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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0:58 AM

江南 -【九州.縹緲錄.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九宵 於 2009-4-15 07:35 PM 編輯

  故事簡介:

  《縹緲錄》:一部人族王朝的征戰史

  在九州北陸的大漠草原上有著這樣一個遊牧民族:他們尚武,信仰盤韃天神,崇拜英雄。那裡的男兒各個都是熱血漢子,那裡的女子各個都是巾幗鬚眉,他們的王朝叫做青陽。

  故事發生在青陽。講述著北陸遊牧部落內部的權力之爭,以及青陽與東陸王朝的恩怨。青陽世子呂歸塵幼年即被大君送往顏真部生活,後顏真部叛亂,呂歸塵被接回北都城。但他的哥哥們並未將這個年幼且多病的世子放在眼裡,只是相互較勁,爭奪王位的繼承權。然而,歷經戰火洗禮和人世滄桑的呂歸塵,一改往日柔弱的個性,在哥哥們的權力爭奪戰中慢慢成熟堅強起來。

  時值東陸的大胤王室衰微,幾大諸侯國並起,青陽大君想借與下唐國的結盟來實現自己稱霸東陸的野心。因此,呂歸塵被作為人質送往下唐國。在那裡,他遇見了桀驁不遜的天驅武士姬野,他被姬野骨子裡那股張揚而永不服輸的韌勁所吸引,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便是未來大燮朝少年昭武公和少年羽烈王的故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0: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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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創作緣起

  身為作者,總有一種宏願,有生之年,要書繪一幅龐大的畫卷。但憑一人之力,窮盡百年,又如何寫得完心中無盡想像。

  於是,我們終於找到了一種方式:創造世界。

  2002年1月,一個邀人同寫同一故事的貼子發表在某網站的天馬行空論壇上,發起者沒有

想到,這變成了一次宇宙大爆發的開始。

  最初只是一個小型的接龍計劃,但隨後越來越多作者的加入,最終他們決定把它變成一個大型奇幻世界,用來提供給更多的作者使用,使大家的作品能得以相互呼應,使這個世界能夠不斷地真實與豐富下去,

  最初這個世界並不叫「九州」,為了確定世界的名字,為了爭執它該是白皮膚還是黃皮膚,經歷了無數次大戰役,最終,2003年4月,九州正式定名,九州論壇開創,開始討論設定和召集作者加盟。目前參與過九州創作的作者陣容,幾乎可以構成一支網絡皇馬般的夢之隊。吸引這麼多人的原因只有一個:一個聯合開創世界的夢想。

  想像一下所有的故事能互相呼應,獨立成章的作品合起來就是鴻篇巨製。人物在不同的作品中舞動,折射出他每一個稜角的光芒。看著這個世界在一砂一葉的累積中漸漸成形,這是多麼令人幸福的事情。

  有著詳細資料與設定的幻想世界,西方有知名的「龍與地下城」(D&D)系統。在這個世界設定上產生了經典名著《龍槍編年史》、遊戲《魔法門》及《英雄無敵》等著名系列、《魔法風雲會》(萬智牌)卡牌遊戲,以及影視作品無數。這個系統已成為西方幻想文化的代表之一。但在東方,尤其是中國,卻一直沒有一個真正設定嚴謹資料共享的幻想世界,大家各自為戰地創作了無數故事,卻如雨落平湖,擊出一點漣漪便消失無蹤了。或者新新封神榜,新新西遊記,新新八仙,新新哪吒鬧海,把古代神話一遍遍翻炒,直到面目全非索然無味。我們失去想像力和創新力了麼?

  總要有人來做些什麼。為了東方幻想文化的尊嚴也好,為了孩童般天真的虛妄也好。

  《九州》是一個夢想。是天空裡的第一滴水,我們希望它能變成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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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世界設定(1)

  他聽見第一滴水落下的聲音。

  它落入茫茫的黑暗虛空,這裡或許將是地下巨大的空洞,地殼在這裡交錯,幾千里長的巖山磨合著,發出宏大的聲響。群山在地下孕育著、滾動著、被驅趕著、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火焰濺出來,在未有平原與高山之前,火與水直接地撞擊著,白霧騰起直達天外,在空中被暴風撕捲著,成為各種巨大離奇的模樣。

  雨開始降落了,有誰看到過那世界上第二滴水、第三滴水是如何到來的。誰有幸在第一場雨落下的時刻抬頭仰望,因為從此雨水就不再停休,直下了數百萬年。

  於是大海出現了,無邊無際,還沒有稱為陸地的這種東西。氣體從深海的峽谷中噴出,海面上不斷形成一個又一個隆起,每一個有幾十里高,然後爆開了,巨大的水浪崩塌下來,砸碎低移的烏雲。

  海水沸騰了幾萬年才停息下來,終於世界陷入了一片沉寂。烏雲遮蔽了天空,大海一片陰暗,只有在地心的最深處,才是通明的,熾熱的地核在翻滾著,完成它最後的形體。

  而在遙遠的表面,一切仍沉默著,沉默,沒有一絲風,烏雲山巍然不動,只在不斷地堆積,堆積,一千年,直到天的頂端,五千年,直到把天穹整個填滿。

  不知是誰輕咳了一聲。有嗎?沒有生命的存在才對,可是蓋住整個穹球的雲就那麼忽然間全垮了,風鑽了出來,雷電跑了出來,一切都放聲大笑著,把大幕撕成了碎片……

  於是,大地--就那樣--顯現了出來。

  這是我們的大地。它現在仍滾燙著,雨水潑在上面冒起白煙,但只要耐心等待,你會看到第一朵花開的時刻。花兒不會知道,為了這一刻,是誰分開了天與地,是誰從虛空中搬來了億萬的土壤與水。

  這就是蒼茫。

  ……

  是時候了,他展開了翅膀。

  沒有上帝,沒有造物主,沒有神靈,有了光的那一刻,就有了歌唱。

  偉大的創造,就此開始。

  天文

  大地像一張無盡的長卷,當你踏上長路,若不回頭,就永遠回不到起點。而當你靜坐休息時,水和陸地也在隨時間的流逝移卷而去,走向歷史的深處。時間與空間的關係就像是一個永遠轉動的卷軸,逝去的歷史層和天空層交疊,暗中影響著星辰的軌跡。

  當大地上的人們抬頭仰望天空,他們看見的並不僅僅是日或月,三亙星與九星闕在天空輪換著。三亙星是火熱光明的太陽,極暗無光的谷玄,還有相伴卻永不相會的雙月(明月和暗月組成的雙星)。而九星闕是九個巨大的星座,分別是:殤、瀚、寧、中、瀾、宛、越、雲、雷。

  在不同的年代裡它們的亮度在明暗交替著,影響著雲氣漂移、海水漲落、大地沉浮。神話中認為九星辰在天空各有一座宮殿,內各有一自動運行的星儀,上面星球的移動與偏向,主宰著九州的禍福。

  此外還有著郁非、亙白、密羅、填盍、寰化、裂章等許多巨大的輔星,它們的光暈甚至在白晝也能隱約可見,在一些特別日子的黃昏,天空絢麗流光,諸星飛舞著巨大的飄帶,天穹有如神靈狂歡。而在夜晚,由吸收所有光芒的谷玄主宰著天空,諸星雲的光芒被吸收減弱,除了主星們仍有巨大的飄逸光暈之外,其他星辰就像被隨意揮散在黑布上的大小鑽石。它們所組成的巨大星團像風中的雲,不停地改變著形狀,聚散著。有時一夜晚就能改變得面目全非,有時卻幾千年來一直未曾變過。

  因為它們的光芒,所以九州的天空並不總是藍或白色的,當人們看到幻化的天色和主星們的明暗光暈形狀,他們會知道星辰力可能將給這大地帶來什麼變化,或許是雨季,或許是風暴,或許是一個氣候宜和、安定繁育的時代。

  地理

  人們認為天穹的星辰與大地上的山河所對應,所以當年那個第一次劃分出九州天下的古老王朝,將這王朝所擁有的大地按九星闕的映射劃分為九州,這就是:殤州,瀚州、寧州、中州、瀾州、宛州、越州、雷州、雲州。

  九州並不是大地的全部,因為大地是無限的。但古老的王朝建立者認為這片疆域才是大地的中心。據說上古時期九州是連成一片的,但因為覆蓋大地冰川的溶化、海水的上漲,而古王朝帝王又錯誤地開挖了一條通向大海的運河,致使海水倒灌,九州被三個內海分隔成北陸、東陸和西陸。

  九州的面積單位為拓(百平方里)。

  東陸約為54萬拓,北陸約為36萬拓,西陸大約25萬拓。

  (目前設定一九州里與一華里同,一拓為100平方里,等於現實中25平方公里,九州總面積不含地中三海約為115萬拓,3000萬平方公里,包括地中三海約為4000萬平方公里。)

  種族

  是神創立了世界?還是星辰大地皆自蒼茫中化育而來?沒有人知道,因為沒有人能證明神的存在,它們只存在於這片大地各種族的傳說之中。

  蒼茫九州世界的六大族為人、羽、誇父、河絡、魅、鮫。關於他們的由來,各族的傳說都是不同的,卻又有著奇妙的共性。

  人族神話:天地原來是一個蛋,蛋中巨人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女媧用細泥捏塑了人族;用石頭刻出來了誇父;用黑泥燒製了河絡;用草葉編了羽族;最後剩下的製作材料散落四方,形成了其他生靈:比如衝進海中的被魚食後,魚半化人形成為了鮫族。



/*3*/
  九州世界設定(2)

  誇父神話:盤古開天,盤古倒下後,身體骨肉化成山脈,血變為江河,毛髮變成森林,眼齒耳鼻口化作大地的五大奇觀。從盤古的口中跳出了誇父族,從手中走出了人族,頭髮間飛出了羽族,腳心走出了河絡。因為與大海的隔絕,他們的神話中忽略了鮫族的存在。

  河絡神話:大地是女神的爐子,地心有熊熊烈火,諸族皆由爐中燒製而出。河絡自然是第一爐產生的,所以女神賜給他們以火。而賜人族以土,賜羽族以風,賜鮫人以水。而魅,則是由爐子冒出的煙氣而化成。

  羽族神話:大地原來是一個蛋,突然於某個時刻天開地辟,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上升的風與星辰結合誕生了羽族,而地面的人離星辰太遠,所以注定沒有飛行的力量。但羽族也因此而失去了大地的庇護,要飄泊流浪。

  魅:因為是虛無中凝聚而來,非種族沒有血緣,不能繁衍無傳承,所以無文化可言。但他們認為自己是大地的靈氣所在,凝聚只是為了體驗感覺和認識世界。

  鮫人神話:以前世界上全是水,那是鮫人的世界,忽然有一天天空破了,落下了巨石與土,露出水面的便成為大地。一些鮫人好奇,走上了大地,越走越遠,甚至忘了回家。久而久之,尾鰭就變成了腿,再也無法回到大海故園了。

  人族:

  人族沒有羽族的羽翼,沒有誇父的高大,沒有河絡的奇技,沒有魅的靈異,也沒有鮫人的善水,但他們是數量最多、分佈最廣也是社會制度最發達的種族。瀚州、中州、瀾州、宛州、越州均是人族的天下。

  人族分為東陸人、北陸人和西陸人。東陸人重禮義,讀詩文,長袍寬袖,撫琴作畫,以農耕為社會之基石。而北陸人以遊牧為生,多生活在瀚州大草原上,民風驃悍,喜烈酒、好長歌,被東族人稱為蠻族。東陸與北陸之間隔著寬闊的海峽,又稱天拓大江,它見證著一次次的北討南征,興廢恩仇。

  而西陸是神秘之土。傳說曾存在過輝煌的文明,卻因為瘟疫而只在森林中空留遺跡。

  羽族:

  一個山海經上提到過的種族。羽人在需要飛行時可在背後凝出精神力結晶成的翅膀,停下後羽翼消散落下融化消失。他們使用月力飛翔,按體質與血統不同飛行能力也不同,大部分羽族只在每年月力最強的那一天能凝出翅翼,有三分之一的羽人能在每月月力最強那一天飛翔,只有很少的羽人能每天凝出一次翅膀,而那些能隨時凝出翅膀飛翔的羽族則是萬中出一。

  羽族骨質中空,身體輕瘦,體重只有人族的一半,所以在肌肉力量上決不是其他種族的對手。他們的優勢在於敏捷與可以凝出羽翼。

  羽族不飛行時,由精神力凝結成的羽毛散落,像冰一樣漸漸消融,不留任何痕跡。

  羽族居住在森林之中,不砍伐樹木,不射獵飛鳥。他們的住所由引導枝條巧妙地生長而成,是活著的房屋。羽族以城邦的形式分散在寧州的無際森林中。由於羽人天性散漫,雖然有王室,但通常無力約束各城邦,也難以推行統一的政令或組織大規模的軍隊。

  羽人嚮往遠方,卻是飄泊無根的一族,他們能投入天空,卻難以在大地上立足。

  誇父:

  一個巨人的種族,因為據說為神話中逐日巨人誇父的後裔而得名。傳說中他們是可以無限長高的,但大多數誇父族只能長到人類身高的兩倍,如山般巨人的出現需要特異事件或極長的壽命。

  誇父族數量稀少,性格孤僻少語。多以家庭為單位獨立生存,很少群居,多以打獵為生。有時誇父也會選出自己的首領,但是沒有完備的制度與社會系統,還處於原始氏族的狀態。

  這個種族的數量一直很少,只是人族的百分之一,分散在北陸殤州雪山高原中,其他地方很罕見。

  嚴寒造就了誇父族強韌的性格,如同他們逐日的祖先,一旦確定目標,就沒有人能使他們停下,他們邁著巨大的腳掌踏過群山大河。

  河絡:

  一個體型纖小的種族,身高只有人族的一半。但是河絡的智慧與技藝能彌補一切不足。他們是最有開拓力的種族,在大山內部與地下建築城市。多女性王,孩子出生後由族落集體撫養,以女性王為尊母,有極注重集體統一又分工精密的制度,能夠千百人同一人般地協同工作,其建設與生產能力是其他種族難以企及的。河絡的製作工藝與煉治技術也是諸族第一。另外,有一部分河絡族還會製作一種名為將風的半植物半動物的身軀,用來包裹在自己身體外作為新軀殼或座騎。

  河絡族數量約為人族的五分之一,而能製作將風的族落約占河絡總數的二分之一。河絡大多分佈在越州南部,其他州域較為少見,但這並不等於這些地方的地下沒有河絡的城市存在。如果你在黑夜的大山迷路,轉過山角突然見到面前整面大山被截去一半,平整山壁上燈火通明,如繁星滿天的奇景,那一定是河絡的巨大都市。

  魅:

  魅在最初是精神虛體,他們是由大地上飄散的靈氣凝聚而成的。當它們開始擁有意識後,便會本能地想要得到血肉之軀,於是它們從周圍的空氣、泥土與水中吸取細微的物質,開始艱難的凝聚過程。

  這過程相當漫長,需要幾月幾年甚至幾十年,魅一般會先尋找一個極靜的地方用一個蛹殼將自己包裹,這蛹殼在外形上通常像是石塊或是枯木,讓人難以分辯。雖然理論上魅可以凝聚成自己想要的任何樣子,但凝結成憑空想像出的事物會使身體內部不能合理,極易失敗,凝聚成動物又不能融入人群,所以魅通常會選擇其他種族的樣子來凝聚。

  凝聚後的魅外形與其他種族相仿,但對法術與靈力的感悟極強,身體內部卻往往有著缺陷,與常人異。魅可直接凝聚成成年人,但即使凝聚成幼嬰,也有先天智慧。也有的魅凝聚失敗,變得形體古怪。

  魅是自由與禁錮的矛盾體,為了融入人群他們願意感受肉體的苦痛,但在人群中他們始終又是孤獨的異類。

  鮫:

  鮫族又稱蛟族,人身蛟尾,流線修長。多生活在海中,少數與海相通的大河、大湖包括地下湖中也有少量鮫人。鮫人想上岸必須先用法術化生雙腿,或只有借助車來代步。沒有改變體質的鮫人很難在水外生存超過一天。

  鮫人使用類吟唱的語言,在海中用和歌般聲調傳達信息。人類在海上聽到奇怪歌聲,就知道是遇上鮫人了。他們用搭腳手架培植快速生長珊瑚的方法建造海底城市,或用水草編成屋巢,在海中懸漂,一個部族最多會有數百個這樣的草巢相系。鮫人隨著海洋魚群和溫暖海流的走向變化常常遷移,所以有的鮫族會用海中輕木與氣泡建起巨大的海底浮城,隨海流漂移。

  鮫人善於用海中原料紡織一種極薄的絲綢,叫做鮫綃,輕而韌,表面極光滑,用於海中建築及服裝。這是一種極其珍貴的絲織品。傳說海上偶然出現的「海市蜃樓」,就是鮫人們出售交換這種鮫綃的集市。另一傳說鮫人在悲傷哭泣的時候,滾落的眼淚是美麗的珍珠,事實上那是鮫人哭泣時所流出的眼淚的結晶。

  以上只是九州設定中最簡要的敘述。

  而在未來,我們希望這個世界能被許多許多的作品與極富想像力的設定不斷地完善與充實。最終,變成一個宏大的奇景,而它的每一個細節,又是那麼真實可觸。

  我曾想像:當星辰從大海的中央沉下去,去向蒼茫的另一面。巨大的光輪推開海水,千里的海域被映得明黃。星辰們繼續向下沉去,所到之處海水沸騰。鮫族們游戈而來,立在深海崖邊,看著這群星映海的奇景。誇父族立於破浪的冰山之上,向夕陽直追而去,頭頂的天空中,有透明的羽翼折射著霞光,墨無光輝的大海燃燒了起來,所有的生靈瞬間有了色彩,開始盡情狂歡。

  九州世界,我希望它能是承載所有狂想的舞台。


  《縹緲錄》主要人物簡介

  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呂氏帕蘇爾家的小兒子,青陽部的世子。他的正式名字是呂歸塵,但是蠻族的小名是阿蘇勒,所以在稱呼全名時候,應該是「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只有親近的人會喊他的小名阿蘇勒。他是呂嵩的朔北部閼氏勒摩所生,從小身體不好。

  呂嵩(郭勒爾.帕蘇爾):青陽大君,他是歷史上著名的草原英雄欽達翰王的兒子,母親

是東陸人,有一半的東陸血統。

  呂守愚(比莫干.帕蘇爾)、呂復(鐵由.帕蘇爾):呂氏帕蘇爾家的長子和次子,都是由呂嵩的青陽部大閼氏阿依瀚所生。兄弟之間互相親愛,以比莫干為首,是一撥爭奪大君繼承權的勢力。支持他們的有九王厄魯大汗王以及青陽的貴族將領們。

  呂鷹揚(旭達罕.帕蘇爾)、呂賀(貴木.帕蘇爾):呂氏帕蘇爾家的三子和四子,都是由呂嵩的朔北部大閼氏所生。兄弟之間互相親愛,以旭達罕為首,是另一撥爭奪大君繼承權的勢力。支持他們的有呂嵩.郭勒爾的三位哥哥,台戈爾大汗王、蘇哈大汗王和格勒大汗王。

  厲長川(沙翰.巢德拉及):被族人尊稱為「大合薩」,青陽的星相宗師。

  顏靜龍(阿摩敕.以馬台):厲長川的學生,大合薩的繼承者。

  拓拔山月(雷依翰.格爾洪):下唐國三軍統率,出使北陸的使節。他是出仕於東陸諸侯的蠻族人,幼年時代一度居住在銀羊寨附近的草原。

  巴夯:青陽部鐵氏的兩個兄弟之一,是弟弟,北都有名的將軍,他的哥哥巴赫同樣是名將。他的全名是鐵益.巴夯.積拉多,而他的哥哥則是鐵晉.巴赫.積拉多。他的兩個兒子巴魯和巴扎是世子呂歸塵的伴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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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縹緲錄閱讀關鍵詞

  九州:世界的總稱,由東陸、西陸、北陸三塊大陸劃分而成的九個州。九州之外傳說還有更浩大的國土,但是人力所及的,僅是九州的區域。

  蠻族:居住在北陸瀚州草原的遊牧民族,由七個大部落組成,分別是青陽、朔北、瀾馬、陽河、紗池、九□和真顏。他們以彤雲大山為神山、朔方原為家鄉,在浩瀚的草原上逐水草而遷移。



  華族:居住在東陸的人類文明,他們多半隸屬古老的胤王朝,從事農耕和製造,手工業的精密和社會結構的發展遠遠超過了北陸。

  庫裡格大會:草原的大議會。五百多年前偉大的英雄遜王統一了小部落後成立的,庫裡格大會是一個聯邦一樣的制度,某個部落的首領被推選為盟主,盟主被稱為「大君」,而其餘的部落首領則稱「主君」。

  青陽:草原部落中的盟主,呂氏帕蘇爾家是青陽的首領,最近一任的大君是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的父親呂嵩.郭勒爾.帕蘇爾。

  天驅:神秘的武士組織,它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目前關於它的資料是它曾一度遭到過東陸諸侯的殘酷鎮壓,迄今為止在東陸它依然是個被通緝的組織,它的成員也在那次鎮壓中幾乎損失殆盡。

  下唐國:位於宛州的東陸諸侯國,是公爵百里氏的封地。因為曾經有過一次分裂,東陸有下唐國、上唐國兩個唐國。

  斥候:古代軍隊的探子,諜報人員。

  閼氏:指蠻族部落君主的妻子,正妻是大閼氏,其他的則是側閼氏。這個名字源於匈奴的稱呼,在《史記.匈奴列傳》中經常會看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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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蠻荒一(1)

  阿亥蘇勒把帳篷的簾子掀開了一線,眺望著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歡看落日時候的雲霞,看著陽光為它們鍍上一層淡金色,看雲間有光如金縷一樣迸射出來。風來的時候流雲就會變化,其中有雄獅、猛虎和巨龍,還有大群燃燒起來的駿馬奔馳在天上,後面有蒼紅色的雲濤追趕它們。往往看著看著,他就自己無聲地笑起來,直到太陽落下去,草原上黯淡起來。



  訶倫帖在他身邊忙碌著,將一件鐵環織成的鏈甲貼著小襖束在他身上,又在外面披上重錦的大袖,最後則是御風的狐裘。做完了這些,她上上下下地檢查著,忽然觸到了孩子的眼神。這是她見過的最清澈的眼睛,映著夕陽的顏色,瑰麗又寧靜。

  她停下手,呆呆地凝視著那張小臉,猶豫了很久,輕輕上去摸了摸他的臉蛋。

  她把白色的豹尾束在了阿蘇勒的手腕上,以紅色的絲繩束好,打了一個死結,這才扳過他的頭面向自己,凝視著他的眼睛:「世子,你要記住,無論有什麼事,都不能解下這條豹尾。若是有人要害你,就舉起手給他看。千萬不能解下來。記住了麼?」

  阿蘇勒點了點頭,垂眼看著地下。

  他沒有笑容,訶倫帖看了出來。這個孩子瞞不住心事,心裡所想的都在眼睛裡映出來。雖然一直把他關在帳篷裡,但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早該對外面的事情有所察覺。昨夜要上戰場的男人們圍坐在火堆前彈起馬鬃琴,徹夜都有雄渾蒼涼的歌迴盪在周圍,這個孩子怎麼可能聽不見?

  「姆媽,是因為我麼?」孩子忽然說。

  訶倫帖吃了一驚,緊緊拉住他的手:「不是,不是因為你,世子是個好孩子。」

  「他們說九王的大軍就要打到這裡來了,」阿蘇勒依舊低著頭,「我知道的,九王是我的叔叔。他們還說死了很多的人,都是我們青陽的人殺的……」

  訶倫帖心裡湧起酸楚,這個孩子就是太聰明又太脆弱了,心裡裝不下這些沉重的事,這樣又怎麼能活得長呢。

  「世子不要胡思亂想了,」訶倫帖為他整了整髮髻,努力地擺出了一個笑容,「大人們的事情和世子沒有關係的,北都城的大君和我們主君都是喜歡世子的,世子是個好孩子。」

  阿蘇勒輕輕地搖頭:「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是個沒用的人。」

  他又開始呆呆地往帳篷外望去。偌大的營寨如此荒蕪,彼此相連的帳篷間不見有什麼人走動,放眼看不見一匹馬,無人管束的羊啃著帳篷簾子,那面獅子大旗在風裡無力地顫著。訶倫帖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她拔出腰裡勾刃的小刀,在磨石上打磨起來。女人們都已經貼身帶著刀了,把刀刃磨得雪亮。真顏部的女人們和男人一樣性烈,敵人攻進營寨的時候,揮刀割開自己的喉嚨,比活著受辱好。帳篷裡被訶倫帖單調的磨刀聲充斥著,阿蘇勒默默地凝視刀鋒上的冷光,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冷了吧?天要黑了。」訶倫帖走了過去,想合上簾子。

  帳篷外傳來了馬嘶聲。訶倫帖有些詫異,這時候營寨裡應該沒有馬剩下了。她看出去,看見那匹瘦弱的翻毛母馬立在帳篷外,腰裡拴著葛袍的老女人半跪半蹲在馬腹邊擠著奶。她放下心來,走了出去。那是給阿蘇勒擠奶的母馬,這個孩子的身體很差,晚飯前要飲一杯新鮮溫熱的馬奶。

  「哲甘,我來吧。」訶倫帖站在老女人的背後,「你和其他人去帳篷裡休息。」

  「讓我把奶擠完,主君有令說,只要我不死,就讓我記得擠奶給他喝。」

  哲甘的聲音嘶啞虛弱,聽得訶倫帖心裡發涼。她看著哲甘花白的頭髮在褐色的老臉邊顫著,揪著馬奶的一雙手無力地重複著,像是落水的人揪著最後的稻草。哲甘本來是個手腳極輕快的女人,家裡養的母馬產的奶最鮮最好,主君才會命令哲甘每天晚上供奶給世子。

  可是自從開始打仗,哲甘的丈夫和四個兒子都死了,小兒子的屍體拖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了半邊,哲甘抱著他母狼一樣哭嚎,整夜不絕。現在哲甘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也只剩下這匹老母馬。

  潔白溫熱的奶盛滿了銅杯,哲甘佝僂著背,把馬奶捧到訶倫帖手裡。她彷彿抬不起頭來,看也不看訶倫帖,轉過去摸著馬頭,趴在馬脖子上,雙肩顫動著,像是哭泣,卻又聽不見一絲聲音。

  訶倫帖捧著馬奶,猶豫著不敢離去。

  哲甘緊緊地抱住馬脖子,渾身顫抖得越來越無法控制。她忽然轉身猛地撲向了訶倫帖,狠狠地把那隻銅杯奪過去拋在地上。

  潔白的馬奶灑了一地。

  「哲甘你這是做什麼?」訶倫帖驚慌地大喊。

  「我不要用我的馬奶餵養青陽的狼崽子,他們青陽的人都是狼啊!他們殺了我的丈夫,殺了我的兒子,我還用我的馬奶餵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哲甘像是變了一個人,她發瘋地叫喊起來,眼睛紅腫,滿是淚水。

  「寧願殺了,我也不要餵他!」哲甘忽然拔出腰背後的刀,不顧一切地在母馬身上砍著。吃痛的母馬長嘶一聲,卻不敢踢主人,拖著受傷的馬腿閃避在一邊。訶倫帖使勁抱住了哲甘,可是哲甘的力量竟然大得像牛。

  「放開!放開!」她嘶啞地喊著,「你們不讓我殺他,我殺自己的馬,我殺它,我殺它,我殺自己的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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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蠻荒一(2)

  女人們聞聲都跑了出來。幾個力量大的努力制住了哲甘,她掙扎不動,只能發瘋地大吼,最後聲音變成了嗓子裡的嗚咽。

  訶倫帖看向帳篷那邊,簾子邊的一道縫隙悄悄地合上了。

  訶倫帖持著一盞燈走進帳篷,外面的人已經散去了。



  孩子貼著帳篷的壁,抱著雙腿縮在角落裡。以往這時候訶倫帖都要上去把他拉起來,讓他在床上睡,可是此時她有一種脫力的感覺,哲甘的嘶叫聲迴盪在她耳邊,令她恍惚失神。

  她貼著孩子坐下,把燈放在兩人之間。

  靜了許久,訶倫帖低聲道:「世子,真的不是你的錯。」

  「為什麼我生在青陽呢?」

  「跟你生在哪裡沒有關係。」

  「我還記得哲甘的小兒子……他給我用草編過一隻蜻蜓。」

  訶倫帖想起那個臉色紅潤的大孩子,她抱緊自己的腿,把頭埋在膝蓋上。

  「我還記得好多好多其他的人,他們都對我很好。雖然你們不讓我出去,可是我知道,漸漸地我都看不見他們的臉了。他們沒了。我想巴莫魯,想看見他吹著竹哨帶著他的紅馬從我帳篷前過,可是……」

  巴莫魯,訶倫帖害怕聽見這個名字。她沒有看見巴莫魯的屍體,回來的只有那匹會跳舞的紅馬。訶倫帖二十四歲了,她想過要嫁給一個像巴莫魯那樣的牧民。而巴莫魯總是騎在他的紅馬上,遠遠地對訶倫帖吹著他自己編的奇怪調子,而後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訶倫帖為他編了兩根拴住靴子的皮帶,現在還揣在她的懷裡,再也沒有機會送出去。

  「我想過要是我是青陽的大君該多好,只要我說不打了,大家就都不打了。哲甘的兒子還會給我編蜻蜓,巴莫魯帶著他的紅馬……」

  「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訶倫帖忽然喊了起來,她使勁按住了孩子的雙肩,「夠了!夠了!你現在說了又有什麼用?你不是青陽的大君,你只是個小孩子,你能做什麼?你們青陽的鐵騎現在就在戰場上殺我們真顏部的人!你救得了誰?」

  她低下頭拚命地搖,咬著嘴唇不願發出聲音。眼淚劃過了臉龐。

  「不要再說了!我們又能怎麼辦呢?」她嗚咽著抬起頭,看見孩子小小的臉上也是淚水,他那麼安靜,又那麼悲哀。

  兩人默默地相對,訶倫帖使勁把阿蘇勒抱在懷裡。

  「姆媽,他們都去了,你不要離開我。」孩子也緊緊抱著她。

  「世子,不要害怕,不管勝利的是誰,你都沒事的。也許你家裡人就要來接你了,姆媽會和你在一起,可是姆媽不能保護你了。你是青陽的世子啊,你將來會是這片草原的主人,盤韃天神的祝福加在你的頭頂,誰都無法傷害你的。」訶倫帖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頂。

