  “你更美了!”

  “啊?”我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我,我揚眉,向他微微一笑,“謝了,我知道呀。”胤祥一怔,“撲哧”笑了出來。更加用力摟緊了我,把臉埋入我的脖頸處,悶笑著說:“現在我真的覺得我是回來見到你了。”我被他抱得暖暖的,從身上到心上……“想我嗎?”胤祥抬了頭看著我,笑眯眯的,可眼裏卻透著股認真。我大大地點點頭:“想呀!你看,我都胖了!”

  “哧!”胤祥哭笑不得地看著我:“只聽說過想人想瘦了的,沒見過反著的。”我一翻眼皮,做個鬼臉:“怎麼沒有?你沒聽過那句‘腰圍漸寬終不悔’嗎?”

  “哈哈!”胤祥放聲大笑,我嚇了一跳,忙去捂他的嘴。他在我手中笑著,一股股的熱氣噴在我手心兒上。“啊!”我低叫了一聲,胤祥正細細地吻著我的手心兒。抽不回手,我漲紅了臉低頭看著他,他抬眼看我,眸子黑亮得如夜空一般。我心中一緊,低聲說:“很想你的。”胤祥臉色一柔,向我慢慢地靠了過來。

  “嘩啦!”門簾子一響,我以雷擊般速度離開了十三身邊,一轉頭是冬蓮,正笑嘻嘻地倚在門邊兒:“十三爺,主子說了,人給您看得好好的,跑不了,這會兒子能不能先跟她說說話兒?”我尷尬得要命,只能走到一邊假裝忙碌,只聽胤祥一笑:“知道了,這就來。”冬蓮轉身出去,不知說了些什麼,外面哄堂大笑,只是突然想起四爺也在外頭,心裏一怔,倒是冷了下來。一回身兒,胤祥正站在我身後,我瞥了他一眼,“你還不快去,娘娘等你呢!”他笑著點點頭,突然低頭在我唇上結結實實地一吻,不等我怎樣,就開心地笑著出去了。我下意識地摸著嘴唇,聽著外屋裏娘娘的取笑,也不知十三答了些什麼,又是一陣兒笑聲。可我沒膽子出去看看,倒不是怕羞,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人……

  “南巡”這個詞突然傳入我耳中,我一激靈,立刻集中了精神去聽。差點兒把這大事兒忘了!忽聽見四爺的聲音傳來:“這次兒子可能就不去了,要留下來隨太子爺辦事兒……”我大驚,他怎麼能不去?而是留在這是非窩裏,這可怎麼辦?可行與不行根本不是我能說了算的,直到晚上和胤祥獨處時,我才弄明白,這是皇帝的意思。皇上南巡,自然就會讓太子來監國。一來,他的地位擺在那兒;二來,這也正好是個歷練,為他將來登基做實習。這也沒什麼不好,可是把四爺留下來給他做幫手,于我而言那就是不太好了。我現在對歷史的進程真的沒有什麼太大的把握,如果發生了什麼改變,譬如……我打了個冷戰。

  “怎麼了?”胤祥方才去拿東西了,說是帶給我的,一進屋卻看見我皺緊了眉頭。“啊?沒事兒,就是想過不了幾天,你們又要出門了。”我隨意地攏了攏掉下的碎發。胤祥一笑,伸手過來幫我歸攏,順手將我帶入懷裏,就像抱小孩子似的搖晃著。我只覺得後背暖暖的,轉手與他環在我身前的手掌相握。就生理來說我們同齡,可他的手比我的大多了,緊緊地包裹住我的手掌,我無意識地玩著他的手指頭……

  “捨不得我走嗎?”胤祥在我耳邊低聲問。我淡淡一笑沒說話。“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知道竟趕上德妃娘娘也不能去,原本可以一起的……”我一頓,扭臉看向他,“你說什麼?”胤祥倒是一愣:“怎麼,你不知道?”我輕輕搖了搖頭,胤祥仔細看了我兩眼,我心裏一愣,可不知為什麼卻不敢發問,倒是他突然微微一笑,“娘娘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去香山碧雲寺祈福的,這是皇上許了的。”胤祥抬起我們交握的手放在唇邊摩挲,“去年這時候兒你還沒進宮來呢,怨不得你不知道。”說完突然抬眼看住我,漆亮的眸子裏竟隱含了一股銳氣。我下意識地咽了口幹沫。“那你到底是為什麼心煩呢?”胤祥接著說。我扁了扁嘴角兒,一笑:“也沒什麼,就覺得總是沒完沒了地出行,心裏頭老是不踏實,其他的事兒都甭辦了。”胤祥一怔,突然笑了出來,與方才的笑容不同,已是恢復了平常的那副灑脫模樣。我瞥了他一眼,心裏倒是松了口氣。這小子現在越來越有威嚴了,板了臉的樣子還挺嚇人的,還真是一個爹生的,跟他四哥……

  “笑什麼?”我隨口問他,胤祥湊了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是不是著急了?”我一愣,他怎麼知道我著急?難道……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只覺得心裏撲騰撲騰的,嘴唇兒也幹了起來。胤祥卻恍然未覺,只是低笑著說:“德妃娘娘說了,皇阿瑪已經決定,等這次南巡迴來,就讓咱們成婚。我也可以開府建衙,有自己的貝子府了。”

  “啊?”我愣住了,原來他說的是這個。呼……嚇死我了,我放下心來,還好……

  “這回你不著急了吧!”胤祥呼出的熱氣噴得我耳朵癢癢的,我紅了臉睨了他一眼:“是呀!謝謝你告訴我這個……”話未說完,嘴唇已被胤祥堵住了,唇上熱熱的,軟軟的,我腦子一懵,暈暈乎乎地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康熙皇帝這次的興致很高,今年似乎都是好消息——邊關暫無戰事,汛期也平平順順地過去了,年底豐收指日可待。皇帝指示此次南巡一切從簡,可也還是折騰了快一個月才都備齊了。德妃娘娘因此次不伴駕,倒也還悠閒,只是每日裏都去幫皇太后整理行儀;太子爺得當大任,倒是興頭兒得很,帶了四爺和十三忙上忙下的,上書房去得倒比平日裏還要勤快。我私下裏算了算他的年紀也是奔三張兒的人了,可惜,他也只是一個查理斯王子,老子娘都是超健康的那種。胤祥封了貝子之後,倒是對政事感興趣了起來,忙裏偷閒來見我,話裏話外都透著那樣的意氣風發。我知道,這才是他,他本來的樣子,而不是之前那個滿身是刺,心卻依然柔軟的倔強少年。

  我原本覺得太子這麼一副急火火的樣子,在上書房這種機要重地跑來跑去的,是不是太扎眼了,難道他不在乎正在壯年的皇帝心裏是怎麼想的嗎?可有一天晚上與胤祥閒談時,聽他不時地談起一個人——索相爺索額圖。這位熙朝的重臣,一力地輔佐太子,因此皇帝才放心地把上書房大權交給太子爺。我心裏苦笑,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可轉念又想到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不過胤祥不會告訴我那麼詳細,更何況他自己也未必瞭解其中的真意。

  自從來了古代,許是離上層人物們近了,我慢慢地體會到了什麼是權謀之術。以前看小說也好,看史書也好,只覺得其中的紛爭是精彩絕倫。可現在自個兒深處其中了,才發現這實在是半點兒也不好玩——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小命兒的時候。看著十三意興昂揚的樣子,我實在無法說他是後知後覺,就是我這個“先知先覺”的,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這件事兒究竟會如何發生,又會怎樣來結束。唯一可慶倖的十三是要跟皇帝走的,那無論如何這事兒應該是牽扯不到他的了,可留下來的四爺……

  不論我頭怎麼疼,心裏有多上火,以我眼下的身份地位就是再折騰,也不過是一滴水掉進湖裏,連個響兒都聽不到。因此也只能暗中戒備,伺機而動了。

  選了個黃道吉日,太子爺、四爺還有索額圖等帶著文武百官恭送皇帝出了京城,轉過身兒來,四爺又親自護送德妃娘娘向西山進發。我在現代的家離香山很近,原本略有著近鄉情怯的感覺,可轉眼間就能看見馬車外四爺的影子,立刻又沒了心情。裏外裏的這些個不可言喻的心事兒,攪得我是坐立不安。最近唇上起了一溜兒的水泡,吃了多少丸兒牛黃清心也沒用,反倒讓我一趟趟地跑茅房,只覺得腸子都細了。冬蓮她們卻只當我是身子不爽,也倒未曾細想。

  眼看著蒼翠的西山就在眼前了,我知道四爺很快就得回京城去,那裏還有很多個事情要他處理,可我依然是一點兒轍沒有。四爺跟德妃請安辭行,我在一旁看著,他臨走時看了我一眼,見我皺緊眉頭,滿面擔憂的樣子倒是一怔。可四周都是人,他沒法說什麼,我也什麼都不能做,就這麼眼看著他絕塵而去。

  休整了一晚,我一早起來就在院子裏溜達。山上的空氣特別清新,想想那時候老爸老媽總是想盡法子拉著我去爬山,而我則是能躲就躲,寧願賴在被窩裏不動彈。可現在,心裏一痛,眼睛酸澀起來……

  “小薇。”冬蓮的聲音傳了來,我忙擦了擦眼,回過身兒來笑說:“你起來了?”冬蓮走過來看見我也是一愣:“你昨晚上沒睡好吧?這麼面青唇白的,早知道還不如讓你留在宮裏呢。”

  “我沒事兒,就是沒休息好。走吧!”我活動了一下脖子,酸酸的。“你還是算了吧!快回去休息,這麼多人呢,還怕少了你一個不成?”說完用手一推我,努努嘴兒,“快去吧。”我一笑:“成。我再去躺會兒,一會兒就來!”冬蓮點點頭走了。我也沒回屋,只是走去花園子那邊冥思苦想。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是當頭照了,我想得頭都發漲了,還是沒主意,正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個笨蛋的時候,李海兒慌裏慌張從一邊兒跑了過來。他一抬頭看見我在這兒,就湊了過來,還沒等我開口問他,他就已經慌忙開口了:“小薇姐,你快去看看吧!主子剛拜完佛就說頭暈,這會兒子已是起不來身了,小的這就去叫太醫。”說完忙的去了。我先是一驚,怎麼會病了,昨兒還好好的……

  病了!!我騰地站起身來。呵呵!真是太好了,這回不怕四爺他不來了。我抬腳就走,不管怎樣,得去看看德妃病得如何。康熙講孝道,兒子們不管真假也都是以孝為先,自己個兒額娘生病,四爺他無論如何也得來伺候。眼看著德妃暫居的正屋就在眼前,我做了個深呼吸,暗暗決定,只要四爺來了,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他走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8 PM

第二十一章 宮變

  “快去看看,太醫怎麼還沒來?”冬梅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主子,喝點兒糖水吧!潤潤嗓子也是好的。”

  裏面的聲音紛紛雜雜的,我剛要進去,迎面簾子一掀,玉哥兒跑了出來,見了我點點頭,也沒工夫打招呼,就忙得去門口,催小太監們再去傳太醫。我一掀簾子進了屋,冬蓮正跪在腳踏上給德妃娘娘推拿,德妃靠在大靠枕上,雙目微合,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冬梅喂給她的糖水。我輕巧地走了過去,冬梅姐倆兒見是我,都微微點頭示意。我仔細地看了看德妃的臉色,有著不正常的潮紅,間或有些咳嗽,唇皮乾裂,我慢慢地把手放在她的額頭……果然,挺燙手的。應該是感冒了,看起來倒也不是很重。

  冬梅湊了過來:“小薇,你看要不要通知四爺一聲兒。十三爺、十四爺他們也都不在這邊兒,我怕……”我心裏自然是求之不得,本想點頭說好的,可一閃眼間看見德妃的眼皮在動,眉頭輕蹙了起來,仿佛要起來說話。我腦子一轉,悄聲說:“先別著急,等太醫來看了再說。一來四爺現在辦的是皇上交待的差事,不能輕易離開;二來,若真是不太好,再去叫也不遲的,沒得讓別人說主子恃寵而驕,一點兒病痛也要弄得人盡皆知什麼的。”冬梅想了想,點點頭,又回頭去指揮小丫頭們做事兒,我偷眼向德妃看去,她還是閉著眼,可嘴角略有絲笑意,看來對我的做法很是滿意。我退過一旁,去銅盆裏打濕了毛巾,遞給冬梅,好讓她給德妃擦臉去熱,看似手腳不停,其實只是找個理由留在這兒罷了。

  門簾子一響,李海兒閃了進來,一個千兒下去:“主子,陸太醫來了,這就傳他進來嗎?”冬蓮站起身來,和冬梅一起把床上的帳子放了下來,將德妃的一隻手臂露在外面,挽好了袖口,拔了鐲子,又在腕子上蓋了方手帕,冬梅轉身向李海兒揮了揮手。小太監一鞠躬,轉身出去了,陸太醫隨後走了進來。我認得他,當初四爺和十三在圍場受的傷,還都是他給瞧的呢,醫術極好的一個人。我原本以為他這回定會跟皇上去了江南,沒成想他竟留了下來伺候著德妃,看來德妃真的很受皇帝寵愛。只是不知道,康熙究竟是愛她這個人?還是因為她兒子生的好?最近這段日子,倒真是又見了幾次皇帝。別的先不說,就是對待子女的問題上,跟史書中所寫的倒是一樣——阿哥不如外戚,外戚不如大臣。就是見了太子爺,也還是那副威嚴的樣子,讓人很害怕。雖然他看起來很和善,可你想想看,你要見了只老虎,是願意它沖你嗷嗷叫呢?還是沖著你微微笑呢?我站在一旁胡思亂想,陸太醫卻是手腳麻利,請了安,坐在冬蓮給他擺好的凳子上,就號起脈來,一時間屋裏寂靜無比,連呼吸聲似乎都隱不可聞。

  我倒是希望他說得重些,那樣才方便我行事兒,可自己心裏頭也明白,皇宮裏很忌諱生病的,別說德妃娘娘沒什麼大病,就是有,陸太醫也不會這麼說。果然,過了會兒,陸太醫站起身來,朗聲說:“娘娘身子沒什麼大事兒,只是山上風涼,偶感風寒而已,臣開幾方祛風除濕、清熱解毒的藥,讓姑娘們熬了,不出三服,定有好轉的。”

  “嗯。陸太醫辛苦了,小薇……”德妃突然叫我,嚇了我一跳,我忙答應:“是。”

  “你去跟陸太醫拿藥方,再盯著人熬了就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我彎身行禮,轉身恭手向陸太醫,“太醫這邊兒請。”陸太醫和善一笑:“姑娘客氣了,請。”他收拾了醫箱,就隨我到一旁的耳房去開方子了。

  “咕嘟咕嘟……”一股子濃濃的中藥味兒充滿了整個小廚房,我看著太監秦玉滿頭大汗地看著藥銚子,生怕火候不好,壞了藥性。藥是專人來熬的,秦玉進宮前是在藥房做學徒的,自然懂得一二,熬藥我插不進手去,也沒那個膽子去下個巴豆什麼的,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事兒是絕對不能幹的……

  我在一旁踱著步,想著方才陸太醫的話,德妃的病還真是不重,好好調養就是了,山上空氣清新反而有利,只要吃的清淡些也就是了。可德妃要是隨隨便便就好了,那我可就真的沒戲唱了。我頭疼得摸了摸腦門,吃的清淡呀!我記得我每次感冒生病的時候,嘴裏總是沒味兒,醫生也是這麼說的。我跟他說我吃東西沒味兒時,那大夫還嘲笑著說,就是給我把鹹鹽吃,我也沒感覺。可感冒時最忌諱吃鹹了,不利於排汗,會讓體液稀少,那樣的話感冒不易好,而且可能會加重。我記得當時大夫是這麼說的……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嚇得廚房裏的人一跳,我尷尬地沖他們笑了笑,轉過身兒來,其他人也就不再看我,各幹各的事兒去了。呵呵!我心裏大笑,下毒可是會死人的,就算德妃不死,我也保不住,可下鹹鹽……我轉身假裝隨意地溜達看看,四處捉摸那個鹹鹽罐子在哪兒?還好,灶台旁擺著一溜的碗罐兒,看起來都是些個調料,我這個人做飯水準一般,可鹹鹽白糖還是分得出來的,可也不太好上去挨個兒挑挑揀揀。一旁的大廚見我探頭探腦的,就伸過頭來討好地說:“茗姑娘,是不是想吃些什麼呀?您告訴我,我給您做。”我忙得一笑:“那可真是謝謝您了,最近腸胃不好,就想吃個菜粥什麼的。”劉廚子一笑,“那還不簡單。”他回頭看了看秦玉,又笑道:“反正主子的藥一時半會兒的熬不好,我現在就給您做。”我笑眯眯地說:“那敢情兒好,真是多謝了。”

  像我們這樣品級的女官,本就是這些人拍馬的物件,只是我一向不喜歡這樣,所以從不跟他們多來往,這回事出有因,那廚子也未曾多想,只是想抓緊了機會討好我,我自是就坡下驢了。

