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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12:12 PM

清水慢文 -【愛莫能棄】《全文完 》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13 09:54 PM 編輯

【書名】:愛莫能棄

【作者】:清水慢文

【內容簡介】:

  穿越到了一個害了人的女子身上。

  這個女子因愛生恨,下毒手殘害了他。不是我的所爲,可是,我現在成了她。

  一次快樂的旅程,多少歡聲笑語,是否能驅散他的傷懷?

  可人生的旅途,人們要怎樣做,才能爭得一路同行......

  成人童話。善良和愛。

  一個溫馨的愛情故事。 輕松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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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12:22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0-1-18 12:54 PM 編輯

第一章    初識

  我穿越的那天晚上喝醉了。

  其實我也就喝了一瓶紅酒,但喝的時候肚子裡沒什麼東西,難受又吐不出來,只覺天旋地轉,向後一摔,倒在了床上。

  朦朧中,我在一個黑色的走廊裡飄蕩。黑色但並不可怕,平靜而充滿安慰,讓我疲憊不堪的心靈能換口氣。只是感覺到,一個同樣在黑暗中飄蕩的靈魂與我的擦身而過。說不出什麼,只知道是同樣地疲憊,同樣地絕望,同樣地悲傷。

  再睜眼,天亮了。我頭痛得想吐,眼睛幹得難受。我以為我還在夢裡,因為我看著頭頂上繡得鳳飛九天百花吐艷的帳子,就知道我不在我自己的床上。

  我不敢抬頭,怕頭更痛,就轉著眼睛,想看看周圍。這一看,不要緊,我「騰」地一下坐了起來,當即頭痛得我大叫了一聲。我抱著腦袋再看了一眼,希望那是個我頭疼產生的幻覺,可那恐怖景象沒消失,還在!

  只見一個人赤身裸體血淋淋地被吊在我的床邊外幾步處,自然一眼就看出是男的。他的頭低垂在胸前,蓬亂的頭髮擋住了他的臉。他的身上鞭傷纍纍,烙痕處處,腳尖離地面半尺,指向的地上有一小灘黑血。

  我哆嗦起來,我是穿到牢房裡來了嗎?那下一個是不是就是我了?!可這帳子,不像是牢房,我怎麼還睡在床上……

  隨著我的叫聲,一個女孩子戰兢兢地快走了進來。她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瓜子臉有些黃,眉眼低順,身材小巧。她到我身邊,細聲問道:「小姐,是否要醒酒湯?奴婢已備好了。」

  我看她不像個監獄看守,就指著那個吊在那裡的人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女孩立刻瞪大雙眼看著我,顫著聲音說:「小姐,我沒動過他。您把他吊起來後,我沒動過。」

  我頭痛得想自己把腦袋給砍了算了,是不是我聽錯了?我皺著眉說:「是我把他吊起來的?!」

  那女孩的聲音更抖了:「是,您吊的。」

  我捧著腦袋問:「我幹了什麼了?」

  那女孩說:「您把他吊起來,說要打夠一百鞭,烙他三十次,看他求不求饒……」

  我眼睛都快掉出來了:「什麼什麼?我干了嗎?!」

  那女孩忙說:「您都做到了。我聽著您還給他抹了鹽,另外還再打了有上百鞭子……」

  我大喊起來:「啊?!我瘋了嗎我?!」

  那女孩趕緊說:「小姐沒瘋!您就是喝醉了。」

  我實在不該問下面的話,但是我這人一向有些糊塗,問題還是脫口而出:「那他求饒了嗎?」

  女孩猶豫著說:「他沒有,但是您烙他的……時,他叫出了聲,所以,小姐,您還是贏了……」

  我雙手齊揮:「我贏他幹嗎呀?!沒事找事嗎這不是!快幫我把他放下來!」

  我站起來,又頭痛得大喊了一聲,那女孩忙說:「我先去給小姐拿醒酒……」

  我打斷她說:「救人要緊哪!我只是頭痛,死不了。」那女孩目瞪口呆。我來回找凳子,口裡說:「他是怎麼被吊上去的?」

  那女孩指著牆邊一處繩子說:「那繩子……」

  我仔細看,樑上有個鐵環,吊他的繩子是從環中穿過,又栓到了牆角的另一個環上。我看那女孩身材細小,比我矮,就對她說:「你去解繩子,我在這裡抱住他。」

  那女孩差點噎著,「小姐,要抱他?!」

  我問:「那讓別的人來?」

  那女孩急道說:「小姐,您從不讓別的人進門哪。」

  我疑惑道:「那怎麼放他下來?」

  那女孩說:「平時小姐就是放了繩子讓他摔在地上的。」

  我又大驚道:「啊?!這還不是第一次?」

  那女孩終於盯著我慢慢地顫聲說:「小姐,一個月來,您幾乎每天都這麼吊打烙燙他一次……您還好吧?」

  我出了身冷汗,我成什麼人了我?!仔細看著那個女孩,她一臉的驚恐,不像是有壞心的樣子,就問:「實話實說,我酒醒後,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叫什麼來著?」

  她看著我,結結巴巴地說:「小姐,我,叫,杏花。」

  我忙鼓勵地說:「好名字。」

  她說:「是小姐您起的,您說起個俗氣的名字,別人就不會多看我一眼。」

  我咳了下說:「杏花,你去解繩子,咱們快把這個人給放下來吧。」

  她一步三回頭地走到牆邊繩子處,我抱住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對杏花說:「現在解了吧。」

  杏花幾下扯鬆了繩子,我手臂中一沉,那個人墜到了我身上。我一連倒退兩三步,到了床邊,沒站穩,一下子連坐帶躺地仰倒到床上,摔得我大叫了一聲,加上頭痛,差點背過氣去。那人壓在我身上吭了一聲。

  杏花大驚失色地跑過來,連聲問道:「小姐,你怎麼樣啊?」我喘著氣說:「快幫我把他扶下躺好,我快被壓死了。」

  我們同時動手,把那個人翻到床上平躺好,他的手臂還是半舉著在頭頂,我忙給他解了繩子,把他僵直的手臂拿下來,放在他身邊。他又吭了一聲,我看他的雙手已經烏青,定是因血液突然回流,十分疼痛,就拋了繩子頭,用手給他按摩雙手,嘴裡嘮叨著:「我知道很痛,等一下就會好點兒。」我這個人和小孩處得特別好。有時同事的小孩們來,見了我就過來和我特別親近。他們有誰摔碰一下,我就這麼哄。

       現在這個人大概還沒有一個小孩活泛了。開始時,他聽著根本不呼吸,我按摩到他又重新喘氣了,才抬了手。見他的頭髮遮著臉,就用手給他捋開,一下子怔住。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兩道濃黑秀美的眉毛,眉頭緊蹙著。長密纖細的睫毛,如扇般覆蓋在現出暗黑色陰影的眼底。挺直的鼻樑,淡白色的稜角清晰的唇緊閉著,明顯咬著牙。雖有短短的一層鬍鬚,可長得真是十分秀雅俊美。我不禁歎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家仇血債,其實,你的小姐是喜歡上他了呀。」

  杏花大驚,幾乎講不成句子地說:「小姐,您從不曾,明白地,說這樣的話!……你,你,你是誰?!」

  我不想假冒另一個人了,腦子轉不過來,太累!索性站起身,問道:「杏花,有沒有創傷藥?」杏花哆嗦著,根本說不出話來,指了下床邊的一個拳頭大的罐子。我拿起來,重新坐在那個人身旁,先用一角被子蓋住了他的下身,打開了罐子,又說:「杏花,給我乾淨手巾。」指使一個失了神的人,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容易拉攏她。杏花遞過來,手抖著,看著我的神情像是看著怪物。

  我一邊想著怎麼把自己的來歷說清楚,最好得到杏花的信任和同情,一邊從那個人的肩膀開始,用手巾先輕擦去殘留的血,然後把藥膏抹在他一道道的傷痕和處處燙傷上。他前胸最是悲慘,糜爛處處,血肉模糊。我盡量下手輕微,恨不能不碰到他的皮膚,手指只在藥膏上滑行。他緊咬著牙,毫無聲音。我偷眼看他,見他皺著的眉頭有時輕微地顫抖一下,可沒有睜眼。

  手中有事幹,讓人覺得平靜。我示意杏花坐下,她根本不敢,抖著站在那裡。我輕聲平緩地說:「杏花,我不是你的小姐。」

  杏花還是當場嚇得哭起來:「那,你,是鬼嗎?」

  大家怎麼這麼怕鬼?雖然沒幾個人真的見過。我趕快笑著安慰她說:「杏花,我不是鬼。昨天我喝了一瓶酒,醉倒後,我的魂魄在一處黑色的長廊裡,與你小姐的魂魄掉了個兒。現在,你的小姐大概正從我的床上醒來,叫著你的名字呢。」

  杏花哭起來說:「你,是不是,要害了我們……」

  我忙說:「杏花,我現在才是害怕的人呀。我是誰?我日後會在哪裡?怎麼才活得下去?我這麼忙,哪有時間害人哪。」

  杏花破涕為笑說:「小姐,您真……」馬上又嚇得不敢說話了,瞪著眼睛盯著我看。

  我嘻嘻笑著說:「杏花,你是我在這裡的第一個朋友,別說您了,就說你就成了。」杏花眨著眼睛不敢說話。我盡量溫和地說:「杏花,我是誰?」

  杏花顫著聲音說:「小姐,你是當朝太傅董之鵬的女兒,董玉潔。」

  我大喜過望地說:「好啊,是高官之家,衣食無憂了!」手下正塗上一處裂開的皮肉,不注意地按了下去,那人聽著沒氣了,我忙抬手,說了聲:「對不起。」

  杏花說:「老爺是先皇托孤之臣,在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又有些憂慮地說:「不會功高蓋主吧?」

  杏花問:「那是什麼意思?」

  我手指方抹過那人的一處傷口,傷處突流出一股膿血,我忙說道:「要疼一下。」我用手巾稍用力蘸干了膿血,輕上了層藥膏。那個人就是不出一聲。我又要了新的巾子,繼續護士大業,嘴裡說:「你接著講,我有沒有兄弟姐妹之類的?」

  杏花說:「你有一個哥哥,董玉清。」

  我笑:「玉清玉潔?清潔?加個工字,這不成了掃大街的了嗎?」

  杏花疑問道:「小姐,您,你在說什麼?」

  我忙說:「沒什麼。我有沒有什麼指腹為婚的夫君?」別讓我嫁給個我都不知道的人,我還得逃婚之類的。

  杏花說:「小姐,你對老爺說過,你的夫君要自己選。」

  我出了口氣:「這樣,太好了。」看著我正給上藥的人問道:「這又是誰?」

  杏花緊緊地盯著我:「小姐,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趕忙陪笑:「杏花,我從別的地方來的,不是你的小姐。」千萬千萬別忘了!我可不想被當成幹下了這麼傷人的事的那個小姐!

  杏花鬆口氣,看著我旁邊的人說:「他叫謝審言,是原來謝忠譽御史大人的小兒子。從小文武雙全。一年前,他十八歲,奪了京城詩壇首冠,被人譽為京城第一才子。」

  我輕笑著:「你的小姐是不是那時喜歡上他的?」

  杏花點頭說:「是啊,小姐從來沒告訴過別人,但那天是我陪著她,女扮男裝,混在人群裡,看這位謝公子一揮成詩,輕易奪了魁首。小姐一夜未眠,次日就去求老爺提親謝家。」

  看來她終於相信我不是她以前的小姐了,我鬆了口氣。杏花問道:「小姐,為何歎息?」

  我微搖頭:「一定沒成,不然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杏花又點頭說:「老爺那時也對小姐說謝御史為人十分古板,與老爺在朝中從來不和。他恐怕小姐不會如願。可小姐不依不饒,一定要老爺去提親。」

  我接下茬地說:「其實幹嗎見一面就提親呢?你家小姐既然那樣去看了他,再接著去找他,和他先成為朋友不成麼?怎麼就知道日後會處得好?性情會不會和得來?」

  杏花歎息說:「我家小姐性子不好,真要是那樣了,謝公子知道了她的脾氣,大概更沒有希望了。」

  我微皺眉:「那結了親,人家不喜歡不更可怕?人心強求不得,後面的一輩子不就完了嗎?」

  杏花說:「小姐覺得成了夫婦,在一起,就如願了。」

  我感慨,「成夫婦還不容易?得到深情厚愛才是難的。後來呢?」

  杏花接著說:「小姐不放心家人的傳達,提親那天,她和我都扮成了媒婆的丫頭,進了謝府。那謝御史,一聽是老爺提親,就大罵不已。說老爺不遵先法,混亂朝綱。說他家世代忠良,絕不會與老爺同流合污。那時正巧謝公子回來,聽了小姐的名姓,說道,人講小姐是個不懂婦道的女子。那謝御史接著說這樣的家世一直未嫁,連親都未定,必是有難言之隱。老爺與他從不交好,今日卻來提親,一定是藉機陷害謝家。」

  我輕歎:「你的小姐一定氣死了。」

  杏花說:「小姐是很生氣。她從小習武,性情急了些,還常在外面走動。大概這就是不守婦道?」

  我依然給這個人上著藥,嘴裡說:「這樣講,是狹隘了些。」我的手指感到他的身體極輕地顫了下,就忙加了一句:「但你的小姐干的太出格了。他說了這樣的話,也不該這樣。頂多不再理他就是了。這麼待他倒是比他說的還不如百倍,何止不守婦道,連人道都沒有了。」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害,不能讓他覺得是他自己的錯。那個人輕喘著咳了一聲。

  杏花繼續說:「小姐回家砸爛了房中的所有東西,然後離家四處遊蕩。三個月前,聽人說,謝御史當朝頂撞皇上,反覆狡辯,不認錯誤。皇上發怒,流放謝御史,將他的家產抄沒入官,他的夫人早逝,他的兩個兒子判為奴籍。」
 
     我吃了一驚:「這不是你家老爺的報復吧?」這小姐狠成這樣,那她的爹是不是更狠?

  杏花說:「小姐日夜趕了回來,也這樣問過老爺,老爺苦笑說:『我是何等人?』後來小姐說既然不是老爺給他謝家的災禍,那她就不必顧忌什麼了!與其讓謝公子被賣成娼倌雜役,不如讓小姐來完成這命裡給他的劫難。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我又歎道:「你的小姐好狠啊。不僅要傷害別人,還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好像害人是有理的了。其實,無論什麼樣的原因,只要是傷害,都是不對的。」

  杏花低聲下氣:「小姐從小沒了娘親,對人是急爆了些。」

  我說:「看謝公子這個樣子,你們小姐不是急爆,該說是殘暴了吧。」杏花是個丫鬟,嘴裡總是留了情面。但看著這個人傷成這樣,要是只輕描淡寫地說那小姐只是脾氣不好,豈不是說她沒做什麼壞事?對這個人是多麼不公平啊。

  杏花垂了頭說:「一個來月前,小姐去官奴場把謝公子買了回來,惡言惡語,推推搡搡……」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想了想,接著說:「後來就日夜鞭打折磨他,說一定要他求饒認錯。可謝公子不說話,結果,小姐的手就越來越狠,火燒刀割,棒打針刺,灌辣入喉……只不動他的臉……」

  我悄聲道:「當然,你的小姐當初就是從這張臉喜歡上了他。」

  我手下的人突然大咳起來,我忙住了手,看著他。他皺著眉,咳了一陣,停下來,喘著氣,還是沒睜眼。我帶著疑問看杏花,杏花說:「自那次小姐把他在冰水缸裡泡了一夜,又灌了他辣椒水,他一直咳嗽。」

  我驚:「啊?!你的小姐比錦衣衛都毒哪!」

  杏花又問:「什麼是錦衣衛?」

  我趕快問正經的:「可請人醫治?」

  杏花搖搖頭,我深歎道:「今天請郎中來吧。」看他前面的上身胳膊和腿都抹好藥了,我讓杏花幫著我把那人翻了身。我看了一下,明白了,趕快給他用被子遮了後面,開始往他的背上上藥,也是創傷嚴重。我再三歎息不已,成了個小老太婆。

  我低聲問道:「你的小姐昨天醉酒就是為了這吧?」

  杏花又低頭,輕聲說:「小姐一開始只是說說,想讓他求饒,他不說話。後來,小姐就真的讓下人們把他……糟蹋了……幾天了,他仍沒說話。小姐生氣,就說,別讓他睡覺了,那些人……三天三夜,他還是沒開口。小姐昨夜就又把他吊在屋中,一邊喝酒,一邊打他,一邊哭……」

  那人的身體顫抖起來,我又深深歎息,輕輕地給他緩慢地塗藥,唯恐觸痛了他,他真是受了太多的苦。我的手指似有若無地撫著他背上的傷處,願我的憐惜也能傳達到他的心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了抖動。

  為了讓他心裡舒服些,我說道:「你的小姐干了壞事,心裡也不好受。我感到她十分絕望和悲傷。」

  杏花瞪了眼睛說:「小姐,為什麼你見到了我們小姐?你難道也……」

  我慌得忙搖頭:「我可沒干你小姐干的這些事!」

  杏花問:「那你從哪裡來?是什麼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12:30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0-1-18 02:28 PM 編輯

第二章   自述

  我心想得說清楚我是誰,徹底讓他們明白我和那個狠毒的小姐不是一回事,杏花看來是個好人,說不定還能幫我,就說道:「我來的地方,講也講不清楚。我,基本上說,是個暈頭轉向的人。本來我該今天成婚。」

  杏花立刻瞪了眼睛問:「成婚?!小姐的夫君是什麼人?」女孩子對這種事最關心。

  我說:「一言難盡!我們認識了近二十年。」

  杏花訝道:「啊?二十年,小姐在那邊多大?」

  我說:「我二十五歲了,太老了?別這麼看我,至少給我留點面子。」

  杏花眼睛移開,可還是沒有及時藏起臉上的愕然之色。我知道十來歲的人覺得二十幾歲的人都是老人了,不由得笑起來:「你的小姐多大?」

  杏花還不敢怎麼看我地說:「今年方滿十七歲。」

  我喜悅,「太好了!十七歲的青春重來!上蒼待我如此之厚!……」

  杏花竟然打斷了我,問道:「你怎麼認識你的夫君的呢?」哇,她不怕我了,大概覺得我那麼大年紀,太老了,也不嚇人了。年輕人就是這麼看不起年紀大的。

  我輕歎:「也算是一見鍾情了。我五歲時到了一個新的幼兒園,就是所有小孩都去玩的地方。那天,我進了屋,滿屋的孩子,一開始都不和我玩。只有一個小男孩,走過來,從他自己兜裡,拿出了一件那時候還是特別新奇的玩具,變形金剛,他和我玩了好久。要回家時,我把那玩具還給他,他笑著說這就送給我了。他說,他喜歡我。」我停下,二十年以前我感到的那種快樂又重回到胸中,可這次卻是帶著刀刃。

  杏花讚歎道:「小姐真是忠貞,五歲所定之情……」這其中是否有諷刺之意?

  我趕快說:「不是不是啦!(我成白癡了我!五歲就是戀情了?!)我們住得很近,同歲,從那以後,我們一起玩,一起長大,一起讀了十六年書……」

  杏花驚奇地說:「十六年?小姐也讀?」

  我忙澄清道:「白讀了白讀了,都忘了!」

  杏花笑起來,我接著講:「十八歲時,考入同一所大學,學的是商業管理,就成了……你小孩子家不該知道的……」

  杏花馬上爭辯說:「我當然知道!小姐和夫君是青梅竹馬,這麼情投意合!他是什麼模樣的?」

  我一下子笑不出來了,又專注地給那個人上藥,手指輕觸著那個人不平的傷處,心中也感到疼痛。過了會兒,我強笑著說:「是個美男子,英俊倜儻……」我歎氣!守著一位明星一樣的人,簡直像是在刀尖兒上走過了這麼多年。

  杏花說:「小姐的夫君好看,那不是好事嗎?」

  我輕搖頭說:「杏花,這種事,好壞難定,但道理是:你覺得他好看的人,別人也會覺得他好看。」

  杏花一下子笑出了聲:「小姐,這還不是明擺的事?」

  我點頭:「是明擺著的,可我五歲時並不知道,十五歲時知道了也不明白是福是禍,等到二十五歲時,都明白了,可也晚了。」連科學研究都證明了,男子如果太好看了,婚姻不會長久。再加上有錢,更沒別指望了。你說他們這個研究怎麼不早上它二十多年?也讓我從小就知道這個常識。

  杏花疑問:「小姐在說什麼呀?」
  
  我歎息:「杏花,如果他不是那麼好看,也許我們就少很多麻煩。但他長得太好看了,誰不想與他親近?天天都有女孩子們圍著他,主動要和他……他如魚得水,所得芳澤,簡直……」我停下,盡量專心地給那個人上藥,手指輕觸著那個人不平的傷處,心中也感到疼痛。

  杏花想了一下就領悟了說:「那他要娶很多人嗎?」

  我搖頭道:「在我們那裡,只能與一個人結婚,還是因為兩個人要在一起。只有雲雨是不夠的。」

  杏花問:「那些女子,難道就願意……」

  我點頭:「她們願意。因為他好看,與他在一起,那些女孩子會覺得自己也很不錯。」這麼多年我已經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女孩子會獻身,不僅僅是為了那飄渺的成為他的女友的希望或是短暫的戀情,她們就是知道是一夜情也願意,因為與一個那麼英俊的人有一次歡情,對她們的自尊是一次極大的提升。他的那些事真很難說誰佔了誰的便宜,該是名副其實的雙贏。

  杏花想了會兒,點頭說:「那小姐你,可是生氣了?」

  我歎氣:「只能用『氣死了』這種十分通俗的詞句來形容我自己!可每一次,又經不住他苦苦相求……」

  杏花說:「他能開口求你啊,不像這位謝……他對你必是真心,小姐就原諒他吧。」

  我又歎:「原諒了呀!原諒了多少次!要不怎麼要結婚呢!」

  杏花問:「他既然要迎娶小姐,一定是對小姐有情。」

  有情嗎?我自語似地說:「我們一起長大,知根知底。他家裡有企業,他接手後,算是賺個金銀滿堂。他有過那麼多的女子,可他總說我是他今生唯一會娶的人,其他的人都是想要他的錢,只有我想要他的人。」我頓了一下,這算他對我有情?我搖頭,「可惜,我要的正是他給不了的。」

  杏花說:「我聽說,有的男子就是這樣的……但小姐決定嫁給他,是認命了吧?」

  我皺眉道:「我沒有呀。三個月前,我對他說,這麼多年了,我不願再拖下去。如果他不能潔身自好,我們一刀兩斷。可他對我發了毒誓,說真的已經厭倦了情場,想好好過日子了。他說如果違了誓言,就……(變成太監!但我還是別污染這個小女孩的心靈了。)我覺得我不該信他,但我讓自己信了他。我年紀大了,想成家要孩子。除了浪蕩外,他別處對我很好。我……已經習慣了他,還能找誰?……我們發了喜帖,定下了上千人的宴席,請了我們雙方的朋友親屬,還有很多他的客戶和企業員工,我試好了婚紗……本該是今日婚典……」

  杏花揚了雙眉說:「小姐,他是不是又……」

  我點頭道:「我們已經領了證書,以前也……已是夫妻。但他就是說該順著風俗,婚禮的前夜不能見到對方,不然夫妻不會長久。我在我父母家,快子夜時,心中不舒服……就出了門去我們的新房……他們沒看見我,我自己回家,喝了一瓶紅酒,倒在了床上……再醒來,就成了你的小姐……」突然覺悟,「對啊!杏花,是不該見的呀!一見之下,真的沒有長久……」無奈地歎了一下:「所以我剛才說結親有什麼難?難的是得到一個人只給了你的真情……在這裡也不錯,多了七八年的青春……」

  杏花看著我說:「那小姐你,會不會再回去?」

  我打起精神微笑:「你想讓我回去?」

  杏花有點羞澀地說:「小姐的性子,比原來,真是好得太多了,說話都顯出來是好脾氣。」

  這麼說我的人可不止她,幾乎是所有的人。說什麼我講話和藹可親,從來透著溫順賢良。看來我換了身體,性格還是沒換。我搖頭,「性子好有什麼用,我的朋友們總說我軟弱可欺。到頭來,連個老公都保不住。況且,我也有發脾氣的時候。」杏花臉色變了,我忙說:「不不,我不會打人的。逼急了我,頂多推一下,表示不滿,對你,我不使勁推就是了……」我忽有聯想:「說實話,我有感覺,你的小姐也許比我更適合我的那位夫君呢。」

  杏花瞪眼問:「為什麼?」

  我輕出一口氣說:「杏花,我縱容了他啊!他知道我的性子,無論他幹了什麼,只要他求一下,我就受不了,不會狠心對他。你的小姐就不會買這個帳,她能治他……」我趕快打住,皺了眉,這不是讓我面前的這個被那個小姐打成這樣的人難堪嗎?我得趕快說什麼話給遮掩過去,就又忙說道:「但在我們那裡是不能傷人的,會入牢房的。」

   杏花低了眼睛說:「小姐的夫君是有錢有勢的人,能辦上千人的婚宴。我的小姐過去自然不敢……」她突然又抬眼說:「我的小姐幼習武功,琴棋書畫,女紅針刺,樣樣精通。她一向看不上別人,只對這位謝公子……她會不會看上你的那位夫君呢?」

  我急忙抓住這個話題,「杏花,我的那位從小彈一手好鋼琴,能字善畫,口才出眾,頭腦聰明,加上人長得好,有錢,從來人見人愛,所向披靡。他不像你的小姐那麼驕傲,他是見人就愛,誰都看得上,說是女的就可親。最擅長甜言蜜語,他曾說,這世上,能抵擋住他的魅力的女子不是還沒出生就是已經死了!你的小姐一定會喜歡上他。」說完,我心中懊惱,我這還是在誇他呀。

  杏花笑起來,可停下,看著我手下那個人的傷痕纍纍血跡遍佈的背,低聲說:「既然原來的小姐過去和你的夫君相配了,那你是不是來與……」

  我知道這個人雖然不睜眼,實際上是醒著的,他間或咳嗽。我急忙說:「杏花,這可是不同的!我從來沒有傷害過我的夫君,除了恨他的不忠,我們處得很好。我的夫君還是喜歡我的摸樣。你的小姐過去了,我的夫君不會討厭她。這裡就不是了,你的小姐這樣傷害了謝公子,他見了我的模樣大概恨不能把我扒皮抽筋才出得了他的氣。」

  杏花一哆嗦,我手下的人咳了一下,大概表示贊同。我笑著,「你的小姐應是過去替我去報復的,但我過來不是替你的小姐承擔報復的……」那個人又咳一聲,接著止住了。

  杏花垂眼說:「可小姐與謝公子……」他的身體突然哆嗦了一下。

  我一聲歎息打斷了杏花,實在不想多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了,和我沒什麼關係。我抹藥到了他的腿上,就起身蹲在床邊,順著他的腿部肌肉,把藥膏輕輕揉進連在一起的處處傷口上,心中發緊,那個小姐可真下得了手……弄不好他以為我還是原來的小姐,編出來這麼個故事來接近他!得快快撇清,說道:「杏花,我書讀得不好,平常連路都記不住,買東西時錢總數不清,可我那邊的夫君每次要見重大的客戶或談大生意時,常讓我去參加他的會見,你知道為什麼嗎?」

  杏花搖頭,我接著說道:「因為我有一些異感直覺,能說出人的好壞和心思。」

  我是人們所說有靈犀的人,總能瞭解些人的所思所想。對我不熟悉的人常有直覺,而且我的判斷許多時候都讓人心服口服。多少人想和我聊天,只為了讓我說中他們的心緒和講講我對他們的將來的隱約感覺。我不能說我靈成什麼樣,甚至不能說我的異覺隨叫隨到,那些奇異的思緒常常只是片段,我有時分不清真假。而且,我一旦和人太熟悉或動了情感,我的感覺不是錯誤就是根本沒有了。最可笑的是,我從沒有對我自己的未來有清晰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遮住了那處我最想知道的秘密。我爸常說,那是因為人的才能本不是為了自己服務的。

  我對杏花繼續說道:「所以我看見謝公子時就知道你的小姐是喜歡上他才這麼折磨了他。你的小姐不明白人與人之間要講緣和分,少了一樣都成孽緣。孽緣帶來的終是痛苦和遺憾。你的小姐和謝公子之間的瓜葛只會兩敗俱傷。現在過去了,但願謝公子能盡快忘懷往事,寬恕你的小姐,重新生活……」也算是無關痛癢地開導他一下吧,替他們兩個人畫個句號。雖然不關我的事,但現在我怎麼就成這心狠手辣的小姐了呢?!他輕咳了一下。我心中忽有所感,脫口說「我怎麼覺得……」我停住,努力捕捉著我的感覺,「謝公子對你的小姐,也……」是什麼呢?犧牲?付出?我說出了最常見的詞:「喜歡?」

  我手下的肢體猛地動了一下,杏花的嘴張得很大。我把他腳腕的糜爛處和腳上被扎被烙的傷口都擦完藥,細緻入微,起身說:「反正肯定不是無知無覺……不然為什麼謝公子全身到腳,都傷成這樣,還能扛這麼久?」我有種感覺:他是努力堅持才讓自己活了這麼久。如果想死,他早就死了。為什麼繼續活著受這麼多罪?和那個小姐多待會兒?那些狗血小說中,被虐的人居然會喜歡上把自己虐得半死的人,雖然我從來覺得是胡扯,但生活中一向無奇不有……

  杏花解釋道:「小姐說若謝公子咬舌自盡,她就將謝公子的口割下,給謝公子的父親寄去,讓他知道他的兒子死時如此殘缺。」

  我哀叫:「你的小姐狠到這種地步了?!這還是人嗎?謝公子是永遠不會原諒你的小姐了。」我一下領悟了,「杏花!我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了!我是來替你的小姐離開他的!不然他就死在你的小姐手裡了。」原來如此啊,我大感自己的聰明。

  給那個人蓋上了被子,把見了底兒傷創藥罐兒放在了床頭,我又歎了口氣。

  杏花在一旁說道:「我給小姐梳妝吧。」

  我點頭:「好,我正想看看我長什麼樣。」那個人不喜歡這個小姐,是不是因為她長得醜陋?

