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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24 PM

暝色 -【白衣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13 09:41 PM 編輯

【書名】:白衣傳

【作者】:暝色

【內容簡介】:

  我叫白衣。白衣的白,白衣的衣。

  從來不知道這個機會會落在我的身上,

  如果那天能再重來一次,我發誓,我一定會去買彩票的。

  因為這個穿越時空的中獎機率,絕對沒有彩票的中獎機率大!

  但有先後無少長,最難調理是炎涼。

  「商少長,你這個大呆子!」商少長也嘻嘻哈哈地說:「白衣,你這個小丫頭。」

  一葉落之天下秋,葉之秋。

  他的眼直透過白幃外,直欲要看穿白衣的內心……

  秋水刀,秋葉閣。

  一個是天下無雙的殺手,一個是天下無雙的商人。

  是誰,能走近天下無雙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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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0:26 PM 編輯

第一章  白衣卿相



    我叫白衣。

    白衣的白,白衣的衣。

    我的工作,是在大學教書,教古文,我最愛教學生們讀的一首詞,就是柳永的《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游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每次我講到這一句,都不免逸興飄然,心情大好。

    心情不好的只有一天。一個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闖進教室,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我:「你……你就是白衣?」

    難得我心情好,在學生的嘻嘻哈哈中給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說。」

    他一把推開我的好心:「你這個騙子!本來是老師,還硬裝作什麼最有把握的律師,讓我來……這麼高的樓,我和那個黃臉婆娘的離婚案件不用你辦了!」一面說,一面義憤填庸地又闖出了教室。

    我看著中年男子臃腫的身體擠出了大門,嘴角輕揚,吐出了兩個無比好聽的字:「不送」。

    一個梳馬尾的女孩子衝著我甜甜的一笑:「白衣老師,那個叔叔是不是要倒霉了呀?」

    我也衝著她甜甜的一笑:「你說呢?」



    一個月後,J市的大小報紙上刊登了一條消息:「本市的著名投資家胡進做了一筆最失敗的投資,這次與結髮妻子的離婚訴訟,使他的個人財產損失了六位數字……」旁邊附了一幅闖進我教室的中年男子的照片,臉色白的如一張白紙。

    我一邊看著這張報紙,一邊修剪著我的指甲。

    我的室友兼小秘書肖真真遞過一杯咖啡:「白衣,你是怎麼辦的,弄得他好狼狽喲,我真是憐憫他。」

    憐憫?

    不要搞笑好不好,她的臉上全是幸災樂禍的「憐憫」式笑容。

    我的臉上也有一抹賊賊的笑。

    優雅地接過咖啡,我的聲音優美如銀鈴:「沒什麼,他不讓我辯護,我也放棄了這個生意,只不過……」我拉長了音調,滿意地看到肖真真拉長了耳朵,「只不過,我幫他的夫人辯護而已。」

    「哈哈哈哈-----」肖真真完全無淑女風度地笑彎了腰,我端起咖啡,一抹輕笑漾起在我的唇角。

    我是白衣,主業是古文學的大學教師,而副業呢,則是被我稱為「末技」的,是律師。

    而我,偏偏在「末業」上,很有名氣。

    做主業是為了享受,而行末技是為了吃飯。

    我擦擦嘴邊的牛奶,盤好及腰的長髮,為了我下個月以至下下個月的口糧,我還得敬業地把官司打下去。

    「這是我的被害人提供的留有犯罪嫌疑人精液的內褲,經法院指定的司法鑒定機構作出鑒定。」黃律師將一張鑒定書抽出,交給書記員,「精液與被告人的血型完全吻合,這是鐵證如山的,正是被告人對我的當事人覬覦已久,才在八月二十日下午,利用上下級關係將我的當事人騙至家中,在被告人的庭院內強行姦污,如此禽獸行徑,真是天理不容!」黃律師口沫橫飛,義憤填庸,將被害人--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卷髮女人的照片遞給書記員,「這是被害人被凌辱後身上的傷痕,這個禽獸……」

    「我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對方律師用這樣激烈的言詞。」該是在下出場的時候了,我清清嗓子,我的原則是官司可以不贏,但聲音一定要悅耳。看著黃律師的臉黃得像他的姓,我又優雅的笑了一下:

    「首先,我要向對方律師說的是,現在功過蓋棺尚未定論,你的污辱性言詞是要承擔法律後果的。其次,我要向法庭出示我的證據。」眾目睽睽之下,我抽出一條髒污的手帕,上面沾滿了泥土與草屑,「這是一條手帕,是我上周新買的,純棉質地。」黃律師一聲冷笑打斷了我的話:「白律師,這個我們都知道,你不會是為棉織廠做廣告吧。」

    「當然不會了。」我唇角輕揚,「為了這個所謂的『強姦』案子,我特地買了這條新的棉手帕,是為了與這位侯麗雲小姐那天穿的裙子的質地相符。」聽得法庭中響起一陣驚訝,我繼續說了下去:「八月二十日下午,是個潮濕的天氣,在上午十點時,剛剛下過一陣小雨,地還是濕的,正好,前天也是微雨天氣,我用這塊手帕,特地去我的當事人,謝明家的庭院上擦了幾下,結果,就是這樣。」

   我揚了揚手帕,手帕上的泥土微微掉露,轉向侯麗雲,這個燙著卷髮,塗著紅色口紅的女人,我的眼神轉為冰冷,「請問侯小姐,你是否能解釋一下,你被謝明先生『強姦』的時候,為什麼裙子上,一點擦刮的痕跡都沒有,連草地上的泥土都沒有呢?」

    侯麗雲驚慌失措,嘴唇不自然地抖動:「這這……那天草地,我的裙子是棉的沒錯,不過……這是因為草地上沒有水……不對不對,是因為那天他的關係,這是……」。

   「這是因為你們根本不是強姦,而是通姦。」我眼神盯住這個女人,毫無憐憫地說:「你是我的當事人的秘書,已經和他有了很長時間的不正當關係,但你仍不滿足這種關係,想用這一次賊喊捉賊,從我的當事人手中,再要一筆金錢!至於你身上的傷痕……」我笑笑:「這就可能不是暴力留下的了。」

    我贏了這個案子,但為什麼,我的心中沒有勝利的感覺。

    是不是,我的心中更喜歡這種復仇的快感。

    我收拾東西,整整身上挺括的黑色西服,從法院大門走出去,突然看見侯麗雲披撒著黃色的卷髮向我跑了過來,「呸」地一口唾沫吐在我的臉上,當她還要用她大紅的指甲在我的臉上留下印痕的時候,後面的警察抓住了她。她拚命掙脫,發覺不能掙開,便高聲大罵起來,用我從來沒聽過的惡毒語句,滔滔不絕地罵著,似乎可以不停氣的一直罵下去:

    「你這個小蹄子!千人踏萬人罵的死丫頭,你知道什麼叫強姦嗎?知道什麼叫強暴嗎?身邊連男人都沒有,也來打這種官司,你懂得什麼,覺得自己有幾張狗屁不值的文憑……對!連狗都不看一眼!哼哼哈哈哈哈……」她吸了口氣,又接著罵:「什麼東西,胎毛都未退呢,你嘗過男人的滋味嗎?看你冷冰冰的,莫非是性冷……」

    我搖了搖頭,刺耳的聲音漸漸遠離了我的腦海。一隻柔軟的手拿著溫柔的濕毛巾拂了上來,幫我擦去已經幹掉的唾沫。肖真真柔聲道:「白衣姐,還想今天的事情嗎,這個女人自己勾引男人,還要罵別人,真是欺負人不長眼睛,明天我們去告她!告她侮辱人格!」

    我吁了一口氣,道:「算了,和她計較什麼,而且,……」,我頓了頓,笑道:「她說的也沒錯不是?我確實連男朋友也沒有呀。」

    肖真真嚷道:「可這不是白衣你的錯呀,是他們都不長眼!」

    「好啦好啦,小丫頭別學著罵人。」我笑了笑,散開我的頭髮,用髮梳輕輕梳理,「好真真,幫我準備行李吧,明天還有一個案子,得乘飛機走呢。」

    肖真真摟住我,嬌聲道:「那你要走幾天呀?」

    我摸摸她的頭髮笑道:「只不過一周而已,你眨眼的工夫,我就回來啦。」

    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話,我可能不會乘那次飛機,可能我會坐火車,汽車,甚至步行。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會有那樣一種結果。

    可是,這種未來的事情,誰又能預料呢,也許就算有往昔,我還會穿越時空,來到他的身邊,讓他看到我一生最美麗的時刻。

    如果那天能重來一次,我發誓,我一定會去買六和彩的。

    因為穿越時空的機會,絕對沒有中獎的機率大!




    第二章  明代暫遺賢


    我登上飛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閉目養神。

    不知怎地,今天始終有一種隱隱然不好的預感,從包裡拿出一小瓶藥丸,我抬手,示意空中小姐為我端來一杯白開水。

    這位空中小姐甜美地向我微笑:「女士,請問您有什麼不適。需要我為您效勞嗎?我們航空公司為您準備了隨機醫生。」

    我也向她微笑,道:「不用了,謝謝。」熟練地吞下三粒藥丸,我伸手撫向左胸,這是心臟的位置,我的心臟一直不太好,今天尤為跳動得厲害。吸口氣,我強壓下心中的不安。

    飛機已飛上了高空,舷窗外白雲飄渺,我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眼睛半睜半閉。耳邊傳來鄰座的一位白淨清秀的男士的語聲:「小姐,請把機長叫來好嗎?」

    「先生,您有什麼事情需要效勞嗎?」我聽出來了,是那位有著甜甜笑容的空中小姐。

    那位男士好像發出一聲輕笑:「你,能把飛機開到洛杉磯嗎?」隨著「撕啦--」一聲,緊接著「嘩啦」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空中小姐撕心裂肺的尖叫:「炸彈--!」

    炸彈?!

    我微瞇的眼睛突然睜開,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玻璃碎片,蘇打水、橙汁、可樂、葡萄酒灑四處飛濺在地上、機座上,乘客的衣服上,可他們都沒有在意這點點污漬,甚至,他們根本沒有注意,每個人的眼睛都在死死地盯著我身邊的鄰座,那個白淨的年輕人。

    他瘦弱的身體上,赫然綁著一捆黑褐色的東西。

    年輕人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他看著周圍眾人緊張得幾乎窒息的神色,不由哈哈大笑:

  「你們……膽小鬼!哈哈哈!!……咳咳,到洛杉磯有什麼難的?到南非!到埃及!更遠!哈哈哈……」由於笑得激烈,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大咳,機艙中寂靜非常,他的笑聲在機艙裡便顯得異常響亮。

   
    「更遠,不是到北極了麼?」年輕人一驚,回轉頭來,看到我清新的笑容,「你的炸彈,是真的嗎?」

    年輕人臉色一變,哼道:「當然是真的,你看到這個鈕,這個鈕……輕輕一按,只要一按,就……轟!」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我暗暗顰眉,輕聲笑道:「不會吧,依我看來,這是最原始的炸彈了,爆炸後的效果,頂多是把你自己炸得粉身碎骨,飛機可不會有什麼事。」
   
   這回是年輕人用嘲笑的眼睛瞪著我:「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我是呂子良,呂子良這個名字你聽過嗎,凡是核爆破方面的研究,捨我之外,當今無出其右!」靜寂了好久的人群終於發出一聲驚叫:「你是呂子良!最年輕的爆破學專家,設計出的微型爆破炸彈只有一個鈕扣大小,卻能炸毀一座大樓!」



    年輕人笑道:「不錯,今天這個飛機上,有兩個鈕扣已經夠了,至於我身上的『炸彈』,只是控制器而已,只要我一按--」年輕人的眼睛放光,興奮地說:「就會發出我最喜歡聽的聲音,你們知道兩個鈕扣的威力有多大?這種炸彈已經不能說是炸彈了。它是生命!從內部一點點地綻放,慢慢地舒展開火焰,那一刻的輝煌你們能想像得到嗎?」



    變態!我們當然想像不到你多變態!

我的手心不知不覺沁出了汗水。但誰也沒有注意旁邊的空中小姐,她的臉上已經沒有甜美的微笑,牙齒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尖聲大喊:「不!我不想死!我死都不想死!!」突然抄起地上一塊玻璃碎片,向呂子良刺下!


     「不!」我爆發出一聲大喊!猛然起身向空中小姐撲去。

    可是已經晚了,空中小姐和呂子良的距離實在太近,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塊玻璃片刺進呂子良的手指,而他的手指由於吃痛,自然地向胸下按去--

    在人死的一瞬間,通常會想起什麼?

    有人說,他會想起這一生的種種,想起愛人,想起朋友,想起父母……

    我的父母早在幼年時便都已去世,他們的音容笑貌,我幾乎都難已回憶起來。而愛人……我二十四歲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讓我魂縈夢繞的愛人的身影。

     周圍的尖叫,哭泣,高喊,甚至眼前的瘋狂的呂子良,一瞬間在我的眼間俱化為雲煙。他們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又和他們有什麼要緊。我淡淡地輕笑,輕輕吁了一口氣,在身體與意識化為虛無時,腦海裡浮現出肖真真的身影:

    這個愛哭的小姑娘,若發現我再也回不到她的身邊,是不是又要大哭了呢?

    好重,又好似很輕。

    我的身子如被撕成一片一片,卻又被外力強硬地拼湊在一起,眼前光影斑駁零亂。我想要看清楚,眼皮卻好似有千鈞重。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我盡力張開嘴唇,發出一聲幾乎聽不到的呻吟。

    「醒了醒了!皇天保佑,這個小姑娘真是福大命大!」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空茫的聲音,卻又彷彿離我很近。

    聲音,是人的聲音!我還沒有死!

    突然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我慢慢地睜開雙眼---

    好亮呵!這是人世間的陽光,溫暖又熟悉,我眨了幾下眼睛,好適應這對我來說刺目的光線。但,這是哪裡?我又在什麼地方?

    「來,喝點水吧。」我反射性地張開乾裂的嘴唇,便有一勺清甜的水流入我的喉中。清水入喉,我頓覺全身都被注入了生機,吸了口氣,我用力吐出話語:「謝……謝謝……請問這是……哪……哪裡?」

    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起來,我的額頭覆上一個人溫暖的手,她的聲音溫柔平和,充滿慈愛:「孩子,你暈倒在歸雲莊外了。」

    歸雲莊?這是什麼地方?

    我的眼睛終於完全睜大,也終於把周圍的景物與人看得一清二楚:眼前坐著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婦人,手中拿著潤濕的毛巾,她的身邊,站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臉龐黑瘦,帶著一絲稚氣。笑著說:「姐姐醒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哪裡!」我平素自我控制力極強,有天大的事也從未讓我驚訝出聲,可是現在,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由大喊出聲!

    面前的婦人與這少年,居然身著一千年前大宋朝衣冠!

    一剎間,我只覺得這小小的屋子飛速旋轉起來,婦人、少年、屋頂、床鋪……都一擁而上衝進我本就混亂的腦中,即使我心理承受力再強,也終於接受不了這匪夷所思的打擊!

    眼睛一白,我終於又昏了過去!

    「姐姐,你多吃些雞肉,我娘親做的香酥雞沒得說!」黑瘦少年一邊大口大口將雞肉往自己嘴裡塞,一邊還不忘向我的飯碗裡夾了一塊。

    「謝謝……」我拿起竹筷又放下,心裡沉重異常,這一周來我從救起我的婦人與少年口中,知道了我所在的年代和城市,這一落,居然到了大宋天聖三年,山西境內的絳州城。呂子良雖然是個瘋子,但實在是個天才,他做的炸彈威力無比,但我卻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活著,而且能夠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宋朝,若是二十世紀的人知道時光穿越居然能夠成功,肯定會驚歎為近一千年來最偉大的發現。

    可我現在連做白老鼠供人家研究的機會也沒有!

    我曾經仔細設想大概,在現代生活的一個月前,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有一個被媒體稱為「瘋子」的科學家稱人們生存的空間是重疊的,一大堆專業名詞我沒有記住,大概意思是說只要知道從重疊的一個空間進入並列的第二空間的渠道,就有科幻小說所稱的時光倒流的可能。現在想來,我的時光穿越便可能與飛機爆炸有關,這爆炸居然誤衝誤撞打開了空間重疊的通道。但又為什麼只有我來到這過去,而飛機上的其他人……那個有甜美笑容的空中小姐,可愛的孩子,雍容的少婦……我下意識地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畢竟我是活著的,這就比死去的人要好!

    中年婦人向我笑笑:「怎麼,是不是荊婦做的菜難以下嚥?」我一驚,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忙道:「不不不,雲夫人太客氣了,白衣蒙夫人收留,尚無以為報,怎能挑這揀那,況且夫人烹調之技無雙,入口實是甘美,夫人不必客氣。」我既知道身在宋朝,便盡力滿口文詞雅句,生怕被人看出與眾不同。這幾天來,我從黑瘦少年--雲逸揚口中得知,面前的婦人夫家姓雲,是他的娘親,而我所在的半大不小的屋子,居然叫「歸雲莊」。

    雲夫人微微一笑:「聽姑娘談吐,頗具大家風度,既能來寒舍落腳,讓小兒與荊婦喜之不勝,只是……婦人不幸,先夫早亡,唉……這歸雲莊,也便破落了。」

    我苦笑道:「雲夫人,莫怪白衣多言……」我環顧四周,這間屋子雖大,卻年久失修,秋風一吹,屋子幾乎搖搖欲墜,這樣的房舍,不至於家徒四壁,卻也差不多了,「這是我見過的,最不像山莊的山莊。」

    此言一落,我注意到雲夫人柔弱的身子突然一挺,眼神變得鋒銳,但也只是一瞬,雲夫人又恢復了溫柔的神情:「想當年呵……」雲夫人的聲音變得悠然,她的眼神變得歡快,彷彿想起了當年的往事,「外子在世時,歸雲莊何等風光無限,天下雲錦綵緞,歸雲莊若稱第二,何地敢稱第一!而現在,盛極轉衰,不過一轉眼間……」雲逸揚突地打斷了雲夫人的話語:「娘,你就是愛嘮叨!今天孩兒不是已經收上了一百兩銀的租子了嗎,明日我去咱們的布店看看,說不定還能弄些銀兩,今年冬天又可以過冬了!」

    我看看高高大大,卻一臉稚氣的雲逸揚,又看看滿眼辛酸的雲夫人,突然有了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主意:「雲夫人,我們做筆生意如何?」

    我呼了口氣,這短短的半個月,自己經歷了人生中最匪夷所思的大變,人生一場大夢,但如果這真是一場夢,卻該有多好。

    從衣食無缺的現代,一下子來到這落後得鳥不生蛋的宋朝,真不知道是福是禍,這時候,我的腦海裡不由得出現一句早已滾瓜爛熟的詞:「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我現在,卻又該如何向?

    管他的!

    既然自己身已至此,為何不讓自己過得更好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34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0:28 PM 編輯

   第三章 蘇三手


    蘇三手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

    三個人,三隻手。

    若說絳州城中誰的手最值錢,十個人有九個人會說:「是蘇三手的手。」

    蘇三手是男人,卻能繡出天下無雙的繡品,蘇三手的繡品,據說蘇杭最靈巧的繡娘見了都自慚不如。

    蘇三手是三兄弟。

    據說蘇家三兄弟自幼家貧,父母早亡,蘇家長子便帶領兩個弟弟砍柴過活,一次上山砍柴時,卻遇上了凶狠的狼群!大哥手持柴刀左衝右突,二哥則護在最年幼的小弟身邊,不讓狼群靠近。這是一場異常壯烈的廝殺!餓紅了眼的野狼張著白花花尖利的牙齒,大口不斷淌下發腥的口水,圍繞著快要到口的食物轉圈;而三個衣衫藍縷的少年,手持生銹的柴刀,奮力砍向狼群……

    待到村裡鄉人手拿火把衝上山,將三兄弟救出時,發現蘇家長子雙臂血肉模糊,雙手早讓餓狼一口口咬了下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二哥的一隻拿著柴刀的手被咬得只餘一層薄皮掛在腕上,另一隻完好的手抱著已哭昏過去的小弟,強咬牙關支撐。

    三兄弟經此狼群襲擊雖留下了命,三個人卻只剩下了三隻手!大哥不能再去砍柴,二哥僅有的一隻手砍柴換回的家用又少得可憐。於是,當時才九歲的小弟便在一個晚上跑出了村莊。

    蘇家三弟居然跑到當時絳州城號稱「針神」的第一繡娘荀慧娘處,說:「我要學天下第一的刺繡。」

    荀慧娘從沒想過一個打柴為生的山裡孩子要學她名動天下的繡藝,多少名門淑媛,望族閨秀想學她的神針,卻都不得其門而入,這個孩子眼神雖然靈動異常,但一雙打柴的粗手怎麼能拿得了繡針,拈得了繡線?於是,她委婉地告訴蘇家三弟,他的手太黑,又太粗糙,使不了細如牛毛的繡針。

    聽得此言,這個倔強的男孩子一言不發,轉身跑出了繡莊,五天後,這個男孩子又跑到荀慧娘前,伸出他的手--

    他的臂還是那樣烏黑粗糙,但他的手卻變得潔淨光滑!

    男孩子一字一句的說:「我用熱的皂角水浸了五天,用刷子刷了五天,現在的手,拿得起繡針了!」

   
荀慧娘大吃一驚!她不但吃驚手的變化,更吃驚那個孩子的眼神,堅毅中透出一股倔強,好似在說:「即使你還要提出什麼條件,我都會做到!」



    於是,荀慧娘收了她平生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男徒弟。



    這個徒弟也是她最優秀的徒弟,十年後,蘇三手之名名振天下!



    蘇家小弟說:「蘇三手是三個人的名字,我們三個人,都是蘇三手。」



    蘇三手的繡品,就包括了蘇大的畫,蘇二的字,蘇三的繡藝。



    但凡山水、花鳥、魚蟲,無一不入蘇三手的繡布,蘇三手的繡工即使在最粗糙的麻布上,也會價值百兩銀子。



    我伸出一隻手指,對著雲氏母子笑道:「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如何?」



    「交易?!」雲夫人奇道:「白姑娘,不知你要和我們……」滿臉都是詫異的神色。



    「夫人不要慌張,我沒有惡意的。」我雙手交叉,舒服地將自己靠在竹椅上,「難道夫人不想重振歸雲莊的聲名麼?」我眼神一定,向雲逸揚望去,他正充滿好奇,又充滿希望地看著我:「只要你同意與我合作,一年後,歸雲莊定會重新崛起於絳州城,不,是整個山西!」



    「真的嗎!白衣姐姐,是真的嗎?娘,這真是太好了!」雲逸揚跳起來大叫道,雲夫人卻沉吟半響,緩緩道:「可是不瞞姑娘,現在歸雲莊不比往日,土地愈見單薄,僅有的幾間布莊也生意清冷,若要重興歸雲莊,卻又談何容易,況且……」



    「況且,你們只是收留我,又不知我的來歷,是不是?」我看到雲夫人一臉猶豫不決,便接口道:「這就要你們考慮清楚了,你們收留了我,我決不會欺騙你們,可我也不會告訴你們我的來歷……但我保證,我會盡力讓歸雲莊重新以前的輝煌!」



    雲逸揚一雙烏黑清澈的大眼瞅了我半晌,突然起身道:「我相信白衣姐姐!」他伸出黝黑的大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用力搖了搖:「從那天你突然出現在我們歸雲莊門外,我就覺得,你是上天派來幫我們雲家的!」這個黑瘦的少年,落出一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我以歸雲莊少主的身份,歡迎你到我們雲家!」

「現在我們要做什麼?」雲逸揚好奇地看著我。

    短短三天,我已幫他將歸雲莊內的剩存滯銷布料幾乎傾賣一空,使得這個少年天天用這樣一副崇拜的眼神望著我,覺得我腦子裡有什麼秘訣似的。

    其實沒有什麼秘訣,降價而已。

    歸雲莊的布料質地厚實,耐洗耐磨,賣不出只是一個原因:式樣陳舊。

    於是我在布店前大筆一揮,寫上幾個大字:存貨出清,三折甩賣。雲逸揚大吃一驚,拉住我的手叫道:「白姐姐,你不能這樣做,我們雲家的布料從未降過七十錢一尺!若二十錢一尺,我們雲家的聲名何存!」

    「聲名?」我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臉吃驚著急的樣子,「知道嗎,人也好,山莊也好,在落拓潦倒之時,是無所謂什麼聲名的。」我仰起頭,看著遠處悠然在晚風中飛起的黃葉,聲音空茫深遠:「你一定要記住,當你有朝一日重振歸雲莊時,你要的尊嚴與聲名,才會來到你的身邊。」

    「現在麼,你告訴我,絳州城,不,是整個山西的繡藝誰最有名?」

    「是蘇三手,當然是蘇三手!」

    「好,我們就去請蘇三手。」

    「不過……蘇三手有個非常難纏的慣例……」雲逸揚為難地說。

    我的唇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是慣例,就會有例外。」

    我白衣,就會是這個慣例的例外。

    穿起雲夫人為我做的一襲黑色長衣,隨著她將我的烏黑髮絲細細盤成男人的髮髻,用一根烏木簪別住,我的目光漸漸變得沉靜清冷。

    既然我不能選擇我的現在,那麼,我一定要掌握我的未來,而在這個文人當政的宋朝,女子的地位視同鄙履的年代中,我要做強者,就必須捨棄女子的身份!

    未遂風雲便,爭不恣游狂蕩……

    我長身而起,接過雲夫人遞給我的遮紗斗笠,黑色的緯紗遮住我蒼白的容顏,這一剎那,我忽然覺得我又成了那個向來在大學課堂上瀟灑寫意的白衣,法庭上叱詫風雲的白衣,那種豪情與逸氣,又回到我的身上!