  熬粥很快,香米青菜都是現成的,不一會兒,一碗香噴噴的菜粥就出鍋兒了。劉廚子遞上了碗筷:“姑娘放心,這都是乾淨的,只是小心燙。”我笑著接過來,謝了他。嘗了嘗,味道還真挺好,我咂了咂嘴兒,轉頭笑說:“好像淡了點兒。”

  “啊,是嗎?您稍等!”劉廚子轉身從一旁的青花罐子裏挑了些鹽出來,撒到了我碗裏。我眯眼看了個仔細,就低頭喝了兩口,笑說:“這回味兒正好了。”回頭看看秦玉的藥熬得差不多了,我讓個小太監把剩下的粥拿回我屋裏去,又對劉廚子許下了一瓶兒好酒,就帶著秦玉往德妃娘娘的寢屋去了。

  德妃吃了藥就躺下休息了,只是頭疼得很,冬蓮就在一旁給她揉著。問她想吃什麼,德妃搖搖頭,還沒等我開口,冬梅已是勸上了,臨了我也笑說,太醫說吃東西才好得快。德妃娘娘點點頭,向我說:“那就去弄碗粥給我吧,要清淡的就好。”我笑著點頭去了。到廚房裏吩咐了劉廚子,他不敢怠慢,忙得通火,加倍用心地熬了碗菜粥出來。因用這廚房熬藥,怕人多地兒髒,對德妃的病不利,因此這兒也沒幾個人兒,我趁著劉廚子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了一大把鹽,背過身兒放在了自己的荷包裏。小太監端著粥走在我身後,眼瞅著到了影壁,我轉手接了過來,打發了他,看看四周沒人注意,我撒了一半兒的鹽進去,攪和好了,就端了進去。

  冬蓮她們見我進來,就扶德妃坐了起來,幫她收拾好,我走上前去。老規矩,自己先嘗了一大口……我的媽!我差點兒沒哭出來,別說我現在上著火呢,就是沒火,這也太鹹了!我只覺得嘴裏的口瘡都被醃爛了。對那些個犯人先用鞭子抽,再用鹽水澆,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心裏哆嗦起來,這要是德妃的舌苔不夠厚,那我可就……我舀了一勺粥,慢慢地送到德妃的嘴邊,膽戰心驚地看她……咽了下去。

  “小薇。”冬梅輕推了我一下,我看向她,她沖我努了努嘴兒,我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德妃還等我接著喂呢。我忙舀了粥接茬兒幹,心裏松了口大氣。神佛保佑呀!我覺得自己最起碼得短了一年的命。冬蓮在一旁還笑話我不會伺候什麼的,我裝傻充愣地笑著,眼看著德妃吃了得有半碗兒了。德妃突然抬頭仔細地看向我,我的心咯噔一下,提得老高。

  “小薇,你是不是上火了,瞧你滿嘴的泡。”

  “啊,是,不是,也沒什麼。”我乾笑著答道,心跳估摸著得有150了。冬梅在一旁賠笑著說,她都好幾天了,自從十三爺一走,就這樣了,說得德妃一笑,我笑瞪了冬梅一眼。“那你去歇著吧。”德妃往後靠了靠。我笑著說:“沒事兒,您這樣,我就是回去了也歇不踏實。”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德妃微笑著拍了拍我的手,“那這碗粥你就喝了吧。我吃著雖沒什麼味兒,倒也還順口,你上火了,吃這個正好。”說完就躺下去睡了,那藥裏自是有安神補眠的成分在裏面。

  我……什麼叫欲哭無淚,什麼叫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我一瞬間全體會到了。我強笑著謝了恩,端著粥走到一旁,乾咽唾沫,真恨不得一掄胳膊給它給扔到天邊兒去。宮裏的規矩,主子賞賜的食物,必須吃完——哪怕你剛吃了滿漢全席回來。我用勺子攪和著,怎麼也提不起這個勇氣來,冬蓮走了過來,扭頭看看我:“你快吃吧!涼了就不好了。”我咧了咧嘴,心裏苦笑。對!她說得對,涼鹹粥肯定比熱鹹粥更加難吃。一咬牙一閉眼……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死法兒——被鹹死的……那天晚上我跑了無數次廁所,沒辦法,實在是因為水喝得太多了。

  就這麼過了兩天,喝粥也好,喝湯也好,在我每次加料之後,德妃娘娘的病也真的沒什麼起色,只是說嘴裏幹得很,可還是沒味道。陸太醫也是不明所以,號了脈說是濕氣發不出去。想要加重藥勁兒,他卻又不敢開方子,這要是吃過了頭兒,責任可不是他所能承擔得起的。德妃倒還好,只是每次都是我想了法子去喂她吃飯,所以剩下的湯湯水水也全都賞賜了我。人說鹹鹽吃多了會變蝙蝠兒,我覺得再這麼下去,我和德妃哪天說不定真會長了翅膀兒出來。

  我天天大碗大碗地喝水,然後又一趟趟地去茅房,嘴唇上全是爆皮兒,只覺得自己的腎功能就快要衰竭了。心裏只是想著四爺要是再不來的話,我就快要變成蝙蝠俠了——還是一隻會偷鹽的蝙蝠。

  剛從茅房裏出來,前面有人叫我:“小薇,你去哪兒了?”我這兩天有些頭暈眼花的,只覺得當頭冒了個人影兒出來,仔細看看,卻是玉哥兒,她一把拉了我。“你幹嗎呀?”我暈暈乎乎地被她扯著走。

  “什麼幹嗎,四爺來了,主子們都在正房呢。”

  什麼?我精神大振,忙拉了玉哥兒就走,玉哥兒莫名其妙地被我拽著:“哎!你這是……”到了德妃正房外,我看到四爺的隨身伴當正站在那兒,這才松了口氣,他真的來了……事情兒做成了一半兒,之前我是生怕索額圖動手,四爺來不了,現在則暗暗祈禱他快些動手,讓四爺走不了。隨著玉哥兒進了屋,一眼就看見四爺正坐在德妃床前,聽見動靜兒他回過頭來,見是我,眸子一黑,仔細看了我兩眼,又一愣,顯然是看見了我一臉的憔悴……我過去給他請了安,四爺的聲音還是那麼淡淡的,我退過了一旁和冬蓮站在一起。就聽德妃娘娘與他一問一答的。

  “額娘就怕耽誤了你,誰知道這些個奴才們還是擅作主張,將你叫了來。”德妃說完又咳嗽了兩聲兒。四爺忙上前去給她輕捶著,“兒子要是知道了,早就來了。額娘放心,太子爺也讓我代給您請安的。京裏也沒什麼事兒,自會有人處理的,額娘身子要緊。”他頓了頓,“兒子方才與陸太醫見過了,再加重些藥勁兒,應該是不礙的。”德妃有些疲累地點了點頭:“你去看著辦吧。”

  “是。”四爺躬了躬身兒,“額娘好好休息吧!兒子下去了。”

  “嗯。你一路趕來也累了,快去吧。”德妃翻身躺了下去,冬梅忙上前伺候,四爺退了出去。我在屋裏停留著,不太想出屋去,雖然終於把四爺從京裏調了來,可怎麼留下他,我還不知道。更何況,我不太敢見他,那個荷包……

  德妃終於睡著了,我們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我偷著問李海兒:“四爺呢?”小太監說是去找陸太醫商議了,我松了口氣,忙溜回自己的屋子去。

  院子裏安安靜靜的,同院兒的冬蓮她們也不在,我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這些天真是夠我受的了,反正四爺不會馬上就走。他既來了,就會待到德妃有起色再說,除非……我搖了搖頭,算了,暫時不去想它了。伸手去推開了門,不管怎樣,我今天終於可以跟鹹鹽說再見了!我笑著抬腿,正要邁步兒,突然覺得不對,我明明鎖了門的,怎麼會……下意識地抬頭看去,我僵在了門口,四爺正背著手站在書案前……

  一時間只有我重重的呼吸聲在迴響著。四爺慢慢地轉了身過來,我剛看到他的側臉,腦子裏白光一閃,下意識地說了句:“對不起,我走錯屋子了。”說完轉身就走,走了沒兩步,正想起跑,“啊!”我叫了出來,手臂被緊緊地握住了,去勢難停,一下子就扭到了。四爺一頓,稍微放鬆些,可還沒等我回過神兒來,又一把把我的身子擰了過來,我一下子被迫與他對視著,他的臉色看來很不好,越發的青白起來。我心裏低歎了一聲兒,輕悄卻堅持地從他的掌握中掙脫出來,退後一步,想福身行禮,“四爺……”我話未說完,四阿哥冷冷地哼了一聲兒:“你除了這個虛禮,就沒別的說了嗎?”我低著頭咬了咬牙,他又何苦逼我,一股再難以壓抑的痛苦化為憤怒噴湧而出。我抬了頭看向他,淡然一笑。四爺一怔,盯住了我。

  “您說的是,可現在叫您‘四哥’似乎早了點兒。”話一說完我就後悔了。四爺的臉色一下子竟白得有些透明,眸子卻黑得深不見底,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我不移半分,嘴唇有些輕微地顫動,只見他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血絲隱約可見。我的淚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卻半滴也沒有落在眼底。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到了《大話西遊》中的孫悟空——還有那滴紫霞仙子留在他心上的眼淚,如果現在能看到我的心……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那上面恐怕流的是瀑布吧,下意識地捂緊胸口裏的東西。

  四爺望了我許久,不知為什麼,也許是我的表情更說明了我的情緒,他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又是那個被康熙稱之為“剛強不可奪其志”的人了。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有什麼看不明白呢?我閉了閉眼,“方才是奴婢逾矩了,不知四爺找奴婢何事?”我淡淡地問道。四爺就那麼安靜地站在槐樹下,早春的葉子隨風起舞,在他的臉上印下斑駁的陰影——孤獨。我再想不到別的辭彙來形容我這一刹那的感覺。

  “娘娘說你這兩天兒辛苦了,要好好賞你。”他的嗓音有些喑啞,我一怔,低下頭去輕聲說:“這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居功的。”這是實話,這種功勞我半點兒也不想要,只要德妃別再提,我就謝天謝地了。

  “上次回來……”

  我一頓,思緒有些混亂,一時間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忙仔細去聽。“你收到了嗎?”四爺輕聲問。“是。收到了,奴婢謝四爺賞賜了。”我又福了福身,抬頭看四爺愣愣的,心裏很清楚他想問卻問不出來的話,但我卻不能提半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夠了。四爺又問了幾句德妃的起居飲食,我恭敬地一一作答,然後是靜默。我們都心知肚明,對這種無意義的談話,不想也沒辦法再進行下去了。四爺突然抬起腳向外走,看他快到門口,行動快過了我的思緒,“四爺!”叫出口後,我怔住了。

  四爺回過身來看著我,眼睛很亮,我吸了口氣,抬頭微笑著說:“四爺若是不急,就多留兩天吧。娘娘見了您,病也好得快些。她其實很想您的,就是怕誤了您的正事兒。”四爺靜靜地聽完,神色不明地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我望著他的背影兒遠去,回身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下,從懷中掏出那個白玉扳指兒握在掌心,一股暖意傳來。

  山上的晚風很冷冽,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割在我的臉上,很疼!似乎所有的知覺都跑去了那裏,我卻覺得這樣很舒服,因為這樣我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心上的痛了。低頭看看玉扳指兒,胤祥……

  自從我不在背後下黑手後,德妃娘娘的病真的慢慢地好了起來。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是一周之後了。每日裏都有從京城裏來的快馬,給四爺帶來各種邸報、太子爺的信件等等。我在一旁瞧著,就現在來看,四爺還遠遠沒有幾年後他所擁有的權利,只不過是個年輕的辦差阿哥罷了。所以他留在這兒也沒什麼大礙,不會影響到什麼。其實太子爺也沒什麼實權,若不是有索額圖,他什麼也辦不了,仍要事事請示康熙,等他的禦旨,方可行事。

  四爺越發的不愛說話,每日裏除了侍奉德妃,就是關起門來讀書,處理公務。見了我也是平常看待,再沒什麼不同,我放下了一塊兒心事兒。他如何對我,現在我並不在乎,可眼瞅著德妃一天比一天好,京裏卻沒什麼動靜兒,我的心亂成了一團兒。索額圖他改了主意?這可能性小的等於沒有,就算我的到來可能會帶來些微的不同,但決不會發生那麼大的變故。那就是還沒開始了,可四爺已經在盤算著回京去了。一來,德妃的病已經大好,他自是有公事要處理;二來,我眼光轉向正在窗邊寫字的四爺,輕輕歎了口氣,他恐怕也不想再看見我了。如果他非要走我也是真的沒辦法了。就在我幾乎要自暴自棄的時候,京城卻沒了信兒。快馬一天沒到,四爺已是皺了眉頭,卻還強忍著沒去讓人追問;可到了第二天,還是沒有,心思玲瓏如雍正者,自然覺得事情不太對頭了。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索額圖動手了!想大笑自己的先見之明,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笑不出來,反而有一種更加壓抑的氣氛浮上了心頭。如紫霞仙子一樣,我也能猜中開頭,可也同樣猜不出結尾。

  又過了兩天,連德妃娘娘都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眼珠子只是隨著四爺轉,可她又不能開口問。這裏外一夾攻,病竟又重了幾分,這下四爺是真的不能走了。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服侍的奴才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可在宮裏混的,誰能沒這點兒機靈,人人都安生了不少,只是私底下面面相覷,交頭接耳的。

  又過了一天,四爺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個也沒回來,他畢竟還是年輕,也不免焦躁起來,竟想自己回京城看看,我嚇了一大跳,費了半天勁,才讓他閃過一旁,怎麼他自己又想自投羅網呢?好在他身邊也有些個謀士,雖不像那個鄔思道那麼厲害,可也還是勸慰住了四爺,讓他少安毋躁。可誰知到了下午,卻是風雲突變,京裏來人了!

  我正端著德妃的藥膳往正屋走,還沒進門,就被福公公攔在了門外,他示意裏面有人在,我點點頭退下了。轉身去找了冬蓮,才知道竟是太子身邊的人來請四爺回京的。我大驚,忙偷偷摸摸溜到了正房附近,可惜我無法靠近,只急得在原地打轉兒。沒過多久,人聲兒傳來,我忙閃到荷花池邊的假山石後面半蹲了下去。四爺送了個人出來,我仔細瞧了瞧,仿佛見過,一臉的斯文,可一雙眼卻是精光閃閃。

  “四爺,您還是這就隨奴才回京去吧!”那人朗聲說。四爺皺了皺眉頭,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只聽他冷聲說:“我也想早點兒回去,可娘娘的病又重了,實在是放心不下。”那人頓了頓,又一笑:“太子爺也說了,回頭讓太醫院醫正孟國泰來給德主子瞧瞧就好了。”他眼光一轉,神神秘秘地低聲說:“太子爺可是有要事要與您商量呀!”四爺一頓,轉眼上下打量他,那人也真是了得,竟不怕胤禎那冰如鐵石的目光,我看得出四爺他猶豫了。我大急,這可如何是好,下意識就想沖了過去,告訴他不能去。剛動了動身兒,身後突然傳來冬梅的聲音:“小薇?你怎麼在這兒……”

  我嚇了一大跳,猛地站直了身體。哎喲!腿好麻,我身子一歪,就向著荷花池子栽了過去。條件反射地想用手去撐住池邊的石頭,卻在眼角兒的余光中看見了四爺驚慌的臉,電光火石間,我做了個決定——賭了!