  她愛這個孩子,雖然以她卑賤的身份,不配對這個尊貴的孩子說愛。但是她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生孩子,就要像這個小小的阿蘇勒。

  「姆媽,不要離開我,」孩子喃喃地說,「我會……保護你啊!」



/*10*/
  第一章蠻荒二(1)

  天空中最後一線光明被暮色吞沒。

  火燒一般的雲霞黯淡下去,鐵灰色的陰影佔據了半個天空,黑夜來臨。

  鐵線河的水已經被染紅,戰場上獅子旗和豹雲旗混雜在一處,放眼處都是屍體。倖存的戰士們狂吼著揮舞戰刀,刀光中人像砍草般倒下,濃重的血腥味沖天而起,食腐的禿鷹在天

空中盤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戰鬥在傍晚的時候開始,真顏部的戰士們趁夜渡過了鐵線河,埋伏在挖好的溝中,等待青陽部的騎兵去河邊放牧戰馬。倉促間青陽的戰士們只得提起馬刀步戰,完全被真顏部的猛攻壓制了。雙方的兵力不斷地投入戰場,青陽部失去銳氣,戰線向著北方推動了一里,雙方都留下無數的屍體。

  鐵線河南側山坡上,獅子大旗下,蠻族武士立馬眺望,東陸衣甲的年輕武士與他並肩。

  「我部能勝麼?」蠻族武士轉頭看著年輕人。

  「雙方都是強弩之末,誰的軍心先潰散,誰就輸了這場戰鬥。」

  「把最後一隊也壓上去吧。」

  「不必,現在再衝鋒勢必要越過鐵線河。河水會阻擋我們,如果青陽部陣後還有埋伏,趁機推進過來,趁我們渡河的時候加以狙殺,結果難以想像。」

  「斥候報告昨天青陽九王的騎軍距離這裡只有兩百里,如果他真的趕來,怎麼對付?」

  「如果九王呂豹隱厄魯帶著虎豹騎來的話,沒人能擋得住他。不過我們賭的就是他不敢把援軍推進到鐵線河的戰場上,畢竟隔著兩百里,他不清楚我們到底有多少兵力。」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戰場。

  「東陸人,你不怕麼?」

  年輕人笑了起來,轉頭去看蠻族武士:「真顏部的主君都不怕,我似乎也不必害怕。」

  布衣的蠻族武士就是真顏部的主君龍格真煌,草原上的人敬畏地叫他「獅子王」。只有親眼看見他的人,才會相信他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牧民,敦實寡言,醉酒之後會起舞放歌,哈哈大笑。他的身上只是一件粗棉布的征衣,已經洗得發白,騎乘的斑毛馬尾鬃燒禿了一些,略顯得寒酸。惟一的例外是馬鞍上露出的半截戰刀,古樸沉重,有一股肅殺之氣。

  「一直沒有問過,為什麼幫助我們?」龍格真煌撫摩著刀柄。

  「因為喜歡真顏部的好酒。」年輕人答得痛快。

  年輕人不是真顏部的人,龍格真煌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決心起事的時候,這個東陸的年輕人騎了一匹瘦馬流浪到真顏部的營寨,自願為真顏部出力。正是借助了他的佈陣之術,真顏部才能在弱勢的情況下堅守鐵線河防線一個月之久,但這也是最後的防線,越過鐵線河,平坦的草原上再也無險可守,真顏部的族人將淪為青陽騎兵馬刀下的獵物。

  兩人沉默了片刻。

  「胡說而已。其實,是因為這個。」年輕人從手甲下亮出拇指,拇指上套著蒼青色的闊鐵套,表面上隱隱的有一隻展翅的飛鷹。

  「拉弓的扳指?」

  「從我老師那裡得來的,持有這個標記的人,我們自稱為天驅。我的老師,他的一生都在幫助夜北高原上的蠻族抵抗東陸諸侯的威脅,我不過是希望能幫助你的族人,讓他們過上和平自由的生活,任何一個天驅都會這樣做。」

  「天驅……你們這樣的人,有很多麼?」

  「有過很多,但是都死了。」

  「那你的老師……」

  「也死了,七年前在陳國,被拉殺。」

  「拉殺?」

  「是諸侯行刑的方式,」年輕人比劃著,「他們有一種刑具,絞索套住四肢和脖子,用機括的力量拉開,人被繃得幾乎要裂開,遊街示眾。快死的時候,劊子手上去砍斷他的四肢,先是雙臂,然後是雙腿,最後是砍頭。」

  年輕人低著頭,像是在回憶。

  他抬起頭來:「那時候我就站在人群裡,親眼看著他死去。他臨死的時候大喊,說『我們還會回來』,我知道他是對我說的。」

  「勇敢的武士,可惜我沒能見到他……不過看見老師被殺死,你還是願意接受天驅的扳指?」

  「我不怕被殺死,只希望能死得像他一樣。」

  龍格真煌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喝麼?」年輕人扯下腰間的白銅酒罐。

  龍格真煌搖了搖頭:「我喝不下,我的戰士們正在戰死。」

  「戰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要喝酒,想起他們跟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年輕人摩挲著那個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他喝酒像是喝水,蠻族濃烈的美酒辣在他的喉嚨裡,像是有灼熱的小刀在刮著。

  馬蹄聲傳來。

  年輕人猛地放下酒罐,看向北方。一騎黑馬的剪影沿著鐵線河對面的草坡極快地逼近,而後躍入了鐵線河。馬蹄上水花飛濺,騎士不顧一切地驅策著戰馬奔向真顏部的本陣。

  年輕人的心像是被提了起來,抓著酒罐的手不由得顫了顫。龍格真煌帶馬前進一步,黑馬背上的真顏部斥候勒住了戰馬。那是一個年輕的戰士,東陸武士曾經見過他在叼狼會上的身手,他騎著那匹從小一起長大的黑馬在小伙子們中馳騁縱橫,奪下了凶狠的活狼和少女的心,臉紅也不紅,只是驕傲而安靜地笑笑。

  可是此時他只是以手指著北方,用盡全身力氣瞪著龍格真煌,一句話都沒有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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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蠻荒二(2)

  「是青陽九王麼?」

  斥候點了點頭。

  「是虎豹騎麼?」



  斥候再次點頭。

  「辛苦你了。」龍格真煌點了點頭。

  年輕的斥候臉上透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他在馬背上搖晃了一下,吐出滿口的鮮血,一頭栽在草叢裡,他的背心並排紮著三支黑羽長箭,流下的血早已乾涸發黑。

  「虎豹騎!」白銅酒罐落在地上,東陸武士顫抖著重複了這個名字。全身的血都涼了,他賭輸了這場戰爭。他並不怕死,可是他用來下注的是整個真顏部的戰士和後方營寨的婦孺。北都城的大君被激怒了,終於派來了橫掃整個草原的虎豹騎,他低估了「青陽之弓」呂豹隱,那是青陽部戰功第一的親王,不知多少次都是險兵出戰,一擊之內奪旗斬將,奠定勝局。

  一天之內青陽九王的大隊奔馳兩百里,「青陽之弓」的箭在最後一刻射到了戰場上。鐵線河完了,再沒有防線,剩下的只是青陽鐵騎踐踏和屠殺的舞台。

  星辰已經升起,夜風吹過草原,一片蕭索。

  這是最後的平靜,龍格真煌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背後的千人隊。這是他僅剩的兵馬,一支完全沒有受過訓練的隊伍,有十三四歲的少年,也有五六十歲的老人,真顏部最後的男人們都在這裡。他們手持簡陋的木柄長槍,列著散亂的隊形坐在地上休息,此時一齊站了起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龍格真煌竟然無聲地笑了笑。

  「你瘋了!由我帶這一隊衝上去擋住虎豹騎,你走!看見那顆青色的星了麼?追著它的方向走,一直去南方,渡過天拓峽到達東陸你就安全了,將來還有回來的機會!你現在死了,一切都完了!」年輕人回過神來,以自己的戰槍壓在龍格真煌的馬頭上攔住了他。

  「我沒有瘋,我只是不明白,」龍格真煌的聲音平靜溫和,「你給我說了很多東陸的故事,後來我一直想,這世上的人們到底該是互相親愛,還是你死我活。我們蠻族有首歌,唱的是『獅子搏狼,狼食麋鹿,麋鹿就草,草也無辜』。大的動物要吃小的,就算麋鹿也要吃草,可是有誰去憐憫那些草呢?難道人也是這樣,大的部落就要吃掉小的,小的再去吃更小的?」

  「可是到底為什麼呢?我們沒有想過去吃掉別人啊?」龍格真煌看著少年,揮手指著自己背後的雜兵,「我們真顏雖然是小部落,難道就不能活下去麼?」

  年輕人怔怔地看著龍格真煌。這個牧民一樣的草原主君認真地凝視他,眼神像個迷茫的孩子。

  「不……不是這麼說的……」年輕人奮力地揮手,可是那個令人疲憊絕望的念頭卻在心頭揮之不去。

  老師的身影在拉殺的刑架上分崩離析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在那之前的一年,夜北散落的蠻族部落終於向陳國的大軍低頭,他們進貢皮毛駿馬和能歌善舞的少女,換取陳國的庇護。老師的鮮血淋漓背後,貧苦的牧民們並沒有過上更好的日子。

  「我不能逃走。我姓龍格,我是他們的首領,他們相信我能夠帶他們富強,無論我帶他們去哪裡,他們都會追隨我。反過來,也是一樣。我和他們一起戰鬥。我想不明白的問題,就留給青陽的大君吧。青陽是獅子,我們真顏是微不足道的雜草,可是就算雜草,也想活在這片草原上!」

  龍格真煌拔出他的刀,緩緩地帶動了戰馬,千人隊跟著他無聲地前行。

  年輕人要跟上他的時候,龍格真煌忽地回過頭來:「能帶我的女兒去東陸麼?讓她代替我活下去吧。告訴她說父親很愛她。可惜以前對她總是說不出這些,真是愚蠢。」

  年輕人沉默了很久,點了點頭。

  龍格真煌笑了笑:「一直想問,你叫什麼名字?」

  「謝圭。」

  「很高興認識你,謝圭。天驅……對麼?天驅的武士。」

  龍格真煌舉起了沉重的戰刀,而後猛地指向前方。那柄震懾人心的利器在夜風中嘯鳴起來。吼聲沖天而起,老人和少年們高舉他們的長槍,追隨著主君馳向浩瀚的戰場。

  這是謝圭最後一次看見龍格真煌,獅子王留給他的是一個夜幕中的背影。他第一次看見龍格真煌怒吼,像一頭真正的獅子一般,再不回頭。天地盡頭隱約有煙塵滾滾地捲起,虎豹騎終於來了。



/*12*/
  第一章蠻荒三

  整個營寨都在燃燒,映紅了半邊夜空。

  青陽九王呂豹隱厄魯,策馬而立,就著火光凝視那顆頭顱,玩味他最後的神情,多少年的征戰生涯,第一次看見人死的時候能那麼安靜,他最後一瞬的表情凝在那裡,看久了,就覺出一份隱約的哀涼。



  一名虎豹騎百夫長將朱紅色的匣子奉上,九王將頭顱放進了匣子中:「這是獅子的頭,要帶給大君看的,小心不要丟了。」

  他轉向立馬在身邊的貴族武士:「比莫干,還沒有找到你弟弟麼?」

  青陽部呂氏帕蘇爾家的長子比莫干搖了搖頭:「虎豹騎直衝到營寨裡,沒有合圍,人都被衝散了,沒有找到阿蘇勒。別是……」

  九王沉默了一會兒,對著百夫長低喝:「傳令下去,搜索每一個帳篷。就算是屍體,也要把世子從裡面找出來!」

  充耳都是哭嚎聲和馬蹄聲,火光中人影在閃動,黑甲黑馬的騎兵在帳篷間穿梭疾馳,他們把火把投向空無一人的帳篷,整個營寨化作了熊熊火海。路途遙遠,這些帳篷無法作為戰利品帶回北都,就要就地焚燬,真顏部已經成為歷史了。

  九王望著孤懸在天頂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名虎豹騎扯著一個女人的頭髮從燃燒的帳篷裡策馬而出,她的雙腿拖在地上,拚命地掙扎。還是個年輕的女人,沒穿皮靴,裙子下的小腿白淨細膩,在地下拖得都是血絲。也許是她掙扎得太厲害了,虎豹騎手起刀落,斬下了人頭,猩紅的血在地上潑灑出一攤,虎豹騎提著人頭策馬而去。女人藏在懷裡的手軟軟地跌出來,握著一柄鋒利的短刀。

  九王思索了片刻:「傳我的令!男子長過馬鞭的殺,女人要留一半,年老的不留。」

  百夫長在馬背上躬身:「是!」

  「屠城令?叔叔……這可是七萬人啊……」比莫干伸出去阻攔的手停在半空中。

  九王把他的胳膊按下:「遇事不要先想到敵人。比莫干,你想想這一戰虎豹騎死了多少人。戰士們跟我們上陣,他們要財寶要牛羊也要女人,打勝了,就讓他們開開心心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

  「可是屠城令……」

  「比莫干,不要心軟。做大事的人,要有做大事的決心。這些人對我們已經沒有用了,不要被血蒙住了你的眼睛,要看到將來。滅絕真顏部,你還不知道我們做成了怎樣的一件大事。」九王抽動鼻子,像是聞著馥郁的酒香,「這風裡的味道,讓人想起鐵沁王奔馳在這片草原上的年代,蠻族新的輝煌盛世,就要開始了吧。」

  比莫干愣了一下,風裡只有濃重的灼燒氣息和血腥味。



/*13*/
  【歷史】

  歷史上的胤末燮初,是一個悲哀的年代。

  英雄們還未誕生在鋼鐵的搖籃中,世界在動盪和戰火中掙扎。

  北陸瀚州在蠻族七大部落的控制之下,七部的盟主青陽部以北陸大君的身份君臨草原。而浩大的東陸屬於古老高貴的胤王朝,十六個諸侯國以鐵桶的形狀拱衛著神聖的帝王之都。



  然而,和平的年代已經過去。無論是東陸的大皇帝還是北陸的大君,都無力去維繫龐大的國家。王權已經旁落,懷著野心的人競相踏入戰場,在亂世中奪取自己的一席之地。

  胤朝喜皇帝二年,青陽部世子呂歸塵阿蘇勒被送往真顏部,在南方溫暖濕潤的草原上休養。

  區區三年之後,真顏部舉旗退出青陽部掌握的草原議會庫裡格大會,開始了反叛大君統治的戰爭。於是滾滾鐵流從北方而來,青陽的虎豹騎血洗了南方的騰訶阿草原。

  喜帝五年早春四月,青陽九王呂豹隱厄魯的大軍衝破了真顏部最後的陣營,真顏部的主君--「獅子王」龍格真煌伯魯哈,在亂軍中砍下了自己的頭。真顏部被滅族,草原七部中最弱小的一支永遠地消失了,青陽的主人--呂氏帕蘇爾家族--再次用血捍衛了大君的尊嚴。

  而就在同一個月,在東陸中州,赤潮般的騎軍開進了胤朝帝都天啟城的城門。東陸的雄獅,來自「南蠻」離國的諸侯贏無翳騎馬直趨太清宮,在階下昂首不跪。七百年來第一次,皇帝在刀劍下屈服,成了臣子掌中的傀儡。

  舊時代被摧枯拉朽地毀去了,而新的時代則建立在戰士的屍骨和婦孺的血淚上。

  四十五年之後,大燮的官史《燮河漢書》回頭去描述這段亂世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初,帝王失位,風雲變作。

  強雄貴功業而賤人命,恃三尺劍,爭諸天下,老弱欲偷生而終亂離,漓血荒野,枯骨相藉。

  是時,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炭,血淚並煎於其中。

  是以,英雄有悲世之歌,繼而振拔威武,掃蕩風雲,立南北二朝,握天下之柄。」



/*1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一(1)

  「阿摩敕,看見了什麼?」

  「太陽從天心經過,進入了蠍宮,天球的旋轉比以往快了一分五厘,主星的軌跡沒有變化,但是入夜的時候,我們應該會看見北辰從山頂上升起。五百年來這樣的天相只出現過三次,北辰是戰爭的星啊,老師,盤韃天神會保佑我們免受北辰之神的懲罰麼?」



  「你問我,我又該去問誰?難道真的要我去問盤韃天神?」

  「可是……老師你是我們青陽的大合薩啊!」

  「老師已經當了三十六年的合薩,還從沒聽見過盤韃天神跟我說過一句話,也許盤韃天神已經忘記了蠻族,也許他只是在午睡,上一代的大合薩說神每次沉睡是一千年,在這一千年中只睜開三次眼睛,雖然我覺得我身子還算結實,不過估計是頂不到那一天了。」

  「那……老師你從星相看到了什麼呢?」

  「什麼都沒看見!那麼多星星,亂七八糟的,在我以前的很多大合薩都想看穿星空的變化,不過沒一個成功的。」老人斜倚在馬背上,抄起腰間的白銅酒罐喝了一口,睜著惺忪的醉眼,「現在他們都死了,否則我還當不上大合薩呢!」

  七月的正午,陽光有一絲毒辣。

  老師和學生都是一身白麻長衣,跨著兩匹駿馬,並肩站在北都城外的野地裡。年輕的學生聚精會神地仰望天空,他的雙目被式樣古怪的兩枚墨鏡透鏡遮住了,正是這樣,他才可以在熾烈的陽光下觀察太陽在天穹中運行的軌道。

  學生名叫阿摩敕,像其他北陸貴族一樣,他也有一個雅致的東陸名字,叫做顏靜龍,取「沉靜之龍」的寓意,全名是顏靜龍.阿摩敕。不過北都城上上下下的人都把他叫做「眼鏡龍」,因為他效仿河絡的技術,磨製了這對可以在白晝觀看太陽的墨晶薄鏡。

  阿摩敕摘下那對墨晶鏡片,轉頭去看委頓在馬鞍上的老師。老頭子一邊灌著烈酒一邊打著哈欠,禿頂的腦袋也被酒熏得通紅。阿摩敕無數次地想老師成為青陽的大合薩完全是個錯誤,如果他真的是盤韃天神揀選的使者,那麼盤韃天神喝得可並不比老師少。

  他的老師,大合薩厲長川,是整個草原都敬畏的人。「大合薩」是高貴的尊稱,意思是「盤韃天神的信使」,蠻族巫師們的首領,獨一無二的大天師。每一代只有一位大天師,只有他才能學習最深奧的星辰古卷,昭示神的旨意。部落裡的大事,從出征到祭祀,都要他觀看星辰而定,從牧民到貴族,都對他的話奉若神諭。

  阿摩敕跟隨他學習星相之前,也把合薩看作了半神,可是第一次跟著合薩主持一年一度燒羔節的大祭祀,合薩就露出了馬腳。祭祀在遙遠的高坡上舉行,周圍環繞篝火,包括大君都只能跟牧民們一起在遠處遙望。高坡上合薩唱著遠古的拜歌,渾身披著銀飾,頭頂巨大的犀角,手持戰刀起舞,冥冥中似乎喚來了天神對人間的垂顧,於是所有人都伏地而拜。

  而惟有跟在合薩身邊的阿摩敕知道,那時候合薩臉色通紅,醉眼迷茫,嘴裡還叼著酒罐,一手持刀,而一手撓著腋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好些天不洗澡生出虱子來。那段神聖的拜歌本來有四節,被他偷偷地砍掉了一節半,因為他說已經忘掉了那一節半是怎麼唱的。可憐虔誠的青陽人從此就不會再聽到完整的拜歌了,因為這首神聖的歌謠沒有紙本,是口口相傳的。

  老頭子養了一隻草原上常見的旅鼠,每當有貴族人家來問他嫁娶和喪葬的吉凶時,他就跑回帳篷裡,把那只旅鼠從竹籠子裡抓出來,餵它□麥和黑粟。若是旅鼠選了□麥,就是吉;若是黑粟,就是凶。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像個真正的合薩,這時他會坐在空曠的草原上仰望星辰,有時一看就是一晝夜。可是有時候阿摩敕小心地坐在他身邊想知道他到底在觀察哪顆星辰的時候,卻又發現合薩根本就是坐在那裡睡著了。

  許多年之後阿摩敕被稱為五百年來蠻族最偉大的合薩,以星相術獨步草原,乃至東陸的星相名師都為之拜伏。可是阿摩敕總是平靜地說,我的老師才是真正看穿星空秘密的人,他其實早已知道了一切,只是他不願把那個殘酷的真相說出來。

  「熱死了,熱死了!」合薩低聲嘟噥著。

  不知是因為喝多了酒還是熱的,他滿臉通紅,敞開瘦骨嶙峋的胸口,抖著衣襟不停地忽扇。扇著扇著,老頭子一攤稀泥一樣從馬背上滑了下去,阿摩敕嚇了一跳,策馬繞著老頭子魁梧的白馬兜了一圈,才發現老頭子是坐在馬肚子下面的陰影中躲太陽。

  「合薩,合薩,」阿摩敕趕緊叫他,「大君還在那邊看著呢!」

  老頭子乾脆一翻身,在草地上睡了。

  阿摩敕知道這樣的情況下是休想把他叫起來了,於是惴惴不安地看向前方的白旗。

  白色的大旗在微風裡偶爾招展,上面是豹子般的神獸摩雲飛騰的圖案。

  劍齒豹,是青陽的圖騰。相傳這種神獸的兩牙如同利劍,它在荒蕪的草原上經行,遇見了戰敗垂死的呂氏祖先呂青陽,它折下雙牙作為武器贈送給始祖,然後死去。呂青陽憑借兩柄豹牙之劍建立了偉大的青陽部落,而劍齒豹的真正身份,是化身的盤韃天神,他在最危難的時候來拯救他的孩子。

  大旗下,魁偉的蠻族武士按著劍柄一馬當先,靜靜眺望著南方的地平線,他的雙目細長凌厲,右眼的瞳孔中有一塊刺眼的白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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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一(2)

  青陽大君,呂氏帕蘇爾家的主人呂嵩,他年輕時有個綽號叫做「白眼鷹」,就是因為這塊白翳,總令人感覺他的目光格外冷厲。

  大君已經五十歲,但仍矯健如昔,坐在戰馬上腰背筆直。馬鞍上斜掛的重劍是他年輕時候的武器。他是當之無愧的武士,曾經以這柄重劍親手斬下無數敵人的頭顱。



  他的馬後,數百騎列著隊,每一個都是衣飾華貴駿馬如龍,北都城裡有身份的貴族都在這裡了。前日斥候送來飛報,出征的九王呂豹隱將在今日凱旋,大君帶著貴族們一直迎候到城門外。

  「父親,要過午了,九王還沒有回來,先回帳用些食物吧。」二王子鐵由策馬貼近父親,「鐵線河距離這裡九百多里,九王帶著虎豹騎三萬大軍兼程趕路,今天未必就能回來。不如兒子派出斥候去路上迎接,一有消息馬上回報給父親。幾位大汗王身體不好,讓他們在太陽裡曬著……」

  大君默默轉過頭來掃視身後的人,年老的幾位王爺已經頂不住日曬,要麼委頓在馬鞍上,要麼已經下馬躲在氈傘下,奴隸們從城中的地窖裡運來了冰塊,用紗布敷了給貴族們擦臉。一群人像是被日光曬蔫的牧草,看上去全沒有精神。

  大君搖了搖頭:「九王是我們青陽的神弓,箭無虛發。我見過他帶兵十幾年,從沒有在時機上耽誤過一次。」

  鐵由諾諾地退了下來,不敢再說什麼。

  「鬼天氣,狗都曬脫皮。九王敢讓父親這麼等,膽子未免太大了。」鐵由低聲嘟噥起來。

  迎候九王凱旋的盛典,貴族們都穿得極其莊重,全身的汗悶在衣甲裡透不出去。鐵由一身重鎧,披著織錦的大氅,現在齜牙咧嘴,恨不得把皮都扒掉。

  馬後一個伴當湊了上來:「大君和大汗王們都候在那裡,二王子可別抱怨,給人聽見了……」

  伴當遞了個眼神,鐵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緊跟在父親身側的年輕武士昂然端坐在戰馬上,與父親並肩眺望遠方。他一身重錦的戰袍,嵌銀的明光重鎧,雖然威風,可是這麼熱的天氣絕不好過。可是那個武士挺拔得像一桿長槍,目光凝在遠處,一動不動。

  那是大君的三子旭達罕。

  「硬撐!」鐵由冷笑,「還不是要討好父親。再怎麼討好也是個朔北血的賤種,大哥可是已經跟著九王出征了,立的是戰功!還想跟大哥爭位,妄想!」

  一旁傳來了冷冷的哼聲:「廢物就不要多話,小心皮被曬脫!」

  「你罵誰?」鐵由低吼。

  「誰抱怨就罵誰。」黑馬上的少年把目光斜過來,帶著挑釁的神情。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剽悍得像只小豹子,雖然領巾都被汗浸透了,卻一聲也不吭,只是拉開半邊衣襟裸了右臂散熱。那只暴露出來的手臂筋肉虯結著,異常的健碩,手指勾著馬鞍皮鞘裡的一柄重刀,隨著他一拉一合,刀鋒反射的刺眼陽光直射到鐵由臉上。

  「小崽子!你想怎麼樣?」鐵由直指著少年。

  伴當急忙把鐵由的手按下,壓低了聲音:「二王子,不是發怒的時候,四王子這是故意跟你惹事,別在大君面前中了他的圈套。」

  黑馬上的少年是四王子貴木。大王子比莫干和二王子鐵由是一個母親生的,旭達罕和貴木卻是第二位大閼氏生的,四個兄弟之間根本沒有和睦可言。比莫干和旭達罕都跟著父親辦事,主掌政務,可是出出入入都不在一起,各自都有一撥貴族支持。

  阿摩敕看著王子們之間的一幕,搖了搖頭,心裡有點隱憂。

  北都城裡的貴族,要不投靠大王子,要不投靠三王子,否則勢孤力單,北都城雖然大,也未必能找到容身的地方。只有這個大合薩,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他的身份或許比大汗王們都尊貴,絕不少人拉攏。大王子比莫干帶了好馬請他去郊獵,他欣欣然地就去了,郊獵後烤上鹿肉痛飲美酒,看女人們在帳前旋舞,比莫干就小心地提出請大合薩去他帳篷裡參議政事。大合薩的鬍子邊掛著酒水,沉默地凝望身材妖嬈的女人們,手持一條鹿腿,很久才回過神來:「我就想還能跟大王子出獵、吃鹿肉,喝大王子帶來的好酒。下次大王子換幾個更漂亮的女人來跳舞吧!」

  那一刻阿摩敕就坐在一邊,看見大王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半天才恢復過來,呵呵地賠笑了幾聲。

  三王子旭達罕內斂得多,很少親自來合薩的帳篷裡拜訪。不過隔上幾個月,旭達罕總是會派人送上東陸流入的禮物,有時候是觀天的墨玉海鏡,有時候則是一卷星相經卷,大合薩帳篷裡現在還留著一面刻有混天星圖的銀盤,是旭達罕高價從東陸客商手中買下的,據說是數百年前胤朝欽天監的古物。合薩分明很喜歡旭達罕送來的禮物,每次都如數收下。不過連續三年,他竟然沒有去三王子的帳篷回拜過一次。

  阿摩敕年紀小,也明白這裡面的用意,小心地提醒老師說三王子這是對老師您有所期待啊。大合薩那時正坐在一堆旭達罕送來的精緻玩意兒裡,拿著片羔羊皮子擦擦這個,摸摸那個,一本正經地抬起頭來說:「這可都是他自己要送給我的,我可沒有答應過什麼。」

  大君一年一年地老了,總有一個王子會成為新的大君,難道大合薩就沒有為自己的將來想過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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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一(3)

  阿摩敕掛上自己的墨晶鏡片,再次舉頭去觀察太陽的陽軌。確實像老頭子說的,陽軌有些奇怪,單用主星和緩緩從地平線升起的北辰,總是難以解釋其中的變化。和真顏部的戰爭已經結束,太陽的軌跡卻遠沒有恢復到正常的位置上。

  相反,它越來越混亂了。



  「來了!來了!是九王的大軍!九王回來了!」

  忽然有人大喊了起來,人群沸騰了。

  阿摩敕放眼看向南方的草原,原本那裡是如茵的牧草,一眼看不到邊,這時候卻隱隱有了一線蒼黃。片刻,就變成了騰起的煙塵,人們能夠感覺到大地在震動,像是怒潮在逼近。龐大的騎軍終於在煙塵中顯身,戰士們一色的黑甲黑馬,高擎著上千柄純白的豹雲大旗,旗幟遮天蔽日,一時間南面的草原上儘是白色。

  「虎豹騎啊!」也不知是誰低歎了一聲。

  青陽部的驕傲「虎豹騎」。自從「鐵浮屠」覆滅,這支騎兵就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第一強兵,迎面感受它的來勢,只覺得連風都割面了。

  阿摩敕轉頭要把縮在馬肚子下面打盹的合薩喚起來,卻忽然發現老頭子已經悄沒聲地端坐在馬背上了,望向遠方的雙眼裡沒有醉意,而是炯炯的神來。

  「終於回來了……」他低低地嘟噥了一聲。

  列隊的扈從武士中走出一騎,貼近大君身邊:「大君,虎豹騎來得太快,巴夯先去迎一下吧。」

  大君擺了擺手,並不說話。

  鐵益巴夯,青陽有名的武士,也是大君幼年的伴當。他胸前以皮繩懸著一對生鐵打造的獸牙,是令人敬畏的「鐵牙武士」,整個青陽部,也只有十二位「鐵牙」。

  巴夯退了一步,依然緊跟在大君馬後,手「咯啦」一聲輕微地暴響,握住了刀柄。他不算聰明,只是直覺上有些不安。

  騎軍頃刻已經衝到眼前。領先的青馬一聲長嘶,馬背上的人高舉起鞭子,立刻有人吹起了牛角號。久經訓練的戰馬在黃塵中剎住鐵蹄,整個大隊在奔馳中急停,卻絲毫不亂。馬隊踏起的煙塵順風掃了過來,大君和貴族們都扯起大氅擋在自己的面前。巴夯卻不敢擋,煙塵裡他什麼都看不清,心裡猛跳,握刀的手一緊,半截雪亮的戰刀脫出皮鞘外。