  在妝台前,我看著銅鏡中的女子,膚色白皙,柳葉眉,秋水雙翦,瞳仁明亮含情,鼻挺唇紅,算是美麗。看來他們兩個人是性格不和了……說不管他們的事兒了,我還給他們下評語,真是雞婆!想到此,我笑了一下,只見滿鏡的笑顏。

  杏花脫口說:「小姐笑起來好看。」

  我問:「以前你的小姐沒笑過嗎?」

  杏花答道:「很少,小姐很凶的,雖然小姐的確長得漂亮……」

  我輕搖頭說:「相貌有什麼用處?只是一層皮那麼淺。」

  杏花輕笑說:「小姐長得好,才會這麼說。」

  我看著杏花笑道:「杏花說得好對啊,我們有的東西就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沒有的才覺得很重要是不是?」

  杏花又大了眼睛說:「小姐,我哪裡說得出這樣的話?」

  我笑著:「你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給總結出來了,日後出個杏花妙語錄吧。」杏花笑出聲來,說道:「小姐真會說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12:35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0-1-18 01:42 PM 編輯

第三章  李伯

        這一番談話讓我和杏花在短時間內就成了閨蜜。

               杏花給我梳著頭,我開始對她傾訴我的擔憂:「杏花,我沒地方去,最好能先留在這個家中。我是不是該裝成失了記憶?我還不應該說話,是不是該裝成個啞巴?」

  杏花搖頭道:「小姐,大公子是個郎中……」

  我馬上說:「啊?!那我就別裝病了!我最怕吃藥……要不,我就先不和別人見面?裝不理人?」

  杏花歎氣:「小姐不喜歡老爺再娶一房,已經一個多月沒和老爺說話了。再不理人,老爺會更傷心了。」  

  杏花說:「小姐不喜歡老爺再娶一房,已經一個多月沒和老爺說話了。」

  我問道:「老爺有多少房妻妾了?」

  杏花說:「老爺只娶了小姐的母親,自夫人過世後,一直未娶。」

  我努力計算著說:「啊,那至少有十幾年了吧。」

  杏花說:「是啊,夫人在小姐兩歲時去世,十五年了。」她比我能算。

  我問:「老爺多大了?」

  杏花說:「四十一了。」

  我叫道:「這麼年輕?!還這麼長時間沒老婆?多寂寞啊!杏花,你我準備一下,我們去見老爺,我假裝小姐,讓他再娶,還會幫他物色。」說不定他就容我留下來了。

  杏花笑起來:「老爺已有人選了。」

  我更有了興趣:「那我來幫著看看,是不是會對人好。我告訴你,我有異感,我在那邊,天天就被我的朋友們拉著給她們看那些男孩子好不好。日後,我也可以幫你看著,給你挑個好夫君。」先許下好處,她好幫我忙。

  杏花果然含羞笑道:「小姐,你真好玩……你得稱老爺,爹。」

  我歎道:「幸虧我那邊父母雙全,你的小姐過去,不會干涉他們。」

  杏花說:「那我上醒酒湯,我們吃了早飯就走。」

  我扭了扭頭說:「我覺得好了很多,看來說話也能醒酒。我們在哪裡?」

  杏花說:「我們在府外的一處莊園裡。小姐不想讓老爺知道她幹的事情。」

  我疑問:「可她這事鬧的也太大了,傷人如此,都快出人命了,難道沒有人去告訴你們的老爺嗎?」

  杏花說:「老爺不問家事,大公子管理,可常常在外奔忙。這一個多月都沒在府中。小姐下手十分狠,時時責打不聽話的僕從。小姐說謝公子是下奴,低賤不堪還桀驁不馴,不服管教,該被好好懲罰,打死了他也是他自找的。所以,沒有人敢多嘴。」

  我歎氣搖頭,「她這麼說,是給自己找借口,其實也說明了她心虛呀。杏花,我跟你說,幹壞事的人,心裡都知道自己在幹壞事,怎麼說別人的壞話都是沒用的。你們小姐知道這不是謝公子的錯,所以她終於慚愧到無顏再面對他吧。」也算安慰一下這個人,我突然心中黯淡,低聲說:「我也正無顏再留在那邊,我們才換了魂魄。」

  杏花急忙說道:「小姐……」就沒了後話。

  我想著杏花說他們一直在這個莊院,他是在這裡被人欺負的,那我走後,那些人會不會找他麻煩?他現在有傷,不能走動,也需要照料。就問杏花:「有沒有非常可靠的僕人?」

  杏花說:「李伯一向順從小姐。他是夫人的僕人,隨夫人過來的。」

  我又問道:「李伯可曾……」我眼睛瞟了眼床上。

  杏花搖頭說:「他一直在勸小姐。」

  我問道:「他有武藝嗎?」打不過別人,就沒法保護這個人了。

  杏花說:「他是府中武藝最高的人,小姐都是他帶出來的。」

  我點頭說:「幫我穿戴了,請他來吧。」杏花說了聲是,然後給我找出了衣服,她說因為我們要騎馬,還是把我穿戴成了男裝。因有外人,我不好意思洗漱,杏花明白,說她會讓人在客房準備,然後她出去了。

  屋裡就剩下我和床上的人,我有些尷尬。我不看他,仔細打量著周圍。這是間樸素的房屋,只是帳子繡得華麗些。牆上掛著一把劍,我試著掂了掂,覺得沉,沒拿下來。我有意離床很遠,在門附近轉悠。他定恨我入骨,我別讓他心煩。

  門一開,杏花領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人進來了,我心說,這裡的人輩分也大了,這就稱伯了。我打量這位李伯,他方臉濃眉,額上有些皺紋,目光銳利,嘴唇堅定,我覺得他應該屬於那種可靠的、愛憎分明的典型正面人物。他掃了眼床上,低了眼睛。完了,我感覺錯誤,他是沒有是非的人,看著床上的人都要被折磨死了,也沒說什麼。

  我不想再解釋一通,決定就先借用這小姐身份叮囑他幾句,然後和杏花離開就是了。我說道:「李伯,我一會兒和杏花去看爹。這段時間,謝公子在這屋裡養傷,請馬上為他請郎中醫治,每日飲食要周到。」停了一下,仔仔細細地說:「除你之外,任何人不能進來。」這樣他就能躲開那些騷擾吧。李伯看著我,眼中利刃。見他有敵意,我更盡量友好溫柔地說:「謝公子傷好後,如果想離開,給他銀兩,助他離去,不要為難他。」

  李伯突然喝道:「你是何處妖孽?!」話語未落,他不知怎麼就從牆上拔下了劍,眨眼之間劍尖就抵到了我的胸前。我就知道我不能假扮成別人!剛偷了下懶,就要送命!早知道我還是應該像對杏花一樣,坦白身世,取得諒解,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我紋絲沒動,不是不想動,是沒來得及。耳聽身後,床上的人有了動靜。想看熱鬧?

  李伯掃了眼床上,又怒看著我說:「我們小姐從不允我等入室,更不會說出這樣的言語。你從實招來,她去了何處?!」

  杏花這才叫道:「李伯莫動手,這位小姐是好人!」早說呀,我都死過好幾次了。

  我張著嘴看著李伯,半天才說出話來,「你的小姐去了我的家。她在那裡,我的朋友是不會拿劍對著她的。」我們那裡沒劍。還好,我的聲音只是微微發抖。

  李伯猶豫了:「出了什麼事?」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好像我和你的小姐都走到了一處絕路,命運讓我們的魂靈掉了個,看看我們能不能走出條生路吧。」

  李伯依然不動,擰著眉說:「你是何人?為何頂替我家小姐?!有何企圖?」

  我歎了口氣說:「說實話,我還真不想成為她!我也是沒辦法呀。我的家很遠,回都回不去。我可以說我是個沒用的人,沒企圖,如果你家主人看不慣我,我自行離開便是了。」我這人一向服軟,大家反而對我關愛有加。這是頭一次有人要殺我,我愈加竭力表示我沒有任何威脅。

  杏花忙說:「李伯,這位小姐十分好心,別讓她走了。」

  李伯似乎遲疑了,劍沒有離開我的胸口,我心有所感,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說:「你受人之托照看小姐,已經盡了你的心意。她不在這裡了,這只是一副皮囊,你的確可以殺了我。」這人雖然有些不明是非,但還是個正人君子,不然怎麼稱我是妖孽?他對他的小姐有保護之意,可謂有忠心了。我讓他殺了我,比我向他求饒管用。因為前者表示我問心無愧,後者表示我做賊心虛。雖然我現在心很虛,但求饒就更是死路一條。況且這畢竟是他的小姐的身體,他也不敢下手,殺了我他的小姐不更回不來了?

  果然,李伯眼睛睜大了,劍抖了一下,收了回去。我聽見身後的床上又有了一下聲音。

  李伯死盯著我,我和他對看著,實在不是勇敢,只是沒別的辦法,如果我眼神不堅定,大概他的劍又會回到我身前來了。他終於說:「我看著小姐長大,她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你不是小姐,可你怎麼能知道……」

  我鬆口氣,看來我盯人的本領過關了,但我也明白話多語失,就沒再出聲。

  他出了口氣,微低了眼睛說:「都聽小姐吩咐。只是謝公子是府奴身份,沒有平民戶籍,若無主人差遣,不能出去獨自行走。就是讓他離開這裡,他也無立足之地。」

  我輕歎說:「我真和個笨蛋沒什麼區別,什麼都不懂,還瞎指使人。你們都多擔待吧。」杏花噗嗤笑了聲,李伯瞪了她一眼,杏花低頭。

  我沉思著說:「謝公子現在有傷,等他傷好後,讓他去城中太傅府吧。」他離開這裡,也許會好些,至少不用天天躲在屋中防著那些人。

  李伯點頭稱是,我說道:「我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如果你家主人看穿了我又容不下我,我就得離開了。那樣,就請你照看保護謝公子,別讓任何人再傷害他。日後看有沒有可能,幫他脫了奴籍,反正你家老爺也根本不知道他在這裡。你們小姐害了他,她心中十分其實絕望。我替她還一點點人情,這也該是她的心意。」好事做到底,那個人吃了那麼多的苦,趁著李伯不殺我,我看能不能為他爭取自由。

  李伯又盯著我好久,我心中懷疑我是不是過了,但沒法反悔,只好憑著我當了三年公關練出來的功夫表情——瞪著眼睛,面帶微笑,盡量表現得友善溫情,專注地看著李伯,同時在悄悄冒冷汗。

  李伯終於說道:「是,小姐,我會保他無事,只是,」他歎息了一下,「他父親得罪了皇上,他的奴籍是皇上所定,如果……」

  我明白了,「你是說如果我們讓他脫了奴籍就是和皇上對著幹了?」

  李伯點了下頭,我也算是盡了力了,就說道:「李伯,我不懂利害關係,你是位可以信賴的人,你看著安排吧,謝公子就托付給你了。」我發現如果我把事情讓別人干並讓他們有責任感,他們幹出的事比我親自動手要強得多。



第四章   太傅

  出了門到了院子裡,滿目的陌生,讓我心中混亂。天氣應是早春,該是早上八九點鐘,空氣中還有寒意。周圍有點像農家院落,有圍牆,樹木零落。從早上一睜眼,我就沒停過動腦子,要說明自己是誰,要取得人們的信任,這些當務之急多少都分散了我的驚慌。現在有點空隙,我開始想想我該怎麼辦。

  這是個什麼樣的家庭?這個女兒如此手狠,別人會是什麼樣?如果我真的不見容於此,我該去哪裡?我還能不能回去?我父母會不會因我離開了而傷心?……諸如此類的思緒同時湧來,我一時想不出答案。

  在讓我感到暈眩的變化中,我拚命回顧往昔。在不能把握的現在和莫測的未來的映襯下,已經發生的過去顯得如此可靠。

  突然發現,在我離開的那個世界,從小到大,我熟悉的親人和朋友們,為我幹了多少事。過去我覺得很平常的事:一個電話告訴我媽,我想吃什麼了;每天都有安身之所;……現在才明白都不是理所當然的。在這裡,我平生頭一次,要自己面對一切,對別人幾句好話我都感謝萬分,可知我是多麼無所依靠。

  我在這裡能幹什麼?首先湧上腦際的是一大堆「不能」!細想來,我簡直是那個小姐的反面。杏花說那個小姐會武功,還通琴棋書畫,女紅針刺,是這個世間的全才了。我要有她那兩把刷子,也不會這麼發愁。可她那麼能幹的人,是不是就容易死心眼?幹嗎把那個人害到那種地步……

  先別管她了,我怎麼辦?我仔細數點我十分有限的「才能」:那不可靠的異感,不能換飯吃。我為了應付考試,有點短期記憶,考過了,頭腦就報復性地忘記了書上的東西。詩詞歌賦,大多只記著其中的一兩句。現在這裡的字都不一樣了,我算是個半文盲。……算來算去,就看我的這張嘴了。從小我父母就說我嘴甜,公關也不是白幹的,我決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不定能說出大天去,給自己說出個新的家和新的幸運未來。

  要注意的是,我別說太多了。許多次我哀歎我的嘴比我腦子快。我最著名的一次走嘴是我問:「比薩斜塔在哪裡?」一時四座皆驚,我明白過來忙說道:「當然是在倫敦。」大家當場笑翻,把我評為那日最幽默的人。沒人相信我一開始是真的暈菜。

  到了馬棚,我對現狀的短暫思考就又一次被現實要解決的問題打斷了:我不會騎馬!我告訴了杏花我的窘境,她挑了匹老馬,扶著我顫顫巍巍地上了馬。馬怎麼這麼高?我死死地抓住韁繩,眼睛都不敢全睜開。馬一低頭到地,我大叫了一聲,杏花剛要上馬,忙又跑過來問:「怎麼了?小姐?」我抖著聲音說:「我是不是會從馬脖子這裡出溜下去?」從上面看,這完全是個滑梯。她笑得直不起腰來說:「不會,小姐抓著韁繩拉一下,馬就抬頭了。」我忙拉了下韁繩,馬慢騰騰地直了脖子。當人真好!可以指揮動物。

  我鬆口氣說:「你算是救了我了,杏花,可惜你救了個笨蛋。你肯定覺得我比起你的小姐差遠了。」杏花忽然眼淚汪汪地看著我說:「你就是我的小姐,別再說這種話了。」

  這一路,真是十分狼狽。因為是醉酒後,我更沒有平衡感,總覺得頭暈。結果在馬上汗流浹背,晃晃悠悠,前仰後合。我們停停走走,引來很多目光。可能由於我實在顯得愚蠢,大家多是目露嘲笑之意,沒有上前調戲的。

  那些沒騎過馬的人們,我跟你們說句心裡話,你們的生活實在沒缺什麼。騎馬除了把人幾乎顛成傻子外,其他的肌肉鍛煉,你沒事拎一袋子土豆使勁掄一通也能做到。如果你因此閃了腰,那就真和騎馬後的效果一模一樣了。

  那個演電影《超人》的帥哥,騎馬摔成了高位截癱,九年躺在床上,死去後他的妻子也很快去世,留下了一個十來歲的孤兒。騎馬有什麼好?

  通過這種事,我明白了很多人都有虐待自我的毛病,只不過表現方式不同。有的人喜歡抽煙以便日後得癌,有的人喜歡賭博,把心愛的錢輸光,我喜歡胡思亂想,實在屬於無傷大雅的那種,不害人,害己也十分有限。

  在紛紜怨念和自我寬慰之中,我終於捱到了那氣派高大的府門口。我大出了口氣,幾乎是從馬上掉了下來,杏花忙過來扶著我。我並不覺得肌肉酸痛,兩腿也沒磨得生疼。大概原來的小姐習武騎馬,身體健康。我只覺得昏頭漲腦,疲憊不堪。

  一路上,杏花斷續地告訴了我這個朝代的由來,從漢之後就是幾個我不熟悉的名字,大概是個平行存在的時空,我沒什麼興趣,現在只關心給自己安個家。

  在杏花的攙引下,我拖著步子走入了太傅府。一路上有僕人們問候施禮,我只含糊應答,眼睛也不敢看人家。正走著,見前面走過來兩個人,都是穿著便服。一個四十上下,圓臉雙下巴,小眼睛小嘴,含著笑似的,另一個該是他的兒子,沒雙下巴,臉長一些,眼睛不大,鼻樑處塌陷,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我只看了他一眼,就忙垂了眼睛,避讓到了一邊,低了頭。我感覺他一直盯著我,從我面前慢步走了過去。他的相貌應只是平常,該是那種讓人見了也沒什麼印象的人。但他那眼神中有種陰冷的東西,讓我心中非常不安。

  這說來不是我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人。有一次,我走在路上,一個經過我身邊的男的,突然停了自行車,回頭看我,那是個盛夏的中午,但他的眼神讓我打了個冷戰,我當時就揮手上了輛出租車。還有一次,我在一位朋友家中碰到了她的弟弟,我立刻告辭,再也不敢去她的家了。(後來她的弟弟因試圖綁架入獄,我沒有驚訝。)

  我是個膽小的人,天生如此。從三歲起,看電視都是站在門邊,一遇可怕之處(就是動畫片中大灰狼之類的動物,大鼻子的巫婆,長臉的後媽等等出現時),我立刻奪門而出,在廳裡等著,一個勁兒地問:過去了嗎?小時候晚上一進屋,就先看床底下。我爸拿著長柄掃帚當著我的面把床下面掃一遍,證明沒有妖怪躲在那裡。有一次,見到一個蜘蛛爬進了我的鞋裡,我大哭,再也不敢穿那雙鞋了。平生,我就沒有看過恐怖片。

  從小我就聽多少人對我父母說:「這孩子膽子太小,你們得讓她鍛煉鍛煉。」但我的爸爸一向理直氣壯地說:「膽小怎麼了?這是安全命,日後不會惹事生非。」他是典型的護犢子,我媽在這一點上,有過之無不及。

  每當我聽了別人的鄙視言語,我爸還總安慰我。他曾反覆告訴我,我所有的品質都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敵人,即使是恐懼,也是為了讓我遠離危險。如果我想改進,也應對自己像對朋友那樣,溫和地提個建議,聽不聽都沒關係。等我慢慢長大,害怕的事就會越來越少。

  可實際上,我發現我害怕的事並沒有因為年紀的增長而減少,只不過不同而已。當然我不會再怕動畫片裡的反面人物,我也不會總往床下看(極偶爾),但我會擔心別的事情。比如,我那位是不是真的不會變了?我離開了他,是不是就找不到別人了?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再不要孩子會不會太晚了?……

  我常對我害怕的事情多幾分注意,想弄清楚這是因為我天性的軟弱呢還是因為其中真的有危險。如果你覺得我有異感,我就肯定能知道答案,那麼我告訴你,不是。我發現,我根本弄不清楚是哪種情況,只好謹小慎微,結果就變得更膽小。好在我爸媽從不在意,我的那位也沒抱怨過,我可以說是個沒有自卑感的膽小鬼,恬然自適地活在自己的殼裡。

  那個人的眼神讓我害怕,我低頭想著這個問題,走在府中就沒有東張西望。到了廳前,人們早傳報了進去,我一進門,看見一位中年人,儒士打扮,對著門站在書案邊。他一身青衣,雖是簡單,但布料細緻,剪裁十分合體。他的身材挺立修長,面容清癯,英俊猶存,眼睛狹長,神色嚴肅而慈悲。我知道這就是太傅,那小姐的爹了,心中多少有些意外。我覺得這樣的高位之臣,本該有些傲慢和自得,至少該比較肥胖。還有,那個小姐用了那麼毒辣甚至下作的手段來對付不愛自己的人,那她的父親說不定也是個陰險暴烈的人,但這個太傅卻如此溫和,我對他的感覺反而是一陣憐憫。他胸中有許多沉重的東西,可在那些負擔的核心,卻是一片空虛。

  我忙離開了杏花的扶持,走上前,按杏花所說,叫了聲「爹」。話一出口,我突然覺得悲傷,想起了我親生的爸爸媽媽。他們對我溺愛無度,不知道這裡的小姐去了,會不會對他們好。我怎麼希望她對我的父母,我就該怎麼對她的父親。方纔的害怕,也讓我非常想有個家,不覺中動了感情,說道:「您的女兒不懂事,沒有體會爹的苦衷,請爹千萬不要在意。」

  他聞言大張雙目瞪著我,驚訝中摻著悲喜,張了口半晌,終於叫了聲:「潔兒……」我感到了他心中酸楚,更深施了一禮說:「我今晨酒醒後,前事俱忘。我已忘記了武功騎術,書畫琴棋,現在是個什麼都不會做的人了。不知您是否能容我留在身邊?若您不覺得我還是您的女兒,請您容我離去。若是您讓我留在這裡,從今起,我定為您分擔憂患……」

  他怔在哪裡許久,按李伯所說,我的語氣和行為一定讓他察覺我已不是他以前的女兒。我垂著頭不敢看他,等著他對我的決斷。是認了我?還是像李伯那樣大喝問我是誰?

  終於,他說道:「潔兒何出此言?你是我與你娘親的骨血,無論你發生了什麼事,爹怎能不認你?!你莫要擔心……」他說得很慢,似是十分艱難。是不是在哀傷他失去的女兒?他沒有戳穿我,提到了骨血兩字,是不是因為父母更看重兒女的血脈關聯?我有希望了。

  我等了段時間,抬頭看他,他神情似是傷感。我不由得說道:「請爹不要為我擔憂,我只是忘了往昔種種,其他,我還是明白的。」我停了一下,決定還是說了,「方纔出去的那對父子,是否是來看爹的?」

  他點點頭說:「是,又是來……」他停住不說了。

  我低聲說:「那父親目光閃爍,為人表裡不一,十分不可靠。他的兒子對我直視不避,應是肆無忌憚之人,爹一定要小心。」

  他愕然地看著我,杏花在後面輕咳了一聲,我歎了口氣說:「按理我不該說,但我如果不說出來,半個時辰後,我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爹如果不喜歡聽,忘了就是了。」

  他久久地看著我,眼中神色莫測,我看著他,緩聲問道:「爹可還想認我?」

  他點頭,眼裡明銳起來,說:「我從來沒覺得你這麼像我的女兒,如此聰明,就是忘了以前,也一定是大夢初醒,更明白事了。」

  我微笑,施禮道:「多謝爹。」他認了我了。

  他又愣愣地看著我,杏花又輕咳,看來原來的小姐連笑都不笑,那我的父母可多慘!想到此,我不笑了,有點兒垂頭喪氣。爹(就把他當爹吧,也沒別人了。)說:「潔兒,來和爹坐下,好好告訴爹發生了什麼事情。」

  對他,我不敢直說我是另一個人,不是怕他把我趕出去,是怕撕開了偽裝,讓他太傷心。我只反覆說醉酒之後,失了記憶。為轉移他的注意,我問起他要迎娶的人,還說我想去見見。爹雖然表面鎮靜,但我看他多少有點欣喜的意思。他說過幾日,他會讓那位女子到一處茶肆,我們可以相見。我問起我的兄長,爹說他這幾日在外,不久就回。

  我看差不多了,不敢再多言語,就告辭出來,我覺得爹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背後。

  出了廳房,我鬆了口氣,看來,我在這家裡是先住下了。轉頭看著杏花,她臉帶笑容。我不解地問道:「杏花,你家老爺的確如你所說,是個慈悲為懷的人,可為何你家小姐如此脾性?」

  杏花歎氣道:「小姐,我們下人都這麼問過。老爺平時從不出惡語,大公子也是謙和之人,可小姐卻……」

  我沉思著又問:「你原來的小姐和老爺是否親近?」杏花小聲說:「說爹,小姐,說爹。」我點頭。杏花接著說:「老爺朝事繁忙,小姐小的時候根本見不到老爺。現在偶爾見了,也沒有幾句話。」

  我還是不解:「夫人去世了,老爺,不,爹難道不該好好愛惜這個女兒嗎?」

  杏花說道:「聽人說,夫人剛走時,老爺日夜閉門屋中,一個多月不上朝。後來有兩三年悒悒寡歡,全力操勞政務,有時甚至宿在官衙。老爺那時常請命外出賑災巡查,久不在府中。小姐的性子從小就不好,老爺回來見了她,雖沒有直言責備,但總是沒有多少喜悅之情。」

  我說道:「你們小姐應該是十分敬佩你們老爺的。」

  杏花忙點頭:「是的,小姐在外面如果聽到任何不利老爺的言語,就會大打出手。」

  我有些明白了,說道:「你們小姐一定是心中積了很多的怒意。」

  杏花道:「是的,小姐總是十分生氣的樣子。老爺這樣顯貴,大公子一向對小姐有求必應,小姐卻從不滿意。」我沒再說話。

  人們說最讓孩子難以忍受的虐待是漠視,尤其是來自自己最崇敬愛戴的父母的漠視。那位小姐自幼喪母,接著又因沒有得到足夠的父愛,定是深懷了怨怒。她長大後,她的父親和兄長任她胡作非為,不但不能讓她感激,反而讓她覺得是另一種不重視。可他們如果管教她,那必然要有許多爭執,會讓兩邊都傷心。說來,她是怎麼也不會滿意的了。

  那些自覺沒有得到父母之愛的人,長大後,會向同輩去索取自己沒有在父母身上得到的關愛,要求別人像自己想像中的父母一樣無微不至地愛自己。有些人,如果被傷害或拒絕,會瘋狂地報復,實際上是在變相報復自己的父母。那位小姐那麼殘酷地折磨那個不開口的謝公子,何嘗不是因為謝公子的拒絕觸動了她心中積攢了這麼多年夾雜了遺憾的怨恨。

  想到這裡,我歎息了一聲,對杏花說:「請找人給李伯帶信,告訴他我留下來了。再叮囑他好好照顧謝公子,請郎中給他看傷,不要延誤。」

  杏花微笑著說:「小姐真是關心謝公子啊。」

  我苦笑道:「你不覺得他十分可憐?」杏花歎氣,點頭。

  杏花領著我到了閨房,我沒心思細看,只覺鼻子堵上了,頭又開始痛。是不是這一天騎馬,出了大汗,我著涼了?我簡單洗漱後,一頭躺到床上,不久就開始發高燒,燒得我身抖畏寒,神志不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1:47 PM

第五章   勸婚

  隱約裡,我從黑色的走廊飄了回去,看到原來的我從醉中醒來,迷茫的樣子,那位小姐真的到了我原來的身體裡。她和我不一樣,她變得沉默寡言。我的父母對她關懷萬分,對她說這也許只是婚前恐懼,但我爸爸說如果她的確不想結婚,就不要勉強自己。我從來沒有對我父母講過我的那位的問題,怕他們擔心。我父母從小就把那位當成了自己兒子一般,他們覺得我們兩個在一起是十分自然的事。