  “撲通”一聲兒,我掉進了荷花兒池子,原本看來沒多深的池子,我竟夠不到底兒,春寒的湖水一下子浸濕了我的衣裳,冰冷的池水呼地一下包圍了我。驚慌之中我喝幾口髒水下肚,這才想起來,我竟然忘了,自己也只會幾下狗刨兒而已。求生本能讓我撲騰了幾下,可也讓池水嗆進了我的鼻腔,沒咳嗽幾下,我只覺得一下子喘不上氣來。仿佛有一隻手緊緊地拉住了我,可還沒來得及去看,眼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喉嚨好痛呀!頭也很痛!我想抬手揉揉,卻發現手根本就動不了。使勁想睜開眼睛,卻說什麼也睜不開。費了半天力,終於打開條縫,一陣頭暈目眩,定了定,再看。“小薇,你醒了嗎?快看!她真的醒了!”仿佛是冬蓮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震得我頭更疼了。一個身影兒分開眾人閃了過來,我用盡了力氣睜眼看清楚……太好了!是他!他沒走!!我放心地讓自己再回到睡眠的黑暗中。

  渾渾噩噩地不知道過了幾天,有時醒來只是覺得人來人往的。可每天都會有一隻冰涼的手,來試探我的額頭,然後會在我身邊坐很久,有時我又睡了過去,再醒來時人已經走了。雖是處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中,可我心中隱隱知道那是誰,卻更是不願意清醒過來,面對我或許根本就無法面對的現實。我慢慢張開了眼睛,望著頭頂上的帳子,只覺得通體舒暢,意識清晰,看來我的身體已經恢復正常了。轉頭四處看看,屋裏沒人,冬蓮可能去做別的事兒了。這些天似乎一直是她們姐妹輪流來照顧我的。

  也不知道那場動亂結果如何了。是成功了?失敗了?還是正在進行中呢……剛想坐起身來,頭暈了一下,眼前一黑,我趕忙定住不動,等著這陣兒感覺過去。閉著眼在心裏大概算算,我躺在這兒應該最少有個十來天了,那……正想著……屋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兒。我仔細聽聽,不對,不是冬蓮她們的聲音兒,是男人的腳步聲。難道是……我忙轉臉向裏,作熟睡狀。

  門“吱呀”一響,一個人走了進來,直直地來到我的床前,沒什麼響兒動,我猜他是在打量我,就一動也不敢動,真的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突然一隻手摸向了我的臉頰,萬般地輕柔。我一怔,這是……猛地睜開眼向那人看去……

  胤祥被我嚇了一跳,接著就開心地笑了起來。我不是在做夢吧?怎麼可能呢?我伸出手抓住他放在我頰邊的手,緊緊握住,好暖!我沖他一笑,他一怔,我狠狠地就咬了下去。“哎喲!”胤祥大叫了一聲兒,卻沒把手抽回去,只是瞪著我,“你這是幹什麼?”我的眼淚嘩地就流了下來,胤祥慌了,忙過來把我連人帶被摟入了懷裏,緊緊地:“小薇,你別哭呀,我不是罵你。”他又伸了手過來,“喏!你想咬就咬吧!給!!”我的眼淚卻說什麼也止不住,好像那天喝的池水今天才排了出來。我低聲說了句話,胤祥沒聽清,湊了過來:“你說什麼?”我咧開了嘴:“你會痛,那我就不是在做夢了!”胤祥低低地笑了,隔著被子我也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動。

  過了會兒,他抬起我的臉,仔細地看著:“你瘦多了,這還不到一個月呢。你嚇壞了吧?”我點點頭,卻猛然想起了政變的事兒,胤祥既然回來了,那就證明事情應該是結束了,就如史書中所記載的那樣,皇帝贏了,那也就意味著四爺也沒事兒了,終於結束了……

  我徹底放鬆下來,窩在胤祥溫暖的懷抱中,困意又慢慢地襲了上來。我打了個哈欠,眼皮垂了下來,迷糊著就要睡著之際,隱隱地聽見胤祥說:“我再也不會放你一人留下了,決不……”


第二十二章 大婚

  宮裏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只是隱隱有一種沉默壓抑的氣氛在暗處漂浮著,讓人無法喘息。德妃的身子已經好了,又在事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忙帶著一眾人等回到了紫禁城。在那之前,四爺和十三已經先趕了回去,有密報傳來,皇帝已經微服回來了。

  轉眼間已經初夏了,微風柔柔的,帶著一股子不知名的清香,就那麼隨意地四處飄蕩著,似乎是以一種炫耀似的自由,在嘲笑著宮牆裏這些庸碌自危的人們。索額圖被圈禁,一眾黨羽,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我是不知道索額圖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多久,“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句話放在這兒意味也許不同,但坍塌的速度卻絕對有一拼。轉瞬間,一切都結束了,皇帝依然是皇帝,索額圖卻什麼都不是了,而太子爺,唉……

  “小薇……你在哪兒……”

  “哎,我在這兒呢。”我對著在廊子下麵東張西望尋找我的冬梅笑應了一聲兒,就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傷風感冒早就好了,只是身上懶懶的,不喜歡動彈,被冬蓮說是生病的時候被寵壞了。

  “瞧你這德行兒樣,一灘爛泥似的,哪里還像個福晉?”冬梅一走上來,看見我懶骨頭似的靠在廊柱上,不禁笑駡了出來。我一笑,沒動活兒,只是伸手拍了拍旁邊:“現在還不是呢。”冬梅笑著順勢坐在我身邊兒,我揉了揉鼻樑兒,想讓自己清醒點兒。最近心情很不好,經歷過這檔子事兒後,看著周遭的人們還是一如既往地來來去去,可一些熟悉的面孔卻不見了,私下裏聽李海兒說,宮裏處死了一批人,悄無聲息地,就拉到左家莊化人廠去化了……

  我突然萬分恐懼起來,仿佛是猛地一下明白了過來,自己到底是留在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前兩天兒在宮裏行走,一時間竟忘了規矩,迷迷糊糊地直到被侍衛們攔住,才發現自己竟走了大半個西六宮,這是很忌諱的,我只是咬定了說,是迷了路,讓侍衛們送我回了長春宮。可能那些個侍衛也知道我是誰,什麼身份,並沒有留難我,倒是畢恭畢敬地送了我回去。進了宮門別人還以為怎麼了,忙著稟告了德妃,娘娘問明白後倒笑得不行,說是看我長得一副明白的樣子,可竟是個路癡。一旁的冬梅、冬蓮也跟著打趣,我在一旁乾笑著,心裏卻一陣陣地發冷……只有自己才明白,方才下意識地亂走,竟是在尋找那間神秘的小屋子。“喂!”突然被冬梅推了一把,嚇了我一跳,忙轉了頭看她,“怎麼了?”冬梅臉上似笑非笑的:“恭喜你了。”我一怔:“恭喜什麼呀,這沒頭沒尾的。”我瞥了她一眼,活動了一下脖子正想站起來,冬梅斜了身子湊過來,我轉眼看她。

  “恭喜你要大婚了呀!”

  我僵了一下,又慢慢地坐了回去,愣愣地看著冬梅。她也是一怔,上下打量我:“幹嗎?這是好事兒,怎麼你臉上一點兒都不見喜興呀。”我咧了咧嘴,“不是,只是猛聽你一說,有點兒……呃……突然……”冬梅撇了撇嘴,“這有什麼好突然的,皇上不是早有旨意,今年就辦嘛。這眼看著就要過五月節了,時候兒也不早了,等天熱了,那才難辦呢。”

  我隨意地點點頭,說到這兒,想想我已經有十幾天沒見到胤祥了,太子爺被叫進乾清宮去和皇帝密談之後,看著倒也沒什麼動靜兒了,四爺卻上了摺子,告病在家閉門讀書,那十三自然是要去陪的。原本我還擔心這事兒是否會牽連到他們,從古到今,這造反的事兒,歷來是寧肯錯殺一千,也決不放過一個的。可德妃娘娘回宮的第三天,就被皇帝翻了牌子,又喜氣洋洋地回來,我就知道四爺他們肯定是沒事兒的了。

  “主子說……”冬梅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一怔,忙的回過神兒來仔細聽冬梅說,“……她看了皇曆,說是過了五月節,就有個極好的日子,上下皆宜的,一來說你們歲數兒也不小了,二來……”冬梅突然頓了頓,臉上有些個尷尬地看了看我,我假裝毫不在意地又說了些別的話,把這個話茬兒就岔開了……

  看著冬梅漸去的背影,我靠在柱子上掏耳朵,二來呀……還能有什麼二來,無非是要拿我們這件事兒沖個喜,去去晦氣,順便給那些個官員百姓們看看,這皇宮裏還是一派的吉祥如意,可是什麼事兒也沒發生。“噝……”我吸了口涼氣兒,好痛,也不知是耳朵疼,還是心裏頭硌硬,反正這是皇帝的意思吧,德妃還沒這個膽子隨意安排皇子婚事,尤其在這個非常時期,現在說這些個話兒,也不過就是做個鋪墊罷了。轉念間又想起皇帝為什麼要在這光景兒安排婚事呢?難道還有什麼不能放在臺面上的事兒……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怎麼這天兒還打哆嗦,難道上回的病還沒好全乎嗎?”一雙手臂圍住了我,我一頓,扭過頭去瞪著胤祥,“前兒的病倒是好了,今兒卻又被你嚇神經了。”

  “哧哧……”胤祥偷笑著,一把就把我抱到了他腿上,把頭埋在我肩頸處,一股股熱氣兒噴進了我的衣領,怪癢癢的。我輕笑了出來,只覺得暖暖的,就閉眼放鬆地靠在他懷裏,感覺到胤祥的視線定定地射在我身上,可我也不太想說什麼……

  “四哥他……”胤祥的聲音幽然傳來,我不自覺地身子一硬,又忙得讓自己放鬆下來。只覺得十三的手緊了緊,語調卻輕快了起來,雖有兩分刻意,但我和他都默契地選擇視而不見。“這兩天四哥倒是輕鬆自在,每日裏修身養性,念佛參禪……”胤祥聳了聳肩膀,我抬頭看去,他笑眯眯地說:“要是再這麼下去,估計哪天他就真成佛了,就這樣……”他做了個怪樣,我“撲哧”笑了出來,他開心地看著我眯了眼的樣子。

  “剛才去給德娘娘請安,娘娘說過了五月節,就籌備咱們的事了。”胤祥淡淡地說,我笑聲一頓,抬了眼看他,他的眼神卻是與語氣截然不同的認真。我點了點頭,胤祥卻捏了我下巴,皺著眉頭說:“就這樣兒?”我把他的手從我下巴上扯了下來,有些好笑地說:“那你還要怎樣?難道讓我說,我已經迫不及待了?”胤祥一愣,我眨巴眨巴眼,“就真是這樣我也不能承認呀,不是?”

  “哈哈!”胤祥大笑了出來,眼睛亮亮的,用手環著我搖晃,滿心的喜悅毫不掩飾地顯露在我面前,我笑著,卻依然無法抑制地擔憂著,若是有天我傷了他,他又會如何呢……我埋了頭在胤祥懷裏,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音在胸膛裏的共鳴,聽著他開心地盤算著,還有多少日子,要送我些什麼,還有……一輩子都這樣……

  風更加地柔了,我閉著眼,用心去體會著眼前的幸福,暗自決定,不論這幸福的長短與否,我都要緊緊地抓住它……

  “嘩啦啦……”竹葉兒被風吹動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著天生的些微淒涼。我抱膝坐在窗前的榻子上,從打開的窗扇裏看著外面的風雨欲來,心裏有點兒憋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下雨氣壓低的緣故……

  今兒一早德妃就叫了我過去,一進屋看見冬蓮正笑著沖我眨眨眼,心下就已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定了定,走上前去給德妃請安,她一擺手,示意我上前去。“這兩天臉色好了很多,眼睛也亮了。”德妃抬眼仔細看了我兩眼,微笑著說。我輕笑了笑:“還好,讓您記掛了。”

  “嗯。”德妃轉手從冬蓮手裏接過了茶杯,輕輕吹著上面的茶葉沫子,過了會兒,“知道叫你來什麼事兒嗎?”她轉了眼看我。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兒,囁嚅地說:“大概知道……”

  “哧!”德妃輕笑了出來,一旁的冬梅笑說:“主子您瞧,把她機靈兒的。”我幹幹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倒是德妃突然停住了笑,低低說了聲兒:“你這孩子……”後邊兒的卻咽了回去。見我凝神看著她,德妃垂眼輕咳了兩聲兒,放下茶杯,往旁邊幾案上一伸手,再看時,手裏已多了個紅綾小包裹。慢慢地一層層打開來看,是一個檀木盒子,德妃示意我接過去打開來。我輕輕打開盒蓋一看,是一個鑲金嵌玉的金項圈,做工極精細,我雖不懂行,可也知道這玩意兒價值不菲。心裏雖然明明白白的,可還是得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推辭一番之後,就感激涕零地謝了恩。

  “你在我這兒一向都很好,很得我心意,如今你要出嫁了,我自然有所表示的,這東西還是我來京城的時候從家帶來的,給你,也算是做個念想吧。以後再見,可沒現在這麼容易了。”德妃溫和地說。我倒是有些詫異,甚少見這個少言寡語的宮妃一次說這麼多話兒的。我咧著嘴角做了個笑容,正想著是不是還得再說些什麼精忠報國的話才對,這演戲也得演全套兒嘛。卻見德妃搖了搖手,淡淡地說:“這些日子也難為你了,這也是你應得的。”我一愣,忙低下了頭去,只覺得眼睛澀得仿佛要冒出火來……

  我望著放在桌上的金項圈兒,想著德妃那仿佛很恬淡的面容……

  這算什麼,是我變相為她和她兒子犧牲的報酬嗎?原來我也就值一個金項圈兒呀。雖然看起來很昂貴,可也只不過是個可以隨手送人的玩意兒罷了。唉!我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風力逐漸變強了,夾雜一股子土腥味兒直撲面門而來,我閉上眼,感覺著點點雨絲若有似無地拍打著我的面孔,一股無可比擬的清涼緩緩潤入了心底。我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也不關窗,任憑風雨飄進屋來。雖然外面風聲、雨聲、隱約的春雷,帶來無數的響動,我卻感覺到了一種很久都沒有體會過的平靜。雷聲越來越大,雨也愈發地急促起來,胸前的衣服都被潲濕了,我卻覺得很開心……

  “哎喲,你這丫頭幹嗎呢?”冬梅的驚呼聲傳來,我一頓,轉眼看見冬梅三步並作兩步,竄進了屋裏忙著關窗,嘴裏不停地嘀咕著。我一笑,抬腳下地,鞋還沒穿上,冬梅已站到我跟前,狠狠地瞪著我:“身子還沒好全乎兒,又想嘬病不成?還笑,你……”我輕輕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不是,只是準備戰鬥罷了。”不再去看冬梅不明所以的樣子,我揉了揉脖子:“別想了,走吧。”

  “去哪兒?”還沒回過味兒來的冬梅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我回頭一笑,用唱戲道白的腔調兒跟她說:“吃飯去也。”冬梅“撲哧”一笑,我不容她再說些什麼,拉了她就走,她也就隨我去了。

  我跟冬梅並排在廊子裏走著,耳邊不時傳來她的閒話兒,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著……心裏卻在想,只怕跟胤祥結婚以後才是真正地要面對戰鬥吧。以前我不過是個旁觀者,至多打了幾個擦邊兒球,但現在我已經身不由己加入其中了,不論算是歷史的一筆,還是這個皇權遊戲的一部分,我都終將會有個結果了,至於它是好是壞……唉……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以前我總覺得那些所謂的鼓舞士氣的言詞都是些個廢話,可現在才深切地體會到,要是沒這些個廢話當作精神支柱,那可真是覺得自己沒活路了。

  梳妝、上頭、穿衣、打扮,我像個陀螺似的被身邊的每個人抽著轉……“噝……”我忍不住地往肚子裏吸涼氣兒,只覺得頭髮都快被扯掉了,這梳頭的老嬤嬤可真狠。一旁的冬蓮倒笑說:“上頭都這樣,緊著才好,不緊不好看。”說完又幫著往上梳了梳,見我齜牙咧嘴的醜怪樣子,不禁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忍著點兒吧,哪個新娘子不是這樣熬的。”我苦笑著剛想伸手摸摸頭皮,一把被冬梅打了下來,“好不容易弄好的,你別亂動。”她又左右看了看,回過頭問冬蓮:“夠緊嗎?”我只覺得頭皮都快揪掉了,就從銅鏡裏怒視著冬梅,大聲說:“夠緊嗎?!要是再緊我就不是上頭,而是光頭了!!”