    「走!」我的聲音倏地變得低沉,回轉身來,我向呆住的雲逸揚笑笑,黑紗流動,我的笑容也隱在一片玄霧中,

    「走,去找蘇三手。」

    蘇三手的慣例:第一,繡品不論大小,一律一幅一百兩銀子,

    第二,蘇三手一個月只出一幅繡品,但什麼時候繡出卻無定日,所以你就要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要答出蘇三手回答的問題,而他的問題,又往往出人意表。

    蘇三手說:「如果沒有滿足這三個要求,就是天皇老子,也買不去我的繡品。」

    可是並沒有天皇老子。

    所以南北綢商絲販,大小商賈,無不趨之若鶩,老老實實地遵守蘇三手的慣例。

    我坐在竹椅上,悠閒地喝著竹杯裡泡好的清茶。

    蘇三手的屋子、凳子、桌子……除了他的繡品是繡在上好的絲緞上,都是用竹子做成,他的竹屋上,便寫著四個清秀的字:聽竹小築。

    「好個聽竹小築。」我誇讚一句,將一杯清茶舉到唇邊。

    這是我喝的第十八杯茶了。

    從清晨到日落,我與雲逸揚也等了四個時辰。

    旁邊只有一位年邁的老僕,臉上的皺紋幾乎要將他的蒼老混濁的眼睛蓋住,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偶爾發出幾聲低啞的咳嗽。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雲逸揚終於站了起來,一邊大聲喊,一邊揉動僵直的雙腿,「白姐……白衣,咱們不等了,回家去罷。」

    「行啊,你回家罷。」我坐在竹椅上漫然應道,並不阻攔已站起身的雲逸揚,「只是,以後你莫要在我耳邊,喊什麼重振歸雲莊的笑話!」說到最後一句話,我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異常。

    雲逸揚的黑臉一下子脹紅得要滴出血來!

    他一語不發,重新走到我身邊的椅子上,身軀坐得筆直。

    我在黑紗後輕輕笑了,看他像一個被父母責罵後,自己賭氣的大孩子,我走到他面前,輕輕拉起他的手,他動了一下,卻沒有掙脫,我拉他起身,走到聽竹小築前,我的聲音輕柔如三月的春風:「逸揚,你仔細地聽著,聽到了什麼?」

    雲逸揚的手被我握住,他的黑臉又一下子紅了,這次卻是少年的害羞。

    「沒有啊……」他認真地側著耳朵聽了一會,「什麼也沒有啊。」

    我搖搖頭,「不會的,你聽,這是秋風吹過竹葉……這是秋蟬在竹枝間鳴叫,仔細聽……那邊有一泓清泉,靜靜地流過竹根,還有,這是竹葉間輕輕拍擊的聲音……只要你願意,你會發現,在時間靜靜地流逝中,會有這麼多值得你去觀賞和聆聽的賞心樂事,聽竹小築,聽竹小築,如果你不用心去聽,怎麼會發現你以前從未發現過的東西呢?」

    雲逸揚沒有答話,但我看得出,他的眼睛放射出從未有過的光芒,我相信我的話會在這個少年的心中存在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生,他都會用心去認真聆聽,去發現自已未發現的東西!

    時間一點點過去,老僕蒼老嘶啞的聲音打破了聽竹小築的沉靜,他昏花的眼竟似落出一絲笑意:

    「兩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後面的一間竹舍中,三個人坐在竹椅上,一言不發。很難想像,這三個人就是名動天下的繡工蘇三手。一個人兩隻袖管空空蕩蕩,全身上下沾滿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一幅山水畫一言不發,旁邊的人身上全是墨跡,左邊的袖管也空無一物,另一隻青筋暴突的手持著一管已蘸好墨的狼毫,最後一個人身著白衣,一塵不染,懶懶地斜倚在竹椅上,好似全身上下一絲力氣也無,兩隻手輕輕放在面前的繡柵上,雙手潔白細嫩,卻好似比待字閨中的女兒家的手還要柔軟。

    持狼毫的人回轉身來,三十幾歲年紀,一張臉居然十分清矍,微微笑道:「有勞二位公子久候,我是蘇二,這位是我們的大哥蘇大,這是小弟。」他分別介紹了二人後,又道:「我等在門內聽到這位公子」他用狼毫向我指來,點點頭道:「這位黑衣公子語詞清絕,深得聽竹三味,便請蘇伯將二位公子請來,卻是為了幫大哥解決一個難題。」

    我看了雲逸揚一眼,見他茫然不知如何作答,不由暗歎一聲,拱手答道:「先生不敢,我等為絳州歸雲莊人,這位是我家少主,不知先生有何事見教於我。」

    蘇二歎口氣,道:「公子不必過謙,請--」他指著蘇大面前的水墨丹青,道:「這是我家大哥最為得意之作,號為太白醉吟圖,本來是待我題字後,小弟便要繡在白絹上,但三月前,有一書生見到此畫,大稱絕妙,便隨口吟了一句『誰能臨水先知月』,大笑而去,這可就苦了我家大哥了……」雲逸揚奇道:「為何是苦了蘇大先生呢?」蘇二看了雲逸揚一眼,又接著講道:「大哥覺得這七字字簡意深,語味雋永,是一個絕好的上聯,可是自己偏偏對不上下句,急得三月睡不安寢,食不知味,這太白醉吟圖卻也一直繡不成,我等在小築內聽得公子語句清雅,或許為大哥對得上這個上聯,也說不定就解得了這個難題。」

    我輕輕點頭,心中暗道:「怪不得都說這三個月來蘇三手未就一幅繡品,原來如此。」腳下卻不停步,走到丹青前細細觀看,只見畫中雲氣舒捲,月輪半露,一個水墨人物衣袖翩然,臨江而立,舉頭望月,意態栩栩如生,蘇大目不轉睛地盯著畫軸,口唇不住翕動:「我欲登峰重覽山……我往高台但勘星……對『誰能臨水先知月』都是不好,誰能臨水先知月,誰能臨水先知月……」眼神呆滯,竟如癡了一般。

    我望了畫半晌,頓覺一種清逸之氣直衝胸臆,這幅水墨丹青竟似有一種魔力一般,直將人的注意力直吸過去,雙唇輕啟,我緩緩道:「何不對『我欲同風直上天』!」

    蘇大一驚,猛然站起,大聲道:「對!對!誰能臨水先知月,我欲同風直上天。誰能臨水先知月,我欲同風直上天!」向蘇二喝到:「筆來!」蘇二似早有準備一般,將手中狼毫向蘇大遞去,蘇大偏頭咬住筆桿,將亂蓬蓬的頭一擺,如獅子擺首一般,向畫幅中揮去,簌簌幾筆掃過,那水墨太白居然衣袂飄飄,陣陣風起,詩仙神態奕奕如生。蘇大畫完後,頭一甩,筆向蘇二飛去,蘇二單手接筆,頓時如換了一人一般,凝神靜氣,筆走龍蛇,如落雲煙,「誰能臨水先知月,我欲同風直上天」幾個大字躍然紙上,那最後的「天」字尤為飄逸。

    蘇大蘇二停手後,蘇家三弟也動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繡技,也從未發現原來男人拈起繡針的姿態也能居然這樣好看。

    蘇三拿著繡針,好似劍客拿起了心愛的寶劍,文士持著熟悉的毛筆。一針一線快如風,徐如雲,如最美的女子梳理她的雲鬢,又如豪邁的將軍舞起長刀。

    蘇三抽出最後一根線,白嫩的手拈著繡針,滿意地歎了口氣。

    老僕慢慢走進來,緩聲道:「主人,南北共十二家繡坊綢緞莊的東家,已在門外等候。」

    蘇大哈哈大笑,聲若洪鐘:「今天的繡品『太白醉吟圖』不賣了!」他大步走過來,殘臂用力拍著我的肩,大笑道:「今天的繡品不賣,送給這位歸雲莊的小兄弟!」

    蘇三清秀的臉龐落出一絲笑意,始終不出一言,白皙秀美的手一抖,三丈白絹如龍在天,居然讓他捲成一卷,手再一揚,捲好的白絹落在我的懷中。

    「白衣謝過。」我清朗長笑,與雲逸揚走出聽竹小築。

    外面朝霞滿天,陽光刺目,竟已是天亮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38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0:36 PM 編輯

第四章 一葉落知天下秋



    我懶懶地倚在竹椅上,手中拿著一卷《白氏長慶集》。秋風輕輕吹過我的長髮,撥散開一縷縷烏黑的髮絲,在風中靜靜飛舞。我任由黑髮飛揚,看著眼前劃過一片飄落的黃葉。



    我長歎一聲,微微閉眼……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間時光若水,已經在這個宋朝的城市半年有餘。半年的時間,足可以讓人忘記許多事,肖真真、胡進、侯麗雲,甚至那個瘋狂的呂子良……我幾乎將現代的生活全部忘卻,我甚至懷疑,二十幾年的現代生活才是一場大夢,現在的我,在宋朝的我,才是真實的,真真切切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真真假假,本就難說得清楚。



    「白姐姐!白姐姐!你猜我帶來什麼好消息了?」遠處一個清亮爽朗的聲音傳來,不多時,那聲音已臨近我的小院。一個高瘦的人影從竹籬外縱身跳過,大笑著向我跑來。



    「逸揚,有火燒著你嗎,急什麼。」我合上書卷,轉身向來人笑道,只有這個少年能不通報就跑進我的小院,也只有這個少年,能讓我摘下不透氣的黑幃,隨意綻放清新寫意的笑容。



    雲逸揚,歸雲莊的少莊主,我在這個年代必須輔佐的人,和半年前相比,他個子長高了,也更黑了,清澈的大眼已多出一些穩重與成熟,但在我的面前,他還像個孩子,一個時不時喜歡在姐姐面前撒嬌和炫耀的大孩子。



    雲逸揚手中拿著一包東西,興奮地叫道:「白姐姐,你猜猜,這是什麼?」



    我隨手用手帕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偏頭笑道:「是什麼?……喔……我想想,是蘇三手的新繡品?是楊婆婆的織花?是徐大娘的金絲挽結?」



    我一連問了三句,雲逸揚的頭也像撥浪鼓樣搖了三次,得意笑道:「哈哈,聞名南北十二州的白衣卿相,如此聰明的白姐姐也有猜不出的時候,這就是白姐姐說過曾在唐朝只有一等一的昭陽舞姬才能穿的繚綾!公孫伯伯和徐大娘,尋經引典、殫精竭慮才把在唐朝天寶年間失傳的繚綾織藝重新研出,真像白姐姐說的一樣,真的有繚綾這樣出奇精美的絲織!白姐姐你看--」雲逸揚手一抖,包袱打開,一帶白練從他手中飛出,徐徐隨風落到我面前。



    這就是只有詩詞中才能看到的繚綾麼?



    面前的白綾白煙簇雪,不似雲錦,也與白絹迥異,在陽光下映出閃閃寒光,在桌上展開卻又輕綿冰手,如雲似霧。我的手輕輕拂過繚綾精美細緻的紋路,不由竟看得癡了,啟齒緩緩吟出白居易的《繚綾》詩:「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



    雲逸揚接著朗聲道:「應似天台上下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



    織著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



    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廣裁衫袖長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紋……



    「天上取樣人間織……好個天上取樣人間織!」我突地一拍手,開心笑道:「好個白香山的《繚綾》!逸揚,你去請我們歸雲莊染坊的元無色,讓他為繚綾染色,再請蘇三手為我們在繚綾上織繡!」



「這繚綾上要染繡出什麼花樣呢?」雲逸揚好奇問道。這繚綾已是人間所無,要什麼樣的染繡,才能配上天上取樣的極品。

    我看著精美地不似人間織物的繚綾,心中已有了主意,輕輕道:

    「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一葉落知天下秋,

    葉知秋。

    這個風雅清逸的名字,卻在南北織坊中如雷貫耳。

    無人不知江南杭州秋葉閣主人:葉知秋。

    杭州絲綢,名冠天下,秋葉閣的青絲雪綢卻名冠蘇杭。豪門大戶,無不以能穿上秋葉閣縫出的衣裳為榮,憑此誇豪斗富。最好的青絲雪綢,每年秋葉閣總是進貢給皇家,但即使是秋葉閣剩下的邊角余綢,縫製出來,往往價逾百兩紋銀。

    秋葉閣的絲物成為皇家供奉,倍受尊榮,秋葉閣也在短短幾年名動天下,不但是每年出產的上好絲物,更是因為當今的秋葉閣閣主:葉知秋。

    一葉落知天下秋。

    有人說:葉知秋若說:今天是秋天了,那麼到了第二天,天下人都要披上秋衣。

    只因為他是葉知秋。

    但這個意氣紛發、才高孤絕的商人,卻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相貌,一個人也沒有。

    他的人與他的名同樣神秘清冷。

    我皺眉翻著手中的幾張紙,抬眼問站在我身邊的雲逸揚:

    「葉知秋的資料只有這些麼……他從何而來?如何起家?喜好是什麼?多大年紀?即使這些沒有,也應該查查他平時看好哪些生意?與那些人交往甚密?背後有沒有皇族支持?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些資料若要描述一個人,可是太少了。」

    雲逸揚回道:「葉知秋這個人神秘異常,崛起於江南也只不過是近三兩年時間,但平時生意往來、拋頭落面都是手下人在做,他從來不在人前落面,時或必要,也是在隔起重重幃帳,稱自己身有痼疾,不便出面。所以現在凡大戶商賈,都和葉知秋打過交道,可從沒有一個人知道葉知秋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身有痼疾?」我不由掩口輕笑:「這個理由有夠爛的,我白衣第一個不信。」

    雲逸揚大笑道:「是啊是啊,這個葉知秋肯定沒有白姐姐聰明,把自己弄得足可以把人嚇昏過去,就沒有人懷疑姐姐是女的了!」

    我一怔,看著雲逸揚一臉促狹的表情,不由哈哈大笑!他說的是寧王召我之事,寧王趙晟封地山西,三十餘歲年紀,長相儒雅,談吐不俗,雖是親王貴胄,卻愛和文人雅士、三教九流交相往來。不知這位風流王爺在哪裡聽到我的大名,非要邀我和雲逸揚上府一聚,在席上你斟我酌,一對一出,倒也非常起興,但眼花耳熱後,寧王偏要我摘下斗笠,看看我的真容:「素聞白衣輔佐歸雲莊少主,使歸雲莊如龍在天,被南北十二州稱為鼎鼎大名的白衣卿相,必定也是個精明風流的人物,不知可否為本王摘下黑幃,讓本王一觀?」

    我起身一揖,緩緩道:「王爺有令,白衣敢不從命?只是白衣從小家遭大火,雖賤命保全,但容貌已毀,實是怕嚇著別人,才用黑紗罩起,草民不敢違王爺之意,只是怕嚇壞了王爺貴體,白衣才是百死難逃其咎。」我洋洋灑灑說了一通,使勁忍住才不讓自己笑出聲來,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又多了一樣本事:拍馬屁。

    寧王一拈鬍鬚,朗聲笑道:「本王什麼沒見過,大丈夫頂天立地,樣貌只不過皮相而已,白衣拿下黑幃就是。」我也不多言,伸手將斗笠黑紗掀起--

    只聽得宴席上突然響起七八聲女眷的尖叫!接著是「劈哩叭啦--」杯盤的碎裂聲,酒壺擊破聲,有人急速抽氣聲……一時間寧王府熱鬧非常。

    看著場面頓時亂作一團,寧王一邊回身安慰他的愛妾,一邊忙衝我喊道:「還不戴上斗笠--」我唇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慢慢將黑紗斗笠戴回頭上。

    想到這裡,我不禁和雲逸揚相視大笑!戴斗笠遮面也是迫不得已為之,我的面貌威嚴不足,清秀有餘,若扮男人可真是不像,沒法子才用黑紗遮住面孔,便能以男人身份出入榷市。但人總是喜歡懷疑,未免有象寧王這樣的好奇者想一窺廬山真面目,於是在去寧王府之前,我便自己用牛油水粉在臉上塗來塗去,將一雙大眼弄斜,又畫了幾道疤痕,醜得真是不想讓人再看第二眼。結果這計好得不能再好,經此一事,各家商賈都知白衣人雖瀟灑,但實在是個不能再醜的醜八怪。

    我得意地一笑,對雲逸揚說:「怎麼樣小鬼頭,還是你白姐姐厲害!這個葉知秋如果有我這麼兩下字,扮一個別人害怕的醜八怪,他也不會那樣氣悶!」

    雲逸揚沒有答話,他突然定定地看著我,慢慢道:「白姐姐便真的是醜八怪,在我心中也是最美的女人!」這幾句話他一字字說出來,語氣竟異常堅定。

    我心中一動,口中仍笑道:「這回葉知秋請山西五大織坊到他的別院一聚,歸雲莊更要好好準備才是,畢竟他掌握了江南最好的織染技術。歸雲莊能與這樣的商人相往,也是我們之幸。若不抓緊這個機會和葉知秋的秋葉閣合作,又待何時?」

    雲逸揚笑道:「有白姐姐在,歸雲莊的雲錦綵緞,織繡挑絲才能如此快速重起於山西,若再過兩年,縱是秋葉閣恐怕也得讓歸雲莊三分!我這就去準備。」轉身朝織紡走了。

    我目光看著雲逸揚漸漸遠去的背影,眼中的笑容慢慢冷卻。

    剛才他看我的眼神不是看姐姐的眼神,是看女人的眼神。

    柳絲和露輕梳月,楊葉帶霜漫掃亭。

    雲逸揚與我在僕人帶引下,昂然邁進江南葉知秋在山西絳州的別業--和月山莊。

    我走在雲逸揚的身後,如一個淡淡的影子。

    周圍的讚歎聲、高呼聲、驚訝聲,竊語聲,都與我無關,我的眼前和周圍,都是如夜的黑暗。

    但在黑暗中,我透過濛濛的黑紗,看見了號稱「一葉落知天下秋」的葉知秋!

    他斜倚在一張木榻上,微微抬手,悠然道:「葉某此次來絳州,多蒙各位兄台錯愛,今天葉某就為東道,略表寸心,還望各位多多包涵。」聲音低沉柔婉,聽起來也不如何蒼老,但語調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好似多說一句就多浪費一分力氣。

    周圍的員外商人競相拱手,七嘴八言道:「不敢不敢,葉兄何出此言!」「葉兄能請我等,自是我們大夥兒的福氣。」「葉兄光臨絳州,是我等之幸……」一時諛詞如湧,場面紛亂……我靜靜站在一旁,眾人之言好似輕風過耳,我睜大眼睛,想盡力看清楚這個傳奇的葉知秋。

    可是我看不清。

    兩幅上好的白絲幃幔遮在葉知秋與眾人之間,他修長的身影隱隱在一片白霧中。

    葉知秋向來神秘,這次更不例外。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和月山莊的花廳內你來我往甚是熱鬧。葉知秋卻仍在白幃內,從幃外隱隱看去,好似在自斟自酌。

    我揉揉發痛的額頭,敬來的酒大部分被雲逸揚替我擋了過去,這小子,也虧我沒白疼他。我放下酒杯,悄悄在黑紗後環顧四周。

    不知道葉知秋是不是也在白幃後,悄悄看著幃外的人呢?

    我正在心中暗咐,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粗豪的聲音:「聽說葉公子這次請來了江南碧雲樓的當紅花娘,為我們此次酒席助興!快讓優華這小娘出來讓我們瞅上一瞅,現在還不出來,敢情葉公子是金屋藏嬌嗎?」正是山西有名的蠶商錢大寬,生就一副響噹噹的破鑼嗓子,這幾句話大喊出來,更是擲地有聲。

    葉知秋也不答話,只在簾內輕輕拍手。

    聲音剛落,只聽得花廳外一陣環珮叮咚,由遠漸近。右邊竹簾慢慢伸出一隻纖白細嫩,指甲上染滿鳳仙花汁的手。

    單憑這隻手,便已稱得上是絕色!

    喧嘩的人聲一下子停了下來,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在場老少男女都屏住呼吸,就等著江南大小三十六花坊的頭牌,碧雲樓當紅歌妓--優華現身。

    這隻手掀起竹簾,娉娉出現一個抱琴的女子身影,廣袖高髻,白衣勝雪。烏黑的頭髮塗滿上品蘭膏,如瀑布般直垂至腰,只斜斜插了一支晶瑩通透的碧玉簪。白色舞裙輕曳長幅,如白雲流過地面。那纖長細白的手上,抱著一具古色古香的瑤琴。這有名的江南歌妓一現花廳,剎時滿室都瀰漫著一股不知名的淡淡花香。

    她的面容竟也用一幅白紗遮住。

    有識貨的人當場叫道:「青絲雪綢!她穿的是秋葉閣的青絲雪綢!」

    青絲雪綢是秋葉閣名揚天下的織品,便王孫公子,親王貴胄想得一匹裁為衣裳都難以得到,這個碧雲樓的歌妓居然將其裁為舞裙,自是大大出乎眾人意料。有人喊到:「葉公子豪奢無比,連這等上品都不吝送人,真是……」真是什麼,卻也說不出來。

    我在肚裡幫他補上一句:真是敗家子。

    蒙紗女子微微欠身,柔聲道:「江南女子優華,有幸拜見各位老爺公子。」聲音輕柔婉麗,聽到耳中受用無比。

    錢大寬不禁色心大動,用他的破鑼嗓子喊道:「喂!小娘兒,快把面紗掀了讓咱爺們看看,又不是什麼良家女子,用得著這樣偷偷摸摸見不得人嗎?」優華身形微微一顫,似是從未聽過如何粗鄙的言語,微微低頭道:「是,優華從命。」伸出纖纖玉手,慢慢揭下面紗--

    場內突然傳來一陣抽氣的聲音,喝酒的人放下酒杯,說話的人停下說話,一個個瞠目結舌,只因為,在揭下面紗的一剎那,他們看到了江南第一歌妓的絕世風華。

    我也微微抬頭,向場中看去--

    這一看之下,我不禁也呆在當場,口唇不住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人兒冰肌雪膚,眉目如畫,口若含朱,眼波一輪,真有說不出的風流美麗,但只憑這些,即便優華再美貌十倍,也不足以讓我目瞪口呆!

    優華的眉目形容,簡直太像我的一個曾經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我在現代的死黨兼室友--肖真真。

    看到美麗的優華,柔媚的優華,我差點喊出肖真真的名字。我經由一場大變來到古代,幾乎認為是永遠也見不到肖真真的,可誰想在這個場合,這個地方,我竟見到了如此熟悉的人影。

    但我再看了一眼,便不禁輕歎:眼前的這個女子,雖然容顏艷麗無儔,但卻不是肖真真

    --她的年紀比肖真真小,但眉稍眼角所帶的風流柔媚之氣,天真可愛的肖真真和她一比,才真的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茶商顧之問是個落第秀才,說話帶著三分文氣,向我拱手笑道:「素聞白公子閱人無數卻不好女色,沒想到見到江南第一歌妓,竟也如此魂不守舍?」

    我回揖笑道:「顧掌櫃那裡說來,優華姑娘如此人才又琴藝高絕,任是瞎子,也是一定要多看幾眼的。」顧之問也不待我說完,一雙眼睛早已飛到了優華身上。在場的商賈十有八九,都將眼睛在優華身上轉來轉去,希望這個絕世美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多和自己說句話,便是最大的收穫。

    我望著優華年紀也只不過二十有餘,卻在在場的大商賈中長袖飄飄,圓轉如意,時而巧笑倩兮,時而顰眉輕歎,時而喜笑顏開,弄得眾人有一多半注意力都到了她的身上,飄飄然雲裡霧裡,渾不知身在何地。我心中輕咐,這個優華能如此精明伶俐,至少在風塵中已打滾過數年。再回頭看看身邊的雲逸揚,他卻連頭也不抬,一邊喝酒,一邊大口夾菜,優華的美醜好似根本不如這眼前菜重要。我眼中不禁落出讚許的笑意:

    這才是我將要輔佐的人!僅二十歲就能美色當前而面不改色,渾若無視,這個雲逸揚日後定非池中物!

    耳畔又聽得優華柔媚清甜的聲音響起:「若各位不嫌小女子嗓音粗鄙,就為各位老爺公子彈唱一曲,為酒席助興。」話音一落,頓時席上愈加喧嘩。

    優華好似已經看慣了這種場面,只輕輕一笑,將懷中瑤琴放在案幾上,素手一揮,剎時曲音切切,如春風拂面,此時已是重陽將至,深秋時節,花廳內卻是旖旎風光,滿室儘是春意。優華啟朱唇,張皓齒,嗓音如迸珠玉,唱的卻是白居易的一首《長相思》:

    「九月西風興,月冷霜華凝。

    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

    二月東風來,草坼花心開。

    思君春日遲,一日腸九回。……」

    白居易的這首詩本就是仿古樂府題作,寫男女離別相思之情淺白深摯,情意並重,以女子口吻寓相思之苦,纏綿悱惻,為後人所傳為佳品。今再以優華口中以女子聲音唱來,更是一番風味。唱過半闕,白絲幃後不知何時傳出一縷笛聲,與優華所彈之琴聲相和,好似離人互訴別情,極盡幽怨。優華之音也愈加婉轉:

    「………

    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蘿草,生在松之側。

    蔓短枝苦高,縈迴上不得。

    人言人有願,願至天必成。

    願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

    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唱至「生」字,優華聲音倏地一轉,變得低沉婉約,慢慢低下,聽得瑤琴「叮」地一響,一曲終了,場內歡聲雷動,顧之問摸著鬍子,搖頭晃腦道:「今天晚生不但能聽到優華姑娘的曲子,更能聽得葉公子玉笛吹奏,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雲逸揚輕輕推推我,俯在我耳邊說:「白姐……白衣,你覺得她唱得怎麼樣,好不好?」我沉思半響,也輕聲道:「我不懂音律,但從詩意看來,詩中所言是在九月深秋,但琴中所彈曲風似在三月初春,唱得太過纏綿,詩中女子一種堅貞之意反而沒有唱出,這樣似為不妥……」我正與雲逸揚耳語間,一個清柔如鶯語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小女子才藝不佳,想向歸雲莊雲少主、白衣卿相請一纏頭。」說罷手捧一放滿了金銀珠玉的紅漆木盤,盈盈拜倒,正是優華。

    旁邊錢大寬咧嘴大笑道:「沒想到你這個江南娘兒,也知道絳州白衣卿相的大名?」

    優華掩口輕笑道:「白衣卿相只在半年時間,便使歸雲莊躋身山西織坊大戶,江南也早傳出,寧拋千金珠玉,只要得白衣卿相一人,小女子也對白衣卿相之名素有耳聞,今日能得一見,真是優華的福氣……」優華一面笑語晏晏,一隻手卻悄悄向我的面紗裡探來--

    我五指扣住這只想一窺秘密的素手,笑道:「抱歉,我的面紗從來是不揭的。」

    優華卻渾不在意,忽作驚訝道:「唉呀,白公子的手怎麼比小女子的手還要白嫩纖細。真是讓小女子好生羨慕!」

    我微微一笑,鬆開扣住優華的手,心中卻暗暗一驚,這女子真是心細如髮,我在絳州已有半年有餘,從未有人注意過我的雙手是黑是白,是大是小,卻被這個風塵女子一眼看了出來。雲逸揚此時笑道:「優華姑娘色藝雙絕,我歸雲莊只是織坊小戶,怎能和諸位前輩比肩,何況姑娘一曲清歌可值萬金,我歸雲莊只得以此些須,望姑娘不成敬意。」說罷,拿出一個小小包袱,放在木盤之上。

    錢大寬笑道:「雲少主太也小氣,近年來歸雲莊生意漸旺,日進斗金,僅雲錦綵緞生意已佔了北五州的六成,這小包袱還能是什麼寶物不成?」這時,優華已打開了包袱,看到包袱裡的物事,不僅「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包袱裡如煙簇雪,不似羅綃,不似紈綺,織就雲外秋雁,染得江南春水,正是我與雲逸揚帶得一眾人費盡心力才織得的絕頂織品--繚綾!