  我似乎能讀出那位小姐的思緒。她對我父母對她的關心十分感激,這讓我感到寬慰。她默默無言地隨著我的父母完成了婚禮的種種準備,覺得人生地不熟,就先走一步看一步。當她看見了我那位向她走去時,我體會到了她的驚艷。我那位穿著白色的西裝禮服,口袋上露出一角淡藍色的手帕。他滿面溫存的笑容,向過去的我走去。他濃眉挺立,眼睛有神,表情躊躇滿志,笑時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想起了大鯊魚。他走到新娘面前,輕拉起她的手,笑著說:「歡語,我們總算結婚了。我盼了沒有二十年,也有十二年了。」新娘終於笑了。我在夢裡開始哭泣:這是我一同長大的夥伴,這是我的同窗好友,這是我唯一的男子,這是我們共同籌備的婚禮,他是愛我的,一定是,只是他也愛別人……

  他們在證婚人面前一句句說出了那些我和他共同寫下的婚禮誓言,關於同行一生,關於相愛一世。那位新娘的手緊緊地握著新郎的手。她的心被那些話所溫暖,她何嘗不是一直在等待著這樣的時刻,有一個愛自己的人,有一個自己的家。

  他們相依相伴地上了飛機,去澳大利亞度蜜月。藍色的大堡礁,無數彩色的魚兒,是我總想去的地方,沒去,不是不能去,就是一直留著給我們的蜜月……他們在那海邊沙灘上並排躺著,新娘只是看著新郎微笑,幾乎不開口。新郎侃侃地談著自己的計劃……我久久地守著他們,那裡的陽光無比熾熱,可我怎麼這麼冷啊……

  隱約聽見爹的聲音喚我,說他抱歉這麼多年對我照顧不周,他不是個好父親。娘親不在了,我一定不要走。給他一個機會好好補償我,他絕不再娶……我掙扎地想告訴他我讓他再娶,可說不出話語。

  我糊里糊塗地過了近四五天。記得有一次,一位相貌十分像爹的青年人來,一樣的狹長眼睛,只是沒有爹那麼悲苦。他面容平和,給我號脈。我燒得分不清南北,對他說別擔心,另外,他憂慮的那筆銀子很快就會收回來的。就是在似是而非中,我也看出他的眼睛立刻瞪得很大。杏花一個勁在旁邊說我發燒時常說胡話。

  醒過來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杏花去請爹來。杏花給我簡單洗漱後,我坐在床上等著爹,才第一次仔細打量我的閨房。幾件古色古香的傢俱,不能說豪華,記起杏花說原來的小姐把東西都砸了,這些大概是這幾個月才湊的。接著就想到她幹的事,我又歎息,不知道那個重傷的謝公子如何了。

  一會兒,爹來了,身著便衫,一臉倦容。看著我,他微笑著說:「潔兒醒了。」說著坐在床邊。我也微笑著說:「謝謝爹來看我。」他看著我,那眼中又是慈悲和無奈意思。他知道他的女兒沒有回來。

  我緊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爹,我曾差點離開……」爹剛要開口,我輕抬了下手,接著說:「但我聽到爹說不娶妻了,我不得不回來。因為娘親讓我對您說,她愧對您一生,沒有照顧您,累您飽受相思之苦。她求您一定要找位陪您後半生的伴侶,若您因她孤獨一生,她負疚難受,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息。我不能那樣死去,讓爹不明白娘的心意。我不知何時會走,所以求爹馬上舉行婚禮,這樣我日後真的要走,就不會心有不甘。」我知道該怎麼說服他,似是機巧,但我卻莫名地覺得那位死去的夫人就是這麼想的。

  爹的嘴唇顫抖起來,說道:「潔兒,你不可出此不吉之語!我與你的娘親恩愛非常,我就是一生不娶,也無抱怨。只是那女子對我鍾情,已經等了我十年,我憐她日後無靠,方才……」

  我打斷他說:「爹,娘親對您一往情深,只望您在世上快樂幸福。您怎知那女子對您的鍾情不是娘親的冥冥安排?您不要辜負了娘對您的情意,在這世上的每一天,都要為您自己,為娘親,為那個女子活得快樂才好。」

  爹眼中含了淚說:「潔兒,你不可因此離去。」

  我點頭說:「我說過要為爹分憂,會實現諾言。也請爹答應我,爹如果要娶那女子,就不要說只為給她個依靠。不能辜負冷落她,一定要好好愛待她,還報她的深情,成就一雙幸福伴侶。這樣,那些沒有得到幸福的人就知道還是有幸福在人間。」我臉上沒有露出傷感,依然微笑著。

  爹看著我的眼睛,好久,最後說:「你是你娘親的女兒,我方才看見了她。我明白了她的心意。潔兒,我讓……來見你,然後,就娶她進門。」

  我點頭,放了心,他的親算是結定了。

  爹遲疑著說:「你可曾記得,你十分中意那位謝審言公子……」

  我忙答道:「不記得了。」你真的女兒把人家摧殘成那個樣子,這樣的「中意」真是嚇人。

  爹歎息道:「我原來想等皇上火氣過去,就啟奏恢復他父親的官位。」

  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施恩,讓那謝家接受他的女兒嗎?我趕快說:「爹,朝事不可如此因女兒之事而……」

  爹搖頭說:「不是因你的事。他的父親謝御史雖然與我政見有差,但並無害我之心。倒是那日你見的賈成章和他的兒子賈功唯甚是難纏。他們與謝御史也不和,所以我原想……」

  我得快快止住爹,別讓他撮合我和那個謝公子,那個人現在逃跑都來不及,就說道:「我實在想不起什麼了。」

  爹微點了下頭說:「也好,其實我就是助他復官,他也不見得允婚。」

  我醒悟道:「爹是說因敵人的敵人對自己是有好處的才要為他父親復官?」

  爹似乎笑了一下說:「潔兒是明白的孩子。我原已讓你兄長秘密地去尋那謝氏兄弟,也算是救他們危難,但多少存了些私心。現在你這樣甚好,我助他父就能無所顧忌,說我毫無所圖。這樣也能免去日後許多口舌麻煩。」

  我猶豫著,心說你要是知道現在那個謝公子在哪裡,你女兒幹的事,你就不會這麼想了。可我此時大病初癒,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怕告訴他實情他遷怒於我,我還是什麼都先別講吧。

  又說了幾句,爹讓我好好休息,他就走了。他離開,我躺倒,杏花枯黃著臉過來,給我餵了藥。我歎息道:「杏花,真是苦了你,這麼多天日夜照顧我。」

  杏花大驚失色地說:「小姐千萬別這麼說,這是奴婢該幹的事。」

  我閉上眼:「杏花,什麼奴婢,就是姊妹吧。你對我這麼好,我是欠了你的情了。」

  杏花帶了哭腔:「小姐別走就好。那天嚇壞了我了。」

  我睜了眼睛,「我沒走成,你的小姐不想回來了。」

  杏花不敢看我,說道:「我知道,你說夢話,說小姐嫁給了……」我突然感到疲倦,就又閉了眼睛,想起和爹的談話,再睜眼問:「李伯可有消息?是否醫治了那位謝公子?」我就是個操心的命啊,一件事,說五百遍。

  杏花一個勁點頭,「李伯每日都讓人送信。說那日就請了郎中,今天的消息是謝公子好些了。李伯後來才知道小姐幾乎……他說要來看小姐,我讓傳信的人對他說小姐十分擔心謝公子,病前的吩咐就是讓他一定要在那裡好好照看謝公子。」

  我聽著這話彆扭,但也說不出什麼,就又閉眼說:「你是對的,李伯要保護他,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等他好了再一起過來吧。我想睡會兒。」說完我就專心睡覺去了。

  過了兩天,我還坐在床上,杏花說來了位女子見我。話語之間,她走了進來。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身紅色的衣裙,橢圓的臉,濃眉眼大,嘴也大,一笑就是個爽朗的樣子。她看見我要起身下床,一下坐到了床沿上說:「小姐千萬別下來啦,我來看你,還讓你添病不成?」

  我笑著看著她說:「我失了禮數,你覺得我不敬你,日後整我可怎麼辦?」

  她濃眉一立,眼睛一瞪說:「我江麗顏若存了這等無恥之心,讓我立死劍下!」

  我嘿嘿笑起來說:「一激就露了本相。如此豪爽性格,怎麼會喜歡上我的爹?」她是個直筒子,和我爹那九曲迴腸的性情完全相反。

  她的臉竟紅了,可依然看著我,眼裡有神,看得出是個練武之人,說道:「讓你知道也是應該的。十年前,我十七歲。那時你的父前往災區賑濟災民。他日夜巡查災情,開倉放糧,撫慰百姓。他是個書生的樣子,慈善心腸,可又是威嚴不阿。我跟了他一個月,知他沒有妻室,就夜入他的驛館,對他說願為他侍箕帚。他說他對你母深情,一生不再娶。他可如此深情,我對他怎能無義!我對他說我不求他娶我入室,只允許我隨他左右。你父不允,但我江南紅劍豈是武藝平庸之人。這些年來,無論你父到了何處,我都追隨不捨。我不在意人們如何言語,只要我一生能看護著他,就心足矣。只是你父近年來總說我該有夫君孩兒,要迎娶我。我聽人說小姐不允,也曾對你父說不必費心。我不要進府來受人惡臉,還不如在外面自由自在。小姐若是有一絲勉強,敬請直言,我絕不怪你!」

  她說到爹的過往,一副無比崇敬的樣子。講到她對爹的追求和愛慕,毫無羞澀。算來她比爹小十四五歲,這是典型的老牛吃嫩草,爹有絕對的優勢,根本不用幹什麼,只擺個酷樣子,這個麗顏就心嚮往之,死心塌地了。男的就有這樣的好運,換個四十來歲的女的和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試試看。

  我暗歎,笑著拉了她的手說:「以前我不知你對我爹的深情厚義,委屈了你。現在請你千萬別記我的仇,早些入門,也好解我爹的憂慮。我爹日夜操勞,實在需要你對他的關懷。我不知能不能喚你一聲麗娘?你日後別稱我為小姐,隨我爹叫我潔兒就行。」

  江麗顏立刻被徹底感動,雙手握了我的手說:「人都說小姐為人性情暴烈,從不顧及他人,今日看來,那些都是胡言亂語!小姐如此明理,說的話,暖我的心……」

  我笑著打斷,「麗娘,叫我潔兒。」

  她點了頭說:「潔兒,有我在,你就重有了娘親。」她才比我真正的年齡大兩歲,但我卻隱約感覺到了我的媽媽對我的關懷,不禁也緊握了她的手說:「我可指望著有弟弟妹妹之類的,我好欺負欺負他們。」

  她剛要害羞,大概知道這是關鍵時刻,就又看了我說:「我得趕快把你嫁出去!省得人家說我偏心!」

  我瞪大眼睛說:「這還沒過門呢就要把我踢出去了,這要過了門,我還有娘家嗎?」

  她恨道:「這嘴是怎麼長的?我沒過門就被折損成這樣,我過了門,還能活嗎?」

  我笑說:「麗娘學得這麼快,我大事不好了!」

  我們都出聲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1:50 PM

第六章   兄長

  過了近一個月,爹的婚事就三四天了。那天陽光明媚,正是春光濃艷之時。我穿了一件淡黃色的衣衫,外面還裹了條淺紅色的錦被,拿了本《論語》,倚坐在屋前的廊下的木躺椅上看書。杏花拿了針線,坐在我身邊不遠的小凳上。

  這裡的書是線裝,有些還是手寫的。句子裡的繁體字冷僻字就別說了,還沒有標點符號。我選擇《論語》是因為現代日常中多少還引用它,現在讀讀,一能多少讀得懂,二可以學學繁體字。我看了一會兒那連成了一片的字,就從頭上拔下簪子,頭髮披下來,遮了我的雙肩。我用簪子尖點著斷句處,艱難地讀著。我讀書很慢,讀完了忘得很快。這是讀書人的勝境,因為一本書可以讀很多次。

  讀到一處,我感慨良久,簪子點著手中的書卷,我的眼睛定在那裡,卻什麼也沒讀到。春風撫過,一兩縷頭髮飄到了我的書卷上。

  忽然感到有人,忙抬頭,見李伯站在我面前幾步外,正面色憂慮地看著我。他身後垂手站著謝審言。謝審言穿著府中下奴所穿的黑色長衫,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修飾,只一塊布對折縫在了一起,腰間扎一條麻繩。窄袖只到手腕,以便於勞作。我現在已經知道府中的僕役也分三六九等,最下層的下奴只有三個,干的都是最髒最累的活。我叮囑了李伯,他自然不會讓謝審言去做那些事,但謝審言穿成這樣,已是屈辱。他身材極瘦,可挺立不彎,臉色慘白,面無表情,眼睛幾乎全閉著,看著地上。

  我看著他清俊的容顏,想起我那天早上見到他的模樣,杏花說的他曾經的風華燦爛,他的遭遇,再看他現今的下奴打扮,心中一陣憐憫。雖然不是我幹的,可我現在就成了那個給了他這麼多苦難的人……真不自在啊。

  李伯出聲說:「小姐,我遵照你的囑咐,帶謝公子回府來見你。」

  我一愣神兒,帶他見我幹嗎?我這麼盯著他幹嗎?忙移目對著李伯說:「李伯好,到了多久?為何不出聲喚我?快請坐下。」李伯搖頭,我忙要站起,但裹著被子實在不便,李伯道:「小姐不必起身!」我說道:「那你們就坐下,不然我就得起來。」李伯重重點了下頭,杏花搬過來兩個圓凳,他們坐下。

  謝審言低低咳了幾聲,看來沒有好。

  我不再看他,對著李伯說:「請李伯安排謝公子的起宿,我不知府中情況,凡事不必問我了。」別讓這個人覺得我在逼著李伯帶他來請示我。我不願跟他直接說話,怕他厭煩我。

  李伯說道:「是,小姐請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謝公子。」

  我怎麼覺得古里古怪的呢?但想不出怎麼糾正他。說什麼?我根本不擔心?沒我的事兒?可我又說不出這麼硬的話。我皺了下眉,「哦,可否為謝公子找到平常的衣裝?」說完有些後悔,我管這閒事幹嗎?難怪大家常叫我雞婆。

  李伯恭順地說:「這是當初小姐……我也曾給謝公子其他的衣服,可謝公子不穿。」

  那我就別操心了,點了下頭說:「你們路途辛苦,還要安頓住處,我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送客的話,這種禮節我已經駕輕就熟。

  李伯詫異,「小姐何出此言?怎能耽誤我們的時間?」又是個直心人。

  我再試一次,「謝公子傷癒不久,定已疲憊,還是要多休息,煩勞李伯去安排了。」

  李伯恍然狀,「聽小姐吩咐。」剛要起身,突然看著我問:「小姐,身體如何?」

  我一笑說:「不過是傷寒,沒有大礙,謝謝李伯的掛念。」

  李伯看了眼杏花,說道:「聽說,小姐險些離開,還見到了我們原來的小姐?」

  我又笑了下說:「你們的小姐很高興,她在那裡,結了婚。」說完我心裡稍感到酸痛。

  李伯猶疑地看著我,我說:「李伯,信則有,不信則無。」

  話沒完就聽見一聲:「妹妹可大好了?」我抬頭,見那個長相像爹的青年男子踏著春天綴著青草野花的小徑走過來。他穿了一身淡藍色的錦緞長衣,面帶著微笑,狹長的眼中有點光亮。我又要站起,他已到面前,抬手止住我說:「妹妹先別動。」李伯聞聲早起了身,這時已搬了帶背的椅子放在了董玉清的身邊,然後回到自己的圓凳旁站著。我餘光裡看到謝審言只起身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別的動作。

  董玉清坐下,沒回頭地一擺手說:「你們也坐吧。」李伯和謝審言才坐了下來。

  董玉清拿了我的手號了脈,嘴裡說:「是好了,只是該多吃些東西。」

  我微笑著說:「哥哥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會收銀子,也會看病?」

  他看著我歎了口氣說:「爹告訴我,我還不信。看來妹妹真的是都忘了。我自幼只想成為郎中,被人稱迷了心竅。我通讀醫書,自七歲起,隱名拜了名師學醫十年。我出師,本想遊歷江湖,行醫天下,可爹專注朝務,不理家事。我們的娘親去世早,我回府才發現府中事宜混亂不堪,只好留下來為爹打點,已經四年了。我只抽空餘時便服出去在附近行醫。爹不願受人饋贈,為官十分謹慎,常叮囑我不能積攢財富和廣占田地,恐人因妒生怨。雖然我府人員簡單,我們的田莊也能給供給所有的飲食,可還有別的開銷用度,各式應酬,爹的俸祿不能滿足。我因行醫,就開了幾家藥店,每年外出採買藥材,以販藥得些銀兩。可其中買藥賣藥,討價還價,收取欠款,真讓我不勝其煩,妹妹是從來不管的。」

  我說道:「我見了麗娘,她為人開朗,到時候會幫你一把。我十分無用,大概想幫都幫不上忙。」

  他有些吃驚地說:「他們說你同意了,我還不信。」

  李伯突然插嘴說:「小姐真的同意老爺再娶?」

  我點頭說:「麗娘對爹一往情深,追了他十年,當然該娶進門來。」

  李伯有些不平地說:「當初夫人為了老爺去家別土,老爺與夫人那麼恩愛一場……」

  我笑著看著李伯說:「李伯,若你喜歡誰,你是不是希望他過得好?」

  李伯點頭說:「當然是。」

  我說道:「娘親對爹深情一片,她離開了,一定會希望爹有人陪伴,不感到孤獨。」語中觸動了什麼,我停了一下。我離開了,他有了這裡去的小姐的陪伴,也好。想到此,輕歎了一聲。李伯沒再說話。

  董玉清盯著我說:「妹妹過去何曾這樣歎息過。你當時發燒時,曾哭著說那是你的婚禮,到底怎麼是回事?」

  我半低了眼睛說:「不過是個夢,我離開了我所愛之人,他娶了別人。」

  董玉清緩慢地說:「妹妹如此傷心,大概不是個夢那麼簡單。如果妹妹還是不能忘了那謝……」

  我趕快打斷說:「哥哥,我方才讀到《論語》,才體會通篇裡,最無奈的竟是這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孔子在河岸之上說,流逝的一切就如此河水,日夜不停)。我們根本無法挽留什麼,大到光陰荏苒,小到境遇更改,我們只能眼怔怔地看這些,如流水般從我們面前逝去,日夜無息。沒有永恆的不變,只有永恆的變化。這是這般讓人軟弱悲涼,可這話語裡,卻是如此氣勢磅礡!我過去也讀過,從沒有這麼感慨。」

  董玉清深深地盯著我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妹妹,你過去,從沒有讀過《論語》。你過去,從不讀書。你說你忘了以前,那麼你記得的又是什麼?」杏花曾說那位小姐琴棋書畫俱精,看來這個「書」字不過是書法而已。

  周圍很靜,我聽到新葉的輕輕搖動聲,甚至陽光灑在我手中書卷上的沙沙聲。

  我看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可我說的對不對?我們的周圍,真假難辨。看似真實,伸手處,已成空虛。原該是無妄夢幻,到近前,卻是實在真切,讓人能觸手可得。可就是認清了真假,也一樣難逃變化,今日春光如此,但轉眼間,就是秋雨愁寥,往事如煙。到後來,又會冬過春臨,另一番景象,人心重存期待。人們注重親情,還不是為了在這樣的莫測和變化中,尋一份穩定。可誰才是真的親人,是血肉之系?還是情感上的依托信賴?我覺得,待親人如親人者,就是親人。你是否同意?」反正我符合當個親人的標準,當然,因為這標準是我定的,但願他也接受。過了一會兒,我問道:「哥哥,我還是你的妹妹嗎?」

  董玉清狹長的眼裡閃動光芒,他緩緩地點點頭說:「你當然是我的妹妹,我一直想要的妹妹。」

  我笑,好了,最後一個堡壘被我攻克,我有了個家了,就問:「那筆銀子追回來了吧?」

  董玉清幾乎撲到我面前說道:「那時我還以為你在說胡話!那是一批極珍貴的藥材,那家說是急需但銀兩不足,我就讓他們先拿了。可誰知,他們從此就躲著我,我以為……可前幾日,他們還了銀子,因為他們想從我這裡買別的藥,其他人,沒有……妹妹怎麼知道的?!」

  我出聲笑起來:「我是常說胡話,你也別全信。」

  董玉清重新坐直了點頭說:「我那時該信妹妹,可真讓我擔心了好久,我寧可去看幾個病人。」他轉身說:「李伯,到時候讓人……」他一下子定在那裡,盯著謝審言。謝審言眼睛不抬,依然看著地。

  董玉清猛地起身,疾走到謝審言身前。李伯起身,謝審言也站起,眼睛閉著,手垂著。董玉清一把拉了謝審言的一隻手說道:「謝公子,審言!你怎麼在這裡?我是,董清,董玉清。」

  他轉臉看著我說:「我一回來爹就讓我去追查謝家兄弟的下落,把他們贖出來。我要去查詢拍賣記錄,但官家不允。你已經找到了他,為什麼不告訴爹?」謝審言臉不變色地把手抽了出來,垂在身邊。董玉清扭轉臉訝然地看了眼謝審言,又回頭看我。

  我只覺面紅耳赤,怎麼說?!李伯開口道:「是我今天打探到了謝公子的下落,方才把他帶入了府中。」我看著李伯,輕點了點頭,真是謝謝他了。

  見董玉清還是看著我,我支支吾吾地說:「我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哥哥,你們認識?」

  董玉清看著我搖頭歎息:「因為你,我瞞了家世,以我郎中董清的身份,去結交他,想讓你有機會見到他……可接著就……」他又轉頭對著謝審言說:「審言,原諒我以前沒有說出實情,但我對你一向欽佩,沒有不敬之意。」謝審言垂著眼睛。我暗歎,這位哥哥的好話被那個小姐幹的事襯著,不知謝審言信不信他。

  正想著,見謝審言蹙眉低頭,開始咳嗽,聽著要把肺咳穿了。董玉清等謝審言咳過了,說道:「審言,你如此清瘦,肺咳不止,中氣不足,臉色欠佳,可容我號一下脈?」謝審言沉默。董玉清見他沒反應,不由分說地拉起謝審言的手號脈,謝審言由他擺佈。董玉清皺眉說:「審言,你氣血虛虧,臟腑受損,陰陽違和,肺有陰寒,可是遭過重創還受了寒涼?」

  我們其他的人噤若寒蟬。我暗想著如果謝審言開始破口大罵,我該怎麼撇清自己。

  謝審言靜立著,不睜眼。

  董玉清放了手歎息說:「審言,我知你必是吃了很多苦。現在好了,到了我家,你就不要再如此憂慮。我一會兒給你先開個方子,讓人抓藥,為你調養,你很快就會康復。另外,你無需這樣打扮,我讓他們給你量體裁衣。新衣做成之前,如果你不介意,就先穿我的,我們身材相仿。你我過去就已相識,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你好好住下。」

  謝審言紋絲不動,恍若無聞。

  李伯忽然道:「謝公子是皇上所判的罪臣之後,官家冊上的奴籍。若公然以友人身份住下,會讓人說老爺與皇上……給老爺惹麻煩。」

  董玉清微皺了眉說:「那以下奴身份就更不妥當!傳出去,人們會說爹羞惡同僚之後,謝御史的同仁都會與爹為敵。」

  我心說你們要是知道了你們家小姐怎麼對的他,何止與爹為敵,你們家就沒臉混了。這時才明白謝審言是不該進府的,任何人認出了他,他是奴是友,都會給爹惹事。我也算是給這個家闖禍了。原來的小姐把謝審言藏在那個莊子裡,也許就沒想讓他活著出那個莊子?我打了個冷戰,忙問道:「哥哥,爹說怎麼安置謝家兄弟的?」

  董玉清說道:「爹說尋得隱蔽的鄉間,讓他們住下。這事得我親自去辦,我因沒有查到他們的下落,就沒有動作。現在讓審言暫住府中,我去尋訪一下吧。」

  我沉思著說:「那一時間也不見得能找到合適的地方。當務之急是讓謝公子盡快離府。」忽然有了個主意,問李伯道:「李伯,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想看的人?」

  李伯想了一下,明白了似地說:「小姐是想讓我帶謝公子出遊?」我點了下頭,李伯說道:「我一直想回去看看我的老父母。他們在南方。」

  我對著董玉清說:「讓李伯去看他的父母親,謝公子可與他同行。人們不查身份,就不會多事管他的底細。這一去,探親加上遊山玩水,也該有個兩三個月,到時候你大概就能尋得鄉下住處,或者再做其他打算。」謝審言出去玩玩,心裡就會高興些。爹說會幫他的父親回歸原位,到時候也許他就可以回家了。

  杏花興奮地對我悄聲說:「小姐,我離開家十年了,我家也是在南邊,我想去看看我的爹和弟弟。當初就是為了弟弟,我才被……」她有些難過,忙說:「小姐,我們也和李伯去吧,以前我們常這麼和李伯出去遠遊。」我自言自語地說:「出去走走看看,倒是好玩……」我喜歡出去玩兒,每年都得在外面游那麼幾次。

  李伯說:「這不好,已經不是以前了,小姐武功盡失……」

  董玉清驚道:「妹妹沒有武功了?」

  我忙笑:「人無完人,我拿武功換了《論語》,值不值?」

  董玉清嚴肅起來說:「這不是鬧著玩的,你不能自保,就不該出府。」

  我低聲說:「我不惹是生非,用不著武功。我想出去看看,也不該有問題。只是,不知道……」謝審言對原來的小姐該是仇恨無比,若我跟他們出去,他這麼天天看著她的模樣,不見得高興。

  董玉清皺眉想著,突然問謝審言:「審言,你可願大家都出去走走?」說完眼睛掠了我一下。我臉熱了,他是如此敏銳,竟知道了我的心思。

  一時大家都盯著謝審言,他依然閉著眼睛,大概不願看到我。緊抿著嘴唇,極輕地點了下頭。我心中快樂起來,他是聽我想出去,沒有阻攔,心地倒是很好……馬上又是一個警覺。他對我,至少我的樣子,應是恨之入骨,我可不能離他太近,更不能像那個小姐那樣看上了他,日後他把憤怒報復在我身上,我這不是找死嗎?