  “哈哈……”屋裏眾人大笑了起來,那姐倆兒也是前仰後合地笑個不停,我看起來也是在笑,不過卻是因為臉皮被扯了起來,與高興喜悅無關的。

  戴上鳳冠,穿好彩鳳祥瑞外褂,踩著簇新的花盆底兒,先走到了德妃的正房去給她請安拜別。宮裏的規矩,像這樣的嫁娶,是輪不到親爹親娘來插手的。按說這規矩挺沒人情味兒的,不過對我倒是合適,一來那也不是我親爹娘;二來只怕見了他們,又會生出多少事端來也未可知,所以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本以為還是要跪下磕頭的,可能是因為腦袋上扛的東西太多的緣故,嘰裏光啷的搖搖欲墜,磕頭倒是免了。德妃溫言囑咐了幾句,又滿意地看到我脖子上金晃晃的項圈兒,我只覺得仿佛帶了個無形的枷鎖似的。暈頭轉向地剛說了兩句場面話兒,就被嬤嬤們帶到了二門,還未及和眼圈兒紅紅的冬梅她們說句話兒,就被蒙上了蓋頭,轉瞬又塞了個大蘋果在我手裏,又在耳邊囑咐我可千萬別掉了。

  眼前一片紅晃晃的,只能被人攙著走,突然腳底下不知踢到了什麼,身子一歪差點兒摔倒,我忙得去搶救手裏的蘋果,好在沒掉,我的心卻嚇得怦怦直跳。本來很短的距離,卻仿佛走了很遠,但終於還是坐進了轎子裏。我心裏就納悶,這是誰呀?去哪兒找了個這麼大的蘋果,我一隻手只能握住蘋果的屁股,這不是存心整人嗎?可轉念一想,我還是知足吧。幸好是握蘋果,這要是換了鳳梨……

  “呼”地一下轎子就抬了起來,一步一晃兒地開始行進,沒走多遠就把我的胡思亂想晃到九霄雲外去了……我想吐!張大了眼強忍著,只希望胤祥住的鐘萃宮快點兒到,不然我早上吃了些什麼,過一會兒半個皇宮的人就都知道了。還好,胤祥所住的宮殿與地處偏僻的長春宮所距不算太遠,走了一會兒,轎子就停了下來,但外面一片人聲嘈雜,音樂鑼鼓此起彼伏,雖不像老百姓成親那樣,劈裏啪啦的,倒也算得上是喜氣洋洋。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皇帝此時讓我們成婚的意圖,不過拜他所賜,這回婚禮的規格倒是不低,否則要是按胤祥的品級身份,只怕就沒有眼前的這份兒熱鬧了。

  我一個人傻乎乎地坐在轎子裏,也沒人來理我,只是做了幾個深呼吸,把剛才那份噁心的感覺壓了下去。突然一隻靴子從轎簾兒下面踢了進來,嚇我一跳,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只腳應該是胤祥的,這好像是叫“下馬威”,反正是封建迷信、男女不平等的產物,這之前德妃已讓專人培訓過我了。正想著,只覺得紅布外面一亮,轎簾兒已被掀了起來,有人伸手進來攙我出去,沒走幾步,又邁過了一個火盆兒,拉到一處臺階前站好,手裏的蘋果被拿了去,我正不知所以,轉眼間一個鎦金的花瓶兒放到了我手裏,我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好在知道胤祥的箭法很准,除非他不想娶我故意射偏。我倒也不太擔心,只是突然覺得自己扛著花瓶的樣子,跟水瓶星座的卡通圖案大概有一拼。“當”一聲脆響,我下意識地僵住了。“當!當!”又是兩聲兒,周圍傳來了一片叫好聲兒。有人上前從我手裏把瓶子掰了出來,又塞了條紅綢子在我手中,綢子一拽,我不自禁地跟著往前走,卻知道另一端正握在胤祥的手裏,心裏一松。

  滿人結婚的規矩與漢族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沒拜什麼天地的,就已經送入洞房,我一個人坐在炕上,胤祥卻已給拉了出去,說是要先敬酒什麼的,我只覺得仿佛在做夢一樣,這一切是那麼地不真實。周圍的丫環、嬤嬤們都輕手輕腳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門扇一響,重重的腳步聲踩了進來,我心一緊,折騰了一上午,現在才緊張了起來。

  一旁的喜娘走了上去說著不同的吉祥話兒,周圍的從人們也是在不停地道喜,腳步聲向我這邊兒走來。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襟兒,手心裏全是汗,從紅巾下面看到那雙簇新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一隻秤桿兒慢慢伸了進來,蓋頭被輕輕地挑掉了,我低頭坐在那裏,倒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實在是不知所措。旁邊的喜娘們在不停地說些什麼“長得俊”呀,“郎才女貌”呀,棗子、桂圓、花生下雨似的在我們周圍散落。

  一隻手伸了過來,想要抬起我的頭,我用下巴往下使了使勁兒,就是不想抬起來,那手一頓,我頭頂上傳來了輕笑聲兒。我只覺得臉上熱熱的,身上呼啦啦地冒著汗……突然胤祥放大的臉孔出現在我面前,我猛地往後一仰,這才發現他竟半蹲了下來,笑望著我。周圍頓時沒了聲音,喜娘也是傻傻地站在了一旁,不知所措。我看著胤祥潮紅的臉,漆黑的眼,稜角分明的嘴唇,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初見面的那次,一個倔強但長得很帥的小鬼對我說:“我定要了你去……”我的心就像化開的乳酪一樣柔膩,就這麼定定地看著他,一個深深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一旁醒過味兒的喜娘忙上前一步,讓十三坐下,把我們的衣擺牢牢地結在了一起。

  以前參加婚禮看別人喝交杯酒,總替他們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做這種事兒……可現在輪到了自己,只是滿飲了一杯幸福,哪還注意到旁邊還有別人?喜娘遞上了兩塊兒點心,雖然我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意義,也還是開心地和胤祥準備分享,只是門外突然一陣嘈雜聲傳來,我和胤祥對視一眼,還未及說話,門已經打了開來,十爺打頭帶著一乾親貴子弟來鬧洞房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8 PM

第二十三章 花燭

  十阿哥打頭兒進來見我們正端著點心看著他,一怔,接著就咧著嘴走了上來:“謔謔,已經近乎兒上了,老十三,哥哥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呀?”

  我看見胤祥的太陽穴突地跳了一下,怕他翻臉,忙把手裏的盤子轉遞給了一旁的喜娘,一番動作,引得胤祥下意識地轉頭看我,我偷偷做了個鬼臉兒,他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沖我笑了笑,接著就站起身來微笑著對十阿哥說:“十哥哪兒的話,您來賀,做兄弟的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微微一笑,看來十三已經恢復正常了,我自然是低下了頭做害羞狀,一來新娘子禮儀上該當如此;二來這些瘟神來了,省得惹麻煩。方才一閃眼間,已看清太子、三爺、八爺這些個大阿哥們並沒來,想是自恃身份,不肯來湊這份兒熱鬧,九爺倒是跟著過來了,可還是老規矩,陰陰沉沉地站在最後,卻不說話。十四臉上淡淡的,我根本不敢細看,只覺得他的目光如刀如箭,他的心意我也不是不懂,只可惜我半點兒也不能回應,就連四爺都……

  四爺……我呼吸一窒,閉了閉眼,忙用袖子遮著,一隻手緊緊地按住胸口,慢慢地等待那不適的感覺過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四爺心裏留的是什麼,可他留在我心上那道叫“愧疚”的傷口,卻似乎要永遠地潰爛在那兒了……

  “就算是不好意思當面做,也得讓我們聽個響兒不是?你們說是不是呀?啊……”十爺的大嗓門突然成倍擴大,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就是,就是……拼命十三郎,怎麼也扭扭捏捏起來了?”

  “新娘子也沒說什麼呀,啊……哈哈……”

  周圍一片附和聲兒、調笑聲兒,我一下子回過神兒來,忍不住抬頭向他們看去。一抬頭與十阿哥眼神兒對個正著,他大嘴一撇,上前一步,略彎腰兒,上下打量著我,一股酒氣撲面而來,我不禁往後閃了閃,他咂摸著嘴笑說:“新娘子,今兒是你們大喜的日子,這些個兄弟都親自登門道喜,你們夫妻兩個怎麼也得表示一下不是?”我直視過去,揚起了眉梢,他想幹什麼。十阿哥一頓,“讓你們親個嘴兒吧,老十三又不幹,我就說,就算看不見,也得讓我們聽見點兒什麼吧!啊,是不是……”他回頭向那些個親貴子弟大聲問道。“對,對……”引起一片哄聲兒,像炸了窩似的……

  我轉眼向胤祥看去,他臉漲得通紅,卻非酒意,雙拳也握得死緊,青筋暴露,可臉上卻還有一絲笑意,與四周的人應酬著……唉,我心裏低歎了一聲兒,他真的是成熟了,也深沉了,突然感覺怪怪的,有些不確定他還是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胤祥。

  胤祥一轉頭,目光與我一碰,臉色緩了起來,眼裏全是溫柔,他輕微地搖搖頭,示意我不必擔心,我不禁開懷一笑,沒錯,對於我而言他還是那個十三……

  我沖他眨了眨眼,不等他做何反應,我慢慢地站起身兒來,屋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我也不理,只是回身找……找著了,我伸手拽過那條紅蓋頭來,轉過身兒朝一旁傻看著我的十阿哥點點頭,他一愣,下意識地退了兩步讓我過去。我走到胤祥跟前,抬頭沖他一笑,胤祥定定地看著我,我將紅巾的一端塞入他手裏,順便把他的手舉起來,我也伸直了胳膊,一小片兒紅彤彤的私密天地頓時圍繞住了我們,外面的一切喧鬧都仿佛與我們無關了。

  胤祥了悟地笑了,我突然發現原來男人的笑容,也可以柔得仿佛要將人溺斃。胤祥緩緩地低下頭來,輕輕地印在我的唇上,就那麼靜靜地停留,沒有輾轉纏綿,卻仿佛是將一生的許諾,烙印在了我的心底,沒有誓言,只有彼此間溫暖交錯的呼吸……

  胤祥抬起頭,兩眼晶亮地看著我,我扭頭朝紅巾外看了看,示意他再低下頭來,胤祥雖不解,可還是老實地低了頭下來,我湊了過去,重重地在他臉上親了兩下,不要說房裏的,就是房外的想必也是聽得清楚了,胤祥傻乎乎地愣在了那兒。

  手臂好酸,我沖胤祥點點頭,猛地把蓋頭放了下來,轉眼瞪視著正伸頭抻脖兒的十阿哥,一下子見到我兩眼放亮兒光,眉梢兒朝上指的樣子,嚇得他猛退了兩步,重重一腳踩在一個小子的腳面上,腳一崴,竟摔了個仰面朝天。我扭過頭去偷笑,胤祥卻不在乎十阿哥丟臉的樣子,只是寵溺又驕傲地看著我,伸手幫我撩起一縷鬢髮別回耳後……從眾人低聲哄笑中爬起來的十阿哥,臉上已經分不清是什麼顏色了,他喘了兩口粗氣,瞪圓了眼睛就想沖過來,胤祥跨前一步,擋在了我面前……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一個清雅的聲音突然傳了來……

  眾人都是一怔,齊齊回過身去看。太子爺、三爺、八爺正一齊站在門外,太子、三爺倒是神情自若,面帶微笑的,八爺卻微皺了眉頭,略帶責備地看著十爺:“我就說這麼半天兒了還不回來,定是你又在這兒鬧騰了。”十阿哥滿臉的不以為然,正想張口說些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悻悻然地退了一步,轉眼間我卻看到是九阿哥暗地裏做了個眼色給他,還未及再細想,身邊的胤祥踏上前一步,先給太子爺他們打了個千兒,起身笑說:“八哥您不知道,十哥他正逗我們玩笑呢。”八爺眼中精光一閃,又笑呵呵地說:“是嗎,太子爺和我們一直在等著給你灌酒呢,好久都沒這麼樂了,記得上次還是十四弟成婚的時候……”他笑著環視了眾人一下,“你們這些個人倒好,就自己熱鬧起來了,把我們曬在了外頭。”

  “啊……”四周一干人等忙著搭腔兒幫襯,氣氛倒是活了起來,十爺在八爺的壓制下也未再多說什麼。胤祥自是在一旁抱拳躬身兒地與大家應酬,身為新娘子的我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不言不語地一旁待著,我下意識地向外張望,直到身邊的喜娘上來攙扶我回炕上坐著去。

  四爺沒來,我暗暗地吐了口氣,也說不出是放心還是別的什麼……

  “老十四,今兒是怎麼了,不言不語的,這可不像是你的做派呀。”三爺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一怔,不自然地就轉了頭看過去,十四的眼睛黑黑的,暗暗的,正死死地盯著我。我心裏一頂,“突突”猛跳了兩下,臉上卻不敢有半點兒不適宜的表情出現,刹那間腦子裏轉了無數念頭兒,卻還是決定作羞澀狀地轉了臉回來,低下頭用手帕輕擦著臉。我的眉頭已皺了起來,說真的,十四還真不在我所考慮過的意外狀況的範圍內。是我低估了他對我的想法,還是說這是八爺想找麻煩的另一個攻擊手?

  正想著,胤祥的聲音響了起來:“十四弟,你成親的時候,我在古北口練兵沒趕上,今兒個咱哥兒倆可得多喝兩杯,上回的也給補上,啊。”

  “好……”周圍一片叫好聲兒,鬧哄哄的,十四爺清亮的聲音卻仿佛不受半點兒影響似的,“自當奉陪。來人呀,拿酒來,這之前我要先敬敬嫂子。”屋子裏靜了一下,接著又好像要拆了屋頂似的喧鬧起來,在一片起哄聲中,十爺更是一迭聲兒的叫人送酒來。我暗自做了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尖叫的情緒,緩緩地站起身來,看向一旁站立著的十四阿哥。他的臉色竟有些蒼白,我的心莫名一軟,雖然我什麼都不曾對他做過,可不知為什麼,這會兒竟有虧欠了他的想法。我閉了閉眼,就微笑著走了過去,我不是十分清楚皇室的婚慶習俗,可是滿族人歷來豪放不拘,也許在新房裏也沒有那麼多個規矩,小叔子敬酒給嫂子也是正常吧?!

  滿滿的一大杯玉壺春,我拿起來看了看,有點兒眼暈,要是這一杯喝下去,八成我就得醉死過去了,就算不這樣,可新娘子在新婚之夜發酒瘋,好像也不太對頭,我可沒自信能發出那種婀娜多姿、賞心悅目的酒瘋兒出來。咬了咬嘴唇,我不禁有些發愁,不喝肯定是不行了,可要是喝……

  “那我先幹為敬了。”十四爺舉了舉杯,一仰脖咕嘟喝了進去,我愣愣地看著他,十四瞬也不瞬地盯著我……“好!”眾人的叫好聲兒中,十爺大剌剌地說:“呵,現在就看十三媳婦兒給不給面子了,啊……”

  唉!我在心裏大大歎了口氣……抬頭一笑,“十四爺太客氣了,這酒我定是要喝的。”說完我低頭抿了一口,“噝——”我倒吸了口涼氣兒,這酒太辣了,勁兒也很大,我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紅了起來,熱騰騰的。伸手抹了抹嘴唇兒,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的作用,只覺得自己的頭也暈了起來。一旁的十爺卻還大聲兒地嚷嚷,說什麼不喝完就是不誠心什麼的,我定了定,轉頭看向一旁的胤祥,他正皺緊了眉頭看著我,我笑著對他點點頭,示意他過來。胤祥兩步跨了過來,我伸手將酒杯塞入了他的手中,他一怔,還沒來得及問我,一旁的十爺早已大叫起來:“這怎麼行,他是他,你是你……”我轉頭看向他:“為什麼不行,夫妻本是一體不是嗎?又何必分彼此。”十爺一頓,張著嘴在那裏,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太子爺卻笑了起來:“說得好,夫妻本是一體。老十,看來倒是你糊塗了。”

  “就是,就是。”一旁的三爺也笑眯眯地附和。太子爺既開了口,旁人哪還敢再說什麼,都乾笑著迎合,十三笑著一仰脖……

  我沒再去看十四阿哥的臉色,只是伸手接了胤祥手裏的酒杯,放在一旁丫環的託盤兒裏,胤祥心情這會兒好得不行,就那麼笑嘻嘻地看著我,我臉又一紅。

  “好了好了,喝也喝過了,鬧也鬧過了,咱們出去吧,一大群人老擠在新房裏算怎麼回子事兒呀。嗯……”三阿哥溫文爾雅地說了句,太子爺也是笑著先出去了,八爺隨後,十爺雖有些不情願,卻也沒什麼理由再留在這兒了,只好隨著九爺往外走。十三低頭看我,輕聲說:“我得出去應酬一下,那你……”我微微一笑,也悄聲說:“你放心去吧!我就在這兒繼續害羞好了。”說完眨了眨眼。“撲哧”胤祥噴笑了出來,萬分不舍地幫我理了理頭髮,就那麼看著我,我輕推了推他,他這才跟在眾人後面往外走。

  我笑著搖了搖頭,總算是搞定了。轉身往床邊走去,想靠著休息一下,身上這麼會兒就乏得很,雖然知道不論古今,鬧洞房都是很累人的事情,可總覺得這兒的性質與那些我所經歷過的是完全不同的……

  到了床邊兒剛彎身想坐下,就聽見門外突然安靜了一下,我一愣,還未及想什麼,就聽太子爺說:“老四,你什麼時候兒來的,怎麼在這兒站著……”

  “是。方才要來時,有人來找我說學差的事兒,很著急,所以耽擱了。十三弟,真是對不住了。”屋外四爺淡淡的聲音傳來,略有些嘶啞,胤祥卻朗朗一笑:“四哥說得哪兒的話,您過來就是賞面了,更何況……”胤祥頓了頓,我無意識地猜著,四爺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的呢?胤祥又是……

  “四哥歷來待我親厚,只有我對不起您的,哪兒有您對不住我的。”胤祥飽含著感情的聲音飄了進來,有感恩,有崇敬,還有……

  外面再說了些什麼我也聽不到了,只知道人聲慢慢地散去,我低低地歎了口氣,背脊重重地向後靠去,閉上雙眼讓眼中的酸熱緩緩地褪去。“誰愛上了誰,誰又傷害了誰,多情無情是與非,終要背負一生的罪……”腦海中突然響起不知在什麼時候聽過的歌兒,就那麼清晰地迴響著,我不禁苦笑了出來。愛上了誰暫且不說,傷害了誰卻已經很明白了,難道我也要背負一生的罪嗎……