    雲逸揚指著繚綾笑道:「這是盛唐時宮中最得寵的昭陽舞人才可穿得的繚綾,織藝自唐末早已失傳,歸雲莊有幸得其法而織就,並將此製成舞衣,也只有如優華姑娘這樣的絕色,才能穿得這樣的舞衣。!」

    旁有一人尖嘴猴腮,形容猥褻,也是一個綢緞商人,道:「這樣的一件舞衣,怕不值百兩銀子?」我冷冷一笑,道:「百兩銀子?此繚綾且不說精選上好蠶絲織就,上面文章花色,尤為一絕,且有蘇三手親手繡上的雲外秋雁,元無色的暈染春水,楊婆婆的織花,這些加在一起,再有精工剪裁,才得一件舞衣,你倒是算算,一共值得幾何?」場內一時無語,此時幃內慢慢傳出葉知秋的聲音:「百兩……」他又咳了幾聲,緩緩道:「百兩黃金。」

    我微微一笑,對優華道:「優華姑娘,這等纏頭可夠了麼?」優華容色變得雪白,低聲道:「這,這……」深吸了幾口氣,勉強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能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慢慢搖頭,道:「你能接受這舞衣,葉公子能開出百兩黃金,這就是歸雲莊最大的收穫!」優華點點頭,臉上已恢復了柔媚的笑容,驚慌之色一掃而去,笑道:「最後麼,就是葉公子的纏頭了。」她巧笑晏晏,蓮步輕移,竟向葉知秋的白絲幃走去。走到近前,伸手去掀那精美的白絲幃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39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0:40 PM 編輯

第五章 退避三舍



    一把刀如閃電斜飛出來,架在優華美麗光滑的脖頸上。



    這把刀握在一名普普通通、正在為眾人斟酒的僕役手上,刀長一尺三寸,光亮勝雪,在場竟無一人發現他是怎樣從酒席前一下子便到了優華身邊,更無一人發現他的刀從哪裡抽出,怎樣架到了優華的脖頸上。這一下變起促生!喧嘩熱鬧的酒席頓時悄無聲息,每個人的臉孔都變得雪白--



    優華纖細的手停在半空,她精心撲上胭脂的臉頰已蒼白如死人的顏色。剛才她的手還沒有觸到幃帳,這把刀便閃著炫目又可怕的光飛到她眼前!



    「咳、咳!」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打破了這死般的沉寂,但在眾人耳裡聽來,幾乎比獅子怒吼更威嚴可怕!葉知秋輕聲道:「優華,難得你是碧雲樓有名的歌妓,竟連我的規矩也不懂麼?」



    這把刀的力道一緊,一絲鮮血順著優華雪白的脖頸流了下來,鮮紅的血、雪白的肌膚--形成一種奇特的、詭異的美麗。優華身形一軟,已跪坐在地上,方才一刻前談笑風生的柔媚神態早已蕩然無存,不住流下的眼淚鼻涕與鮮血混在一起。在場眾商賈看在眼裡,卻無人敢去制止。



    「我朝刑統明令:凡人殺傷官妓者,刺配二千里。葉閣主精明至斯,斷至不會和一官妓一般見識,白衣還請葉閣主高抬貴手!」我從席上緩緩站起,走到白絲幃前深深一揖。



    我本來不想插手此事,但優華太像肖真真了!我無法忍受肖真真脖子上橫著一把利刀,滿是恐懼地倒在我面前,更主要的是,優華只有二十餘歲,沒有人有權隨便決定人的生死,便是葉知秋也不能!



    「好!好個白衣卿相!」葉知秋輕輕拍手,又好似說給我聽一般,輕聲道:「我就知道,定當是你出面……」他一聲輕笑,道:「沒想到……名聞天下的白衣卿相會為一個歌妓求情,看來傳聞白衣卿相不近女色,此言為虛啊。」



    我也輕輕一笑,道:「古人云食、色性也,聖人且如此,何況我白衣一介凡人,葉閣主定不會為殺區區一名歌妓而自惹煩惱,又何妨輕輕放手,饒她一次也就是了。」



    葉知秋一字一句道:「沒想到白衣卿相對刑名也有專精,佩服佩服……不過……」他清清嗓子,淡淡道:「不過優華已被葉某買為奴婢,削了樂籍,已非官身,我朝刑統明令:若奴婢有罪,其主可自用家法杖殺而後上呈有司,其主脫罪。不知白公子對此條有無心得?」



    聞得此言,我在黑紗內的臉色不禁一變!



    我在現代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算接過大大小小幾十余案子,律條熟悉自然不在話下,每次當庭辯論雖不儘是勝券在握,但也算是成竹在胸,可是這次,無疑在佔得先機上,卻敗給了一個古人!



    好個一葉落知天下秋!



    我聲音未變,道:「沒想到葉閣主已買下優華,是在下唐突了,不知葉閣主可否刀下留人,歸雲莊願買下優華一命。」



    「買下優華?」葉知秋的話語裡隱隱一絲譏諷,「葉某從江南碧雲樓買走這位當紅歌妓,又贈她和田玉簪、雪綢舞衣,這些一共……一萬三千五百八十七兩白銀,敢問白公子可能為歸雲莊做下這個主?」



    我尚未答話,身後響起一個清亮爽朗的聲音,「白衣卿相所言,便是歸雲莊之意!」正是歸雲莊少主雲逸揚。



    我回身望去,見雲逸揚神色平靜,對我落出一絲微笑,心中不由一陣溫暖,朗聲道:「歸雲莊就以一匹四十二尺長的繚綾,換優華一人。」此言一出,我自有主張,葉知秋已斷言一件舞衣可值百金,宋時金價極貴,一兩足金價最高時可換得八十兩紋銀,一匹繚綾可做得四件舞衣,以此算來,至少值得一萬餘兩銀子。



    我言一落,葉知秋突然哈哈大笑:



    「好個精明的白衣卿相,竟也糊塗至此!你可曾見過那個商人以高價買進,又以原價賣出的麼?一匹繚綾……如果我要兩匹,又待如何?」



    我頷首:「可以。」



    葉知秋道:「如果我要三匹呢?」



    我並不遲疑,應道:「可以!」場內已發出一片訝聲,三匹繚綾,已價逾四萬兩白銀,幾乎可買下一個碧雲樓,現在卻用來換一個歌妓一命,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優華人在地上本已心神恍惚,見我已同意出三匹繚綾,突然哭叫道:「白公子,小女子賤命不值得--」



    葉知秋的聲音又淡淡傳來:「如果我要織繚綾的技藝呢?」



    「啊--」在場眾人無不動容,秋葉閣青絲雪綢已是極品,若葉知秋知道織繚綾之法,秋葉閣所得何止四萬兩白銀!自此江南江北,秋葉閣更是如虎添翼,還有誰可與之比肩!



    「哈哈哈--」我朗聲長笑,「葉閣主,在下已,退避三舍--」話音一落,我寒冷的眼神直透出蒙面黑紗,向幃帳內的葉知秋射去!



    「退避三舍,退避三舍……」葉知秋輕道:「退無可退,必有迎擊之威,這是晉文公故事呵……」幃中人沉思半響,緩緩道:「阿福,放下刀。」



    這一下形勢立轉,連我也不禁訝然。葉知秋此言一出,被稱作阿福的僕役臉上仍是一副老老實實的表情,手腕一晃,架在優華脖頸上的刀卻已不見蹤影。葉知秋的聲音傳來:



    「葉某只想以優華的身價,換得請白衣卿相為我做一件事。」葉知秋道:「做得這件事後,優華就是你的人了。」



    我沉吟半響,道:「好!」



    葉知秋輕笑道:「好!爽快,放心,葉某定當不會讓你去做殺人放火之事。」一道修長的身影在白幃內慢慢傳過身去,悠然道:「今天各位未能盡興,是葉某的不是,改日定選良辰再開盛宴,阿福,送客!」



    那個阿福慢慢走出,臉上面無表情,道:「各位好走。」眾商賈早就被這陣仗嚇得面無人色,雖酒菜味美,自己小命更美,一個個魚貫而出,連告辭的話也沒說出,一時間,走得乾乾淨淨。



    阿福身形一閃,突然出現在我身邊,手中卻沒有刀子,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我家公子有請。」



    我站在另一間花廳中,葉知秋在我的對面。



    我們中間仍是二幅白絲幃。



    葉知秋沒有說話,絲幃內傳出清越的笛聲,一片白霧朦朧中,可看見他唇邊一支玉笛,笛音清亮悠遠,一改在酒席上的溫柔纏綿,入耳不由心神一靜,洗盡塵俗,曲調如松濤陣陣,萬壑風生。漸漸笛聲漸沉,遂入無聲。葉知秋緩緩張口說話:「這支曲子比起在酒席上所奏如何,還請白公子品評。」



    我微微一揖,道:「在下不懂音律,只覺笛聲一片志向高遠,清越超然,非凡人俗士可比。與酒席所奏應景之作,自不可相提並論。」



    絲幃中,葉知秋頷首道:「聽得白公子之論,已得曲意三味,葉某請白公子到此,只是想白公子為葉某做一件事--」



    他一字一句,沉聲道:「葉某想讓白公子為葉某摘下黑紗斗笠。」



    我輕輕一笑,回道:「葉閣主也不以真實面目示人,卻為何偏偏要我摘下斗笠?」



    葉知秋在簾中慢慢踱步,緩緩道:「難道白公子覺得這個要求,還不值一萬餘兩銀子麼?」



    我一怔,隨即朗聲笑道:「我以前可不知道,自己的臉居然值這麼多銀兩。」隨手伸上斗笠,一翻,已將斗笠摘下,一張精心「修飾」的臉已露在光天化日下。



    出乎意料的,簾中人卻未發出尖叫,只輕「噫」一聲,沉寂半響後,葉知秋緩緩道:「葉某有一朋友,精擅岐黃之術,不知白公子可願我這朋友一施妙手,……雖不能全愈,但還可以恢復容貌大半。」



    我手一翻,熟練地將斗笠戴好,悠然道:「容貌只為皮相而已,且不勞葉閣主費心了。」



    葉知秋聞得此言居然一笑:「人說白衣卿相風流瀟灑,果是如此……」忽話音一轉,道:「我欲以十萬銀請白衣卿相到秋葉閣落腳,不知可否?」



    「十萬銀?」我不禁大笑:「十萬銀足夠讓葉閣主控制整個江南織業,又何必來買我一小小書生。」



    「江南織業可得,而白衣不可得,你真不願隨葉某去秋葉閣麼?」葉知秋的聲音淡淡傳來,仿若隨意而語,「可是,在下卻真的不想讓你走,想讓你……永遠留在和月山莊……」



    這句話葉知秋說來輕柔婉轉,好似滿蘊情誼,我聽入耳中卻如一盆冰水從頭到腳直淋下來,四肢百骸無一不冒出冷氣!--



    「沒想到葉閣主對在下如此抬愛,白衣真是卻之不恭。」我聲音居然未抖,笑道:「和月山莊如此美景,能留在這裡必可大飽眼福,只不過……」葉知秋接道:「不過什麼。」



    我話中笑意愈盛,慢慢道:「我家少主正在莊外等在下,若半個時辰後我不出去,他就要去寧王那裡,恐怕……為了在下一介草民,竟讓寧王久等,怕也不妥吧?」



    葉知秋在簾內似乎怔了半響,方一字一句道:「葉某倒忘了歸雲莊與寧王府素來交好……是葉某的不是了,天色已晚,葉某不敢再留白公子。」沉聲道:「阿福,送客!」



    我盡力步履沉穩地走出和月山莊,見雲逸揚果然在山莊外不遠等我,心中一鬆,腳下居然一軟--



    雲逸揚飛奔過來,連忙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急道:「白姐姐,你沒事吧?」



    我輕輕擺手,輕聲道:「不要多言,扶我回歸雲莊就好了。」手伸進衣裳內袋,摸出一丸柏子養心丸服下,方才吐出胸中一口氣。這才發現後背一涼--身後衣裳居然被冷汗浸透!



    葉知秋所說「不想讓我走」,是真的不想讓我走,「永遠留在和月山莊」也是真的想讓我留在和月山莊。



    死人當然不會走,也當然會永遠留下來。



    葉知秋手下一個普普通通的僕役,就有如此出刀的手底功夫,若是真要下手,便是一百個白衣,也要「永遠」留在和月山莊。



    我仰望天空,一隻落群的孤雁正盡力飛向高空。我的手不覺按住心臟的部位,這半個時辰與葉知秋的交鋒,我竟覺得從未有過的漫長難熬。二十餘年的歲月裡,我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高深莫測的對手。



    好個一葉落知天下秋!



    我坐在自己的小屋裡,閉目養神。耳邊突然傳來雲逸揚的聲音,從屋外直喊過來:



    「白姐姐,那個碧雲樓的歌妓來了,說你是她的主人,請你收留下她呢。」



    我稍稍抬眼,見雲逸揚已跑進我的屋子,一雙眼睛滿是猶豫和詢問的神色,便笑道:「是優華麼,讓她進來好了。」



    「可是你……你的臉……」雲逸揚指著我的臉,卻沒說下去,我微微一怔,手輕輕拂上臉頰,剎時已明其意,悠然笑道:「滿臉的牛油水粉當然要洗下去啦,要不會傷皮膚的,沒關係,你讓優華進來好了,我自有主張。」



    不多時,雲逸揚已帶著優華走進小院,這個美麗柔媚的歌妓此時卻換下價值連城的舞衣與首飾,只是一件青布衣裳,頭髮用一根普通的銀簪別住,低著頭不言不語,與在和月山莊風流嫵媚、長袖善舞的氣度判若兩人,直待走近,方低低一拜,細聲道:「婢子優華,拜見公子。」



    我搖搖頭,上前拉起優華,柔聲笑道:「在酒席上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模樣麼,現在怎麼低著頭不抬起來。」



    果不其然,優華慢慢抬首,便發出了一聲足以震下屋瓦的尖叫,我都想不到這樣一個嬌聲嬌氣的小姑娘,會發出如此大的叫聲:



    「你……你是女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4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3-13 10:33 AM 編輯

第六章 春夢了無痕

    山花漫落白衣襟,疏竹輕斜綠水新。一樓清風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優華手持紅牙檀板,仔細看著桌前的紅箋輕聲吟唱,專心得連我走進來都未發覺。我躡步走到她身後一拍她肩,又惹得她一聲尖叫!

    「白衣!不,小姐,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優華一邊用力拍著胸口,一邊睜著水靈靈的眼睛,很無辜地看著我。

    「不是告訴你了嗎,別叫我小姐小姐的,叫我白衣姐姐或是白衣都可以。」我拉了張竹凳坐了,隨手輕捏她柔滑的臉頰,「住在這裡還習慣麼……哦,對了,你剛才在唱什麼歌兒,很好聽呢。」

    優華笑道:「這個是小姐……白姐姐寫的詩麼,優華覺得十分清新雅致,能入曲一定好聽,所以想試著唱唱。」想了想,又連忙道:「今天楊婆婆讓我織的雲錦已經織完了,我是織完才過來的。」說到此,不由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我點點她的鼻子,不禁笑出聲來:「算你改得快,這詩是好久以前隨意寫的,便扔在一邊不去理會了,那有你說的那麼好?」

    優華卻一雙清澈的大眼驚訝地看著我,半響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囁囁道:「白……白姐姐……原來,原來你的聲音那樣好聽!」

    我下意識地掩口,隨即輕笑道:「原來一高興,忘了裝回男聲了。」聲音變回清亮柔婉的女聲,「習慣了以男聲說話,倒一時忘了自己的原聲是什麼了。」

    「可你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呀,為什麼要改,姐姐,為什麼你要穿男裝?」優華看著我,好奇地問道。

    我悠然一笑,道:「先不說這個,你來到歸雲莊已有一些時間了,但我今天才抽出空來看你,也有些事情要問你。」優華見我眼神一凝,連忙不自覺地點頭。

    「好……」我臉上漸漸笑容斂去,沉聲道:「為什麼葉知秋讓你看我的真實面貌?」

    優華聞言大驚,失聲道:「白……白姐姐……你怎麼……?」連聲說了幾個「怎麼」,一時竟說不下去。

    「你是說,為什麼我知道是葉知秋讓你看我的面貌是麼?」我搖搖頭,緩道:「沒有他的授意,你就是再好奇,也不會想掀開我的黑紗,你能和我講講他怎樣買下你麼。」

    優華見我面色放緩,輕吁一口氣,眼神望向遠方,幽幽道:「優華現在命都是白姐姐救下的,又有什麼不能說……三個月前,葉閣主派人將我從江南碧雲樓買走,削了樂籍,再不用倚樓賣唱,優華那時候真是高興無比……多少姐妹羨慕我,羨慕我一下子脫離苦海,飛上枝頭做鳳凰了……」講到此,優華臉上漾出又是高興,又是滿足的神情,繼續道:「白姐姐你莫笑我……像我一朝為妓,終身是再也洗刷不清,嬤嬤雖未教我買身,但我知道,她是想找一個大戶人家,好賣個好價錢,可……可葉閣主將我買下卻從未碰過我的身子,只是說要帶我參加一個酒席,只要我設法看到白衣的臉,便可放我為自由之身……」

    我接口道:「可是,你卻想看看葉知秋的真容?」

    優華眼神呆滯,好似又想起了那天可怕的一幕,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下子撲到我懷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那樣可怕!他和我說話一直和顏悅色,從來沒有大聲過,沒想到……沒想到……」優華的眼淚流了滿臉,在我懷中不住抽咽。

    我輕拍她不住起伏的背,柔聲道:「乖乖的不哭,哭花了臉,優華便不好看了,……」我輕歎口氣,緩緩道:「其實……我看那個葉知秋根本不想殺你,他這麼做……只不過想引我現身罷了。」

    但是葉知秋為什麼大費周章,只是想看我的真實面貌?

    這個葉知秋不但精明無比,更是神秘莫測。他的心思,恐怕沒幾個人能猜透。

    我低頭看優華仍在哽咽,不禁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恐怕我的衣裳上儘是你的鼻涕眼淚,那可不好。」正在此時,雲逸揚跑了進來,大聲喊道:「白姐姐,差點忘了是今天是重陽節,蘇三手請我們去他們聽竹小築一聚,說要嘗嘗他們好不容易弄到的『歲寒三友』。」說完了一大串後,喘了口氣,轉身看到優華正在拭淚,訝道:「優華好好的怎麼哭了,對了,一定是白姐姐嚇的!」

    「胡說!」我故意一板臉,「我又不是凶神惡煞,還有,你不要總是這樣跑進來,又不是著了火。」說罷,轉身一手拉起優華,一手拿起遮面斗笠,笑道:「我們一起去吧,你一定也想見見那個傳奇的蘇三手!」

    蘇三手的聽竹小築還是老樣子。

    蘇三手也是老樣子。

    我們與蘇家三兄弟坐在小亭外,一邊啜飲清茶,一邊聽著優華輕拍檀板,響得幾聲,正是《鷓鴣天》的調子,拍得幾下,優華漫聲而歌:

    「長憶長門醉不歸,短歌短亭記新詞。

    漫挑青弦吟離寂,輕分月色寄相思。

    杯中酒,酒中詩,相約共賞牡丹時。

    夭桃穠李不解飲,惟落殘紅作雪飛……」

    此時正是月上中天,竹枝輕搖,間有一兩聲鳥鳴傳來,在夜色下動聽無比,優華的歌聲在小院中低回婉轉,竟似比鳥鳴還要清亮悅耳。唱至最後,紅木檀板輕拍幾下,歸於無聲。院內許久無言。蘇三方拍手笑道:「好!真個是此曲只應天上有,歌者好,這《鷓鴣天》也好!」

    優華收起檀板,微微一福,掩口笑道:「曲是小女子所作,作詞可沒有這般本事,這詞是白公子填的。」我微微點頭,卻是十分讚許,優華畢竟聰慧非常,在蘇三手面前一直稱我「白公子」,沒有落出破綻。

    蘇大哈哈大笑:「好個杯中酒,酒中詩!一聽這詞清新不俗,就知是白兄弟的新作。有此新歌,不可無詩,有此新詩,不可無酒,來,老二老三,把咱們準備的『歲寒三友』給白兄弟、雲小哥、華姑娘嘗嘗!」

    蘇二蘇三似早有準備,笑嘻嘻地伸手自桌下,提上來三個小酒罈,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來六個小小玉杯,放在桌上,蘇三隨手拍開泥封,眾人不禁輕「噫」一聲,這幾個酒罈不大,一個酒罈至多也就盛下一斤,但泥封一破,剎時空氣中香氣四溢,亦非俱是酒香,又混了些淡淡的花香與竹香,不多時,不大的小院飄滿了這種香氣,嗅入鼻中,令人心神一暢。

    蘇大見我們都去使勁地嗅這氣息,不由更是得意:「任是白兄弟博聞廣識,也定不知道這三罈酒的來歷,這壇綠封泥的,是六十年的竹葉青,這壇褐封的,是四十年的松果酒,而這紅封的才最難得---」蘇二接過話頭道:「雖說用五件繡品去換這白梅釀,那梅谷三絕還覺得虧了。」

    雲逸揚不禁驚訝出聲:「五件繡品!梅谷三絕是什麼人,這酒怎麼這麼珍貴?」

    蘇三在蘇家三兄弟中年紀最小,性格也最溫吞,緩緩道:「酒已打開,不喝可惜。」伸手抄過紅封酒罈,向自己杯中倒滿,這酒液果然不凡,酒色晶瑩通透,杯上隱隱飄著一絲霧氣,未入口中,便已瀰漫著甜甜的梅花香,蘇三輕呷一口,慢慢呼出氣來,稱讚一聲:「好酒!」

    其他人見他已佔了先,更是爭先恐後,去斟這難得一嘗的佳釀。我本不喜尋常酒氣,但這「歲寒三友」一開,香氣確實與眾不同,於是也漫斟一杯,一飲而盡。此杯是特製的松果酒,初入口一股辛辣之氣入腹,但不多時,胃中升上一股熱氣,暖洋洋的極是受用。我不禁又倒了一杯竹葉青,酒色碧綠,映得玉杯甚是好看,這杯飲下去後是綿軟醇厚,四肢百骸都有熱氣流去。最後的梅花釀卻是冰涼清冷,口中儘是花香,飲入肚中清涼無比,正好中和前兩杯的溫和辛辣之氣,三杯下肚,真是有如身在雲端。

    蘇大哈哈大笑道:「白兄弟人風流,喝酒卻真是豪爽,這歲寒三友入口雖平和,但三種酒喝下,後勁卻是極強,白兄弟依然面不改色,酒量是一等一了。」

    「啊--」我一驚,果然覺得頭暈暈沉沉,腳下也有些不穩,忙道:「你怎麼不早說……」腳下一軟,又倒在竹椅上。蘇大放聲笑道:「大丈夫醉則醉矣,有何不好?今天大伙必得不醉不歸,喝得盡興才好!」一張口,又將酒倒入口中。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三罈酒已喝得差不多少,蘇大藉著酒興,轉向我道:「白……白兄弟,咱們知交已有半年,為……為什麼還戴這麼個氣悶的斗笠?外面都傳你……你……你容貌已毀……你就在咱兄弟面前摘……摘了這玩藝兒!男兒重相貌……又有什麼出息!」

    我喝了不下十幾杯酒,此時酒意上湧,直覺這黑紗遮著確實氣悶,趁著酒興道:「有何不好!只是你見了……見了……不要嚇壞才好呢!」說罷一翻手,已將黑紗摘下,落出一張乾乾淨淨、沒有牛油水粉的臉。蘇二蘇三見了不由一怔,卻不言語。

    蘇大半睜醉眼,直直看我半響,突然道:「怪不得白兄弟一直都遮斗笠……」他用殘臂大力拍著我的肩,用憐憫的語氣對我說:「長得像個娘們兒,也不是白兄弟你的錯啊!」

    「噗--」我一杯酒剛入口又噴了出來。

    雲夫人見我一身酒氣,連走路都踉踉蹌蹌,被優華和雲逸揚好不容易扶回歸雲莊,連忙拿毛巾濕了涼水為我擦臉,一邊擦一邊心痛道:「唉,你這孩子,怎地喝了這許多?」

    我只覺頭昏沉得厲害,突覺額頭一陣涼意,好不容易稍稍清醒一些,微微伸出手去,抓住雲夫人為我擦拭的手,喃喃道:「雲……雲姨……你說……你說……呃……」我張開朦朧的大眼,斷斷續續道:「你說……我像不像女孩兒……」

    雲夫人見我盡力睜大眼睛望著她,一臉期盼的神情,不由又是生氣又是好笑,道:「你這孩子今天喝得真是不少,一個女孩子怎地喝了這許多酒?你不是女孩子又是什麼,難道是男人不成?」

    「才……才不是!」我用力揮一下手,卻用力過猛,差點從竹椅摔到地上,「那個……蘇大!我……我都摘下面紗讓他看了……這個混蛋……居然還說我是男的!……過分!……這不是說我……說我……不男不女麼?」

    雲夫人聞言面色大變:「啊……你不是說你的身份不能被人發現麼,現在……現在如何是好?」

    「沒什麼……」我覺得全身軟綿綿的一絲力氣也無,柔柔地倚在雲夫人懷中,輕聲道:「他沒看出來……我是女子……」

    我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蓋著金線緙絲錦被。現在已是深秋天氣,我喝了十幾杯烈酒,屋外雖然冷氣入骨,但全身燥熱無比,如同抱著一團火球,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翻來覆去,想睡卻總是睡不安穩,我盡力抽去胸前的束胸,但炎熱之感仍是未退,腦子裡如裝了一團亂麻,恍恍惚惚中,好似萬事都到心頭……

    小院裡,不知何時生起了絲絲霧氣。

    秋天,本就是容易起霧的季節。

    絲絲輕霧如少女最輕柔的髮絲,隨夜風微微飄蕩,好似帶著溪水與竹葉的清香,輕輕地飄進門縫中,有幾絲拂在我的臉上,清涼得舒服無比。

    我閉著眼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小院外溪水嘩嘩輕響……

    不!這不是小溪流水的聲音。

    是笛聲。

    悠揚的,輕幽的笛聲,悠然婉轉,清越動人,與小溪的聲音幾乎混為一體,溪聲寓笛聲之清,笛聲借溪聲之逸,竟似絲絲入扣,聽入耳中如洗塵垢,恍惚間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何時,笛音倏地一變,變得低沉纏綿,如泣如訴,似玉人輕唱,似遊子懷鄉,慢慢笛音又起,這次卻清脆歡快,如沐春風,以迎遠人,以喚良朋,端地是使聽者動容。

    這是夢麼?