  他策馬近前一步想擋在大君馬前,卻感到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巴夯自負膂力,可那人緩緩發力,竟把他的刀按回了刀鞘中。

  大君鬆開了手,神色自若:「是我們青陽的神弓回來了。」

  煙塵落定,虎豹騎已經全部下馬,扯著韁繩半跪在旗下。青馬上的武士偏腿下馬,赤紅的重錦戰袍在風裡急振。他在馬背上疾馳了不知多久,領巾也已經濕透,卻絲毫沒有疲憊的神情。他緩步上前,立在大君的馬前。大君不動聲色,兩人對視了一眼。

  周圍忽然靜了下來,沒有人交頭接耳,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大君和那個武士的身上。

  阿摩敕努力伸長脖子,去看那個武士,壓不住心頭的激動。那就是號稱「青陽之弓」的九王,青陽部戰功最高的親王,年輕人眼中最耀眼的英雄。跟隨合薩學習星相之前,阿摩敕也像其他貴族少年一樣,夢想揮舞刀劍馳騁草原。

  「哥哥,」九王雙膝跪下,趴下去伏拜,滿頭的髮辮掃在土裡,「弟弟回來了!」

  跟在大君背後的貴族和武士們也急匆匆地下馬,一齊跪了下去。九王對大君行跪拜的大禮,他們不敢端坐在馬背上。

  「厄魯,得勝歸來,你果真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就像我們小時候說的,哥哥要我做的事情,弟弟就一定做好它!」

  大君緩緩地笑了起來:「我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的。」

  他忽然高高舉起手,大聲喊了起來:「九王回來了!九王凱旋回來了!」

  扈從武士們扛起沉重的銅號,犛牛皮面的巨鼓被大椎震擊,鼓樂聲沖天而起。貴族們跟著呂嵩提起韁繩,駿馬立起,前蹄有力地踏著地面。場面沸騰起來,每個人都跟著大君高呼:「九王!九王!九王!」

  大君接著揮手,城門洞開,錦衣的女人們捧著器皿和綢緞結隊而來,一一呈放在周圍。五光十色的東陸織錦和精美瓷器金器並列,草地上流淌著奢靡的寶光。蠻族不擅長手工和紡織,這些昂貴的絲綢和器皿都要用皮毛和馬匹從貪婪的東陸商人手中換取,這是一筆令貴族們也眼紅的財富。

  阿摩敕聽見人群中低低的讚歎聲。

  遠處有傳來鹿角哨的聲音,牧人們吹著哨子從兩側的草原上馳過,他們驅趕成群的牛羊,羊群白得如雲,黑犛牛每一頭都有馬背高。一萬頭羊群、三千頭犛牛緩緩行過。驅趕它們的牧人騎乘著二十匹極西駿馬,它們一色的火紅,高矮和色澤毫無分別,在牧人的駕馭下還仰頭刨蹄,龍吟般的吼聲不絕於耳。

  「這些,」大君揮了揮手,「都是你的。」

  「謝哥哥的賞賜,可是……」九王跪下,又仰起頭來,「弟弟願把財物散給虎豹騎的戰士們。」

  「做得好!」大君讚許地點頭,「這些財物又算得了什麼?我們青陽部能夠騎馬縱橫這片草原,都是靠我們忠誠的武士,又有什麼不能賞賜給他們呢?不過給你,哥哥另有一件東西。」

  他招了招手,一名扈從武士翻身下馬,低頭捧著赤金的托盤疾步來到大君的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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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一(4)

  「是個小東西,」大君瞥了九王一眼,「厄魯不猜猜是個什麼東西麼?」

  「弟弟不知道,可是哥哥賜的,一定是好東西了。」

  大君淡淡地含著笑,猛地揭開了覆在托盤上的殷紅重錦。不知是誰低低地驚歎了一聲,周圍一片忽地靜了。托盤中是一條雪白的皮毛,在陽光下,它的每一根毛都晶瑩如雪。大君

抓過了九王的右手腕,九王抖了一下似乎想推拒,但是大君手上傳來的鐵鉗一樣的力道令他掙脫不出。大君不說話,只是笑,把皮毛細心地纏在了九王的手腕上。

  他回頭看著眾人,吸了一口氣,高高地舉起九王的手:「九王是我們青陽部的大汗王了!千年萬年流傳子孫的大汗王!」

  人群異樣地沉默了一刻,阿摩敕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那東西意味著什麼。青陽部的親王爵位,並不是世襲的。親王死了,他的兒子只能繼承牛羊和人口,卻失去了地位。只有一種親王可以把地位傳給自己的子孫,就是大汗王。能獲得大汗王的爵位,要麼是獨一無二的武士,要麼是曾在存亡關頭挽救過青陽部的人。他們可以像大君一樣,手腕上束著白色的豹尾。

  人們似乎回過神來,更猛烈的歡呼聲爆起。以扈從武士們為首,而後是虎豹騎的戰士們,每個人都振臂高呼著:「汗王,汗王,汗王,大汗王!」

  數千人一齊高呼的聲音震耳欲聾,剽悍淳樸的蠻族武士們臉上滿是狂熱,眼裡的神色近乎虔誠。阿摩敕也被感染了,跟著他們揮舞胳膊,放聲高呼起來。

  「老王爺們好像不高興啊。」大合薩不陰不陽地嘟噥了一聲。

  阿摩敕愣了一下,目光掃過去。大君的三位兄長,青陽的老王爺們面面相覷,並馬立在沸騰的人群中,神情顯得那樣的突兀。這條豹尾裘所制的護腕,宣告了九王從此和他們並駕齊驅。如今北都城裡,有了四位大汗王。

  「哥哥,弟弟沒有想到……」九王看著大君。

  「還要說什麼嗎?」大君重重地拍著九王的肩膀,目光熱烈,「小時候我們一起玩,你對我說有朝一日要做整個草原都仰視的大汗王。如今你是我青陽的神弓,射殺了真顏部的獅子,你將來還要跟著哥哥去建立鐵沁王那樣的功業,為什麼不能做大汗王?」

  九王忽然跪了下去,重重地叩頭:「弟弟願意跟著哥哥,為青陽征戰,至死不悔!」

  「才得勝回來,怎麼說死?」大君擺手,「真不吉祥。不要說了。」

  雪白的駿馬從陣後奔馳過來,年輕的貴族武士翻身下馬,跪在了大君的腳下:「父親身體安康,盤韃天神保佑我們偉大的青陽。」

  「比莫干也回來了?」大君拍了拍他的頭,「這次跟著你叔父出征,學到的東西不少吧?明年敢不敢自己獨領一支大軍?」

  「兒子沒什麼不敢的!願為青陽征戰,變成叔父一樣威震草原的勇士。」

  「威震草原?」大君笑了起來,「你能有你叔父一半的勇敢,就足夠了!」

  他雙手托起了兒子:「你叔父寫信回來,很是讚賞你的勇敢,你自己帶兵沖了龍格真煌的大陣?」

  比莫干的臉上閃過得意的神色:「聽說父親年輕的時候,也是只帶一百個騎兵就衝破了朔北部合圍的陣勢。兒子想起來,就覺得沖幾千人的陣勢也不過是件小事。叔父問我敢不敢,我就帶兵衝上去了。」

  大君大笑起來:「是你叔父要把這個大功勞讓給你啊!不過好兒子,第一次出征就有這樣的勇氣,不愧是我們呂氏帕蘇爾家的長子。」

  「哥哥,哥哥!」鐵由穿過人群擠了上去。

  比莫干遠遠地衝他招手,兄弟兩人興奮地湊在了一起。旭達罕和貴木兩個兒子卻只湊在了大君身邊,彼此看也不看一眼。

  人群裡依舊議論紛紛,最心潮澎湃的是年輕的貴族武士們。

  大君和九王握著手低聲說話,隱隱地似乎是說起幼年的事情,大君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警覺的巴夯鬆了一口氣,奴隸們把烤囊羊奶和冰塊一起呈了上來,他急忙帶馬過去抓了幾塊冰塞在盔甲裡。出征的將軍們也縱馬過來取冰,順帶和貴族們討論南征的驚險和大捷。

  阿摩敕餓了一早晨,抓著囊大嚼起來,忙不迭地拿冰敷臉。大合薩卻沒有動一點食物。老頭子的舉動有些怪異,拿著酒罐子一小口一小口不停地喝著,目光只是望向虎豹騎的大陣後面。

  「這次出征,大小決戰一共十二場。我部死傷四萬七千六百多人,斬殺真顏部叛逆二十五萬九千多人,俘獲戰馬五萬四千多匹、大車七萬三千多輛,牛羊尚未來得及徹底清點,帳篷多半老舊,也不方便攜帶,都就地焚燒了。真顏部從龍格真煌以下貴族將軍六十多人,沒有逃走一個,貴油、訶裡吉、拉木獨全部臨陣斬殺。」九王一一報告了戰果。

  比莫干瞥著父親的神色,想從中找出些驚喜來。可大君始終只是淡淡地笑,微微點頭。

  「真顏部的族人怎麼處置了?」

  「哥哥曾說這一戰要徹底平定南方的草原,所以弟弟想了很久,還是按照祖宗的慣例,男子長過馬鞭者處死,女人和幼兒不殺,罰做奴隸,發到北方放牧。」

  大君點了點頭:「龍格氏的子孫呢,也都死了麼?」

  「旁支的親屬多半都畏罪自盡了,剩下的三五個想反抗,不得不殺。龍格真煌自己沒有兒子,弟弟俘虜了他的兩個女兒,還不敢擅自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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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一(5)

  「伯魯哈是有三個女……」大君忽然剎住了。

  九王也愣了一下。龍格真煌伯魯哈,這才是真顏部主君的全名。在北陸貴族中,只有家裡的至親和親密的朋友之間才會以蠻族名字互相稱呼,以龍格真煌的身份,以伯魯哈稱呼他的人應該已經極少,可是大君卻還是熟悉這個名字。



  「弟弟去得晚了,衝破真顏部大寨的時候,被人搶先救走了次女龍格泯,只找到了化妝成平民逃竄的長女龍格沁和幼女龍格凝。」

  大君沉默了一刻,而後忽然問道:「龍格真煌,是死了麼?」

  「是。龍格真煌被弟弟帶兵包圍,最後斷了雙腿,已經救不回來,就以佩刀自盡了。」

  「是麼?是戰敗自殺……」大君沉吟著。

  九王一轉身,虎豹騎的戰士捧上了朱紅色的木匣。他彎著腰,將木匣高舉過頂獻給了大君:「這是龍格真煌的人頭。」

  大君捧著木匣卻不打開,只摸了摸,沉默了很久。

  馬嘶聲從虎豹騎的大陣後傳來,隨之而起的是沉雄的銅號聲,震人心魄的犛牛鼓聲再次響起,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阿摩敕有些詫異。銅號和犛牛鼓都是蠻族的禮樂,出征的軍隊都以牛角號的號聲為命令。只有在盛大的場合,才會鼓樂齊鳴。嚴整的虎豹騎大陣忽然中分開來,留出兩丈寬的平直大道,雄駿的白色戰馬緩步而出,隨後是兩行端著銅盆潑灑清水的紅衣奴隸,而後是久久的寂靜,大道極遠處有人緩緩地走來。

  老頭子忽地振奮起來,想從人群中鑽出去,可是每個人都翹首眺望著,圍得水洩不通。他只能著急地轉著圈。

  「我們青陽的少主人回來了,」九王對大君躬腰,「是護送世子的大隊到了。我想哥哥一定擔心世子的安危,特意打造大車,讓世子跟在大軍後面。盤韃天神保佑,世子平安無恙,弟弟沒有辜負哥哥的托付。」

  阿摩敕也已經猜到了,這樣隆重的禮節,是迎候青陽世子,未來的蠻族大君。整整三年後,世子重新回到了北都城。依照蠻族的祖制,年長的兒子們駐守四方,最親的小兒子繼承父親的帳篷和奴隸,成為新一代的家主。長子窩棚和三子窩棚明爭暗鬥,可誰也不能否認,正統的繼承者是呂嵩最小的兒子呂歸塵,他有一個蠻族小名阿蘇勒,意思是「長生」。

  世子的身體不好,六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南方溫暖的地方療養,那時候真顏部和青陽部之間還沒有戰爭,真顏部的主君龍格真煌還算是大君的侄兒。

  除了大君和大汗王,所有人都按著胸口低頭行禮。靜悄悄的一片,大道上白色的人影緩緩地近了,兩行白衣的女奴夾著年老的僕婦,她手裡攙著一個低頭的孩子。僕婦戰戰兢兢地停在大君面前,人們終於能看清那個孩子。他長得有馬脖子那麼高了,一身月白色的緞衣,連腳上的小靴子也是白色的皮子,手腕上纏著白色的豹尾。

  鼓樂聲停息,女奴和僕婦都跪下磕頭,僕婦鬆開了孩子的手。那孩子只是靜靜地低頭站著,盯著自己的靴尖。

  「世子,這是大君!」僕婦惶恐不安地低聲喊,「快拜見大君啊!」

  孩子沒有動。

  大君拍了拍巴掌,伸出了雙手:「來,阿蘇勒,到父親這裡來。」

  孩子還是靜靜地站著不動。

  僕婦大著膽子一扯,世子順勢跪了下去,默默地磕了個頭,動作卻有些呆滯。

  「阿蘇勒,抬起頭來,不認識父親了麼?」

  孩子終於抬起了頭,卻沒有出聲。這是阿摩敕第一次看見世子,那麼清秀文弱的一個孩子,蠻族的孩子從小騎馬彎弓,多半茁壯得像是小馬駒,世子卻是一個例外。他的臉色略顯得蒼白,一雙眼睛清澈得像是雨後的天空,乍看去竟有些像女孩。

  誰都可以看清大君臉上失望的神情。

  九王略略躊躇,壓低了聲音:「救出世子的時候,是在亂軍中,受了一點驚嚇。」

  大君默默地點頭。

  「大君,由愚者先看護世子吧。」老頭子終於從人縫裡面擠了出來。他的風帽被擠掉了,袍子也歪斜著,堂堂的大合薩這麼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連阿摩敕都不由得為他臉紅。可是老頭子全然不在意這些,他上去就捏住了孩子的手,像是撈到了一個什麼寶貝。

  大君點了點頭。

  「大合薩。」九王極其謙恭,按著胸口行禮。

  「出征之前,愚者已經知道九王一定會凱旋歸來,九王是盤韃天神眷顧的武士,北辰為九王從彤雲大山上升起。」

  「謝謝合薩的指引,」九王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又低頭行禮。

  他抬起頭,卻只看見老頭子的背影,老頭子扯著他撈到的寶貝鑽到了一邊的人群裡。阿摩敕知道他又在胡說。

  「阿蘇勒,阿蘇勒,是合薩啊!」老頭子捏著孩子的臉兒,「就算忘記大君了,總認識合薩吧?」

  尊貴的世子並沒有發怒,他抬起頭看合薩的時候,清澈的眸子裡似乎有亮光一閃,而後又黯淡下去。老頭子開心地抱住他,阿摩敕好奇地看著世子的眼睛,那雙安靜的眼睛,看著看著卻油然而生出憂鬱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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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二(1)

  「龍格真煌的兩個女兒,也跟世子一起送來了。」九王招了招手。

  兩名虎豹騎戰士各提一個女人,大步來到大君的面前,靴尖踢在她們的膝蓋後,女人就跪在了塵土中。從身形看去,她們只是將近成年的少女,身上的錦裙鮮亮華貴,披散的長髮遮住了臉龐,手腕上掩不住捆綁的淤青。



  「長這麼大了……」大君默然片刻,低聲道。

  穿著紅色馬步裙的少女猛地甩頭,長髮揚起,明亮的眸子像是鋒利的刀子。看見她容貌的人們都愣了一下。

  「是美人呢!」鐵由湊在比莫干耳邊悄聲說。

  比莫干沒有回答,微微張著嘴,看得出了神。即使滿是灰塵,也掩不住她的美麗,那是張明艷如玉石的臉兒,排貝一樣的上牙咬緊嘴唇,在盛怒中別有一種嫵媚。風吹著她披散的頭髮,看得人心隨著她的髮梢震顫,全然忘記了身在何地。

  「真沒有想到這麼美,」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一路上都是蓬頭垢面的,臨近北都叔叔才給她們換了衣服,洗掉了泥垢吧。」

  大君看著她,久久地歎息一聲。這是龍格真煌的長女龍格沁,她出生的時候,大君還曾抱過她。

  「哥哥,不能釋放啊。」九王低聲提醒,「否則在庫裡格大會上,幾大部落的主君……」

  「那麼,發給王爺們帳篷裡為奴……不,發給王子帳篷裡為奴,不得釋放,也不得轉送。」

  「呂嵩郭勒爾,想叫我們屈服,不如殺了我們!我們龍格氏的女兒,不會對仇人低頭!」俘虜嘶啞著嗓子喊叫,她掙扎起來。

  兩個虎豹騎撲上去壓著她的肩膀,也不過勉強制住她。他們努力要把她的頭按下去,可是龍格沁拚命地仰起頭,目光從頭髮的縫隙中看出去,死死盯著大君。虎豹騎的戰士在她臉上狠狠地扇了一掌,她半邊面頰儘是血紅,可她還是嘶聲地喊著。最後戰士們捏住了她的兩頰,把鞭子柄捅進了她嘴裡,她的罵聲才變成了喉嚨裡粗重的喘息。

  大君靜靜地看著她,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就這樣了,不要委屈了她們。」

  「哥哥,別讓給兩個小崽子,搶下來啊。」鐵由咬著嘴唇,不安地搓著手掌。

  比莫干心頭熱了起來。他不願放棄這個機會,急忙近前:「兒子帳篷裡正好缺幾個人,父親就把她們送到兒子那裡吧,兒子不會虧待她們。」

  大君還在猶豫,九王卻接過了話:「比莫幹這次跟著弟弟立了大功,哥哥要是不賞他,就把這兩個女人送給他吧。比莫干是仁慈的主子,不會對她們不好。」

  比莫干偷偷瞥了九王一眼,掩不住喜悅的神色。九王也對他微微一笑,他們之間不用多說。

  「也好,就這樣吧。」大君終於點頭。

  比莫干喜不自勝,上前一步,伸臂阻止了緊緊壓住龍格沁的虎豹騎,看那些粗悍的大手捏在少女嬌嫩的身上,他心裡隱隱地有些發怒。龍格沁全身脫力,側躺在草裡,隨著呼吸胸口急劇地起伏著。

  比莫干正了正神情:「從今我就是你們的主子,聽我的命令,我自然不會讓你們吃苦。」

  他的話對著兩個人說,目光卻只在龍格沁的身上。看她馬奶一樣鮮嫩白淨的肌膚,唇色艷麗得像是春天盛開的野罌粟,紅裙下身材曲線的起伏像是羊羔柔軟的背。他只是不敢看龍格沁的眼睛,有些畏懼她的眼神。

  「大王子……真的……要我麼?」

  龍格沁的聲音斷斷續續。她努力撐起身體,仰起臉來,眸子在陽光下一閃,像是有一抹瑰麗的藍色。比莫干只覺得唇舌乾燥得難以忍受:「當然,我絕不會讓你吃苦的。」

  龍格沁看著他,慢慢地,她臉上神情溫柔起來,「謝謝大王子……」

  她聲音低了下去,比莫干看見她雙唇中夾著些呢喃,卻聽不真切,不由得彎下腰湊了過去。

  「停下!」九王的喝聲從背後傳來。

  比莫干大驚,已經遲了。龍格沁猛地挺身向前,貼在他胸口,「嚓」地拔出了掛在那裡的小佩刀。

  「呂嵩!」龍格沁的喊聲嘶啞而淒厲。

  「保護大君!」九王大吼著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間,卻摸了空,他隨身的戰刀留在了馬鞍的側囊裡。

  他側身要擋在大君面前,可是大君不知怎麼,竟自己踏上一步,九王肩頭和他一撞,竟然退了一步。龍格沁的紅裙像是一團火影,她揮舞著小佩刀,不顧一切地撲向大君,她和大君之間空無一人。巴夯按著刀柄橫衝出去,眼睜睜地看著那柄小刀在熾烈的日光中晃動,自己卻趕不上。

  「比莫干!」九王的大吼震耳欲聾。

  比莫干的腦子裡空了,拔劍的念頭就像是光一閃。他側身鐵劍平揮,寒光一閃而滅,比莫干藉著餘勢踏上一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劍切入了人體,斬開背骨,又直推了進去。滾燙的血湧起在半空中,龍格沁無力地晃了晃,向後栽倒,她的羊羔一樣柔軟的後背裂開了。比莫干鬆開劍柄,茫然地抱住了她。

  龍格沁竟然在笑。她帶著刻毒的笑容,用盡最後的力氣張了張嘴:「我們真顏部的女兒,誰的奴隸,都不做!」

  她猛地一推比莫干的雙肩,屍身沉重地摔在草地上。劍柄頂在地上,劍鋒猛地從前胸透出來,血和她的馬步裙一樣的紅,在草地上放肆地潑濺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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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二(2)

  一片寂靜,靜得可以聽見遠空的鷹唳。比莫干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那上面龍格沁的血還是暖的。

  嗚嗚的抽泣聲響了起來,像是在風裡彈著一根單弦。

  那個一直低著頭的龍格氏小女兒龍格凝哭著爬向她姐姐的屍體,比莫干站起來,無力地

退了幾步。龍格凝抱住了姐姐,她摸索著按住龍格沁背上的傷口,按著不讓血流出來,像是血不流走,龍格沁就還能活過來。可是她小小的手怎麼也按不住,龍格沁的身體在她懷裡越來越涼,她絕望地看著自己沾滿血的雙手,埋頭在龍格沁的胸前。

  寂靜中,哭聲是那麼的刺耳。她一邊哭泣一邊咿咿呀呀,像是要對姐姐說什麼,可是沒人聽得懂,她是個啞巴。阿摩敕側過頭去,拿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臉,不由得要落下淚來。他想起家裡去年死去的那匹母馬,那匹小駒子在風雪中圍繞著母親,舔著它的屍體,直到絕望了,才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母親被人拖走,久久也不發出一點聲音。

  「來人!來人!拖下去!都拖下去!」九王首先回過神來,大喝著側身擋在大君的面前。他額頭青筋暴跳著,臉色青得可怕。

  十幾名虎豹騎的戰士們從陣列中衝了出來,貴族們這才清醒過來,扈從武士們搶出去把大君圍在中間,有人慌亂中控制不住馬匹,駿馬長嘶著衝撞起來,一片混亂。無數人影在面前閃動,阿摩敕被壓著退後,他看見那些虎豹騎手裡鋒銳的長刀,恨不得衝出去做點什麼,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冒犯了大君,誰都是死罪。

  「阿蘇勒!阿蘇勒!」有人在大喊,「回來!回來!」

  那是老頭子的聲音!阿摩敕認了出來,他努力撐開雙臂,想看看合薩在哪裡。他忽然愣住了,而整個人群也跟著他一起安靜下來,還有虎豹騎的武士們。他們距離那個咿咿呀呀哭泣的女孩只有一丈遠,可是猶豫著不敢推進,世子站在了他們面前。

  「回來!回來!」合薩壓低了聲音喊,可是現在所有人都看著這奇怪的一幕。

  孩子猶豫著回頭看了一眼,合薩拚命地對他招手,他的目光掠過的瞬間,阿摩敕覺得身上一涼,微微打了個哆嗦。孩子也在哆嗦,他轉過頭去對著虎豹騎戰士們的馬刀,慢慢地張開了雙臂。那件月白色袍子的兩袖像是小鷹的雙翅,誰都明白他是要做什麼了--他把龍格凝擋在自己的身後。

  風吹著他輕飄飄的袍袖,他輕而急促地喘息著,虎豹騎知道他害怕。可是虎豹騎們更驚懼,誰也不敢衝過去,那是世子。

  「保護世子!擒住這叛逆!」九王再次大喝。

  虎豹騎們大著膽子前進,為首的百夫長舉刀威嚇,掄開臂膀要把世子摟在懷裡,他那一刀已經準備對著龍格凝的頭上砍下去。剛才九王遞來的眼神極其冷厲,這是豎立軍威的時候。世子沒有閃避,他看著刀鋒,竟然伸手要去摟百夫長持刀的胳膊。百夫長驚恐中全力收回馬刀,身子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世子的身上。

  馬刀落在草裡,兩人都摔倒在地,世子雙手撐著地跪在那裡,把女孩擋在自己瘦弱的身下。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濺到女孩稚嫩的臉上,竟是鮮紅的血點。他用手擦去女孩臉上的血,為她撥了撥她額前的頭髮,掙扎著再次站了起來。像第一次一樣,他又張開了雙臂,擋在龍格凝的面前。

  人群裡隱隱有些騷亂,大君臉上陰得可怕。

  「閃開!」九王喝退了驚懼的虎豹騎們,他從馬鞍上取了戰刀,凜然生威地站在孩子面前。

  「世子!真顏部的叛逆謀害你的父親,是我們青陽部的敵人,你要知道自重!」

  他提著刀緩步前進,冷冷地逼視著世子,即便是巴夯那樣的武士,看見九王的眼神也覺得背上生寒。

  世子抖得更厲害了,他小步小步地退後。老頭子也跟世子一樣抖,鬍子顫巍巍地,阿摩敕覺得心都要跳了出來。

  世子忽然跪了下去。所有人心頭都是一輕,可是世子又站了起來,他艱難地支撐起身體,躬著腰,努力地抬起頭。他的雙臂垂向地面,手裡握著--一柄戰刀!