  “主子,你……”一個輕細的聲音傳來,我一怔,張眼看去,一個清秀的小丫頭正有些擔憂地看著我,見我睜眼看她,臉一紅,忙遞了方手帕上來。見我愣愣地也不接過去,她輕輕伸手過來在我臉上擦拭著,我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這才發現滿臉都是淚水。我輕輕揮了揮手,小丫頭善解人意地把手絹放在了我手裏,就彎身兒恭敬地退了下去。喜娘、丫頭們見我神色不豫,也都機靈地不來打擾,悄沒聲兒地都退了下去,一時的喧鬧刹那間就消失了,只留了一室的沉靜。

  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猛得覺得脖頸酸疼起來,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抹紅霞暈在天邊,帶著一絲慵懶,隨著夕陽西沉。臉上澀澀的,可能是因為眼淚幹在了臉上,不太舒服,我站起身來四下看看,想找個水盆洗把臉。知道外面有人伺候,可半點兒也不想叫,只是自己四處踅摸。好不容易在個屏扇兒後找到了,剛彎下身去,就覺得頭上重得不行,水面上也倒映著我滿頭的珠翠搖搖欲墜。沒辦法,先把頭上的東西拆個乾淨,順手又把外面的大褂和外裳脫了,這才覺得身上輕快了不少。大把的捧水洗臉,清涼的水讓我有了一絲清爽,擦幹了臉又抹了些茉莉精油,我就坐在桌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梳頭,想把所有的煩惱都梳個一乾二淨。有人說沒有為戀愛煩惱過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就算舉棋不定、左右為難,那也是種醉人的甜蜜。“呼……”我吐了一大口濁氣出來,真不知道這屁話是誰說的,真想……咬了咬嘴唇兒,強把心中的暴力景象壓了回去。

  頭也梳得差不多了,轉手把梳子放好,正想叫人進來,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我回頭看去,臉孔紅紅的胤祥正背靠著門直直地盯著我。我渾身的肌肉一下子緊繃起來,硬如岩石,就那麼傻傻地與他對望,看著他一步步地走了上來。

  酒氣越來越重,我覺得仿佛一下子來到了赤道,周圍的空氣熱得讓人無法呼吸,我乾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幹幹的唇皮。胤祥的眸子漆黑如墨,臉色紅潤,真的是眉清目朗,雪白的牙齒整齊地排列著,笑容清爽如藍天白雲。他低了身下來與我平視,我如被蠱惑一般無法移開目光,他微微一笑,伸手抓起我一綹頭發放在唇邊摩挲:“好香,是茉莉,嗯?”我僵硬地點點頭,不知為什麼,也許是因為我年齡比他大得多,面對胤祥時,我總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可今天,我打從心底顫了起來,眼前的胤祥讓我沒有一點兒把握,反而是受控於他……

  “啊!”我大叫了出來,恍惚間已被胤祥一把抱了起來,向床榻走去,我的心臟急跳得仿佛要從胸腔中逾越而出,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逃走,可還沒等我做出什麼相應動作,胤祥已輕輕地放我在床榻上坐下。“你這是幹什麼……喂……”我伸手想去拉彎身下去幫我脫鞋的胤祥,卻被他執拗地擋了回來,無可奈何下只得隨他去了。弄完之後胤祥並不起身,只是半跪在那兒握著我的腳,我試著抽動了一下,卻被他握得緊緊的,氣氛古古怪怪的,我忍了忍,剛想開口,胤祥抬頭撇嘴笑道:“今天終於摸著了。”我一怔,立時想起了初遇的時候,那個誇我腳很美的……我漲紅了臉,可還是微微一笑:“那恭喜你了,小鬼。”

  “你……”胤祥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我,我開心地揚了揚眉頭。突然看見胤祥不懷好意地眯了眯眼,我心裏剛叫糟,已經是天翻地轉地倒在了床上。

  抬頭看向正壓著我得意笑著的胤祥,我下意識地用手抓緊了襟口兒,咬緊了嘴唇兒。胤祥卻仿佛無所覺一樣,低頭緩緩地在我手背上印下濕濡的一吻,“你的手很美,它能寫出一手好字好文章。”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又在我眉頭印下一吻,“你的眉毛很美,它為我緊皺過,也為我舒展過……眼睛也很美,裏面總閃現著溫暖,讓我留戀不已。”胤祥的嘴唇兒劃過了我的面頰,落在了我的唇上,“嘴唇更美,它會說出讓我開心的話,會唱好聽的歌兒……”

  我靜靜地感受著胤祥的吻從我的脖頸來到我的胸口,“我還喜歡這兒,溫柔善良跳動著的這顆心,讓我覺得我不會再是一個人了。”我睜著有些迷蒙的淚眼看著微笑的胤祥,原來我有這麼多優點嗎……

  “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胤祥用手指輕輕地幫我抹去淚痕,我搖了搖頭,他低了頭在我耳邊,“那個大聲答應皇阿瑪要嫁我的小薇,我最喜歡了。”他抬起頭看著我,一雙漆亮的眼因為濕意顯得有些矇矓,我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他的臉,胤祥翻手捂住我的手,“我以後要跟咱們兒子說,你額娘當初答應嫁你阿瑪時很大聲,然後再告訴孫子……”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傻瓜。”

  胤祥輕輕一笑,突然重重地吻了下來,我的天地頓時翻轉了起來,暈沉間只有胤祥暗黑的眼,粗重的呼吸,炙熱的身體緊緊地包圍著我……


第二十四章 福晉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一直在追著什麼,心臟劇烈地鼓動著,嘴裏噴出的熱氣加倍地模糊了我的視線,心裏卻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在追逐還是在逃避,可無論怎樣,卻是半點兒也不能停下來,慢慢地,我真的覺得再也跑不動了……

  睜開眼,一室的光亮,一時間有些糊塗,可轉瞬就明白了過來。“呼……”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再張開四處略微張望一下,旁邊枕痕依舊,可胤祥人卻不知去了那裏。猛地冒出了個古怪的念頭,不會是新婚第一夜,老公不滿意就揚長而去了吧?!

  自失地笑笑,也知道這想法實在有些無聊。不過雖沒想過一覺醒來,彼此含情脈脈,嬌羞無限又或來個熱吻什麼的,可一張床憑白空了半張,還是讓人感覺有點兒……唉,算了,我揉揉腦門,還是起床吧。剛想起身把床帳子掀開,身子猛地一陣兒不自在,情不自禁地“哎喲”了一聲兒,讓我僵在了那裏,一時不敢動地兒。這時才想起了昨晚,臉上一熱,心裏卻還是有著偷笑的衝動。按照現代的說法,俺可是找到了一個能讓自己幸福的老公,呵呵……

  正胡思亂想著,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我隔著帳紗向外看去,一個身材嬌小的宮女走了進來,步子輕巧而有節奏。到了帳子跟前,她停住步子微傾上身,輕聲說:“主子,您醒了嗎?”我一怔,一下子聽人這麼稱呼我還真有些彆扭,昨天我還一口一個主子的稱呼別人,今天卻倒了個個兒,人生際遇不過如此吧。咧了咧嘴,突然想起不知在哪兒看過的一句話:“看著他起高樓……看著他樓塌了……”我喃喃地念叨著,今天我也算是起了高樓,那什麼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主子?”細柔的聲音傳來,顯是聽見了我的喃喃聲,知道我已經醒了,只是做奴才的規矩,她不敢擅進罷了。我暗暗地做了個深呼吸,低聲說:“我已經醒了,起吧。”那丫頭這才輕輕地把床帳掀起掛在鎦金的帳鉤兒裏,接著轉首向我望來,我也正好奇地看著她,目光一對……我一愣,真是一副好模樣呀,與小春有得一比,雖比不上小春文氣,卻比她多了兩分柔弱,整個人看起來輕輕的,細細的……像什麼呢,我皺了皺眉……對了,我再仔細看她兩眼,沒錯,就是像垂柳……

  “主子,您……”這丫頭見我盯著她看,臉卻紅了起來,低著頭,兩手攥緊了衣襟兒揉搓,我一頓,也覺得這樣看人不太好,就微笑著說:“沒事兒,我這就起來。”說完掀被抬腿坐了起來,丫頭忙得上來幫我起身。這會兒該輪到我臉紅了,身上的睡袍皺得像幹海帶似的掛在我身上,雖然很不好意思,可對自己在昨晚那種情況下,還記得穿回衣服這件事兒倒是隱有兩分驕傲,這與現代古代無關,我可不喜歡在別人面前大唱“赤裸裸”……套上了一件兒絲袍,丫頭在我身後幫我整理著亂髮,動作輕巧簡潔,跟冬梅、冬蓮的服務水準有一拼。

  “主子。”

  “啊?”我一愣,“怎麼了?”略偏了頭看她。“您要不要洗個澡?這樣……呃……更舒服些。”她微笑地看著我。我點點頭,這當然好,我本來就習慣日日洗澡,更何況昨天……

  “嗯哼”我乾咳了一聲,讓自己停止回想,“一大早的就洗澡,方便嗎?”我下意識地問了出來,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問了笨問題,好歹我現在也是個皇子福晉了,雖沒什麼大權勢,可像什麼時候洗澡這種小事兒,那還是有充分自由的,自與當女官時不同。那宮女也是一愣,但還是回說:“主子不礙的,再說……”她抬眼望了我一眼,隱含笑意,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十三爺早就醒了,現在正在練功房呢。說是不讓奴才們吵醒了福晉。”我咽了口口水,紙窗子朦朦朧朧的,也不太看得出準確時間。“現在什麼時辰了?”我啞聲問。

  “回主子話。已是巳時三刻了。”

  “什麼?”我忍不住低叫了出來,那不就是九點四十五了嗎?我的天,雖然以前週末在家睡懶覺那是家常便飯,可自打我來了這地方,除了裝病那回,還從沒有起得這樣晚過。我不禁苦笑,這回算是露大臉了,這時候的人才不會想什麼你是新婚燕爾、情有可原。若是說你懶惰荒廢那還算是好了,只怕這會兒已有人說我和十三是荒淫無度也未可知。可再怎麼想也沒用了,我又不能讓時間倒轉,要是有那本事,我早就回家去了,還用在這兒小心翼翼地這麼過日子嗎?搖了搖頭,只能隨他們去了……

  一旁的丫頭看我攢眉扁嘴的也不敢打擾,只是靜靜地立在一旁,我轉頭微笑著說:“那你去吧。”

  “啊?”她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輕笑了出來,自己也是有些沒頭沒尾的,“我是說你去準備洗澡水吧,我要沐浴。”

  “啊,是。奴婢這就去。”她漲紅了臉,福了福身,忙得轉身去了。

  我溜達到了窗邊,輕輕推開窗扇兒,仰頭看去,日頭果然已經高高的了,可陽光依然帶著春天特有的柔軟,暖暖地照在我的臉上。玉蘭花兒的香味隱約地混合在空氣裏,我大力地呼吸著,希望身體內外都能充滿了這樣的清新氣息。四周很安靜,只是從西邊那裏隱隱傳來一些呼喝聲,我仔細想了想,好像以前聽胤祥說過,他的布庫房就位於西耳房。想想剛才那宮女說的話,我不禁一笑。這樣也好,要不然一早醒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還真的不知道應該拿什麼樣的面孔來面對胤祥。

  “小心點兒。”一陣人聲兒傳來,我往右看去,剛才那丫頭正指揮著太監們抬著洗漱用具向這邊走來。我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氣,回手將窗子關好,準備痛快地洗個澡,以後要面對的汙爛齷齪一定少不了,那我最起碼可以讓自己有個清清爽爽的開始。讓那個宮女幫我洗了頭之後,就請了她出去,也不管她心裏有多麼驚詫,洗澡是種享受而不是表演,我可沒興趣在旁人面前,來一段兒左三圈,右三圈,上搓搓,下搓搓,哪怕她也是個女人。雖然很想泡它個盡興,可還是有些理智的,以後時間有的是,大可不必非急於今天這一時。

  我快速地洗了個戰鬥澡,自己把內衣和內衫穿好,就召喚在外面守著的七香進來收拾一下,方才洗頭時我已經問清楚了她的名字和大概來歷。她和我同時進宮,比我小一歲,是正藍旗下一個牛錄的女兒,出身不高,家裏也沒什麼長財,因此沒了出頭的機會,就是當宮女,也是被派去了齋宮那種清冷地方。若不是機緣巧合,認識了一個有些權勢的嬤嬤,拜了乾娘,那她今天也就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今天這個丫頭已是被我弄得一愣一愣的了,這會兒顯然又被我洗澡的速度嚇倒了,我雖有些好笑,可也無意去跟她解釋什麼,認識我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會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更何況,我也得細細地觀察她才行。在這兒自然不同于德妃娘娘的長春宮,我的身份地位不同了,那麼所要面對的危險自然而然地也要成倍增長了吧,若是識錯了人,那可真是怎麼被人算計的都不曉得了……身邊的人很重要,冬梅、冬蓮雖與我親厚,可一來那時彼此身份地位相若,並無矛盾衝突;二來以她們現在的身份,也絕無可能從德妃那兒過來服侍我,想到這兒,我不自禁地想起了小桃……

  “主子,你看這樣行嗎?”七香輕輕一句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下意識地往銅鏡中看去,髮式很簡潔,烏黑的髮髻越發襯得我眉清目朗起來。真是個巧手的丫頭,而且很聰明,來去不過半個時辰,竟能揣摩出我的性格來,我又閃了一眼正拿著簪子站在一旁的七香。很好,真的很好,好的就像一把雙刃劍,只是不知她要往哪兒邊刺就是了,一個剛巧調過來的丫鬟讓我不得不這麼想。腦中正千回百轉時突然一愣,難道我以後就要這樣事事算計了嗎?不禁皺了眉頭,隱隱覺得一直緊緊握在手中、仿佛救生符一樣的“單純”二字,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如細沙般從指間滑走了……

  暗暗地歎了口氣,看來得時刻提醒自己,莫要為外物而失了自我……下定決心之後,心裏好過了不少,向一旁怔怔看著我的七香一笑,從她手裏接過簪子來,就是胤祥當初射箭贏回來的那一支——我特地找了出來。正猶豫著插在哪個方向比較自然,“七香,你看這裏好不好?”我笑眯眯地問道,七香卻往後退了一步。我一怔,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握住我的手,將簪子輕輕插進我的髮髻。“插在哪兒都好看。”一個清朗明快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我只覺得臉又微熱了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就只是微笑著看著鏡中胤祥那燦爛的笑容……

  我臉紅紅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隻手被胤祥緊緊地握在手裏,隱隱約約的手心兒汗濕了起來。胤祥卻是很開心,眉梢兒上揚,嘴角兒含笑,烏黑的眸子裏除了欣悅之外,還隱隱的有著一絲心願終於得償的得意。

  “昨兒晚上睡得好嗎?”胤祥彎下腰低聲笑問,似乎我的臉越紅他越開心。我眨了眨眼睛,含含糊糊地說:“還好吧。”他“哧哧”地笑了出來,用手環住我的肩膀,下巴賴皮地放在我的肩頭:“好就是好。嗯?哪兒來的那麼多含糊。”我呼了口氣,轉過臉望著他,胤祥微微一怔。“我又沒比較,也只好含糊了。”我笑嘻嘻地說。胤祥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住我。我心底也是一頓,是不是說得太離譜了,這時代的女性好像還沒有敢拿這種貞節問題來開玩笑的。不禁有些後悔,可話已經出口,收是收不回來了,那也只好……我正略有些擔憂著胤祥的反應,“哈哈……”他竟大笑了出來,嚇了我一跳,我愣愣地看著他。過了會兒,胤祥笑聲漸止,轉了眼看著我,“小薇呀……”他緩緩地低下了頭來,腦門抵著我的,“很可惜,你這輩子是沒機會比較了。”

  “啊?”我下意識地答了一句,直直地望進胤祥的眼底,那裏只有著開心和一絲好笑。我心裏一松,真真正正地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何其有幸,竟在這封閉的年代,碰到了一個如此開通的男人。現代暫且不提,在這裏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男人都會拿這個笑話兒當笑話看的……正開心中,胤祥眸色一暗,黑影兒晃閃過,他溫熱的唇已是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唇上,我腦子一熱,就只能隨著他的節奏而舞動了。迷迷糊糊中,突然想起旁邊還有別人,忙得掙脫了開來,瞥了一眼胤祥,一邊向一旁看去,低聲埋怨他:“你真是的,也不看看旁邊還有別……”

  話未說完,已發現七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了出去,心裏一怔。胤祥卻是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我旁邊的春凳上,順手拿了一朵早上新擷的鮮花兒在手裏把玩:“要沒這點兒眼色,也就不會被派到這兒來了。”我一頓,下意識轉頭看了他一眼,他正笑嘻嘻地坐在那兒,眼中卻閃過一抹精明。我心底暗歎,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改變了不少,稱得上精明算計了,可跟眼前像胤祥這樣算計已經成為本能的人比,大概也只能稱之為自作聰明了。看來胤祥對那個丫頭的來歷是心知肚明瞭,我心底一歎,淡淡地轉回身來,順手拿了副碧玉墜子,慢慢地戴在了耳垂兒上。

  “放心,她坐不了蠟,她親爹是老十七旗下的。”胤祥見我面色略沉,以為我是擔心七香的問題。我揚了揚眉頭,示意知道了,雖然他誤會了,我也無意多說些什麼,事事都說通透了,並非好事,於胤祥是,於我亦然。

  屋裏的氣氛有些沉悶,我心下還是不自覺地想著這些個事情,手裏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收拾著,不經意轉眼間發現胤祥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心裏一緊。一時間想著自己的心事兒,竟忘了他那聞弦歌、知雅意的精明性子……唉……我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把梳妝匣子蓋好,轉頭笑看著他:“我肚子餓了,咱們去吃飯吧。”胤祥一愣,站起身來走到我跟前,將我從凳子上輕輕拉了起來環入懷抱,他抬起我的下頜,認真地看住了我:“以前怎樣我不管,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了,你明白嗎?真真正正的你,全部的你,我都想知道,不論你笑也好,哭也好。”他頓了頓,“我會保護你的,一輩子!”