    如果不是夢,為什麼會聽到只有在夢中才能聽到的曲子?

    我不知不覺緩緩站起,推開門,一步步地走到院落中,白霧馬上輕輕將我的黑衣裹住。

    是我聽錯了,還是在夢裡,會聽到從天上傳來的笛聲?

    我四處張望,腳下好似踏在雲中,前面是一叢竹林,笛聲竟似從竹林上傳來,我抬起頭--

    一個青衫男子站在足有三丈高的竹枝上,唇邊正在吹奏一支竹笛,微風吹得他的青衫下擺飄了起來,黑黑的頭髮飛散在空中,夜風輕輕搖動竹枝,他便也隨著竹枝在風中蕩來蕩去,仿若一片羽毛,笛音卻始終未停。

    我抬起頭,眼睛直望向這個男子,在這個如夢如幻的夜晚,我的聲音也變得無比輕柔:「你……是誰……站得那麼高……」

    笛聲頓止,那個青衫男子落在院中。

    他不是「跳」下來的,是「飄」下來的。

    青衫男子如風中一片樹葉般,輕輕從竹枝上飄下來,落在我的面前,他緩緩走近,現出一抹柔和又悠然的微笑:

    「……怎麼,是一個半醉的小姑娘……」他終於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指輕輕勾起我的下巴上抬,「臉頰紅紅的……不過很美。」

    這是夢麼?

    我用力抬眼,想看清楚這個男子的面孔,卻只看清了他的眼--烏黑又無比深遂,如最幽遠的夜空一般明亮深沉。

    我怔怔地看著,卻沒想到他的手指觸到了我的臉,不由發出一聲輕訝,腳下一個踉蹌,直向青衫男子懷中倒去--

    下一刻,我覺得已被他抱在懷中,而且是抱個滿懷,他抱著我走到竹林下,隨意找個地方坐下,讓我靠在他肩上,他的聲音低沉柔和,我聽到耳中朦朦朧朧,好像也混入了絲絲霧氣:

    「你醉了……」

    我眼睛半睜半閉,鼻中隱隱傳來青衫男子身上竹葉的清香,他的懷抱好似有一種安心的力量,使我全身燥熱的感覺稍減,我迷迷糊糊地應聲道:

    「胡說!我……才不會醉!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

    耳邊好似聽得青衫男子笑了一下:「鬼才會覺得你是男的。」

    我閉著眼睛,不由得輕輕笑了起來:「對!對的……我是女孩子……」又翻了個身,輕聲道:「你的笛聲……真好聽呀……你的笛子……我要了……」說罷伸手去抓青衫男子手中的竹笛,但好似抓了個空。

    冥冥中,覺得有什麼東西輕掃過我的臉頰,一個溫柔無比的聲音輕輕在我耳邊響過:

    「就送給你好了。」

    我躺在床上,懶懶得不想動彈。

    真沒想到昨天我喝了這麼多酒,也頭一次喝得醉成這個德行!我朦朧中記得是被雲逸揚和優華送回來的,剩下的事情可就記不清了。忘了一半,模糊了一半。

    古人說酒能亂性,可真是沒錯,我苦笑一聲,昨晚居然那樣狼狽,弄不好會被雲逸揚這小子笑掉大牙!

    我看看窗外,太陽已升起老高,陽光直射進屋來,我舒舒服服地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昨天晚上居然就穿著衣服、蓋著被子過了一夜。還真是不太習慣。

    昨天晚上夢到的笛聲和吹笛的人,卻又彷彿那樣真真切切。人彷彿不是人世的人,笛音也不似人間的曲子。

    真個是事如春夢了無痕。我輕輕笑了,這算不算二十餘年來第一個春夢呢?

    我又翻了個身,手向床邊按去--

    這一按,我的臉頓時變得雪白。

    我抬手,手中有一支碧綠的,用新鮮竹子削就的竹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51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1:03 PM 編輯

第七章 但有先後無少長


    但有先後無少長,最難調理是炎涼。

    商少長是殺手,夏炎涼是聖手。

    商少長殺人,夏炎涼救人。

    商少長是天下第一的殺手,據說,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他的秋水刀。

    如果你成了他的獵物,那麼你就要恨爹娘為什麼要把你生出來。

    為什麼落到了商少長的手裡。

    商少長要殺的人,至今還沒有一個活著的。

    商少長說:「我是個很客氣的人,對自己客氣,對別人客氣,所以我要借別人東西的時候,就更是客客氣氣地去借。」

    一張灑金小箋上,筆跡清秀,工工整整:

    「兄台鑒:

    聞君素有一物,甚是珍視,捧為至寶,在下欲向君相借賞玩,盼君能展手抬愛,三天以後,定來造訪,望君虛席以待,不至我徒勞而歸。」

    商少長從來沒有徒勞而歸過。

    他借的東西也都借到了手。只因為他借的,大多數都會是別人的人頭。

    在他的刀下,真的是只有先後,並無少長。

    夏炎涼是女子,但沒有人知道她多大年紀。

    有人說她是個小姑娘,有人說她是個少婦,有人說她是個老婆婆……

    她的醫術往往使人忘了她的性別和年紀。

    除了死得很徹底的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夏炎涼就能從閻王爺的手裡拉回來。

    但江湖上的很多人寧願遇到商少長,也不想落到夏炎涼手中。

    她心情不好不治,心情太好也不治,心情不好不壞時,她說不定說:「今天是個睡覺的天氣,不是治病的天氣。」

    但是遇到她感興趣的病例,卻是追到天涯海角,倒貼藥物時間,也要為他治到底。

    據說有一個王爺患了小病傷寒,卻偏偏費盡心力地把夏炎涼找了出來,讓這位傳奇聖手醫治。沒想到,夏炎涼卻答應得異常痛快,也非常謙卑:民不與官鬥,炎涼只是一介小民,王爺之病自然也是炎涼之急,王爺能選上炎涼是炎涼的福氣等等……大筆一揮,寫下了數味傷寒加補氣的方子。

    結果這位王爺吃了藥,卻總是時好時不好,每次派夏炎涼重開藥方,夏炎涼總是答應得爽快,重新開過,但這個傷寒夏炎涼治了半年,最後居然王爺居然臥床不起。沒法子,王爺請了一群名醫來看過,卻都搖頭道:「王爺最初所染確為傷寒,但經夏炎涼調養,已轉為一種怪病,我們是再也治不得了。」一個個拱手辭去。王爺大駭之下重金再請夏炎涼,夏炎涼笑道:「這也不能怪我,我本來不會治傷寒,自己不會治的病怎麼能胡亂治?所以嘛,就將王爺的病先弄成我習慣治的肺癆,這樣王爺的病,我才能治得順手不是?」

    等到王爺病癒下床,他二百多斤的身子已經瘦了一半。

    只是他再也不敢去找夏炎涼「順手」看病,也再也不敢找夏炎涼的麻煩。

    雲逸揚正在劈柴。

    別人用斧頭,他用手。

    他五指並掌,一掌劈下去,乾硬的木頭便劈成兩半。在右邊已經堆了高高的一垛這樣劈出的木柴。深秋的天氣已經漸冷,雲逸揚光裸的上身卻佈滿了細密的汗珠。我坐在木柴堆上饒有興味地聽他講故事。他的臉黑裡透紅,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這不是因為他劈柴累,而是因為他講到了傳奇的兩個人物,商少長與夏炎涼。

    「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淚差點流了出來,勉強才止住笑聲:「夏炎涼……哈哈……她整人的本事還真是一流,有機會我倒要和她討教討教!」

    雲逸揚笑道:「多少人就怕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落到夏炎涼手中,不得不讓她治,還得冒著讓她治得不死不活的危險,白姐姐你還說要向她討教,那才叫可怕。」

    我皺著眉慢慢道:「但有先後無少長,最難調理是炎涼……這個對聯……」突然我噗哧笑了出來,道:「這前一個不是說的排隊,後一個不是說的感冒嗎?」

    雲逸揚也笑道:「這倒是不知道誰給他們起的,不過落在商少長的手裡的,真的是只有排隊任他發落,而夏炎涼也真個是最難調理呢……不過,我真的想見一見那個商少長!據說他的刀是天下第一的刀,輕功也是天下第一的輕功!」

    「他只是個殺手,有什麼好見的?」我渾不在意,揮了一下手。

    雲逸揚連忙叫道:「他不是一般的殺手!他殺的人可都是罪大惡極之徒,江湖傳言他為一個孩子報滅門之仇,縱馬連奔半個江南追殺仇人,最後也只收了這孩子一個銅板。這等俠義之人雖是殺手,但在我的心裡就是英雄!」

    我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但願你有一天能見到你心中的大英雄,大豪傑,對了--」我偏頭一想,一字一句道:「你們這裡,真的有所謂的武林高手麼?」

    「當然有啊!」說到高手,雲逸揚頓時來了興致,連柴也不劈了,大步邁到我身邊,興奮地說:「我劈柴的手法就是功夫,但可不能稱是高手,要說高手,葉知秋手下的阿福可算是一個了,那一刀使得真是乾淨利落!我要什麼時候武功學到那個樣子……嘿嘿!」

    我拍了他一下沉醉得發昏的腦袋,笑道:「好啊,你去學高手的武功,就別當什麼歸雲莊的少主了。」雲逸揚摸摸腦子,嘻嘻笑道:「不學好武功,怎麼保護好白姐姐!」

    「哪個用你這個小鬼頭保護?」我不禁失笑道,隨即想了一會,緩緩道:「你說,武功中的輕功能使人站在竹枝上麼?」

    「竹枝上?」雲逸揚大吃一驚!囁囁道:「整個人站在竹枝上??這輕功……可是驚世駭俗……或許…或許……白姐姐,你見過有站在竹枝上的人麼?」

    我一怔,連忙道:「沒有……當然沒有……我到哪裡見過,我只是偶爾想一想。」我站起身,拍拍衣服,道:「我先回屋了,你劈完柴後也休息一下罷。」便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我的手把玩著一支竹笛,心中卻如大海一般起伏。

    昨晚的笛聲與吹笛的人,幾乎如夢一般朦朧不真切,但手中的竹笛告訴我,這是真的發生在我身邊的事。青衫男子的笛聲似乎還在我的腦中迴響,葉知秋的笛子雖然也吹得好,但卻是冷冷冰冰,而那個男子的笛音,滿蘊著一種悠然的情感。

    我閉著眼睛,半躺在竹椅上。小院依然那麼靜謐,宋朝這個年代沒有現代的污染與化工產品,我的皮膚竟似乎比現代還要細嫩。外面幽幽傳來青草與竹葉的清香。

    現在的景色一如昨夜,但卻沒有那清幽的笛聲。

    雲逸揚突然跑了進來,他的黑臉竟幾乎變成了一種蒼白色,跑到竹籬外居然差點跌在尖竹上,一邊跑,一邊喊:「白……白姐姐……商……他……商少長!」

    我緩緩起身,微微笑道:「商少長怎麼了?你不是一直想見見他麼?」

    但當雲逸揚顫抖地遞給我一張灑金小箋,我的笑容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灑金小箋上面寫著清秀灑脫的字跡,但在我們的眼裡,卻比催命符還要可怕:

    「白衣兄台鑒:

    聞君素有一物,甚是珍視,捧為至寶,在下欲向君相借賞玩,盼君能展手抬愛,三天以後,定來造訪,望君虛席以待,不至我徒勞而歸。」

    落款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商少長。

    我不由苦笑,雲逸揚卻半點也笑不出來,他的臉白得如一張白紙。

    我晃晃手中的小箋,又好氣又好笑道:「這就是你心中的大英雄?我自認為在下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商少長會找我來除暴安良?」

    雲逸揚緊張得幾乎話都說不出來,結結巴巴道:「這這這……一定是……一定是……」喏喏說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拍拍他的肩頭,輕鬆笑道:「好啦好啦,這說不定是誰的惡作劇,你已經是大人了,還怕這個?別忘了,後天我們要和益州綢緞大戶談生意,你這樣無謂擔心,可是不好。」說罷隨手扯了幾下,將灑金小箋撕得粉碎。

    雲逸揚看看我笑吟吟輕鬆的樣子,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白姐姐,真的是……惡作劇?」

    我板下臉道:「怎麼?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快些回去給我準備去,否則你這小子給我弄砸了,我就要你的好看!」雲逸揚連忙連聲道:「白姐姐你別生氣,我去就是了。」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著我的身影,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走遠,我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這灑金小箋怎麼能是假的?

    今天已是第三天,我雖口上說將這紙小箋的話說成玩笑,但全莊上下還是如臨大敵,七十餘歲的老管家楊伯居然拿著鐵耙天天站在莊口,就更不用說僕人長工,能用的耕田犁地的物事全部拿來握在手中,就等著商少長上門。我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在現代時,肯定不會有這許多熱心人為了我敢和這個頂尖高手拚命。

    不過,我還是認真地告訴每一個人:「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老幼婦孺,至於我,總會有辦法的。」

    一個叫阿牛的年青僕人大聲道:「我們都是白公子與雲公子收留下來的,若沒有歸雲莊,我們還得在外面討飯,大夥兒早就想好了,白公子的恩情如山,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保護白公子周全。」

    我心中不禁一熱,眼淚差點便從眼中流出,緩緩道:「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看這事極可能是別人開玩笑,你們就去做你們的事罷,不用圍在我身邊。」這時雲逸揚走了過來,道:「白衣,益州孟慶已經在客廳等候,我們該過去了。」我點點頭,向眾人深深一輯,道:「白衣謝過各位。」回身隨雲逸揚走向客廳。

    楊伯拿著鐵耙坐在小木凳上,眼睛半閉著優哉游哉地曬著太陽。

    他已經很老了,又有歸雲莊這個棲身之處,比起大多數和他一樣的老人來,他真可以說是享福的了。歸雲莊有吃有喝,主人也和氣,像他這樣年齡的老人,還能奢求什麼?

    這時,一個笑嘻嘻的年輕人走過來,彎下腰客氣地說:「老人家,這裡是歸雲莊嗎?」

    楊伯瞇起眼,仔細打量這個問話的年輕人,穿著一身乾淨的青衫,文質彬彬又很和氣。

    現在的年輕人像這樣懂得禮貌、尊敬老人的真是不多見了。

    楊伯於是也笑瞇瞇的回答:「年輕人,這裡是歸雲莊。你是來找雲公子還是白公子?」

    青衫年輕人笑道:「當然是找白公子。」

    楊伯顫顫危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道:「公子稍候,不知公子找白公子何事?老僕好去通報。」

    年輕人道:「我姓商,您老告訴白公子,他就會知道我是誰了。」

    楊伯「啊--」地一聲叫了出來,老朽的身子差點摔在地上,一根枯乾的手指指著年輕人微笑的臉不住抖動,哆哆嗦嗦道:「你……你……你是商少長!」

    商少長笑嘻嘻地輕輕扶住楊伯搖搖欲墜的身子,將他扶在小凳上坐好,道:「真沒想到,您老也知道在下的名字。」

    「既是如此,就蒙孟兄對歸雲莊多加照顧,今日一會,歸雲莊自是受惠良多。」我微微笑道,向對面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商人一拱手。

    孟慶也拱手作答:「哪裡的話,孟某早聞歸雲莊大名,近日購得三匹繚綾,才是孟某之福,今後還得歸雲莊多加提攜才是。」雙方正在寒暄。突然門被人一推而開,阿牛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大聲道:「白公子,快……快……」說了幾十個「快」字,氣得他一跺腳,大喊道:「快跑啊,商少長來了!」

    在場的人都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個簡簡單單的名字聽入耳中,卻好似比地獄的惡鬼還要嚇人。

    我緩緩道:「逸揚,保護孟兄。」便向門外走去,雲逸揚大驚之下,忙伸手去拉我的衣袖,卻拉了個空。

    「你就是商少長?」我迎風而立,冷冷地問站在我面前的青衫男子,他站在那裡笑嘻嘻的,一臉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商少長輕輕頷首,笑道:「你就是白衣?」慢慢向我走了過來,悠然道:「你怎麼不跑呢?」

    「我為什麼要跑?」我反問道,走到一路小跑來的楊伯面前,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緩緩道:「我白衣堂堂正正,為什麼要跑?」

    雲逸揚此時跑了出來,站在我面前雙臂張開,一字一句道:「我們歸雲莊雖然多是老幼婦孺,但也不許你擅入歸雲莊殺人!」

    「這才是歸雲莊的子弟!不愧為我的兒子!」雲夫人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站在我的旁邊,斬釘截鐵道:「歸雲莊沒有懦夫,只有壯士!你若想動白衣一根汗毛,歸雲莊全莊上下的人都要和你拚命!」

    我慢慢起身,從眾人身後走出,走到商少長面前,道:「我白衣從不躲閃,你想向我借東西,就向我一個人借好了。」

    濛濛的黑紗後,我只能聽清商少長帶著笑意的聲音:「好個白衣卿相!」

    隨著一陣清涼悠然的秋風吹過,我的眼前出現一道明亮清澈的刀光!

    隨著刀光閃起,彷彿周圍一切聲音都歸於靜謐,黑紗中黑濛濛的天地一下子變得明朗。

    藍色的天,空茫的風。天地間竟似傳來一種青草混著木葉的清香。

    落霞隨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這是一種清新帶著涼意的深秋的感覺。

    我的目光前視,沒有了面紗的遮擋,我看清了商少長。

    他的手裡不知何時,有了一把烏黑不起眼的長刀。

    名聞天下的秋水刀!

    這樣黑黝黝再平常不過的刀身,居然能揮出如此明亮如水的刀光。

    好快的一刀!

    商少長這一刀劈開了我的黑紗斗笠,更劈斷了我的束髮木簪,卻沒有傷我一絲一毫。

    我站立在秋風裡,及腰的長髮隨風飛舞在空中,隱隱透出一種神秘卓然的氣息。我望著眼前的青衫男子,眼中射出箭一般鋒銳的光芒,

    「原來……是一個小姑娘……」商少長一手執刀,一手頗有興味地搓著下巴,笑道:「不錯不錯……看來這是一次……不錯的收穫……」

    緊接著,他做出了一件讓在場的人都根本沒想到、大吃一驚的事。

    商少長突然縱身而起,身子輕得如一陣煙霧,瞬間從擋在我身邊的眾人頭頂飄過,一眨眼時已站在我面前。

    我只覺他的手在我身上輕輕一拂,如最溫柔的春風吹過,身子卻似抽空了力氣一般緩緩軟倒,商少長手一抄,已將我打橫抱起,雙腳一蹬,身形如箭直射出去!

    遠處,一隻孤鶩長叫著飛向高空。

    在商少長悠然長笑聲和眾人怒罵聲中,商少長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劫走,穿著青衫的身影幾個起落,如蒼鷹般消失在眾人的視線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6:54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1:08 PM 編輯

第八章 大呆子


    呼呼的冷風如刀般刮著我的臉,商少長抱著我如一陣輕煙般瞬間飄過數里之外,有如風馳電掣,幾乎足不沾地,間或在樹枝上輕輕一點,身子又縱起數丈。

    天哪,這就是古代的輕功!我看著左右的樹木刷刷從身邊掠過,突然油然而生一種想要尖叫的感覺。居然真有人能像騰雲駕霧般的奔跑!而我被商少長抱在懷中,彷彿身上頓生雙翼,好似也要隨他飛了起來!

    幾個起落後,商少長突地發出一聲悠遠的長嘯,嘯聲遠遠傳出數里。未過一會,遠方隱隱傳出一聲嘹亮的馬嘶--

    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長嘶著歡快地向商少長跑來,黑馬異常高大神駿,跑動在風中如一團烏雲,只一眨眼地工夫便跑了過來,商少長一縱身,已抱著我躍上馬背,雙腿一夾,喝道:「跑--」黑馬一聲歡嘶,撒開四蹄越跑越快。

    這就是追風的快感!

    黑馬獵獵的長鬃在風中飛舞,我的黑髮也在長風中飛旋在我的周圍。看著一排排景物從身邊呼嘯而過,我能感覺到黑馬的肌肉有力地伸縮,鼻孔不住噴出白氣。

    我正享受這種馳騁的快意,商少長的聲音戲謔地在我耳邊響起:「為什麼不喊叫?」

    他一手抱住我,一手輕拍馬頸,黑馬輕嘶一聲,步伐慢慢緩了下來。我抬頭,看上他烏黑深遂的眼,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抬眼望向他的臉,緩緩道:「你跑的儘是人煙稀少之處,又在馬上,我喊叫後能有幾人追來,又有誰能追得上你的馬?」我輕輕一笑,悠然道:「那麼我還不如省些力氣,看看周圍的風景。」

    「哈哈哈!--」商少長放聲大笑,「你也不想知道是誰派我來追殺你的麼?」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難道現在的殺手都這麼囉嗦嗎?

    我不耐煩地說:「這有什麼難的,用腳想都知道。我們現在正與益州孟家做一筆大生意。原來孟家一直是與絳州最大的綢緞商霍家往來,現在改與我們。霍家一定懷恨在心,據說現在霍家的當家三教九流都行得方便,黑白兩道都通,又放下話來讓歸雲莊好看,不是霍家當家派的你,又能是誰?」

    商少長慢慢止住笑聲,目光盯住我的臉,沉聲道:「好!看來傳言你為白衣卿相,識人之眼天下無雙,果然非虛!」

    「天下第一的神眼遇到天下第一的殺手,不是也得甘拜下風麼?」我淡淡一笑,「你問我兩個問題,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好了?」

    見商少長微微頷首,我想了想,道:「為什麼你費盡心力地抓我出來,卻不殺我?」

    「因為……」商少長薄唇邊落出一絲玩味的笑意,慢慢在馬上俯下身來,看著我睜大的雙眼:

    「你的眼睛透出淡淡的天藍色,很美,我喜歡!」他居然湊近我的臉,烏黑的雙眼離我的臉近在咫尺,近得他溫熱的呼吸吹在我的臉上,突然,商少長親了一下我的眼。

    「你的眉毛彎彎的,很漂亮,我喜歡!」他又親了一下我的眉毛,「你的皮膚真白真細,我喜……」商少長笑嘻嘻地說一句,親一下。他一口氣說了七八句,也接二連三地在我臉上大親特親。

    我的眼睛幾乎要射出火苗來,不敢置信地望著這個笑得開心無比,眾人口中厲害無比的殺手。

    天哪,這是殺手,還是色狼?

    商少長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最後執起我的手,笑道:「真不明白,怎麼有人會把你當做男人,你的眉毛這樣細長,眼睛又這樣大,就算這些都有黑紗遮住,你的手……」他輕捏了一下我的手,笑道:「又哪裡像男人了?」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摸夠了沒有?」

    商少長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地又捏捏我的臉頰,色色笑道:「便宜一次不能多佔,留著下次再佔好了。」

    「你……」突然,我看著商少長的青衫,眼神慢慢轉向他的脖頸處轉了幾轉,漸漸覺得不可思議起來……

    我眼波一轉,唇角落出一抹嫵媚的笑意,柔聲道:「你佔了我的便宜,我可也要占佔你的……」

    商少長眼神一挑,笑道:「好啊,你想怎樣占呢?」

    我笑容愈加溫柔,道:「你不解開我的穴道,我可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這還不容易。」商少長手指輕點,我只覺上半身傳來一股熱氣,手頓時可以動了,我慢慢活動幾下手臂,伸出手去,輕輕撫上商少長的臉,唇邊笑意愈濃:

    「你的臉……怎麼……怎麼……」突地「唰--」地一聲,我的手中多了一張如蟬翼般薄透的面具。隨著面具撕下,我的聲音也變得清冷:

    「臉上有東西貼著,肯定不會很舒服。」我冷冷地望著他面具下的臉,看著他的臉現出一抹微笑--

    「啊--」我不敢置信地看著摘下面具的商少長,幾乎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用手指著他的臉:

    「你……你……那天晚上……你吹的笛子!」

    這是一張頗為清秀的臉,線條柔和又不失剛毅。但最讓人記憶深刻的就是他的眼睛,烏黑深遂如遠古的夜空!彷彿一看進去,就沉醉在無止盡的黑暗中。

    他的人已沒有想像的那般年輕,眼角似已有了淺淺的皺紋,但他的眼睛卻彷彿一泓春水,永遠蘊含著一種年輕而悠遠的活力!

    就是這一雙眼在哪晚深深印進我的眼,讓我即使在酒醉時也記憶猶新!