  那是虎豹騎落下的馬刀,孩子以一個極其笨拙的姿勢雙手握刀迎著九王。所有人倒抽冷氣的聲音匯成了一聲低呼,世子持刀對準的,是他的堂叔叔。阿摩敕覺得腦袋裡一下子空了,那個孩子持刀的笨拙姿勢裡,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固執。

  九王的下一步踏不出去,他僵硬地停在那裡。

  「都住手!」大君低吼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他猛地抬眼一掃,像是有道無形的刀光橫掃而過,眼裡那塊白翳亮得令人心寒。他上前一步抄過了九王手中的刀,挽著他的手一同上馬。

  「埋了這個孩子。」他瞥了一眼龍格沁的屍體,又看著龍格凝,「那個孩子留在世子的帳篷裡照顧世子,就這麼處置了,我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對我說起這事!」

  他沒有再看兒子,拍了拍九王的肩背:「厄魯,跟我去地宮祭祖。」

  貴族們上了馬,追隨著大君回城。虎豹騎駐紮在城外,牛角號的嘯聲中,白旗引著大軍去向南面。只留下被踐踏過的草原,人少了,風大了起來,阿摩敕戴上他的透鏡擋住風沙,和大合薩一起圍聚在世子的身邊。遠去的貴族們小聲地議論著什麼,阿摩敕隱約聽到是關於這個孩子,卻聽不清,只覺得人們悄悄遞來的眼神有些異樣。



/*21*/
  第二章東陸密使二(3)

  大合薩上去一根一根地掰開孩子的手,把馬刀扔在了一邊,無言地摸摸他的頭,指著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華服貴婦:「阿蘇勒,跟合薩回城了,以後英氏夫人就是你的姆媽。」

  阿摩敕認識英氏夫人,那是青陽名將木犁的妻子。大君指派這樣身份尊貴的夫人當世子的姆媽,似乎是深為寵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受寵的世子卻要被送到遠離父母的真顏部去。



  孩子抬起頭看著和善的英氏夫人,沒有說話,卻搖了搖頭。

  「阿蘇勒,你記不得了麼?是英氏夫人為你接生的啊,那時候你還只有一隻小貓那麼長。」大合薩挽住他的手,比劃著貓崽的大小。

  孩子還是搖頭,側過頭去誰也不看。

  英氏夫人和大合薩都尷尬起來。老頭子撓了撓自己的光頭,無可奈何。

  「姆媽已經死了,」孩子往後退了開去,「她死了……」

  阿摩敕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只覺得這句話中有著那麼濃重的血腥氣息。

  「蘇瑪……蘇瑪……」孩子轉向了那個木然坐在地上的真顏部女孩,喊著她的小名。他把顫抖的手伸向她的臉,像是要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女孩的眼睛裡滿是驚惶,她緊緊把姐姐的屍體摟在懷裡,想要退,卻退不出去。她忽然狠狠地咬在了世子的手掌上,老頭子「哎喲」一聲,就要衝出去拉開他們。

  可是他忽地止步了。鮮血從世子的手掌邊緣緩緩地滴落下來,可是這個孩子卻沒有動,分毫都沒動,甚至連痛楚的神色也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叫龍格凝蘇瑪的女孩,然後伸出另一隻手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

  血滴在他白色的大袖上,慢慢地滲開。

  「蘇瑪……是我啊……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孩子的臉上忽然失去了血色,他用力按住額頭,似乎無法忍受那種眩暈的痛苦。他掙扎著要站起,卻失去了力量,無力地倒在了草叢裡。



/*22*/
  【歷史】

  許多年之後,青陽昭武公呂歸塵阿蘇勒死在他金色的帳篷中。

  臨死的昭武公等待著家主和學士們商議他的謚號。他握著大合薩顏靜龍的手說:「我曾經立誓要守護青陽和我所愛的人們,可是我錯了。我太自大了啊!其實我的能力,只能守護那麼區區的幾個人而已。可惜他們,都一個一個的離開我了。」



  然後他昏了過去,等到家主們把議定的「昭武」謚號傳進金帳,他才又一次睜開眼睛,說了一句歷史上無人能解的話。

  再然後他就死了。

  顏靜龍平生第一次覺得手中的手掌鬆開了,垂垂老矣的大合薩忽然忍不住放聲大哭,想到許多年前熾烈的陽光下的那個孩子。

  「我會保護你的。」其實他的一生只是為了這句話而活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2 AM

/*23*/
  第二章東陸密使三(1)

  落日血紅,掛在西面的天際,北都城裡的帳篷前騰起一柱一柱的炊煙,直飄到天空才悠悠地散去。

  阿摩敕甩了甩手上的血,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他跟著英氏夫人帳篷裡的女奴們剝了一下午的旱獺,獺皮抹上石灰填了乾草掛在風裡吹乾,塞得一隻隻都像是小小的肥熊,銅盆裡面紅白相間的旱獺肉一條一條地切好醃好,晚上就有一頓好肉了。



  雖然是夏天,不是旱獺最肥美的秋季,不過這是草原上最肥美的東西,是鹿肉羊肉都沒法比的,烤起來有種細膩的脂香,一咬滿嘴都是油。大王子的獵騎隊在外面圍了一個滿是旱獺洞的土山,收了一百多隻旱獺,派伴當班扎烈一下子送了五十隻給英氏夫人。英氏夫人的丈夫木犁將軍是長子窩棚裡的大人物,這是誰都清楚的事情。

  老頭子和英氏夫人看顧昏倒的世子,阿摩敕也沒事,就幫著女奴們一起剝獺子。他家祖上是個獵手,至今父親還時常背著彎弓帶著套馬索出去打獵,運氣好的時候能帶回長腿矯健的好黃羊和一尺多長肥肥的大旱獺,父親就開心地哼著歌帶阿摩敕一起剝皮割肉。那是阿摩敕最最開心的時候,聞著火堆裡燒著羊糞的氣味,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阿摩敕家裡不是大貴族,大貴族也不會送孩子去學習星相。固然大合薩是令常人不敢仰頭直視的尊貴人物,可是不知道多少學習星相的孩子才會有一個繼承大合薩的身份,而掌握了盤韃天神旨意的大合薩也終究不是神,不知道多少代大合薩都是在戰亂中被活活燒死的。選錯了主子,合薩就是妖巫。父親送阿摩敕來大合薩帳篷裡學習星相,離去的時候使勁摸了摸兒子的頭,至今阿摩敕還老是想著父親那時的沉默,有些意思朦朦朧朧的像是懂了,又說不出來。

  「小合薩剝獺子真是把好手。」年老的女奴過來遞上一塊棉布。

  阿摩敕接過擦了擦手,咧嘴笑笑。他經常來英氏夫人的帳篷,女奴們和他很熟,知道這個年少的貴族孩子沒有架子,也都喜歡和他搭話。

  女奴們當然沒有膽子叫他眼鏡龍,都管他叫小合薩。雖然大合薩始終沒有說誰會繼承他的地位,不過老頭子喜歡把阿摩敕帶在身邊是眾所周知的。不過阿摩敕卻知道自己的算學並不好,他只是刻苦,有時候卻跟不上老頭子講授的速度,這時候老頭子就抱著酒罐子長吁短歎,說他小時候若是也這麼笨,早被老合薩打死了。

  「肉怎麼做啊?」阿摩敕把棉布遞了回去。

  「大半留著做鹹乾肉,剩下的一半烤了,一半做手抓肉,夫人說了今晚要留大合薩在帳篷吃了飯再回去。」

  阿摩敕拍著巴掌笑了起來,英氏夫人帳篷裡的手抓肉最香,老頭子和他都喜歡,老頭子喜歡帶著他來英氏夫人這裡溜躂,一多半都是為了來蹭手抓肉吃。夕陽鋪灑下來,夏季的草原上流淌著一層沉鬱的深紅,女奴們三三五五地聚集在一起,低聲哼著阿摩敕聽不太懂的歌兒,有的在給掛獺皮上油膏,有的在打肉,有的則拿著吹筒引燃羊糞蛋。心裡有種慵懶富足的喜樂,阿摩敕伸了個懶腰,轉顧周圍。

  他的心忽然沉了一下,呆呆地看著東方。日暮時候的彤雲大山橫亙整個東面,它像是一座天然的屏障隔開了蠻族和寧州古森林的羽人城邦,一層淡金色的邊鑲在大山和天空的分界上,亮得有些晃眼。可是夕陽壓不住那些星辰的光芒,七顆鐵青色的星從彤雲大山下升起,它們的光芒帶著冷森森的寒意,像是新磨出來的鐵劍。

  北辰星簇如阿摩敕自己計算的那樣,真的從彤雲大山上升起了。

  「破軍、武曲、廉貞、文曲、祿存、巨門、貪狼……」阿摩敕一一點數星簇中的星辰。

  這是罕見的星相,這個季節北辰通常都沉沒在彤雲大山之下,這七顆星並非天穹上的十二主星之一,可是在歷年的星圖上,它們的光輝曾經輝耀整個夜空,緩緩地由東方穿越天際劃向西方,每一次這樣的運轉都可能持續數十年之久。而伴隨北辰的,則多半是升起的狼煙。

  北辰,是戰爭神祇的星。

  「小合薩。」老女奴在一旁小心地問。

  阿摩敕回過神來:「嗯。」

  老女奴瞅了瞅周圍,有些詭秘的樣子,不過阿摩敕注意到周圍那些忙活的女奴忽然都有些停頓,向著這邊偏過頭來。

  「小合薩知道世子的事情麼?」老女奴壓低了聲音。

  「世子的事情?」

  老女奴有些猶豫,嘴唇嚅動了半天:「都是聽別人瞎說,說世子是不祥之人吶。」

  「不祥?」

  「小合薩,我們不懂天神的旨意,你是懂的,人真的有命星這回事麼?」

  阿摩敕沉吟了一下:「星命是星相裡面最複雜的東西,我沒學那麼深。不過大合薩說,要推算人的命運,需要計算幾十顆幾百顆星的軌跡,就算這樣,往往也都算不準。單憑一顆命星推斷人的命運……我想是沒有的吧。」

  「可是他們說……」

  老女奴的臉色忽然變了,把布手巾塞回圍腰裡面,低頭端起盛著獺肉的銅盆去洗刷了。阿摩敕抬眼看見大合薩雙手抄在袖子裡,和英氏夫人一起從帳篷裡走了出來。那座帳篷是給世子的,阿摩敕聽說世子不會住在側閼氏的帳篷裡,而是和姆媽住在一起。



/*2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三(2)

  「大合薩先吃些東西吧,」英氏夫人的神色有些憂鬱,「世子會醒過來。」

  「嗯。」老頭子雙臂抱緊,佝僂著點點頭。

  他一慣是這個模樣,和放羊的老牧民也沒什麼差別,全不講什麼體面。不過阿摩敕覺得他有點心事,目光低垂著心不在焉。



  「阿摩敕,吃夫人的手抓肉了。」老頭子過來拍了拍阿摩敕的肩膀。

  阿摩敕應了一聲,轉身的瞬間,看見忙活的女奴不約而同地扭頭看他們三人的背影。他愣了一下,覺得那些目光如此陌生,全然不像是他認識的那些樸實善良的女人。老頭子察覺到他的走神,隨著他扭頭去看,女奴們又一起低下頭去忙活,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阿摩敕心裡忽然沉甸甸的。

  噴香的獺子肉盛在小銅盆裡呈了上來,老遠就聞見辛辣的香氣。

  阿摩敕搓著手掌,肚子咕嚕叫了一聲,老頭子不輕不重地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餓死的小鬼,看見吃的就這樣,將來怎麼做合薩?」

  阿摩敕已經沒精力管這些了。英氏夫人做的手抓獺子肉墊在黑粟飯上,紅白相間,細細地抹了胡椒和大鹽粒子,上面還灑了清香的野菜。一層汪汪的獺子油蓋在黑粟飯上,有股臘肉的油香,一點不帶膻腥。他大把地抓起來往嘴裡塞,幾乎咬到自己的手指。

  老頭子歪嘴笑著看他,卻沒有吃肉,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把那個白銅的酒罐子灌滿了,只是看著銅爐裡取暖的那堆火出神。木犁將軍沒回帳用飯,只有英氏夫人在旁邊縫著羔羊皮筒子陪著。

  阿摩敕吃了幾口,舔著手上的油,看看英氏夫人,又看看老頭子。

  「木犁不想讓世子住在這裡。」英氏夫人就著頭上的油擦了擦針,低著頭繼續縫紉。

  「因為那鬼話?」老頭子臉色陰陰地發問。

  「嗯。」

  「砰」的一聲,老頭子重重地把酒罐子砸在小桌上,「木犁自己是什麼?當年也不就是一個奴隸崽子?千人踩、萬人踏,一輩子放羊不能翻身的命!連馬毛都摸不到一根,還上陣打仗?現在自己是貴族了,帶兵了,倒有這個架子了!」

  木犁是柳亥將軍的蠻族名字,他當年是大貴族巢氏家的一個放羊奴隸。大君呂嵩娶了巢氏的女兒,從奴隸中提拔了木犁,賜給東陸姓氏,為他起名柳亥,如今統領著整個虎翼帳六七千騎兵。阿摩敕知道老頭子和木犁很熟,卻從沒聽過他把這些舊事扯出來說。

  英氏夫人低低歎了口氣,只是縫紉並不抬頭。「世子是我接生的,我捨不得他。大君要我當世子的姆媽,木犁也不敢真的說什麼。不過連他都這麼想,再加上下面議論紛紛的,對世子總是不好。」

  「什麼世子?也還是個孩子!木犁動這個心思,是不是長子窩棚那些人的主意?」

  「大王子倒是真的不在乎這個。誰也沒指望世子真能繼承大君的位子,大王子要爭,也是跟三王子爭,木犁還不至於為了大王子就這樣。」

  「大王子!三王子!」老頭子鼻子裡狠狠地哼出一聲,扭過頭去不言語了。

  帳篷簾子被人猛地挑開,奴隸進來跪下了:「大合薩,夫人,世子醒來了!」

  老頭子猛地跳了起來,像是屁股下面著了火。英氏夫人也疾步跟了出去,阿摩敕戀戀地抓了一塊獺子肉含著,追上了兩人的步伐。

  世子帳篷裡點了一盞油燈,燈下窗前坐著一個寬袍的東陸大夫,正捏著世子的手腕把脈。看見三個人進來,急忙伸手阻止。大合薩和英氏夫人也不敢出聲,靜靜地站在帳篷口,看著那個大夫輕手輕腳地把完了脈,給世子蓋上了皮褥子。他端起了燈,示意三人和他一起出去。老頭子分明是想過去看看,可是卻被那個大夫以眼神制止了。阿摩敕知道那個大夫的身份,是東陸有數的名醫,名叫陸子俞,本來他只是遊歷過來採摘草藥,卻被大君奉上金銀和皮毛,硬是留住了。

  阿摩敕遠遠地看了一眼,世子靜靜地躺在那裡,眼睛清亮亮地望著帳篷頂。他們進來的時候他側了一下頭,卻只是沉默。

  在他就要合上帳篷簾子的瞬間,忽然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合薩……」

  老頭子激動起來,搶過大夫手裡的油燈奔了過去,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世子,把阿摩敕也嚇了一跳。

  「合薩……蘇瑪……」

  「蘇瑪沒事,蘇瑪沒事。」老頭子握了握他的手,「明天你就見到她了。」

  孩子點了點頭,雙眼無力地合起,靜靜的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阿蘇勒!阿蘇勒!」老頭子呆了一下,有點失控地大喊起來。

  陸子俞上去探了一把,用力扯著老頭子的衣襟就把他給拖了起來。這個大夫也是出了名的暴躁,他看病的時候,貴族和大君都得在帳篷外候著,一個都不能例外。

  「只是睡過去了!」陸子俞壓低了聲音,「剛才只是心神不寧,才醒了一下。」

  阿摩敕站在帳篷外,月光透了進去,他又回頭去看那個孩子睡夢中清秀的臉,想到那個咿咿呀呀的啞巴女孩,想這個孩子只是為了惦記那個小啞巴才在極度的虛弱中醒來。

  英氏夫人把帳篷簾子放下,隔絕了他的視線。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老頭子的聲音喚回了阿摩敕的心思。



/*25*/
  第二章東陸密使三(3)

  他一轉眼,看見幾個女奴貼在帳篷的側面偷聽。她們像受驚的鹿群那樣散開,遠遠地逃進黑暗裡,阿摩敕就著火光,看見了傍晚那個老女奴回望的老臉,帶著某些神秘的表情。

  「陸先生,世子怎麼樣了?」英氏夫人問。

  「沒有大事,一路上過於勞累。而且根據九王隨軍的醫生說,世子從亂軍中被救出來,

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他最近這些日子裡吃得很少,睡得更少,又經常在夜裡無故地驚醒。以他的身體,當然經受不住。現在病倒了卻能夠安頓下來,對他反而是好事。」

  「那麼世子的舊病……」

  「心闋的病症,我的老師都沒有把握,我也無能為力。古卷中說世上有一門補心之術,可以打開胸腔修補心闋,八年之前我的老師為世子看病之後返回東陸,一直不停地鑽研心臟和血脈的知識,臨死還念念不忘,說補心之術恐怕無法再現人間。」陸子俞歎了一口氣,「人力有時而窮,我的資質不如老師,多說也無益了。」

  他微微躬腰行禮,也不道別,就這麼提著藥袋去了,漠然的神色中有股遺憾。

  老頭子和英氏夫人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

  「今天晚上想借夫人的帳篷住住,明早看看世子怎麼樣了。」老頭子說。

  「合薩要住,我讓奴隸們去打掃一間大帳篷。」

  「不要麻煩,給我一罈子好烈酒。」老頭子摸了摸肚子,「還有手抓肉飯,我也餓了。」

  夜深人靜,英氏夫人也告辭回去睡了,帳篷裡只剩阿摩敕和大合薩。

  老頭子盤著腿坐在地上,一口手抓獺子肉就一口酒,也不知道他這樣子吃了多久,嘴裡哼哼唧唧地唱著草原上牧民常唱的調子,似乎隱隱有點醉了。阿摩敕睡不著,只是靠在帳篷口邊想心思,想那個眼睛清亮亮的世子,又想那個啞巴女孩,想北辰的升起,又想大君從九王手裡接過的那個朱漆匣子。想著想著,他在地上排開了算籌,開始計算北辰的軌跡,卻越算越亂,似乎總是缺少了什麼,算式就是湊不整齊。

  他沮喪地蹬亂了算籌,掀開帳篷簾子想透透氣。忽然聽見風裡傳來低低的人聲,隱隱聽到似乎說到世子,又似乎聽到「谷玄」兩個字。他的心裡「咯登」一聲,對於星辰的算家,「谷玄」兩個字實在是個禁忌的字眼。他偷偷看過去,是英氏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裡起來上最後一次馬草,她們提著油燈小步走著,眼神往世子帳篷那邊瞟著,油燈的光拉得她們的影子細長而飄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沒來由地掠過一絲寒氣,他剛想放下帳篷簾子,已經快睡過去的老頭子忽然「登」地躥起來。剛才還東倒西歪的老頭子現在凶得像個要吃人的豹子,在帳篷裡轉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馬棒踢開簾子大步出去了。阿摩敕想拉住他,卻被他帶了一個跟頭。

  「合薩,別!」阿摩敕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見老頭子抄著那根馬棒,一副上陣衝殺的架勢站在自己的白馬旁邊,一身麻布長袍扯開了胸襟,燈火照在他的身上,濛濛的一層紅光。他搖晃了兩下,打了個嗝吐出一口酒氣,忽然抄起馬鞍上的鐵鐙,拿著馬棒使勁地敲了起來。金屬的震鳴在夜色濛濛中分外地刺耳,彷彿把人的頂骨都要劈開那樣。已經入睡的羊群被驚動了,馬嘶聲也從後面傳來,女奴們更是受了驚嚇,戰戰兢兢地跪拜了,連上前也不敢,驚慌地退去了。

  在帳篷裡的人出來之前,老頭子拋去了馬棒,扭頭就回了帳篷。阿摩敕跟著鑽了進去,只看見老頭子坐在床上,緩緩地擦著火鐮,在綠玉嘴的煙鍋裡點了一鍋煙,長長地吸了一口。煙霧裊裊地騰起,包圍了他。阿摩敕不太敢動,老頭子很少這麼嚴肅,他低頭看著煙鍋上一閃一閃的紅光,沉默了許久。

  「來!」老頭子拍了拍身邊的床,讓阿摩敕在自己旁邊坐下。

  他抽著煙,又沉默了很久。

  「阿摩敕,你是我的學生,蠻族的未來也許跟你有關吧,那麼有些事情,老師總要說給你聽。」他抓了抓自己的光頭,「只是怎麼說呢……」

  「從頭說起吧……要從我們蠻族的歷史說起。」老頭子起身往篝火裡扔了幾塊乾柴,幽幽的火星騰起來,火光照著他瘦削的臉,「也許你聽人拉著馬鬃琴唱遜王的故事、欽達翰王的故事,就以為那是我們蠻族的歷史了。不過幾千年來,蠻族有幾個遜王和欽達翰王那樣的英雄呢?真正的歷史,在瀚州草原的每一根草下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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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三(1)

  落日血紅,掛在西面的天際,北都城裡的帳篷前騰起一柱一柱的炊煙,直飄到天空才悠悠地散去。

  阿摩敕甩了甩手上的血,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他跟著英氏夫人帳篷裡的女奴們剝了一下午的旱獺,獺皮抹上石灰填了乾草掛在風裡吹乾,塞得一隻隻都像是小小的肥熊,銅盆裡面紅白相間的旱獺肉一條一條地切好醃好,晚上就有一頓好肉了。



  雖然是夏天,不是旱獺最肥美的秋季,不過這是草原上最肥美的東西,是鹿肉羊肉都沒法比的,烤起來有種細膩的脂香,一咬滿嘴都是油。大王子的獵騎隊在外面圍了一個滿是旱獺洞的土山,收了一百多隻旱獺,派伴當班扎烈一下子送了五十隻給英氏夫人。英氏夫人的丈夫木犁將軍是長子窩棚裡的大人物,這是誰都清楚的事情。

  老頭子和英氏夫人看顧昏倒的世子,阿摩敕也沒事,就幫著女奴們一起剝獺子。他家祖上是個獵手,至今父親還時常背著彎弓帶著套馬索出去打獵,運氣好的時候能帶回長腿矯健的好黃羊和一尺多長肥肥的大旱獺,父親就開心地哼著歌帶阿摩敕一起剝皮割肉。那是阿摩敕最最開心的時候,聞著火堆裡燒著羊糞的氣味,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阿摩敕家裡不是大貴族,大貴族也不會送孩子去學習星相。固然大合薩是令常人不敢仰頭直視的尊貴人物,可是不知道多少學習星相的孩子才會有一個繼承大合薩的身份,而掌握了盤韃天神旨意的大合薩也終究不是神,不知道多少代大合薩都是在戰亂中被活活燒死的。選錯了主子,合薩就是妖巫。父親送阿摩敕來大合薩帳篷裡學習星相,離去的時候使勁摸了摸兒子的頭,至今阿摩敕還老是想著父親那時的沉默,有些意思朦朦朧朧的像是懂了,又說不出來。

  「小合薩剝獺子真是把好手。」年老的女奴過來遞上一塊棉布。

  阿摩敕接過擦了擦手,咧嘴笑笑。他經常來英氏夫人的帳篷,女奴們和他很熟,知道這個年少的貴族孩子沒有架子,也都喜歡和他搭話。

  女奴們當然沒有膽子叫他眼鏡龍,都管他叫小合薩。雖然大合薩始終沒有說誰會繼承他的地位,不過老頭子喜歡把阿摩敕帶在身邊是眾所周知的。不過阿摩敕卻知道自己的算學並不好,他只是刻苦,有時候卻跟不上老頭子講授的速度,這時候老頭子就抱著酒罐子長吁短歎,說他小時候若是也這麼笨,早被老合薩打死了。

  「肉怎麼做啊?」阿摩敕把棉布遞了回去。

  「大半留著做鹹乾肉,剩下的一半烤了,一半做手抓肉,夫人說了今晚要留大合薩在帳篷吃了飯再回去。」

  阿摩敕拍著巴掌笑了起來,英氏夫人帳篷裡的手抓肉最香,老頭子和他都喜歡,老頭子喜歡帶著他來英氏夫人這裡溜躂,一多半都是為了來蹭手抓肉吃。夕陽鋪灑下來,夏季的草原上流淌著一層沉鬱的深紅,女奴們三三五五地聚集在一起,低聲哼著阿摩敕聽不太懂的歌兒,有的在給掛獺皮上油膏,有的在打肉,有的則拿著吹筒引燃羊糞蛋。心裡有種慵懶富足的喜樂,阿摩敕伸了個懶腰,轉顧周圍。

  他的心忽然沉了一下,呆呆地看著東方。日暮時候的彤雲大山橫亙整個東面,它像是一座天然的屏障隔開了蠻族和寧州古森林的羽人城邦,一層淡金色的邊鑲在大山和天空的分界上,亮得有些晃眼。可是夕陽壓不住那些星辰的光芒,七顆鐵青色的星從彤雲大山下升起,它們的光芒帶著冷森森的寒意,像是新磨出來的鐵劍。

  北辰星簇如阿摩敕自己計算的那樣,真的從彤雲大山上升起了。

  「破軍、武曲、廉貞、文曲、祿存、巨門、貪狼……」阿摩敕一一點數星簇中的星辰。

  這是罕見的星相,這個季節北辰通常都沉沒在彤雲大山之下,這七顆星並非天穹上的十二主星之一,可是在歷年的星圖上,它們的光輝曾經輝耀整個夜空,緩緩地由東方穿越天際劃向西方,每一次這樣的運轉都可能持續數十年之久。而伴隨北辰的,則多半是升起的狼煙。

  北辰,是戰爭神祇的星。

  「小合薩。」老女奴在一旁小心地問。

  阿摩敕回過神來:「嗯。」

  老女奴瞅了瞅周圍,有些詭秘的樣子,不過阿摩敕注意到周圍那些忙活的女奴忽然都有些停頓,向著這邊偏過頭來。

  「小合薩知道世子的事情麼?」老女奴壓低了聲音。

  「世子的事情?」

  老女奴有些猶豫,嘴唇嚅動了半天:「都是聽別人瞎說,說世子是不祥之人吶。」

  「不祥?」

  「小合薩,我們不懂天神的旨意,你是懂的,人真的有命星這回事麼?」

  阿摩敕沉吟了一下:「星命是星相裡面最複雜的東西,我沒學那麼深。不過大合薩說,要推算人的命運,需要計算幾十顆幾百顆星的軌跡,就算這樣,往往也都算不準。單憑一顆命星推斷人的命運……我想是沒有的吧。」

  「可是他們說……」

  老女奴的臉色忽然變了,把布手巾塞回圍腰裡面,低頭端起盛著獺肉的銅盆去洗刷了。阿摩敕抬眼看見大合薩雙手抄在袖子裡,和英氏夫人一起從帳篷裡走了出來。那座帳篷是給世子的,阿摩敕聽說世子不會住在側閼氏的帳篷裡,而是和姆媽住在一起。



/*2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三(2)

  「大合薩先吃些東西吧,」英氏夫人的神色有些憂鬱,「世子會醒過來。」

  「嗯。」老頭子雙臂抱緊,佝僂著點點頭。

  他一慣是這個模樣,和放羊的老牧民也沒什麼差別,全不講什麼體面。不過阿摩敕覺得他有點心事,目光低垂著心不在焉。



  「阿摩敕,吃夫人的手抓肉了。」老頭子過來拍了拍阿摩敕的肩膀。

  阿摩敕應了一聲,轉身的瞬間,看見忙活的女奴不約而同地扭頭看他們三人的背影。他愣了一下,覺得那些目光如此陌生,全然不像是他認識的那些樸實善良的女人。老頭子察覺到他的走神,隨著他扭頭去看,女奴們又一起低下頭去忙活,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阿摩敕心裡忽然沉甸甸的。

  噴香的獺子肉盛在小銅盆裡呈了上來,老遠就聞見辛辣的香氣。

  阿摩敕搓著手掌,肚子咕嚕叫了一聲,老頭子不輕不重地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餓死的小鬼,看見吃的就這樣,將來怎麼做合薩?」

  阿摩敕已經沒精力管這些了。英氏夫人做的手抓獺子肉墊在黑粟飯上,紅白相間,細細地抹了胡椒和大鹽粒子,上面還灑了清香的野菜。一層汪汪的獺子油蓋在黑粟飯上,有股臘肉的油香,一點不帶膻腥。他大把地抓起來往嘴裡塞,幾乎咬到自己的手指。

  老頭子歪嘴笑著看他,卻沒有吃肉,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把那個白銅的酒罐子灌滿了,只是看著銅爐裡取暖的那堆火出神。木犁將軍沒回帳用飯,只有英氏夫人在旁邊縫著羔羊皮筒子陪著。

  阿摩敕吃了幾口,舔著手上的油,看看英氏夫人,又看看老頭子。

  「木犁不想讓世子住在這裡。」英氏夫人就著頭上的油擦了擦針,低著頭繼續縫紉。

  「因為那鬼話?」老頭子臉色陰陰地發問。

  「嗯。」

  「砰」的一聲,老頭子重重地把酒罐子砸在小桌上,「木犁自己是什麼?當年也不就是一個奴隸崽子?千人踩、萬人踏,一輩子放羊不能翻身的命!連馬毛都摸不到一根,還上陣打仗?現在自己是貴族了,帶兵了,倒有這個架子了!」

  木犁是柳亥將軍的蠻族名字,他當年是大貴族巢氏家的一個放羊奴隸。大君呂嵩娶了巢氏的女兒,從奴隸中提拔了木犁,賜給東陸姓氏,為他起名柳亥,如今統領著整個虎翼帳六七千騎兵。阿摩敕知道老頭子和木犁很熟,卻從沒聽過他把這些舊事扯出來說。

  英氏夫人低低歎了口氣,只是縫紉並不抬頭。「世子是我接生的,我捨不得他。大君要我當世子的姆媽,木犁也不敢真的說什麼。不過連他都這麼想,再加上下面議論紛紛的,對世子總是不好。」

  「什麼世子?也還是個孩子!木犁動這個心思,是不是長子窩棚那些人的主意?」

  「大王子倒是真的不在乎這個。誰也沒指望世子真能繼承大君的位子,大王子要爭,也是跟三王子爭,木犁還不至於為了大王子就這樣。」

  「大王子!三王子!」老頭子鼻子裡狠狠地哼出一聲,扭過頭去不言語了。

  帳篷簾子被人猛地挑開,奴隸進來跪下了:「大合薩,夫人,世子醒來了!」

  老頭子猛地跳了起來,像是屁股下面著了火。英氏夫人也疾步跟了出去,阿摩敕戀戀地抓了一塊獺子肉含著,追上了兩人的步伐。

  世子帳篷裡點了一盞油燈,燈下窗前坐著一個寬袍的東陸大夫,正捏著世子的手腕把脈。看見三個人進來,急忙伸手阻止。大合薩和英氏夫人也不敢出聲,靜靜地站在帳篷口,看著那個大夫輕手輕腳地把完了脈,給世子蓋上了皮褥子。他端起了燈,示意三人和他一起出去。老頭子分明是想過去看看,可是卻被那個大夫以眼神制止了。阿摩敕知道那個大夫的身份,是東陸有數的名醫,名叫陸子俞,本來他只是遊歷過來採摘草藥,卻被大君奉上金銀和皮毛,硬是留住了。

  阿摩敕遠遠地看了一眼,世子靜靜地躺在那裡,眼睛清亮亮地望著帳篷頂。他們進來的時候他側了一下頭,卻只是沉默。

  在他就要合上帳篷簾子的瞬間,忽然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合薩……」

  老頭子激動起來,搶過大夫手裡的油燈奔了過去,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世子,把阿摩敕也嚇了一跳。

  「合薩……蘇瑪……」

  「蘇瑪沒事,蘇瑪沒事。」老頭子握了握他的手,「明天你就見到她了。」

  孩子點了點頭,雙眼無力地合起,靜靜的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阿蘇勒!阿蘇勒!」老頭子呆了一下,有點失控地大喊起來。

  陸子俞上去探了一把,用力扯著老頭子的衣襟就把他給拖了起來。這個大夫也是出了名的暴躁,他看病的時候,貴族和大君都得在帳篷外候著,一個都不能例外。

  「只是睡過去了!」陸子俞壓低了聲音,「剛才只是心神不寧,才醒了一下。」

  阿摩敕站在帳篷外,月光透了進去,他又回頭去看那個孩子睡夢中清秀的臉,想到那個咿咿呀呀的啞巴女孩,想這個孩子只是為了惦記那個小啞巴才在極度的虛弱中醒來。

  英氏夫人把帳篷簾子放下,隔絕了他的視線。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老頭子的聲音喚回了阿摩敕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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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三(3)

  他一轉眼,看見幾個女奴貼在帳篷的側面偷聽。她們像受驚的鹿群那樣散開,遠遠地逃進黑暗裡,阿摩敕就著火光,看見了傍晚那個老女奴回望的老臉,帶著某些神秘的表情。

  「陸先生,世子怎麼樣了?」英氏夫人問。

  「沒有大事,一路上過於勞累。而且根據九王隨軍的醫生說,世子從亂軍中被救出來,

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他最近這些日子裡吃得很少,睡得更少,又經常在夜裡無故地驚醒。以他的身體,當然經受不住。現在病倒了卻能夠安頓下來,對他反而是好事。」

  「那麼世子的舊病……」

  「心闋的病症,我的老師都沒有把握,我也無能為力。古卷中說世上有一門補心之術,可以打開胸腔修補心闋,八年之前我的老師為世子看病之後返回東陸,一直不停地鑽研心臟和血脈的知識,臨死還念念不忘,說補心之術恐怕無法再現人間。」陸子俞歎了一口氣,「人力有時而窮,我的資質不如老師,多說也無益了。」

  他微微躬腰行禮,也不道別,就這麼提著藥袋去了,漠然的神色中有股遺憾。

  老頭子和英氏夫人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

  「今天晚上想借夫人的帳篷住住,明早看看世子怎麼樣了。」老頭子說。

  「合薩要住,我讓奴隸們去打掃一間大帳篷。」

  「不要麻煩,給我一罈子好烈酒。」老頭子摸了摸肚子,「還有手抓肉飯,我也餓了。」

  夜深人靜,英氏夫人也告辭回去睡了,帳篷裡只剩阿摩敕和大合薩。

  老頭子盤著腿坐在地上,一口手抓獺子肉就一口酒,也不知道他這樣子吃了多久,嘴裡哼哼唧唧地唱著草原上牧民常唱的調子,似乎隱隱有點醉了。阿摩敕睡不著,只是靠在帳篷口邊想心思,想那個眼睛清亮亮的世子,又想那個啞巴女孩,想北辰的升起,又想大君從九王手裡接過的那個朱漆匣子。想著想著,他在地上排開了算籌,開始計算北辰的軌跡,卻越算越亂,似乎總是缺少了什麼,算式就是湊不整齊。