  董玉清沉思著說:「出府是好一些,可你們等到爹的婚禮後走,不過三天時間,不該有問題。這期間,審言,你多靜養,不可勞神。李伯,你一會兒來見我,我告訴你審言所需的藥膳飲食。走之前他用湯劑,但我給你配方,你讓人製出丸藥,便於他路上攜帶。我還得忙段時間,不能和你們一起走,我們約個地方,我去和你們會合。杏花,你知道小姐武功已失,在外面就不能離開她一步。妹妹,此次不同以往,你可千萬不能像過去那麼胡來了。」他這一通嘮叨,和我的雞婆表現真是不分伯仲。

  我笑著說:「哥哥看我像胡來的人嗎?」

  董玉清看著我說:「妹妹,幸虧你忘了你原來是什麼人了。」

  杏花哧哧笑起來,我想再說點什麼,但看到謝審言臉上似乎更加慘淡,就沒出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1:56 PM

第七章   水畔

  爹的婚宴的確是十分簡單,只十來位友人。我在他們的成親拜堂時露了一面,然後就迴避了。我和爹在邊廳說了一陣話,把我對他的那些人的印象趕快在我沒忘了以前告訴了他。然後我向他道了安,離開了那邊的喜宴,想好好在府中走走。

  時值傍晚,天色漸暗。我不認識路,杏花帶著我在府裡左行右行,到了一處小小的水塘旁邊。水邊灌木叢立,新葉花苞滿枝條。我站在那裡,看著水面的天光漸漸暗去,一時感懷萬千。

  來了一個半月了,新鮮感和挑戰感不像以前那麼強烈,於是重重往事接踵而來:對父母想念,但更多的是我與我那位的是是非非。

  我覺得古語「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偏激,千古恨往往是多次失足造成的。但人為什麼會多次失足,沒有這方面經歷的人往往大聲指責當事人的錯誤,其實事情遠不是那麼容易講清楚。

  第一次我發現他和別人有了那事情,真的像是一個最拙劣的電影。我在一次午休時突發奇想,一定要去買前一日看上的一個皮包給我媽。臨進那個大商場,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摟著一個女孩子的肩頭走進了與商場入口並排而列的五星飯店大門。

  我忘記了買皮包的事,在那個飯店的大廳裡木呆呆地等了兩個多小時。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甚至想打電話問我的父母,但我殘餘的那點理智告訴我不能那麼做。

  但願我能講清楚我的感覺。自從我五歲,我的每次生日裡,都有他分吃我的蛋糕。那個城市裡所有我喜歡的餐館,都是我們共同去過的。如果有誰發現了一個新的去處,肯定會帶另一個人去看看。他的學習一向優秀,從小就和我一起做作業,給我講解。高考時,他坐在我對面,一句句地問我題目,幫我複習。他沒有報考那個著名的大學,卻硬拉著我和他一起上了一個能錄取我們兩個人的學校。大學四年,每次考試,他都會把他整理出來的筆記給我,上面有他總結的重點。我這個記不住東西的人,靠著他以優等成績畢業。在別人為那個簡歷上的一寸相片一次次去照相,為工作節食甚至跳樓的時候,他已經給我安排了他的母親創立的公司裡的公關職位。雖然我毫無野心,但也感到那個位置十分適合我。我幾乎沒有任何調整地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不久人就都說我是最適合干公關的人,與人相親,待人寬和。其實他該是識我的伯樂……

  他的父母不和,住在一起的奶奶也與他的母親敵對。家裡打起架來時,他總到我家。我已記不清他在我家吃了多少次晚飯。小時候,他和我們一起去公園,後來,一起去超市買東西……他說他覺得我們家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是個極其聰明而喜愛冒險的人,有著非常敏感的商業觸覺。還沒畢業,就看出了那時的網絡泡沫,他糾集了幾個高中同學,建立起了網站,但馬上轉手賣掉,在泡沫破滅前,掙了第一桶金,那時他還不滿二十歲。畢業後,依仗他父親的政治背景和他母親為他奠定的根基,他進入了房地產,礦業,實業,把他接手的公司迅速發展到鼎盛,成為我所知的同齡人中最富有的人。但對我,他從沒有自恃錢多。開始,他常用信封裝著一疊疊的人民幣給我,我不接,他就隨便地留在桌子上。後來他給了我他的金卡,說讓我替他花錢。他給我買車買東西,一向做得自然而然,沒有一絲俯就之意。很久以前就叫我老婆,說他掙錢就是為了給我花的。

  站在那人來人往的大堂中,我覺得自己像是個三歲小孩一樣傻,雖然我那時二十三歲。我明白那絕不是他的第一次,我想起過去的多種跡象,才發現其實我早該知道。

  是我哪裡做錯了嗎?我從沒有覺得我夠不上他,得了他那麼多的饋贈,我也沒感到欠了他,因為我給了他我的愛。我平素就不是個急脾氣的人,對他更是耐心。我不記得我對他發過什麼火兒,耍過什麼性子。我瞭解他的品味和愛好,對他很好,總聽他講述他的各色想法,讚賞他的闖勁兒……看來這些都不夠。愛,不夠。瞭解,不夠。溫存,也不夠,都不夠讓他只愛我一個人……

  看著他摟著那個女孩子走出電梯,我對自己說絕不能哭泣,可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淚水中,見他一下推開了那個女孩,跑到了我身前,一把抱住了我的雙肩。我哭著說:「如果我們不行了,為什麼不能好好分手?為什麼要這樣騙我?」他當時就哭了。

  後面的事,是俗得不能再俗的老套。海誓山盟,水枯石爛。天下眾人,只想要我。一時糊塗,受人誘惑。從此改過,永不再犯……

  接著的兩年,這樣的情況出現許多次。我還是哭泣,但哭得越來越短。我的朋友們漸漸知道了我的困境,見解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這麼優秀的男的,大概的確不會只陪著一個女的。看看克林頓。你沒有自己在社會上打拼過,不知道世上的艱難。找一個只掙幾千塊的人,天天為房子學費操心,青春提前老去,你才會明白物質豐富之上,才能談愛情。你有了這樣的依靠,省多少奮鬥。他和你一起長大,對你這麼好,日後絕對不會離婚,就認了吧。常言道:勸賭不勸嫖。大意是嫖有停的時候,人年紀大了,總有不行了的那一天。你讓他年輕時候折騰夠了,日後就安心過日子了。比賭博好,人越老越賭,終會傾家蕩產。更別說還有用毒品的人呢……

  另一派是以我最好的女友為首:不得一心之人,早晚會食惡果。毒蛇噬腕,壯士斷臂。長痛不如短痛,晚斷不如早斷。趁著年輕,趕快再找一個人。不然哪天你四十歲了,他突然說你沒有趕上他的步伐,他有了一個二十來歲的紅顏知己。你那時悔之晚矣。就是有了錢,沒有了青春,日後孤獨終老,還不如找個和自己少是夫妻老是伴的人。

  這位女友性情暴躁剛強,與我截然相反。我們惺惺惜惺惺,總希望成為對方。我羨慕她有魄力有才幹,是個典型的女強人。自己開了家公關公司,幹得熱火朝天。她總說我平靜賢惠,如果想當個賢妻良母,日後必有幸福的家庭。如果出來幹事,會是最好的公關人才,一樣能發達。

  人們說我們心裡都有一個與我們性格相反的隱性人,我們在朋友和戀人身上找這個自己沒法實現的個性,所以會覺得很親近。

  每當我去訴苦,我的那位女友最是激烈,許多次要去與我那位當面衝突,被我苦苦攔下。她大罵我軟弱無斷,自討苦吃。我有一次被她罵到痛處,就問她:「你為何不戒煙呢?」也許是因為工作緊張,她抽煙喝酒成癮。她停了好久,終於說:「是真的戒不掉了。」

  人們對毒品的依賴是因為腦中有個地方因為毒品萎縮了,毒品代替了大腦的機制,讓人們能得到短暫的快樂。那我們對任何人和事的依賴,是不是也因為我們的頭腦中有一處成了漿糊,無法思考,那些我們依賴的人和事,主宰了我們的喜樂。

  從那以後,那位好友許久沒有再勸我分手,直到有一天,下班時,她讓我去她的辦公室。她在我面前拚命地抽煙,我知道她想告訴我什麼,大概是失戀了之類的事,就一直沒說話等著。

  她終於說:「歡語,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人,性情溫順,善解人意,這麼多年,一直寵著我。你是許多男的要找的好妻子。那個人配不上你。他有再多的錢,也配不上。」

  我突然心中領悟,脫口說道:「他是不是向你出手了?」我常在我那位面前稱讚我的這位女友,也說過她不喜歡我那位。他一定把這當成了挑戰。

  這位與我多年摯交的好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轉了身,面對著窗戶,一口口抽著煙。她身材豐滿,穿著合體的西裝短裙,顯得又專業又性感。我這個平胸的人,一向羨慕她的韻味和氣質。外面天黑了,我從玻璃的反映中看見她的臉。她沒有看我,但眼裡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回到家,我向他發出了最後通牒……

  面前的水面上,映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讓我想起那面玻璃窗。我當時無言離去,那位女友再也沒有聯繫過我。其實我不應該那樣,至少該告訴她,我……我怎麼樣?沒有生她的氣?真的嗎?我知道我那位的危害性。他能談天說地,逗得人哈哈笑。他能調琴歌唱,讓人覺得風雅不俗。他長相英俊,穿著講究,在外面誰挽著他的手臂,都會感到有面子。他與我這麼一個多思多慮的人一同長大,對女性的心理瞭若指掌,知道如何做小服侍,怎麼討人歡心……沒有人能抵禦他的挑逗,迄今他有全勝的記錄。我這麼清心寡慾的人都無法戒掉他。

  是的,我是個清心寡慾的人。我有那麼多別人想要的東西,錢,車,房子,但我並沒有覺得它們在我心裡有什麼份量。我有的東西也是我能放棄的東西。我能活得很簡單。睡木板床,每頓只吃一個菜,穿過時的衣服,都沒什麼。我還是我。也許是因為我認為自己的才能有限,所以我也就沒有什麼奢望。但我知道我如果這麼告訴別人,大家只會說我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得了他的東西還賣乖。其實我不能放棄的,是他,即使他已經羞辱我到了極點……

  我長歎了一聲。

  杏花在一旁問道:「小姐,在想你那邊的夫君嗎?」

  我低聲說:「想有什麼用?我不在那裡了。」

  杏花又問:「如果小姐沒來,還會和夫君有那個婚典嗎?」

  我點了點頭,會的。我沒有勇氣讓上千人離開,我沒有勇氣讓父母難堪。我們已經領了證,日後再悄悄離婚就是了。可我真的離得了嗎?會不會又回到以前?那是一條什麼樣的道路!想到此,我說道:「杏花,我慶幸自己到了這裡,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在那邊我該怎麼辦。人們說發生的事情就是命定的事情,可見我命裡該離開他。我沒能做到,命運就插手替我做了。」

  杏花說道:「既然是命裡的,小姐為何日日傷心呢?」

  我訝然道:「我每日傷心了?」

  杏花點頭說:「小姐傷心了,小姐不說話時,就看得出來。」

  我輕歎:「杏花,我從小愛操心,我那裡的爹總對我說,『所謂經過風雨見過世面,就是經歷了,見識了,過去了,什麼都不要太放在心上。』可我做不到,因為我老去想。讀書時記不住書本,可對觸動了心的人和事卻記得一清二楚。現實中發生了一次的事情,在我的回憶裡,又發生了好幾百次。經過見過,不見得能過去,只有等著時間慢慢地過去,記憶模糊了,忘懷了,才會真的過去。在這期間,就要為往昔所困。」

  杏花皺眉道:「可是小姐,你幹嗎總想著呢?」

  我搖頭:「怎麼能不想呢?有人說過,我思故我在,其實,『我在』就必有『我思』。我想不想都不成啊。」

  杏花滿臉疑問:「小姐,我聽不懂你的話,但我覺得,你可以不去想那些讓你傷心的事啊。我們有好多別的事,明天就出門遠行了……」

  我一下子扭臉看著杏花,說道:「杏花,我的一字之師啊!不,一句之師!」

  杏花張著嘴,一副被嚇著了的樣子,我興奮地說:「杏花,你說的是禪中之語啊!關鍵的不是去忘懷,而是去思想!是去想什麼!就像打坐,人說要腦中無思無想,但沒幾個人能做到。有位大師就告訴人們,如果要想,就專注地去想像一件事,比如頭頂荷花綻放,也能進入靈虛境地。又好比我們總是站在一處分界點,如果我們面對燦爛,那麼十里荒涼就必然在身後。其實,一次挫折,即使沉重,一次離去,即使永久,都不該就讓人放棄了與生俱來的期望。可真要做到,就得借助你說的轉移注意力的技巧了。」

  杏花結巴了:「我,說了這些?」

  我點頭:「說了說了,一言中的,讓我幡然領悟:要想就去想不傷心的事。」

  杏花笑了:「小姐,我是說了。」

  我也笑了:「杏花真是聰明,從今後就叫蔥花吧!」

  我們對著哈哈笑起來。我覺得胸中舒暢很多,杏花說道:「天黑了,明天還要早起,我們回去吧。」我答應了,一轉身,餘光瞥見十來步外的水邊灌木前有一個黑影。那黑影原來與灌木溶在一起,我換了個角度才看出是個單獨的人。我一聲尖叫,杏花忙擋在我身前,仔細看著那個黑影。那個黑影不動,杏花抖著聲音問:「是誰?」那個黑影沒聲音。

  我說:「至少不是鬼,因為是鬼的話,這時候就會沒影了。杏花,咱不管了,趕快走吧。」

  杏花說:「這是在府中,誰會不應聲?可疑人等,我去看看。」

  我忙拉住說:「不必多事。人家也沒招惹咱們,咱們走吧。」

  杏花說:「小姐,如果這是個壞人可怎麼辦?」

  我說:「那咱們更得逃命要緊呀!」

  杏花急道:「咱們在府中都要逃命,那出去還能活命嗎?」

  我說:「也對呀!杏花!你簡直句句成禪了!」

  杏花說:「小姐,先別說這話了,你在這裡呆著,我去看看。」

  我拉住她說:「你可別把我丟在這裡,我跟你去,不然你出了事,我也不認識路,回不去了。」

  杏花說:「小姐,你不必跟著我,我出事,你在此大聲呼喊就是了。」

  我說:「那咱們為何現在不喊?」

  杏花遲疑著說:「萬一不是壞人,把大家喊來,多不好意思。」

  我說:「我也覺得是。但咱們這麼說了半天,人家也沒動手把咱們收拾了,可見不是壞人,咱們回去吧。」

  杏花猶豫著:「不答話,就是不對勁兒,這麼長時間也沒動……」

  我接嘴道:「會不會是個死人呢?」

  我們兩個當場抱在一起。我低聲說道:「咱們同時轉身,一起跑吧!」

  杏花說:「小姐不會武功,日後就要靠我保護,我不能跑,一定要看看究竟!」又對著那黑影說:「你到底是誰?」那黑影一動不動。

  杏花說:「不管什麼了,我拿塊石頭砸過去吧!」

  我忙道:「萬一是個活人呢,打破了人家腦袋,怎麼辦哪?」

  杏花說:「活人為何不回答?」

  我說:「也許是聾子吧?或者是啞巴?」

  杏花說:「有道理,我去看看。」

  我說:「我跟著你。」反正不是死人就是個聾啞,杏花也沒阻止我。

  我們沿著水邊,一步步走近了那個黑影。終於到了他旁邊,杏花看了一眼那個黑影的臉,長出了口氣說:「啊,原來是謝公子。」

  我鬆弛了,脫口說:「你們這裡嚇死人不償命是不是?我日後也要藏在水邊嚇唬人,順帶著聽聽別人的心裡話……他還活著吧?」

  杏花說:「當然還活著。」

  我氣道:「那還不出聲?!聽咱們在那裡說了半天!」想到我們說的那些,都讓他聽見了,又羞又惱,疾轉身幾步走開。杏花跟上來,輕聲說:「他自從被小姐抓來,就沒開口說過話。」我停了腳步,在他十來步外,為我說的話感到抱歉。我的樣子已經讓他想起那個小姐,我的責備大概會更不會讓他開心。

  我沒轉頭,反正他也不會願意看到我,低聲說道:「謝公子,我們打擾了你,請多原諒。」說完知道他不會開口,示意杏花,與我一同走開了。

  我們慢慢地走回我的臥室,我的心情有些低落,這次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感應到了那謝審言的心緒,滿載憂傷。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歎息了一下。杏花忽然說道:「謝公子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疑道:「怎麼可能?我上次看見他臉白得很。」

  杏花說:「你沒見他以前,根本沒什麼人樣。天天挨打,還被人……站都站不起來,總被拖來拖去的,現在他能自己走了。」

  我打了個哆嗦,搖頭說:「你的小姐下好狠的手,她一定十分十分喜歡他。」

  杏花說:「小姐真明白。那時的小姐,不明白。以為自己恨他,覺得把他往死裡整就會好受些。其實越來越難受,到最後……」

  我看著杏花,她與我那日初見時完全不同。神情活潑,言語伶俐,原來溫順下垂的眉眼,現在成了經常抬高的新月眉和瞪得很大的杏眼。我不禁說:「杏花,你是個明白事兒的好女孩兒,日後你的夫君真是有福了!」

  杏花笑起來說:「小姐。你既然覺得謝公子可憐,難道不想……」

  我打斷她問道:「你的小姐以前打過你吧?」

  杏花顫抖了一下說:「是,她常打我耳光,有時還用鞭子,用針……」

  我說:「你看到我時,是不是還會害怕,覺得我是你以前的小姐?」

  杏花點頭說:「我有時會害怕。經常夜裡醒來,怕早上小姐醒了,就不是小姐了。」

  我歎道:「你想想你的小姐對謝公子幹的事,想想你的害怕,我想謝公子看見我時,他的害怕和仇恨大概會比你多萬倍吧。」

  杏花說:「那多不公平,小姐你沒做過壞事啊。」

  我搖頭說:「我是在這個身體裡,人們怎能說我不是那個人。」

  杏花堅定地說:「但小姐的言談舉止都不似從前,最重要的是,小姐的心好,處處都看得出來小姐不是以前的小姐了。謝公子也……」

  我笑著說:「杏花,我喜歡聽你說我好話。」四兩撥千斤地把這個話題給結束了。杏花似乎明白了,不再說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2:02 PM

第八章   停馬

  啟程的那天黎明,微亮的天空明澈如洗,似一塊暗藍色的玉,沒有一絲雲朵。

  我穿了一身駝色的男裝,不倫不類,想以此不惹人眼目。杏花穿了身暗綠色的男裝,手裡拿著我們兩個的帶著面紗的斗笠。我們離開了我的閨房向馬廄走去。

  我昨夜已經向爹和麗娘辭了行,他們對我反覆叮嚀。爹雖然是那副半憂半愁的苦臉樣子,但我還是看出了他眼底一絲溫和的歡樂。麗娘的高興簡直遮掩不住,讓我也覺得欣慰。哥哥說今早會送我出門。我走在帶了露水的小徑上,感到心情舒暢。我喜歡我這個新家裡的人,他們對我都有種縱容的意思。大概是以前的慣性。

  昨天我決定借這個出遊的機會,調整心態,擺脫過去的糾結,重新做人!杏花說的對,傷心的事,不必去想。所有的心理學書籍都建議失戀的人出去遊玩,我現在要身體力行,證實科學的準確性。等我回來,我必然會回復到那個性情平順心境歡快的我。

  遠遠的就看到哥哥,李伯和謝審言已經在馬廄外等著了。哥哥穿著件講究的淡綠色錦緞長衫,李伯和謝審言一身黑衣,只是李伯的黑衣是常人的式樣,謝審言的還是下奴穿的黑衣。我想他穿了下奴的黑衣,大概是讓自己牢記那個小姐對他的羞辱,也是對大家馬後炮地對他幫助的不屑吧。他不理大家,是在表明他對人們的不原諒吧。也可以理解,他受了那麼多的苦,不是哥哥幾句話幾副藥就能抹平的。

  我多少覺得有些難堪。說來,這根本沒我的事,可想到他對我這個身體的厭惡和對我這個新家的怨意,我又感到我無法超然物外。

  到了近前,哥哥對著謝審言說著什麼,可謝審言依然那副看著地不理不睬的樣子。哥哥笑著轉身,謝審言沒抬眼,也沒動。

  哥哥說道:「我怎麼也沒辦法讓審言換衣服。李伯說這樣在外面也是層掩護,我只好由他了。妹妹,你就是穿了這樣難看的衣服也是很漂亮。」

  我強笑著打趣:「哥哥這麼會說好話!人還長得這麼雅俊,加上你這樣的好穿戴,我未來的嫂子一定對哥哥死心塌地。但願她愛屋及烏,也會捎帶照顧我。麗娘之外,我又能撿個對我好的人。」

  哥哥又驚訝地說:「妹妹現在這麼說了,以前總說我若找了誰,會讓人家好瞧。」

  我搖頭:「我曾是那麼個惡人嗎?太可怕了,看來我這輩子都得還這個債,會累死我的。」

  哥哥突然一抿嘴,盯著我的眼睛說:「我忘了。不用你還,不是你欠的。」

  我笑歎道:「我真是賺了。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兄長。」

  哥哥一笑說:「好人有好報吧。」

  我說道:「那哥哥日後定是洪福齊天了。」我們相視微笑。

  耳聽李伯叫了聲「老爺」,我們轉頭,見爹和麗娘走來。我十分驚訝,和哥哥一同道了早安。謝審言默立著,無動於衷。

  爹還是那副悲天憫人的表情,走到謝審言近旁,可根本沒看他,盯著我說:「世事難料,說不定何時……現在權且放寬心思,好好遊玩,不要多想。」一句句都是對謝審言說的,謝審言低垂著眼睛,面如死水。

  爹冒險來見這罪臣之子,當著謝審言的面說了這些話,就是表明了他日後會為謝審言父親的復官出力。他把這事挑得這麼明朗,多少是有為我鋪墊的意思。我想起我對爹說我已經忘記了謝審言,可李伯把他帶入了府中,我就和他們一起出遊,爹大概覺得我對謝審言也動了心。我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我看著爹說:「爹,請放心,我不會惹麻煩。請爹多保重身體。」我說到此,一下子停了。爹輕歎了聲,說了句:「潔兒,一路小心。」我看向麗娘,她因我的話,正紅著臉,我更想逗她,就說道:「麗娘,謝謝你照顧我的爹。」

  麗娘的臉紅透了,咬牙說:「你等著吧!有你嫁人的時候。」

  我瞪著眼睛假裝無辜地說:「麗娘,我請你照顧我爹,這和嫁人有什麼關係嗎?」

  麗娘又要說話,爹輕歎道:「你說不過她的。」麗娘猙獰地看著我。我笑了,低聲說:「你連句話都不敢回啦?」麗娘看了眼爹,狠狠瞪著我,沒說話。

  爹淺出了口氣,看著李伯說:「好好保護小姐。」

  李伯低頭說:「是!老爺,我萬死不辭!」

  哥哥對著爹說:「爹,我三月後去李伯父母之處,親自接妹妹回家。」

  爹點了下頭,轉身離去,一副封建家長的派頭,除了靜立不動的謝審言,我們都躬身道別,麗娘緊緊地跟在爹的身後,典型的受氣小媳婦的樣子。

  看他們走遠,我輕聲問哥哥:「是你告訴爹的?」哥哥點頭,「這麼大的事,不能瞞著爹。如果有閒言碎語,爹事先知道,就能應付。」我心裡一警,那我是不是該把實情告訴哥哥?可我們就要出府了,現在就站在謝審言面前,也沒法開口。

  謝審言開始咳嗽,哥哥等他停了,對他說:「審言,你的咳嗽會有段日子,但我的藥一定能治好你,你要堅持吃。」他轉頭看著李伯,李伯忙說:「請大公子放心,每日兩次,我會關照謝公子吃下。」

  哥哥還沒完沒了,對李伯說道:「藥量和種類本應隨著他的身體變化而不同,我不能隨你們出行,每半月左右,你要讓他再看一次郎中,對我的方子進行些調整,給他配置新的丸藥。所以我只給了你半個月的藥。但切記要找最好的郎中,如果有人不懂我的方子,那他就是庸醫。」李伯再稱是。

  我道:「哥哥這麼自信自己的醫術呀。」

  哥哥臉色一暗,「這樣的病我要是都治不好,且不說我的師傅不會饒了我,我的師叔大概會要我的命。」

  我驚訝道:「你的師叔如此凶?」

  哥哥冷戰了一下說:「你簡直想像不出。」他端莊醫者的平靜神色變成了見了貓的老鼠樣,我一下子看清了這位兄長的本來面目,不能說是欺軟,但怕硬是一定的,難怪對那個原來的小姐沒有任何約束力。

  李伯皺眉:「大公子,你不必害怕……」

  哥哥搖頭道:「李伯,我知你武功蓋世,但我把話說在這裡,日後,你若見了我的師叔,怕你也只有一種結局。」

  李伯問:「什麼結局?」

  哥哥道:「一敗塗地。」

  李伯憤憤然不服的樣子,但沒再開口。

  我們幾個大眼瞪小眼,過了會兒,我發現除了依然看著地的謝審言,大家都看著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將出遊的一行中,我是主人,得給指令。難道大家都在等著我說話?我誠惶誠恐,對李伯說:「李伯,咱們是不是該走了?」李伯點頭說:「就聽小姐吩咐。」

  果然是這樣!我忙說道:「李伯,咱們商量個事兒。有人給我算過命,說我命為石中隱玉格。說好聽的是隨和中庸,說不好聽的,就是拿不了主意。日後什麼走走停停,該怎麼樣,咱們能不能就不講什麼虛禮兒,你來告訴我,省得我還費腦子。」我主動交權,甘當隨從。

  哥哥說:「李伯,你知道小姐記不起以前了,你就看著決定吧。」

  李伯點頭說:「就聽大公子的吩咐。小姐,我們出發吧。」

  我立刻應答:「好。」

  他們幾個笑出聲來,哥哥說:「妹妹,你真聽話啊。」

  杏花說道:「小姐是好性子。」

  李伯歎息了一聲,牽馬走出了大門,謝審言默默地跟著離開,哥哥又和我告別,我幾次回頭擺手,但他一直目送著我和杏花走出了府門。

  到了外面,街上還沒什麼人,我拿過來斗笠就要戴上,才發現李伯,杏花和謝審言都腰間挎了寶劍。我知道萬一出事,他們有武藝,自保當是沒有問題,但為了保護我這沒武藝的人,也許會送命。我可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我微笑地看著李伯說:「李伯,此次出行,大多事你都可以做主,但萬一我偶爾決定個事情,李伯可會聽我的?」

  李伯急忙點頭說:「小姐儘管吩咐,我一定會聽從。」原來的小姐幹那些事他都沒管住她,李伯該是個愚忠的人。

  我點頭,匆忙地說:「那就好,關鍵時刻我要是讓你們離開,你們都要聽我的。就這麼定了。」說完我就要上馬。

  李伯立刻說:「這樣不行!我答應了老爺,一定會保護小姐。」反應也太快。

  我嘖嘖搖頭,「李伯,聽聽你自己的話,是不是有點前後不一樣?」

  李伯緊皺了眉頭:「反正不會置小姐不管。」

  我收了笑容,對李伯說:「李伯,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小姐了,許多事情,我會有不同的對策。上兵伐謀,你不聽我的話,到時候會壞了我的安排。我如果不信你,提前就會離開你,那樣,你根本保護不了我,還不如聽我的。」一定要把他繞糊塗。

  李伯真的是一副沉思的樣子,我又一笑,快趁熱打鐵,「我知道你明白這個道理。你如果不答應我,我就找機會自己走,至少還自由自在。」

  李伯大驚道:「小姐千萬不可自己亂走。」

  杏花也說:「是啊,小姐,你不認識路,後悔了想找我們都找不著啊。」

  我看著李伯說:「李伯,你看看,你把我逼到這樣的地步,於心何忍,趕快答應我吧。」

  李伯自己開導自己似地說:「小姐為人和氣,不該與人爭執。如果小姐拿個主意,我就聽小姐的。」

  我立刻笑了,安慰他說:「其實我雖然不會武功,也不是沒有在外面走動過。在我家鄉,我每年都出去遊玩多次,有豐富的迷路經驗。萬一走散了,我在最後見到你們的地方等著,你們肯定找得到我。還有,我也不是一無所能。」我仔細想著我的寥寥無幾的技能,有些得意地說:「比如,我會游泳,掉到水裡誰也不用來救我。還有……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咱們再不走,就該回府去吃午飯了。」杏花笑了。

  大家紛紛上馬,我戴了斗笠,眼前一片紗霧。我注意到謝審言也戴了頂這樣的東西遮了他的臉,大概不能讓人認出他來。

  他們都在馬上了,我還在努力上馬。這次不是匹老馬了,是頭高大的棗紅壯馬,我一個勁兒後悔這段時間怎麼沒提高些騎術,天天在府裡讀書,今天要騎馬了,才想起上次回來的窘態。

  杏花在那裡說:「小姐,我幫幫你吧。」我說:「別,我得自己學會上馬,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馬轉來轉去,我對它嘮叨著:「你讓我上來吧,我人挺不錯的。……上次的馬沒說我壞話吧?我知道,我對它夠好的了,它把我顛得夠嗆……你再不讓我上來,我要發火啦!我……」我剛要說「我打你啦」,想到謝審言在旁邊,「我」了半天,沒說下去。

  我終於手忙腳亂地爬上了馬,半趴在馬鞍上對馬說:「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轉轉了!你差點把我轉暈了!」杏花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李伯驚懼地看著我,大概想著怎麼帶我這個大傻帽走江湖。謝審言輕聲咳嗽。

  我出了口氣說:「走吧。」輕輕一夾馬,那馬走起來。它忽然往左跑一段,又往右跑一段,根本不直著跑。我在鞍子上只勉強保持平衡,完全沒辦法引領它。我只覺得像上了遊樂場的木馬轉盤,什麼都在亂轉。那馬在街上之字形地跑來跑去,我耳邊只聽杏花喊著:「拉緊韁繩,小姐!拉緊韁繩!」我都不知道我手在哪裡了,還拉什麼韁繩?!暈眩中瞥見他們在我馬後也是忽左忽右地跑著,李伯的聲音也傳來了:「拉緊韁繩!拉緊韁繩!……」我氣得半死!這不是讓我犯難嗎?!看不出我幹不了嗎?!