    商少長就是我在重陽夜半喝醉酒後,那個吹笛的青衫男子。

    商少長的眼睛慢慢流出若有若無的笑意:「你是第一個看見我真面目的人。」他突然揚起手,已掠回面具又戴到臉上,順手封了我上身穴道:

    「小丫頭,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商少長帶著我或急或緩,黑馬蹄聲得得,穿過幾個市鎮,未過兩個時辰,已到了絳州與渝州邊界。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在集市上買賣交易,好不熱鬧。突見如此高大神駿的黑馬行過,馬上一個青年男子抱著一個黑衣姑娘,莫不是指指點點,指手劃腳。七嘴八舌說得煞是起勁,「咦,這是哪家的姑娘家居然坐在這麼高的馬上……」,「張大叔,您老可真是糊塗,這位怎麼能是姑娘,應該是夫人了,被夫君帶著出來看風景罷……」「我看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這麼光天化日之下的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眾人之聲零零碎碎入耳,我看著商少長,眼睛幾乎要射出把刀來。

    我白衣這二十多年從來沒被這樣「議論」過。這個混蛋加三級的商少長!

    再看這個始作俑者,坐在馬上悠哉游哉地抱著我招搖過市,一副好不快活的樣子。我看在眼裡更是火冒三丈!若不是全身動彈不得,我真想把這個天下最大的殺手兼混蛋砍成八段!

    商少長笑嘻嘻地看著我,輕聲在我耳邊道:「小衣衣,看來你的眼神比我還像殺手。」

    「你……」我看著他嬉皮笑臉的表情不禁氣結。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未過一會,黑馬到了一戶莊院,慢慢停了下來,早有幾個僕人出來迎接,口稱「商公子」,商少長抱著我躍下馬背,拍拍黑馬頸,笑道:「大黑,你自己去吃些乾草罷,我先進去了。」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這麼漂亮英武的馬兒,居然叫這麼一個「平庸」的名字。

    但這個「大黑」可高興得很,一揚頭,發出幾聲「唏噓」的叫聲,馬頭在商少長的身上親暱地跳蹭了幾下,又「順頭」在我手上舔了舔,才一溜小跑地跑得不見蹤影。

    商少長臉上現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容,順手在我後背輕輕一拂,我頓覺背後一股熱流湧過,四肢已能動彈,不由晃動幾下手臂,臉上露出喜色,剛要邁步,卻覺手已被商少長握住,被他拉著向莊院大門走去。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別想跑啊,小衣衣,還沒有人能在我的手下逃跑的。」

    我聞言回身,就看見他笑得無比燦爛的笑容。

    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有誰能逃脫天下第一殺手的追捕?

    剛走進大門,突然一個花花綠綠的「東西」重重地撲在我身上。

    這個「東西」幾乎摟得我快喘不過氣來,先重重地在我臉上親了幾下,後又用嗲得幾乎讓我把隔夜飯吐出的聲音說:「商公子,奴家等你等得好心焦呢……」

    我不耐煩地把攀在我身上的女子拉下來,向商少長身上一推,沒好氣地說:「拜託你看清了再親再咬,你的商公子在旁邊,不是我!」

    「哈哈哈哈……嘻嘻……嫣紅姐姐抱錯人啦……」我這才發覺周圍站了一圈穿紅著綠的女子,個個花枝招展,身上的香粉氣傳得老遠,我鼻子一癢,不由得「啊欠,啊欠--」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這才看清抱著我的女子,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長得還算眉目齊整,臉上的胭脂水粉卻足有一尺厚,身上穿一件粉紅色勾花湘裙,一雙小腳倒纏得瘦稍。手兒正掛在商少長的脖頸上,甜甜地看著商少長。而商少長也一隻手牽著我不放,另一手卻環倒了她的細腰上。呵呵笑道:「才兩個月沒見,小嫣紅長得可又俊俏了許多。」

    「嫣紅姐姐這幾天都在梳妝打扮呢,可就等著公子了。」「公子偏心,來了只顧著嫣紅這小蹄子,也不看看我們姐妹。」「商公子來了可就不能走了,定要多陪陪我們才好……」眾女子七嘴八舌喋喋說個不休。直說了二十幾句,才有一個年小的穿著淡綠衫裙的女孩子叫道:「咦,商公子又帶來一個姐姐呢。」

    「啊,真的呢!」「咦,她穿黑衣裳啊。」「這黑衣好奇怪呢,不是裙子呀,倒像是男子衣服。」「怎麼冷冰冰地不說話?」頓時又是議論紛紛,你來我往。我不由暗自呻吟一聲。覺得頭又痛了起來。

    這裡的女人足可以比上一萬隻鴨子!

    耳邊傳來商少長的笑聲:「這個姐姐叫白衣,她呢,名叫白衣,但卻愛穿黑衣服,雖然是女子,但卻愛穿男裝,你們說奇怪不奇怪,好玩不好玩?」

    周圍馬上響起一片「咯咯」的女子歡笑聲。伴雜著「當真好玩」、「這不是不男不女麼」的議論,又是一陣喧嘩。

    我慢慢吸了口氣,唇邊落出一絲優雅的微笑,緩緩道:「世上名不符實之人多矣,又何況我白衣一人,商公子又何必在我身上大做文章?」我的聲音悠揚清亮,頓時把一眾喧嘩聲壓了下去。我清冷沉靜的眼波掠過眾人,被我看過的女子都停住了笑聲,院裡剎時一片寂然。

    一個僕人打破了沉寂,跑到商少長身邊,遞給他一羽小小鴿子,鴿腿上綁著一張小紙條。商少長取下紙條看了一眼,順手在掌中一搓,紙條已化成片片蝴蝶。他轉過身來對我笑道:「原來你輔佐的歸雲莊少主也不算阿斗,居然未過一天,他用飛鴿傳書已傳遍各州,凡有救出白衣卿相者,歸雲莊願以一半蓄產相謝!」商少長仰天長笑道:「那若在下把你送回歸雲莊,不知那個毛頭小子肯不肯把五十萬兩銀子拿給在下?」

    我微微而笑,淡然道:「他一定會給的。因為他知道,我白衣的身家遠不止這區區五十萬兩。」我伸出五指,慢慢屈伸,「八個月前我初到歸雲莊,那時歸雲莊加上房產田產也只不過二萬兩而已,而現在已逾百萬兩。他應該知道,我的價值……」我伸出一個指頭,笑道:「何止一百萬兩,就算現在拿出五十萬兩換我回去,又算得了什麼?」

    商少長沉吟半響,突地抬頭笑道:「你想勸我把你送回去,然後得那五十萬兩麼?」

    我悠然道:「不錯,你的僱主肯定不會給你這麼多,是不是?」

    「不錯,當然不會。」商少長突地抓住我的手,笑得更是開心,「不過我要是把你留在我身邊,又何止五十萬兩呢,所以,還是留下你好!」他招手喚來嫣紅,道:「你和白衣換換衣服,然後拿二個蒙紗斗笠來。」

    商少長轉向我,眼中滿是捉摸不透的笑意:

    「現在南北十二州都為了五十萬兩找你,就算我跑得快,可也比不過這許多人一擁而上,嫣紅和你的身材相妨,她要是穿你的黑衣扮了你,肯定會騙過很多呆子,你說是不是?」

    我臉上的笑容一點點隱去。

    嫣紅咯咯笑道:「公子果然好主意,這位小姑娘,咱們就來換一換罷。」說著就來拉我的衣袖。我眼神一冷,射出一道冰寒的目光,冷冷道:「你說誰是小姑娘?」

    嫣紅的手頓時凝在半空。

    商少長輕笑道:「小衣衣,你還是隨嫣紅換過來的好,不然……」他笑得很是悠然,緩緩道:「不然由我幫你換,好不好?」

    我看著他的笑容,歎了口氣,道:「不好,我……我隨她去換就是了。」

    嫣紅笑嘻嘻地帶著我穿過幾個花廳,來到一間小小內室,道:「好了,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們就開始換裝罷。」

    我眼波一轉,流出嫵媚又溫柔的笑容,輕輕道:「急什麼,你看你的臉,都沾上了灰,這可不好,來,我為你擦擦……」

    「啊,灰,哪裡哪裡?」嫣紅一急,連忙把臉伸到我眼前,道:「快!快幫我擦去!」

    她的笑容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撲了粉的臉白得像粉牆的顏色。

    一把小刀準確地抵在她的脖頸上,而這把小刀就握在我的手上。我的笑容比方纔還要燦爛:

    「不要喊叫啊,否則……」我的刀在她脖子上又緊了緊,「我是個最不會用刀的人,手一慌可不能保證發生什麼後果呢。」

    「小姐……不不不,女俠,」嫣紅的汗珠一滴滴從額頭上滾過下來,顫聲道:「你……讓奴家……做什麼都行……只要……」

    我眼珠轉了幾轉,笑道:「你這樣聽話,我怎麼捨得殺你?來,你把這個給我吞了。」說罷,我從懷裡摸出一丸藥,趁嫣紅張嘴欲叫時扔進她張大的嘴裡。

    「啊咳咳!--」嫣紅抓住喉嚨不住吐氣,丸藥卻已經吞了下去,嫣紅的臉已經變成了死灰的顏色,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這……這……是什麼……」

    我似笑非笑道:「這是什麼?」我輕拍她的臉,甜甜笑道:「當然是蝕心腐骨丹。」

    兩個頭戴遮面斗笠的人影,一黑一紅,先後從內室走出。

    黑影走出莊外,紅影走到莊內,商少長的面前。

    商少長笑道:「小衣衣,你穿紅衣服比穿黑衣服可漂亮多了。」

    「小衣衣」卻站在場中,身體不住抖動,也不說話。

    商少長漸漸收住笑聲,突然身形一動,手中已將斗笠摘下。不由大驚失色!嫣紅的塗滿了胭脂水粉的臉已變得紅一道白一道,淚水不住地流下,弄花了厚厚的妝容。嫣紅突然大哭出聲:

    「商公子,救命啊---」嫣紅不住哭喊道:「那……那……那個白衣用刀比著我,給我吃了毒藥,哇啊---我活不成了--」

    「毒藥?」商少長皺眉道,手已拂上她的腕脈,未過一會鬆開,道:「你根本沒有中毒,白衣就算再博聞廣識,也從未聽說過她會用毒。這又是怎麼回事?」

    商少長耐著性子聽著嫣紅連罵帶喊哭訴了半響,聽了個大概後,連忙起身,失色道:「不好,白衣必定逃了!」忙隨著嫣紅來到內室,果然已是人去樓空。只有粉牆上留下我龍飛鳳舞、墨跡未乾的七個大字:

    商少長是大呆子!

    商少長望著字怔了半響,突然不顧眾女子驚訝的目光,哈哈大笑:

    「好個可愛的白衣!」

    可惜,本姑娘是聽不到商少長的溢美之詞了。

    我穿著自己的黑衣,出門雇了一輛馬車,向歸雲莊馳去。

    坐在馬車上,我的唇角不由得落出一絲歡快的笑意:

    哼,商少長,你想抓住我,可還早得很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7:49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1:18 PM 編輯

第九章 陰魂不散

    跳下馬車,天色已是漸晚,天邊落日紅霞將歸雲莊映得一片紅暉。

    我向歸雲莊望去,一眼便看到歸雲莊前站著一個高高的人影--是雲逸揚,那個滿懷真誠、總是親熱地叫我「白姐姐」的少年,正一人站在有些破落的歸雲莊門前,不時地向四處張望,似在等著遠歸的人。

    我知道,他在等我。他飛鴿傳書,設下巨額賞金,也只是想從商少長手中救我回來。

    想到這裡,我不禁心頭一熱,有一股暖暖的東西從心中流向四肢百骸。終於我在這個世界,不會是孤單形吊,無親無故了,歸雲莊在不知不覺中,已成了我的家。

    「逸揚--」我一邊向歸雲莊跑去,一邊大聲喊道,雲逸揚聞得我的喊聲,猛地身體一振,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我穿過樹林快速奔跑,未過一會已跑到他的面前,對著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微笑。

    「啊--」雲逸揚嘴張得老大,似是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人,「啊」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

    「雲……雲姐姐……你……你……怎麼逃……」,我見他一臉白癡的樣子望著我,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戲謔道:「我若不回來,你這懸賞的歸雲莊一半蓄產不就得姓別人的姓了嗎?」

    雲逸揚的黑臉上慢慢露出歡快的笑意,突地大喊道:「雲姐姐回來了,雲姐姐回來了!!」突然伸臂抱住我,在原地轉了二個圈子,又輕輕將我放下,臉竟有些紅了,道:「白姐姐快快和我去見我娘,她老人家現在還滴水未進,為你掛心呢。」

    我拍拍雲逸揚的肩,心中慢慢生出一種久未曾有過的溫暖的感覺,不由柔柔一笑,道:「好吧,我們回去。」便向莊內走去。

    坐在自己簡樸的小屋裡,已是二更天了,我坐在油燈前,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從和孟慶談生意,到商少長出現,然後是將我劫走,最後便是我的出逃……可是讓我最不敢相信的是,商少長居然就是那晚吹笛的青衫人!我幾乎怎麼也不能將這個在別人眼裡恐怖非常的殺手與那晚那個風流倜儻的君子聯繫到一起……可他為什麼要殺我?

    不對!商少長根本不想殺我!

    如果他要下手,那晚我喝醉時便是最好的機會。可是他不但沒有動手,還把我送上床……

    「白衣姐姐,你平安的回來真是太好了!」我轉身,優華拿著洗漱之物推門進來,眼中滿是關切的神色。

    我微微笑道:「沒事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讓你們這樣牽掛我,我才是過意不去。」

    優華放下銅盆,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說:「白姐姐,千萬不要這樣說,你被那個姓商的殺手搶走,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如果沒有白姐姐,哪有優華這樣自在的日子,那時,優華真恨不得替你去……」語聲有些哽咽,竟說不出話來。

    我見優華眼中滿溢淚水,雙手不住抖動,似馬上就要哭出聲來,連忙拿過手帕為她拭淚,柔聲道:「別哭別哭,哪有你想的那麼可怕了。」我想了想,突然拉拉她的衣袖,促狹道:「知道嗎?我還是第一次飛得那麼高、那麼快呢。那匹黑馬真是很高大,坐著馬跑得如風一般。那種感覺……真的很好啊!」

    「真的!?」優華擦擦眼淚,眼中馬上流出又是期盼,又是想往的神情,「真的那麼好?」

    「當然啦!」我賊賊一笑,壓低聲音道:「你想想看,能有幾人會遇到真的殺手,還讓殺手帶著在馬上疾馳?而且那馬是百里挑一的良駒?這樣的好事我還怕少,哪會害怕?」

    優華聽得連連點頭,突地臉頰一紅,低下頭去,輕聲道:「可……可他真的抱了你呀……抱著你飛簷走壁又上馬飛奔……」優華囁囁半天,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可……白姐姐,你真要嫁給他嗎?」

    「什麼?!」我一口茶剛入口又噴了出來,幾滴茶水嗆入嗓中,不由「咳咳」地咳了好久,優華忙輕拍我的背為我順氣。我吸了口氣,又是生氣又是尷尬地大喊:「鬼才嫁給他!」喊出這句話,又是一陣大咳。

    「可……可他抱……抱……」優華指著我,一連說了幾個「抱」字。我一揮手,打斷她的話,道:「笑話!他抱我一會就想讓我搭他一輩子?真是天大的笑話!」

    優華張口結舌地望著我,好似我口中說出了什麼可怕的事,我方回過神來,猛然記得宋朝對女子貞節極為看重,未出閣的黃花女兒手腳尚不能被男子看到,何況自己被一個男子抱著!連忙苦笑道:「優華,這個……我今天已累了,一會便要休息,你也早些休息,好不好?」

    優華又看看我,便點點頭走出房去。留下我一人在房中沉思。窗外月已中天,快到三更天了。

    我的手中把玩著一支已泛黃的竹笛,仍是一點睡意也無。

    商少長啊商少長,你不想殺我,卻又將我擄出,到底是為何事,你說我是神眼,但為何我這一雙眼,卻始終無法看清你?

    走到銅鏡前,我凝視鏡中人的雙眼。耳邊不由想起一個低沉爽朗的聲音:「你的眼睛透出淡淡的天藍色,很美,我喜歡!」

    真的很美麼?

    幾乎沒有人誇過我的美貌,不論是在古代亦是現代!我微微搖頭,在現代有不少人敬重我的才氣,可沒有人注意我的相貌。

    眼前,竟不自覺地浮現出商少長那雙微笑的黑眸。

    鏡中雖然人影模糊,但還是能看出我眼中的一泓淡藍。

    我的眼瞳是黑的,但眼瞳周圍卻是如藍天般淡淡的藍色。據說這是身體虛弱的特徵。我的眉稍彎細據說也是如此。而我的心臟確實一直都不太好。

    摸到心臟,我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調皮的笑容,想起給嫣紅服下的「蝕心腐骨丹」:

    明天又該到仁達堂去一次了,最後的一丸柏子養心丸給嫣紅吃了還真是浪費。

    「白姐姐……你……你真要和我一起去嗎?」雲逸揚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皺眉道:「我回來已經有幾天了,前些天你讓我好好休息,我也休息得不錯,可今天你要去選蠶絲,所涉錢款數目不小,我不跟著又怎能放心?」

    「可……可……」雲逸揚面有難色,卻仍是吞吞吐吐說不出話。我不由得滿腹疑雲,慢慢道:「你莫不是想說什麼,還是有什麼為難之事,若有為難,我也不會強求。」

    雲逸揚咬牙沉思半響,突然用力頓足道:「好,說就說了!現在……現在全絳州城都在談論……談論……」

    我隱隱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緩緩道:「談論什麼?」

    雲逸揚一字一句道:「談論白衣卿相實際上是個女人!」

    「啊--」我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霧,頭頂似有一個驚雷炸響。我盡力保守的這個秘密竟然全城皆知!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到了這個地步?我的腦子頓時亂成一團。

    雲逸揚見我身形搖搖欲墜,連忙扶我在桂花樹下慢慢坐好,囁囁道:「本來我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慌得不行,後來我派人悄悄四處打探,才知道商少長抱……帶你在馬上疾馳,已經有很多人看見,後來……後來就……」

    我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後來便一傳十,十傳百,便全城人都知道了,是不是?」雲逸揚見我臉色蒼白,面沉如水,想了半天才緩緩點頭。我看在眼中不由身子一震,慢慢閉上眼睛。心中卻是如浪擊岸,思緒難平!

    我睜開雙眼,一字一句道:「商少長,好個商少長!」

    「哈哈哈--」上方忽然傳來低沉開懷的笑聲,而這笑聲,我發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商少長不知何時站在離我們不遠的一株楊樹上,還是初見時一襲乾淨的青衫,臉上卻未戴面具。左手一支剛剛削好的竹笛,雙臂互交,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們,「小衣衣,我怎麼聽見你在叫我啊?」

    「你……商少長……」我一個箭步走到楊樹下,恨恨道:「你居然還敢來?」

    商少長現出一絲悠然的笑意,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人已從楊樹枝上隨風慢慢飄落,在我面前站定,笑道:「為什麼不敢來啊?」

    「你……你……」去他的天下第一殺手!我心中怒火中燒,突然一把抓住商少長的衣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混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一連說了幾個「知不知道」,卻再也說不下去。

    商少長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他故意抱著我不走小道,不走蹊徑,而專走人煙密集的市鎮。他如此招搖過市,就是引起眾人的注意,注意我的一身黑衣與一頭長髮!注意我的女兒身份。加上雲逸揚衝動的飛鴿傳書和孟慶親眼看到商少長劈開我的斗笠,我白衣是女子的身份便大白於天下!

    他這一刀不僅劈開了我的面紗,也把我的「男人」的身份劈開!

    只因為他抱著我招搖過市,我從此再也不能以男子之態現身世間。

    「你!你!……」我抓住商少長的手不住顫抖,幾乎是喊出來:「你是故意抱著我走過市鎮的,是不是?!」我指著商少長笑得自在的臉,聲音頭一次氣得發顫,「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刀的後果是什麼?你為什麼那天沒有一刀殺了我?反而弄出這麼多事情?」我越說越氣,索性放開商少長,獨自走到一旁,胸口仍是不住起伏。

    那個始作俑者卻一直笑得很開心,雙臂交叉走到我面前,不顧身後雲逸揚向他射去幾乎要殺人的目光。悠然道:「你變得女子裝束,可是好看得緊呢?」

    「好看你個頭啦!」我猛地轉過身來,指著他的無辜的臉破口大罵:「你知道不知道這給歸雲莊帶來了多大的麻煩?一大群商賈若發現歸雲莊的白衣卿相是女子,又怎樣對付歸雲莊?寧王現在不在絳州,但若他回來發現我欺瞞於他,定會將我治罪,更可能會害得歸雲莊上下眾人身陷囹圄!這些麻煩加在一起還不夠嗎??你知道了我白衣一人的秘密不要緊,我白衣被你害了也不要緊,可歸雲莊是無辜的,也要大家一起同我陪葬嗎?!對了……還有……還有葉知秋……」

    我一氣之下滔滔不絕地連說了好幾句,突然我停口,臉色也變得慘白。

    葉知秋,一葉落知天下秋。

    這個神秘莫測,精明得甚至可怕的秋葉閣閣主。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和月山莊同這個語調輕柔的男子的對峙。他雖身體孱弱,但在我的眼中,無疑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敵人!

    如果葉知秋知道斗笠下的我其實不是他看到的「醜八怪」,他會怎樣對付我,對付歸雲莊?

    他絕對有實力在揮手間將現在的歸雲莊夷為平地。

    「葉知秋,秋葉閣閣主。」商少長見我一下子沉默不言,突然臉上現出一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這笑容一現,剎時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仿若天空一下子明朗起來。他燦爛地笑道:

    「不用怕,我保護你。」

    我面容如罩寒冰,冷冷道:「誰要你保護!是我當時做的決定扮作男兒,現在亦是我的身份害了歸雲莊,那所有的後果自有我來承擔。」

    可是,白衣啊白衣,你又怎能承擔得起?

    就算你是死過一次的人,可是別人呢,就應該陪著你嗎?

    「白姐姐,可……可這也不一定是壞事……」雲逸揚一直未作聲,突然開口道,他見我目光向他射去,臉孔一紅,又道:「白姐姐總不能一輩子裝作男人,你這樣……你這樣……確實……很……很好……很好……」

    「很好看是不是?」商少長笑瞇瞇地拍拍雲逸揚的肩,饒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秘密,總是要揭開的。」

    雲逸揚見我目光越來越沉,連忙道:「白姐姐,要不……要不我就和外人說,商少長抓錯了,抓的不是你,不……不對……抓的是你……也不對……抓的……」一張黑臉急得通紅,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苦笑一聲,搖頭道:「不用了……」

    正如商少長所言,是秘密,總是要揭開。

    當我說第一句謊言的時候起,就注定了用千百句謊言掩飾這第一句。掩飾到最後也掩飾不了。

    我是女子的身份能掩飾多久?

    那麼,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就用我現在的女子身份去做白衣,做名聞天下的白衣卿相。

    而且,我也只好這麼辦。

    商少長笑道:「看來衣衣真是聰明,想明白了是不是?」

    還沒等我發火,雲逸揚已經按捺不住怒氣,喝道:「商少長!你當歸雲莊是你家的前院嗎?由得你自由來去!又三番五次調戲白姐姐,害得她這般……你……!」突然一揮拳,向商少長微笑的臉打過去。

    我看得清清楚楚,這一拳去勢凶狠,眨眼間已擊到商少長的面門,商少長的笑容卻始終未變。

    他明明是不可能躲開的。

    可是他偏偏躲開了。

    商少長的身形一閃,突然在拳頭快擊中的剎那消失不見。雲逸揚這一拳便打了個空,整個身體被這一擊之力向前蹌去。

    商少長已出現在雲逸揚的後面,右手伸出食指輕輕在雲逸揚後背一按。

    他的力道非常輕,輕得如同微風輕輕一拂--

    雲逸揚只覺一股大力傳來,一下子腳步踉蹌摔在地上,臉重重地落在土中。這一跤跌得甚重,雲逸揚用手撐地連用力幾次,才慢慢從地上爬起,臉孔卻已被小石粒擦出血來。

    商少長放聲大笑道:「原來歸雲莊的少主居然是一個只需要女人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懦夫。沒想到啊沒想到。」

    雲逸揚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這個少年頭一次憤怒得如一頭獅子,他咬咬牙挺身而起,大喊到:「我是歸雲莊的少主!我不是懦夫!」

    「說的好!」商少長輕輕拍手,道:「不過你連我一個手指也打不過,還算什麼男人?你讓白衣承擔所有的一切,難道你就什麼都不想做麼?別忘了,如果沒有白衣卿相,你們歸雲莊怎麼能有今日?」他伸手擋住雲逸揚用力擊來的一拳,輕笑道:「力道太小了……就這種如繡花的拳腳,還想保護你的白姐姐麼?」

    雲逸揚的右拳被商少長握住,卻似被鐵鉗鉗住一般,用力抽了幾下仍是掙脫不開,一張黑臉漲得通紅,聽得商少長不痛不癢的幾句話,氣得更是跳腳連連,突地一揮左拳直向商少長鼻樑擊去。商少長更不鬆手,只身形一轉,雲逸揚不由自住地隨著他轉個半個圈子,商少長握住拳頭的手順勢一抄,又將他另一隻手也扣在手中。這下變成雲逸揚的兩隻手都被商少長反背在後,商少長微一用勁,雲逸揚只覺背上如負千鈞,不由得俯下身去。

    我雙眉一振,厲聲道:「商少長,你想做什麼?快放了逸揚!」

    商少長微微一笑,卻不鬆手,道:「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偏偏要輔佐這個扶不起來的阿斗。」雲逸揚被他制得幾乎喘不上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我……我不是……咳咳……」氣息一控,差點嗆到嗓中。

    我眼中漸漸射出寒光,道:「白衣願意做什麼,不勞商君費心。」手已慢慢向袖中探去。

    商少長看我一眼,又看看雲逸揚,突然放開手。雲逸揚一下子逃脫禁錮,不由大喜邁步,腿卻不由自主一軟,慢慢軟倒在地上。

    商少長緩緩道:「你若真想保護白衣,就得使自己變強。如果你真的想變強--」商少長看看雲逸揚憤怒的雙眼,慢慢說道:「我可以教你武功。」

    「啊!--」「啊!--」我和雲逸揚不由都是驚訝出聲。雲逸揚是欣喜多於憤怒,而我是憤怒遠遠大於欣喜!