  他沮喪地蹬亂了算籌,掀開帳篷簾子想透透氣。忽然聽見風裡傳來低低的人聲,隱隱聽到似乎說到世子,又似乎聽到「谷玄」兩個字。他的心裡「咯登」一聲,對於星辰的算家,「谷玄」兩個字實在是個禁忌的字眼。他偷偷看過去,是英氏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裡起來上最後一次馬草,她們提著油燈小步走著,眼神往世子帳篷那邊瞟著,油燈的光拉得她們的影子細長而飄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沒來由地掠過一絲寒氣,他剛想放下帳篷簾子,已經快睡過去的老頭子忽然「登」地躥起來。剛才還東倒西歪的老頭子現在凶得像個要吃人的豹子,在帳篷裡轉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馬棒踢開簾子大步出去了。阿摩敕想拉住他,卻被他帶了一個跟頭。

  「合薩,別!」阿摩敕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見老頭子抄著那根馬棒,一副上陣衝殺的架勢站在自己的白馬旁邊,一身麻布長袍扯開了胸襟,燈火照在他的身上,濛濛的一層紅光。他搖晃了兩下,打了個嗝吐出一口酒氣,忽然抄起馬鞍上的鐵鐙,拿著馬棒使勁地敲了起來。金屬的震鳴在夜色濛濛中分外地刺耳,彷彿把人的頂骨都要劈開那樣。已經入睡的羊群被驚動了,馬嘶聲也從後面傳來,女奴們更是受了驚嚇,戰戰兢兢地跪拜了,連上前也不敢,驚慌地退去了。

  在帳篷裡的人出來之前,老頭子拋去了馬棒,扭頭就回了帳篷。阿摩敕跟著鑽了進去,只看見老頭子坐在床上,緩緩地擦著火鐮,在綠玉嘴的煙鍋裡點了一鍋煙,長長地吸了一口。煙霧裊裊地騰起,包圍了他。阿摩敕不太敢動,老頭子很少這麼嚴肅,他低頭看著煙鍋上一閃一閃的紅光,沉默了許久。

  「來!」老頭子拍了拍身邊的床,讓阿摩敕在自己旁邊坐下。

  他抽著煙,又沉默了很久。

  「阿摩敕,你是我的學生,蠻族的未來也許跟你有關吧,那麼有些事情,老師總要說給你聽。」他抓了抓自己的光頭,「只是怎麼說呢……」

  「從頭說起吧……要從我們蠻族的歷史說起。」老頭子起身往篝火裡扔了幾塊乾柴,幽幽的火星騰起來,火光照著他瘦削的臉,「也許你聽人拉著馬鬃琴唱遜王的故事、欽達翰王的故事,就以為那是我們蠻族的歷史了。不過幾千年來,蠻族有幾個遜王和欽達翰王那樣的英雄呢?真正的歷史,在瀚州草原的每一根草下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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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四(1)

  這片土地被叫做九州,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傳說有個神帝統一過整個世界,給它劃分成九個州並起了名字。可是誰也不知道那個神帝是誰。我們北陸有三個州,殤州、瀚州和寧州。有人說北陸是古代一條巨龍,它活了很多年,終於死了,沉積在海床上,泥沙堆在它的骨頭上,變成了北陸。殤州是它的頭,從頭裡生出了誇父族,又高又大,兇猛得像是野獸;寧州是它的尾,生出了羽族,又輕又柔軟,可以飛上天空;而我們瀚州的草原是龍的胸膛,從心裡生出了我們蠻族,最勇敢。



  東陸人喊我們蠻族,我們不介意。對我們草原的男子漢,「蠻」是勇氣。我們的戰士拿著戰斧和大鉞,騎著套來的野馬,東陸人看見我們的騎兵就只有逃跑,他們的劍和鎧甲是比我們的好,可是打仗贏的總是我們蠻族。

  其實草原是個苦寒的地方,只有野草長得最好,卻不能耕種。聽說東陸宛州種稻米,一年可以熟三季,可我們在南方的草原上燒荒種麥子,好年份也只不過出產一季。糧食不夠吃,就得死人,如果不打仗,不去搶別人的糧食,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一代一代,只有最強壯的戰士能活下來。強壯的父親生強壯的兒子,祖祖輩輩都是草原上的好漢。

  「不過,這樣的勇敢,」老頭子嘬了一口煙,沉默了很久,「也是沒辦法。」

  東陸的武士雖然不行,可是幾百年前出了一個薔薇皇帝,那是個大皇帝,比我們的大君還大,統一了東陸的四個州,建立了一個叫大胤的帝國。帝國對我們蠻族很畏懼,東陸的武士們遠沒有我們的戰士勇敢,他們知道只要蠻族騎兵登上東陸的土地,東陸就是我們的牧場了。

  不過天拓峽隔開了我們,薔薇皇帝從羽族得到了航海的技術,東陸諸侯們造了很多戰船,用水軍控制了天拓峽,我們蠻族的馬再神駿,也沒有翅膀,飛不過大海。

  現在你知道草原上有七個大部落……沒有七個了,真顏部被滅族了……剩下我們青陽,還有陽河、朔北、瀾馬、沙池、九□,一共六個。不過薔薇皇帝建立胤朝的時候,草原上可有幾百個部落,大家你搶我的牛羊,我搶你的女人。每到春天沒有了糧食,羊群餓得最瘦的時候,就要開戰,幾百幾千個牧民趕著馬上陣,到處都死人。瀾馬這個部落的本意是說「客兵」,據說那時候瀾馬部沒有吃的,男人們帶著弓箭出去獵黃羊,被另外一個叫塔格部的大部落乘虛抄掉了寨子。等到瀾馬部的男人們回來,年輕的女人們都被塔格部的男人們輪番地姦淫了,倒有一半懷上了身孕。女人們要自盡,男人們卻不讓,男人們讓她們把孩子生下來,叫他們「瀾馬」,用野馬的奶餵養他們,教他們騎馬射箭,讓孩子們變成最勇敢的武士。後來攻破了塔格部,把塔格部的男人統統都殺了。

  這樣的北陸,又怎麼可能造得出大船去跟東陸人爭土地呢?能活命就不錯了。後來我們北陸終於出了一個英雄,你一定知道他的。

  「遜王!」阿摩敕喊了起來。

  「是遜王。」老頭子沉沉地點頭。

  遜王阿堪提是個奴隸崽子。沒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他生下來就給主子放牧,在最苦寒的地方,那裡放牧的人都活不過三十歲。但是遜王活下來了,因為在他就要凍死的時候,神女從雪嵩河上游經過,把自己的乳汁給他喝,盤韃天神把祝福加在他的身上。

  這些都是傳說,還有人說神女就是遜王的妻子阿甘達。但是遜王是個隱忍的英雄,他那樣的人是注定要稱霸草原的,他可以把自己的妻子阿甘達送給好色的義父作為抵押,只要求借三千個勇敢的戰士。就是憑借這三千人,遜王后來橫掃了草原,不服從他的部落都被他打敗,更多的人願意追隨他。最後幾百個部落合併成七個大部落,遜王召開了第一個庫裡格大會。

  庫裡格大會的意思是「都坐下」的大會,在這個大會上不論大小部落的人,都可以坐著開會,再也沒有尊卑的區別。

  遜王說:「從今日起蠻族就是一家,我們共享盤韃天神賜給的草地,再也不許征戰,我們要在草原的中心朔方原起一座城,所有老弱的人都可以在城中安住。」

  你就住在這個城裡,我們蠻族惟一的城,北都城。

  但是這座城還有一個名字,你也許不知道,叫做「悖都」。我們蠻族人不會用這樣的詞語,這個詞是羽族人起的,意思是「錯誤的城市」。

  北都城建成的第一天,一個羽族人從寧州趕來,你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古風塵,他的全名加上尊號是「斯達克領主大人古風塵蘇德拉炯」。

  「古風塵!」阿摩敕簡直要驚叫了。

  從東陸到北陸,只要是星辰算家,無人不知道這個名字。古風塵對於他們意味著宗師、主宰,甚至是星相學的皇帝。他得出了星相學歷史上奠基的兩條定律,開創了名為「皇極經天」的學說,把星空和大地對應起來,這也是後世所有星辰算家占卜的根基,只是古風塵的算術實在太過複雜,完全把星相學變成了一門算學,無人可以解開他常用的五式乃至七式聯算,所以後世竟然沒有人可以逼近他的貢獻。

  老頭子吹出一口煙,眼中透著神往,卻也透著恍惚:「是古風塵,真是令人敬畏的人。都過了五百年了,說到他的名字,還是不能不讓人激動。」



/*27*/
  第二章東陸密使四(2)

  遜王和古風塵之間到底是怎樣的友誼,現在已經很難說得清楚了。我們只知道古風塵不但是羽族的斯達克城邦領主,他還有一個尊號,就是我們青陽的尊格爾台大汗王。

  他孤身從寧州趕到這裡,為遜王計算北都的命運。古風塵問遜王想要知道蠻族多少年的命運,遜王說一千年,古風塵說最多只能五百年,再遠的未來就超過了他所知的極限,於是他們約定計算五百年。



  那是古風塵平生最大的一次計算,據說遜王在如今金帳宮的地方建造了長寬各一千步的大石基,古風塵指揮四百個少年一起搬動算籌,配合渾儀,隨著星雲運轉不停地演算。整整演算了三個月之久,用到了不可思議的十一式聯算。

  可是,古風塵什麼也沒有算出來。

  旋轉的天穹上,我們北都城的星野是一片黑,三個月裡,沒有一顆星辰從那裡經過,甚至沒有星星逼近這片星野。

  「北都的星野或許永遠空虛,」古風塵最後說,「惟有看不見的星辰從那裡經過,這是詛咒之城。」

  遜王很吃驚。所謂看不見的星辰,漫天就只有一顆谷玄。谷玄沒有光芒,是一片最深最暗的黑色,有人說它是天空的缺口,所有的光都從谷玄流出去。

  太陰就是死星,沒有活人能看見它。

  「真是這樣,那是我的命運,就由我來承擔一切吧。」遜王是這麼說的,那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他一輩子看見的就是我們蠻族人持弓騎馬,趕著牛羊,在草原上流浪,永遠都不能歇息。現在大城造起來了,有了不怕風雪的地方,所有人都滿懷著希望,卻是一座詛咒的城市,遜王是不肯接受的。古風塵再怎麼規勸,他只是不願意放棄北都。

  這個讖語應驗得比古風塵自己所想的還要快。七個年頭之後,遜王的人頭就被掛在北都的城門上。

  九□部的主君把北都攻了下來,他是庫裡格大會的第二個大君。

  這還只是個開始,以後的部落輪流攻進北都城,卻沒有幾個能夠長久。長的不過幾十年,短的就是六七年,總是又被別人攆了出去。老大君的頭就掛在城門口示眾。其實古風塵的說法,聽起來雖然荒誕,不過各大部落的主君們多半都是知道的,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北都城後來已經成了我們草原的中心,想稱霸的,就不能不進北都城。

  大概是七十年前,我們青陽部的呂氏打進了北都城。那時候我們有虎豹騎和鐵浮屠兩支草原第一的騎兵,大君對其他六部又比以前的大君仁慈,所以七十年裡雖然還是打仗,卻還是安穩下來了。

  不過那個傳說可沒人敢忘,心裡都記著的。一代一代的大合薩都把密語傳給學生,終於到我當合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那是九年之前,依照歷書,是「荒年」。

  那年從入秋開始,白毛風不停地刮,北面滿是大針茅的草場一片一片地被刮倒,連收冬草都沒有機會。北都城周圍的雪沒了腰,彤雲山那邊的更厚,成群成群的黃羊和斑頭羚被凍死在雪裡。牧民沒有冬草,早早地把瘦羊和羔子都殺了,躲在山坳裡的背風處。幾大部落的主君都帶著貴族來北都扎駐,畢竟草原上只有北都這座不怕風雪的大城。

  原本大家都想著只要等到開春,一切就都好了。可是那年的風雪真是邪了,日夜不停,積雪堆在城門前,最後連門都推不開。雪嵩河和鐵線河都結了厚冰,不怕死的人砸冰捕魚,常常能看見四五尺長的大魚被凍在冰窠裡面。可是除了魚,獺子□子都獵不到,雪原上連犛牛都找不著,北都城裡吃完了羊肉,開始殺馬。我們蠻族活在馬背上,不到人要餓死了,誰也不肯殺馬。

  城裡議論紛紛,人人都慌了,暗地裡就有人說大君不敬天,盤韃天神不再保佑草原了。大君什麼都不說,卻命令我觀察星相,看風雪什麼時候能停下來。於是我整夜整夜地不睡,記錄星圖,推演變化,可是整整一冬就沒有幾個晴天,望上去天空裡都是一片鉛黑,哪裡看得到什麼星星?於是人心越發地亂,本來幾個大部落的主君都是求著進北都城來避風,可是後來那幾個部落的合薩也都整天地燒牛骨祭祀,不時的就有黑煙升起來,又傳說有活殺奴隸祭祀的。

  我心裡急得像火,每天夜裡都帶著天鏡和海鏡在雪地上等著,恨不得什麼時候大風把雲吹開了,多少露出一片天穹讓我看見星星。

  我還記得那是一月四日,燒羔節後的第四天,我終於在雪地上昏了過去。

  那時候我身邊什麼人都沒有,本來就是死路一條了。不過我醒來的時候,巴夯正在餵我熱水喝。也是運氣,那時候正好是側閼氏接近臨盆的時候,大君讓巴夯出來找我為即將出生的孩子占卜,巴夯找到我的時候,我都被雪埋了一半。

  巴夯問我能不能走,我說腿僵了,巴夯就背著我回金帳,火把也被雪打濕了,巴夯就牽著他的馬尾巴。那時候他也冷,把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都披在身上,外面罩了件東陸的鐵鱗甲,磨得雪亮。雪停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我心裡不安,喝著酒出神。喝到最後我頭都要裂開,幾乎就要在巴夯背上睡過去。這時候我忽然看見巴夯背上的鐵鱗甲上,有火一樣的光閃。

  我呆了一下,周圍一片黑,什麼人都沒有,又哪裡來的火把?我抬頭去看,這才驚呆了,天上還是薄薄的一層雲,可是雲後面竟然有三顆大流星。那是三顆並排的大流星,亮得雲都遮不住,顏色像是著了火。它們並排著從東邊的天球上掠過,最後落在彤雲大山的背後,像是雷聲,可是一輩子都沒有聽過那麼響的雷。彤雲大山像是被點著了,這麼深的夜,山頂上卻泛著金光,後來有人說百里內都有人看見那金光。



/*28*/
  第二章東陸密使四(3)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我那麼吃驚,我不知道怎麼就從巴夯的背上跳下來,不顧一切地往彤雲大山的方向跑,直到跑不動了才趴在雪地裡。巴夯嚇傻了。可是我怎麼告訴他呢,他是不會懂的,那時候北都的星野正好旋轉到彤雲大山的頂上,三顆流星都穿過北都的星野啊。我當了三十多年合薩,總是想能在北都的星野裡找到一顆星星,古風塵的讖語就破了。

  可是真正看見星星,卻是著火的流星。那些流星,是被漆黑的谷玄吞掉了。



  我和巴夯拼了命趕到金帳的時候,金帳裡面早已聚滿了人。彤雲山那邊的動靜把人都驚醒了,各部的主君,各部的合薩和巫師,還有大貴族們。那些巫師把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擺在帳篷裡,燒裂的龜甲和牛骨啊,死人的骷髏啊,神卜池裡撈出來的玄明啊。

  我進去的時候異常的安靜,所有人都看我,大君只問了我一句,說:「是不是谷玄?」

  我說:「是。」

  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那些巫師忽然就跪在地上禱告,像是瘋了一樣。當時還能靜得下來的,只有大君和九王,還有那時在北都避風的真顏部龍格真煌。等我看見英氏夫人抱著一個孩子從帳後進來的時候,我的頭嗡的一聲像是要炸開,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冷了。我忽然想起那晚上是世子降生,我那一句話,已經把他給害了。

  有人說世子是個生下來沒有呼吸的孩子,側閼氏咬了他一口,把他咬活了。又有人說王妃原本懷的是雙胞胎,世子在娘胎裡吃掉了自己的兄弟,所以只有他生下來。那時候巫師們真的是瘋了,所有人議論紛紛的只是怎麼殺了這個孩子祭祀盤韃天神。大君鎮不住,巴夯操著刀擋在大君前面,九王已經悄悄出帳去調兵。

  這時候救了世子的還是龍格真煌。不知道怎麼地他就發怒了,把真顏部自己的巫師提了起來,拎出帳篷外插進一個雪堆裡。所有人都傻了,獅子王那時是草原上第一的英雄,誰也不敢在他發怒的時候出頭。

  我至今都記得龍格真煌的話,他說:「我們真顏部的人拜祭偉大的盤韃天神,他若是說這個孩子是不祥該死的,我現在就一刀殺了他。可是我沒有聽見天神對我們說話,我只看見這些骯髒的牛骨頭和龜殼。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是不祥的,那麼就由我龍格氏的族人將來殺了他,我願意撫養他!」

  他跪下在大君面前接了那個孩子,他說:「那就由我為他起名,我叫他阿蘇勒。」

  阿蘇勒,意思是長生。

  煙鍋裡的灰冷了許久,老頭子不說話。阿摩敕也不敢出聲,他看看老頭子,又想那頭發怒的獅子,這樣一個人,竟然會變成庫裡格大會的叛賊,如今已經是木匣子裡的一顆人頭了。

  帳篷外漆黑的夜裡不知是誰在磨刀,鐵在磨石上「蒼蒼」的聲音聽得人心裡發寒。

  「六歲時候,世子去了真顏部。」老頭子抿了一小口酒,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真的是怪事,從小到大,他身邊的人死得特別多。這下子連草原上的獅子也死了,他走過的地方,還真是不祥。」

  阿摩敕打了個冷戰:「那些女人說,世子是谷玄……真的有命星這回事?」

  老頭子搖搖頭:「相信命星的,只有古風塵的皇極派,我不知道,可是我讀過《石鼓卷》。」

  阿摩敕忽然坐直了。《石鼓卷》是蠻族星相的聖典,至今為止他都不知道這是本什麼樣的書。

  「是的。就是在那天夜裡,神卜池中的玄明全身赤紅而死,祖廟地宮中的萬年燈熄滅,彤雲大山的山頂泛出金色的光芒,三顆並排的大流星穿過北都城的天野,天空明亮如白晝。一切都和《石鼓卷》的預言相同,那是天神對世人的懲罰,草原變成血紅的顏色,變成滿是死人的地域。」老頭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過,蠻族迎來新的時代,英雄拔出火山中的神劍,跨著獅子頭的雄鷹統一草原,盤韃天神擁有了天空,把大地和海洋留給他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鐵沁王,山與海之王!」

  阿摩敕呆呆地看著老頭子,手裡的算籌「嘩」地灑了一地。

  老頭子卻安安靜靜的,蹲下身一根一根把算籌撿了起來,又塞回到阿摩敕手裡。

  「你會成為新的合薩。」他摸了摸阿摩敕的頭,「你知道為什麼麼?」

  阿摩敕茫然地搖搖頭。

  「因為你很傻啊!」他詭秘地笑著。

  他把酒罐裡面剩下的酒一口氣灌了下去,翻個身在貂皮裘上睡了過去,呼吸聲漸漸悠長低沉起來。

  阿摩敕大著膽子按了按他的肩膀:「老師,那盤韃天神到底是要保佑草原,還是要懲罰我們?」

  「不要揣測神的心,我的孩子,」老頭子的聲音彷彿夢囈,「神的胸膛裡沒有心,那只是一塊鐵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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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五(1)

  太陽終於升了起來,草原上泛著碎金一樣的顏色。

  阿摩敕一頭鑽出帳篷,舒展雙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仰頭看見瓦藍瓦藍的天空,一絲流雲在半空悠悠地飄著,他頓時清醒了許多。一股奶香味飄來,女奴們正在火堆上熱著奶粥,銅鍋裡面是潔白的羊奶,裡面混著煮爛的碎肉和□麥,草原蠻族不避腥膻,阿摩敕聞得渾身暖呼呼的,三步兩步躥了過去,摩拳擦掌地等著奶粥煮好。一側頭看見年輕女奴臉上的兩片

輕紅,略帶羞澀地擰著頭不看他。

  昨夜老頭子故弄玄虛的故事和女奴們遮遮掩掩的神情頓時被他拋到了腦後。阿摩敕開心起來,從女奴手裡拿過銅勺子幫她攪著粥,仰頭看見一隻白頭的大鷂正好抓了魚在不高的地方掠過。這才是他習慣的日子,草原駿馬獺子肉,星辰和天神其實跟他遠遠地隔了一層,沒什麼關係,反正他的星辰算學也不是頂好。

  他正舀了一勺粥嘗著,忽然聽見帳篷簾子掀動的聲音。轉過頭來,披著白色大袖的孩子踏出帳篷外,微微瞇起眼睛對著初升的太陽。

  周圍靜了一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大家都起來吧。」孩子淡淡的聲音響起在眾人頭頂,「以後不用跪我。」

  阿摩敕抬起頭,對上了孩子的眼睛。

  和第一次看到的略有不同,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沉靜的湖水,那些憂鬱的神色沉澱在湖底,並不顯露出來。覺察出阿摩敕在觀察自己,孩子輕輕地對他笑了笑。他笑起來非常的溫和好看,卻沒有一點歡愉的意思。

  「谷玄?」阿摩敕想起來那個傳聞。

  「阿蘇勒!」

  「世子!」

  英氏夫人和大合薩都被驚動了。老頭子躥出來的時候只拿腰帶繫著褲子,露著胸膛,麻布袍子飄飄灑灑地披在身上,很有一匹長鬃野馬奔馳的不羈之風。他蹲在孩子面前,滿臉熱切地死盯著他,一言不發。

  「大合薩。」孩子輕輕地笑了。

  「好了好了,我們的阿蘇勒又回來了。」老頭子扯著孩子的一隻手,抓耳撓腮地,歡喜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英氏夫人則握著他另一隻手,輕輕撫摩著他的臉兒,不知怎麼地,手竟然有些抖。

  孩子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動了動嘴唇:「姆……媽。」

  英氏夫人愣了一瞬,把他的頭抱在懷裡,低低地歎了一口氣。孩子溫順地靠在她身上,那隻手還被老頭子緊緊抓著不肯放。阿摩敕眨巴著眼睛,忽然摀住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不敢笑得大聲,兜轉身跑到女奴後面去藏著。老頭子發覺了,訝異地看著他。

  「外面風大,去帳篷裡歇著,姆媽把奶粥熬好了端進去。」英氏夫人牽著世子的手轉回帳篷。

  老頭子分明是很想跟進去,卻又覺得不太方便,只好訕訕地止步,從女奴群裡抓出了阿摩敕:「笑什麼?」

  阿摩敕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合薩你和夫人一人牽著一隻手,倒像是世子的阿爸阿媽一樣……」

  老頭子愣了一下,跳起來從火堆裡抽了一根點燃的柴火。阿摩敕笑著繞帳篷飛跑,老頭子氣喘吁吁地追在後面,女奴們偷偷地比著眼色,終於有一個小女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然後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年紀大的女人們臉上的陰霾也散去了許多。

  阿蘇勒默默地回頭,目光追逐著被大合薩和阿摩敕驚起的鳥兒飛向天空。他握緊了英氏夫人的手:「姆媽,我在南邊的時候,也很想家。」

  英氏夫人看著他的眼睛,不知說什麼好。

  「木犁!」她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帳篷邊持刀而立的武士。

  武士已經年老,沒戴頭盔,花白的頭髮在晨風裡起落。他磨毛的牛皮筒鎧上滿是暗黑的污跡,頸上懸掛了象徵他鐵牙武士地位的生鐵豹牙,沉重可怕的狼鋒刀挎在腰間,刀柄上的狼首大張著嘴,含著一顆鐵骷髏。

  阿蘇勒微微退了一步。

  夫人急忙閃在他前面隔開了兩人:「木犁……你怎麼來了?」

  這種裝束草原上只有一個人,青陽的名將木犁、英氏夫人的丈夫。狼鋒刀砍下過無數敵人的頭顱,他隨身那件牛皮筒鎧還是當年追隨大君出征時候的甲具,多年來從未更換,每一片污跡都是由不知多少敵人的血潑成的。木犁一手撥開了妻子,微微瞇起眼睛盯著孩子,眼縫裡的目光似光刀一樣懾人。

  阿蘇勒沒有閃避,點了點頭:「木犁將軍。」

  木犁收回了目光,似乎滿意於世子的表現:「大君傳合薩和世子入金帳宮議事,我怕奴隸們丟了話,自己來看看。」

  「是。」夫人還沒說話,阿蘇勒先低低地答應了。

  一陣高風捲起金帳前的九旄,獵獵作響。遠方傳來駿馬的嘶鳴,夾著隱隱的笛聲,北都城周圍的牧人正吹著竹笛帶領馬群出城放牧。

  侍從武士們夾道而立,大合薩拉了阿蘇勒的手,踩上了金帳前大紅的絨毯。羯鼓聲不知從哪裡傳來,低低的,卻絲毫不亂。站在這座金帳前,即使是擁有幾萬戶奴隸的大貴族,也不能不油然而生敬畏。

  東陸稱蠻族為金帳國,源於大君居住在金帳之中的傳統。蠻族逐水草而生,居無定所,所以居住在竹木和羊氈搭成的帳篷裡。大君所居的金帳比普通帳篷大了數十倍,製作這頂大帳的時候,曾經用去兩千塊整牛皮,外表塗著黃金,天晴的日子遠在數里外就能看見金光。



/*30*/
  第二章東陸密使五(2)

  「能夠見到合薩,真是好運。」一旁傳來恭恭敬敬的聲音。

  大合薩轉過身,三王子旭達罕正按著胸口行禮。旭達罕長得極像父親,乍一看就是大君年輕的時候,可是他卻總是帶著笑容,做什麼事都絕不著急。人們都說王子們若是出獵看見一頭鹿,旭達罕總是最後一個抽出弓來的,可是鹿卻總是讓他射到。



  「三王子。」大合薩也急忙按著胸口行禮。他對於貴族們從來不太理睬,不過收了旭達罕太多的禮物,見他就有些拘謹。

  「阿蘇勒,終於回到北都了。」旭達罕轉向弟弟。

  「哥哥。」阿蘇勒揚起頭打了招呼。

  遠處比莫干和鐵由兩個王子也帶著伴當候在帳篷前,卻因為旭達罕而不願過來,只對著大合薩遙遙地點頭。

  「帶世子下去休息。」旭達罕傳來一個伴當。

  「幾位大汗王和將軍們在金帳裡議事,父親令我們幾個兄弟等在外面,但是大合薩一來,就請立即進帳。」他側身為大合薩掀開簾子。

  踏進帳篷的瞬間,大合薩愣了一下,本該正在議事的帳篷裡卻靜得出奇。

  金帳從裡面看去遠比漆金的外表更加奢華,頂上裝飾著成匹的金色綢緞,圍繞帳篷的是長三十丈的一幅生絲織錦,描繪蠻族最有名的故事《遜王傳》。此時向西的毛氈掀開了一扇,陽光照得帳篷裡暖洋洋的。為除腥膻,金質的螭獸爐裡飄著裊裊的香煙,陽光在煙霧中變幻莫測。大君端坐在香煙中的貂皮坐床上,像是罩著一個紗籠,面目看不清楚。

  四位大汗王和掌握兵權的將軍們靜悄悄地站著,分作了兩邊。三王、六王和七王坐在左側的墊子上,眼睛一排瞅著左邊,將軍們站在右側,斜斜看著右邊。兩群人就這麼僵持著,金帳裡似乎繃緊了一根隨時會斷的弦。倒是跟將軍們站在一起的九王,看見大合薩進來,遠遠地按著胸口行了禮。

  大合薩既沒站左邊,也沒站右邊,跑到金帳角落裡掀開的毛氈下站著,暖洋洋地曬著太陽,打了一個哈欠。依舊沒人說話,他歪了歪脖子,耷拉著腦袋,眼皮漸漸就支不起來了。九王看見他早起發困的模樣,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並不言語。

  左邊右邊,就是比莫干王子和旭達罕王子的勢力分界,大合薩雖然好酒,卻從來沒有因為喝醉而站錯了。

  「大合薩來晚了,大家如今爭的是真顏部剩下的女人和孩子怎麼處置。我的哥哥們想把他們送到北方去開荒,巢氏的將軍們和厄魯要把他們安置在北都附近,大合薩可有什麼看法?」大君的聲音從煙霧裡透了出來。

  「這件事偉大的盤韃天神沒有開示給我,還是大君和貴族們決定吧。」大合薩的回答乾淨利索。

  「大合薩倒是一如往日,逃得最快啊。」大君的聲音冷冷的,帶著幾分嘲弄,

  三王台戈爾大汗王忍不住了,起身上前:「都已經說了,作亂的叛賊,用作奴隸也不配!不殺已經是寬仁,都送去北方開荒,有什麼不可以?」

  台戈爾大汗王是大君還活著的哥哥中最年長的一人,論起牛羊和土地,也是最大的一家。他說話,六王七王都跟著點頭。

  「那為什麼可以呢?」木犁站在右邊,冷冷地反問,「大汗王們在北方有牧場,所以要送人去北方開荒,七萬人,就為了三王爺的牧場送去開荒,要死多少人呢?」

  「我在北方的家奴都不只七萬,我會在意這七萬人?」台戈爾大汗王看也不看木犁一眼,「我要送這些叛賊去開荒,不過是懲罰這些真顏部的賤種!」

  「就算罰做苦工,都罰在三王爺的牧場,也沒有先例。」

  說話的將軍和木犁比肩站著,是巴夯的哥哥巴赫,他算是鐵姓,東陸名字是鐵晉巴赫,也掌握了一帳的騎兵。巴赫矮小瘦削,膚色真的像是鐵的,年紀不算很大,卻像個風霜裡衰老的牧民,一身鐵甲不貼身,走路晃得噹噹作響。他言辭很不流利,每一句話都要想很久才能說出來,弟弟巴夯也不細想,立刻跟著點頭。