  那馬突然大步跑起來,我尖聲狂叫,馬嚇得跑得更快,可還是左跑跑右跑跑,不走直線。我不知道我叫了多久,反正我叫的時候就聽不見他們那些「拉緊韁繩」之類的廢話。我的耳朵在自己的叫聲和他們的喊聲中漸漸失聰,後來我什麼也聽不見了,緊閉著眼睛,什麼也不看了,只覺得是騎在一匹神馬上,騰雲駕霧,幸虧沒什麼人,不然我得踩死千八百的。

  不知過了多久,馬竟停了下來,我睜了眼睛,見李伯抓著我的馬的韁繩,我們停在城門前。李伯看著我的樣子像是想打我一頓,他的方臉上黑氣瀰漫,半天沒說話。我聽見我身後杏花的哭哭笑笑和謝審言的咳嗽聲。

  李伯終於說:「小姐不會騎馬?!」

  我說:「當然會呀!我上次怎麼回來的?杏花,你告訴他。」

  杏花低聲說:「這是小姐的第二次。」

  我說:「杏花,你說,我是不是好多了?!」

  杏花哽咽著說:「是!上次一個時辰走了一里路。」

  李伯看著杏花說:「你為何不告訴我?!」

  不願讓他為難杏花,我忙說:「我不讓她告訴你的,怕你不讓我出來。」我知道這就是杏花的心思。

  李伯氣道:「你告訴我,我也可以提前教教小姐!」

  我又打圓場:「咱們現在不是在外面了嘛,我這就在學呀。反正我們也不急著趕路,如果你急你們就先走,我慢慢走,別管我啦。」

  李伯歎了口氣,牽了我的馬韁繩向城門騎去。我在馬上喘氣,杏花騎過來說:「小姐,你還好吧?」

  我說:「除了魂兒沒了外,別的還都在。」杏花笑起來。

  出了城門,李伯一直拉著我的馬走。我們走了好久,到了一片平坦的田野上。時值春天,黃色的菜花滿地滿野,各色野花,點綴其間。天空蔚藍高遠,空氣清新芳香。我大聲歎息道:「如此春光,美麗無邊哪!李伯,我早晚要自己騎,就把韁繩給我吧。」

  李伯猶疑了一下,終於高估了我的能力,把韁繩交在了我手裡。我手拿了韁繩,覺得命運就掌握在了自己手裡,不由得哈哈一笑,雙腿一夾,馬當場飛跑起來。我立刻現了原形,手足無措,只覺四野旋轉,馬上大叫起來。隱約裡,李伯忙催馬追來,但我的馬很狡猾,知道被追上了就得要被牽著走,立刻開始跑迂迴路線。這回周邊沒有牆圍著,它簡直是撒了花兒。一會兒跑個8字,一會兒跑個6字,後來十個阿拉伯數字,除了1,都跑了一遍。

  草地大路之間,我在前面尖叫著在馬上左轉右轉地飛跑,後面追著三匹馬,和一片「拉緊韁繩」的哀叫聲。遠遠地看到一隊二十來人的馬隊在慢慢地走著,我的馬高興地追著人家就跑過去了。我大喊著:「小心啊,我來撞你們來啦!」那些人紛紛調轉馬頭對著我,有的人還拔出了劍。李伯在後面大喊:「她不會騎馬!別傷了她!」一邊還喊著:「你拉緊韁繩啊!」我死抓住鞍子,根本不知道韁繩在哪裡。

  我的馬快到那些人的面前了,大概覺察到了他們的敵意,突然拐了個彎,九十度角向旁邊跑去了。我轉頭間看見李伯他們拚命地追過來,但我的馬也看見了,更飛快地跑起來。但漸漸的,李伯他們近了。耳聽著他們就在身後了,我的馬突然大轉了身,衝著他們直跑了過去。眼看著李伯一勒馬閃過了我的馬,伸手來抓我的韁繩,但我的馬已經把他甩在了後面,杏花只來得及把馬引向另一邊,接著我的馬正對著謝審言的馬頭直衝過去,我嚇得叫聲翻了一個八度,眼睜睜看著就要撞上,耳聽李伯大喊:「謝公子!不可傷她!」我心中大懼,他恨原來的小姐害他,此時他若存了傷我之意,只怕我……心一慌,手鬆了,半揚到空中,頭後仰,斗笠落下,後面杏花恐怖的尖叫聲……

  恍惚間謝審言的馬頭一偏讓過我的馬頭,他修長的手像一道閃電從迷霧中穿過來,一把緊抓住了我的馬韁。我的馬猛一停,我在馬上一晃,腳脫了蹬,滾爬著滑下了馬背,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渾身顫抖著哭了出來。

  我險些成了那個被馬摔得癱在床上的帥哥了!那種無力無望、連自殺都不能的生活該是多麼可怕!還讓我羞慚的是謝審言拉停了我的馬。我知道他必然不喜見我,我也因此迴避他,可現在我竟然欠了他的人情。

  謝審言引著我的馬跑開了。李伯和杏花騎馬過來,忙下了馬,杏花跑到我身邊,問道:「小姐,還好吧?」我點了點,接著又哭了一會兒,聽我的馬遛回來了,抬頭見杏花看著我,又見謝審言把馬韁繩交給了李伯,李伯說了一句:「謝謝公子相助。」謝審言一語不發。他戴著有面紗的斗笠,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可以想像是那一副毫無生氣的冷漠和厭惡。我抹乾了淚,歎了口氣,對杏花說:「別擔心,我沒傷著。」站起來,向謝審言深施了一禮說:「多謝。」我低頭沒有看他,他沒有說話。我原來就知道定是被他厭煩,現在受了他的幫助,道謝他不理我,讓我覺得他對我有種高高在上的輕蔑,一時心裡堵得很。

  我要從李伯手中接過韁繩,他沒給我。我的惱怒只好發作在馬上,我對著馬頭恨道:「你這個沒頭腦!你哪裡是我的坐騎,分明是敵人派來的奸細!我哪裡對不起你了?你這麼對我?」謝審言會不會懷疑我在罵他?我忙停了口。

  棗紅馬眼睛看著地,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看著它,有些心軟,也想趕快說幾句好話,別讓謝審言多疑,就說道:「我知道你只是貪玩,好久沒出來了,但咱們有個互相理解,行不行?你以後如果一定要跑圈兒,能不能只跑五圈兒?我們就還算是朋友。」

  杏花笑著走過來,扶了我說:「小姐,上馬吧,我想它都懂了,也會自己數數。」她說完,自己笑個不停。

  我歎息著戴了斗笠,扶了馬鞍,爬上了馬,對李伯說道:「李伯,今天多勞你牽著韁繩了。明天,我就自己來,你放心,我肯定能學會騎馬。」李伯喃喃地說:「小姐,不必心急,我不介意這麼牽一路馬,總比被你嚇死要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2:06 PM

第九章   朋友

  我們走到晌午後,見到前面一處小小鎮落,只一條街,裡面一個小飯館。門前一大片馬匹,我們下了馬,我看著那些馬說:「裡面大概沒地方了。」李伯說:「我去看看。」一會兒他出來說:「裡面一張桌子,我們可以進去。」

  下了馬,我覺得十分累,心灰意冷地走進屋中。只見滿屋的人,角落裡有一張空桌子。我靠牆坐下,杏花馬上坐在了我一邊,李伯坐在了我對面,對他身後的謝審言說:「謝公子坐吧。」謝審言遲疑了一下,坐在了我的另一邊,盡量離我十分遠。

  一下子我有種受了委屈的感覺。我並沒有對他做什麼壞事,我理解他不喜歡我是因為那以前的小姐,可他也知道我是誰。我原來對他的冷淡沒什麼感覺,可他停了我的馬後,我對他這麼明顯地疏遠我感到非常不快。仔細揣摩,我明白這就是所謂的欠了人家的心虛的一種怨氣。我說了句謝謝,他根本不搭理我,讓我感到自取其辱。我不願欠別人的情,可看來我日後也還不了他這個情。

  想到此,我心中莫名煩躁,一把摘下了斗笠。李伯使了個眼色,我剛想戴回去,就聽見有人說:「好相貌!」我抬眼睛一看,從門邊走來了一個人,一身湛藍衣衫,背上背著個包袱,上面掛著個大算盤。他臉瘦露骨,臥蠶眉,小單眼皮的眼睛賊亮地盯著我,兩片薄唇,一副奸商的樣子。

  我正煩著,開口道:「你少來這套!不就想混頓飯嗎?家財萬貫,每夜自己偷偷被子裡數著錢睡覺,可到處裝窮!今天我不高興!你想吃,湊份子!拍下一兩銀子,不然別坐下!」我說這些話根本沒過腦子。旁邊有人撲地噴出了一口茶。

  那個賊眼呆了一下說:「你我可曾相識?」

  我堅決地點頭:「老相識了!從小我家裡就有瓷公雞鐵仙鶴,在窗台上站了十來年。」杏花咯咯笑出了聲。

  那個賊眼一咬牙說:「我今天認你這個知音了!」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銀子,一點點地數著,抬頭說:「半兩行不行?」

  我冷笑,「當然行!一分錢一分貨,你在地上坐著就是了。」那邊又出了口茶水聲,謝審言咳起來,我煩躁不安。

  賊眼放了銀子在桌上,我示意李伯和謝審言之間的空擋,賊眼搬了個凳子坐在下,對著我們一拱手說:「在下錢茂。」我說道:「就叫錢眼得了!」那邊又噴水。我低聲說:「有人不會喝茶了,只會噴茶。」錢眼笑起來,馬上成了我們一夥的了。他看著我問:「請問這位……」就聽那邊有人向這裡走來,李伯嚴肅地看著我,我低了頭。

  來人在桌子旁停下,慢慢地說道:「我也想湊一份。」聲音響亮,像個歌唱家。那人說著在桌子上放了一塊大銀子。我閉眼歎氣,我還說不惹麻煩,就因為生了謝審言的氣,招來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人。我沒抬眼說道:「湊份子,大家都得出一樣的銀子,你放這麼多我還得找你錢,我又不會數數,麻煩得很!你把銀子拿開,我請你了。」

  錢眼說:「不公平不公平!為什麼我得出銀子,他就不用?他那塊銀子那麼大,乾脆把我這份也出了吧!」說著就要去拿桌子上的銀子,我睜眼盯他,錢眼一愣,說道:「你也不說個什麼?這麼看人。」手縮了回去。杏花哧哧笑。謝審言咳了一下。

  桌邊那人哈哈一笑,收了銀子,說了聲「借光」,人來搬了椅子,他坐在了我旁邊。我隱約感到謝審言全身僵住,呼吸細弱。我這才去看我旁邊的人,見他二十來歲年紀,一張寬闊的臉龐,兩道掃帚一樣的濃眉,大大的眼睛,亮光四射,鼻若懸膽,唇厚頜方。他穿著平常,但就顯得尊貴高尚。他看入我的眼睛,那眼神深情專注,可我知道那會是多麼短暫。我認出了這樣的性格,因為我對此有二十年的相知。我輕搖了下頭說:「沒用的,你不用拿你那風情萬種的眼睛看我,我不會上當的。」

  他一愣,微笑道:「你為何如此肯定?」

  我也微笑:「因為我知天意。」他笑容斂去,眼睛針扎一樣盯住我,我看著他,平靜漠然。

  他點下頭說:「請問名姓。」

  我一笑說:「我叫宋歡語。」我沒問他的姓名,他沒有說。

  雖然謝審言安靜無語,沒有任何動作,可我忽感到他幾乎不再出氣,極度緊張恐懼,似想從這裡消失。我胸中一緊,如臨大敵。自我懷疑中,又細想謝審言的狀況,爹的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謝審言怕成這樣,此人一定是在比爹更高的位置,看來我沒錯……立刻心亂跳,手心出汗。但我一向反應遲鈍,嚇得半死,表面上也是木呆呆的,顯不出來。

  身邊的人重整旗鼓,再展笑顏說:「宋小姐想吃些什麼?」我一笑:「我口味十分簡單,隨便就是了,公子不必多慮。」我看向李伯說:「李伯,你來點吧。」心中知道經過我剛才的言語唐突不敬,如果他真是皇帝,現如今,我只有裝傻充愣表現可愛再展示些有用之處方能逃得性命。

  我轉臉看著他微笑,「你們剛才是不是想謀害我來著?」

  他一愣,大笑起來:「小姐騎術實在有待提高。」

  我大方地說:「不知者不怪(記住了!),算是馬陷害了我吧。」

  說話間飯菜上來了,我知道現在不能大意,就只吃了兩口飯,一筷子菜,喝了些茶。李伯他們和錢眼都吃得津津有味,謝審言沒有摘去斗笠,吃得極少極慢,咳時聲音都壓得很低。

  那人只笑著看著我,我裝不知道,放下筷子了才看著他說:「你一口都不吃,看來剛才要湊份子就是應個景。幸虧沒收你的錢,不然我還欠你的了。」全是雙關之語。

  他哈哈笑道:「你若說欠就是欠,你若說不欠就是不欠。」

  我一笑說:「欠不欠的沒什麼關係,關鍵是需不需要還。」又想到這些都是因欠了謝審言,心中暗歎。

  他又看著我笑著說:「你若欠了我,可是要還?」

  我搖頭說:「我還不了,無以為報,所以還是不欠的好。」對謝審言就說不出這麼灑脫的話了。

  他靜下臉來說:「小姐這樣的言辭,女子中少見,可是學過什麼策辯之術?從師何人?」

  我微笑,「我天生短記性,讀了就忘,忘了還讀。學過些商學知識,但現在大約全還給了老師。」

  他叱了聲:「商人……」

  錢眼喜道:「難怪你一眼看透我,原來我們是同行!」

  我瞥了錢眼一下道:「我看透你不是因為我和你一樣,是因為我懂你這樣的人。不明白就別插嘴。」別讓他也攪進來,日後一起獲罪。

  那個「大約是」的皇帝輕哼道:「可見商人之心,路人可知。」

  我突然有了個念頭,古代中國都是重農輕商,如果給他講些現代商業理念,也許他尊敬我的所學,就能放我一條生路。就笑著看著他說:「我對此倒別有體會,可不可以讓我說說我的理解?」

  他重看著我說:「小姐想說的,自然是有趣的。」

  我忙搖頭:「我為人十分愚笨,記不住聖賢之書。只能憑些自己的揣摩。你幫我看看對不對。人大多能幹好一件事,那是其人之專長。比如有人最擅長紡織,如果她全天都紡線,可以得到三大筐。又比如有人最擅長磨面,如果她全天都磨面,可以得到三大缸面。可人無完人,她們不能兩者皆精。如果她們又要紡線又要磨面,因為總要幹件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每個人每天只能得到一大筐線和一大缸面。如果你有安排她們工作的權利,你會讓她們怎麼工作才好?」

  他帶著寬容的微笑說:「自然是讓擅長磨面的人天天磨面,讓擅長紡織的人天天紡織。這樣總得三筐紡線,三缸面,比她們身兼二職所總得兩筐兩缸要好。此所謂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也,按聖人所云,誠如是,天下為治,王道樂土矣。」一副教導我的樣子。

  我笑了:「如此英明!那麼廣而及之,是不是該讓擅長絲綢之人專長絲綢,擅長農作之人專長農作?」

  他微點頭說:「當是如此。」

  我說:「那絲綢之地也需農作之物,那農作之地也需絲綢之品哪。」

  錢眼得意地插嘴說:「那不就靠我們商人了嗎!」

  他臉色微變說:「商人謀利欺人,不事勞作,卻取中間利潤,坑害兩頭,肥己私囊。」

  我笑著說:「那是因為商人不夠多!」

  他冷冷地看著我道:「何出此言?」

  我認真地說:「東方不亮西方亮,山不轉水轉。試想,如果滿地都是商人,他們必然互相競爭比價,農人就可以選擇出價最高的人賣出他們的產品,而買家就可以選擇去買最便宜的東西,中間的利潤就不會那麼高,商人所得就成了他們奔波勞苦的報酬。他們成了潤滑之油,讓兩地的產品互換交流,允許大家都干自己擅長的事,天下的物產就比沒有商人要豐富許多。」這些是現在生活的常識,但在古代就是奇談怪論。

  錢眼忍不住又說:「對呀!舉個例子,誰現在還自己造繡花針?有那功夫不去幹點別的?就是靠商人才能省了大家許多功夫啊。如果商人更多,那東西就更多呀。」

  那個至尊寶說道:「要那麼多商人何用?民眾所需有限,何必讓人欲求無度?!」錢眼似忽覺異樣,馬上低頭,不再說話。

  我看著他說道:「其實,商人的存在不是個道德問題,是個功利問題。如果因為有了他們,人人能盡力發揮所長,物資豐盛,讓民眾富有,國家稅收就會增長,那麼他們就起了利民利國的作用,為何要限制他們呢?」我簡直就是資本主義的宣傳員了,但現在只能顧一頭,盡快把他辯倒,我能活命。

  他半瞇了眼睛說:「國家的稅收,不是要憑商人之力才得增長。自古都是以重稅增加朝廷收入。」

  我微歎道:「苛稅猛於虎,亂世起於民不聊生啊。所謂民富國才強盛。關鍵不是重稅,而是民富。試想,如果民眾有一百錢,抽稅八成,國家才得八十錢,民眾二十錢不能為生。可如果民眾有一萬錢,抽稅二成,雖是輕稅,可國家得兩千之資,遠勝八十之錢。民間尚有八千,足讓人生活富足。人們安居樂業,國家自然安康。」

  他眼神有些渙散,說道:「自古聖人力排經商之路,倡導農桑,必是有因。」

  我知道他已經大半接受了我的說教,趕忙鞏固道:「我並沒有說廢棄古法,但時代不同,聖人也說要因勢利導(這是誰說的?)。自當遵從古法,重農重工,可也不必枯守舊例,嘗試重商多商,也是輔助農桑。商業如一隻無形的手,能運轉調配,補缺拾遺。若民疲憊,更當輕捐輕稅,讓民修養生息……」到底也上了四年商科,經濟學多少記得些,講來倒十分順暢。

  他打斷我說:「你從何處聽得這說法?」

  我忙笑著說:「我夢中常遊仙境,聽大師們評講人世紛紜,也讀過他們的仙書妙語。可惜我讀了就忘了,學不致用,只存了這麼點理解,就用這來抵償你要湊份子的虛情假意可好?」我現在懷疑古代那些托詞天上傳言的人都是我這樣的,在危險之中,拉著個仙境的幌子,給自己鋪一條逃路。

  他目中如炬光芒,可淡淡地說:「你講了這些,是指望能全身而退嗎?」讓我透心涼!

  我趕快使勁眨眼,人們說我這麼干時,顯得特純潔,「你在說什麼?你不是來湊份子的嗎?我沒收你的銀子,你不高興了?」什麼叫恩將仇報啊!我白給他上課了,皇帝都是白眼狼。

  他輕笑了下說:「你既然沒接我的銀子,也許哪日可以過府,我也好還你這次長談之誼。」他眼裡又似乎有了那情意款款的和藹。

  我幾乎嚇蒙過去,這是矯枉過正了。我可不能進他的府,進去容易,出來就不容易了。那不是人去的地方啊!出個門都不行,一輩子擔驚受怕……忙笑得溫暖人間地說:「我是個無用之人,愛在外面瞎逛。胸無大志,目光短淺,沒幾個人看得起我。你待我是個朋友,我當然會應邀與你相談,說不定還能助你一臂之力。過去我也遇到不以朋友之心待我的人,我一走了之,恨不能逃到異界靈鄉,反正我就是從那裡來的。」誰不是從那裡來的?我是在以死相拒,裝神弄鬼,可臉上笑容不減。

  他的和氣勁兒沒了,半晌,狠盯入我的眼睛說:「你又能如何相助?」

  我深吸氣閉眼感覺著他的思緒,無詞的言語湧現在腦海。我雖不知真假,但這時,捨此無它,只有冒一下險了!我睜眼看他,起身附耳過去極低聲地說:「你所思西方之役,若現在強行,凶多吉少。」別人都該聽不見。我馬上坐回來,見他臉色大變,視我如鬼魅,看來我說對了!我心裡大舒了一口氣,又忙笑:「我時有時沒有,今日我們有緣,我才有這麼個感覺。明天就不見得有。我一害怕,憂傷,反正不高興吧,就也沒了。」別強迫我!

  他眼睛看著我,好久,臉上顯出薄笑,字字是釘子地說:「誰曾想太傅之女竟是如此睿智。」

  我大驚,眼睛睜得老大,他竟然知道我是誰!全家人的命就在我手裡了!就又瞇了眼努力笑道:「你認得我是誰,幹嗎不告訴我呀?!我還把你當個朋友,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

  他看著我又微笑了:「你是真的不認識我了?」似乎得意了些,看來他知道把我震了。

  我歎一聲說:「我一場大夢,前事盡忘!結果就經常被人耍著玩,還睿智呢,我都成了白癡了!」

  他出聲笑了,說道:「你十分有趣,日後娶你的人,大概得有些膽量。」他似乎無意地瞥了謝審言一下。此時四周已經一片寂靜,桌子邊的人都深低著頭。話裡提到國家稅收了,大家自然都明白了。

  這時可不能後退,只有裝到底,我甜笑道:「朋友幹嗎用的!我還指望著我日後看上了誰,自己追不著,找你幫個忙,給我做個月老。我好事得諧,心情歡暢,還能多知些奇妙的天意,給你幫幫忙。不然我鬱鬱寡歡,短命早逝,誰常來說這麼一兩句不明底細不知真假的話,讓你聽了一笑呢?」反正我是耍賴撒嬌,尋死覓活了。

  他看著我半天,終於說:「竟有只想當我朋友的女子,倒也不錯。」他站起來,大家同時紛紛起來,他說道:「日後有緣再聚。」

  我也站起來,笑著說:「有幸相識一場。」我可不想再聚了!今天死裡逃生,我已經知足了。

  他淺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一大幫人嘈雜而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2:09 PM

第十章   真相

  看著他們都出去了,我長長地呼出了口氣,跌坐了下來。開始瑟瑟發抖,抱了雙臂在胸前,縮了脖子。

  桌子周圍的人都頹然坐下。我抬眼看,李伯臉色煞白,錢眼賊眼瞪得溜圓,杏花眼中有淚,謝審言開始一個勁兒咳嗽。

  我苦笑著對李伯說:「李伯,我錯了!我比你們原來的小姐還能惹禍。她只不過害了謝公子一個人,我差點害了咱們一大家子!」

  謝審言連續的咳嗽突然大聲起來,李伯看著我顫著音說:「小姐,我平生從沒見過你這樣大膽的女子!」停了片刻,他補充道:「你可以隨便騎馬,我不會被嚇死了。」

  錢眼開口道:「你這是害我呀!我不過是想插個台,還放了銀子。過去我貪便宜的時候沒出過事,這次沒貪便宜,差點兒沒命了。早知道,我還是應不改初衷啊!被你趕走也比被人砍了頭強。」

  我知道對不起他,就說道:「我讓你別說了,你自己要多嘴的。」

  錢眼短眉毛一挑:「這種八百輩子遇不上的風險誰能想讓你碰上!我覺得我就夠不露真相的了,哪知道還有更厲害的高手。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看了一眼謝審言,他正在大咳,大概見我看他,立刻低了頭,努力平息下咳聲。我想他原來是個重臣之子,一定是在什麼場合裡見過皇上。

  李伯說道:「難道是謝公子先認出來的?」我半垂了下眼睛,表示默許。李伯點頭說:「也該是,往年皇上狩獵,各家大臣之子都可前往,謝公子自然見過皇上。小姐也曾扮了男裝隨老爺去過,說不定皇上就是那時認識了小姐。」

  謝審言停了咳嗽,錢眼看著謝審言說道:「難怪你不怎麼吃飯,我還以為你不餓,原來是嚇的。可那樣也不明顯。她能看出來,我就不能。你應該踢我一下。」

  謝審言根本不答理他,錢眼一臉訝然地扭臉看我們,李伯抱歉地說:「謝公子遭了難……」

  錢眼接道:「那就忘了怎麼說話了?」

  李伯咳了一聲說:「算是吧。」

  我轉話題道:「錢眼,這是李伯,這是杏花,你叫我歡語就是了。」李伯既然提到了謝審言,我就別再介紹一遍了。他也不會喜歡我說他的名字。大概我不看他了,謝審言又咳起來。

  杏花一皺眉說:「那可不行,他得叫小姐或公子,不能叫小姐的名字。」

  錢眼一斜眼,「我知道她是太傅的女兒,但我就是不想叫她小姐,她又沒有給我銀子,還差點兒要了我的命。況且她也沒叫我錢公子之類的,只管我叫錢眼。」

  杏花不高興了,「你就是個錢眼!」

  錢眼笑了,「要不我怎麼說她是我的知音呢。」他一頓,賊眼灼灼地看著我說,「我就叫你『知音』了!多好聽名字,多抬舉你。」謝審言簡直咳得無休無止。

  錢眼皺眉看著他說:「你這咳嗽真是讓人聽著著急,怎麼沒人給你治治?是不是我那知音不想出銀子?她比我還小氣……」

  杏花氣道:「什麼『抬舉』?什麼『你那』?!你少管閒事,你怎麼知道沒治?誰說我們家小姐小氣?!你這……」憤然為我不平。

  我趁火打劫道:「就是人們說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杏花高興地說:「小姐,我就是這個意思!」

  錢眼歪了下嘴,「想多打一是不是?沒什麼!你們都合起伙兒來,就是這個忘了說話的謝公子也開了口,我也能贏了你們。」

  我知道他說了這些,我們就是說倒了他,也是勝之不武。我長這麼大,除了我那位,能在嘴上勝我的人不多。如果不以咄咄逼人取勝,就要攻其不備。

  歎息了一下,我對杏花說:「杏花,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表面看著聰明,其實是個很傻的人。」

  杏花立刻與我唱和起來:「小姐為什麼這麼說?」

  錢眼輕哼道:「張嘴給別人扣個壞名字,是無能的表現。」

  我沒接他的話,繼續對杏花說:「杏花,你想想,如果一個人來和你做生意,這個人顯得特別精明,你會怎麼對他?是不是小心防他騙你?」

  杏花思考著:「是啊!無奸不商嘛!他一定是個大壞蛋!」錢眼竟然沒說話。

  我說道:「可如果一個人,淳樸憨厚的樣子,呆呆傻傻地來和你談生意,你又會怎麼看?」

  杏花很快說道:「他是個好人,做生意也賺不了幾個錢,我會放心地和他談。」

  我點頭說:「杏花真是聰明。這世上最成功的商人是表面愚鈍實際明白,能只傻笑一番就讓人拱手把錢送上來。那些把厲害強悍放到了面子上的人,只讓人一見之下就防他恨他還算計他,他想掙錢,就得手足並用,拚死拚活地與人廝打,還常被人罵成個大壞蛋,你說他是不是很傻?」

  杏花笑出聲地說:「是,小姐太對了,手足並用,那是什麼樣子呀……」

  我扭臉看錢眼,見他鼠眼賊亮地看著我,我慢慢地說:「你就是贏了,也輸定了。」杏花咯咯地笑了,那串清脆的笑聲滿含著少女真誠的歡樂,讓我想起我沒有被情愛腐蝕過的時光,不禁也微笑了。錢眼移目看杏花,眼神略顯癡呆,然後一拍桌子,我嚇了一跳,杏花罵道:「想幹什麼?!嚇著我們小姐,我揍你!」

  錢眼看著我說:「我就跟你們走幾天!」謝審言又咳。

  我皺眉:「你連我們要去東南西北都不知道,跟我們走幹嗎?」

  杏花也說:「就是,你是誰?」

  錢眼一翻眼睛:「我是千人恨萬人嫌!我就是鏢上你們了,不能讓你們這麼白罵了我。什麼時候我治了你們,什麼時候我就走。」扭臉對謝審言說:「謝公子,你這咳嗽聽得我心亂。我出點兒銀子,給你買點兒藥行不行……」他開始拉關係。

  杏花氣急,「誰要你出銀子買藥?你這是羞我們,你這個小心眼的傢伙!你這個……」

  我看向李伯,李伯有點對眼兒的意思,錢眼看見了我的眼神,轉臉對李伯說:「李伯,兄弟我看你是個江湖大俠的模樣,深懷敬仰……」他這是想各個擊破,方式方法還因人而異。

  我說:「怎麼能叫了『伯』還稱兄弟的?」

  錢眼一愣:「他不叫李博嗎?」杏花出聲笑了。

  李伯也苦笑了,看著我說:「錢公子不像是個壞人。」

  錢眼拍著胸脯說:「李伯,為了你這句話,兄弟我……小侄我交你這個朋友。咱們往哪兒走?」

  李伯還是看我,我突然覺得耗盡了我的心力,不想再騎馬,就說:「我累了,想休息。」

  李伯點頭說:「那麼就在這裡找家小店住下吧。」錢眼皺眉說:「要花銀子啊。」

  杏花冷笑:「沒錢住店,還不自己去趕路?」

  我站起,杏花一邊說一邊起身,幫我拿了斗笠,伸手挽住我的胳膊。

  錢眼哼一聲:「你想趕我,我偏不走,氣死你!」

  杏花罵道:「你就欠……」我忙動了下胳膊,杏花住了嘴。

  錢眼笑了:「欠揍?十個人裡有九個這麼說我。」

  杏花接著說:「剩下的那個只是沒說出口。」

  錢眼起身晃了晃腦袋,說道:「可惜我還是活得好好的,他們可都被我氣死了!」

  杏花恨道:「別得意,你等著……」

  錢眼壞笑,「等著看你被我氣死?」

  李伯已經站了起來,說道:「錢公子帶路。」這大概算是正式同意他入伙兒了。

  錢眼馬上精神煥發地說:「李伯,我還真知道一處小店,價錢合理……」他帶頭走了出去,李伯在錢眼身後,示意我在他後面,大概還是不放心錢眼。臨轉身,李伯對著站在桌邊的謝審言看了一眼。我挽著杏花跟上李伯,杏花衝著錢眼的背影磨牙。謝審言走在了我身後。聽他間或低低的咳聲,我知道他離我大概也就是一步左右,不知為何,心裡舒服了許多。