    商少長笑道:「由我教你武功,你自是不會像現在這般無用。」他頓了頓,戲謔地看看我,「就算我補償衣衣的。」

    我驚訝地看著商少長雙手負背笑得這麼開心,若沒見過他高深得可怕的武功,真難想像他就是天下第一的殺手,商少長!

    可是,雲逸揚有他指點武功,定會有保護歸雲莊的能力。不然,歸雲莊儘是老弱婦孺,又怎麼能不受欺負。

    商少長見我慢慢頷首,笑得更是得意,「小衣衣,我幫你這麼大的一個忙,你就不叫我一聲『商哥哥』麼?」一邊說,一邊手毛毛地向我伸來--

    一道寒光劃過,商少長連忙縮手。

    我的手上已多了把鋒利的小刀。這把小刀幾乎是貼著商少長的祿山之爪劃過。

    我的臉上露出優雅的笑容,淡淡道:「只要你在我面前消失……」我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只要你在我面前消失,我白衣叫你商叔叔、商爺爺都可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7:51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1 11:21 PM 編輯

第十章 清如玉壺冰

    我坐在竹椅上一動不敢動,等著優華大小姐為我梳理頭髮。

    用她大小姐的話說,要扮回女裝,就得像模像樣,像個美麗賢淑的姑娘家。於是我便從上午就坐在椅子上,讓她「像模像樣」地為我挽起一個又一個髮髻。這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優大小姐,做個女人真的那麼麻煩?我覺得這頭髮可以了,不用梳了。」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鏡中的我,不是「像模像樣」,而是「怪模怪樣」。

    真是奇怪,平常見優華那樣梳妝就美若天仙,而我梳起來就像唱戲的。

    優華也奇怪,突然停手道:「白衣姐,怎麼你扮回女兒身,卻沒有做男人時好看呢?」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兩人大眼瞪小眼,「我怎麼知道!」

    優華賭氣拿起象牙梳:「不管了,我就不信這頭也梳不好!」於是不顧我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又把我按在椅子上,將千辛萬苦梳好的頭髮,又千辛萬苦給我拆了。

    最後,還是優華聽從我的意見,簡單清爽地挽了個髮髻,用再樸素不過的木簪別住。剩下的頭髮如瀑布一般直披下來。我用心換上雲逸揚為我準備的一襲黑色衣裳。腰間用同色的織帶束住。穿好後,我轉身拿起梳妝台前優華為我準備的胭脂水粉,想了想,對著銅鏡往臉上輕拍了些,看著銅中人蒼白的臉上現出些紅暈,我不由嘴角現出一絲徽羞的笑意。

    有多久沒像今天這般認真打扮過了。

    「白姐姐,好了沒有啊??」門外傳來雲逸揚興奮地拍門聲,我輕輕一笑,示意優華打開門--

    「啊--」雲逸揚拍門的手停在空中,一張大嘴張大得像含了個鴨蛋。後面跟著面色鎮定,陰魂不散的商少長。

    我微微顰眉,不知道是身上的布料不太舒服,還是讓商少長一雙深遂的笑眼看著不自在。道:「不習慣是不是,我也不習慣,不過慢慢就看習慣了。」

    「不不不………不是……」雲逸揚乾嚥了一口口水,勉強開口道:「第……第一次見白姐姐穿女裝,……好……好看得緊……」

    「好看什麼?」我拍一下他愣愣的頭,眼睛透出一絲暖意,:「小孩子,瞎說些什麼?」雲逸揚被我一拍之下,黑臉紅得愈加通透,話更是說不出來。

    商少長站在一旁一直未作聲,此時開口道:「雲逸揚,讓你連繞著我設的石陣跑八圈,你跑了沒有?」

    雲逸揚見得商少長開口,怒氣不由上衝,話語脫口而出:「你得意什麼!我就不信我追不上你!」

    商少長仍是不在乎地微笑:「好啊,那你就去練吧,我當年練這輕功只練了十三天,就繞出了石陣,就看你怎麼趕得上我?」

    「你……」雲逸揚狠狠地瞪了商少長一眼,又看看我,一跺腳走出了我的屋子。

    等到雲逸揚和優華走出去,我的眼中漸漸射出寒光,冷冷道:「你為什麼不走?」

    能讓我收斂笑容的人實在不多,在我的目光下仍然能安然自若的人也不多。

    商少長就是一個。

    看著他渾不在乎地自己走到桌前,拿起杯子倒了杯茶給自己。一邊喝茶一邊道:「品香茗,對美人,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我卻不覺得是樂事。

    看著這個殺手笑得既可愛又燦爛地坐在我面前,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突然臉上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慢慢道:「你怎麼能喝我桌子上的茶呢?」

    商少長見我面帶笑容,便笑得更是開心,道:「你的茶我不能喝麼?」

    「當然可以。」我走道桌前,手指輕輕拂過茶壺邊緣,眼角半帶嗔怒,半含嬌羞,「可這你手上的杯子,是我用過的……」

    商少長大笑,又飲了一口,道:「衣衣用過的,就更應多喝幾口。」

    我臉上笑意更濃,「我用過的杯子,通常不給別人用的……因為別人喝下肚去……通常都不那麼好受……你不覺得這茶喝下後,有股熱流經過身體麼?」

    商少長臉色一變,隨即又恢復原狀,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笑意:「我只聽過白衣卿相一雙神眼,精明無匹,可從未聽過她還會用毒。」

    「不錯……」我回身一笑,「如果我什麼都讓別人聽說,還叫什麼南北十二州的白衣卿相?我沒有將毒用在嫣紅身上,因為她不值得,但如果用在天下第一殺手身上,你說值不值得?」我看著商少長有點笑不出的臉,淡淡道:「枉你是殺手,竟在我的屋中一點戒心都沒有,相信我是個女子,便不會有制人的方法麼?」

    商少長突然手一動,這杯茶已被他潑在地下。

    我再也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這麼好的碧螺春,你潑了不是可惜?」看著商少長漸漸鐵青的臉,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情大好,一串如銀玲的笑聲從唇中吐出:

    「熱茶喝下去,當然會覺得有股熱流湧過全身,這樣的道理,你會不知道?」

    商少長看看我笑靨如花的面龐,再看看自己手中空的茶杯,臉上現出一抹苦笑:「現在知道了……」

    雲逸揚在石陣中左衝右突,一身原是洗得乾乾淨淨的褐衣現已沾滿了汗水和泥土,皺皺巴巴又髒又破。黑臉上一道灰,一道黃,差點已分不清他本來的顏色。他每次要挺身躍出石陣,總有一顆小石子將他的身形迫回石陣中。雲逸揚停住身形,凶狠地盯著那個發小石子的人,口中不住地大聲喘氣。

    商少長站在石上,笑吟吟地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手中一拋一拋地把玩著幾顆石子。

    但雲逸揚知道,只要他一動,這石子就會準確地擊在他要躍出的地方,讓他不得出雷池一步。這石子雖小,但若打在身上,也會痛好久。

    可他就是再瞪商少長十眼也沒用,他雖眼睜睜地看著商少長手中的石子飛來,卻偏偏躲不了。

    我看了看場中,好好的歸雲莊被他們兩個人搬來了一大堆石頭,弄得像個採石場。場中的兩個男人像鬥雞一樣你瞪我我瞪你。我搖搖頭,扶著雲夫人在場外坐好,道:「雲姨,還要再看麼?」

    雲夫人似沒有聽到我的話,眼睛望著場中目不稍瞬,許久才道:「唉……苦了揚兒了……」從袖中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痛在兒身,苦在娘心。

    我見到雲夫人已染霜的鬢角,不由得心中一熱。他們孤兒寡母,自家遭大變之後,不但要維持歸雲莊的聲名,更要尋三餐之繼。這幾年過的也定是辛苦。見雲夫人母子之情流露,我連忙笑道:「雲姨不用擔心,少年人自應多些歷練,若做人上人,是一定要吃得苦中苦的。」

    雲夫人微笑點頭,摸摸我的頭髮,柔聲道:「你來到我們家,使歸雲莊地位大升,但我們母子虧欠你太多,你這半年來,也勞累不少啊……」

    我連忙偏過頭去,不讓她看到我眼中的點點淚光,定了定神道:「夫人言重了,白衣只是求得一棲身之處足矣,若無夫人與逸揚相救,白衣已不知流露何處。今日白衣所做,唯只得一立錐之地,夫人不必太過縈懷。」

    「你這孩子……」雲夫人微微搖頭,不知是說給我,還是說給自己聽,「太剛強了……就不知我家逸揚……可否有這份福氣……」

    我拂了拂吹亂的頭髮,送走雲夫人後,我也沒心情再看兩個人你來我去的練功。攬衣回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優華低頭飛快地跑來,像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趕她一樣,「咚」地撞到我的身上,撞得我差點跌倒,她卻抓住我的衣袖,聲音帶著哭音:「白……白姐姐救我……」

    我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沉聲道:「怎麼了?怎麼這麼著急?」

    優華抱著我死也不鬆手,身子在我懷中瑟瑟發抖,不住道:「姐姐救我……」

    我輕拍拍她的背,直往她身後看去--

    一個人身著僕人打扮,三十多歲年紀,長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正慢慢地向我們行來。

    我的臉不禁也變了顏色。

    他是僕人,只不過他是一個最厲害無比的人的僕人。

    他是當時拿刀對著優華脖頸的葉知秋手下的僕人,阿福。

    此刻阿福手中無刀,但誰也不知道他的刀什麼時候從何時出來。這麼近的距離,就算商少長在場,恐怕也來不及回助。

    阿福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垂下袖來恭敬地道:「小人阿福,代我家主人向白衣卿相問好。」

    「哦?」我揚眉道:「你家主人也允許你未經通報,便擅進別人的莊院麼?」

    阿福抬頭見我目光越來越沉,不由又低下頭去,回道:「小人不敢,本來是想請這位姑娘通報。」他一指仍在我懷中不住顫抖的優華,又道:「沒想到這位姑娘一見小人便跑,小人無計,見莊外再無別人,便走進來了。」

    笑話!優華差點死在你的刀下,她不跑才是個傻子。

    看見阿福老老實實的表情,我卻知道他所言非虛。歸雲莊雖在山西小有名氣,但歸雲莊內人卻是不多,僅有的幾個長工也種地去了。剩下老幼婦孺把守這個凋零的山莊。

    今天尚且一個阿福也擋不住,以後又能如何立足於江南江北?

    我沉思片刻,沉聲道:「葉閣主如此客氣,讓白衣怎當得起,不知葉閣主有何見教?」我聲音平和,語調平穩,心中卻波濤難平,該來的,卻是一定要來的。

    阿福仍是低頭回道:「葉閣主派小人前來,是將一件禮物送於卿相。」他似沒見我身穿女裝,仍是目不斜視,口稱「白衣卿相」,竟是十分謙卑。話畢,從懷中掏出一方小小錦盒,雙手恭恭敬敬遞了過來。

    我抬眼直望向他的臉,見他臉色平和,並無異狀,便一手摟住優華,一手接過錦盒,對優華柔聲道:「去,回去好好休息。」順手打開錦盒。這一打開,我差點訝然出聲--

    錦盒中沒有暗器毒藥,也不是什麼機關,盒中上好的緞上,竟端端正正地擺著一支晶瑩通透的白玉簪!

    雲逸揚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前方,站著悠哉游哉的商少長。仍是一領乾淨的青衫,飛揚的塵土一絲也沒沾在他的身上,手上一拋一拋地玩著石子。

    而他身上的衣服幾乎已分不清原來是什麼顏色。汗水已將他整個人浸透。連呼氣入氣都覺得要費上半天的力氣。

    累!好累!他自出生到現在從來都沒這麼累過!

    耳邊傳來商少長低沉的聲音:「想放棄了麼?我教你的輕功心法都忘到哪裡去了?就憑你現在的三腳貓功夫,還想勝過我麼?」

    雲逸揚深吸一口大氣,慢慢自地上爬起,用已滿是塵土的衣袖抹了把汗,咬牙道:「你……你別得意……我……我不信我就衝不出這個鬼陣!」他一字一句地說出,身子卻已是不聽使喚地搖搖欲墜,兩條腿不住抖動。

    「好!」商少長笑容一斂,喝道:「那就衝出來讓我看看!」

    雲逸揚盯著商少長的手一上一下,當石子被商少長拋上天時,雲逸揚突然一聲大喝,疲憊的身形頓好似重新充滿了氣力,腳下一蹬石塊,人已如離弦之箭沖天而起--

    商少長的手也似長了眼睛般,彈向將落下的五顆石子,石子如彈丸般射向雲逸揚在空中的身體。射的角度正好讓空中的雲逸揚避無可避!

    雲逸揚身在空中,卻沒有象每次一樣為躲避石子迫回原地。他在空中猛地提氣縱身,身形幾乎從不可能的角度旋轉了一百八十度,人如一個嘀溜溜的陀螺般從四顆石子邊擦過,隨即射出石陣外--

    可最後一顆石子還是擊中他的腿。

    但是雲逸揚已衝了出去。

    雲逸揚坐在地上如狗喘氣一般大口吸氣,彷彿每一口空氣都寶貴無比。歇了半響後,他慢慢爬起,便做了他早就想做的一件事--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商少長面前,突然一拳打在商少長的胸口!

    「哼……我不是懦夫,更不是膽小鬼,我說能出石陣,就是能出石陣!」

    商少長居然未躲,笑嘻嘻地受了這一拳,饒是雲逸揚已筋疲力盡,這一下子也將他打得晃了一晃。他扶雲逸揚在地上坐好,道:「還好,你還沒有死心眼到看到石子便躲,對著石子直衝出去。以後對敵也要如此,一味躲閃只能落於下風。」

    雲逸揚抹了把汗,對他眼前這個亦師亦敵的殺手笑了笑,「真是累得痛快,沒想到心中一想拚命,最後這一招居然使了出來!」在他眼中,這個總是一臉帶笑的殺手突然變得可愛許多。

    商少長點頭稱許道:「我沒時間指點你太多,你能在一個月時間裡掌握一套掌法,一套輕功,已經是不錯了。」

    「不夠!」雲逸揚抬頭望著商少長,道:「我覺得不夠!你為什麼不傳我你的刀法?秋水刀?」

    商少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臉企盼的樣子:「你要學我的秋水刀?」

    雲逸揚讓他看得頓時低下頭去,囁囁道:「這……我忘了這是你的看家本領,不會傳人的。」

    商少長搖頭,回身取下背後的黑黝黝的刀,左手食指慢慢拂過刀身,這個動作溫柔無比,滿蘊情意,似在安慰多時未見的老友。很難想像這麼隱晦韜光的刀,居然能發出那樣明亮如秋水的刀光--

    「不是我不傳你……」商少長收起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眼神一片蒼茫沉靜,似在自語,又似回答:「秋水刀是殺人的刀,秋水刀法是殺人的刀法……」他微微一笑,轉過身來,對雲逸揚道:「你要學的是保護人的功夫,而不是殺人的功夫。」

    夜已深。室內一燈如豆。

    我一身黑衣坐在燈下,手裡把玩著一根白玉簪。

    葉知秋啊葉知秋,你既得知我為女子,又為何不向歸雲莊發難,反而送來束髮玉簪?

    這玉簪觸手溫潤,玉質細膩無瑕,上面卻無任何文飾,只打磨得光潤無比,我不懂玉器,但也知這玉簪定是價值連城,比起優華當時頭上所戴只怕要貴重許多。我將玉簪拿起又放下,不知拿這東西如何處置。但既收下了東西,總不成再退回去。

    想了想,我將玉簪又放回盒中,不由一聲長歎--

    眼中出現白絲幃後,一個青年男子的身影。

    正沉思中,幾聲敲門聲打破了我的冥想,「白姐姐,白姐姐!」正是雲逸揚。

    我開門,雲逸揚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襲上好黑色貂皮做成的披風,「白姐姐,這幾日天氣轉寒,娘親怕你受不了這裡的冷,讓我把這披風給你。」他突然上前幾步,抖開披風欲為我披上。

    我眼中倏時一點寒光閃過,習慣地躲過他的手臂。道:「不用了,逸揚,你把披風放在桌上就可以。」見到雲逸揚眼中落出失望的神色,我笑笑:「天已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練功,你難道忘了?」說著走到門口,打開門。

    雲逸揚慢慢走到門邊,定定地看著我,突然道:「白姐姐,你能出來嗎?我有話和你說……」

    我依言走出門口,走到院中。雲逸揚突然從後面抱住我的身子,他年輕的臂膀勒得我非常緊,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個少年在我耳邊喃喃道:

    「白姐姐……我……我喜歡你!」

    「啊--」我臉色大變,耳邊如一個響雷轟轟滾過。我早知道這少年對我有一種出乎姐弟之情的情感,但我沒想到他會說出來!

    我嘴唇蒼白,盡量抵制住顫抖的聲音,緩緩道:「逸揚,胡說什麼,放開。」最後「放開」二字,我的聲音變得異常冰冷。果不其然,雲逸揚抱著我的手一震,將我從他的懷中放開。我稍稍整理衣襟,沉聲道:「逸揚,別孩子氣了,快回去休息。」

    雲逸揚使勁咬了咬嘴唇,突然大聲道:「白姐姐!我……我是真心喜歡你!你……你……」他猶帶孩子氣的眼睛看著我,竟似有了點點淚光。

    我輕歎一聲,慢慢走到他面前,冰涼的手拂上他的臉,柔聲道:「逸揚,你抬起頭來看看我……」我看著雲逸揚,泛藍的黑眸如夜中的點點星光,但幾乎不蘊一絲情感,

    「你看看我,到底有多大年紀?」

    雲逸揚怔住當場,他的眼睛直望上我的眼。看了好一陣,才慢慢道:

    「十九……不……二十……不,也不對……」

    我輕笑回身,眼中流出有別有年齡的異常的世故與深遂,幽幽道:「再過一個月,我就二十五歲了……」我看著雲逸揚驚訝得慢慢張大的眼睛,笑道:「沒想到,是不是?」

    雲逸揚不由自主地點頭,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可……白姐姐,你幾乎比優華還要小……」

    我聞言不由一笑,隨即手指輕輕拂上自己的臉,像是在訴說,又似在夢囈:「我都不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顏未老,心已老;顏未老,心已老……」我突然向雲逸揚輕笑道:「小鬼頭,我還是喜歡做你的姐姐比較好呢。」

    雲逸揚呆呆地看著我,渾然不覺眼中慢慢流下淚來,他怔了怔,突然用袖子用力擦去臉上的淚水,大聲道:「逸揚最喜歡、最尊敬的,便是白姐姐,逸揚沒有親姐姐,從此後,白姐姐就是逸揚的親姐姐!」

    我溫柔一笑,柔聲道:「我沒有弟弟,也把你看做我的親弟弟一般……好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事情做。」

    看著雲逸揚的身影漸漸在夜中消失。我的眼中第一次流出既悲傷,又無奈的神情。因為我知道,剛才我已經有意無意中,傷了這個少年的心。

    對不起,雲逸揚,你的心我焉能不知,只是我早就發誓,心中再也不想有這種無謂的情感。因為愛情帶來的,必定是痛苦遠遠大於歡樂。

    而我不論在現代還是在古代,都不想讓這種感情蒙蔽掉我理智而冷靜的頭腦。

    我定了定神,眼中又恢復了平時沉靜清冷的神色,緩級向房內走去。這才覺得一陣寒意襲來,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伸出手去,幾片雪花落在我纖長白淨的手指上。

    不知不覺間,已是初冬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2 12:19 AM 編輯

第十一章 從來芳草如舊侶


    「哈哈哈哈……這二百擔上好蠶絲又是歸雲莊的了!」錢大寬破鑼般的笑聲在花廳中聽起來甚是響亮。抹了抹發紅的鼻頭,錢大寬哈哈大笑道:「不過依你說的,這歸雲莊新織的『回風流雪』可要先給我天錦莊,還要算我八折,不能反悔!」

    我端起茶來輕啜一口:「我白衣說過的話何時反悔過?」

    錢大寬收住笑聲,一雙牛眼上下打量我半響,突地說道:「你……見鬼的,你真是個娘們兒?」

    我抬頭看看他,又回目看看自己身上黑衣長髮的打扮,緩緩道:「錢當家的看我是男是女?」

    「你……」錢大寬尋思半響,突然伸出大拇指,高聲道:「厲害厲害,老子在商場也算打拼了三十幾年,可硬是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硬是要得!老子的蠶絲不敢說天下第一,可在南北十二州,最好的蠶絲就在天錦莊,老子每年都把最好的蠶絲賣給你,賣的是心甘情願!真想不出那麼多精明商人是如何敗在你手下!」

    「這個嘛……」我拿起茶碗,輕輕吹開漂在上面的茶葉,看著碧綠清澈的茶水映出我若有若無的笑意:「因為他們都把我看成了女人,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我抬起頭,笑道:

    「在商場上,沒有男人和女人,只有商人。而我,又是個極好的商人。」

    我拉緊身上的黑色披風,緩緩向住處行去。未進屋內,已聽得一陣悠揚動聽的笛音自屋中傳來,這笛音在初冬的寒風中飄飄蕩蕩,竟使人如沐三月春光,暖洋洋不知身處何地,端地是優美無比。

    可我聽入耳中卻不由呻吟一聲,敲了敲隱隱發痛的腦袋,左手推開門閂,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姓商的,誰准你隨便進出我的房間!」

    果不其然,這個姓商的悠然坐在窗台上,這樣窄的地方,他的腿居然還能翹在另一隻腿上,而且翹得非常自然,一支半舊的竹笛舉在唇邊。商少長笑瞇瞇地看著我,卻未停止吹奏。

    「你……這是我的房……」我用足可以殺人的眼光盯了他半響,終於放棄了第二十八次的抗議機會,隨手拉把竹椅坐了下來。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我自信什麼問題都難不倒我,偏偏對無賴沒轍。

    尤其對商少長這樣的無賴。

    「我記得你應該是教逸揚練功,而不是天天跑到我這裡讓我聽笛子吧。」我耐著性子聽商少長吹完,冷冷道。

    商少長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眼睛半睜半閉道:「功麼……練得差不多了,這個歸雲莊的公子哥底子太差,又悟性不高,雖然人是拚命了些,但哪有我當年……」他看我的臉越來越黑,連忙改口道:「不過,這個雲公子哥兒經我的調教之下,對付七八個一般小混混,總是沒什麼問題!」

    我半信半疑地揚眉:「真的?」

    商少長突然睜開眼睛,也沒見他如何動作,人已從窗台上飄了下來,站在我面前,笑道:「我說的還有假的,由我這個一流的殺手教出的學生,就算是個笨蛋,也是個一流的笨蛋。」

    「你……」我抬眼看看他,面無表情道:「我只希望,你莫把他教成一流的無賴。」

    「哈哈哈哈………」商少長哈哈大笑,伸出手輕佻我的下巴,「一個是一流的才女,一個是一流的無賴,這豈不是絕配?」

    我拍去商少長賊兮兮的爪子,眼睛射出的怒氣幾乎可以點著整個屋子!「誰和你是絕配!」

    「嘖嘖嘖……」商少長連連搖頭,臉上現出一種狡猾又曖昧的笑容,輕輕在我耳邊說:「現在的你,遠沒有那天晚上可愛……」

    那天晚上……我眼睛連閃幾閃才突然想起,他說的是我喝醉酒的那一晚。

    那一晚我在沉醉中赤腳在院中駐立,那一晚商少長一身青衫在竹枝上吹笛。清幽的笛聲,纏綿的輕霧,冰涼的溪水……那一晚我第一次在朦朧的意識裡依偎在男子的懷中……

    想及此,我不由臉上一熱,才發覺商少長的臉幾乎要湊到我的臉上,氣得我順手一個巴掌揮過去:「混蛋!你居然……你居然……!」我一時氣結,竟不知要怎樣出言反駁。

    商少長輕輕一閃,輕鬆地躲過我的手掌,突然飛快伸手在我臉頰上輕輕一拂,還未等我發火,人已經飄出窗外,空氣中傳來他哈哈的笑聲:「好嫩的肌膚……臉紅的衣衣最是可愛……」聲音漸遠,人已經在十幾丈外。

    我不知不覺中手拂上自己的臉頰,竟覺得有些燙手。走到鏡邊一照,居然蒼白中真的透出一抹淡淡的嫣紅。

    這個混蛋的商少長!