  我閉了閉眼,十三的語氣讓我一陣心酸。表面上聽起來是在要求我,其實他就像個海膽一樣,拔去了荊棘的軀殼,也只剩下了毫無防備的柔軟。暗自平靜了一下,我抬頭望向他,輕輕點了點頭:“知道了。”伸手去撫平他不自覺皺起的眉頭,“我保證。”胤祥眼睛一亮,緩緩地咧開了笑容,明快的一如孩童,他抓住我的手,大聲說:“走吧,吃飯去,餓死了。”我原本覺得這樣手拉手出門去不太好,可轉念一想,隨他去吧,就讓那些有心人士們暗自咀嚼去吧。

  一出門就看見七香正守在門口,見我們出來,她正要上來行禮,一低頭眼光卻落在了我們相握的手上,一時竟怔在了那裏。“你去告訴秦順兒,我和福晉這就過去。”胤祥淡淡地說了句。那丫頭一哆嗦,忙得福身退下去了。我看著七香往角門走去,還未來得及想什麼,胤祥歪頭向我一躬身:“福晉大人,您請。”

  “撲哧”,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點點頭,“頭前帶路。”胤祥笑著拉著我往一旁走去,到了月亮門還提醒我小心腳下的臺階,我不禁好笑,他把我當什麼了呀,認識他三年了,今兒才知道他這麼嘮叨。看著他一臉的認真,我苦笑地搖了搖頭,一閃眼,卻看見七香怔怔的眼神正落在這裏,見我回頭,她忙得低頭從角門出去了。

  “小薇。”胤祥回頭順著我的眼光望去,“怎麼了?”我一笑:“沒事兒,咱們這是去哪兒呀,我記得正廳應該在那邊,這邊兒……好像是往小廚房去。”

  “對呀。”胤祥點點頭。我故作驚恐狀:“不是吧?我是要去吃飯,不是要你把我燉來吃的。”

  “呵呵……”胤祥笑了出來,“放心,你肯我還捨不得呢。那邊兒有個靠山的閣樓,又通風又清亮,你肯定喜歡,是不?”胤祥笑眯眯地跟我解釋,也就忘記剛才的疑問了。看他一副邀功的樣子,我四下瞅瞅應該是沒人,上前一步,在胤祥臉上印下一吻,“沒錯,我很喜歡。”看著他傻乎乎的樣子,我開心地轉身向前走去。只覺得天也很藍,空氣很清新,沒走兩步,胤祥就追了上來,與我並肩前行,低頭指指臉,向我笑說:“就這麼辦了,以後每天都去那兒吃。”我呵呵一笑,與他握緊了手。

  一路說說笑笑、走走停停地到了閣樓,胤祥的貼身太監秦順兒早就準備好了一切,見了我們忙得上前打千兒,吉祥話兒流水般地淌了出來,說得胤祥更是開心,大灑賞錢。這小子我早就認識了,以前胤祥不方便來找我時,都是他來給傳話兒或帶東西的。只不過那時候一口一個小薇姐,現在卻無論如何是不敢叫了。他打八歲起就服侍胤祥了,精靈得很,也很忠心。他的哥哥也做了太監,就在四貝勒府,我有時甚至在想,他這麼忠心,是不是因為他哥哥捏在四爺手裏呢,沒有人敢不把四貝勒爺放在眼裏的。

  有一次隨意談起時,冬蓮曾歎道:“你家不是就絕了後了嗎?”那小子卻滿不在乎地說,他們家哥六個兒,他大哥早就娶妻生子了。現在他們哥倆兒在宮裏當差,家裏省了嚼用不說,還能貼補不少,依著他爹娘的意思,還想把他們的弟弟也送進來。當時冬梅、冬蓮還笑說,那宮裏的錢不是就都讓你們家掙去了嗎。我的心卻一陣兒的發寒,這種殘害身體、拋卻自尊的地方,在貧寒百姓眼中竟是種福氣嗎?

  回想間,秦順兒已經擺好了碗筷,在一旁伺候著我們吃飯,胤祥胃口極好,吃飯間卻也還有著規矩,我早上向來吃得不多,更何況周圍還圍著一圈子人,也不太好意思全無顧忌。吃飯閒聊時聽胤祥提起,這兩天他要帶我去別院遊玩,就在西山腳下的黑石頭,那兒有他的莊子,是皇上賞的。聽起來好像度蜜月一樣,我自然是一萬個願意,能離開這火坑,哪怕只有一時半會兒那也是好的。秦順兒盛了碗粳米粥地給我,我用瓷勺兒攪和著,有些燙,就輕吹著慢慢地喝。“咱們回來之後,你阿瑪額娘就可以進宮來請安了。”胤祥一邊喝粥一邊說,我點點頭,心裏有些好笑。按說應該是新人三朝回門,可到了皇宮大內,這規矩卻掉了個個兒,這就是絕對的皇室權威了。

  “咱們明兒一早就走,去跟德妃娘娘請個安就是了,按禮數兒說也就夠了。”

  “啊,好。”我點點頭。“今晚上過了正禮,就沒什麼事兒了。”胤祥接過了小丫頭遞過來手巾抹了抹嘴。我正舀了勺粥往嘴裏送,隨口問他:“什麼正禮?”

  “嬤嬤們沒講給你呀,咱們晚上得去給太子行禮,太子爺就代表皇阿瑪了,這就算是全了君臣之理。”

  “喔,知道了。”我輕輕吹了吹勺子裏的粥,正往嘴裏送,又聽胤祥說:“然後再給兄弟叔伯們點煙上茶,就算是全了家禮了。”

  “哐啷”!我手裏的勺子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屋裏人嚇了一跳,秦順兒躥了過來:“福晉,是不是燙著您了?”我僵僵地點了點頭。胤祥抬身走到我身邊,用手指輕觸著我有些紅腫的嘴唇:“疼不疼,嗯?”我強咧了咧嘴,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七香,走上前遞了杯白水過來,胤祥轉手接過來,一邊讓我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一邊罵旁邊服侍的人:“一群蠢材,就不知道冷熱嗎!”旁邊的奴才忙得給我收拾,我拽了拽胤祥的衣袖:“沒事兒,是我自己不小心,再說也沒怎麼樣。”胤祥又低頭看看,皺了眉,“要不要……”我未等他說完,忙得擺手,“不要。”胤祥一怔,笑問我:“什麼不要?”我瞪了他一眼:“太醫的不要。”

  “哧!”他輕笑了出來,“我想什麼你都知道啊。”我從他手上接過了杯子,一邊喝水一邊含糊地說:“那是當然,所以你別想背著我幹什麼,看你尾巴一翹,我就……”突然發覺這話有些不雅,我臉一紅,把它咽了回去,胤祥一臉哭笑不得地望著我,四周的太監丫頭也都掩嘴偷笑。看胤祥坐了回去,我低垂了睫毛,專心地喝著水,可腦海裏還在不停地迴響著那句話:“叔伯兄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09 PM

第二十五章 家禮

  一天的日子過得很快,胤祥哪兒也沒去,只是留在內苑陪我,渾然不在意別人如何去看待,我自然覺得很窩心,可又有些個惶惑。別的不說,就在我剛進宮那年,七阿哥續弦,我是一一看在眼裏的。七福晉是博術王爺的老來女,要風得風、最是人疼的,七阿哥不過一夜,第二天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了,更不用說宮裏那些個嫁出去的格格。我看來看去,也只能體會出一件事兒,這再甜的蜂蜜攙了黃連,那終究也還是一杯苦水……可胤祥不提,我也不能趕了他出去,更何況晚上還有一場鴻門宴在那兒等著我,心底也是沒譜兒,有人陪著說說笑笑,日子還好過些。

  吃了早飯胤祥就拉著我去下棋。下象棋,胤祥是出了名的棋王,我的水準卻只是知道“相走田、馬走日”而已。可胤祥卻很開心,我下棋水準雖不高,卻比較投入,一向沒什麼下棋不語這樣的好修養,一直都是從頭呼喝到結束。以前住在四合院,爺爺不時帶著我去胡同口兒下棋,老頭們的水準都不高,火氣卻都不小,往往以一場罵戰結束,三十年前的老底兒都揭了出來,我向來都很開心,就像看戲一樣,可最終的結果是棋藝沒學到,棋品卻著實不好,所以自己雖然喜歡下棋,卻一向不太與人玩,以免毀了形象。今兒胤祥提了出來,沒的推卻,只好提韁上陣,剛開始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可殺上癮來,心裏哪里還記得什麼氣質二字,大砍大殺,外帶悔棋……胤祥初來還有些驚訝,可隨後也就投入進來,大呼了一聲痛快,然後殺得我是丟盔棄甲。一旁服侍的秦順兒、七香這些個太監丫頭們,早就傻了眼,可能活到現在也沒見過像我這麼混不吝的主兒。前前後後地下了五六盤,直到秦順覷個空兒上來回說,午膳已經備得了,我才恍然發覺日已當午,與胤祥相視一笑,微微點點頭,啞著嗓子說:“那就擺在這兒吧,剛好就便。”秦順兒看我溫溫淡淡的,哪里還有剛才半點兒瘋狂之相,不禁一愣,我轉頭看了他兩眼:“怎麼了,還有事兒嗎?”

  “啊。”小太監一哆嗦,“沒事兒,奴才這就去辦。”說完忙退了下去。

  看我一臉的不明所以,胤祥噴笑了出來,我扭頭去看他,他舒展地靠在躺椅上笑說:“沒見過變臉兒這麼快的,他嚇著了。”我一怔,然後才反應過來是在說我,撇了撇嘴:“我就說不玩的,你不幹,現在反倒笑話兒我,那沒下回了。”說完轉身去收拾棋子兒。胤祥一頓,站起身來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身邊兒,伸了手撿起棋子兒遞給我裝盒兒,一邊笑說:“千萬別,這可是我第一次下棋下得這麼開心。”我略歪頭斜了他一眼:“是贏我贏得開心吧?”

  “呵呵!”胤祥低笑了出來,卻不說話,只是手裏拿了顆棋子兒隨意把弄。我都收拾好了,卻發現少了個“車”,轉頭看見是在胤祥手裏,就伸手過去拿,卻被他轉腕握在了手裏,我一滯,以為他還在鬧,抬眼去看他,正想開口,胤祥卻是認認真真地在看著我,我不自覺地把話咽了回去。

  過了會兒,忽聽他低聲說,“好久沒見你那麼笑了,上次見到好像還是在內務府那次……”我一怔,不自禁垂了眼瞼,內務府嗎……那好像是好遙遠的事兒了,那時哪有現在這麼多的心事兒,唯一想著的就是看看書中的人物,然後想法子抬腳回家而已……想到這兒不禁苦笑了出來,看來人還是不知道未來的好。別的不說,若是那時就看到了今日,恐怕那時候我就已經笑不出來了……一時間思緒起伏,卻猛地感覺一道目光射在我身上,轉眼看過去才發現胤祥不知什麼時候靠了過來,近得彼此呼吸可聞,胤祥的濃眉皺了起來:“是不是因為……”我輕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想了想,認真地對胤祥說:“可能每個人都會在成長的過程中得到些什麼,同時失去些什麼,不關乎別人的事,也沒什麼公平不公平,這只是生活中的順其自然罷了……”胤祥一下子愣住了,他可能從未聽過這樣的理論,兩眼炯炯地看著我,臉上卻帶出一抹深思……

  “呼……”我輕輕做了個深呼吸,抬頭笑看蹙眉沉思的胤祥,“如果說我用那些少了的笑容換來了你,那還是很劃得來的,不是嗎?”他臉上一怔,眼睛卻一亮,過了會兒,嘴角就大大地扯了開來,他低了頭慢靠過來……

  “嘩啦”!門口的珠簾一響,我和胤祥同時轉頭望去,是端著盤子的七香正愣在門口,進退不得。我面上有些訕訕的,胤祥卻是毫不在意,只是點頭揮手示意她進來,七香忙端了託盤兒過來佈置,接著外面響起腳步聲兒,卻是秦順兒帶著太監蘇拉們端著食盒進了來。七香走過來給我挽袖兒、退鐲子好洗手,我看她怪怪的,心裏不禁琢磨,一時間也忘了拒絕,就隨她去弄。閃眼間看見胤祥正看著她,可眼中卻閃過一絲森然冷意,我不禁愣住了,難道這七香的來歷比我所想像的還要詭異嗎……胤祥轉眼看見我正呆呆地看著他,臉上卻燦爛起來,方才的陰暗仿佛從未出現似的,對我做了個鬼臉兒,嚇我一跳,不禁笑瞪了他一眼。轉回頭來看見七香正盯著我,我淡然卻堅定地看了回去,無論如何不能由得她這麼隨意地探究我,只見她臉色一僵,忙低了頭去。

  胤祥不說,我也不想去問,可心裏對七香卻多了幾分顧忌。這樣一個人,胤祥非但沒弄走她,反而留在我們身邊伺候,這太不合常理。常言道:“物反常即為妖。”只是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是顆定時炸彈,還是一件兒防彈衣了……可不管怎樣,我都只能選擇相信胤祥,不過心裏頭還是有些個硌硬罷了。

  午飯倒是吃得很愉快,胤祥跟我說起了他遊歷的一些風土人情,我很感興趣,那時候的人旅遊觀感肯定跟現在不同吧……胤祥見我極感興趣,又許諾說定要帶我去領略一番各地風光,我雖心知肚明這並不容易,可還是笑著答應了。一來不好駁他的面子;二來自己也真的很想去,更何況未來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性發生也未可知。

  吃過飯,我們隨口用了些茶點鮮果,為了對十三同志的慷慨許諾做以回報,我給他講了一個劉寶瑞大師的相聲兒《珍珠翡翠白玉湯》,胤祥笑得是前仰後合,淚水漣漣,一旁的從人們也是捂嘴轉身,偷笑個不停。我心裏倒是有了兩分得意,原來自己還有說相聲兒的潛力……

  就這麼說說笑笑的,秦順兒走過來說是時候不早了,晚晌還得去太子爺的毓慶宮行家禮呢。胤祥停住了笑,我也立刻沒了說笑的心思,他要不提,我幾乎都忘了,最起碼我自認為都忘了,可現在,那股子脹氣的感覺又湧了上來,胸口悶悶的,可臉上還是得做出一副淡淡的樣子,不想讓胤祥多心。胤祥卻是怕我累著了,輕聲問我要不要去小憩一下。我當然是就坡下驢,點頭同意,七香陪著我回了內房,胤祥帶著秦順兒自去書房看公文。

  回了屋原本只是想靠在床上略休息一下,可沒想到竟睡了過去,直到七香輕輕地把我叫醒,我坐起身低頭揉了揉脖頸,發現自己竟然是一覺無夢,精神爽利,似乎有些個日子沒睡得這麼踏實了。心情大好了起來,不禁把晚上的事兒暫拋到了腦後,讓七香帶著丫頭們給我梳妝打扮。知道今晚得去毓慶宮,必須得按品級正裝,因此也就閉了眼,隨七香她們打扮。一襲桃紅色宮裝上身,配乳白色百蝶穿花的比甲,雪白的、上繡百合如意的圍帶圈住了我的脖頸,簪了大朵牡丹的旗頭,叼珠的金鳳,碧綠的翡翠耳墜兒……我站在大穿衣鏡前,愣愣地看著鏡中那個一身榮華華貴的人,卻再一次深刻地體驗到了什麼叫“人要衣裝”……一旁服侍的丫頭們也不停地奉承著,我卻只是淡淡一笑,倒不是自己有多清高,就沖身上這身兒側室專用的粉紅色,也足夠把我從飄飄然中打醒了……什麼上下高低,無非是皇帝一句話罷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來,我從鏡中看去,胤祥神采飛揚地走了進來,一身兒貝子的朝服,頭帶東珠,腰圍玉帶,真是一副天皇貴胄、皇家子弟的風範,看來出身不同,受的培訓就是不同,那股子所謂的氣質硬是與我這平頭百姓不同……胤祥卻不知道我的自怨自艾,走了過來,上下打量,滿眼的驚豔倒是讓我所剩不多的虛榮心恢復了不少,正暈乎著,這傢伙不管不顧地上來就拉了我的手往外走,滿屋子的從人無不偷笑的,我掙脫不開,也只能故作視而不見地隨他走了出去。