  出了門,李伯牽著韁繩,我上了馬。錢眼也上了一匹瘦但十分精神的馬。一路領著我們,到了一家看著乾淨的旅店,我和杏花,李伯和謝審言,兩間上房,錢眼要了一間下房。我進了店就倒頭睡了午覺,起來時是傍晚的時候了。我中午在那個皇帝面前幾乎沒怎麼吃飯,肚中飢餓,記起謝審言也沒怎麼吃,還想到他怎麼躲著我坐,猜測大概他吃不下飯不僅是因為皇上,也是因為看著我在旁邊。於是就讓杏花去告訴李伯,說我們在屋中用晚餐,讓他們隨意。

  我睡了覺,雖然沒有午飯時那麼煩躁,可心裡也彆扭著。

  我不喜歡欠人情。的確,我長大,得到了許多人的喜愛,但我也對他們回報了我的關心。我的一位小學老師對我格外鍾愛,那時總讓我在班前朗誦,講故事,出夠了風頭。離開小學,我每年春節都去看她。她重病住院,我三兩天就到醫院去。每次,我收到卡片都會回答,接到的禮物都會還禮。大家都說我十分重禮數。長輩的生日我從不會忘了,不僅我的父母,我那位的父母和奶奶,我們亂七八糟的親戚,我必然為他們買東西,有時帶他們去餐館給他們慶生……我心思沒用在讀書掙錢上,都用在了和人的交往上了。

  我的那位和女友常問我累不累,我沒覺得累,只覺得快樂。我喜歡看別人滿意,喜歡看他們驚喜。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厭煩,我的對策就是逃避。我不像我那位,一旦發現有人看不慣他,就使出所有的手段也要得到人家的喜愛,然後就不再理人家了。我也不像哥哥,對謝審言的冷淡視若無睹,依然對他關照再三。我發現謝審言躲著我,不喜歡我,我也只想離他遠遠的,可欠了他的情又讓我無法甩手,總想著怎麼把這個情還了。糾結啊。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天色漸晚。我下午睡了那麼久,又吃了那麼多,心情還鬱悶,就想出去走走。對杏花說能不能就我們兩個人溜出去看看,杏花嚴厲地制止了我,講了一通大道理。我只好讓她去告訴李伯,她回來說李伯在旅店的門口等我。

  我換了件暗色的衣服,與杏花走出去到了店門,發現謝審言還是戴了斗笠,站在李伯的身後。我正怕見著他,但想起他的身份,該是李伯怕把他一個人留在屋中被人發現吧。我對李伯說:「麻煩李伯了,其實我只想和杏花隨便走走。」

  李伯忙說道:「小姐儘管隨意,我們不會打擾小姐的。」

  我皺眉想了想我說的話,發現那句話可以有兩種解釋:「我只想,和杏花走走」(我的本意,只想走走而已);或者,「我只想和杏花,走走」(我不想和你們走,李伯理解的意思。)我想澄清一下,但怕反而讓李伯覺得自己小氣了,就不情願地背了這個不懂禮貌的黑鍋,走出門去。

  到了外面,李伯他們果然離我們很遠,我聽不見謝審言的咳嗽,表示他們也聽不見我們講話。杏花告訴我那個錢眼自己出去了,說旅店的吃的太貴。她提起錢眼的敗落一個勁兒地笑,十分可疑。我沒說什麼,杏花又說道:「李伯對我說,謝公子沒怎麼吃晚飯。」我下意識地說:「他中午就沒吃什麼,還不餓嗎?」杏花哧哧一笑。

  我心裡一動,從一開始,杏花話裡話外的就總點明著我對謝審言的關照,還幾次說讓我和謝審言有些什麼。她知道我不是原來的小姐了,和謝審言沒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這麼把我往謝審言那裡推呢?

  有什麼事情在我腦海裡縈繞不去,我肯定是疏忽了什麼。我默默地走著,杏花也被我的情緒感染,不說話了。

  我仔細想我是怎麼來的,那天早上與杏花的談話,我覺得我要的答案就在那裡。想了好久,天都黑了,月亮生了起來,我找到了我的答案,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我說我不是來替她的小姐承擔報復的,杏花說道:「可小姐與謝公子……」當時謝審言的身體突然哆嗦了一下,而我打斷了杏花沒說出的話。

  我怎麼能如此遲鈍糊塗!那個小姐是個未婚的女孩子,本該對男子的身體十分忌諱,可我來的那天早上,看到的謝審言是赤身裸體的樣子,連個遮羞的東西都沒有!杏花這麼年少的小姑娘,對男女情愛如此明白。還有,那個小姐如果是不諳人事,怎麼會把謝審言送給下人去凌辱?!

  我低聲問道:「杏花,你的小姐,和謝公子之間,發生了什麼?」杏花沒說話,我心存的僥倖也煙消雲散了。

  等了好久,我停下腳步,對著杏花,杏花低頭不敢看我,最後輕聲地說:「原來的小姐,剛開始時,強要了謝公子……」

  雖然已經猜到,我還是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今天終於明白了全部原委。這裡女子一旦婚前失身,終生蒙羞。那小姐竟自獻了貞潔,必是對謝審言十分癡狂。那時謝審言是下奴身份,她貴為太傅之女,良賤不能通婚,有此舉動,是絕望還是深情?我已不知道。其實她獻身之後,我看謝審言是個知禮之人,也該明白她的心意,能還她的情意,只是他身份是奴,心中驕傲,那小姐只需安心等待,好言相求,終該得到他的報答。可誰知她竟起了惡意……

  說實話,我能體會那個小姐的恨怨。我說聲謝謝,謝審言不理我,我都覺得不快。那個心高的小姐,沒有父母的愛,心中一定滿懷了對愛的渴望。她一直看不上別人,終於對一個人深深傾心,獻出自己寶貴的貞操,表明了她志在必得。可誰想依然沒有得到身處絕境的謝審言的言語。被一個淪為下奴的人拒絕,這樣的恥辱一定化成了讓她發瘋的狂怒。人說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她該是想讓謝審言受盡侮辱直到死去。

  我歎道:「這就是為什麼她後來那麼狠啊!」

  杏花點頭:「那之後,謝公子依然不說話,小姐就……」她停下,遲疑了半天,還是說了下去:「吊打外,她讓我在一旁看著,她把謝公子……再罵他下賤,用鐵燙針扎,後來還用……插入……謝公子常叫到昏迷……有一次,小姐剪去了一塊皮肉,謝公子當場痛死過去……後來,謝公子就不能……小姐說他不是個男人了,該讓人……謝公子還不說話……小姐就把他給了下人們……」我突然起步向前走去,杏花不再言聲,跟著我走著。

  這就是為什麼謝審言會避開我!他知道我不是原來的小姐,但他恨這個身體。這就是為什麼他不理我們,不在乎哥哥的好言好語,不在意爹的承諾;這就是為什麼他坐在水邊,憂愁難解。我原來以為是因他不能原諒,現在看來,其實是因他明白了原諒不原諒都不再重要,什麼仇恨寬恕都已不能改變他所受的創傷。人心的黑暗如此深沉,他無法看透。

  想通了這一點,我不再怨他不理我的答謝。今天,難怪李伯大喊讓他不要傷我,那一瞬間他是不是看到了那個狠毒的人?那個奪去了他所有希望的人?我不覺得他會動手傷我,因他已無生氣。他倒是可以袖手不管,由著我墜馬受傷……可他還是伸手拉住了我的馬韁,他這一伸手,告訴了我他的善良……

  我又歎息,以前的小姐幹下了這樣的惡行,我何嘗不也欠了他?可我根本無法償還,因為我應該做的就是離他遠遠的!原來我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我覺得他傷好了,他點了頭,我就以為他不介意我與他們出行。可誰知他被害如此!受的傷已是終生難愈。他那時只是好心,知道我想出來,沒有阻攔。可他天天這麼看著我,只能讓更他忘不了。他現在開始連飯都吃不下了……我實在不該再呆下去!

  我突然轉身向李伯他們快步走去,杏花緊緊跟著我。走到他們身前,我看著李伯說:「李伯,我是個大麻煩。本不該出府。我不會騎馬,白白連累你們。我就同杏花回去吧……」餘光中見謝審言渾身一抖,輕微地低了斗笠。我忽感到種難以言喻的哀傷,心中疼痛,一時說不下去。

  李伯看著我說:「小姐今天受了驚,我們先回去安歇。明日再做商議可好?」我點了點頭。

  我們大家在夜色中慢慢地走回去,誰也沒有說話。我聽見李伯衣服的聲音,謝審言極輕的步履,杏花在我身後的呼吸……

  月明星稀,春夜清淡的風,溫暖迷人,可我的心中一片寒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2:20 PM

第十一章  知音

  這一夜我睡得十分混亂。輾轉反側之間,總聽見有人歎息。我開始以為是我自己,因為我也在歎氣,後來知道不是。可每到清醒時,周圍只有靜寂,只在半夢裡隱約聽得見。

  起來,我無語地收拾東西,一向嘰嘰喳喳的杏花也不敢說話。她替我梳頭時,我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眼睛浮腫,臉色無光,十分難看。

  走出房門,見李伯在走廊站著,他身旁的謝審言一身黑衣,已經戴上了斗笠,遮住了他的臉。李伯向我們道早安,我和杏花回了禮。謝審言木然無語。

  我心中壓抑,強顏微笑著說:「李伯不必等我們,先去用早餐就是了。」根本不敢再看謝審言。

  李伯說道:「還是等小姐一同用餐才好,高興些,也許能多吃點兒。」

  我輕歎道:「什麼高興,大概會讓我煩得吃不下東西。」說完皺眉,李伯在說自己,還是眾人,還是謝審言?我怎麼就以為他在說謝審言,把我自己的回答就這麼說出來了?

  李伯大約沒聽見,轉身向樓下餐館走去,謝審言沒動,等我們走過了他的身前,他跟在了我們後面。

  到了地方,李伯選了一張小方桌,我先坐了,李伯坐在我身邊,又說道:「謝公子請坐。」謝審言坐在了李伯身邊,我的對面。雖然沒在我旁邊,但他這麼正對著我,心裡一定也不舒服,我就微側了身子,對著我旁邊的杏花,心中無奈,又有種難受的感覺。

  李伯讓小二上了早餐,不過是兩千年都不變的粥和饅頭之類的東西。店小二給每個人面前都放了碗粥,把一碟饅頭放在了桌子中間,又上了四碟鹹菜之類的東西。

  李伯把一個饅頭放在小碟上,把碟子放到了謝審言面前的粥碗旁,又從桌子上的筷子桶和勺筐裡拿出筷子和勺擺在了他的面前。謝審言只靜靜地坐著看著。我感慨,看來貴族家庭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落難了,照樣有架子,讓人伺候著顯得這麼自然。

  杏花剛要如法炮製,我自己伸手拿了筷子和勺。我毫無胃口,但我知道府中的規矩是主僕不可同席,在外面了,沒這層講究了,但主人也要先舉箸,就忙開始喝粥。杏花和李伯也動作了。餘光裡見謝審言緩緩抬了手,拿起勺,也開始用餐。我鬆了口氣,他要是當著我的面不吃東西,大概我立刻就得離開。

  大家正地吃著,就聽一聲:「你們也不叫我一聲,想偷偷吃了走人?」我沒抬頭,知道是昨天的那個錢眼,他往桌子上放了一丁點兒銀子,然後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李伯身邊,不由分說就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口,嘴裡含著饅頭口齒不清地喊著:「小二,再上碗粥!」

  杏花氣道:「吃飯時這麼大呼小叫的,嘴裡有東西還說話!不知道閉著嘴嚼嗎?」

  錢眼依然邊吃邊說道:「那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你管得著麼?日後我頓頓這麼吃著說話,早晚氣死你!」

  杏花回嘴道:「你氣不死我了!我今天就和小姐回府了,再也看不到你了!」說到後來,她好像真生氣了,有點哭腔。我抬眼看杏花,杏花忙低頭吃東西。我眼中瞥見謝審言慢慢地放下了勺,手離了桌子,他面前的粥還沒有吃掉半碗,饅頭根本沒有動。

  錢眼大叫起來:「真的嗎?」

  我看向錢眼,他滿嘴的嚼得碎爛的饅頭,說話時饅頭渣子飛濺出來,像噴霧。我沒了食慾,也放下勺說:「是。」接著對李伯說道:「李伯,我和杏花飯後就動身回府。我們離城並不遠,你不要擔心。我給你們添了麻煩,對不起。」也算是對謝審言的致歉吧。瞥見謝審言似乎低了他的斗笠。不知為何我心裡隱隱作痛。

  李伯和杏花都放了手中的餐具,我明白我停了,他們就不能再接著吃,忙又握了勺說:「我還沒吃完,你們接著吃。」李伯歎息了一下,才要說話,錢眼又叫:「什麼什麼?贏了就走?不給別人翻本兒的機會?你也太不仗義了!我還花了那麼多銀子!昨天為了你們,我呆了一宿,還要住在這麼貴的旅店裡,真不值!不就是一張床嗎?哪兒不能睡?這裡的吃的這麼貴!我出門,買個火燒,只需一個銅板,可為了一會兒來和你們一起走,就得在這兒吃,倒霉!我花了那麼多銀子!」

  我正覺得胸中不暢,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幾點銀子,說道:「那是銀子嗎?我還以為是以前人們剩下米粒兒呢。」

  杏花哈哈大笑起來,捂著嘴,前仰後合。錢眼嗆著了,一把抓住到了身邊的店小二,從他手裡奪過粥來,大喝了一口,被燙得舌頭亂動。謝審言輕咳了幾下。

  錢眼放了碗,用袖子一通擦嘴擦臉,然後抬頭紅著眼睛看著我說:「我從沒這麼窩囊過!我就不信贏不了你了。」

  杏花笑著叱道:「哪裡那麼容易,我們的小姐讀了十六年書。」我真是很感動,從小到大,沒有人像杏花這麼佩服過我。在現代社會,賣豬肉的都讀了十六年書,別說我了。可在這裡,這簡直就是天大的才學,難怪大家都要穿到古代來,平白無故地就高人一等了。

  錢眼兩眼大瞪,李伯也轉臉看我,我慣常地謙遜道:「都已經忘了……」

  錢眼厲聲道:「你撒謊!」

  我愣住:「你怎麼知道我沒全忘了?」沒幾個人為我的無能辯護過。

  錢眼一副凌駕於我的樣子,「你才多大?!不可能從嬰兒之時就開始讀書!我總算抓著了你的把柄!說謊的人都是因為心裡頭想的得不到,就騙自己……」

  杏花急了:「誰說我們小姐撒謊?!我們小姐就是……」

  我一搖頭,「杏花,對這種人,別解釋,他自以為是,你越解釋,他越不信。」

  錢眼獰笑了,「你還覺得真知道我是什麼人了!你不過看清了我愛財,但我要比你想得厲害得多!」我一下子笑了一聲,杏花也笑道:「哪有這麼自己誇自己的?沒羞!」

  錢眼大咬了幾口饅頭,含糊地說:「你別笑,你敢說你知道?」

  我眼睛往上一看,我做了那麼多人格分析,這個人是小菜。那些出名的術士算命的,多少都是有些異感的人。依靠著同樣的命書,只有心有靈犀的人才能斷出未來。那些成功的心理學家也是多少有些感應的人。在國外,有偵探天才事後寫回憶錄時,也說心中常有種持著的念頭,認定了某個人是罪犯。但大多數人都對心靈的感覺諱莫如深,覺得如果信了就和迷信有關,其實科學已經證實了:科學並不能解釋人的所有潛能。

  閉上眼,我說道:「你乞兒出身,自幼喪母,流浪奔波,由父親或相似的人親自教導成人。白手起家,但掙下了大筆財富。不能說是乘人之危,也是憑了機緣巧合。你把金銀財寶都藏在了隱蔽之處,不是掙的不夠,是你貪心不足……」

  突然發覺錢眼沒說話,睜開眼睛,見他一臉嚴肅,直愣愣地看著我,我一笑道:「怎麼樣?我對不對?」

  錢眼使勁嚥了口中的饅頭,雙手一按桌子,說道:「我錢茂雖是視錢如命,但從沒有害過人。掙下錢財,沒有失了良心。我忠人之事,只取我所該得之份,從無剋扣。我發誓此言為實。我稱大仙為『知音』,實屬不敬。請大仙別計較,不要把我山中的銀子變沒了!」

  杏花的快樂笑聲繞樑往返,大家紛紛看過來,我笑了。杏花這麼高興,我也高興。聽到錢眼說他忠人之事,想起哥哥說他需要人來幫他掌管府中事情,就問錢眼道:「錢眼,你想不想要份差事?」

  錢眼還是沒有笑容,忙搖手說:「我還不想成仙得道!人間很好,我只喜歡討價收帳……」

  杏花更是笑得開心,我說道:「正是這樣的事呀。」

  錢眼還是沉重的樣子:「我不敢去給大仙幹活。大仙不要記恨我,我還有位老爹……」

  我輕聲笑起來:「你現在信不信我讀了十六年書?」

  錢眼莊嚴地說:「我信你讀了六十年,不,六百年、六千年的書,都行!」

  杏花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我對著錢眼說:「錢眼,那些話只是動動腦筋的事,沒到大仙的份上。」被人稱頌時,表示一下自己沒怎麼苦幹就取得了那些成就,更顯出自己的偉大。反之,如果沒有成就,一定要表明自己什麼都沒幹。讓錢眼這麼服貼,我感到很解氣。

  錢眼看看周圍,盯著我低聲說:「你的話句句是實。我沒有幾個朋友,也從沒有告訴過別人我的身世。我與你以往素不相識,你不是大仙怎麼能知道那些?」

  我笑:「我告訴你我怎麼知道的,你認不認輸?」

  他一個勁兒點頭,一副恭敬的表情,「認輸。」

  我笑著說:「你愛財如命,必是兒時受過貧苦。為人沒什麼規矩,應非奴僕或市民家庭。行止之中沒有鄉民的單純,該也不是個農人的背景。剩下的不外乎乞討流浪之類的出身。你知道我和杏花是女子,但毫無顧忌,差不多沒把我們當成女子,大概是自幼在沒有女子的家裡長大,未得母親指點,我斷你嬰兒之時就沒有了母親。你雖認字,可話裡沒有四書五經的熏陶,若真是流浪,也不會上過學,可見是你的父親或帶大了你的人親自教導了你。你雖表面精明,但不是個謀財害命的人。你沒有家庭背景,掙下了那麼多錢,定是走了運。你明明有很多錢,但卻住小店,節衣縮食,當是把錢藏了起來,埋在了深山老林之類的地方,捨不得花,以備不時之需或老來使用。」半是推理,但半是我的感覺。多是心裡有了結論,我才搜集了證據。

  錢眼想了想,臉上的恭敬之色沒了,挺了一下腰,脖子直了,「這麼簡單的事!可見我是對的,你是我的知音哪。」

  我忍不住了,哈哈笑起來,看著錢眼道:「怎麼弄半天倒成了你是對的了?幸虧我讓你剛才認了輸。」總是這樣,一旦沒了神秘感,人們就沒了尊敬。

  錢眼哼了一聲說:「你裝神弄鬼,那不算!」伸手拿了個饅頭開吃。

  杏花生氣:「你這個賴皮鬼,剛才誰一口一個大仙來著?!你自己認的!」

  錢眼看了一眼杏花,邊吃邊說:「看你高興成那樣!沒安好心!」

  杏花抬高了眉毛叫道:「我沒安好心?!小姐,他竟然說我沒安好心!」

  錢眼說道:「你就想看見我出醜,我不高興,你就那麼高興!」

  杏花皺了眉,「是呀,我怎麼就見不得你高興呢?」

  我笑,「杏花,是不是他高興的時候顯得特可恨?」

  杏花使勁點頭:「對呀!真可恨!」

  我看向錢眼,錢眼意味深長地壞笑起來,眼光閃耀,滿嘴唇饅頭渣兒。我對他哼了一聲說:「別得意,我們今天就回府了。」

  話一出口,剛才的桌上的歡樂氣氛蕩然無存。杏花的頭耷拉了下來。錢眼立刻急了,「別呀!我們講了這麼半天,你們還是要走。我又輸了一場,這也太氣人了。這樣吧,你們如果真要回去,我陪你們。咱們在周圍玩幾天,然後我送你們回家。」

  我心中一動,這也挺好。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了,這麼回去,也太不盡興。這個錢眼和我談得來,杏花有點喜歡他,也許我們可以在附近遊山玩水一番。就問道:「你會武功嗎?能不能保護我們呢?」話音未落,謝審言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直咳得全身亂抖,一手緊捂著嘴。李伯忙倒了茶水,雙手放在了謝審言面前。謝審言抖著手端起了茶杯,喝了幾口,才停了咳嗽。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大概是見到我們大家都在看著他,他垂了頭。

  我發現他咳時我一直屏住呼吸,他停下來,我才出了口氣。是不能待下去了,太讓我提心吊膽。

  錢眼看謝審言不咳了,轉臉對我說:「知音,不是我誇口……」

  李伯突然打斷錢眼說:「小姐,騎馬一兩天就能學會,反正我們也不急著趕路。小姐說話風趣橫生,還有道理,大家愛聽,不會惹什麼禍。昨天那樣的事都過得去,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大家一起,多些談笑,也能讓人快樂些。小姐,還是一起走吧。」

  我看李伯,他的方臉上表情平靜,可眼睛緊盯著我,似另有含義。他的語氣懇切,是在說我若同行,大家,自然包括謝審言,就會多些快樂。我暗自思襯,如果謝審言不在意我的樣子,我就為他多說些好玩的話,也不是什麼難事,正好還了他的人情。想到這裡,心裡鬆快,笑著說道:「李伯如果不嫌棄我,那自然好。」

  杏花大出了口氣:「小姐,嚇死我了!你真回去了,我就見不到我的父親和弟弟了。」

  我忙說:「杏花,我怎麼忘了這一點,我若真回去,你別跟著我就是了。」

  杏花笑了:「我不跟著你,你不認識路,哪裡回得了府?自己不知道轉悠到哪裡去了!」

  錢眼笑道:「你是路癡?讀了十六年書,是路癡,哈哈哈!」他得意非常,拿了另一個饅頭吃起來。

  杏花說道:「小姐,你說他是不是該……」我不敢讓杏花說「打」字,就接口道:「該出好多銀子!不然也太便宜了他。」

  錢眼立刻緊張地說:「幹嗎讓我出銀子?你們也不缺這個錢呀。」

  我歎息道:「錢眼,這是為了你好啊!」

  錢眼冷哼:「別說這話,我花銀子,只有可能讓別人得到好處,沒聽說會自己得利的。」

  我也用鼻子出了下氣,向錢眼伸出了平攤的手掌,錢眼當場摀住肚子,「幹嗎?沒這麼要錢的!我看著你的手像把劍!」杏花笑。

  我問道:「錢眼,如果我的手一直這麼伸著,不會握了,這是什麼?」

  錢眼皺眉:「這是畸形啊!你若一直這麼要錢,我可給不起!」

  杏花罵道:「你這個小人!我們小姐才不會向你要錢!」

  我把手攥了拳頭,錢眼說道:「要打人?」

  我盡量平淡地問:「錢眼,如果我的手再也張不開了,這又是什麼?」

  錢眼不假思索:「也是畸形……」他停了話,狠狠咬饅頭。

  我收回了手,問杏花:「杏花,錢眼說兩個都是畸形,那什麼不是畸形呢?」

  杏花幾乎雀躍地說:「當然是能開能合的手呀!錢眼,我們小姐讓你出銀子就是幫你張張手,不然你握得那麼死,手就不會動了!」

  我笑道:「杏花真是太聰明了!」杏花又笑得鈴鐺亂響,錢眼張著個嘴看她,見她停了笑,才轉了臉看我說:「你說有份差事?」

  我點頭:「就是我們家,替我哥收收帳之類的。」

  錢眼立刻精神了,「太好了!你我日後常來常往……」

  杏花低罵:「看把你美的!」

  錢眼嬉皮笑臉地看著杏花說:「我與你,也會時常相見……」

  杏花哼道:「誰想見你!」

  我誠懇地說:「錢眼,士為知己者死,你就給我們家白干吧!」

  錢眼大喊起來:「殺人啦!這是要我的命啊!那些『士』就是這麼死的!」

  我和杏花大笑,李伯也輕聲笑了,謝審言咳了一下。

  錢眼似乎事態嚴重地說:「雖然我實在想去,但我還沒幹完手上這檔子事。現在的東家給我十分優厚的報酬,不知你府……」

  我一擺手,「別來這套,我們家沒那麼多錢。你幫我哥去買賣藥材,收討錢帳。按所得利潤抽成兒,一成可行?」現代社會中幫人追討欠款就是索取百分之十到三十的手續費用。

  錢眼貌似惆悵了一會兒,吃了口饅頭,顯得異常痛苦地說:「你真是我的剋星啊!也罷!為了幫你這個忙,我只好忍讓些!」我心中暗喜,居然讓我爭得了最低價,簡直太陽西升……

  李伯道:「小姐,這樣的抽成實在太大方……」

  錢眼一瞪眼:「嘿嘿嘿!小姐說的能錯嗎?!你在這裡瞎指使什麼?!」

  我悲哀地看著李伯說:「看來我讓他佔了便宜。」我就知道我一般會吃虧。

  錢眼得意:「那自然!我是誰?!天字第一的佔便宜大師!你也該讓我得一次手。」

  杏花不平地說:「小姐得手什麼都沒得到,你得手就是多了銀子。你得多些出銀子才能和我們一起走!」

  錢眼馬上肅穆了,「別!我覺得我出的銀子已經足夠了,如果我出面討價還價,我們再吃得簡單些……」很快地吃完了他手中的饅頭。

  杏花生氣了:「還要簡單?!小姐本來就吃得不多!你這個小氣鬼!你看你吃的最多!」

  我往桌子上一看,錢眼把桌子中間的幾個饅頭都吃了,他剛把謝審言面前的饅頭拿在了自己手裡。我說道:「錢眼,你說實話,昨天晚上是不是沒吃晚飯?」忽然想起謝審言也沒吃,可今天早上還吃得這麼少。

  杏花接道:「你真沒羞!知道要和我們吃飯就先餓肚子!怎麼拿謝公子的饅頭吃?」

  錢眼忙說道:「這不正好?不能浪費吃的!他不像要吃的樣子。我這是在幫他吃!」他說完幾口大聲喝乾了自己的粥,扭頭對謝審言道:「你不該剩下這半碗粥!」我正等著看謝審言不理錢眼,錢眼碰一鼻子灰的樣子,卻見謝審言微向前傾身,重拿起了勺,慢慢地把那半碗粥吃了下去。

  杏花驚訝地和我對視,李伯也扭臉看了我一眼。我感到舒服了,看來他不是因為我在才不吃飯。一轉眼,見錢眼死盯著我面前的小半碗剩粥,我笑道:「怎麼?你想喝?」

  杏花笑了,錢眼瞪了她一眼,不說話地看著我。我歎道:「你是跟我學的。」說完我三勺兩勺把剩下的涼粥送到了口中。吃完了,竟覺得還有些餓。

  我們收拾東西去到外面,李伯他們都在等著。還是李伯為我牽著馬。我對著馬乞求地說:「轉轉啊!幫幫忙吧!」馬出了下氣,錢眼大笑。

  可能是轉轉聽了我的話,可能是李伯緊緊騎在我身邊,當我又接過韁繩後,轉轉居然沒有亂跑。我拉著韁繩,騎得很慢,但至少是我自己在騎,不是被人拉著跑。我十分得意,喊道:「杏花!看看我騎得好不好?」