    窗戶還開著,一股初冬的冷氣吹進本不很暖和的屋內。頓時我的口中溢出一陣抑制不住的大咳,好半響才勉強止住。回身喝了些水,慢慢平撫胸口的煩悶與火辣--

    這裡的冬天居然比現代還要冷。

    過了十一月,絳州城開始下雪。片片鵝毛般的雪花從灰濛濛的天空飄落,落在街面和行人的身上都是雪白。街上的小販在雪天中大聲叫賣,呼出的氣息都是白的。「這位大爺,新出爐的燒餅!」「二嬸子,這籐籃裝多少東西都不會壞哩--」「賣雞蛋--」與寒冷的冬天相比,街上一如既往那樣火熱與喧鬧。

    「白姐姐,又到了趙爺爺的麵館,天這麼冷,我們去吃些東西,順便看看他老人家!」「是呀是呀,優華也有些餓了。」雲逸揚身穿錦衣,長身玉立,這一個月來的錘煉已使他稚氣脫了不少,頗有些穩如山嶽的氣勢;優華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烏黑長髮披散在無一絲雜色的裘皮上,更顯得冰清玉潔,明艷不可方物。此時他們二人正圍著我站在一家麵館前,慫恿我進去歇息。這麵館店面矮小簡陋,屋裡擺著幾張木條桌椅,卻已坐滿了人,外面寒冷刺骨,麵館內卻熱氣騰騰,幾乎每個人都捧著一個大海碗,碗裡是香噴噴熱呼呼的麵條,口中噴出的白氣和麵條散出的熱氣混在一起--這麵館雖小,生意卻是紅火,幾乎要碰到人頭的房上歪扭扭地掛著一塊已變黑的木匾:趙氏麵館。

    我呵口氣在幾乎要凍僵的手上,又使勁搓了幾搓,將連在貂皮披風的帽子摘了下來,將頭髮從披風中拉出,笑道:「既然到了,當然要進去坐坐!」

    「太好啦!--」眼看到雲逸揚歡呼雀躍,像小孩子一樣跳進麵館,我的眼中不由閃出一絲歡快的笑意。優華仍舊輕移蓮步,娉娉婷婷地邁過門檻,還不忘繡鞋踏進屋時,手將狐裘下擺慢慢提起--這動作如此優雅美麗,便是看她的背影,竟讓我看得也有些癡了。

    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我和她同樣都是女人,但她的美麗不能不讓我讓讚歎,也不能不讓我羨慕。

    我們三人走進麵館,一個六十餘歲的矮小老人頓時衝了出來,腰裡還束著沾滿了面的圍裙,看來這麵館生意甚是不錯,天氣雖冷,老人的額頭卻滿是細密的汗珠,屋裡燃著火盆,早就坐滿了來這裡吃麵的客人。老人看見我們,眼中馬上一亮,喊道:「哎呀!怪不得今兒我的眼皮總是跳呢,原來是來了貴客!雲少爺今天怎麼想起來到小老兒的店中?」招呼完雲逸揚,又轉向我道:「咦,這兩位小姐可是面生呢,請恕小老兒眼拙……」雲逸揚剛要答話,我輕笑道:「趙爺爺,真的不認識我了麼?」嗓音一低,已是當年扮男裝的聲音。

    趙姓老人驚訝道:「你……你是……」連忙拍了拍身上的麵粉,喊道:「小郭子--快!快把裡屋收拾收拾,咱們的恩人來咱們啦--」連面也不作了,連忙將我們請進裡屋內。

    於是,我們三人一邊吃著趙老人做的面,一邊舒服地烤著火,和趙老人話家常。

    最後,又把話頭轉到了我身上。趙老人驚訝萬分:「原來……白少爺居然真像傳言中說的,是個姑娘家!這……這……」

    雲逸揚笑道:「趙爺爺許是不習慣白姐姐這樣打扮呢,當時白姐姐做女裝時,我們也不太習慣。」趙老人搖搖頭,慈祥道:「唉,不是呢,白少爺……不,應稱是小姐了,當時若沒小姐救我們,哪有小老兒和小郭子的容身之處?現在啊……」趙老人揉揉發紅的眼睛,喃喃道:「現在比起那時討飯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多少,這都是的托少爺與小姐的福啊……」

    我連忙擺手道:「趙爺爺言重了,這也是機緣巧合呢,趙爺爺叫我們的名字就好,這一口一個小姐少爺,有多見外。」趙老人說的是我初到歸雲莊三個月後,當時歸雲莊已有起色,一日在莊外遇到一個討飯老人,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破衣襤褸甚是艱難,問後才知二人是從安徽逃難過來,本非一家,但逃難途中二人相依為命,便以祖孫相稱,小孩子甚是孝順,討來的剩飯饅頭大半都給了老人。我一問方知這老人在老家開過麵館,手藝乃是祖傳,只因老家發水災,才無奈之下逃荒到此。我當時與逸揚商議,就在雲家產業給他撥了一小塊地,重新做起了生意,每年只象徵地收一些租子。但沒想到趙老人祖傳手藝甚是了得,麵館居然做得有聲有色。

    我咬了一口面,心中不由大是稱讚,這面爽滑勁道,味道更是一流,熱乎乎的麵條入肚,頓覺身上暖和許多。將身上的貂裘慢慢鬆開,我自幼便怕冷,沒想到了古代更是冷上加冷,雲逸揚送的貂裘乃是用上好黑貂皮所製,裘面油光黑亮,不沾水氣,比優華身上的狐皮裘更是貴重,也更保暖。正沉思間,雲逸揚突然道:「白姐姐,商大哥昨天晚上留了張條子,人卻走了。說要過一陣才能回來……」

    「哦……」我又喝了口麵湯,不以為然道:「那無賴,早就該走了。」

    雲逸揚猶自喃喃自語道:「商大哥才教了我一套掌法和輕功,我還想讓他多教我些,他的功夫真的很厲害,而且實用……哎雲姐姐,你怎麼叫商大哥無賴?」

    我心中輕咐:叫他無賴還算輕的。口中卻道:「你原來叫他不也是一口一個姓商的,現在怎麼又改了口?」

    雲逸揚嚷道:「可他並不像剛開始那樣壞了,比如他教我那式拂雲掌法……」看著雲逸揚神采飛揚、唾沫橫飛地開始比劃他的學武心得,我的心卻不由地飛到了別處……看到雲逸揚還在講他的學武經,不由一聲輕笑,拍拍他的肩,「好啦,面都吃完了,該走了。」

    走出門外,雪漸漸小了,但仍有幾片雪花慢慢飄落。我們三人在街上閒逛,腳踩在雪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雲逸揚的興趣在各種小吃,而優華卻偏偏要拉著我去看胭脂水粉。我對胭脂水粉不感興趣,卻對裝胭脂的小木盒覺得好玩。正看著起勁,雲逸揚突然跑進胭脂鋪子,在我耳邊輕聲說:「白姐姐,快去看看!前面有人吵起來了!」

    我頭也不抬,道:「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哎!你別拉我!--」原來是雲逸揚猴子性子,性急之下,拉著我的袖子就向外奔。直向鋪外二十幾米處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跑去。

    好不容易我才讓雲逸揚拉進人群裡,擠到了最前排的位置,才發現這麼多人圍著看的原因,居然是兩個挑夫和一個女孩子在吵架。女孩子的旁邊擺著一個裝滿了枯樹枝幹籐葉的筐子。這兩個挑夫都是三十多歲年紀,虎背熊腰,生得甚是健壯凶悍,眼中卻落出狡猾至極的神情,異口同聲道:「不成不成,整個絳州城誰不知道俺們兄弟倆挑擔的規矩,挑一次擔子不論輕重,都是十兩銀子!」

    女孩子一身綠衣素襖打扮,頭上兩個抓髻盤得甚是可愛,一邊系一條嫩綠色緞帶,皮膚白嫩光滑,眼睛又圓又大,居然十分清秀美麗,怎麼看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可現在她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大眼睛幾乎快要流出淚水。幾乎要哽咽出聲:「可……可這筐子加草藥頂多只不過十數斤,我是實在提不動才讓你們擔的,大家倒是評評這個理,別人擔一次才十個銅板,你們卻要這麼多!我……我哪裡能拿得出來!」

    眾人紛紛議論起來,大多都可憐這綠衣少女:「這小姑娘真是可憐。」「這丫頭是外鄉人不是,要不怎麼會招惹上了這兩個絳州城有名的潑皮?」「就便十筐破爛草根,也不值十兩銀子!」一時七嘴八舌,倒也熱鬧非凡。雲逸揚推推我,輕聲道:「白姐姐,這毛大、毛二兄弟兩人是絳州有名的潑皮無賴,平時強收暴打,絳州城倒是沒有不怕他們的,也無人敢惹,這小姑娘許是不知道這二人是誰,才受他們的閒氣,咱們幫不幫她?」我向中央看去,這少女站在場中已是又羞又氣又急,雪白的牙齒不住咬著鮮紅的嘴唇。周圍人越聚越多,也不知是看熱鬧,還是看這個嬌柔清麗的少女,綠衣少女被看得越發窘了,不由得低下頭去,綠襖上沾了薄薄一層雪花。

    我瞥了一眼雲逸揚,見他直望向場中那個少女的身上,眼中露出又是憐惜,又是著急的神情來,似乎比那個少女還要激動,幾乎要衝上前去,不由掩口笑道:「怎麼?傻小子要英雄救美了?」雲逸揚黑臉一紅,方要答話,只聽得場內左側挑夫嘿嘿一笑,語氣中竟帶淫穢之言:「小美人兒……沒有帶銀子有什麼要緊,今兒個你讓大爺們為你挑擔,也是咱們的緣分,不如就這樣……」旁邊的挑夫更是嘻皮笑臉:「不如以身相許,咱們爺兒也不虧了你!」此語一落,周圍更有閒人打起口哨,大聲叫好。綠襖少女眼圈一紅,低下頭去,幾滴亮晶晶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雲逸揚本就壓抑怒氣,聞言更是怒火中燒,道:「白姐姐,不行,這事我們得管上一管!」伸手便拉我的襟袖,一拉之下,卻拉了個空--

    我推開眾人,慢慢走入場心,悠然笑道:「這十兩銀子我付了可好?」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慢慢踱入街心,拉拉身上的黑貂披風,輕笑道:「十兩銀子就換了這樣如花似玉的小美人,這生意就連我們歸雲莊都做不來呢。」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叫:「衣披山西的歸雲莊,她是歸雲莊人!」更有人叫道:「看這女人身上的披風,這貂皮的質地足值千金!」我聽得眾人之言,向已聽得有些發怔的毛大毛二笑道:「如何?這十兩銀子就由我來付。」

    毛大怔了半響,剛要答話,臉上又落懷疑之色,我繼道:「這兩位大哥挑擔實在辛苦,要得十兩銀子,更是公平不過的了。」毛二聞言頓時喜上眉稍,腆臉道:「對對對!還是這位小娘子懂得事理,知道我們哥兒的辛苦!」

    小娘子?連商少長也不敢這樣對我說話。

    等得一會,我就會讓你知道我這個「小娘子」的厲害!

    我故作顰眉,道:「不過兩位大哥,這挑費可是太費,挑多少都是這個價嗎?」毛大連忙道:「俺們哥倆做生意是貨真價實……小孩爺爺一個價,挑十斤物事是十兩銀子,挑千斤物事也是十兩銀子!只怪這小美人沒問清楚,現在付不了挑費,也不能怪我們不是?」

    我嘴角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接道:「很是很是。」隨即伸手入袖,已拿出一錠銀元寶,約有四十餘兩,笑道:「這錠元寶,二位大哥看可夠了挑費?」

    「夠!夠!這位大姐真是出手大方!」毛二剛伸出爪子來拿,卻撲了個空。我輕巧巧收回手去,心中暗笑,這古代流氓倒是改口也快,馬上我就從「小娘子」變成了「大姐」。我笑道:「正好我們還愁呢,這在前頭桃源居買的一罐女兒紅如何帶回去,這四十兩銀子就給兩位大哥,還有煩兩位把這罐酒為我們抬回去。」我揚聲道:「逸揚,把咱們買的女兒紅拿過來,正好讓他們抬回莊去!」卻見雲逸揚從人群擠出,手裡提著一小罐酒放在地上,看著我卻是唯唯喏喏,滿是懷疑之色,這酒罐連酒帶罐至多十斤左右,要讓兩個大漢來拿,可真是有夠誇張。

    我裝做沒看見雲逸揚對我大使眼色,轉身笑道:「喏,就是這罐了,這可是上好的女兒紅,至少有六十年了,就這一罐酒,可值百金呢。你們要給我弄碎了弄灑了,我們歸雲莊可是不能和你善罷甘休!」

    毛大聽得連連搓手,興奮萬分,喜道:「今兒個我們哥倆真是遇到了財神奶奶!這位小姐可大可放心,我們要是給你灑了一滴出來,腦袋都賠給你的!」他口無遮攔,我現在又從「大姐」變成了「小姐」。

    「好!」我這個「小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道:「你這個挑桿可太舊了,我們的另一個條件,是要用我們為你選的挑桿才行,這樣我們才放心讓你抬酒。」

    毛二忙道:「這是小姐體恤我們,小姐喜歡什麼挑桿就是什麼挑桿,就是海龍王的煙桿能用,我們也拿來挑了。「

    我搖搖頭,道:「海龍王的煙桿……我哪有那個本事,拿那個就可以了--」我伸出右手食指,順著人群後方指去,笑道:「就是那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7:55 PM

本帖最後由 fxp60723 於 2010-3-12 12:20 AM 編輯

第十二章 可信流水似君情


    我伸出右手食指,順著人群後方指去,笑道:「就是那個!」

    圍觀眾人不由自主地眼睛都沿著我指的方向瞧去,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人們先是靜了半響,便爆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大笑--

    我手指的,乃是一棵倒在地上,樹身足有合圍的大樹。

    這樹幹在深秋時的一場大雨中,被一個霹靂炸倒在地,臨根處落出燒焦的殘木。枝葉早已枯乾壞死,樹幹躺在泥地裡,平時人們走動經過甚是不便。卻也無人搬它。今天我讓毛大毛二兩人以這棵樹幹為挑桿,自然人們覺得大為好笑。且人群中有不少人受了毛大毛二的悶氣,這喊好聲便格外響亮。

    毛大看著這棵大樹足有千斤重地橫在地當中,一張紫膛臉已漲成了豬肝色,口中喏喏道:「這……這就是小姐為我們挑的……挑桿?」

    我點點頭,輕笑道:「不錯!」

    毛大豆大的汗珠順著臉孔滾滾而流,也顧不得擦拭,強笑道:「這位小姐……不是和我們窮哥們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我微微挺直身子,笑道:「什麼時候,你聽過我白衣開玩笑?」

    「白衣!她是白衣!」「歸雲莊的才女,名聞南北十二州的白衣卿相!」「原來傳聞中她是女兒身是真的!……」「你看她的一身黑衣裝束!絳州城還有誰會這種打扮?」人群中突地傳出耳語聲,開始對著我和雲逸揚指指點點。我毫不在意地對毛大道:「別忘了,我們談好的條件之一,就是你們得用我為你選的挑桿,你若想反悔,這周圍鄉親便都是佐證。」周圍頓時發出一陣哄叫聲:「對對對!我們都為白衣卿相作證!」「剛才的話我們都是親耳聽得的,怎能反悔。」「就是這個挑桿!」眾口鑠金,直說得毛大更是瞠目結舌。

    我頓了頓,眼中閃出狡黠的笑意,道:「別忘了,我請你們來抬這酒,可付了三十兩銀子呢!」此言一落,就連在旁邊抹眼淚的綠衣少女也不由逗得破涕為笑。周圍響起一片大笑聲。

    我淡淡道:「不過,如果你用這挑桿把酒灑了,你就要賠我八十兩銀子。」

    毛大的臉已由豬肝色變成石灰色,半響說不出話來,他與毛二對望一眼,突地獰笑道:「老子在絳州城什麼沒見過?在這地盤上敢和老子犯混的,沒想到是個胎毛沒褪淨的黃毛丫頭!老子認得你是什麼白衣黑衣,可拳頭不認得你!」突然一揮拳頭,向我面前打落--

    我沒躲閃,也無須躲閃。

    因為雲逸揚在我身後。但他離我至少有三丈的距離,按理說他是擋不住毛大醋缽般的拳頭。

    雲逸揚偏偏擋住了。

    從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方向衝出,用一種幾乎不可能的速度。我只覺得人一閃,雲逸揚已擋在我面前,毛大的拳頭也打在了雲逸揚的胸口!

    雲逸揚沒叫,毛大卻叫了,他抱著自己的拳頭直跳腳!

    我此時也不由得訝然,微微回頭看向雲逸揚,雲逸揚卻像沒事人一般,拂拂衣服上的灰塵,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就是商少長培訓的成果?

    這樣的反應,這樣的速度!我只在兩個人的身上見過,一個是葉知秋的僕人阿福,一個便是商少長本人!

    商少長的身影如一陣清風,雲逸揚的身影卻如一頭年輕的獵豹!

    清風飄逸,獵豹迅捷。

    雲逸揚站在我身前,沉聲笑道:「有話好說!為什麼要動手呢?」

    毛大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那只打人的手軟軟地垂下,竟已經脫了臼!周圍眾人冷冷地看著,竟沒有一人相幫。

    雲逸揚淡淡道:「這罐酒你們抬不抬?」

    毛二的腿開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突然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兩位……大俠……這酒我們實是抬不了……」他見我目光掃向綠衣少女,連忙道:「這位小姑奶奶的錢我們不敢要了!這位大姑奶奶的錢我們更是不敢收了,就請這位大叔放了我們二人,好比放了兩條癩狗!以後我們再不敢目中無人,到處放刁……」

    雲逸揚回頭看我,道:「白姐姐,你說還怎麼教訓他們?」

    我笑笑道:「那這樣的話,你們就把那棵『挑桿』挑到街外處,別再擋人行走,也就行了。」二人連忙道:「這好說,這好說!」雲逸揚上前兩步,抓住毛大胳膊,只聽「咯啦」一響,已為毛大裝上腕子,兩人連連稱謝,連忙推開眾人,灰溜溜地走出街心,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漸漸各自散去。

    我轉身對綠衣少女笑道:「小姑娘,你拿好筐子快些走吧,以後可不要隨便上人家的當。」說罷示意雲逸揚捧起酒罐要走。突然綠衣少女開口道:「姐姐!我想跟著你走!」

    我聞言訝道:「小姑娘,你和我們走做什麼?不回家了麼?」綠衣少女抬起頭來,我這才發現這個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無比,彷彿一泓深不可測的潭水,一閃一閃中現出既天真,又純淨的神色,一臉稚氣中卻隱隱透出狡黠,綠衣少女眼波一閃,嘟起小嘴道:「姐姐哥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我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慢慢道:「小妹妹,真的找不到麼?你家住在哪裡,讓這位雲哥哥帶你回去。」這一瞬間,我目光已掃遍她全身。

    看她吹彈得破的肌膚與翠綠色的緞面裌襖,這小姑娘怎麼看也不像出身貧寒,這樣的中道人家,又怎會讓自己的女孩兒出來採草藥?我的目光越來越冷,直要看進這綠衣少女的眼中。

    沒想到,那女孩子卻做出了我眼睛不敢置信的舉動。

    她突然跑過來撲到我的懷中,手緊緊抱住我的腰,小小的身子在我懷中一搖一搖地撒嬌起來,剎時,一股桔花香氣溢到我的鼻中,「不管啦不管啦,我就是找不到家了,姐姐你這麼好,一定不會讓我這樣的女孩子流落街頭的對不對?再說我人小吃的少,一定不會浪費太多糧食的對不對?姐姐你這麼小氣,歸雲莊連我這個小姑娘也收留不起麼?」

    綠衣少女在我懷中抬起頭來,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清澈地望著我,任何人在這雙眼睛的凝視下,都很難說出一個「不」字。

    可不知怎的,我突然破天荒頭一次有一種入了圈套的直覺。

    我也望著她,苦笑道:「好罷……你的名字是什麼,這個總可以告訴我吧。」

    「我嘛……」這個女孩子低頭望望自己身上的綠襖,大眼睛溜溜一轉,抬起頭甜甜地笑道:「我叫小綠!」

    我不由翻了翻白眼,「哦……穿綠衣服就叫小綠……」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匹黑馬的身影,促狹道:「那我……是不是該叫大黑了?」

    沒想到,這個叫小綠的女孩子馬上興奮地說出了一句差點讓我暈過去的話:

    「大黑姐姐,那我就上你家去,好不好?」

    「小綠你個臭丫頭!給我滾出來!」我剛剛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耳邊便聽得雲逸揚氣急敗壞的吼聲!

    這已是小綠來的這一個星期中他大吼大叫的第三十五次了。

    我輕輕撥開窗簾,有些好笑地看到雲逸揚在院外找人找的雞飛狗跳又跳腳。無奈何清清嗓子,道:「逸揚,小綠沒在我這裡,你找她做什麼?」

    雲逸揚聽到我的聲音,終於停止了在院落外沒頭蒼蠅的亂闖,幾個箭步扎進我屋裡,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壺便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來,「光」地一聲頓下茶壺,隨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嚷道:「白姐姐,你看到那個該死的臭丫頭沒有?」

    我笑道:「這個小姑娘香香的,而且又美又可愛,怎麼叫人家臭丫頭?」

    雲逸揚恨恨地一把扯過自己的衣服下擺,道:「姐姐你看,這丫頭自己喜歡綠色的東西也罷了,居然把歸雲莊內大半東西都東塗西畫,這還不算!她把我的房間擺設都用綠顏料畫得這一道那一片,我的衣服上都讓她畫滿了!」我凝神向他的下擺看去,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他銀灰色的錦袍下擺不知何時讓人用綠顏料刷刷畫了幾筆竹子。雖說是塗鴉之筆,卻是活潑靈動,可愛傳神。看著雲逸揚的臉幾乎氣得和這竹子一樣綠,我又是一陣大笑。

    雲逸揚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想了想,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隻小雞雛放在桌子上,小雞雛在桌子上一搖一擺地撲著翅膀,可笑地跑來跑去,可我一看,又禁不住一陣大笑--

    小雞雛本是黃茸茸的羽毛,居然不知用什麼東西染成了嫩綠色!

    我笑得一陣大咳,好不容易才調勻氣息,斷斷續續道:「這……這小綠……居然……居然……」雲逸揚接過我的話頭,沒好氣的道:「居然這顏料不知是用什麼東西配成的,怎麼搓洗也洗不下去!」我笑道:「為何要搓洗?她不是畫得不錯?喔--銀灰色料子配綠竹,不難看呢。」

    雲逸揚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白姐姐每次都縱容她胡鬧,也不知道她是哪戶人家的小姐,就住在這裡不但不走,還儘是搗亂!」說罷苦笑地看著身上,道:「白姐姐我走了,你要告訴小綠,不能這樣胡鬧。」便轉身走出院外。

    雲逸揚剛邁出門檻,小綠沾滿灰塵和蜘蛛網的頭便慢慢從床下鑽出。

    看著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小綠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順手把蛛網扯下,小聲道:「白姐姐……人家……人家只是想和小雲子開個玩笑嘛……」一邊說,一邊穿著繡花鞋的小腳在裙子下不時蹭來蹭去。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開個玩笑?……」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隨口道:「幸好,你沒把他帽子也塗成綠色的。」

    「哈哈哈哈……」小綠禁不住笑得腰彎了下去,隨即一跳一跳地跑到我面前,毫不客氣地向我懷裡偎去,大大的眼睛望著我,甜甜笑道:「還是白姐姐最好了!」

    「我好麼?」我微微一笑,剛要說話,突然覺得喉嚨癢癢的,一陣抑制不住的大咳衝出口中,好半響才稍稍停下來。小綠卻渾不在意,她的個子比我還高些,卻體態輕盈,坐在我懷中小腳一蕩一蕩,身上幽幽傳來清新的桔花香氣,聞到鼻中清爽無比。小綠伸手輕輕在我胸口和鎖骨幾處拍了幾下,又慢慢揉搓。只是這簡單幾下,我突然覺得胸口煩悶大減,吸入的新鮮空氣也多了起來,不由得有些詫異地看著小綠。

    小綠天真地看著我笑道:「姐姐好些了嗎?」

    我收回思緒,柔聲道:「好些了,小綠真是厲害,經你一揉,我覺得舒服多了。」小綠吐吐舌頭,道:「沒有啦沒有啦,白姐姐是喜歡小綠,自然小綠做什麼,白姐姐都會說好!」說著緊緊抱著我,撒嬌道:「小綠也喜歡白姐姐呢!」

    我看著懷中的小姑娘如一隻小貓般倦在我的懷中,那眼中的依戀與天真萬萬不是裝出來的,不由自己的臉上,也慢慢綻放出溫柔的笑意來,輕輕抱緊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女--

    優華突然推開屋門跑了進來,大聲嚷道:「白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我看了看搖搖欲墜的木板門一眼,道:「什麼事這麼急?」

    優華大口大口喘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阿……阿福又來了!」

    我坐在花廳中,阿福恭恭敬敬地遞給我一個緞面小盒。我伸手接過打開,不禁訝然出聲--

    裡面赫然擺著一對明珠!

    兩顆珠子每顆都有拇指般大,色澤明潤,在陽光下放出淡淡的輝光,最難得的是兩顆一般大小,在盒中相映生輝,端的是世間罕有。

    我合上盒子,皺眉道:「葉閣主讓你前來,不止是送我兩顆明珠吧。」

    阿福躬身回道:「不敢瞞卿相,我家主人之意,乃是想邀白衣卿相去秋葉閣共事。」

    我道:「葉閣主能對白衣抬愛,白衣卻是不敢領受,白衣只為其主,這葉閣主之請,卻是不能了,還煩你把這珠子還給葉閣主,閣主好意我心領了,也就是了。」把珠盒遞了過去。

    阿福卻不接過,又從袖裡抽出一張紙箋,道:「我家主人還吩咐過,如若卿相拒收明珠,這裡有一個對子,想請卿相對來。」又把紙箋遞過。

    我接過紙箋,只見這張灑金小箋上,用清逸狂放的字體寫著:從來芳草如舊侶。

    我皺皺眉頭,這對子分明有一種暗藏於內的纏綿情致。想及此,我微微一笑,順手拿起旁邊的毛筆,也不端不正地在上聯下面寫上幾筆:

    可信流水似君情

    寫完後,我看著我的字歪歪扭扭,和葉知秋的字也可謂「相映成趣」,幾乎笑出聲來。將字跡吹了幾吹,待得墨干後,將紙箋折好,與緞盒一同遞給阿福,道:「將這個給你們葉閣主看過,他便會明白了。」

    阿福還是不接,沉聲回道:「我家主人有話在先,說如若小人沒將明珠留下,小人也不用活著去見他了。」

    「什麼?!」我不禁有些驚詫,這葉知秋居然下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命令,而且阿福看來也很願意遵守。我顰眉想了一會,突地靈機一閃,隨即笑道:「好啊,不收回,那我就留下好了。」又順手抽了一張白紙,在紙上寫下幾行詩句: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

    寫完最後一筆,我同對過的對子一併折好,笑道:「這是唐人張籍的《節婦吟》,以寫給東平李師道,我不敢比張籍之才,但也借此詩回我之意。葉閣主文心秀骨,看過此詩,必能明白。」將紙交給阿福,揚聲道:「送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7: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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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可信流水似君情


    我伸出右手食指,順著人群後方指去,笑道:「就是那個!」

    圍觀眾人不由自主地眼睛都沿著我指的方向瞧去,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人們先是靜了半響,便爆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大笑--

    我手指的,乃是一棵倒在地上,樹身足有合圍的大樹。

    這樹幹在深秋時的一場大雨中,被一個霹靂炸倒在地,臨根處落出燒焦的殘木。枝葉早已枯乾壞死,樹幹躺在泥地裡,平時人們走動經過甚是不便。卻也無人搬它。今天我讓毛大毛二兩人以這棵樹幹為挑桿,自然人們覺得大為好笑。且人群中有不少人受了毛大毛二的悶氣,這喊好聲便格外響亮。

    毛大看著這棵大樹足有千斤重地橫在地當中,一張紫膛臉已漲成了豬肝色,口中喏喏道:「這……這就是小姐為我們挑的……挑桿?」

    我點點頭,輕笑道:「不錯!」

    毛大豆大的汗珠順著臉孔滾滾而流,也顧不得擦拭,強笑道:「這位小姐……不是和我們窮哥們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我微微挺直身子,笑道:「什麼時候,你聽過我白衣開玩笑?」

    「白衣!她是白衣!」「歸雲莊的才女,名聞南北十二州的白衣卿相!」「原來傳聞中她是女兒身是真的!……」「你看她的一身黑衣裝束!絳州城還有誰會這種打扮?」人群中突地傳出耳語聲,開始對著我和雲逸揚指指點點。我毫不在意地對毛大道:「別忘了,我們談好的條件之一,就是你們得用我為你選的挑桿,你若想反悔,這周圍鄉親便都是佐證。」周圍頓時發出一陣哄叫聲:「對對對!我們都為白衣卿相作證!」「剛才的話我們都是親耳聽得的,怎能反悔。」「就是這個挑桿!」眾口鑠金,直說得毛大更是瞠目結舌。

    我頓了頓,眼中閃出狡黠的笑意,道:「別忘了,我請你們來抬這酒,可付了三十兩銀子呢!」此言一落,就連在旁邊抹眼淚的綠衣少女也不由逗得破涕為笑。周圍響起一片大笑聲。

    我淡淡道:「不過,如果你用這挑桿把酒灑了,你就要賠我八十兩銀子。」

    毛大的臉已由豬肝色變成石灰色,半響說不出話來,他與毛二對望一眼,突地獰笑道:「老子在絳州城什麼沒見過?在這地盤上敢和老子犯混的,沒想到是個胎毛沒褪淨的黃毛丫頭!老子認得你是什麼白衣黑衣,可拳頭不認得你!」突然一揮拳頭,向我面前打落--

    我沒躲閃,也無須躲閃。

    因為雲逸揚在我身後。但他離我至少有三丈的距離,按理說他是擋不住毛大醋缽般的拳頭。

    雲逸揚偏偏擋住了。

    從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方向衝出,用一種幾乎不可能的速度。我只覺得人一閃,雲逸揚已擋在我面前,毛大的拳頭也打在了雲逸揚的胸口!