  「是,哥哥說得對,沒有先例!」

  巴夯魁梧健碩,更像個真正的蠻族武士,也喜歡說話,可是從小覺得每一句話都沒有哥哥說的那樣有道理,於是在金帳裡總是不肯多說。

  他點著頭就看見對面三位大汗王的目光投過來,彷彿刀子在他臉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那就平均分給各家!」六王蘇哈大汗王站起來大聲說,「我該得的一部,送給哥哥去北方開荒!」

  「幾位大汗王沒有出征,可是說來說去就是要分奴隸,」木犁還是冷冷的,「祖宗也沒有這種規矩。」

  台戈爾瞪著眼睛猛地站起來,一腳踢飛了坐墊:「柳亥木犁!你這個奴隸崽子,爬到我們呂氏的頭上來撒尿麼,這個帳篷裡你有什麼身份說話?」

  「我說的都是呂氏祖宗的規矩!」木犁毫不退避,「這些規矩,台戈爾大汗王本就該比我這個奴隸崽子清楚!」

  「好了!」威嚴的聲音從煙霧中傳出。

  大君的聲音不高,卻震散了喧嘩,人們愣了一下,一齊拜了下去。帳篷裡一片肅靜,靜得令人有些不安。

  「都起來吧。」大君從坐床上起身,緩步從煙霧中走了出來。

  他拍了拍桌上那只朱漆木匣,並沒有立即說話。沉默中帶著令眾人恐懼的壓力,尊貴的汗王和將軍們也屏著氣不敢大聲呼吸。



/*31*/
  第二章東陸密使五(3)

  大君伸手掀開了木匣的蓋子。

  一顆蒼白的頭顱躺在紅錦上,那是真顏部龍格氏龍格真煌的頭顱。從南方遙遙地帶回來,頭顱始終埋藏在石灰中保存,肌肉和皮膚都已經乾癟,乍一看,誰也分不出部落之主的人頭和一顆普通的戰士人頭有什麼區別。只是那神情看起來如此的平靜,全不像是死在戰場上的人。



  「是草原上獅子的頭。」大君低聲道,「厄魯帶回來給我看。其實我倒寧可不看它,就當作從來不曾有過這麼一個甥兒……我要給你們講個故事。」

  帳篷裡的人都有些不安,大君的性格有些喜怒無常,誰也猜不透他話裡的意思。

  「都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君瞇縫著眼睛,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我當世子那時候,哥哥們勢大,沒人看得上我,那時候我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孩子,只懂得跨馬舞刀,哪裡懂得別的?我母親是東陸人,你們都知道的,我一半的血是東陸血,哥哥們不信我,挑了我的錯處,把我和母親貶黜出去,去火雷原北邊的銀子寨。銀子寨你們都知道吧,過去是個大草場,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了……父親誤會我,不肯見我,說是永遠不再認我,只給我十匹馬、兩個伴當和一副弓箭。」

  三個老王爺的神色有些變了,坐著似乎也不安穩。這些事情他們當然比誰都清楚,可是大君即位至今,並沒有提起過,時間流逝,幾個哥哥也漸漸疏忽了。大君今天忽然在眾人面前說起,往事歷歷在目,他們這才驚覺其實大君根本不曾忘。

  大君的臉上卻看不出喜怒來,他娓娓說了下去:「我們走到半路就沒了糧食,都靠打獵和喝馬奶過活。我又生了寒病,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冬天快來了,眼看就是死路,兩個伴當也不願跟我,夜裡悄悄地逃跑,還把產奶的三匹母馬都拉走了。母親知道我沒有馬奶活不下去,只能自己騎著馬去追他們,懇求他們至少留下一匹馬。兩個伴當垂涎我母親的美麗,糟蹋了她,留下了一匹母馬。母親牽著那匹母馬回來給我,第二天就自己割了喉嚨。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可是我連動都動不得,全身一時冷一時熱,縮在帳篷裡,只在餓得要死的時候掙扎過去喝幾口馬奶。」

  眾人心裡微微生寒。大君即位之後,找到當初的兩個伴當,以馬革將這兩個人捲起來,親自帶領騎兵縱馬輪番踐踏,直到將兩人踩成肉泥。

  「這樣過了十幾日,就到了冬天,有一天母馬出去吃草,再也沒回來。帳篷破了,我睡在裡面,夜裡周圍都是風聲,外面石頭被吹得亂跑,好像整個世上就我一個人那樣。那時候我想我就要死了,盤韃天神就要來接我了……」大君微微頓了一下,「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天神,看見的是我姐姐蘇達瑪爾的臉,我正躺在她懷裡,她用自己的奶水餵我。」

  「姐姐就是我的神女,我要死了,只有她來救我。她比我大十二歲,那時候已經嫁給了真顏部的老主君。她知道我被貶黜的消息,從真顏部帶著自己的兒子,自己跨著馬一路來找我。找到我的時候我只剩半條命,嘴爛得連乳酪都吞不下。」

  「後來我就去了真顏部,在那裡住了十二年。第二年,我的姐姐就死了。她染上了我的寒病,卻沒有挺下來。臨死的時候她把我和她兒子的手拉在一起,說你要照顧舅舅,然後她就死了。她的兒子叫伯魯哈,東陸名字你們都知道,是龍格真煌。那一年只有八歲。」

  「伯魯哈是真顏部的世子,像個大人一樣,說是要照顧我。他七歲的時候就和我的姐姐一起騎著馬來找我,馬鞍上帶著一副小弓箭,路上射死了一頭大狼。那時候我已經被貶黜,什麼都不是,真顏部的人也不在乎我,我很受冷眼。伯魯哈就把他的腰刀送給我,說是帶了這柄刀,誰再敢欺侮我,就是他的敵人。他的辦法也簡單,誰若是對我無禮,他就和那人摔跤。他小時候力氣就大,把人舉起來摔下地,瘦弱一點的爬都爬不起來。於是沒有人再敢欺侮我。」

  「再後來是阿依翰的爹爹要選女婿,送信給四方開叼狼大會,你們都是知道的了。」

  「是。」眾人都恭敬地回答。

  阿依翰是大君第一個閼氏的蠻族名字。她的巢氏家族是青陽部有名的大族,靠著巢氏的支持,大君才得以繼承了現在的地位。迄今大將中的鐵氏兄弟和木犁,都是巢氏原來的家奴。

  「伯魯哈說,若是我可以娶得阿依翰,那麼回北都就有希望。可是阿依翰那時候是有名的美人,又是巢氏惟一的女兒,草原上的好漢子都想娶她回去,憑我的實力,又怎麼能在叼狼會上輕鬆勝出?不過伯魯哈卻說沒事,他保證阿依托定然是我的。」

  「那天叼狼會的時候,我才發現伯魯哈也騎著馬來了。我當時很是吃驚,除了厄魯,你們不曾和伯魯哈當敵手,若說騎馬打仗,他是我知道的僅次於父親的英雄。縱然是木犁,也接不住他的刀。我想若是伯魯哈也要爭,我自然贏不了,我受了他很大恩惠,也就準備讓給他。伯魯哈卻不跟我說話,只在人群中衝我眨眼……」

  大君忽然沉默起來,許久,他唇邊微微露出一絲笑,彷彿那一幕還在眼前。

  「叼狼開始後,伯魯哈裝作搶到了狼,把年輕的男人們都引到山坳裡,然後一個一個都捉下戰馬來。他還是老辦法,和那些人摔跤,有摔得過他的,就可以出山繼續去叼狼。摔不過的,就只好留下。結果誰也摔不過他,跟我競爭的人少了一大半,我輕鬆就奪下了狼,娶了阿依托。那天直到晚上伯魯哈才帶著那些人回來,然後他們一起坐在火堆邊喝酒,喝著喝著他身上的傷口裂開,就昏了過去……其實他也不是鐵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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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五(4)

  「我離開真顏部的時候,從東陸的商人那裡買來一塊淨玉,請人雕琢成一粒玉玲瓏送給伯魯哈。那年我二十四,他二十歲,我說這次我若是回到北都能當上大君,就許他永守鐵線河以南的牧場,那粒玉玲瓏就是我那時給他的信物。」

  大君不再說了,他轉身,目光在將軍和王爺們臉上掃過。目光所到的地方,眾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一片死寂。龍格真煌叛出庫裡格大會,王爺和將軍們都贊成誅殺,大君沉

默了很久,最終也同意了。人人都知道大君曾在真顏部住過,可是很多人不知道大君和龍格真煌間曾有這樣的情分,而即便這樣,龍格真煌還是死在了青陽的鐵騎手中。

  大君幼年眼睛裡就有一片白翳,哥哥們都叫他白眼鷹,一是說他鋒銳,二是說他陰冷記仇,此時幾個老王爺心裡都不期然地記起了這個綽號來。

  「台戈爾大汗王,還想要什麼麼?你的妹妹蘇達瑪爾已經死了,我連她惟一的兒子也殺了,你真的還要什麼別的麼?」大君忽然間像是老了,「你有很多奴隸了,再多七萬人開荒,也不算什麼大數字。」

  這一次桀驁的台戈爾大汗王也沒有出聲,金帳裡靜悄悄的。

  「龍格真煌叛出庫裡格大會,是壞了祖宗的規矩。厄魯殺了他,我很是欣慰。我和龍格真煌之間,再親親不過祖宗的規矩。不過叛亂的是龍格真煌,哥哥們卻要把七萬多人送到北地去,那七萬人裡,總也不都是存心要反庫裡格大會的。一個牧民,首領造反也只有跟著反,不是他們的本意。我不能報答龍格真煌,就報答給他的族人吧,七萬女人和小孩,木犁安排他們在北都附近另辟草場居住,收繳他們的武器。這事我再也不要聽到有人提起。」

  「心硬的時候就想想你們帳篷裡的親人,現在大家都知道讀東陸人的書,東陸人的書什麼樣的都有。」大君低聲道,「但是讀出了寬仁兩個字,才算讀懂了。都退下去吧,大合薩,你去帶阿蘇勒進來見我。」

  貴族們都散去了,只有九王留下了。

  「厄魯,還有什麼事麼?」大君用力按了按額角,「這些天你得勝歸來,事情真是多,哥哥也有些累了。」

  九王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弟弟……弟弟做錯了,應該把龍格真煌給哥哥帶回來的!哥哥原諒弟弟的無知,弟弟實在不知道……」

  大君雙手扶起了他:「厄魯,你誤會哥哥了。伯魯哈死了,不錯,我是很心痛。可是我心痛又有什麼用?就算你把他擒回北都來,我又能不殺他麼?我是庫裡格大會的君主,我不殺他,五部會逼我殺他。伯魯哈不能不死,你為我殺他,讓我手上不沾他的血,我心裡也好過一些。」

  大君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世上的人心變得快,去年,我殺了瀾馬部的達德裡大汗王,今年,我殺了伯魯哈。厄魯,草原那麼大,真正支持我這個大君的人,越來越少了。你是我青陽的弓箭,要助我殺掉青陽的敵人。哥哥對你,很是期望。虎豹騎你不必交還,從今天起,虎豹騎就是你帳下的戰士。」

  九王愣了一下,急忙又要跪下。

  大君扶住他:「這又是怎麼了?」

  「虎豹騎是我們青陽第一的強兵,是拱衛北都的根本,哥哥怎麼能把虎豹騎調到親王的帳下?弟弟不敢接收。」

  「怕有人說閒話?怕人說厄魯新封了大汗王,就霸佔兵權?也許還有人說厄魯大汗王掌握強兵,就要造反?」大君拍了拍九王的手背,用力握住他的手,「厄魯,草原上的英雄不怕別人說閒話,我們是靠寶劍和戰功來建立名聲的。我給你虎豹騎,因為我看這支強兵被你指揮自如,能駕馭虎豹騎的將軍,我們青陽可不多。哥哥要你帶領這支騎兵保護北都。無論別人怎麼說,哥哥是相信你的!」

  九王深深吸了一口氣,掙脫大君的手,跪下來用力叩頭:「弟弟如果這樣還辜負了哥哥,也不必再活著做人了!」

  「起來起來。」大君挽起他,「厄魯,你雖然不是我的親弟弟。可是這些年你幫我打勝的仗,遠比我的幾個親哥哥多。我們之間有些話,不必說出來。對了,你在龍格真煌身上,沒有找到我送他的那枚玉麼?」

  「沒有,弟弟搜過的。」

  「哦……那麼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只說一定要把他的人頭帶回北都,讓大君好好看看。」

  「是麼?伯魯哈,你臨死還想要見我一面麼?」大君沉默了片刻,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33*/
  第二章東陸密使六(1)

  九王踏出帳篷,正好看見大合薩挽著阿蘇勒的手進帳。九王目不轉睛地看著孩子,孩子卻沒有抬頭看他。悄無聲息地兩人擦肩而過,孩子進了金帳,九王轉過頭,迎面對上了迎過來的比莫干。

  「世子看起來像是好些了。」九王在比莫干耳邊低聲道。



  比莫干也壓低了聲音:「我們要不要把那件事跟父親先說一下,告個罪?反正亂軍之中,也不是叔叔和我的錯,父親也不會太怪罪。若是阿蘇勒自己說給父親聽,只怕父親還有些怪我們。」

  九王搖了搖頭:「他不會說的……」

  「叔叔怎麼知道?」

  「我只是這麼感覺。」

  比莫干低低笑了起來:「我們五個兄弟,從小就是阿蘇勒最沉默,我們幾個哥哥誰也不清楚他想的是什麼,想不到叔叔竟然能看清楚他的心。」

  九王點點頭:「你沒看見那天他的眼神麼?你這個弟弟,現在心裡想的也許是要殺了我吧?對於想殺了你的敵人,你不瞭解他,自己豈不是死定了?」

  「阿蘇勒?」比莫干失笑,「叔叔過慮了。他從小體弱,刀都提不起來,而且他性子也軟弱,連只小雞都沒有殺過。要說別人想殺了叔叔,我都認,但他是不會有這個膽子的。」

  九王也笑:「只是那麼瞎說著玩。對了,比莫干,你覺得大君很寵愛世子麼?」

  比莫干搖了搖頭:「這可看不出。不過阿蘇勒身體不好,一直跟父親住在一起,父親對他喜歡得多些,可能是有的。」

  「會不會大君心裡想的還是把位子傳給世子呢?」

  比莫干呆了一下:「不會吧,父親怎麼會把位子傳給一個上陣騎馬都不行的兒子呢?」

  「我也覺得不會,」九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可是為什麼大君一定要把世子送到真顏部去休養呢?真顏部,那是大君從小長大的地方;騰訶阿草原,是養育大君的土地啊!」

  阿蘇勒跪在下面磕了個頭,起身低頭站著。大君斜倚在坐床上,點了點頭。

  似乎是分別太久不知道從何說起,父子兩個都沉默著。大合薩覺出了金帳裡有些難堪的沉默,撓著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也沒有辦法。

  「阿蘇勒,回到北都就好了。在南方這麼些年,你長高了,阿爸看了很欣慰。」

  「謝謝阿爸,阿蘇勒也時常惦記著阿爸和阿媽。」

  「你長大了,再住在金帳裡就不該了,阿爸讓英氏夫人做你的姆媽,她當年親手接生的你,除了你阿媽,是最愛你的女人,你住在木犁將軍的帳篷裡,有什麼缺的就告訴阿爸。」

  「謝謝阿爸,姆媽對我很好,什麼也不缺。」

  「你昨天路上勞累,又被嚇倒了,現在可好些了麼?」

  「都好了。」

  又是漫長的沉默,大合薩看著大君扶在矮桌上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招兒子在自己身邊坐,卻終於按了回去。

  「那你下去看看你阿媽吧。」大君的聲音裡似乎有一絲倦意。

  阿蘇勒靜靜地站在那裡。

  「阿蘇勒,跟你阿爸拜別啊。」大合薩急忙上來牽他的手,「馬上去看側閼氏了。」

  坐床上大君半瞇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眼中那塊白翳亮得有些嚇人:「阿蘇勒,你若是有什麼事情想跟阿爸說,就說吧。」

  大合薩呆了一下,扯著阿蘇勒的手,拚命衝他搖頭,意思是什麼也不必說。他卻感覺那隻小手掙了掙,阿蘇勒擺脫了他的控制。

  「阿爸,為什麼要滅掉真顏部呢?」

  世子真的問了這個問題,大合薩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腦袋裡嗡嗡作響,像是無數只蜂在飛。

  大君卻不動怒,聲音低沉:「真顏部的主君龍格真煌叛出了遜王定下的庫裡格大會,我們草原人都是盤韃天神的孩子,遜王受盤韃天神的指引,為我們建立庫裡格大會,叫我們不得再爭鬥。真顏部還襲擊其他幾個部落的馬隊,搶走他們的牛羊,殺了他們的人。你阿爸是草原的大君,部落的主君們要我討伐作亂的真顏部,這是阿爸必須做的。」

  阿蘇動靜了一會兒:「阿爸說的,兒子不太懂。伯魯哈叔叔對兒子很好,真顏部的姆媽也對兒子很好……」

  「你說下去。」

  「伯魯哈叔叔叫一個奶奶每天晚上擠馬奶給兒子喝,直到他上戰場前一天還吩咐了。那個奶奶就擠奶給我喝,可是她的四個兒子都被我們青陽的人殺了。後來她也死了,寨子被破了,她想把最後那匹老母馬趕走,可是老母馬總是跑回來,她趕啊趕,被我們青陽的騎兵追上來砍了一刀,兒子親眼看見的。到處都在殺人,也有真顏部的阿叔帶著傷退下來,想殺了兒子,訶倫帖姆媽不讓,她帶著兒子逃。可是最後追上來的還是我們青陽的騎兵,姆媽擋在兒子身上,他們就殺了姆媽。兒子不怪真顏部的那些阿叔,他們也對兒子很好,有個呼赤炎阿叔,他有一頭很漂亮的大狗,兒子喜歡大狗生的狗崽,他就帶著兒子去偷了一隻狗崽,大狗跟在後面追,他就騎馬帶著兒子跑,直到大狗追不上了。呼赤炎阿叔說我可以放心地養狗崽了,他會把大狗帶到放馬的帳篷裡,大狗永遠都不會找來……」

  他說的聲音並不高,也並不多麼的淒婉。偌大的金帳中就迴盪著孩子低低的聲音,靜靜地訴說,像是小河裡的水慢慢地流,連水花都看不見。可是大合薩看見他眼角慢慢地有淚水垂下來,劃過臉龐,他在竭力抓著衣角,聲音開始顫抖。



/*34*/
  第二章東陸密使六(2)

  「阿爸!」阿蘇勒跪了下去,雙手撐著地面,「兒子真的不太懂,那些都是很好的人啊……可是他們現在都死了。為什麼呢,阿爸?好人也會變成叛賊?他們連肉粥都吃不飽,這樣也會是叛賊麼?」

  大合薩低低地歎息一聲,退了一步,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是不是好人,與是不是叛賊,是兩回事。」大君低聲道,「你不懂,其實阿爸也不想你懂。但是你是我們呂氏的子孫,就要堅強,不要看到幾個人的血就變成一個懦夫。你是青陽的世子,將來也許是草原的大君,許多人要聽你的命令,你不能哭,你要變得很強,你若是軟弱,你的族人們就氣死得更多。你可明白?」

  阿蘇勒搖頭:「兒子……不明白!」

  「不明白也不要緊,阿爸問你,你有膽子在親叔叔面前拿著刀去護著伯魯哈叔叔的女兒。是拿著刀能夠護著她,還是在這裡流眼淚能夠護著她?」

  阿蘇勒抬起頭,看著裊裊香煙中父親模糊的面目。

  「是拿著刀,對吧?你有這份心,敢跟阿爸說這樣的話,阿爸就讓木犁將軍教你刀術。你不要哭,要做出樣子來,阿爸這裡有一把刀,是你伯魯哈叔叔小時候送給我的,阿爸把它送給你。」

  大合薩小心翼翼地上前接過了大君解下的腰刀。那是一柄修長的匕首,尺長的刃,墨綠色的鯊皮面上以金絲嵌著生澀古怪的文字。大合薩見過匕首出鞘的時候,面上有一層瑩瑩然的青色輝光,這是一柄東陸河絡打造的名刃,名字是「青鯊」,是大君不曾離身的東西。

  「拿著這柄刀,變成讓阿爸放心的男子漢。」大君揮了揮手,「去看你阿媽吧。」

  「快拜你阿爸。」大合薩把青鯊插在阿蘇勒的腰間,扯著他下跪,又扯著他離開。

  臨到帳篷口,阿蘇勒忽然停住腳步,猛地轉身:「阿爸,我還想問一句話。」

  「你說吧。」

  「阿爸把我送到真顏部,又發兵打真顏部,是不是如果我真的死在南方了……也沒有事……」

  大合薩感覺到自己掌心中孩子的手在顫抖,他竭力繃著臉,卻掩不住那種淡淡的悲哀。

  長久的沉默,大君在香煙裡低低地歎了口氣:「你真是個愚蠢的孩子,打仗,怎麼可能不死人?你的祖先,都是死在戰場上,你若是真的沒能回來,阿爸也只好祈求盤韃天神能接引你去天上。」

  阿蘇勒靜了許久,扭頭出了帳篷。

  金帳中終於只剩下大君一人,他輕輕地撫摩著裝有龍格真煌頭顱的匣子,沉默得像一具石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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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七(1)

  羽箭在夜空中帶出一聲淒厲的嘯聲,「砰」地扎進了百步外的垛靶。武士衝上去取箭的時候,箭尾還在微微地震顫。

  武士取下中箭的牛皮,疾步回來,跪著呈了上去。台戈爾大汗王仔細地看了看中箭的牛皮,滿意地點頭。這張皮子是五層生牛皮密密實實膠在一起的,而那支長鋒的利箭一次貫穿了五層牛皮,半截箭鏃在牛皮背面閃著烏沉沉的光。



  「大汗王試著拔拔箭看。」黑衣的僕從在他背後低聲說,他的聲音沙啞,聽著令人說不出的難受。

  大汗王一手扯住牛皮,一手握緊箭尾,全力地一拔。箭沒有拔出來,他扯住牛皮的手反而脫開了,大汗王皺起眉,盯著自己磨痛的手。台戈爾大汗王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名武士,年老之後膂力依然不錯,拔不出一支箭確實令他意外。

  黑衣僕從接過了牛皮,他的掌心裡似乎藏了一柄小刀,一道寒光無聲地一轉,牛皮被割裂開來,整個箭鏃暴露在人們面前。那是一根長度超過普通箭鏃兩倍的細尖長刺,背脊高高地突起,刃口兩側滿是倒鉤。

  「拔不出這種箭的不只是大汗王,倒鉤會咬住皮子,除非把牛皮整個地撕裂,不然誰也沒有辦法。」黑衣的僕從托著箭遞給圍觀的蘇哈大汗王和格勒大汗王,「射在人身上,效果會更好。」

  蘇哈大汗王輕輕撫摩著箭刺,他也是上過陣的人,可是當他撫摩這支詭異的利箭時,卻懷有一種敬畏,彷彿上面有些小刺紮著他的手指。

  「真是支兇惡的箭。」他心裡悄悄說。

  「大汗王最好還是不要摸。」黑衣僕從伸手阻止了他,「這支箭不是鋼鐵鍛打的。它裡面一半是銅,時間久了銅就會被腐蝕,這時候箭刺上就會自然地帶有銅毒!」

  蘇哈大汗王驚得撒手一拋,箭在空中台戈爾大汗王已經一把抄住。

  「沒用!」他對弟弟低吼了一聲,「又不是射到你身上!」

  他隨即轉向了黑衣的僕從:「一半是銅製,箭刺又那麼長,容易折斷。這箭射出來,也就廢了,還不能鍛打,只能用模子鑄造,打造這樣的箭,得多少錢?」

  黑衣僕從沙啞地笑笑:「要說花費,這箭是一般狼牙箭的三倍多。這是仿製東陸晉北出雲騎軍的透甲箭『松針』,只不過我們加了倒勾,加厚了脊而已。出雲騎軍採用松針箭已經接近二十年,這個花費,晉北能夠承擔,諸位大汗王也能承擔。」

  台戈爾大汗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踱起步來,一聲不響地轉著手裡那枚利箭。

  「大汗王,要想稱霸草原,可不要捨不得花錢。不用這箭,若是對上溯北部的白狼團或許還好,若是有朝一日對上青陽的虎豹騎,別的箭可別想有什麼作為。我看過虎豹騎的鎧甲,裡面襯著皮革,外面是精鍛的鋼鐵,一般的箭,就算射穿了鋼鐵,也會咬死在皮革裡。只有這種刺箭,箭鏃長而細,才能一擊而中。」他冷笑起來,「如果從胸口射進去,箭鏃的長度剛好把銅毒送到心臟裡去。」

  「好!盡早開工,什麼時候可以讓我們的武士開始練習這種刺箭?」

  「制好圖紙、造模、鍛煉鐵銅,大量地打造需要三個月的時候,不過練習用的箭,十天之內就可以造齊了。以每個武士十支箭算去,我們需要五十萬支箭,折合東陸金銖,大概五萬枚。」

  「五萬枚?」格勒大汗王脫口喊了出來,「我們草原上削下來的野蒿也可以用來做箭,你打造一批箭竟然需要五萬金銖?」

  「我遠道而來,為的是大汗王的功業。諸位大汗王不願意打造,我也不勸。不過聽說比莫干王子帳篷裡剛剛請了二十名東陸淳國的鐵匠,協助打造鎧甲,一件上品的淳國鋼鎧,上百金銖也不止。不知道格勒大汗王的野蒿箭,能不能穿透比莫干的鎧甲呢?」

  「廢什麼話?」台戈爾伸臂擋開了弟弟,「這五萬金銖,我一家出了。你省著你那幾個錢去討好女人、買東陸的小玩意兒吧!格勒,我聽說你帳篷裡那座琉璃塔很精緻啊?等著人家的寶劍砍下了你的頭,你那個精緻的寶貝就歸人家了!你的女人伺候別人,沒準比伺候你還賣力呢。」

  「我……我又沒說不出錢……」格勒的臉漲得通紅,「可是……郭勒爾還是我們的弟弟,自從他當上大君,幾十年都過去了,難道他真的反要回頭來害他的哥哥們?」

  「是啊,哥哥。雖說厄魯和比莫干剿滅真顏部立了大功回來,厄魯還當上了大汗王。可是我們這邊也不是毫無作為,郭勒爾賜了哥哥坐床參政,旭達罕如今手裡掌握著北都城外牛羊人口一切的文書,上個月郭勒爾還把火雷原那邊的草場賜給我們幾個,許我們幾個去捕野馬。」蘇哈小心地說,「要說郭勒爾會和比莫干、厄魯他們合起來對付我們,擔心得是不是太遠了一點?花這麼多錢打造弓箭,若是被郭勒爾察覺……」

  「儘是廢話!」台戈爾惡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你們幾個沒眼色的東西,都被郭勒爾那個白眼的鷹耍了!當初巢氏支持他,我們幾個的勢力比不過他,向他低頭。他保證說他當上了大君,兄弟們還是一樣平等,吃一樣的東西,穿一樣的衣服,我們不用向他行禮。可是這些年你們也看見了,吃穿倒是一樣,可是這點小恩惠算什麼?部落裡的政事我們管不上,我們的奴隸和武士不許隨便進北都城,出征打仗沒我們的份。如今草原上只知道青陽的大君,還有誰記得你蘇哈,記得你格勒,記得我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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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七(2)

  他手上用力,猛地折斷了那支刺箭:「參政、坐床、野馬,這些都不過是狗屁!郭勒爾把實際的好處都給了厄魯和比莫幹那邊,讓比莫干和厄魯一起出征,今天連虎豹騎都被賜給厄魯了。虎豹騎啊!你們就不怕哪一天那鋸齒口的馬刀砍在你們脖子上?」

  「這……」格勒猶豫著,「難道郭勒爾已經決定把大君的位子傳給比莫干了?那麼我們還擁護著旭達罕……不如……」



  「笑話!」台戈爾冷笑一聲,「這些年我們在旭達罕身上下了多少本錢?比莫干對我們要多恨有多恨,你現在跑回去拍比莫干侄子的馬屁,太晚了一點吧?何況他已經有巢氏那幫將軍和厄魯支持他了,也不缺你這個格勒大汗王。這裡面,最狡猾的是郭勒爾!他想得清清楚楚,他把大君的位子傳給哪個兒子都可以,就是不會把權力留給我們這幾個哥哥!」

  「不必再說了!」他把斷箭擲進土裡,「立刻開始打造這種箭,裝備我們的武士,火雷原上我們要捕更多的野馬!」

  黑衣僕從一聲不吭,小心地從土裡拔出了斷箭,收在自己的袖子裡,低低地笑了幾聲:「這還是松針箭第一次出現在北陸的草原上,不要留下一點線索讓人發現才好。等到有一天松針箭的箭雨對著敵人的鐵騎放過去的時候,就讓它震驚北陸吧!」

  台戈爾大汗王一雙褐黃的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陣:「好!你很好!」

  「還有一件事。」黑衣僕從道,「根據我們的斥候回報,最近草原上似乎有一隊東陸人在活動。」

  「東陸人?」台戈爾警覺起來,「你認識他們麼?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敵人?」

  「至今還沒有抓住他們的確切線索,他們只是在附近遊蕩,還一直沒有接近北都城。不過能從我們斥候的視線中逃脫,他們不會是簡單的人,至少,他們的來意和我的來意是不同的。」

  台戈爾沉默了一刻:「細查這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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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八(1)

  木犁扁平如銼子的指甲在刀刃上彈了彈,「叮叮」的清音經久不絕。那柄刀他剛剛磨出來,刀身一色的黝黑,只有開刃處泛著一抹淡淡的鐵光,刃文有如犬齒。他手一抖,瞇起一隻眼睛沿著刀背看向刀尖,刀身筆直如線。他拿起腳下那張擦刀的軟羔子皮輕輕一抹,刃上的污水被拭去,鐵光映著帳篷外投進來的陽光,忽地一閃。