  胤祥的手熱熱的,握得不重卻讓我覺得很堅定,心裏一暖就回握了回去,他回頭微微一笑,我們就這樣默默無言地走在安靜的甬道中,心裏卻有一份沉著,知道自己並不是只有一個人……

  毓慶宮離胤祥居住的宮殿並不遠,行進間已是近在眼前。宮門口散散落落的都是皇子貝勒們的貼身長隨,我看見了八爺的貼身太監王義,也看見了十四爺的小侍從秦福兒,突然覺得身後跟著的秦順兒興奮了起來,我隨著他目光看去,一個小太監正伸頭抻脖兒地看向這裏,正是秦順兒的兄弟秦全兒,四爺的貼身伴當。我腳步一滯,心底微微歎息了一聲,隱隱覺得今晚似乎就將是一個結束了……

  “十三貝子、福晉到!”門口守候著的太監見我們進來,忙大聲向裏通傳,我跟在胤祥身後走著。這還是我第一次進毓慶宮,飛簷黃瓦,規格方正,規模略比養心殿小些,卻自成一體,在晚晌燈火的輝映下,少了幾分白日的威嚴,卻隱隱多了兩分模糊的曖昧。我暗自搖了搖頭,康熙並未住過什麼太子宮,可到了雍正時代,卻已經不立太子了,這胤礽命雖不濟,卻也是唯一一個有名有份做過太子的人。轉念間卻突然發現,太祖皇帝皇太極寵愛宸妃海蘭珠,意欲封了剛剛出世的八阿哥做了太子,結果那孩子命薄,周歲即夭;順治帝福臨深愛著貴妃董鄂氏,也想封她生的四阿哥做太子,那孩子卻也死於非命,結果亦是惘然……

  抬頭看看前面燈火通明的正殿,裏面的太子也是由康熙心愛的女人赫舍裏氏所出,結果……他被圈禁到死……我的心臟猛地糾結了起來,這皇宮真是個很可怕的地方,越深愛,越傷害……

  “小薇,你冷嗎?”走在我身旁的胤祥發現我在發抖,略側了頭問我。看他好像要停下步伐,我忙笑著搖了搖了頭,低聲說:“我沒事兒,只是有點緊張罷了。”

  “呵呵!”胤祥輕笑了出來,“那你還走那麼快?”我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抬眼瞥了一眼十三:“早晚都是一刀,早挨早了。”

  “哈哈!”胤祥竟大笑了出來,嚇了我一跳,四周的從人們也是轉頭偷覷,我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克制些。胤祥“哧哧”笑著……眼瞅著到了正殿門口,小太監們已撩起了簾子,胤祥突然伸手緊緊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兒都是汗,輕輕回握了一下,彼此鬆開了手,胤祥端容,大步地走了進去,我低頭跟進,只是邁進門檻兒的一刹那,腦海中又浮現出方才那個念頭“越深愛,越傷害……”

  仿佛連歎息的時間都沒有,眼前一亮,已是進了屋來,太子身邊的首領太監何柱兒引著我們前行。我低著頭隨著胤祥向前走,雖不知道到底屋裏有多少人,可餘光掃到兩旁的靴子可還真是不少,心情難免又壓抑了兩分。就這十幾二十步的路,兩旁傳來一陣“嗡嗡”的聲音,從我的容貌身段到家庭出身已是討論了個遍,這些個爺原來也和市井間的三姑六婆沒什麼區別,我心裏暗暗詆毀著,可面子上也只能裝作沒聽見。

  太子爺就坐于正位上,也是明黃色祓子、靠枕,我突然覺得那黃色亮得有些刺眼,沒有半分柔和之意,可周圍這些個皇子貴戚們,卻偏偏為了能穿上這個顏色,爭個你死我活。想想他們的淒慘下場,雖然有些個變態,可我的心情竟恢復了些,從容地隨胤祥在指定的墊子上跪下,“臣胤祥參見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胤祥朗聲說道。我下意識地屏了一下呼吸,清聲說道:“臣妾給太子爺請安,太子爺吉祥。”說完磕下頭去。“好,十三弟你們不必多禮,都起來吧。”太子溫和的聲音從頭上傳來,一旁早有小太監上來扶我起身。我淡笑著站在了胤祥身側。

  “這就是十三弟新娶的側福晉?果然好樣貌。”一個我從未聽過的聲音響了起來,順勢抬眼掃了過去,一個滿臉貴氣又有兩分粗獷的男子映入我的眼簾,他正上下打量著我,見我看他,突然眯了眯眼,我嚇一跳,忙把目光收了回來。看他的年紀,又聽他方才的說法,難道他是……我正猜測著,一旁的胤祥已跨前兩步,打了個千兒,“竟不知道大哥回來了,前兒還聽軍部的薩其格說,您這個月底才到京呢。”

  “哈哈!”大貝勒胤緹大笑了兩聲,“本來是要月底回的,因有些前線軍情要跟皇阿瑪彙報,這才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可沒成想兒,倒是趕上了老十三你這樁喜事兒,能喝杯弟媳婦兒敬的茶。”周圍的人也隨著笑,可太子的臉上卻隱隱閃過一絲不悅。我心知肚明,大貝勒因年長,早早就隨康熙上了戰場,尤其是在對噶爾丹一役,他功不可沒,早早就封了貝勒了。這兩年也是駐守在青海一帶,以掃平準噶爾餘孽,太子爺卻從沒出征過,對這個有著軍功在身的年長哥子,自是有著兩分顧忌。屋裏人人心思各異,胤祥與大貝勒寒暄著,太子爺也是微笑傾聽,三爺、八爺、九爺,甚或十四阿哥這些個皇子都在,卻唯獨不見四爺,我暗自吐出了口氣來,心裏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怎樣,感覺上有些怪怪的……

  “主子,時辰差不多了。”何柱兒的聲音突然傳來,屋裏略安靜了些,太子爺朗聲一笑:“說的是,那就……”一旁早有丫頭端著茶壺茶杯站在我身邊,我低頭做了個深呼吸,團拜活動正式開始了……

  抬了頭走上前去,伸手倒了杯茶,撩衣跪在了太子爺身前,舉手過頂,清聲說:“太子爺請用茶。”太子爺伸手接了過去,略抿了一口,說了聲:“好。”聲音兒未落,何柱兒已走了上來,“太子爺賞十三福晉玉如意一對兒。”我又磕了個頭下去,一旁的丫頭上來扶我起身。

  走到大貝勒身邊還是老規矩,只是不用跪了,我躬身恭敬地遞了茶過去:“大哥請用茶。”

  “嗯,謝謝弟媳婦兒了。”聲音有些粗啞……他也是個圈禁到死的,我心裏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他的結局……我連頭也不抬,又福了福身兒,就退下了。一旁自有從人上前接了大貝勒的賞禮。

  三貝勒,五貝子,七貝勒都是如此。

  轉眼輪到了八爺那兒,我腳步略頓了頓,按規矩躬身遞了茶上去:“八哥請用茶。”

  “多謝了。”八爺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我不自禁抬頭看了他一眼,清秀的臉上還是一派溫和笑意,瀟灑自若,“阿其納”這個詞兒卻突然閃現在我的腦海裏,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再想想他的結局,我心一軟,素日裏憎厭他的心頓時淡了些……突然覺得周圍聲音小了些,我這才反應過來,竟盯著八爺發了愣,八阿哥的眸中卻帶了幾分探究地正看著我,我斂了斂眉,若無其事地行了禮,就轉身到九阿哥的座位去了,依然感覺到八爺灼然的目光正射在我背上。方才只是一時失神,我也不太想放在心上,隨八爺怎麼想好了。

  九阿哥還是陰陰沉沉的,許是方才見我凝視八阿哥,他心中有些個不解,也是下死眼地盯了我兩眼,我就裝作不知道,行了禮退下了。

  再倒茶,再彎腰,再恭聲說:“十哥請用茶。”說完這話卻感覺有些怪,總覺得十阿哥仿佛在占我便宜似的,也許是因為我從未拿他當個大人看吧,這傢伙做事總有些不太靠譜兒,所以……我正想著,十阿哥卻不忙接茶,就那麼讓我彎腰伸手地站了會兒,我之前雖想到了這傢伙不會讓我太好過,可真到了眼前,我還是很想把這杯茶從他的禿腦門上倒下去。我忍……猛地餘光掃到胤祥臉色難看地正要站起身來,心中暗叫不好,可還沒容我想出辦法,一旁的八爺已開了口:“十弟,想什麼呢,怎麼愣神了。”聲音雖溫和,卻隱含了兩分壓迫,十阿哥哈哈一笑,伸手接了茶:“八哥,我正想著幾天不見,這十三媳婦兒倒像是變了個人,俊多了,也貴氣多了啊。哼哼……”十爺啞笑著說,雖是一番誇獎,卻隱含了幾分輕佻,胤祥的臉色越發青白起來,我微笑著看他了一眼,轉眼向正盯著我看的十爺淡淡說:“十爺取笑了,只是換了身行頭罷了。”說完彎身行禮,轉向下家兒,才不去理他怎麼想。

  一邊倒茶一邊琢磨著,如果不是確信康熙之前不認識我,我甚至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生了這麼多兒子來折磨我,以前從不知道倒茶這活計也是能累死人的……到了十二阿哥那兒,我真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心裏不禁苦笑,不知道這兒有沒有那種“一片兒頂五片兒的”……正福身要從十二阿哥跟前退下,突然覺得身後一陣涼風吹過,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掀開的門簾兒外,四爺邁步走了進來,我一下子僵住了……有多久沒見過他了,他怎麼會變得這麼蒼白,好像瘦多了,上次見他是什麼時候,好像還是在香山碧雲寺,那已是三個月之前了,我……我用盡了理智讓自己低頭,閉上了眼睛,一時間腦中各種影像像陀螺似地瘋轉了起來,而四爺就像是那根拼命抽打著我的鞭子,讓我無法停住思緒……

  “老四,你怎麼才過來,皇阿瑪有什麼吩咐嗎?”太子爺的聲音響了起來,四爺的腳步從我身後走過:“臣弟見過太子爺,大哥,三哥。”四爺的聲音響起,卻隱有嘶啞之聲,四周的八爺、九爺這些個弟弟們也忙起身給他請安,屋裏一時有些混亂。“給四哥請安了。”胤祥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屋裏一下子靜了許多。“快起來吧。”四爺的聲音頓了頓,淡聲說,“這是太妃賞給你們的,快接了吧。”

  “是,謝太妃賞賜。”胤祥謝了禮,“小薇。”我打了一個激靈,忙轉身看去,胤祥正笑著向我招手,“快來,給四哥見禮。”我一怔,就慢慢地走了過去。眼看著四爺緩身坐在了三阿哥旁邊,臉上淡淡的,嘴唇兒也沒有幾分血色,蒼白的手指卻是握緊了腰間的玉佩揉捏著……我轉眼看著開心笑著的胤祥,心裏一刹那間甚至閃過了他是否有些殘忍的念頭,可走近了再看他第二眼,我的心卻一抖,他的眼神就像個賭徒,心中瘋狂地祈求著自己想要的結果,臉上卻還要帶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我的心神頓時清明了不少,強咽了口幹沫,回身伸手到託盤上去倒茶,克制著不要讓自己的手再發抖,餘光裏卻發現八爺九爺他們個個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十四卻是帶了兩分嘲諷地看著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亂如麻。他的眼光卻讓我猛地反應過來,如果讓這些個心懷鬼胎的人看出了什麼,胤祥也好,四爺也好,定沒個好下場的……我的心卻突然不亂了,手也不抖了,鎮定地倒好了茶,轉身,朗聲說:“四哥,請用茶。”

  那聲“四哥”一出口,圍繞在我身邊已久的糾纏,仿佛被一把快刀生生地切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uisekaohour 發表於 2009-2-4 09:10 PM

第二十六章 建府

  “喂,喂……小心著點兒。對,往那兒放……”

  “這顏色不對,狗兒,快去,把牆根兒那兒的木桶拿來……”偌大的院子裏人聲鼎沸,工人們不停地忙碌著,運送磚瓦、泥漿,手藝師傅則在做著刷漆、調色、繪畫的工作……

  “小姐,天兒熱,這是冰鎮的酸梅湯,先用用,去去暑氣。”我轉頭看見小桃正小心翼翼地端著青花瓷碗,我笑著接了過來:“謝啦。”入手沁涼,一股梅子清香撲鼻而來,“咕嘟,咕嘟……”我大口地喝了兩口,“噝——”,忍不住咧了咧嘴,胸口被瞬間的涼意冰得有些痛,可等冰水到了胃裏,那份舒爽真是不可言表。

  “哧……”小桃見我齜牙咧嘴、苦樂參半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好主子,您慢點兒喝,又沒人跟您搶的。”我笑瞪了她一眼,“就得這麼喝才爽。”咂巴咂巴嘴兒,“可惜喝這個不打嗝兒,要是可樂就好了。”

  “這打嗝兒有什麼可樂的?”小桃莫名其妙地問。“啊……”我一怔,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哈哈……”我大笑了出來……“哎喲”,一不小心酸梅湯讓我晃灑在了衣服上,小桃忙走上來幫我收拾,一邊兒拿手絹兒擦拭,一邊兒埋怨我:“奴才說了什麼呀?讓您樂成這樣。哎呀,這蘇綢子薄,最沾不得這些個顏色……”

  “呵呵……”我笑眯眯地隨著她收拾,再想想她的問題,忍不住又“撲哧”笑了出來,小桃無奈地站起身來:“看來是擦不掉了,去屋裏換一身兒吧,啊……”她伸手把湯碗兒接過去轉手遞給了一旁的小太監。我擺了擺手,“不用,一會兒我還得下工地去看看呢。反正也是要髒,何苦再浪費一身兒新的?”

  “還去?”小桃張大了眼睛,“我的好小姐!好福晉!您看看,哪兒有像您這樣身份的夫人,總往那髒地方兒跑的,我……”我看了她一眼,這丫頭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卻還有些不甘心地看著我。“這是我的房子,以後要住的地方,只有自己親身參與進去,才能體會出家的感覺,明白嗎?”我沖小桃眨眨眼,小丫頭還是一臉的不贊同。唉……我搖了搖頭,溝通障礙呀。

  “這酸梅湯還有沒有呀?”我問小桃。

  “您還想喝,我這就去給您弄。”

  “不是,我是說,要是還有的話,你們也喝些,今兒太熱了,小心中暑,柱兒。”我站起身捏了捏腰,小太監秦柱兒忙跑了過來:“主子?”