  杏花笑著說:「小姐騎得太好了!」

  錢眼說:「這世上有這麼免費說好話的嗎?沒有!她是你的丫鬟,自然說好。」

  我又叫:「錢眼!我騎得好不好?」

  他遲疑了好久,終於低聲說:「算好吧!」

  杏花冷笑:「這還沒拿到差事呢就說上好話了,比我拿了錢才說還差!」

  我笑道:「杏花,你快出師了!」馬突然一大動,我尖叫了一聲,李伯一把抓了韁繩,大家都紛紛笑起來,當然,除了那個啞人,只咳個不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2:34 PM

第十二章   私語

  我沒像李伯說的一兩天學會騎馬,可四五天後能自己騎了。雖然技術不高,但讓馬慢慢地跑直線還是可以的。萬一轉轉又圈著跑(它還是賊心不死地總這樣干),我也能把它扯回來了。轉轉因此得了憂鬱症,眼睛常含淚水。

  我們不急著趕路,遇到下雨颳風,就在店中歇息。看到風景,就去遊覽一番。

  既然我能和李伯謝審言繼續走,我就有機會還謝審言的人情。其實還個人情很簡單,不過是一句話:對人好。怎麼對人好?一個詞:投其所好。說白了,就是他喜歡什麼就給他什麼,他不喜歡的就別給他。

  大家都知道這點,可做起來很難。原因就是大家都很驕傲,覺得對別人好點就是跌了份兒,萬一人家不待見,自己的臉就沒了。我是個自認為沒有什麼能力的人,從來坦白我的軟弱和膽小。所以我該沒什麼可驕傲的。況且,我又欠了人家的情沒法明著還,對人家好也是偷偷摸摸的,大概不會丟臉。

  謝審言不說話,要想投他的所好,我只好利用我們每天湊在一起的三頓飯時間對他進行觀察。在飯間,我用餘光瞄著他吃什麼菜,結果發現他只動他面前的菜,根本不往別處伸筷子。我只好運用「嘗試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原則。每次李伯都讓我先點菜,我就點不同口味或品種的菜,然後看他對他面前的菜吃多少。我暗暗掐指計算他下了幾次筷子,如果是三次以下,那個菜就是他不喜歡吃的,如果是七次以上,那就是他喜歡吃的。

  很快我就發現了他的口味。他喜歡吃極為清淡的東西,稍微鹹點兒他都不怎麼吃。辣的是更不會碰。我想該是因為他咳嗽,受不了刺激。他喜歡吃魚,愛吃魚腦袋後面的那塊肉,一下筷子就是那裡,然後是魚腮邊的那塊。還吃幾口雞,但不吃豬肉和牛肉。他喜歡吃清煮過的筍片絲瓜之流的蔬菜。還有,他喜歡喝清得能看得見底兒的湯。他喜歡吃好米飯,糙米飯他只吃半碗。他不愛吃饅頭之類的東西,堅決不沾麵條。我注意到他愛喝淺色的新茶,那些濃黑的茶,上面飄著茶葉桿兒的,他只喝一兩口潤一下嘴唇。

  話說他的口味和我還真不一樣。我喜歡吃燒得帶點作料顏色的菜,見到本色的菜就覺得沒味兒。我喜歡酸辣湯打滷麵紅燒肉之類的東西,喝那苦得澀口的茶水。大概是因為多了油膩,得用茶刮刮腸子。真不是貴族出身的人哪。

  但為了還人情,我就得犧牲一下自己的愛好,每次只點謝審言喜歡吃的東西,等菜和湯上來,我看著實在懶得動,但為了掩飾一下,還得吃幾口,接著就去吃別人點的東西。

  於是每天的這三頓飯就成了我的智力遊戲。總要揣摩怎麼把給他的菜不動聲色地推到他的面前,再賊惦記似地計算他吃了多少。我對我的這種病態愛好歸結為「沒事幹」閒出來的毛病。

  鬥智鬥勇地還謝審言的人情還包括給他提供精神娛樂:我和錢眼杏花白天在馬上說說笑笑,晚上在桌旁打打鬧鬧,盡量說些快樂有趣的話,把自己弄得像個說相聲的,希望謝審言聽了心裡高興些。李伯有時插上幾句話,笑上一陣。謝審言只是在旁邊,戴著斗笠,從不出聲。

  離府前的在我心頭纏繞不去的感傷漸漸淡了,我有時會突然發現我一整天都沒有想我以前那位,因為滿腦子在想著謝審言吃夠了沒有,怎麼把錢眼這個老想反攻倒算的人再說倒一次,費勁兒地回想以前知道的那些笑話的影子,再胡編亂造地給補全了,講出來讓大家都笑笑……

  我感到越來越輕鬆,看來人是應該做好事,惠人與否現在還不知道,但惠己已經達到了,雷鋒叔叔一定是個快樂的人。

  這天,我們錯過了城鎮。看著天黑下來了,四野無人,只好找了個小坡。周圍有幾棵樹木,大家下了馬,拴好了,說就在這裡過夜。這是我們第一次露宿野外。

  李伯說他們幾個去拾柴火,我和杏花在馬旁邊準備吃的。我們把水袋和乾糧拿出來,薄被疊放在地上,看著忙活得差不多了,我和杏花坐了,等著他們別人回來。

  我想起哥哥說過謝審言的丸藥到半月就用完了,隨口說:「我們到下個城鎮時,要去讓謝公子再看下郎中,還要給他配丸藥。」

  杏花笑起來,我回過神說:「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

  杏花說:「小姐十分關心謝公子啊。」

  我無語了,杏花又來撮合了。果然,她嘻嘻笑著說:「小姐幹嗎總點自己不喜歡吃的菜呀?」

  我大驚,「杏花!你怎麼看出來的?我那麼明顯嗎?!」

  杏花忙說道:「不明顯,一點都不明顯。我是因為知道小姐喜歡吃什麼才注意到的。」

  我問道:「你知道我喜歡什麼?」

  杏花點頭:「是啊,小姐在府裡一個多月了,我當然知道。」

  我忽然非常感動,有點想哭。我偷偷地觀察謝審言的口味是為了還他的人情,可杏花早就這麼幹了,不是因為我有恩於她,是因為她想對我好。我才注意到,我根本不知道杏花喜歡吃什麼。她的善良才是真的善良,不是為了回報什麼,不是為了得到什麼。

  我對著杏花說:「杏花,當我的妹妹吧。我在那邊就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來了,有了個哥哥,但是沒有姐妹。」

  杏花忙搖手:「不行,小姐!」

  我苦了臉,「當然,我這個姐姐十分無能,根本沒法為你做什麼,天天還讓你照料,你要是看不起我,也是應當的。」

  杏花快哭了,「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馬上換了笑臉:「那就認了我這個姐姐了?」

  杏花說道:「小姐!奴婢不敢……」

  我皺了眉:「杏花,我對你可否有不敬之處?我可曾對你指使怒罵?」

  杏花搖頭:「從沒有過呀。」

  我睜大兩眼問道:「那你為何自稱奴婢?是說我這麼待你了?」

  杏花忙說:「不是,我就是奴婢呀!」

  我說:「就為了這個不認我當姐姐嗎?那容易,我不讓你是奴婢不就得了。」

  這回杏花皺眉了:「可我覺得,我不能當小姐的妹妹,我配不上。」

  我歎道:「杏花,人與人之間,真近了,就是講個情意,別的都沒用。你有情意,就配得上,我對你的情意不深,我就配不上你。所以,咱們成了姊妹,我可是賺了呢。」

  杏花停了一會兒,問道:「小姐又想以前了?」

  我猛醒過來:「杏花,就這麼定了,你是我的妹妹了!來,叫我聲姐姐!」

  杏花慌忙說道:「小姐……」

  我打斷她:「杏花,跟你說說我們那裡的風俗。小姐是對妓女的一種稱呼。人們說去『找小姐』,就是去嫖娼。還有,小姐也是餐館裡,對女的店小二的一種稱呼。」我說著打了個半響不響的響指,拿著腔調說:「小姐,過來,把我這髒盤子換一下。小姐,給我添點茶。小姐,拿個巾子,快點呀!」

  杏花嚇得張了嘴,「真的?」

  我點頭說:「當然!所以我們那裡,小姐等於丫鬟,姐姐妹妹才是好稱呼。杏花,叫姐姐吧。」我覺得我是在勾引她似的。

  杏花遲疑著,我再催促,「你小聲叫,就一聲,我就高興了。」

  杏花低聲說:「我就是覺得不該呀。」

  我問道:「杏花,你會武功,會不會和我打架?」

  杏花急忙搖頭:「絕對不會!小姐,我不敢……」

  我嘿嘿笑了,「那我就敢了!」說著就去撓她的胳肢窩,杏花嘎嘎笑得仰倒在地上,我一邊笑著亂撓她一邊說:「叫姐姐!快叫!叫姐姐!」這種女孩子之間的打鬧千古不變,單調平庸但十分有效。越是年輕的女孩子越怕癢癢,一般來講,少女是受不了按摩的。生理上來解釋是因為青春的身體十分敏感,還沒有習慣……別黃色了!另一方面,胳肢窩只對女孩子有用,人年紀大了,就遲鈍了。如果兩個中年婦女幹這事……

  杏花笑得抱成一團,淚流,終於斷續地說:「姐姐……饒了我吧!」

  我停了手,也笑得手軟,杏花坐起來,喘了半天氣,我笑著說:「妹妹,以後我說叫姐姐時就得叫,不然姐姐我別的不會,胳肢你還行。」

  杏花低頭說:「小姐,我……」

  我知道她要說番感恩戴德的話,忙打斷她:「杏花,我給你講個小姐的故事。我們那裡,在餐館點了菜以後,女店小二,就是小姐,要把你點的菜報一遍,讓你聽聽對不對,就像你們這裡報花名。我們有一次去了南方一個偏遠的小鎮,一大桌子的人,點了菜以後,一位公子就說:『小姐,給我們報一下。』那個小姑娘當場呆在那裡,我們等了半天,點菜的那位公子急了,說:『小姐,我們點了十幾個菜,別懶,怎麼也得報一下!』那位小姑娘害羞地說:『我不是小姐。』我們的那位公子說:『那又怎麼了?那也得報啊!等這麼半天了,快點報!』小姑娘說:『你們這麼多人,我怎麼抱呀?能不能只抱女的?』」

  杏花咯咯地笑了,我笑著說:「你看,小姐可不是好當的。」

  杏花笑過了,看著我說:「小姐這麼好的人,謝公子也是好人,讓大公子給他治傷……」

  我輕歎道:「你還不死心。杏花,我不能和他在一起,要不然,他總看著我,那些事情就不會過去。」我不想說他和我沒什麼關係,我對他沒那份心思,怕顯得自己高人一等。把話放在「為他好」這樣的借口上,是現代的偽善表現,古代人並不熟悉。

  杏花不說話,我再叮囑道:「你可不能說你看出來的事。我只是還他一個人情。平常不能讓他覺得我接近了他,我不想惹他不快。」

  杏花點頭,低聲問:「那小姐有什麼打算?」

  我疑問:「什麼打算?」

  杏花道:「小姐的終生大事啊。小姐已失了貞潔,不如……」

  我忙搖頭:「那也不能因此就和一個人在一起,更不能去讓人家痛苦。」

  杏花問道:「小姐,你真的不擔心處子之身已失?」

  我沉吟道:「處子之身,如果沒有許多品格與它相聯,實在毫無價值。你原來的小姐為什麼發瘋,就是因為她獻出了處子之身後,覺得她已經給了更珍貴的東西,結果……」

  杏花使勁點頭說:「小姐說的太對了啊!原來小姐的性情差很多……那之後,謝公子還不說話,她就沒有了別的辦法……難怪要那樣對謝公子……」

  我歎息道:「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我和你原來的小姐干了同樣的事。」

  杏花驚道:「小姐怎麼能這樣講?!」

  我說道:「我們都把我們認為最珍貴的東西,你的小姐是處子之身,我的是我的信任,給了一個我們不該給的人。」

  杏花還是不甘心:「你怎麼能和我們原來的小姐比?你從來不會打人啊!」

  我對杏花解釋說:「你的小姐想用折磨屈服一個不會屈服的人,我想用所謂的原諒,留住一個留不住的人,雖然方式不一樣,我們都是勉強了別人哪!」

  杏花皺眉:「小姐的性子好,也是錯了嗎?」

  我搖頭:「我如果真的性子好,不在乎,那樣做,就沒有錯。可我在乎。每一次,說是原諒了,其實是在乎的。我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一個只愛我,對我忠誠不渝的人,可我違背了我的心願,死死地守著一個不能滿足我的心的人,這也是強迫。」

  杏花說道:「小姐以後就不這樣了。」

  一時間,後知後覺的感慨衝擊著我的思緒,我好久不說話。如果那天,在那個大廳,我不是已經和他認識了十八年,不是在成長中交織了無數他的印記,而是只認識了他一兩年,不,哪怕三四年,我是不是就能轉身走開,再也不會理他?這是我心中最後的一點自尊:我相信我一定能走開。我之所以不能,是因為那麼多年的相處,已經讓我無法躬身而退。

  悵惘中,我輕聲說:「如果有以後,不是我要的人,我不要。我不會相信甜言蜜語,不會用任何方式去勉強,我一定能放手,一定能離去。如果有以後,我不原諒。」

  杏花停了好久,又說:「小姐,失了身的女子很難……小姐不要太……」

  我歎息:「什麼叫失身?這個詞就帶了貶義。喜歡就是都喜歡。從身體到靈魂,從過去到現在,都喜歡。這樣的人,就不會在意我的失身。如果在意,就是不喜歡我的人,我也不會喜歡。其實,處子之身算什麼,一夜而失,後面還有上萬多個日夜,不過了嗎?」

  杏花笑了。

  我笑著看她:「杏花,你聰明勤快,心地善良,對人這麼好。但願你的名字表示的是幸福之花,能找到與你相親相愛的伴侶。」

  杏花看著我說:「小姐,你也會找到真的喜歡你的夫君的!」

  我蹙眉回想著說:「我在哪裡讀過: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訪我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杏花,誰不想找到一位與自己相愛互敬,一同歡笑哭泣的人。但這也要看天命啊!若我真有這麼一個人在等待著我,懷著與我同樣的心意,上天自有安排,我們終會到一起。若沒有,那是我沒修到這樣的福氣……」

  正說著,就聽李伯說:「謝公子請過來坐吧,我回來了,勞你等候。」我扭頭,見李伯抱著樹枝等走過來,我們身後不遠處,謝審言站在黑暗裡,他一身黑衣,身影幾乎溶入了周圍的夜色。

  李伯過來還解釋:「我沒讓謝公子遠行,怕你們兩個女子單獨在這裡,我讓他就在你們左近守護。」

  我和杏花愕然相向,兩個人都大瞪著眼睛。我悄聲問道:「杏花,怎麼辦?」杏花皺眉:「沒辦法了。」不知他什麼時候開始聽我們說話的,大約知道了我給他點菜的事,我覺得十分不好意思。看來主動對人好,哪怕是為了還個人情,也是沒面子。

  謝審言默默地走到李伯邊,空著手,可見哪裡也沒去。他隔著李伯放下的樹枝,抱膝坐到了我們的遠遠的側面,一如以往地躲著我。他日夜都戴著斗笠,我有點忘記了他的長相,只能從斗笠的角度猜測他是不是抬著頭。此時,按照斗笠的方位,他應該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看著他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一種透徹骨髓的難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8 02:38 PM

第十三章   結緣

  李伯生了火,周邊亮了,杏花將幾個水袋分放在火邊,又動手把一包乾糧打開。錢眼抱著一小把樹枝回來了,放了樹枝,誇張地直腰哼哈了幾聲,說了句:「太苦了!老得彎腰。」然後一屁股坐下,像和尚打坐似地盤了腿,挽起了袖子,咂了下嘴,看著杏花,一副準備要吃飯的樣子。我心裡有氣。

  這一路,杏花是最勤快的人。每天照顧我不說,還為所有的人服務。從洗衣到縫補,無一不幹。她天天喜笑顏開,在馬上嘰嘰喳喳,下了馬,腳不沾地跑前跑後,好像從來不累。不像我,動不動就說累了,能坐著就不站著。

  我們上次在一個小鎮停了兩天,杏花第一次把洗好補好的衣服遞給錢眼時,錢眼看她的眼睛就是那種野獸看到獵物的神情。男的都這麼卑鄙,總想找個人伺候自己。誰看不出來,娶了杏花,就能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從那之後,錢眼對杏花就有些恬不知恥。我知道杏花對錢眼多少有些喜歡,常常被他逗得大笑,看著他受癟就高興。我不想干預別人的情事,但錢眼是這麼一個小氣鬼,我得遵守我的許諾,替杏花好好看看。

  正想著,見杏花在我面前跪坐下,雙手捧著那包乾糧端向我的面前。我知道僕人不能比主人高,我坐著,她就不能站著給我東西。我的雙手很髒,但附近也沒有水,就忙抽出手絹,墊著手拿了一塊餅,說了聲謝謝。杏花笑著說,「小姐太客氣。」起身,走到謝審言面前,一樣屈膝跪坐下來,捧給他乾糧。謝審言似乎在猶豫,在他身邊坐著的李伯,拿起了身邊的水袋,從懷間掏出了塊手巾,往手巾上倒了些水,雙手把手巾遞給了謝審言。謝審言接過來,擦了手,還了巾子,從杏花捧著的乾糧中拿了一塊。

  錢眼歪了頭,對我說道:「知音,咱們這幫人裡,表面看,你是個主人。但現在我怎麼覺得你們都是在陪著一個人玩兒?還使勁巴結人家,好像你們都欠了人家似的。」

  我苦笑,他怎麼就說到點子上去了?杏花和李伯那時在那個小姐身邊如果不是助紂為虐也是袖手旁觀地看著謝審言被折磨成了那個樣子,現在對他一定是懷了歉疚。我也欠了他的人情,我們一夥兒人在他面前的確都有些直不起身子抬不起頭來。

  說話間杏花給李伯送了乾糧,到了跟前,一樣在錢眼面前跪下,看來是習慣了,雙手捧了吃的給錢眼送過來,但嘴裡不客氣地說道:「你少胡說!找的東西沒多少,還回來這麼晚!」

  錢眼小賊眼笑成了兩個點,說到:「這是怨我回來晚了,你等我來著是不是?」

  杏花氣道:「誰等你了?!讓人伺候了還佔便宜!」

  錢眼雙眼一瞪說:「這叫伺候?怎麼著也得四菜一湯,紅燭點著,小曲唱著……」

  杏花急了:「說什麼呢?快拿吃的!」

  錢眼看看,說道:「你給我塊手絹,我也得墊墊手,顯得我金貴。」

  我撲哧笑了:「錢眼,有這麼要東西的嗎?」

  杏花竟然沒察覺,把那包乾糧往錢眼手裡一放,說道:「都是你的了,你吃那麼多!」自己從袖子中扯出了塊絹子,從錢眼手中撿了乾糧,起來坐在了我旁邊。

  錢眼一副失望和滿足摻雜的表情,歎息著說:「還是杏花對我好,給我這麼多吃的。」

  杏花立刻說:「誰對你好!你找死啊!」

  錢眼一笑:「死了也沒關係!此所謂,杏花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杏花氣了:「小姐,你聽他!我撕了他的狗嘴!」杏花本質上是個十分善良的姑娘,但這麼多年和那個小姐在一起,大概多少沾染了那個小姐的暴力思維方式。我又十分軟弱,她的強悍就日日顯露出來了。她多次表達了要體罰錢眼的慾望,可錢眼居然毫不以為怪,一定是看出來了杏花的變態。忽然覺得其實每個人的愛多少都有些變態,到了對的人身上就是甜蜜,不對的人身上就是虐待了。

  我匆忙地幾口把餅都吃到嘴裡,從地上拿了水袋把滿嘴的食物都衝了下去,怕張嘴就成了另一個錢眼。馬上覺得不餓了,但感到沒吃什麼東西。大概因為東西沒味兒。

  我用手絹擦了擦嘴,錢眼驚訝道:「知音,你怎麼能吃這麼快?我討飯的時候就這種吃像。」

  杏花氣,「你越來越胡說了,真該把你的牙給拔了!」

  錢眼含著食物大笑說:「杏花,你也嘴裡有東西就說話啦!跟我學的。哈哈。」噴濺出一團餅屑。

  我看著錢眼道:「你再多說幾句,給你的那些餅就都成柴火了,能讓這火燒很久。」

  杏花捂著嘴悶笑,錢眼翻了個白眼,使勁嚼了嚥了嘴裡的東西,說道:「杏花,為了逗你高興,我就讓知音贏幾回。」

  杏花呸了一下說:「說不過我們小姐還找轍!羞不羞!」

  錢眼拿起另一塊餅,邊吃邊說道:「誰說不過?只不過想和你們多待些日子,我贏了她就走了,你會想我的。」

  杏花停了吃,凶狠地說道:「你再說這些話,我打死你!」我嚇了一跳,這讓謝審言聽著可不得了,剛要開口,錢眼晃著腦袋:「你不過是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你不打別人,幹嗎偏打我呀?」

  我緊張得皺眉,杏花說道:「因為你最可恨……」大概明白了,沒說下去,忙低頭。我心裡突然難受,怕謝審言想起那些事,急對錢眼說道:「你也太露骨了!給鼻子就上臉。至少要先含蓄委婉,眉目傳情,垂涎三尺一段時間哪。」

  錢眼嘴歪了:「知音,我這麼不去掙銀子,天天花錢,都多長一段時間了?」

  杏花抬頭恨恨地:「錢串子!小姐,讓他走!」

  錢眼奸笑:「我走?到時候不知道誰會捨不得呢。」

  杏花揚了手,錢眼不看她,笑著大口吃餅。我知道杏花正被他領著去犯錯誤,忙說道:「錢眼,這麼激我們杏花,想幹什麼?」杏花一下子收回了手,說了句:「你……你怎麼不噎死?!」

  錢眼瞪了我一眼,「知音,不能這麼壞我的事,咱們是朋友啊。」

  我嚴肅地看著錢眼說道:「杏花是我的妹妹,你打她的主意,我可不能不管。」

  錢眼一瞥我:「瞎管什麼?兩個人喜歡,不就得了。」

  杏花罵道:「誰喜歡你?!我從一開始就討厭你!錢眼!就認識錢!」

  錢眼哼一聲:「聽聽,從一開始就對我動了念頭。」

  杏花幾乎嘔吐,「誰動了……」

  錢眼打斷,「沒動念頭,想那些喜歡不喜歡幹嘛?」

  杏花一把握了腰間劍柄,就要拔劍,錢眼臨危不懼,哈哈大笑,滿嘴的餅一覽無遺。李伯也笑起來,謝審言安靜無聲。

  我抬手按住杏花,笑著對錢眼說:「你還別以為你得手了。現在就這麼高興,早了點兒。」

  錢眼半閉上嘴,惡笑的看著我,「你能怎麼樣?」

  我笑笑,「怎麼樣?當然是要銀子了。」

  錢眼當場變色,警覺地睜大了兩個小眼睛說:「我還要破費?!她是看上我的錢了嗎?」

  杏花幾乎帶著哭意說:「誰看上了你?!小姐,你讓我殺了他吧!」

  我嘿嘿地笑著說:「錢眼,快樂幸福,和別的東西一樣,都是要有代價的。」

  錢眼終於喝水,把嘴弄乾淨了,陰險地看著我說:「什麼代價?難道是銀子?那她和妓女有什麼兩樣?」

  杏花真的拔劍了,我緊緊握住杏花的手臂,對杏花說:「杏花,信姐姐,我替你出氣!」

  我看著錢眼認真地說:「把別人擺在第一位,代價就是要放棄自己原來最珍惜的東西,對你,就是銀子。」

  錢眼惡毒地盯著我,竟然沒說話。我接著說:「一僕不事二主。你不可能最愛錢的同時說你真喜歡誰。關鍵時刻會有個先後。你要是想得我們杏花,你就得把你對錢的愛心放放。你放了杏花在第一位,你有盼頭。你放了錢在心尖上,我跟你說,別費勁了,我讓你痛苦死!」

  錢眼皺眉說:「怎麼苦法?」

  我笑了,「想見我們杏花一面,紋銀百兩,說話,千兩!」

  錢眼大瞪了眼睛:「你成老鴇了?!京城第一名妓也沒這麼貴呀。」杏花氣得發抖,只說道:「你……」

  我還是微笑,「你如果想得一夜春宵,名妓大概是相對便宜些。但你要是指望得到終生相伴,我這麼定,還是便宜了你。」

  錢眼冷笑:「這叫便宜?貴的該是什麼?」

  我答道:「當然是找個將杏花放在了心尖兒上的男子,把杏花嫁給他,不帶你玩兒了。」

  錢眼不笑了,用賊眼凝視我:「沒那麼容易的事!」

  這回我獰笑了,「是不是說我們杏花不招人喜歡?」

  錢眼忙說道:「不是不是!杏花!她這是挑撥!你千萬別上當!」

  杏花切齒冷哼。我接著說:「我們家杏花比我能幹多了,手腳勤快,照顧他人,病中為人端水送藥,天涼為人加衣戴帽,與人笑,替人愁,為人哭,慰籍人的心,善良好心腸……」

  杏花不好意思:「小姐,你成媒婆了……」

  錢眼揮手,「得了得了,知道了知道了,她人是好,也肯定有人追著娶她,但你架不住她看上我了呀!」

  杏花大怒,「誰看上你了?!」又要動手,我忙一聲長歎,看著錢眼說:「可惜,光有喜歡是不夠的。」

  錢眼回嘴:「怎麼不夠?兩情相悅,郎親女愛……」

  杏花就要撲上去,我拉住杏花,對錢眼說:「是不夠的。如果夠了,這世上,就不會有負心之人,就不會有心碎的人了。」說完我突感心裡一陣痛楚。杏花一下子不動了,扭臉說:「小姐……」

  我沒看杏花,繼續看著錢眼說:「就是她喜歡你,你愛錢如命,早晚有一天,你會因為愛錢勝於她,開始與她爭吵無休,對她平白不滿,傷透了她的心。她會後悔沒有今天看清了你。那時,她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天天歡笑,不會像現在這麼充滿活力。那時,她會感到孤單無援,會感到日夜都很漫長。那時,如果她對我說,姐姐,當初,你為什麼不攔著我?為什麼不把錢眼趕走?為什麼沒有為我找到一個真心喜愛我的人?我只能說,妹妹,那時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杏花就會說,那時我不懂事,不明白只有喜歡是不夠的。」

  杏花沒說話,錢眼迎著我的目光,半晌,終於說道:「好吧,我同意,只有喜歡,是不夠的。」

  我點了下頭,「那就好。」放開了杏花的手臂。錢眼看著面前包中最後兩塊餅,面帶惆悵地說:「我怎麼沒吃完就飽了呢?」杏花抑制不住地笑了一聲。錢眼說完把餅包好,剛要動作,杏花已經起來跪坐著,雙手接了小包,又站起來,往馬匹處走去,把乾糧放回馬鞍處的褡褳中。我和錢眼都不自覺地目送著杏花,然後對看,十分像要對打的拳擊手。

  錢眼用鼻子哼道,「知音,你雖然說得有理,但你也不對。」

  我笑,「跟我學的,這麼說話。」

  錢眼斜視著我說:「你還別笑,就因為你贏過我,你看不起人,把我看扁了。」謝審言輕輕地咳了兩聲。

  我微皺眉,是的,我的話中把錢眼就說成了個愛財無義的人,微微一笑說:「你愛財到這份兒上,我還讓你繼續和我們在一起,其實是給了你機會,看得起你了。」

  錢眼轉了下腦袋,「這算什麼?看得起我你就不會說我日後那樣對杏花。」他扭過臉,看著李伯,「李伯,還有這位不說話的主兒,你們給當個證人。有一天,我要讓知音為今天她對我說的話慚愧!」

  杏花回來坐下,問道:「幹嘛慚愧?」

  我說道:「錢眼在說大話。」

  錢眼沒理我,看著李伯說:「李伯,你到時候別因為她是你的小姐就不敢說她錯了。」他這話一定戳到了李伯的弱點,我忙看李伯,火光下,李伯臉色陰沉,我笑道:「李伯,他要是真能讓我慚愧,那是好事。可惜,不知哪輩子了。」李伯臉上放鬆了些。

  錢眼衝我露出猙獰的笑容:「不會時間太長,我臨走時,一定辦得到。」

  我故作可惜地說:「怕是你的銀子不夠花那麼長時間吧。」

  錢眼輕叱道:「你以為會讓我用多少時間。」

  我想起我以前那位總是這麼去征服別人,到手後就放棄,不禁冷了臉說:「你別想著靠說些什麼好話,我就改了主意。我不吃嘴上的那一套!也別想著拿我們杏花開了心,走了就沒事了。我沒什麼仙術,但靠著我學的那些商業的法子,讓你賺的銀子都沒了還是可以的。」說實話,我大概也做不到,但嚇唬他一下也好。

  錢眼咬牙道:「你還敢接著踩我,我要是不把你贏得血本無歸我就不叫錢茂了!」

  杏花笑道:「你已經不叫錢茂了,你叫錢眼!」

  錢眼立刻一副嘻皮涎臉的樣子對杏花說:「杏花,咱們的事情挑明了,我會好好對你……」

  杏花破口大叫起來:「誰和你是『咱們』?!誰和你有事?!你這個厚臉皮!你這個無賴!……」

  錢眼收了笑,盯著杏花說:「你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你不喜歡我,我轉身就走,絕不再說一句話!」

  杏花遲疑起來,不敢看他的眼睛。錢眼哼哼笑了,杏花急了:「我不喜歡你!」

  錢眼笑著說道:「你說晚了點兒,下回我再問時,你立刻就得說。」

  杏花說:「你現在問!」

  錢眼嘿了一聲說:「我累了,要睡覺了!先去遛遛。」說完起身,走開了,杏花對著他的背影說:「我就是不喜歡你!」錢眼不回頭地說:「我沒問,你現在說的,沒用!」杏花一連聲地說:「不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錢眼回答:「沒用!沒用!就是沒用!……」

  我哈哈笑,「杏花說的對,的確是厚臉皮。」李伯也笑了,謝審言咳嗽著。錢眼在遠處喊著:「你們大點聲兒,說我壞話得讓我聽見才行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9 04:48 AM

第十四章   夜話

  那一夜,我們露宿在野外。

  隔著極小的篝火,我和杏花在一邊,謝審言和錢眼在另一邊躺著。李伯打坐面向外面守夜。謝審言的咳嗽聲時時傳過來,每一聲都讓我心驚肉跳。我想起哥哥說他肺有陰寒,現在是春末之時,雖是溫暖,但地上還是潮濕,他是不是會因此咳得更厲害?