  阿蘇勒本能地伸手去遮眼睛,再看的時候,羔子皮已經在木犁的手中分成了兩片。



  木犁端坐在一張犛牛皮上,低頭也不看他,伸手從鐵盒裡面摳出一塊牛油在刀身上塗抹著。很快牛油就糊滿了,刀的光芒也被遮掩起來,木犁以細草繩一層一層把刀身纏了起來,小心地放回木匣子裡,這才略一抬頭,看著阿蘇勒,擦著手上的牛油,並不說話。

  阿蘇勒仰頭望著木犁背後一人半高的木格,一眼望去不知道多少柄刀架在木格上,有闊鐔厚背的劈刀,也有窄身直刃的腕刀,蠻族常用的馬刀更多,接近刀鋒處的刃口輕輕佻起,就像傳說中豹子的牙。木犁是個清貧的將軍,家裡沒有金銀和好器皿,只是有許多許多的刀。戰場上他若是見到敵人的好刀,就會自己收藏起來,時間久了,他還自己學著磨刀和鍛刀。在蠻族,刀是男人們片刻不能離身的夥計,是男人的尊嚴和勇敢,而在北都城,則沒有人敢在木犁面前說刀。

  「世子真的要學習刀術?」木犁挑了挑眉毛。

  「嗯!請木犁將軍教我。」

  「刀不好學,有的人學一輩子,也不算會用刀。世子若是想玩玩,還是不要學了。」

  「阿爸讓我學,我也是真的想學,苦也要學。」

  木犁抬眉瞟了他一眼:「那選一柄刀吧。」

  阿蘇勒看著他背後幾十柄刀,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他從自己腰帶上解下那柄青鯊放在木犁的面前:「這是阿爸賜的。」

  「這不算刀,只是東陸精緻的小玩意。」木犁伸手從右邊的刀架上抓下了一柄重刀,抽出來,直背曲刃,背厚足有一指半。他猛地一抖手腕,立起那柄刀,刀尖指天,他腕力極大,刀身卻絲毫不顫,靜得像塊石頭,黝黑得沒有半分光澤。

  「若是東陸人那樣佩著玩,佩劍就可以了,可是我們草原人的刀,是要上戰場的。你騎著戰馬和敵人對衝過去,能出手的時間連眨一次眼都不夠,短小的東西,根本砍不到敵人,只能戰敗了自己切喉嚨。真正的刀,要像這柄,刀身要足夠重,揮舞起來才能有力,刀背要厚,即使崩了刀口也不會斷開,刀刃該是一條弧線,直刃的刀,只能步戰,馬戰時候嵌在敵人骨頭裡拔不出來,你就被下一個敵人殺了!」

  木犁把重刀遞了出去,阿蘇勒仰頭凝視著它飽飲過無數鮮血的鋒刃,手輕輕摸著刀鐔,不由得有些抖。他抿緊嘴唇,握住了刀柄。

  「用雙手!」木犁低喝道。

  阿蘇勒急忙改用雙手,努力握緊了。

  「左手要握在刀柄的最下,右手貼近刀鐔,雙手握在一起,揮刀怎麼用力?」

  阿蘇勒不敢怠慢,照著做了。

  木犁忽地鬆開捏住刀背的手,那股穩住刀身的巨大力量撤去,阿蘇勒才感覺到那柄刀沉重的份量,他覺得刀尖像是挑著一塊大石,手腕一軟,刀就傾側過去。他正要再用力,手上卻一輕,木犁已經伸手把刀捏了回去。

  木犁搖了搖頭:「你的力量,制不住這把刀。這柄刀在這裡的刀裡,已經不算重的,你的力量太小,不適合練刀。」

  阿蘇勒握著自己擰痛了的手腕,看著木犁鑄鐵一樣的大手把那柄刀輕而易舉地捏在陽光中,只覺得那柄刀離他那麼的遙遠。

  木犁抖手撤回了刀,拾起了魚鱗皮鞘。

  「將軍!」阿蘇勒忽然坐起,彎下腰恭敬地拜了拜,「將軍再讓我試試吧。」

  木犁愣了一下,瞇起眼睛沒有說話,阿蘇勒也拜伏在那裡,叩頭在地毯上。

  靜了好一會兒,木犁終於上去扶了他一把:「世子對我不要行這樣的大禮,我擔當不起。木犁以前是牧羊的奴隸,能夠為你們呂氏出力,是木犁的幸運。世子真的決心要學,那麼我可以教給世子。不過……為什麼一定要學刀呢?」

  阿蘇勒抬起頭,木犁看見他眸子裡有種神情一閃而過,像是在九王凱旋的大典上他攔住虎豹騎的時候一樣,讓人不敢相信這個文弱的孩子竟然有如此的堅定。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但是,我不想再這麼沒用了!」

  「沒用?你是青陽的世子,怎麼這樣說?」

  孩子低下頭去,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有說。

  木犁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那麼就先為世子講授刀的知識好了,剛才那柄『石齒』不能用,也還有別的輕刀,我們由輕到重,開始練習。」

  他又伸手抓下了一柄刀,緩緩拔出,刀身暗褐色,有著亂雲一樣的紋路,彷彿早已銹蝕不堪使用,可是出鞘的瞬間,錚然一聲清悅的鳴響,經久也不消失。他手腕一震,刀身隨之急劇地輕顫,刀尖出顫得極快,只有一團濛濛的影子。

  「這柄刀是我二十年前從東陸商人手裡買來的,雖然沒有石齒那麼厚重有力,但是東陸的鑄刀技術非常高超,刀身是紋鋼折鐵鍛打成的,刀背很韌可是刀刃的鐵料極硬,鑄刀的韌又在刀背上抽緊了,像是拉張弓,我每次磨完了它,刀刃都會崩彈出去一些,這樣刀刃就更利。它砍中敵人的時候,刀身會彎曲一點,就算砍中鐵甲,刀也不會崩斷,只要入肉,輕輕一劃就能斬開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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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八(2)

  他把半張羔子皮往刀刃上隨手一拋,羔子皮就自己裂成了兩半。

  阿蘇勒驚歎的目光中,木犁又抄起了一柄刀。出鞘的時候,刀身的反光亮得刺眼,那道鮮明的血槽帶出兩點寒星,角色像是磨亮的銀,筆直的刀刃,極鋒銳的刀口,刀身像是蒙在一層光芒裡。



  「這柄刀是一柄真正的刺刀,不是用來砍殺,而是從夾縫裡刺進去殺人。一旦刺進去,敵人的血就從血槽裡面噴出來,他立刻就沒有力氣了。刀刃不重要,刀背卻是最直最硬的,無論怎麼用力也別想拗彎它。這柄刀是當初九□部一個將軍的,憑著這柄刀,他殺了我們青陽許多的戰士,最後他中箭死了,我拾到了這柄刀,才明白他是怎麼用刀的。刺殺比劈砍更快,我們的戰士把刀舉起來的時候,他就算後動手,也能搶先刺中胸口。」

  木犁把三柄刀依次擺在阿蘇勒面前:「能上陣的刀,就只有這三種,石齒是一柄真正的劈刀,用的是力量,你要能夠掄開它,對準敵人,一刀砍下他的頭!這柄紋鐵刀是牙刀,要用它,要學會用力量和技巧,過馬時候,要看清敵人的動作,不要和他拼刀,閃開他的進攻,牙刀的刃最快,背手一刀就可以結果他。這柄銀色的是貫刀,用它,要看你的速度有多快,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你刺不中敵人要害,你也許就被他砍掉了頭。你想用哪一種?」

  阿蘇勒摸著這些刀,手指有些僵硬,木犁看見他的指尖微微地抖著,本來蒼白的臉更沒有血色了。

  「世子,要學刀術,首先就要清楚你還是要用刀殺人的。不要怪木犁這麼說,如果你害怕見血,那麼什麼樣的刀到你手裡,都是廢鐵,再好的刀術,臨下手殺人的時候手軟,也沒有用。」木犁的聲音嚴厲起來。

  「我明白。」阿蘇勒低低地說,「木犁將軍,我只是想問,這些刀中,什麼樣的刀術最強?」

  木犁皺著眉頓了一下,拔出了自己的腰刀。狼鋒刀生青色的切口上淒然帶著冷氣,刃文後一絲一絲的地肌裡面夾著褐紅,彷彿帶著血絲。這柄刀上自然的帶著一股凶蠻,靜靜的都像是要撲起來傷人。

  阿蘇勒驚得一聳。

  「木犁用得最好的,是劈刀,世子只要願意用心,也可以像你哥哥四王子一樣,學會用這柄狼鋒刀。」

  「那木犁將軍,」阿蘇勒直視著刀刃,「我就要學狼鋒刀。」

  太陽接近落山,木犁坐在草坡上整了整馬鬃琴,低低地起了一個音。連續幾日都是晴天,琴弦乾爽,聲音分外的高厲,他扯開弦,沙啞地唱著,都是些草原上口口相傳的牧歌。當了幾十年將軍,他還是和當初那個牧羊的奴隸一樣,每天傍晚就會扯弓看著落日拉馬鬃琴。現在放眼看去,奴隸們趕著出外吃草的羊群回來,綿綿的像是大片發灰的雲。

  「木犁,吃飯了。」英氏夫人從後面趕上來,坐在他的身邊,卻沒有真的拉他去吃飯的意思,只是坐著聽他慢悠悠地拉琴。

  英氏夫人是貴族出身,嫁給了奴隸崽子出身的木犁,因為她喜歡他縱馬揮舞戰刀的豪勇,像是匹無法拘束的公野馬,可是日落的時候又會特別安分,總是駕著馬鬃琴坐在山坡上看晚歸的羊。幾十年過去木犁都變成將軍了,家裡的牛羊和人口數也數不過來,漸漸地也就變了。只有每晚木犁坐在家裡帳篷前的草坡上拉琴,還讓她想到以前,心裡不由得就柔軟起來。

  木犁一邊拉著琴,一邊看著遠處,英氏夫人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羊群背後的草地上,阿蘇勒揮著刀,一下一下地劈殺在木樁上,夕陽下他的身影小而模糊,像是畫中的遠景。他似乎已經很疲倦了,微微含著胸,劈幾下就要歇息一下,可是擦擦汗,又雙手支起刀,重複著單調乏味的劈殺。

  刀劈在木樁上空空的聲音,聽著極是遙遠。

  「你又在想著什麼?」英氏夫人問他。

  「你看他……」木犁指著遠處的孩子,搖了搖頭,「明天做些好吃的東西,給世子補一補,他的身體還不行。再過些日子就要教他上馬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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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九(1)

  木犁掀開了金絲織繡的羊皮簾子,低頭鑽進了金帳,聞見熟悉的熏香氣味。裊裊的香煙裡,大君半倚在坐床上,端著一盞子羊奶,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看見木犁進來,大君招了招手,招呼他坐在一邊。木犁是年輕時候就追隨大君的親貴將軍,外人不在的時候,總有坐床的恩典。



  「大君找我來,有什麼事麼?」

  大君搖搖頭:「沒事,想跟你敘敘。」

  木犁欠了欠身子:「這些天還安靜,就是厄魯大汗王的伴當帶著人來收戰馬和兵器,對將士們很不敬。」

  大君笑笑:「你和厄魯都跟比莫干走得近,厄魯手下的兵多了,對你們有好處,為什麼你倒不滿起來了?怨我沒有把虎豹騎撥到你手下麼?」

  木犁神情不變,搖了搖頭:「木犁和厄魯大汗王都支持大王子,可是木犁以為自己跟厄魯大汗王不是一群裡的馬。何況虎豹騎是我們青陽最強的騎兵,是大君用來守衛北都、威懾諸部的軍馬。無論撥到誰手下,木犁都是不贊同的。」

  「不說這個了。」大君隨意地擺了擺手,「世子還好麼?我讓阿蘇勒跟著你學習刀術,他的進步快麼?」

  「世子的身子很虛,胳膊上的力道也不足,能提起刀揮舞已經是勉強得很了,刀上沒有力氣,也說不上什麼進步。」木犁直言不諱,「木犁以為,世子不是個學刀的材料。」

  「哦?是麼?」大君淡淡地說,眉梢也不動,只是低頭飲著銀碗裡的奶子。

  「只有一點……」

  「一點?」大君忽地抬頭去看木犁,「什麼一點?」

  「很久沒看見有人那麼努力地練刀了,即便是木犁教導四王子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拚命。木犁每天只給世子講解一種劈斬,即使是一種劈斬,世子也練不熟。練了後面的忘了前面的,刀上全沒有力氣,別說殺人,殺只黃羊都不成。可是他偏能一刻不停地練下去,直到夜裡,還能聽見木樁那邊空空地作響,都是世子練刀劈樁的聲音。那種拚命的勁頭好像……」木犁猶豫了一刻,還是說了,「有時候看著他,就像看見木犁自己小的時候。那時候木犁是個奴隸崽子,不練刀,就得放一輩子羊,就活不下去。」

  大君沉默了片刻:「可是他是世子,我們呂氏帕蘇爾家族尊貴的小兒子,沒理由這麼拚命的,是不是?」

  「是!如今世子把九種基本的戰法練熟了七種,再過幾日就要練到沖斬,然後就是上馬劈樁。只是木犁看他這麼練,時間長了只怕是會傷身的。」

  「會傷身啊……真是個傻孩子。」大君靜了一刻,笑了笑,「別教什麼沖斬了。讓他練著玩玩,也不必教他騎馬,做個樣子就是了。」

  「這……」

  「木犁,你也太認真了。學不學刀,有什麼要緊?小孩子的心思,也許明天他就忘了呢?」

  「可是……可是如果這樣的話,大君為什麼要指定木犁去教世子?難道大君不是想……」

  大君擺了擺手:「他畢竟是世子,該有最好的老師。可是我的心裡,並不想他成為武士,要做樣子,也要做個好看的樣子。木犁你記住,阿蘇勒,是不適合學刀的。」

  兩人都沉默下來,大君遞過一盞奶子,木犁端在手裡沒有喝。

  他忽然放下盞子跪了下去:「大君,木犁有一句話。」

  大君瞥了他一眼,拿著銀盞的蓋子指著他笑了:「怎麼連我的木犁說話也這麼吞吞吐吐的了?草原上只有羊兒叫聲大了被狼叼走的,還沒聽說獅子老虎不敢出聲的。木犁你跟我那麼多年,是我們青陽的獅子老虎,你有什麼話儘管說給我聽,我不怪你。」

  木犁用力點點頭:「木犁是要問大君立嗣的事情。」

  「立嗣?」大君挑了挑眉毛,「我的小兒子是阿蘇勒,草原上的規矩,我的帳篷和牛羊將來都是他的。木犁覺得不妥麼?」

  「木犁覺得不妥!」木犁提高了聲音,「以世子的身體,能活幾年?何況世子的母親是朔北部的人,朔北可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啊。木犁跟著大君那麼些年的征戰,不都是對抗朔北的白狼麼?」

  「能活幾年?」大君低低地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至於朔北部的血統,木犁啊,我也有一半的東陸血呢。我不知道阿蘇勒是不是算半個朔北部的人,我只知道他的母親是我帳篷裡一個可憐的女人。」

  他背著手在金帳裡踱步:「木犁,我知道,你們擁護比莫干的一撥人,私下裡叫長子窩棚,擁護旭達罕的一撥,叫三子窩棚,爭來爭去,還是一個立嗣的事情。你們誰都覺得,我遲早有一天要廢掉阿蘇勒,另立一個儲君,因為阿蘇勒的身體,因為阿蘇勒不像是我們草原上真正的男兒。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要告訴你的一句話是,我心裡很是愛阿蘇勒這個兒子,在我倒下之前,我不想聽任何廢掉他的話。」

  「可是大君……」

  「木犁,這個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們的心思,我都知道。我心裡有主意,有一天我要死了,會給你們選一個最合適的大君。阿蘇勒學刀術的事情,你要讓他知道不可能,他自己就會退卻了,安心去休養身體。不必真的教他任何刀術,明白了麼?」

  「是。」木犁點了點頭,「只是我還有一句話說,不是為了大王子,是為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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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九(2)

  「你說。」

  「無論世子怎麼體弱,都還是我們草原上的男孩。大君答應了他讓他學刀術,又囑咐木犁不教,不是騙了他麼?」

  「就算我騙他吧……」大君沉默了一刻,笑笑,「做父親的,不過希望自己的兒子好好

長大,多活些日子,當不當英雄,又能怎麼樣?他的爺爺是蓋世的英雄,他的爺爺下場如何,木犁,你還沒有忘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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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1)

  「狼突,中門,雷!」

  「左後,腰斬,左中平!」

  「左後,逆身,刺胸!」



  空氣中犀利的鞭聲炸開,三丈長的絞皮鞭子輪次抽打在四個方位的木樁上,阿蘇勒拖著那柄犀利的紋鐵牙刀,喘息著突進退後,依著吼聲劈斬那些木樁。木樁上都伸出突兀的鐵枝,他的刀每一擊都要避開那些鐵枝劈斬進去,在木樁上留下一道痕跡。木犁拄著他的馬鬃琴坐在背後的土坡上,三丈長的軟鞭子在他手裡像是個活物,每一擊都不走空。他小時候牧羊就靠了這個本事,遠遠地用響鞭驚住想離群的羊,自己卻踞坐在馬背上絲毫不動彈。當時還只是王子之一的呂嵩遠遠看了,讚歎說像是帶著幾千個勇士的將軍。

  木犁的呼喝越來越快,手裡的鞭子幻化成一片影子,漸漸地他不再指點攻殺的手法,緊緊抿著嘴唇揮鞭,無數的鞭子聲在周圍響成了一片。看著年少的世子赤裸著上身,跌跌撞撞地拖著刀衝向下一個目標,他卻沒有停下的表示,每當阿蘇勒錯了一次,長鞭就連續地打在他錯過了的木樁上,勒令他奔過去補上一刀。

  英氏夫人捧著阿蘇勒的上衣在木犁後面站著,看著丈夫鐵鑄一般的面容,想要說什麼,卻又不敢。

  阿蘇勒喘息著撲前,一記「雷」劈殺在木樁的正頂,鞭聲已經響在了右後,他守不住平衡,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以腰勁帶動旋轉,一刀平斬在木樁的中間,卻沒有避開鐵枝,刀幾乎被震得脫手。他覺得渾身像是灌滿了鉛,沉甸甸的眩暈就要把他壓倒,前後左右無數聲鞭響一起炸開,他旋轉著感到茫然一片,隱約中那些木樁都像是真的敵人,緊緊圍繞著自己。

  像是有刀光在閃,笑聲在迴盪,又聽見馬蹄聲狂風一樣撲來。

  「世子!」英氏夫人的喊聲像是無比的遙遠。

  他跪在草地上,雙手撐著地面,急劇地喘息著,舌頭幹得像是要裂開,他努力吞了一口唾液,唾液粘得像是膠,心臟在胸膛裡狂跳著。他用力按著心口,這是從小的疾病,每當勞累的時候,那種紊亂的心跳簡直像是要把他人從頂骨震成兩半,又像是有人在裡面狠狠捶著他的胸膛。

  英氏夫人奔上去扶住他,看見他瘦得見骨的上身泛著異樣的血紅,胸膛起伏得令人驚懼。

  「錯了!」木犁大步上前,扯開了英氏夫人,「剛才那一刀,你該用的是逆劈竹!我告訴過你不止一次,雷之後若是右後有敵人,應對的手法絕不是左中平!你仔細看看,你退步揮刀,這一轉身,大半的力量都耗在轉身上,就算你的左中平砍中了敵人,又有什麼力量劈開敵人的甲冑?」

  「是!」阿蘇勒拄著刀,喘息著又站了起來。

  木犁以鞭柄不斷地敲打著方纔的木樁,阿蘇勒雙手舉起刀,細弱的胳膊不住地顫抖。他腳步虛浮著,側身,刀光從下面轉起,逆劈在木樁上,牙刀發出嗡嗡的震鳴,他整個人都被反力推了出去。

  「這不算逆劈竹!」木犁拋去了鞭子,「那就再練五百次逆劈竹!」

  他一手提著馬鬃琴,一手扯住英氏夫人向帳篷走去。年少的世子孤零零地站在夕陽裡,頭髮全被汗水打濕粘在臉上,他抹開了頭髮默默地看著西邊的落日。木犁走出幾十步,聽著那單調的劈砍聲又響了起來,他手指在馬鬃琴的弦上撥拉幾下,沒有回頭。

  「木犁你讓世子練了一天了,沒完了麼?」

  路過最近的帳篷時,大合薩乾瘦的老臉從簾子後面探出來,有些兇惡地喊著。

  木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呂氏的祖宗哪個不是這麼練出來的?他哥哥貴木七歲喝的奶裡就攙了烈酒,一下午就可以砍斷四根木樁,我小時候練刀,冬天滿手的血泡都結上冰,也不敢偷懶。不逼他練,上陣就是被人劈的木樁,現在這樣,已經是輕的了。」

  「你這頭老蠻牛,世子才九歲,能跟你比麼?」

  阿摩敕努力扯著他的袖子,可是老頭子完全不理會這些。

  「上了陣,是奴隸是世子有什麼區別?」木犁聲音硬得像鐵石,「大君命我教世子刀術,大合薩懂刀術麼?」

  他扯著回望的英氏夫人,頭也不回地去了。

  老頭子惡狠狠地瞅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在草裡:「一輩子都是個放羊的死木頭!」

  他跺跺腳登登登地回了帳篷,坐在木櫃上猛喝了一口烈酒,還是透過掀開的一塊羊氈看著遠處揮刀劈殺的阿蘇勒,縮了縮腦袋。秋風起了,帳篷裡沒生火盆,隱隱的有點寒氣。阿摩敕扯了一件羊皮短襖給他壓在背上,大合薩畢竟也六十多歲了,在草原上能活到六十歲的人已經不多。

  世子在木犁的帳篷裡已經住了四個多月,大合薩也就跟著賴在木犁的帳篷裡呆了四個多月。木犁倒是不缺這點食物供養合薩,不過他明顯是不喜歡整天看見大合薩那張醉醺醺的老臉。英氏夫人倒是經常烹調香辣的手抓黃羊肉和烤麂子腿,阿摩敕吃得胖了許多。

  不過阿摩敕心裡有隱隱的不安。自從世子回來,老頭子的精力全在世子身上,大王子二王子已經不再來巴結了,別的貴族也都對老頭子敬而遠之,倒是三王子旭達罕和九王還是照舊,不時的能收到三王子送來的禮物。

  阿摩敕旁敲側擊地問,老頭子總是哼哼哈哈的,誰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麼。整個北都城裡,大概沒有第二個人把希望寄托在這個體弱的世子身上,阿摩敕也不覺得老頭子真的相信《石鼓卷》上虛無縹緲的說法,若是他對天神真的那麼虔誠,也不至於用他的旅鼠占卜了。



/*42*/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2)

  「我可真不知道世子為什麼要拚命地練這劈刀。」大合薩拈著幾粒硬米逗著旅鼠磨牙,「練刀有什麼用?」

  「不練刀,當不了武士啊。不上陣,誰都瞧不起。」阿摩敕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如果不是我身體太弱,阿爹也不會送我來學占星的。」



  老頭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後悔啊?」

  「也不是。」阿摩敕看著帳篷頂,「我就是想跟我阿爹一樣騎馬打獵,多威風。遜王,欽達翰王,我們草原上的英雄,不都是勇敢的武士?」

  「可笑!都跟木犁那個蠻牛一樣,只知道跨馬舞刀,上陣都不知道用腦子。東陸人說我們是蠻族,這些人就真的蠻勁發作,就知道拼血勇。十個九王也未必拚得過一個木犁,可是青陽的神弓還是九王,木犁也不過是個將軍。早不是遜王的時候了,拿一把刀想在草原上當英雄?刀術練得再好,又殺得了幾個人?蠢!」

  「那合薩你說怎麼算英雄?跟東陸人一樣縮在石頭的宮殿裡,馬都不會騎,算英雄?」

  「其實最英雄就是算星相,當合薩!說吉祥就是吉祥,說凶險就是凶險,出征出牧都聽你的,喂個旅鼠就有人供養。」老頭子從腰裡的小袋裡摸了一顆黑粟和一顆□麥出來,扔進旅鼠的小籠子裡,那個小東西瞪大了黑眼睛,小爪子抱著,盯著兩顆谷子看了看。

  「這回又是什麼事?」

  老頭子撓了撓光頭:「呼魯巴家生了小孫子,他們主人送了禮物要我給孩子起名,我想巴呆要是選黑粟,我就叫他呵由斤,要是選□麥,我就叫他博赤爾。」

  「呵由斤什麼意思?博赤爾又什麼意思?」

  幾百年來蠻族學習東陸的文化越來越多,貴族們紛紛改了東陸名字,說話早就是東陸腔調。蠻族古語被忘得差不多了,只剩守著古書的巫師合薩們還曉得那些饒舌的古詞什麼意思。阿摩敕學了幾年,呵由斤和博赤爾這兩個詞還沒有聽過。

  「去過大湖,看見過那些白頭海鷹麼?」老頭子伸展雙臂向著天空,「呵由斤啊,就是那最勇敢的雄海鷹,展開白色的雙翼可以飛到盤韃天神的神座旁。」

  「博赤爾呢?」

  「雌海鷹……」

  阿摩敕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那只叫巴呆的小旅鼠選了□麥,老頭子滿意地點點頭,搖了搖空空的酒罐。

  「對了,大君傳召兩日了,合薩你真的不去?」

  「又不是急召,沒事,不是教給你了麼?說我年紀很大了,身體不好,怕被風吹了,不敢出帳篷。」

  「金帳宮那邊,大君的伴當來了幾次,就算合薩你真的身體不好,也總得有個什麼病可說啊。」

  「就說我騎馬摔了,擰了腳!」老頭子站起來,摸了摸腳踝,半邊身子一塌,好像立刻就瘸了,一歪一歪地蹭到帳篷角落裡,抱著酒罈子拿佩刀撬上面的錫封。

  「博赤爾這個名字不錯。」

  「很合適呼魯巴家那些孫子們,就知道穿彩色的絲綢,買東陸販來的女人。」老頭子滿意地點點頭,「巴呆選的從來我都滿意……」

  他忽地呆了一下,這個聲音並非阿摩敕的,而帳篷裡面沒有第三個人。

  他猛一回頭,阿摩敕已經跪下了,叩頭在地不敢抬起來。帳篷簾子掀開了一半,飄進來一角烏青色的大氅,重甲反射夕陽,只能看見那人魁梧的身材封住了帳篷口。老頭子瞇縫起眼睛,酒罈子「光當」落在地上,他看清了那人眼裡一塊懾人的白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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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一(1)

  「今年冬天的酒蒸出來了,足夠喝一個冬天。」

  大君踏進帳篷第一句話竟是這個。阿摩敕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見大君手裡提著一個圓肚糙面的陶罐,淡淡的梨子一樣的酒香飄來,聞著就有些醉人。青陽的美酒在東陸有「青陽魂」的美名,聞著雖然像是果子的芬芳,卻是最烈的美酒之一。每年深秋才把發酵的粗酒蒸出來,青陽部的人們要靠這烈酒過一個冬天。



  大君把陶罐放在了床邊的小桌上,自己先盤腿坐了上去,轉頭看了一眼阿摩敕:「眼鏡龍又長高了。不要驚動木犁和夫人,去找兩個杯子來,我和合薩嘗嘗新蒸的酒。」

  阿摩敕應聲去了,忐忑不安地避過女奴們的眼神,偷拿了兩隻濯銀的深杯回來,一路上只看見幾個面生的武士側身半隱在帳篷背後。木犁家裡來來往往的人多,也沒有什麼人注意他們,想來是大君隨身的人。

  阿摩敕心裡忐忑,不敢多想,小跑著回到帳篷裡。他把杯子放到了小桌上,老頭子已經縮著腦袋和大君並坐在床上,除了新酒,還多了一條烤好的鹿腿,大君也不用刀,手撕著吃。

  「沒有驚動外面的人吧?」大君格外的溫和,一邊嚼著鹿腿一邊給合薩和自己倒上酒。

  阿摩敕搖了搖頭。

  大君扯下一塊鹿肉遞給他,示意他坐在一旁的墊子上:「眼睛龍很能幹啊,大合薩小時候在燒羔節上偷了一條宮裡烤的羊腿,貼身抱在袍子裡,還沒有走出帳篷就被老大君發現了。」

  老頭子的臉似乎紅了紅。

  「大合薩喝酒。」大君漫不在意地說著,「那晚上的羊腿是最好吃的,現在我都記得。我當時想和大合薩分那條羊腿,一人一半帶出來可不容易看出來,可是大合薩不願,想要獨吞。」

  老頭子抱著杯子喝了一口,看著有些扭捏。

  「那年蒸出來的酒也是最烈的,我們都想自己帶著酒出去喝個大醉,可是找不到下酒的吃食,都起了偷的心。後來大合薩被老大君下令在雪地裡光著屁股騎馬,被大家笑話了,他在自己家裡蒙著頭,一個月都不肯出來。當時大合薩十四歲,我才十一歲。」

  大君把整整一杯烈酒喝了一下。

  「沙翰,我們兩個也很多年沒有面對面喝酒了。」他看著大合薩。

  老頭子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他沒了慣常的那種神氣,沉默地望著銀杯裡面澄清的酒液,像是在看裡面自己的倒影。帳篷裡面安靜得讓人心裡不安,阿摩敕緊張地看看大君,又看看老頭子。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沙翰」這個名字,那該是大合薩真正的名字。人們知道大合薩的東陸名字是厲長川,可是這個名字是不能稱呼的,而他繼承大合薩地位之前的蠻族小名,整個青陽部似乎都沒有人知道了。

  阿摩敕忽然覺得老頭子其實有太多的事情是不曾告訴他的,他就從來不知道大君和大合薩的相識可以一直追溯到童年。

  老頭子抓了抓光光的腦門,笑了笑。

  「酒怎麼有點苦?」大君皺了皺眉頭。

  「是不是釀酒的谷子霉了?」大合薩抿了一小口嘗著。

  「都是新谷子。」大君把酒倒了,新斟了一杯,又嘗了嘗,「這下好了,剛才是杯子裡有苦底子。」

  帳篷裡的氣氛像是忽地融洽了,大合薩開始撕扯起鹿腿,大君就輪流斟著酒。天漸漸地黑了,阿摩敕又偷偷出去拖回來一盞東陸式樣的九枝銅燈點燃了,九團火焰照得帳篷裡一片通明。大君和大合薩都不太說話,只是吃喝,漸漸的兩個人都有一些醉了,大合薩臉紅撲撲的有點像是少年,阿摩敕也第一次看見了喝醉的大君,他頭重腳輕的有些搖晃,身上鐵甲的甲片丁當作響。兩個人都在哼著一些阿摩敕聽不懂的牧歌,老頭子高興起來,最後把鹿腿骨一把搶了過去,大口地啃著。