  “你去跟劉工頭兒說一聲兒,一會兒多弄些綠豆湯什麼的,給工人們解解暑氣。要是太熱了,就歇歇,房子放在那兒又跑不了,嗯。”

  “喳,奴才知道了,這就去告訴。”小太監打了個千兒,轉身往假山下跑。

  “您心太慈了。”小桃遞過手絹兒給我擦汗,又拿著扇子在我身後給我打扇,我用手絹兒隨意地在臉上按著:“怎麼,這樣不好嗎?”身後卻沒了聲音,我抬眼看去,小桃不知在琢磨些什麼,見我看她,就搖了搖頭,“那倒也不是,只不過……”她臉皺成了一團兒,“奴婢不知該怎麼說,就是……”我微微一笑:“我明白的,你放心好了。”小桃一怔,輕輕地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我微閉了眼睛,這個涼亭位置建得很好,既遮陽又風涼,我一向認為古人有許多先進的技術及人文思想,只不過在現代的機械社會裏都已經消失了,這幾天在工地,就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現在是農曆的七月,北京最熱的月份,太陽亮得發白,往遠處看去,就像有一層水紋在波動,人不必說,就連那些綠色的植物也失了生機,蔫耷耷地萎靡在路邊、野地,只是偶爾隨著微風無奈地擺動兩下,稍顯一絲生機……

  這座府第是半個月前康熙皇帝賜給胤祥的,他既已成婚,自然就不能再住在皇宮裏,因此皇帝賜了這個園子給他。據說這是前明大臣的一座別院,不大,也沒有那麼莊嚴肅穆,可卻別有一番江南情趣,我一見就很喜歡。胤祥對這些向來不放在心上,可見我歡喜,他也興頭兒起來,找來了工人整修。皇上從內庫撥了些銀子給我們,太子爺這些個兄弟也各有表示。胤祥手裏雖沒什麼錢財,也幸好這園子不大,修繕起來還是富富有餘。一來我們沒什麼錢;二來我一向不喜人多口雜。因此身邊伺候的奴才也不是太多,除了一直跟著胤祥的十來個人外,那些個爺也都各自送了從人來。我心知肚明這都是些個間諜,可臉上還是得笑著千恩萬謝地收了下來。胤祥自然明白,他是來者不拒,我也只能無奈地看這花名冊上的人越來越多。

  我深深地歎了口氣,略張眼看看一旁給我打扇的小桃,她是唯一例外的一個,想想那天我見到她,真是嚇了一跳,這丫頭連哭帶笑地沖了過來,我也是欣喜莫名,從未想過還可以再見到她,從小桃一連串兒的前言不搭後語中,我才知道,她是四爺送來的。小桃已經嫁人了,是她一個遠房表哥,就在七爺府裏當差,是四爺差人找了她來,問她願不願意再回我身邊去伺候,小桃自然是一萬個願意。我與她所處的時日雖然不長,但卻是真心待她,何況在我之前那個真正的茗薇待她亦是很好,再加上她的丈夫在七爺府也不是什麼出頭露臉兒的人,掙不了倆錢兒,她若來了我這裏,對家裏也是個貼補。

  晚上胤祥回來,我跟他提了這件事兒,他一怔,卻沒說什麼,我幫著他脫朝服、朝冠,心裏有些亂。這事兒我打一開始就沒想瞞他,也瞞不住,想好還是想壞,也只能由得他了。正幫他松鈕袢兒:“還是四哥心細。”胤祥突然說。“啊?”我一頓,抬頭看他,他笑眯眯地說:“你身邊兒是得有個貼心的才好。”我點點頭。轉過頭去,胤祥嚷嚷餓了,我忙得叫人把備好的晚膳送上來,胤祥大口地吃著,時不時又跟我說些白日裏發生的事情,我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偶爾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就這樣談談笑笑,直到就寢,卻決口不再提這件事兒。

  那晚的胤祥有些激狂,他甚至弄痛了我,我皺緊了眉頭,聽著胤祥粗重的喘息,他頭上的汗水不時地落在我的臉上、胸上,力氣大得恨不能將我揉入他的身體。我忍不住地想,就算有一天我能徹底地忘了四爺,那他呢,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心魔除掉……我用手臂輕輕攏住胤祥,緩緩地在他背脊上輕撫著,感覺他僵硬的背脊慢慢地鬆弛下來,過了會兒,胤祥翻轉了身體,把我摟在了懷裏,緊緊地,密密地。

  “小薇。”他啞聲道。“嗯?”胤祥身上的體味兒,濃濃地包圍著我,卻別有一種能讓我心安的感覺,我突然覺得有些困了,小小地打了個哈欠。胤祥見我困了,頓了頓,悄聲說:“沒事兒,你睡吧。”說完幫我整了整枕頭,又拉好了被子蓋住我倆。我覺得頭昏沉沉的,聽著胤祥清晰沉穩的心跳,輕聲說:“我是你老婆,四爺是你兄長,我是他弟媳婦兒,對吧。”胤祥一僵,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沒錯。”我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強努著睜眼看他,胤祥的眼睛幽幽地閃著光芒,正瞬也不瞬地看著我:“那你想改變嗎?我們彼此的位置。我不想變,那你……”

  “當然不!!”未等我說完,胤祥大聲地回答,手卻不自覺地捏住了我的手臂,我苦笑著咧了咧嘴,明天我這身上大概是沒法看了……“那不就行了。人都是這樣兒,只要自己不想改變,那別人再如何也沒用……睡吧。”我動了動,在他懷裏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唉……真的很熱,可今兒晚上就是熱死,我也得睡在這個心上傷痕累累的傢伙懷裏,尤其是那道我劃下的傷口……

  “知道了,快睡吧。”胤祥的聲音裏已恢復了平日的清爽,我微微一笑,困意襲來,猛地想起來,“喂……”我用指甲捏了捏胤祥胸前的肉。“噝”,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兒,用手捂住我的手,“又怎麼了,下手這麼狠……”

  “下次你對我再搞這麼野蠻的,就去睡地板。”說完我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隱約地聽到了胤祥的笑聲兒:“遵命……”

  “小姐……小姐。”

  “啊?”我猛地張開眼,發現是小桃在輕推著我,我輕輕揉了揉臉,“怎麼了?”

  “您是不是太累了,看著方才好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小桃彎下腰看著我。“沒事兒,閉著眼睛胡思亂想罷了。”我站起身來,“走吧,下去看看。”小桃一臉的不樂意,我笑著說:“好了啦,你嫁了人之後比以前更囉嗦了,你十三爺都不管我,你倒……”話未說完,就看小桃撇了撇嘴兒:“那是,十三爺還會攔著您?只怕您說一聲兒‘我要摘月亮’,爺就麻利兒地去給您找梯子去了。”小桃聲情並茂地表演著……“撲哧”我噴笑了出來,一旁跟著的丫頭、太監也偷笑個不停。

  “你厲害,晚上你原樣兒演給爺們兒看去。”小桃吐了吐舌頭:“又不是不要命了。”我一手搖著扇子,一邊兒笑說:“合著你這是老太太吃柿子,專揀我這個軟的捏呀。”小桃呵呵一笑,做個鬼臉兒。我們開開心心地往下走,說真的,有小桃這樣的丫頭在身邊,我真是放心了不少,自打她來了,七香就被調去了書房,我心裏真是舒了口氣,要不然一天到晚看著她陰陽怪氣地注視,還真是彆扭得很。可胤祥不提,我又不能平白地換掉她,現在小桃來了,正好借個便兒,把她弄走。胤祥知道後曾笑問我是不是想把麻煩推到他那兒,我搖搖頭,對他說,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他一愣,大笑著去了,然後就再沒提這事兒,七香也一直就在書房做些茶水上的活計。

  小桃曾擔心地問我,幹嗎把這麼個漂亮大姑娘弄到十三爺旁邊兒,難道就不怕……我沒說話,心裏卻很明白,別的女人保不齊出點兒漏子,可七香……我只有一種想冷笑的感覺,並非對她的來歷過往不好奇,只是下意識地有一種直覺,這事兒弄不清楚對我更好……因此只能把她調離我眼前,胤祥似乎是因為什麼不能明說的原因,而無法主動開口把這丫頭從我身邊弄走。

  工地的邊緣都圍著布圍子,滿清雖不像漢人那樣注重男女禮儀,可一來這畢竟是皇室居所;二來入關已久,康熙又是一個很提倡漢化的皇帝,所以該講的禮數兒一樣也不能少。我跟工頭吩咐什麼,基本都是讓秦柱兒去傳話,勉強也算可以,雖說這小子伶俐得很,可畢竟不如面對面說得明白。但我也從不曾壞了規矩,說不明白就多說兩遍,也不能讓人抓了什麼把柄去,像我這樣來監工的貴婦,在熙朝已經是獨一份了,外面早就有了傳言,胤祥卻不在乎,隨我高興。我能看得懂圖紙就已經讓他很吃驚了,其實也沒什麼,我在現代的家,就是我一手設計和監工的。那時候兒買套房子不容易,我本身對裝修就感興趣,既要裝得漂亮又要省錢,我上下前後足足瘦了十幾斤,不停地跟裝修隊兒的工頭鬥智鬥勇,直到工程結束,雖說裏外裏還是被他坑了幾千塊錢,可裝修得真的不錯,親戚朋友多說好,品質也行,沒有什麼需要返修的。那房子不過百來平米,現在有一個數千平米的房子讓我掄圓了來,自然不肯放過,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修繕。

  府第就在西城外,離著皇宮大內是遠了些,可是安靜。四周又都是蒼翠樹木,空氣清新。我把所有寢室都安了地龍,又把寢房佈置在了湖邊的二層樓上,那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園中園,地下水很豐富,而且是活水,只是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接著玉泉山還是永定河罷了。

  我花了不多的錢,買了許多桃樹、梨樹、梅樹、還有竹子什麼的,按照一定的位置比例在府中各個地方種下。最重要的,我修改了浴池和廁所,這是在古代最讓我不能忍受的兩個地方,我費了半天的功夫,才讓工匠們明白了什麼是上下水,秦柱兒的腿都快跑斷了,我畫圖又不擅長,本來就不是理科出身的。最後東西做出來,有些個四不像,但也能用,我也就滿意了。在這兒我從不想弄出些什麼新發明來,首先是因為沒那個本事,除了史書我看得多點兒之外,別的也沒什麼新鮮的;再者,我最不想改變的就是歷史,並非我有多麼尊重熱愛歷史,而是因為只要歷史發生了偏差,我就無法看到未來,那讓我害怕,會失去在這裏生存的勇氣……

  不過不管怎樣我畢竟是從現代來的,如果不做事兒可能覺不出來,可只要一涉及某些具體事項,這種特質就會自然不自然地顯現出來,譬如說——財務。我本身就是學財務的出身,又一直在幹這份工作,剛畢業時換過好幾份工作,不同性質的企業都做過,其中就包括了一個建築公司。那時我是個打雜的,什麼都幹,整天在財務和基建部門跑來跑去,不停地編制各種預算表格兒。開工之前我就讓秦柱兒把市場上的行情摸了個清楚,當那工頭滿臉假笑地來給十三報數兒,我也坐在一旁聽他說,胤祥拿著單子看了一遍,顯然覺得差不多,轉手就遞給了我。我上下掃了一遍,粗粗算了算……這傢伙可真黑呀!擺明瞭是把我們當冤大頭了。

  我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沖秦柱兒點點頭,他會意地走了過去,從靴掖裏掏了張紙出來遞給那老闆。那胖子莫名其妙地接了過去一看,臉色就變了,越來越難看,汗都出來了,不時地拿衣袖擦著。我端著茶,拿蓋碗兒撇著茶葉沫子,胤祥看了看我,我笑著對他偷偷做了個鬼臉。那工頭兒是御用的工匠,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何況我也不為己甚,給了他百分之二十的利,再加上開工以後增加的某些開支,他能掙個三成,也算可以了。當然比他之前算計的是要少太多,可他也不敢不幹,除非……我再一次體會到了權勢的用處。自打那以後,我又喜歡親身查驗,這傢伙也不敢再玩什麼花活,工程進行得順順當當的,胤祥對我的算賬能力表示了吃驚,我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以前在家裏學的,因為對這個感興趣。反正他也不能跑去了問英祿大人,您是否教過你女兒算賬。呵呵,我看他瞪圓了眼睛的樣子,不禁在心裏偷笑。

  可不管怎麼說,家裏的管家帳房方面的事兒,他倒是毫不猶豫地交給了我,見我愣愣的,胤祥就笑說:“反正你也感興趣嘛。”拿我的話堵了我的嘴,我也只能苦笑著接過了這艱巨的任務。翻看著帳本時,我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胤祥真的沒什麼錢。除了皇帝的賞賜、他的月例,就只有那麼幾個莊子了,並沒有什麼外財……

  “主子,劉工頭兒讓我問您,那些個您讓留著的碎石頭到底要怎麼用呀?”

  “嗯?”我一愣,回過神兒來,撓了撓鼻子,心想著自己這個隨時神遊太虛的毛病可真不好。“嗯哼。”我清了清嗓子,“那些石頭子兒最後用來鋪路就行了,這樣滲水性比較好,有利於環保。”

  “啊,喳。”秦柱兒眨巴眨巴眼,撓撓後腦勺就退下了。我好笑地看著他跑走的背影兒,最近經常和他雞同鴨講,這小子的腦子都快被我搞懵了。

  “福晉。”小桃在一旁輕聲說,我一愣,小桃只有在有外人的時候才這麼叫我,轉回身兒來,才看見是侍衛泰英領著一個陌生的太監向我這邊兒走來。到了我跟前,泰英躬身道:“主子,八爺府的吳公公給您送帖子來了。”我心裏一頓,八爺……那太監上前一步,打了千兒下去,“奴才吳興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公公快請起。”我微笑著抬了抬手。“謝福晉。”吳興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張請帖,畢恭畢敬地遞了過來。小桃上前一步接了過來,回來遞給了我,是張大紅帖子,我打開來一看,不禁愣住了,八福晉請我過府一敘……我不禁眯了雙眼,八福晉觀音圖,以前從未有過交往,只是年節的時候偶爾閃過一眼罷了,那這唱的是哪一出呀……

  “主子,這個怎麼樣?”小桃拿了只翠綠的簪子在我鬢邊比劃著。“啊——”我怔了怔,抬眼隨意地看了看,“行呀,怎麼都行。”小桃見我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不禁扁了扁嘴:“小姐,您現在可是皇子福晉了,該有的款兒還是得拿出來,不能像當姑娘的時候了。”勉強笑了笑,我的心根本不在這上面,自打下午接了那帖子,腦子就沒停地在轉,思前想後的,本來打發了人去找胤祥告知一聲兒,誰知道小太監回來說十三今兒和四爺出城去了,晚上才回來呢。也想過是否找個理由推託掉,可轉念一想,這是我在這些所謂的妯娌中第一次亮相,如果不去,不知又會有什麼碎語閑言滿天飛了。而一個時辰之後,來自四貝勒府的消息,才讓我徹底下決心去參加——四福晉邀我一同赴宴。

  那拉氏是四爺的正福晉,比我大八歲,原來在德妃那兒也是常見的,她每個月固定的要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德妃雖與四爺不是很親近,但對這個兒媳婦兒卻很是喜歡。十四阿哥的福晉與我同齡,容貌秀麗,個性卻甚為沉悶,與十四阿哥性子大相徑庭。

  四福晉出身名門,為人也是溫婉賢良,生了三個兒子,卻沒的活下來一個。看著樣子,性情仍是平平淡淡的,想必心中的苦處也是無處訴說,脫下那身兒大紅旗裝,她還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女人。

  四福晉對我一向客氣,清清淡淡地並不與我多談,我原以為她的為人向來如此,所以也就客客氣氣的,並沒放在心上。可有一次給德妃賀壽,在園子裏擺了台戲,我原本在與冬蓮說笑,無意間轉頭看到四福晉正看著我,眼裏充滿了莫名的情緒。我忙著當作沒看到似的轉回頭,與冬梅她們繼續談笑。心裏卻“撲騰撲騰”地亂跳,嫉妒、無奈、忍受……種種無法言表的情緒一瞬間都出現在她眼裏,到那時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四爺在女人身上花的工夫兒很少,侍妾也就那麼兩三個,李氏、年氏,還有未來乾隆皇帝的母親,鈕鈷祿氏。年氏長得最出挑兒,雖是漢人,性子卻潑辣,跟她哥子年羹堯的武人氣息倒有兩分相像。李氏是個聞弦歌知雅意的機靈女子,對大福晉恭恭敬敬,唯命是從,因此那拉氏也是很喜歡她的,每次覲見德妃,基本上都是帶了她來。她嘴巴又甜,每次都弄得屋裏氣氛熱熱鬧鬧的,因此在德妃跟前也有了兩分地步兒。鈕鈷祿氏是個溫和安靜的女人,雖有些個古板,卻規行矩步。因為她會是未來乾隆皇帝的媽,受潛意識影響,我向來對她十分的客氣,彼此見的次數兒雖不多,但相互感覺卻也還不錯,也許是因為四爺對她也沒什麼寵愛,她也有幾分失意吧。倒是年氏還受寵一些,一次與十三閒談說起:“可能是因為她長得確實漂亮吧。”胤祥那時候兒笑著這麼跟我說,我聽了也是一笑,心裏卻在想如果沒有她哥子年羹堯,那她還會像現在這麼受寵嗎?

  女人對自己男人的想法都是很敏感的吧,尤其在這個以夫為天的社會,丈夫、兒子就是她們的一切。古代的女人比現代的女人更善妒,可偏偏要忍受更多現代女人所不必也根本不會忍受的事情,例如,幾個女人共事一夫。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想過,卻從沒問過胤祥他會如何或告訴他我會怎樣做,也許是因為胤祥對我用情極深,若無意外,三年五載應該是不會變心的,以後的事情怎樣發展,誰都不知道,現在就去操心的話,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更何況,我來自離婚比結婚還容易的現代,對這種事情相對看得開一些,因此通常就把這個古代女人的頭號問題拋之腦後了。直到那次看戲,看到了四福晉的眼光,以及年氏意有所指的言談,才發現了自己的疏忽。一直防著那些躍馬橫刀的男人,竟忘了他們身後這些用綾羅包裹著的毒藥。

  “唉……”我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剛緩了沒幾天,不知名的暗流就已湧到了身邊,不想被淹死就只有……

  “好了,您看看,怎麼樣。”小桃輕輕推了推我,我做了個深呼吸,往鏡子裏看去,粉面朱唇,笑眼盈盈,看上去竟與以前有了些不同,真的多了兩分少婦的風采。正愣愣地打量著自己,秦柱兒的聲音在門外傳來:“主子,四福晉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外了。”我閉了閉眼,轉頭向小桃笑道:“走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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