  我看著滿空繁星,怎麼也合不上眼睛。夜深了,杏花側身看著我,輕聲問:「小姐,為什麼還不睡?」

  我歎了口氣說:「夜空如此美麗,星星這麼多這麼亮,我可以看一個晚上。」

  杏花停了下問:「小姐有心事?」我沒說話。錢眼在對面說:「有什麼憂心的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

  我笑起來:「你不是早就說累了,睡覺了嗎?」

  錢眼坐起來說:「被人罵得心裡難受,睡不著。」杏花也坐起來:「活該!讓你胡思亂想!」

  坐在一旁守夜的李伯說:「你們天天說不完的話,到夜裡也不消停,這是不想睡覺了嗎?」

  我歎了氣坐起來說:「人生得意須盡歡,不睡就不睡!接著聊!」

  我們都坐著了,那邊謝審言依然躺著沒動,只是時而輕咳。

  錢眼笑道:「我有酒,大家喝喝……」

  杏花和李伯同時大喊:「小姐不能喝酒!」我笑出聲。

  錢眼疑惑道:「為什麼不能喝?」

  杏花說:「小姐是一次醉酒之後醒來變了個人。」

  錢眼說:「不可能!人怎麼能變來變去的。」杏花就對他講了我是從另一個地方來的人,與她原來的小姐換了靈魂。

  錢眼不信地說:「哪裡有靈魂來回走的事情?」

  我沉思著,「其實時間和空間都可以是並列存在的,就像兩個村莊,我們的靈魂如果找到了中間的道路,是可以來回走動的。」

  錢眼說:「那你怎麼能到別人的身體裡去呢?」

  我看著天空的星斗,捕捉著我腦海中的思緒:「我相信靈魂獨立永存於我們的軀體之外。曾有位高僧說,我們離開我們的軀體時,就像拋開一件衣服。對於得道之士,這衣服只是輕輕一揮而去,對於沉湎在塵世中的人,就會痛苦得像剝去一層皮。所以,軀體就像手套一樣,我們的靈魂之手從一隻手套中抽出再放入另一隻中,易如反掌。我到了你們小姐的身體裡,是因為她也想離開吧。」

  錢眼少見地嚴峻地說:「如果靈魂永存,那麼人就真的不是只活一輩子了。」

  我點頭說:「是的,我們的靈魂既然能超越軀體存在於塵世之外,那麼到這世間來肯定有道理。既然有道理,那就不會只來一次吧。」說完,我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謝審言在全身心地聽著我說話。我看向他,他的身形在火光外的黑暗裡,朦朧不清。

  錢眼說:「照你這麼說,我們真的是沒事找事,有好好的靈魂,為何要到世間?難道你相信佛教?我們是來受苦的?我就覺得活得挺好。」

  我笑起來說:「錢眼,你剛才的話是得道的真諦。生命本該是充滿喜悅的事情!我不相信我們來是為受苦,我相信一切都有目的。」

  我忽然心中一片光亮,思緒飛揚,我認真地說:「也許是我異想天開,但我就是覺得,我們每一個人本來都可以在天堂自由快樂地永在,那裡沒有苦難和憂傷。可我們要勵練我們的靈魂,想知道在人世中,我們是不是還能保持住我們的正直,在困境中我們是不是像我們想得那麼堅強,所以我們要來這世間走一趟。那些大慈大悲的靈魂,給自己選擇了深重艱辛的苦難,那些輕鬆隨意的靈魂給自己選擇了平淡容易的生活。可每個人都會有一番劫難,有的是死裡逃生的經歷,有的是一些總也理不清的問題,這是一定的,誰也躲不過去!因為越是過不去的坎兒,越是我們來這裡的原因。」謝審言輕咳起來,我完全肯定他在聆聽著我的每一個字,他在等待我講下去。

  錢眼興奮地說:「照你這樣說,我們的苦難就不是別人給的了,而是我們允許的了……」

  杏花輕聲說:「小姐,那這世上的苦命之人,是自己選了去受那些苦的?」她瞄了一眼謝審言的方向。

  李伯插言說:「難道就沒有惡人了嗎?」

  我邊想邊說:「其實,該說有惡行,沒有純粹的惡人。這世間的黑暗,源於那些惡行。有的是殺人放火,有的是言語中傷。不管什麼,都是對人的傷害。那幹了這些惡行的人,是因為沒能戰勝邪念,放縱了自己。我們允許自己的命運裡有這些傷害,是為了完成我們的劫數,不是為了讓那些為惡者得逞,因為他們幹的壞事,實際是他們為人一世中的錯誤和失敗……」

  錢眼激動地說:「是啊!我們可不是為了讓他們犯錯才來人間走一次的!」

  我點頭,看著杏花說:「我們讓自己承受了那些惡行,不是我們想去受那些苦,一定是因為憑藉著那些劫難,昇華了我們的靈魂。這就是錢眼說的,苦難絕不會是人生的目的!」

  錢眼笑:「因為我們不會那麼傻!」

  我接著說:「我們來這世上,如果過了劫數,就是贏了,好好活下去,自有後福。如果沒逃開,就回到了天上,一樣是完成了應劫的目的。這就是死亦何憂啊。苦難不再是我們生命的主宰,而是我們修煉的工具。」謝審言靜靜地躺在那邊,但願他明白這是我對他的寬慰。

  錢眼猛一擊掌說:「你簡直是在說沒有苦命這麼回事!即使命裡有苦難,也是我們認了的,因為我們藉著這些,變得更厲害了,對不對?!」

  我點頭:「對。」

  錢眼歎道:「你和我爹的說法有點像。我爹總告訴我,一個人有福有難,如果有人踢了我一腳,我就少了些難,後面就等著享那一腳對應的福份吧。這就是你說的,劫數人人都有,沒的跑,應了劫就剩福分了。」

  我又點頭說道:「其實,說穿了,生活是個態度問題,你爹一定是個樂觀大度的人。」

  錢眼哈哈笑起來,「我爹對我說,我除了被踢了幾腳,被餓了幾次之外,沒經歷過什麼大苦大難,現在有了那麼多銀子,實在損了我的福壽,我可不能只享福。聽他這麼說,我只好日夜操勞地去討價收帳。我爹現在天天說他享福享大發了,大概活不長了,他老想著該出去討討飯。」

  我皺眉:「這是樂觀呀還是悲觀呢?」

  錢眼怪笑:「被難住了吧!其實我覺得別管這些詞兒,只要讓自己心裡舒服就行了。」

  我一下子笑了,「你跟我爹,我那邊的爹,倒是很像。」

  錢眼哈哈笑起來:「竟然這樣?你的想法像我爹,我的想法像你爹?!」

  杏花也笑了,說道:「小姐從沒有講起你那邊的爹娘,錢眼怎麼個像法?」不知她是對我爹感興趣還是對錢眼有意思。

  我說道:「我爹年輕時遠過重洋,去異鄉求學。他曾去護理病危的病人,因為許多人家不能二十四個小時在那裡守候,但又不想讓病人孤獨。他說見過好幾個臨死的人,天良發現,為當初做下的壞事或者犯的錯誤,悔恨痛哭,不能平靜面對死亡。他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良心,總對我說,人要知道自己,接受自己,不要做讓自己不舒服的事情,自然就不會違背良心,也就會快樂一生。」

  李伯說道:「有道理,人如果做了眛了良心的事……」他歎息了一聲。

  杏花問道:「這就是為什麼你總說我們原來的小姐心裡不好受麼?」

  我往謝審言那邊看了一眼,說:「我碰到她時,真的感到她十分絕望哀傷。」

  錢眼問道:「她為什麼那樣?幹了什麼壞事?」

  謝審言在,我們當然不能對錢眼說是什麼,我說道:「因為她對杏花很壞。」杏花曾經這麼說過那個小姐如何虐待她。

  李伯又歎了一聲。

  錢眼問道:「怎麼壞法兒?」語氣裡有種很冷的感覺。

  我說道:「李伯,你是不是看著杏花長起來的。」

  李伯點頭:「杏花,苦命啊!來時才五六歲,十來年,沒一天好日子。挨打受罵,剛來時,有一次,小姐用烙鐵把杏花胳膊燙成那樣,她哭得嗓子都出不來聲了……」

  錢眼皺眉了:「你幹了什麼?值得她發那麼大火兒嗎?」

  杏花小聲說:「我碰掉了她的古琴,摔壞了。她說那琴很值錢,比我還貴,她燙了我,是讓我記住……」

  錢眼說:「讓我看看。」

  杏花抬頭立眉道:「誰讓你看!」

  錢眼立刻一副溫柔諂媚的樣子,「杏花,我有良藥,能消除傷疤,讓人變得細皮嫩肉的。讓我看看,能不能用,就一眼。」

  杏花懷疑地小聲說:「真的?」

  錢眼真誠地點頭,他是要看杏花赤裸的胳膊!我剛要出言制止,但看見李伯盯著我,眨了下眼睛,我就沒說話。

  杏花稍挽起了袖子,露了一下小臂上一條短粗的褐色傷疤,周圍還有許多蜈蚣樣的傷痕,又馬上放下了袖子,問錢眼道:「能用藥消去嗎?」

  錢眼皺眉咬牙了想半天,低聲說:「能吧。藥在我爹那裡,我回去拿了給你。」說完,拍了下腿道:「我得喝點酒了,心裡憋得慌。」一下起身向馬匹走去。

  我看著李伯說:「李伯,你是對的,錢眼不是個壞人。」

  李伯的臉上似乎有一絲微笑。杏花轉臉問我:「錢眼是不是在騙我?」

  我搖頭:「不像。」

  杏花笑了,興奮地說:「如果能消去就好了。」

  說話間,錢眼拿了個酒袋回來又坐了,我眼梢瞄著錢眼,笑著對杏花說:「你平時也不能穿短袖的衣服,想消了,是不是怕日後你的夫君不喜歡呀?」

  杏花低頭說:「太難看了。」

  錢眼喝了一口酒,咂了下嘴,看著杏花說:「杏花,別瞎想,你要是真找著像知音說的把你放在了心最上頭兒的夫君,他不會嫌棄你,只會心疼。」

  我一下子咳嗽,杏花看我,我忙說:「我只是牙根兒發酸。」李伯也低咳了一下。

  錢眼哼了一聲,又喝了口酒,對杏花說:「杏花,我這酒是女兒紅,我去別人的婚宴,人家給我的……」

  我說道:「是人家給的嗎?不是自己偷偷灌的?還有,人家邀請你了嗎?不是去蹭飯的?」

  錢眼一晃頭,「知音別打岔!杏花,你嘗一口,如果喜歡的話,你結婚的時候,我給你弄點去。」

  我皺眉,「你別看不起我們,我知道爹肯定給原來的小姐埋了女兒紅,杏花出嫁,我就挖出來給她當喜酒了!」

  錢眼的賊眼變成了毒蛇眼睛,看了我一下,再看向杏花,就成了桃花眼,又微笑道:「你小姐給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來,嘗嘗。」他是想和杏花間接接吻哪!

  杏花看我,錢眼又惡盯著我,我看向李伯,李伯眨了下眼睛。我歎息道:「杏花,你嘗嘗吧,記住別說好話!」

  杏花高興,「我可從沒有喝過酒呢!」她接過來,喝了一小口,說道:「挺好啊!」我立刻垂了頭,杏花忙道:「不好!太不好了!」

  錢眼一把奪過去,喝了一口說:「我覺得好呀。你再喝一口,後面就好喝了。」

  我咬牙道:「錢眼,你準備銀子吧!我饒不了你!」

  錢眼忙說:「知音,我就和杏花喝喝酒,多少銀子?一兩行不行?」

  杏花叫道:「我就值一兩?!」說著劈手拿了酒袋,又喝了一口。

  錢眼低聲對杏花說:「咱們是一夥兒的,她是外人,別浪費了銀子……」

  杏花罵道:「誰和你是一夥兒的?!」再喝了一口,看來她是天生的酒鬼。

  我陰笑,「錢眼,我可以讓杏花現在和我一起睡……」

  錢眼忙說:「那二兩行不行?」

  我說道:「你慢慢加,十年八年的,總能加到我想要的價兒。」

  錢眼低頭凝噎著說:「十年,八年,杏花娘子,我好苦啊……」

  杏花回答:「誰是你的娘子?!你這個大混蛋!」她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又仰頭喝了一口。我知道女兒紅是女兒出生時就埋下的出嫁時的喜宴酒,至少有十四五年的酒齡了,入口滑潤,誘人暢飲,但後勁強大,杏花已經淪陷了,我再攔著也沒用了。

  我打了個哈欠,對李伯說:「李伯,我睡了。」

  李伯點頭會意說:「小姐放心。」

  我躺下,朦朧睡去,聽著錢眼在那裡問杏花的身世,杏花在半醉中哭哭啼啼地講述自己的悲慘過往。不知為什麼,我覺得謝審言不那麼悲傷了,他的咳嗽聲也不讓我感到心悸。隱約聽見他翻了個身,我無端地感到他在與我同時進入夢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19 04:52 AM

第十五章  洩露

  我在沉重的睏倦中聽見李伯的聲音:「小姐,杏花,該起了。」聲音並不響亮,但卻把我徹底叫醒了。我睜眼,見天空灰濛濛的,無奈地起身,面前的田野上覆蓋著一層白色薄霧,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我悲歎道:「這麼早就要起床?」

  李伯說道:「小姐,怕日出後,有了行人……」

  我又環顧,李伯和戴著斗笠的謝審言遠遠地站在了馬匹處,錢眼沒有蹤影。李伯離那麼遠,聲音還那麼清楚,可見這就是練武的人啊。我身邊,杏花也才起身,半哭道:「我頭疼!」我打著哈欠說道:「你喝多了,我那天來時也是頭疼欲裂……」說完一下嚇醒了,忙看了眼謝審言那邊,最好他沒聽見,省得讓他想起他那時的樣子。我現在已經習慣對他察言觀色,小心迎合,十分像一個獻媚皇上的奸臣。

  沒有水,不能洗漱,我也懶得吃東西。看杏花頭疼,我就沒讓她幫我梳頭。如果有誰留過到了腰間的長髮就知道這是個多麼艱巨的大型工程。與杏花到荒涼處方便了,我蓬頭垢面地到了馬匹邊。錢眼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見我,叫道:「知音!你成了這個樣子?你這是什麼太傅千金?簡直是個要飯的!」

  杏花說了句:「你少胡說!」接著哎呦了一聲。

  我在馬旁把斗笠扣上,說道:「要飯的怎麼了?我這麼可憐兮兮地往那兒一坐,大家都爭著給我吃的和銀子,不像你,一副賊像兒,只能讓人踢幾腳。」

  李伯斷然道:「小姐怎麼能去要飯?!」

  我狼狽不堪地往馬上爬,嘴裡說:「李伯,我怎麼都行。」謝審言低聲咳嗽。他有那麼大架子的人,自然不會理解我這種寬闊的自我接受。

  錢眼搖頭歎息道:「知音,你這是自得呀還是自貶哪?碰上了你我才明白了這一點,敢情太能幹了是虧本兒的事。你看你這沒用的樣兒,就是逼著人幫你呀。用不用我扶著杏花,她能推你一把?」

  我皺眉:「你對杏花開始動手動腳了?!」

  錢眼忙說:「沒有沒有!杏花娘子,我們只是長談了一宿,對不對?」

  杏花哼唧著上了馬,說:「誰是你的娘子?!胡說!小姐,昨夜是怎麼回事?我什麼都記不得了!就是頭疼……」

  錢眼下巴掉了:「啊?!我那袋上好的女兒紅……」

  我哈哈笑,「此所謂機關算盡,沒佔到便宜!」終於坐到了馬鞍上。

  我們這一路,我和杏花東倒西歪,誰都懶得說話。走到過了中午,到一處城鎮。我困得很,對李伯說晚飯和次日早上都千萬別在走廊等我,讓我睡不安穩,他們該幹嗎幹嗎去。

  我們進了客房,杏花忍著頭痛,還是進進出出,端了些食物來,我們吃了,簡單洗漱,就倒頭大睡。也許是前一夜就沒睡夠,也許是在地上也沒睡踏實,我們兩個一口氣睡到了次日的早晨。

  起來,我和杏花都餓得手發抖。走出房間,果然李伯他們沒在走廊處等著。我鬆了口氣,我就怕謝審言在外面站著等我,他非覺得我在羞辱他不可。到小店裡的飯堂處,看見那三位在桌邊坐著,錢眼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見我走近,李伯就要起身,謝審言看著也要隨著起來,我忙幾步快走,選了離謝審言最遠的但不是直接對著他的位子一下子坐了,對著李伯說:「李伯,我求你了,別跟我講這些虛禮兒了,我緊張啊!」李伯忙坐下,錢眼沒動,說道:「就是,我一個勁兒說先吃飯,李伯非要等你!」我使勁點頭說:「李伯,你們就吃唄,等我們幹嗎,萬一我們睡到中午怎麼辦?下回我要是知道你在等著,就不敢多睡了!」

  李伯說道:「等小姐來,大家吃得才好。」

  錢眼說:「我不用,沒有她也能吃得好。」

  杏花大概頭不疼了,說道:「你就知道吃!沒誰都行!」

  錢眼嘴角成了菱角,「我說不用等知音,但我沒說沒有你我也能吃得好呀?我實際是在等你……」

  我吃驚地說:「錢眼,你已經如此無恥了?!」

  杏花氣道:「你等什麼?就是等著多吃些!」

  錢眼毫無羞澀,「杏花娘子,你真明白我……」

  杏花罵起來:「誰是你的娘子?!」

  錢眼說:「當然是你了!」

  杏花又要開口,李伯歎道:「杏花,此店中的夥計好久都不過來,你去叫他們上飯吧。」杏花氣哼哼地起來走了。

  我側了臉,看著錢眼說:「你是要動真格的了?」

  錢眼一揚下巴,「我早動真格的了,你沒看出來。」

  我盡量險惡地說:「錢眼,你記住我說的關於你愛財話!我要是看不慣你,就下手拆了你們!」

  錢眼毒辣地看著我說:「你還敢自己提?看來還是沒悔悟。跟你說,我要是能讓你拆了,我就給你一大筆銀子。你說多少吧!」

  我說道:「十萬八千兩!」

  錢眼奸笑起來,「行啊。可惜,你得不到。」

  我也假笑,「可惜,你不知道。」

  我和錢眼正對著咬牙切齒,李伯突然說道:「小姐,昨天杏花告訴了我小姐的吩咐,我昨日下午就帶謝公子去看了本地最好的郎中。他說謝公子的咳嗽是寒涼入肺,肺中有異物,大公子的藥十分對症有效,他只稍微調了一下劑量,說謝公子只需接著吃藥,加上天氣越來越暖和,把肺中的東西咳出來,謝公子就會漸漸好的。小姐不必擔憂。」

  我一下愣在那裡皺著眉半張著嘴地看著李伯,謝審言一動不動,可大概面紗後面一臉不屑。李伯見我沒說話,竟然接著說:「小姐還擔心謝公子的藥吃完了,我已經去配了,只需兩三天,不會讓謝公子沒藥吃。」他臉上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但我就是覺得有陰謀詭計。

  我不自覺地把一隻手掩在了腮邊,手指觸到的臉頰熱燙。記起謝審言是怎麼得的咳嗽,我心裡一下子揪緊。他會不會因我在他面前,更覺難堪?!他昨天聽了我和杏花的談話,一定已經知道我偷偷地關照他。可看來李伯並不知道謝審言察覺到了,他當著謝審言的面這麼說出來,是逼我公開承認我對謝審言存了私心,惦念在懷。這是何用意?明擺著是和杏花一樣在撮合我和謝審言!但關鍵是即使我不在意丟盡了臉面,謝審言可是恨不能世上從沒有我這個人,至少長成我這樣的人,他避我尤不及,這麼說了只會平添他的煩惱,讓他想起過去,更傷心……什麼也別說了!

  我閉了嘴,輕點了下頭,不敢再看李伯,轉臉看我旁邊的錢眼。

  錢眼正把手支在下巴上,仔細地看著我,我盯回去。

  錢眼的嘴有點斜:「我爹常說不能只看人的衣著,我真笨哪!……」

  我打斷他說:「你笨是因為你總自作聰明。」謝審言的簡陋黑衣讓人一看就知他非奴既僕,他日日如此,可見他的換洗衣服也是黑衣。這已經成了我的一處心病,一路上,唯恐有人因他的穿著對他吆喝不敬,他肯定會把這些恥辱都算在我們頭上。錢眼大概因一開始對謝審言說話,謝審言沒理他,除了經常吃謝審言不動的吃的,他就一直沒太搭理謝審言。

  錢眼下巴上翹,奸笑,「我就覺得不對,哪有……」

  我板了面孔,「錢眼,你知道我是從另一個地方來的,哪天如果我走了,那個小姐回來了,你在我府中做事,會不會照顧杏花?」

  錢眼皺眉,「我怎麼知道你走沒走?」

  我歎氣:「你這麼笨哪!杏花肯定能知道。她如果哭了,那個小姐就肯定不是我了。」

  錢眼馬上認真了,「知音,只要有我在,不會有人再敢對杏花不好。」他哼了一聲,「什麼破古琴,我能買百八十架!」

  我點頭,「那我回去就給杏花脫了奴籍,萬一我離開了……」

  錢眼直了眼睛,「可你幹嗎要離開呢?」

  離開?如果我回去了,是不是會回到我那位的身邊?不會了,他已是如此遙遠。如果那個小姐回來了,爹和哥哥,還有李伯,這次就能保護謝審言了吧?不會讓他再落入那個小姐手裡,他們以前沒有能做到……但我在這裡,日後連再偷偷還他的情都會很難,除了讓他傷感外,也沒法救他。

  我微歎道:「因為我是個沒用的人。有些時候,人離開了,會讓別人和自己都快樂。反正,你記住你說的話。但別告訴杏花我托了你,你得自己爭取……」

  杏花回來,坐在我的另一邊,我沒說完。杏花說道:「店小二就會送吃的來了,什麼別告訴我?」

  錢眼一翻眼睛說:「知音說她把你許配給我了,我說我不要!」

  我一掌拍在錢眼面前的桌子上!他穩坐不動,我咬著牙看著他,錢眼冷笑起來,字字珠璣地說:「你離不開,你根本放不下這個心!」

  我倒吸氣,像被點了穴,停了一會兒,只能搖頭看著他說:「沒想到!」

  錢眼呲牙一笑,說道:「我也沒想到,我這麼厲害的人,居然到現在才發現!不過不晚,日後,你就在我手裡了!」

  我們對著陰笑起來,杏花叫起來說:「小姐,你怎麼啦?!表情這麼兇惡,要殺了他嗎?我可以動手。」謝審言開始咳嗽。

  錢眼看著杏花笑,「杏花娘子,咱們的事成了!我這回真的抓到你小姐的把柄啦!從今後,我反敗為勝!」

  杏花怒道:「你敢再說一遍!」

  錢眼一抬短眉:「說什麼?哪句?杏花娘子?咱們的事?你讓我說什麼?」

  杏花張開嘴,沒說出來。我看不過去,說道:「我們行了多少天了,你那要收帳的地方早過了吧。」

  錢眼往後面一靠,雙臂一抱,小眼睛賊亮,好整以暇地惡笑著。

  我故作沉吟說:「離杏花的父母家,越來越近了……」

  杏花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你跟著我們嗎?」

  錢眼一歪頭說:「我去她的家看看,回去再順路把帳收了,你能怎麼樣?」

  杏花說:「誰讓你去我們家?!小姐,別讓他跟著了!」

  我剛想說「你就別跟著和我們一起走了」,但話臨要出口,又猶豫起來。錢眼聽了李伯的話,一定是覺得我對謝審言有了心思,日後必然話裡話外地刺激我。我不敢跟他公開較量,怕謝審言不快。剛才只想點他一下,讓他知難而退,可他竟然迎頭而上。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冒這個險,只輕笑了下說:「助人為樂,我網開一面了。」算是臨陣脫逃。

  杏花驚訝地看著我說:「小姐,你還讓他跟著我們,還去我的家?!」

  錢眼看著杏花說:「杏花娘子,你的小姐剛敗了一陣,她把你犧牲了!」

  我從牙間隙裡說:「錢眼,來日方長,你有落單兒的時候。」

  錢眼學著謝審言腔調,裝模作樣地輕咳了兩下,我閉了嘴。錢眼笑著說道:「我還就不落單兒了!我知道跟著誰走,你動不了我,我有好戲看!」接著我們又對著咬牙獰笑起來。杏花和李伯笑出了聲,謝審言咳個不停。

  一聲「飯來啦!」店小二突然出現在我和錢眼中間,端了一大盤東西。他飛快地上了幾碗粥,杏花和李伯起身一起忙碌,一會兒每個人面前就都擺好了吃的。

  錢眼大歎了一聲,說道:「我覺的真舒坦哪!」伸手去拿了一成不變的饅頭。

  我氣,他一向是被我打得滿地找牙的主兒,今天他竟然如此猖獗了。只好再向他的愛財處開刀,我拿起勺,冷冷說道:「你怎麼不交銀子?」

  錢眼含著饅頭說:「我昨天給了李伯一大塊銀子!夠我吃一年的。幹嗎還交?」

  我說道:「我漲價了。你不僅要交飯錢,你還得另交見面費用,因為你天天能見著杏花。我對你沒滿意前,每天二十兩吧!」

  錢眼竟然嘿嘿笑了,用沒拿饅頭的一隻手,做出要抓的樣子,虛停在了謝審言面前饅頭上,轉臉挑釁地看著我。他過去吃謝審言的東西總是等謝審言放了餐具,他這是在威脅我。

  杏花罵道:「你真沒羞,不許……」

  正說著,見謝審言放了勺,用手把饅頭掰成了兩半,又放回到他面前的小碟裡,然後又拿了勺,繼續緩慢喝粥。

  大家一時都怔了,謝審言從沒有這麼明白地對我們的談笑做出反應。他等於介入了我和錢眼的較量,表明自己會吃一半,錢眼如果下手,也只能拿半個饅頭,沒法再要挾我了。

  錢眼收回了手,歎了口氣說:「我爹告訴過我,別以為不說話的人是傻子,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

  我忽然感到高興,但接著就是深深的羞慚:謝審言一定是不喜歡我們這麼拿他開玩笑!他這一動作,就把他自己從我和錢眼的對峙中解脫了出來,表示別扯上他。我狠狠地瞪了錢眼一下,低頭吃飯,再也不敢抬頭。大家也都安靜了,滿桌就聽著錢眼呼嚕呼嚕地喝粥和吧唧吧唧地吃饅頭的聲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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