  「大君到底想和我說什麼?」老頭子啃著骨頭晃晃悠悠。

  「有個小東西,帶給合薩看看。」大君從身邊拎起了捆紮細密的一個方形的包裹。

  他掃去桌面上的東西,解開了外面的棉布,暴露出朱紅色的木匣子。阿摩敕覺得那匣子有些眼熟,心頭忽地一跳,想起正是九王從南方帶回來、裝著真顏部龍格真煌頭顱的匣子。大君輕輕打開匣子,紅錦上果然是那顆石灰抽乾的人頭,阿摩敕頭皮發麻,卻不敢動彈。

  大君拔出胸前的小佩刀,從頭顱的嘴裡刺了進去,撬開他緊閉的牙齒。死人肌骨早已經僵化,那種令人恐懼的低響讓阿摩敕越發地不安,而大君凝視著那張黑洞洞的嘴,嘴角竟然有一點笑意。

  「我知道在這裡,」他喃喃地道,「我就知道他藏在這裡。」

  大君兩指探進頭顱嘴裡拈出了什麼。在燈火下慢慢攤開手掌,一枚淡青色的玉扣子一般的東西躺在他的掌心,瑩潤可愛。老頭子湊上去左左右右地細看,搖了搖頭。

  「是當年我送給伯魯哈的那枚玉玲瓏。厄魯說沒有從他身上搜到,我就知道是在他嘴裡,這枚玉可以吹響,他總是含著。」大君湊在火前凝視那枚玉,久久不出聲。

  大君拿袖子擦了擦那玉,忽然放進了嘴裡。阿摩敕要攔,已經遲了。一個緩緩拉長的哨聲響起在帳篷裡,渺渺的很是空濛。那枚玉吹響的時候有點像是牧馬人的牛骨哨,聲音卻低沉了些,像是隔著水聽到聲音遠遠地傳來。大君吹的調子阿摩敕不曾聽過,綿綿的很是悠長,有股秋風般的寒涼。其間有幾個錯音,聽起來斷斷續續,可是吹起這個調子的時候,大君那麼認真,阿摩敕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靜靜地站在一旁聽到了結束。



/*44*/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一(2)

  「是真顏部的曲子,以前伯魯哈吹給我聽過,想不到還能記得……」大君把玉吐在掌心,緊緊地攥住。

  燭火被透進來的微風壓得一低,老頭子把鹿腿骨拋在了小桌上。

  「縱然有這種情意,後悔也已經晚了。真顏部滅了,龍格真煌死了。大君年輕時候的好

朋友,如今只還剩下我這把老骨頭,大君什麼時候殺我?」他斜眼覷著,望向燈火照不到的黑暗裡。

  阿摩敕心裡猛跳,渾身都發軟,幾乎要起身跪下去。

  大君卻異常的靜,只搖了搖頭:「沙翰你是說我不該討伐真顏部?」

  老頭子雙手抄在腰裡,摟緊了袍子,挪了挪屁股,側過身去把背對著大君:「知道了還問我?」

  「我都是猜的,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老頭子不吭聲,弓起來像是一隻干縮的大蝦米。大君晃著濯銀杯子,看著裡面的酒液蕩來蕩去。

  「阿摩敕你出去,」靜了一會兒,老頭子偏偏頭,「這裡沒你的事情了。」

  大君擺了擺手:「沙翰,你是準備把大合薩的位子傳給眼睛龍麼?」

  老頭子怔了一下,死死地盯了阿摩敕一眼,又看了大君一眼,沉沉地點頭。

  「那眼鏡龍也留下吧,沙翰你說吧。」

  老頭子低頭想了一會兒,摸摸索索地掏出麂皮的小口袋,裝了一袋煙,點上了,吐出一口青煙。

  「前幾年北風來得猛,聽說北方幾個大草場都稀疏得很,只有鐵線河邊還有好青草。」老頭子的聲音又低又沙,像是在講故事,「朔北、瀾馬、沙池、九□,幾個大部落哪個不是把馬羊放到了鐵線河邊真顏部的草場上?鐵線河的草場才多大?哪容得下那麼些牲口?吃禿了草,就得吃草根,吃光了草根,來年就沒有新草,沒有新草,大家一齊餓死,偏偏這個時候,真顏部一個小部落起來造反,還要反庫裡格大會。這下子真顏部被滅了,族人都北遷,終於把草場空出來了,皆大歡喜,倒是好得很。」

  「嗯。」大君低低地應了一聲。

  「騙瞎子!」老頭子把煙鍋在床上一頓,花白的眉宇挑得老高,「龍格真煌是什麼人?草原上的獅子是傻子麼?誰不知道反庫裡格大會的下場?他真顏部幾萬武士?朔北、瀾馬、沙池,哪個部落滅不了他?可是他還是要反,他反什麼?他不反他要餓死啊!阿蘇勒說的大君聽了麼?肉粥都喝不上,也會是叛賊麼?也會是叛賊麼?也會是叛賊麼?」

  阿摩敕很少看見他生那麼大的氣,他的鬍子顫著,渾身都在抖,老拳攥得緊緊的,干縮的皮膚都像是要裂開。

  「嗯。」大君還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老頭子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地平靜下來,磕了磕煙鍋,搖搖頭:「龍格真煌不反行麼?他沒有退路了,他的草場被人佔了,他背後就是海,難道叫他退到海裡去放牧?要是我,我也反了!」

  阿摩敕眼前一黑,只覺得兩隻耳朵嗡嗡的作響。

  「我想你也會反的。」大君居然點了點頭,「沙翰你說得不錯,我知道伯魯哈為什麼要反。前年真顏部最後一次上貢,伯魯哈的信裡已經說了,真顏部裡面餓死了人,有些地方冬天人跟牛馬一樣吃乾草,再不行牧民就殺馬,吃馬肉。幾個大部落都說真顏部搶他們的牛羊,殺了不少人,可是他們死的人沒有真顏部餓死的人多。他們自己滅不了真顏部麼?要派使者來北都請我們青陽出兵。他們是要逼真顏部反叛啊,再用青陽的兵力滅了真顏部,鐵線河的草場還是部落間平分。這種詭計,大合薩能看得出來,難道我就看不出來麼?」

  老頭子怔怔地看著大君。

  大君搖了搖頭:「可是伯魯哈太蠢了。真顏部搶牛羊,殺別的部落幾個人,都不是什麼大事,可是他以為是庫裡格大會的制度不對,七部聯合不對,這就錯了,錯得太厲害了。庫裡格大會是幾百年來的制度,遜王定下這個制度,我們北陸七部才算是一個國,反對庫裡格大會,就等於叛國。有個庫裡格大會,雖然小部落還是被盤剝,可是比幾百年前遜王的時候好啊,那時候你殺我,我殺你,草原上年年死人,大家搶別人的妻子來生孩子,孩子養大又上戰場。這幾百年來,遜王被大家看得像神一樣,就是因為這,連我也不敢說出一個字反對遜王建立的制度,伯魯哈又能怎麼樣?」

  大君喝乾了杯子裡的酒,看著燭火,那目光像是遙遙地望著遠方。

  「就這樣,就真的要整個真顏部都滅掉?」大合薩猶豫著,「幾個大部落裡,早先和大君交好的瀾馬部達德裡大汗王被誅了,九□部的老主君被兒子殺了,青陽部裡面巢氏的幾個老家主死的死,貶的貶。如今龍格真煌也死了,草原上還有什麼人支持大君呢?」

  「伯魯哈是不能不死的。」大君低低地說,「如今想拆散庫裡格大會的,可不是伯魯哈一個人。多少人都想做第二個遜王,自己統一這片草原,做流傳子孫萬世不變的大君。他們可不是伯魯哈,會滿足有片自己的草原,自己的族人可以安心地放牧。他們是要殺人的,殺到草原上只剩下他們和戰俘,然後草原就像東陸一樣,變成一個真正的大國家,大君就成了東陸的大皇帝。」

  大君的聲音變得森嚴低沉:「所以誰也不能在草原上提拆散庫裡格大會這事,誰說了,我就殺掉他。我們蠻族人再也不要互相殘殺,幾百年前大家都是兄弟,再有戰爭,死的也還是自己的兄弟!」



/*45*/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一(3)

  老頭子忽然坐直了,一扭頭,大君正目不轉瞬地看他。兩人對視著,老頭子嘴唇顫了顫:「可是……」

  大君低低地歎息了一聲:「沙翰,你有十幾年不理我了。當年是你占卜了天相,硬把我推上大君的位子,可是我當了大君,做了很多不得你心的事情。可是你以為大君真的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我為什麼要殺達德裡大汗王,為什麼又要殺伯魯哈?我們在跟真顏部

決戰的時候,朔北部的白狼離北都只有兩百里啊。」

  「白狼團?」大合薩臉色變了,「樓炎是要反叛麼?」

  白狼團是個可怕的名字。

  朔北部是草原上第二大的部落,樓氏的家主樓炎是朔北的主君,總是隨身帶著一萬名騎乘巨狼的武士,號稱白狼團。整個草原也只有朔北部有馴狼的本事,他們從虎踏河以西的雪原上捕來了白色的雪狼,從小養大,變成坐騎。青陽虎豹騎最忌憚的騎兵也就是白狼團,普通的戰馬無不會在兇惡的大狼前畏懼,不光白狼騎兵的戰刀是殺人的武器,白狼們的爪牙也可以撕開戰馬的肚皮拉出腸子來。那股厚重的狼騷味從草原一側遙遙飄來的時候,整個騎兵馬群都會驚恐地嘶吼,彷彿末日降臨般地恐懼著。

  大君繼位後不久,朔北部曾經反叛,一直殺到北都城下,最後誰也無法取勝,朔北部終於交出了旗幟,表示臣服於大君,貢上兩個女兒當了大君的閼氏,大君尊稱樓炎為岳父。朔北部重新歸於庫裡格大會,二十多年過去,這場血戰青陽部的人們記憶猶新,說起來就想到攻城的惡戰後,城門上厚而黏稠的鮮血無處不是,緩緩地滴落,無比猙獰。

  「不光是朔北,九□、沙池幾個大部落都把騎兵放在北都城的旁邊,我不討伐伯魯哈,他們會不會聯合起來討伐我們青陽部,我不知道,沙翰你知道麼?」

  大合薩默默地搖頭。

  「誰都不知道,但是我不能冒這個險。」大君的聲音低而有力,「我是北陸的大君,也是青陽的主君,我沒的選。」

  大君起身,攥著那枚玉,慢慢地踱到帳篷口,掀開羊皮簾子奮力地一揮手。阿摩敕伸長了脖子去看,淒清的月色下,玉光一閃而沒,小小一粒珠子沒在草叢裡,就像一粒沙落進大海。北陸大君和真顏首領的那段情分,就此消逝在茫茫的草原上,彷彿一場夢,再也找不著痕跡。

  「所以就這樣,伯魯哈就死了。要還是當年的我,捨了命也要保伯魯哈,把那些人一個一個都殺了,又算得了什麼?騎著馬跑在草原上,多少人來打我,我又怕過什麼?可是我不能了,我是草原的大君。」

  「這是命啊,」大君搖搖頭,「生來的命。」

  大合薩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久久的不說話,末了拿起裝酒的罈子在杯子邊磕了磕,低低地說:「空了。」

  大君轉身回來坐下:「我來找你,是有些事,說這麼多,是擔心你不願幫我。沙翰,你是我最相信的人,我有事,只有你能幫我。」

  老頭子愣了一下,恢復了懶散的神氣。他把袍子抱得更緊了些,歪著頭:「你可不要騙我,又有什麼事非得我去做的?說騎馬上陣我不如木犁,說指揮大軍我不如九王,幾個王子都比我強得多,我一個老頭子,只等著死了盤韃天神收我去天上享福,我不聽你騙我。」

  大君也不理他,自顧自地說:「沙翰你覺得我們為什麼不能打敗東陸人?」

  「這還用說?除了戰馬,盔甲刀劍弓弩車輛,我們什麼都比不上東陸人。人也沒有他們的多,怎麼能打敗東陸人?」

  大君搖頭:「我可不覺得。我們確實沒有東陸人那麼好的裝備,可是我們有大地上最好的騎兵,我們的戰士最勇敢,一個人打十個東陸人,東陸人還是害怕。可是我們草原上的人壞在分散,北陸能有幾百萬人?東陸一個諸侯大國,都不只這些人。偏偏有七個部,七個部你不認我,我也不認你,打來打去。多少好男子都在打來打去裡面死掉,若是組成軍隊,東陸早已打了下來!人心不齊,才是最大的弊病。」

  老頭子歪著頭看他,並不說話。

  大君清了嗓子:「我即位以來,一直都在想,為何我們北陸征戰如此的多?傳說遜王當年集合七部,一統我族,是大功業,可是算來算去,遜王征戰二十年,我族剩下的族人不到一成,死了九成的人建立功業,這功業也是血跡斑斑。我翻了書去算,每隔四五十年,總有一場大戰,從南邊的海岸一直打到北邊的山腳,死無數的人,才能安靜一些時候。所以以前大君的位置在部落中輪替,過上四五十年肯定是別的部落來佔北都城。我們青陽能夠佔領北都七十多年,可能還拜東陸風炎皇帝的福,他風炎鐵旅兩次北征,四十年前殺了我七部幾十萬人,我青陽才能維持至今。」

  「怎麼說?」老頭子瞪了瞪眼睛,「難道東陸人殺我們的人,反而是對我們好?」

  東陸風炎皇帝白清謚號武帝,振奮軍武,威懾邊陲,最後咆哮七海,乃至於揮十六國聯軍北伐蠻族,是東陸帝朝中罕見的縱橫之主。風炎鐵旅兩次北伐,借助優秀的兵器和佈陣,將蠻族武士殺得血流成河,在蠻族小孩心中就像東陸的魔神。

  阿摩敕心裡想的和老頭子一樣,卻不敢說什麼。

  「不錯。」大君點頭,「正是因為那一次死了幾十萬人,我們青陽的地位才得以保全。我想了很久,四五十年一戰,就像是個浩劫,陰魂不散。其實歸根究底,不過是我們北陸的貧瘠。眼下七部大概總共五百萬人,可是瀚州的土地真的能養五百萬人麼?貴族們吃羔喝酒,牧民和奴隸卻連老鼠都抓來吃,還要餓死人。每到這個時候,就只有一戰。每次大戰,剩下的人不過一半,這兩百多萬,是土地養得活的,又都是女人孩子。可是再過上四五十年,兩代人出生,土地又養不活了,於是為了搶水草搶牛羊,就再打仗,再死人。只有把多餘的人死掉,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伯魯哈的反叛,就是個例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九宵 發表於 2009-3-26 11:08 AM

/*46*/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一(4)

  大合薩不由得坐直了。

  「若沙翰你是大君,你可怎麼辦?」

  「我?」大合薩使勁搖頭,「我可當不了大君。」



  「東陸!」大君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他一陣疼痛,卻掙脫不開,「沙翰,是東陸啊!東陸是糧倉,每個人都能吃上米麥的糧倉,很大很大的土地可以放牧牛羊。我們蠻族的騎兵只要登上東陸,就再也不怕了!你想想,我們的騎兵從天拓海峽的南岸一直打下去,我們的馬快,輕騎只要一個月就可以跑到東陸的皇城下面,什麼也擋不住我們北陸的騎兵,我們可以繞過他們的關卡,直接打進最富饒的地方,我們為什麼要守著草原呢?我們蠻族也可以是天下的主人啊!」

  老頭子呆呆地看著他,臉色有些蒼白,像是不認識大君一樣。阿摩敕也是第一次看見大君這樣,像是忽然有一顆火星,點燃了大君心裡的熊熊烈火。他的眼睛亮得逼人,蒼白的臉上泛起了血色,他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下那股亢奮,和年輕人渴望征戰那樣,血管裡有股激流。

  「我們和東陸隔著大海啊!」老頭子好半天才喊了出來,「大君你想好了,要不是海,你的父親欽達翰王早就打到了東陸去。那是海啊,百里寬的大海峽,駿馬沒有翅膀,飛不上天,我們沒有船,沒有的!」

  「不!我們有!我們有船!我們……」

  大君忽然剎住了,一個人影忽然撲進了帳篷,他急忙按住腰間的劍柄,生冷的鐵劍猛地出鞘一半,他就要猛撲出去。

  「大……君!」撲進來的人怔了一下,猛地跪了下去。

  阿摩敕也回過神來,看清了跪在地上的英氏夫人,她的兩眼紅腫,驚惶不安地顫抖著。

  「起來吧。」大君收了劍。

  英氏夫人卻沒有起身:「大君,世子……世子他……不行了!」

  「啪」的一聲,老頭子手裡的煙鍋落在地上。



/*47*/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二(1)

  大君猛地揭開了簾子。

  偌大的帳篷裡擠滿了人,奴隸們呼喊著遞上熱水、藥膏和繃帶,帳篷裡瀰漫著有些刺鼻的草藥氣味。床整個的被人圍住了,只看見無數的人頭在晃動。

  「都靜下來!」大君低低地吼了一聲。



  帳篷裡驟然靜了,奴隸們驚恐地跪下,讓開了一條通道。大君第一眼看見床上的人時,眼睛瞪得像是要突破眼眶,他猛地搶過去抱住那個人形,渾身已經染滿了鮮血。

  「怎麼會這樣?到底怎麼會這樣?」他大吼起來。

  孩子的整張面孔泛著可怕的赤紅色,他的雙手緊緊抱在胸前,不住地哆嗦著,慘白的皮膚下,血管像是紅色的細蛇一樣浮凸出來,不斷地搏動著。他的全身都是血跡,那些血竟然是從他的毛孔裡滲出來的,結成大粒大粒的血珠。

  英氏夫人雙腿一軟,跪在地下:「我們……我們真的不知道,世子練著刀,忽然就不行了。」

  「去請陸大夫!去請陸大夫!」大君大喊,又指著英氏夫人,「你也會醫術,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他的臉微微扭曲,變得森然可怖。

  「陸大夫來了,陸大夫來了!」小僕女急匆匆地進來報。

  「快讓他進來!」大合薩大喊。

  年輕的東陸大夫陸子俞提著隨身不離的藥袋,蓬頭垢面地衝進了帳篷。一貫從容不迫的陸子俞是名醫屠寄塵的學生,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他進來時候還帶著一絲不悅,可是一看到床上的孩子,神情完全變了。他撲到床邊,幾乎是推開了大君,雙手顫抖著,似乎是想去觸摸孩子,卻又不忍打破一件珍寶一樣,只懸在阿蘇勒身上幾寸。

  「血厥……血厥!」他終於喊了出來,「是血厥啊!」

  「血厥?」

  「他全身血脈極旺極盛,血從體內壓往體外,醫術上說『血露如珠,身如赤炭,牙色烏青,剎那而亡』……」他忽的一頓,看見大君的神色猛地變做一片空白。

  「不可能的!不可能啊,」大合薩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剛才還好好的!」

  「我沒有說謊,」陸子俞歎息著搖頭,「行醫的人,一生一世也許都遇不到一個血厥的病人,看到絕世罕見的疾病,本來是醫生的喜事,我何苦危言聳聽。血露如珠,身如赤炭你們都已經看見,我現在撥開他的嘴唇,你們再看看。」

  他上去撥開了孩子的嘴唇,清清楚楚地暴露出兩派烏青色的牙齒。

  「怎麼……怎麼會這樣?」大合薩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是中毒了麼?」

  「錯!患有血厥之症的人,極難中毒,他的血脈極盛,輕而易舉可以洗去毒性,中了一般的毒物,被蛇咬傷,服用麻藥,對他幾乎都沒有效果。他牙色犯青,是因為血液已經從牙齦滲入牙齒裡,淤血太多,是以牙色烏青!」

  「那……那怎麼辦?」大君終於回過神來。

  「我只有三成把握……」陸子俞計算著,「現在如果不開針放血,一切就太遲了。」

  「放血?」

  「必須挑開最旺盛的血脈,把血放出來大部分,人才能活下去,但是,」他搖頭,「一旦放得不准,就像殺人砍中了動脈一樣,血如泉湧,再也無法挽救!」

  「我……」大君起身,在帳篷裡不安地踱步,「到底怎麼會……怎麼會忽然害了血厥……」

  「以前有過的病例,只說極少數的人,在極度勞累的情況下,會血脈反旺,出現血厥的例子。」

  「勞累?」大君猛地回頭看著眾人,「他剛才在幹什麼?」

  「練刀……」英氏夫人的聲音顫抖。

  彷彿被雷電轟擊在頭頂,大君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無力地坐在床邊。

  「再不決定,把握就越來越小!」陸子俞已經從藥袋裡取出了銀針。

  大君抓住了他的衣襟:「大夫,你要救我的兒子!」

  他猛地抱住了阿蘇勒:「放血是麼?我見過的,我來抱著他,陸大夫你下針!」

  「好!」

  陸子俞取出的銀針粗長,其中帶著空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挺針定在阿蘇勒的眉心,再吸一口氣,雙手緩緩地一齊推了出去。一根銀針,在他手裡推出去像是武士的刀劍。

  針刺入眉心,一股飆射的血珠從銀針中的空洞裡射出,直射在陸子俞的眼睛裡。他受不了那股疼痛,大喊一聲倒退出去。

  大君忽然抱不住阿蘇勒了。

  誰也不敢相信,瀕危的孩子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色赤紅,彷彿惡鬼一樣,揮舞雙臂盪開周圍的人,像是一道赤紅色的電一樣,衝向了帳篷口。被他掃中的一個小僕女哎喲一聲,臂骨已經斷了。

  「不要讓他跑掉!」陸子俞捂著眼睛大吼。

  已經遲了,那個血色的人影已經衝到了帳篷口。

  他忽然站住了,以一個痛苦的僵硬的姿勢停在那裡。他全身的骨骼都爆出細碎的響聲,每個人都能聽清他心臟搏動的可怕聲音,那簡直像是擊鼓。

  而後他的全身皮膚猛地全部裂開,血液在一瞬間化成霧氣從每一個裂口中迸射出去,衝到他身邊五尺以內的人都被濺得渾身鮮血。他的身體裂出無數的刀口一樣的裂紋,身體忽然間徹底蒼白了,像是全身的血一次都迸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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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二(2)

  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大君,大君,」有人低聲地喊。

  「阿蘇勒!阿蘇勒!」大君猛地站起。



  「阿蘇勒還好……還好……」大合薩急忙扶他回到坐床邊坐下,「陸大夫一直在陪著,現在血是止住了,額頭也不那麼燒了。」

  兩個人都是老人了,也都快記不得自己堅持了多久,大君最後疲憊地倒在外面帳篷裡的座椅上小睡了一刻。

  大君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在臉上用力地抹了一把,恢復了鎮定:「怎麼樣?放血怎麼會放出這樣的結果?」

  「陸大夫也說不出來,只是說行醫那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流血的,像是血都流乾了。不過世子的血氣還是旺盛,所以暫時還能頂住。但是陸大夫又說什麼『陽亢虛損』,我也沒有聽懂。」

  「能……能活麼?」

  大合薩愣了一下,喃喃地自語:「……能活麼?」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隔了好久,大君低聲道:「對陸大夫說,無論是多好的藥,費多麼大的功夫,讓他救救阿蘇勒。治好了阿蘇勒,我封他兩千戶人口。」

  「是。」

  大合薩猶豫了片刻:「大君,以你從小的性子,真難想你居然也會對兒子那麼在意……實話說,你當了大君,這些年,我覺得你血都冷了。殺了達德裡大汗王,又殺了龍格真煌,我有時候想,是不是遲早你把我也殺了。」

  大君仰望著帳篷頂,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沙翰,這些你是不會懂的。阿蘇勒,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可憐?」

  「他根本就不該被生在這個世上……」大君的臉色忽地有些蒼白,「他生下來,完全是錯了。」

  大合薩的臉色也變了:「大君難道還是相信那些谷玄的蠢話?」

  大君愣了一下,疲憊地揮了揮手:「不是,沙翰,你別問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大合薩走到帳篷口挑起了簾子,「快要入夜了。我還撐得住,今晚我在這裡看著阿蘇勒,大君還是回去歇息吧。」

  「都入夜了?」大君驚得坐了起來。

  「大君還有事?」

  「有!」大君點頭,「若是一般的事,再什麼也重不過我的兒子,可是這件事,沙翰我本來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你不要問我任何問題。現在就跟著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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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東陸密使十三(1)

  夜色漆黑,是一個陰晦的天氣。

  騎兵小隊逼近了北都的城門,夜風扯直他們漆黑的大氅,雄駿的戰馬全力奔馳,卻沒有帶出絲毫聲音。這座巨木和石基築成的王城在夜空下有如一座憑空而起的大山,無聲地矗立在平坦的朔方原上。



  「什麼人?再敢前進一步,就放箭了!」城樓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一齊點燃,戍衛武士的首領一振馬刀,垛堞後弓箭手紛紛暴露了半邊身子。他們的弓都已經張滿,箭鏃上閃爍著冰冷的鐵光。

  戰馬低聲地嘶吼著,騎隊在城門下煞住。他們有大約四五十人,每個人都是一身黑氅,罩住了全身的裝束。他們頭頂搭著遮面的風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間的刀鞘敲打在馬鞍上,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

  戍衛武士們成群結隊地衝下了城樓,將長槍並成一排,封鎖了城門。他們中為首的百夫長提著修長的馬刀,警惕地上前,以馬刀指著為首的騎士:「沒有大君的命令,夜裡不准進出北都城!敢沖關的,可以就地處死!」

  兩騎黑馬從騎隊中悄無聲息地馳出,在百夫長來得及反應之前,戰刀已經交叉鎖住了他的脖子。兩名武士各以一半身子遮擋住那個為首的騎士,一聲也不吭。

  雙方艱難地僵持著,百夫長顫巍巍地退後幾步,他的目光落在那兩把森冷的戰刀上,驚訝地發現刀鋒竟然帶著細微的鋸齒,像是無數細碎的犬牙咬合在一起,勾著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痛的。

  「虎……虎豹騎……」他嘶啞地說。

  整個草原,最善於用這種帶齒戰刀的是青陽的精英騎兵們,這種刀可以輕易地劃開皮甲和敵人的身體。

  「放下刀!」騎隊中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一聲,他抖開遮住半張臉的黑色風帽,露出花白的頭髮和利刃般的眼睛。

  兩名武士撤回了交叉的馬刀,拉著戰馬退後一步,靜靜地立在他身後。

  「你認識我麼?」為首的武士壓低了聲音,問首領。他直視百夫長,眼裡那塊白翳在黑夜裡似乎隱隱地發著亮。

  「大……大君!」百夫長驚得要跪下。

  「起來!」大君低低地喝止了他。

  百夫長不敢出聲,小步湊到大君的戰馬前。

  「打開城門。還有,」大君壓低了聲音,「今夜沒人出過城,你可什麼都沒看見,明白了麼?」

  百夫長愣了一下,急忙應答:「是!」

  騎隊無聲地通過了城門。百夫長敬畏地跟在騎隊後,把他們送了出去,他忽然發現,這群武士竟然沒有打一根火把,而所有人的戰馬馬蹄上都包裹著鬆軟的羊皮。

  大君揮手指向東南方,騎隊跟在他的馬後小跑起來。

  「就是這裡!」大君終於勒住了戰馬,揮動馬鞭指了指腳下。

  他們不知在草原上奔馳了多久,大合薩只覺得騎隊去向東南方,而後折轉向西,兜了一個不小的圈子。虎豹騎們紛紛下馬,在周圍展開了防禦。他們都是精幹的武士,警惕地引著角弓散開在周圍,三個四個地聚集成團,以防偷襲。

  火堆點了起來,大君揮揮手,請大合薩和他一起坐下來烤火。

  大君若有所思地沉默著,大合薩也不便去打斷他的思索。他環顧周圍,認不出這個地方,這是一個凹陷的地方,周圍都是高起的草坡,靜靜的連風也沒有。

  「把你拉到這裡來,很奇怪是不是?」大君忽然說。

  「你以前倒是也經常做奇怪的事情。」

  大君笑笑:「沙翰,我記得我父親和東陸風炎皇帝兩次決戰的時候,一直是你跟在他身邊處理文書的,是不是?」

  大合薩點了點頭:「是,都是快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青陽部真正精通東陸文字的人並不多,大合薩就是其中之一,為了鑽研星相典籍,他從小就在各族文字上下了大功夫。

  「我聽說東陸的大皇帝送信給父親勸降,父親只回了五個字,說是『戰,唯死,不降。』」

  「欽達翰王的戰書一直就是那麼短,不過東陸大皇帝的勸降書信倒是也不長,我還記得是三十四個字,說是『人生苦短,兵者不祥,積屍百萬,無非子民,為王者,縱於九幽下身受斧鉞之刑,心能安乎?』這兩封信東陸的學士都說是帝王手筆,風骨不同,但是都能教訓子孫。」

  大君低歎了口氣:「那麼多年了,再沒有草原上的英雄可以和東陸人面對面地交涉……」

  他沉默下來。大合薩扭頭看了看他靜默的側臉,心裡忽地一亮:「東陸有人來!」

  大君舉手制止了他。

  「是的,有人來。只是來的不是一般人。」大君壓低了聲音,又搖了搖頭。

  大合薩看著他的眼睛,覺出了一分敬畏。他跟大君是從小的朋友,當初朔北部的騎兵攻破了北都的城門,成千上萬的戰馬圍著金帳奔馳,無數的火把投過來,幾乎把大君和黃金帳篷一起化成火海,大君也照舊操著他的重劍,指揮僅存的伴當武士們死戰。北陸的大君敬畏過誰?大合薩真的不知道,即使有過,也是遜王和欽達翰王那樣歷史上的英雄而已。

  他在煙鍋裡扎扎實實地塞上一鍋煙草,點燃吸了一口,捧給了大君:「吸一口?」

  大君沉默地接過去,用力吸了一口,裊裊的青煙從他鼻孔裡滾了出來,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恢復了以往的神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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