    雲逸揚沒叫,毛大卻叫了,他抱著自己的拳頭直跳腳!

    我此時也不由得訝然,微微回頭看向雲逸揚,雲逸揚卻像沒事人一般,拂拂衣服上的灰塵,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就是商少長培訓的成果?

    這樣的反應,這樣的速度!我只在兩個人的身上見過,一個是葉知秋的僕人阿福,一個便是商少長本人!

    商少長的身影如一陣清風,雲逸揚的身影卻如一頭年輕的獵豹!

    清風飄逸,獵豹迅捷。

    雲逸揚站在我身前,沉聲笑道:「有話好說!為什麼要動手呢?」

    毛大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那只打人的手軟軟地垂下,竟已經脫了臼!周圍眾人冷冷地看著,竟沒有一人相幫。

    雲逸揚淡淡道:「這罐酒你們抬不抬?」

    毛二的腿開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突然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兩位……大俠……這酒我們實是抬不了……」他見我目光掃向綠衣少女,連忙道:「這位小姑奶奶的錢我們不敢要了!這位大姑奶奶的錢我們更是不敢收了,就請這位大叔放了我們二人,好比放了兩條癩狗!以後我們再不敢目中無人,到處放刁……」

    雲逸揚回頭看我,道:「白姐姐,你說還怎麼教訓他們?」

    我笑笑道:「那這樣的話,你們就把那棵『挑桿』挑到街外處,別再擋人行走,也就行了。」二人連忙道:「這好說,這好說!」雲逸揚上前兩步,抓住毛大胳膊,只聽「咯啦」一響,已為毛大裝上腕子,兩人連連稱謝,連忙推開眾人,灰溜溜地走出街心,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漸漸各自散去。

    我轉身對綠衣少女笑道:「小姑娘,你拿好筐子快些走吧,以後可不要隨便上人家的當。」說罷示意雲逸揚捧起酒罐要走。突然綠衣少女開口道:「姐姐!我想跟著你走!」

    我聞言訝道:「小姑娘,你和我們走做什麼?不回家了麼?」綠衣少女抬起頭來,我這才發現這個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無比,彷彿一泓深不可測的潭水,一閃一閃中現出既天真,又純淨的神色,一臉稚氣中卻隱隱透出狡黠,綠衣少女眼波一閃,嘟起小嘴道:「姐姐哥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我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慢慢道:「小妹妹,真的找不到麼?你家住在哪裡,讓這位雲哥哥帶你回去。」這一瞬間,我目光已掃遍她全身。

    看她吹彈得破的肌膚與翠綠色的緞面裌襖,這小姑娘怎麼看也不像出身貧寒,這樣的中道人家,又怎會讓自己的女孩兒出來採草藥?我的目光越來越冷,直要看進這綠衣少女的眼中。

    沒想到,那女孩子卻做出了我眼睛不敢置信的舉動。

    她突然跑過來撲到我的懷中,手緊緊抱住我的腰,小小的身子在我懷中一搖一搖地撒嬌起來,剎時,一股桔花香氣溢到我的鼻中,「不管啦不管啦,我就是找不到家了,姐姐你這麼好,一定不會讓我這樣的女孩子流落街頭的對不對?再說我人小吃的少,一定不會浪費太多糧食的對不對?姐姐你這麼小氣,歸雲莊連我這個小姑娘也收留不起麼?」

    綠衣少女在我懷中抬起頭來,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清澈地望著我,任何人在這雙眼睛的凝視下,都很難說出一個「不」字。

    可不知怎的,我突然破天荒頭一次有一種入了圈套的直覺。

    我也望著她,苦笑道:「好罷……你的名字是什麼,這個總可以告訴我吧。」

    「我嘛……」這個女孩子低頭望望自己身上的綠襖,大眼睛溜溜一轉,抬起頭甜甜地笑道:「我叫小綠!」

    我不由翻了翻白眼,「哦……穿綠衣服就叫小綠……」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匹黑馬的身影,促狹道:「那我……是不是該叫大黑了?」

    沒想到,這個叫小綠的女孩子馬上興奮地說出了一句差點讓我暈過去的話:

    「大黑姐姐,那我就上你家去,好不好?」

    「小綠你個臭丫頭!給我滾出來!」我剛剛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耳邊便聽得雲逸揚氣急敗壞的吼聲!

    這已是小綠來的這一個星期中他大吼大叫的第三十五次了。

    我輕輕撥開窗簾,有些好笑地看到雲逸揚在院外找人找的雞飛狗跳又跳腳。無奈何清清嗓子,道:「逸揚,小綠沒在我這裡,你找她做什麼?」

    雲逸揚聽到我的聲音,終於停止了在院落外沒頭蒼蠅的亂闖,幾個箭步扎進我屋裡,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壺便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來,「光」地一聲頓下茶壺,隨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嚷道:「白姐姐,你看到那個該死的臭丫頭沒有?」

    我笑道:「這個小姑娘香香的,而且又美又可愛,怎麼叫人家臭丫頭?」

    雲逸揚恨恨地一把扯過自己的衣服下擺,道:「姐姐你看,這丫頭自己喜歡綠色的東西也罷了,居然把歸雲莊內大半東西都東塗西畫,這還不算!她把我的房間擺設都用綠顏料畫得這一道那一片,我的衣服上都讓她畫滿了!」我凝神向他的下擺看去,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他銀灰色的錦袍下擺不知何時讓人用綠顏料刷刷畫了幾筆竹子。雖說是塗鴉之筆,卻是活潑靈動,可愛傳神。看著雲逸揚的臉幾乎氣得和這竹子一樣綠,我又是一陣大笑。

    雲逸揚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想了想,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隻小雞雛放在桌子上,小雞雛在桌子上一搖一擺地撲著翅膀,可笑地跑來跑去,可我一看,又禁不住一陣大笑--

    小雞雛本是黃茸茸的羽毛,居然不知用什麼東西染成了嫩綠色!

    我笑得一陣大咳,好不容易才調勻氣息,斷斷續續道:「這……這小綠……居然……居然……」雲逸揚接過我的話頭,沒好氣的道:「居然這顏料不知是用什麼東西配成的,怎麼搓洗也洗不下去!」我笑道:「為何要搓洗?她不是畫得不錯?喔--銀灰色料子配綠竹,不難看呢。」

    雲逸揚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白姐姐每次都縱容她胡鬧,也不知道她是哪戶人家的小姐,就住在這裡不但不走,還儘是搗亂!」說罷苦笑地看著身上,道:「白姐姐我走了,你要告訴小綠,不能這樣胡鬧。」便轉身走出院外。

    雲逸揚剛邁出門檻,小綠沾滿灰塵和蜘蛛網的頭便慢慢從床下鑽出。

    看著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小綠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順手把蛛網扯下,小聲道:「白姐姐……人家……人家只是想和小雲子開個玩笑嘛……」一邊說,一邊穿著繡花鞋的小腳在裙子下不時蹭來蹭去。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開個玩笑?……」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隨口道:「幸好,你沒把他帽子也塗成綠色的。」

    「哈哈哈哈……」小綠禁不住笑得腰彎了下去,隨即一跳一跳地跑到我面前,毫不客氣地向我懷裡偎去,大大的眼睛望著我,甜甜笑道:「還是白姐姐最好了!」

    「我好麼?」我微微一笑,剛要說話,突然覺得喉嚨癢癢的,一陣抑制不住的大咳衝出口中,好半響才稍稍停下來。小綠卻渾不在意,她的個子比我還高些,卻體態輕盈,坐在我懷中小腳一蕩一蕩,身上幽幽傳來清新的桔花香氣,聞到鼻中清爽無比。小綠伸手輕輕在我胸口和鎖骨幾處拍了幾下,又慢慢揉搓。只是這簡單幾下,我突然覺得胸口煩悶大減,吸入的新鮮空氣也多了起來,不由得有些詫異地看著小綠。

    小綠天真地看著我笑道:「姐姐好些了嗎?」

    我收回思緒,柔聲道:「好些了,小綠真是厲害,經你一揉,我覺得舒服多了。」小綠吐吐舌頭,道:「沒有啦沒有啦,白姐姐是喜歡小綠,自然小綠做什麼,白姐姐都會說好!」說著緊緊抱著我,撒嬌道:「小綠也喜歡白姐姐呢!」

    我看著懷中的小姑娘如一隻小貓般倦在我的懷中,那眼中的依戀與天真萬萬不是裝出來的,不由自己的臉上,也慢慢綻放出溫柔的笑意來,輕輕抱緊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女--

    優華突然推開屋門跑了進來,大聲嚷道:「白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我看了看搖搖欲墜的木板門一眼,道:「什麼事這麼急?」

    優華大口大口喘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阿……阿福又來了!」

    我坐在花廳中,阿福恭恭敬敬地遞給我一個緞面小盒。我伸手接過打開,不禁訝然出聲--

    裡面赫然擺著一對明珠!

    兩顆珠子每顆都有拇指般大,色澤明潤,在陽光下放出淡淡的輝光,最難得的是兩顆一般大小,在盒中相映生輝,端的是世間罕有。

    我合上盒子,皺眉道:「葉閣主讓你前來,不止是送我兩顆明珠吧。」

    阿福躬身回道:「不敢瞞卿相,我家主人之意,乃是想邀白衣卿相去秋葉閣共事。」

    我道:「葉閣主能對白衣抬愛,白衣卻是不敢領受,白衣只為其主,這葉閣主之請,卻是不能了,還煩你把這珠子還給葉閣主,閣主好意我心領了,也就是了。」把珠盒遞了過去。

    阿福卻不接過,又從袖裡抽出一張紙箋,道:「我家主人還吩咐過,如若卿相拒收明珠,這裡有一個對子,想請卿相對來。」又把紙箋遞過。

    我接過紙箋,只見這張灑金小箋上,用清逸狂放的字體寫著:從來芳草如舊侶。

    我皺皺眉頭,這對子分明有一種暗藏於內的纏綿情致。想及此,我微微一笑,順手拿起旁邊的毛筆,也不端不正地在上聯下面寫上幾筆:

    可信流水似君情

    寫完後,我看著我的字歪歪扭扭,和葉知秋的字也可謂「相映成趣」,幾乎笑出聲來。將字跡吹了幾吹,待得墨干後,將紙箋折好,與緞盒一同遞給阿福,道:「將這個給你們葉閣主看過,他便會明白了。」

    阿福還是不接,沉聲回道:「我家主人有話在先,說如若小人沒將明珠留下,小人也不用活著去見他了。」

    「什麼?!」我不禁有些驚詫,這葉知秋居然下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命令,而且阿福看來也很願意遵守。我顰眉想了一會,突地靈機一閃,隨即笑道:「好啊,不收回,那我就留下好了。」又順手抽了一張白紙,在紙上寫下幾行詩句: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

    寫完最後一筆,我同對過的對子一併折好,笑道:「這是唐人張籍的《節婦吟》,以寫給東平李師道,我不敢比張籍之才,但也借此詩回我之意。葉閣主文心秀骨,看過此詩,必能明白。」將紙交給阿福,揚聲道:「送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7:58 PM

第十三章 殺人的刀


    眼前,是漫天飛舞的白幃。

    白幃如雪。

    葉知秋的白衣也如雪。

    葉知秋的身影隱在這如雪的白幃中,這天下聞名的秋葉閣閣主,此刻他的背影在我的眼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單和簫索!他低沉輕柔的聲音聽入耳中,也有一種淡淡的哀愁: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這可是你真心想說的麼?」他一字一句道:「你就這樣死心踏地地留在歸雲莊,歸雲莊有什麼好?雲逸揚有什麼好?他們能給的,我一樣能給!」

    我搖搖頭,突然覺得自己有千百個理由,但現在對著這孤高才絕的葉知秋,竟不知怎樣才能開口,「這不一樣的……唐人張籍所作《節婦吟》,乃是為了回絕李師道對他的再三誠邀,人不相棄,貧賤不移,秋葉閣確實地位極高,財力極隆,但白衣自讓歸雲莊收留,怎麼能忘恩,葉閣主好意白衣心領,可是,白衣實在不能離開歸雲莊!」

    「恨不相逢未嫁時,恨不相逢未嫁時……」葉知秋口中低吟,手指不斷敲著幾沿,「水袂分處,勞勞新亭;春風過耳,呦呦鹿鳴……」他的聲音輕柔如最輕柔的春風,慢慢從白幃內流了出來。這聲音似最醇的醇酒,有一種令人迷醉的力量。在這種力量中,我覺得我的聲音,甚至我的身心,都被這種力量拖了進去。不知不覺中,我竟聽得我的口中竟也傳出吟詩的聲音:

    折柳為君,清余在心;人間流往,水墨無痕。

    「人間流往,水墨無痕……悠然來矣,思然去矣;片花飛融,時不在矣……」葉知秋突然哈哈大笑:「人生苦短,兒女情長!我們可不要浪費了這大好光陰!」突然從白幃內疾如電閃般伸出手來,一下子握住我的手腕,喝道:「你這女人,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你可是走不掉了!」他手勁奇大,我拼了全身的力氣,居然掙拔不住,驚恐之下不禁大喊:「來人啊!--你……你快放開我!放開我!」葉知秋更是放聲大笑,道:「這裡是秋葉閣,又有誰能救你!」

    我凝眉怒視道:「你就是使盡全身的手段,也妄想讓我留在這秋葉閣!」突然看到葉知秋的身後,隱隱落出了商少長的身影,我喜極而呼:「姓商……商少長,快!快把我帶離這個鬼地方!」

    商少長緩緩自葉知秋身後踱出,道:「你不是不喜歡我留在你身邊,為什麼有了危險,才會先想到我?」

    我一邊盡力想掙開葉知秋的掌握,一邊心潮竟是波蕩不定!是的,我為何在遇到危險時,第一個便會想到他!商少長見我不再言語,哼聲道:「原來,你是需要我時,才會想起我的!」說罷,一個轉身,便隱進身後那片白霧中。

    「你……商少長,你胡說八道!」我眼睜睜地看著商少長的身影漸漸消失,突然發現葉知秋換上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孔,聲音也變得淒慘慘的:

    「你這個游移不定的女子,留之不得!」突然他的手裡,閃起一片如秋水的刀光--

    秋水刀!

    這商少長從不離身的秋水刀是怎麼到他的手中的?

    我腦中剛生起這個念頭,便看到這片秋水直向我身上劈去!我的雙手被葉知秋扣住,根本無法脫身,便是能脫身,這無孔不入的刀光,我又怎能躲過?

    眼看著這明亮如雪的刀光,已帶著地獄般的殺氣來到我胸前---

    「啊--」我陡地發出一聲慘叫!人一下子坐了起來,幾乎把被子踢到地上。

    是夢……是夢……

    我雙手死勁地絞著被子,只覺頭異常沉重,如裝了一塊鐵石,心卻砰砰地跳得厲害。我隨手拿起放在邊上的茶盞,倒了一杯涼水灌入肚中,這才發覺全身已被冷汗濕透!

    我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夢!夢是永遠發生在黑暗中的。

    我看看窗外,陽光已透過窗格照射進屋子裡。不由呼出一口長氣,隨手擦擦額上的汗珠,拿起放在床邊的衣服穿上。剛繫好腰間長帶。門外便傳來小綠清亮的聲音:

    「白衣姐姐!白姐姐起床啦,睡懶覺的不是好孩子!」接著便是一連串「咯咯」的笑聲,小綠仍是一身綠襖綠裙的打扮,現下天氣愈來愈冷,小綠走到哪裡,卻會帶來一種春天的氣息。

    她的笑容如春天最溫暖的陽光。

    小綠一蹦一跳地跑到床邊,笑瞇瞇地看著我:「白姐姐,你可起床了,咳嗽好些了沒有?」

    我微微一笑,慢慢平撫惡夢帶來的心悸,「好些了呢,可能天氣太冷,我不大習慣罷了……」

    小綠亮閃閃的眼睛一轉,道:「姐姐難道以前不是住在這裡的人嗎?會不習慣這冷天氣?」

    我抬眼向小綠臉上望去,只看她坐在床上笑嘻嘻地,兩隻小腳在床邊一蕩一蕩,一派天真無邪的神態,便慢慢道:「不錯……我不是這裡的人。可是,從今以後……我便再也回不去我的家鄉了……」

    小綠聞言突然跳下床來,抓住我的衣袖連連道:「白姐姐不要想家了!喏,這裡甜甜的糖,小綠請你吃糖!」她伸出手心,白白嫩嫩的手掌上赫然放著幾粒切成方塊的糖果,一股甜甜的柑桔香氣從糖果中傳出,我看看小綠,看她眼中流出一種希冀的神情來,便不忍心拂了她意,拈起糖果放入口中,沒想到這糖果入口即化,清涼無比,有一種隱隱的藥香從喉中溢出,覺得胸口頓時輕鬆許多。不由笑道:「謝謝你,小綠!」

    小綠天真的笑容卻慢慢散去,換上一副我從未見過的嚴肅深沉的神情,緩緩道:「白姐姐,我沒想到你那麼天真。」

    「我?天真?」我看著小綠笑容盡去,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為什麼說我天真?」

    「因為你容易相信人!」小綠抓住我的領口,小鹿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因為你太容易相信人,你這麼容易就相信我!你不知道我的來歷,不知道我的身世……你甚至不知道我給你的東西是什麼你就吃下口去!」

    我輕輕抱住這個小姑娘發抖的身子,喃喃道:「其實……我以前不是那麼相信人的……也不那麼喜歡收留人……只是,當有一天你也被別人相信,也被別人收留,你就會發現,其實人也不是那麼壞的。」我對小綠輕輕一笑,「只因為,我也是個漂流的人,我也被人收留……」

    「不管不管啦!你就是太好心了,早晚要讓人騙的!」小綠揉揉眼睛,孩子氣地抱了我一下,右手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小木盒來,放在我的手中:「裡面的糖一天吃兩次哦,最好就著蜂蜜水喝下去。」她又恢復了如孩子般的天真,「白姐姐,我走了!」推開門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小綠剛走,雲逸揚推門走了進來。

    他和小綠雖然一見面就吵架,但至少有一點是一樣的:進別人的屋子都不敲門,比進自己的屋子還要自然。

    「白姐姐,小綠那個臭丫頭又來煩你了是不是?」雲逸揚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下去,抹了抹嘴上的水漬。

    我好笑地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無奈地說:「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叫她臭丫頭。」

    雲逸揚不在意地揮揮手,看了我一眼,突然訝道:「白姐姐,你今天的臉色怎麼那麼白?」

    我摸摸臉頰,怔道:「有嗎?……」沉思半響道:「逸揚,商少長走了多少日子了?」

    雲逸揚偏頭想想,「大概總有半個多月了罷……咦?白姐姐怎麼問起那個『混蛋』了?」雲逸揚朝我擠擠眼,促狹道。

    我故作不經意道:「哦……他走了這許久,你的功夫也不知道練的如何了,他只是教你一套掌法和輕功麼?」

    「是啊!」雲逸揚耷耷肩道:「商大哥說這些已經可以讓我學好一陣的了。」

    我眼神漸漸收緊,慢慢道:「他……他沒有教你刀法麼?」

    「沒有啊!」雲逸揚接的很快,隨口道:「商大哥說了,秋水刀法……是殺人的刀法。」

    我點點頭,若說以前不相信這句話,那麼,我現在便相信了。

    相信我夢中的秋水刀,帶著一股殺氣直飛向我的胸前的秋水刀。

    是不是那劈開我斗笠的一刀,原本竟是這樣一個滿含殺機與凶煞的兵器。

    這輕柔如秋水的刀光,竟也隱藏著深不見底的可怕。


    和月山莊

    冬日的和月山莊,看起來依然是一派幽靜恬然,庭院外的幾株紅梅在雪中靜靜駐立。白雪朱萼,相映生姿,看起來別有一番情趣。

    我坐在和月山莊的暖閣中,外面雖已是天寒地凍,屋裡面卻是一室皆春。地中早已擺上了兩個銅製鏤花火盆。裡面生了細木炭火,外面再扣上一個精製的蓋子,不至讓爆出的火星燒到人。幾個垂髫侍女低頭魚貫而入,其中一個放在我手上一把小巧的手爐,其餘幾個在案邊放了一個銀盆。我抬眼一看,竟差點訝然出聲,銀盆裡放的,居然是一串新鮮欲滴的葡萄!

    要是在現代,冬天吃到新鮮的葡萄當然不是希奇事,可這是在宋代,這葡萄卻是怎麼運過來的?新鮮的卻又像剛從枝上剪下,還沾著清晨的露水。

    旁邊的一個藍衣小鬟嬌笑道:「卿相請用!這是我家主人特地讓婢子們去含芷園新摘的葡萄,為的是讓卿相嘗鮮的。」聞得此言,我更是驚訝得眼睛圓睜!--

    這在冬天難得一見的葡萄,竟是葉知秋自己栽種的?!

    藍衣小鬟又道:「難道卿相不知在此地新開的品芳園麼?那裡不但供應最好的四時鮮果,更可以在冬天售賣本應是在夏秋才有的葡萄、鮮桃、西瓜、甜杏,王公貴族無不趨之若鶩,這品芳園,便是我家公子新開的產業呢……」這小鬟還待再說下去,葉知秋輕柔的聲音從幃內傳出:「青鈿,退下。」

    青鈿細聲應了一聲:「是……」便輕移碎步,掀起我身後的竹簾退了開去。葉知秋緩緩道:「讓白衣卿相見笑了,小丫頭不懂規矩,卿相博聞廣識,若這點東西也在尊駕前買弄,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我淺淺一笑,道:「葉閣主才是過謙了,若閣主不嫌,叫我白衣就好,白衣一介女子,又怎稱得上博聞廣識?這葡萄能在冬天裡採摘,白衣確實見所未見,葉閣主才真稱得上這博聞廣識四字!」

    葉知秋聞言卻不說話,倚在椅上默默坐了半響,未已,在幃內輕輕拍手,幃外轉出一個黃衣侍兒,葉知秋道:「去,把今年新釀的碧桃酒讓白衣嘗嘗。」我連忙道:「承葉閣主好意,我是不會喝酒的。」黃衣侍兒看著我微微一笑,也不答話,轉身出了暖閣,不多時已抱了一個小酒甕進來,身後跟了三四個女侍,或捧小爐,或持炭火,或端木架,七手八腳地竟在地中搭起個架子來,將酒甕中酒倒在一個小小白瓷酒壺中溫了起來,這酒液清澈如玉,酒色竟作碧綠。一傾一倒之間,滿屋裡都是鮮桃的香氣。待酒溫好,黃衣侍兒從袖中抽出一條絲帕,先將自己眼睛蒙住,再端起烏木漆盤,上面放好一個酒壺,一個玉杯。從側邊掀起白幃一角,再送酒入幃。我在幃外,隱隱看到葉知秋端起酒杯,卻不飲下,輕輕吟誦:

    「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

    我笑接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好個『能飲一杯無?』」幃內葉知秋竟也似帶著笑意:「此時天寒地凍,霜冷侵衣,綠蟻新焙,紅泥尚溫,白衣怎能不飲一杯?」

    我聞言也不由一笑:「酒能亂性,我還是不飲為佳。」

    「也好。」葉知秋並不勉強,又輕輕拍手,暖閣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悠揚的絲竹聲,過得半片,一把柔媚清亮的女聲響起:

    水袂分處,勞勞新亭;春風過耳,呦呦鹿鳴。

    折柳為君,清余在心;人間流往,水墨無痕。

    悠然來矣,思然去矣;片花飛融,時不在矣……

    歌聲輕柔悠遠,甜美無比,可我聽在耳中,卻如一把大錘狠狠地砸在心上,這溫暖如春的暖閣,此刻我卻覺得好似萬古不化的冰窟!全身都似浸在冰水中……這幾句四言明明是我夢中所聞所見,如何卻在葉知秋這裡,還譜成了曲子吟唱?耳邊又聽得葉知秋淡淡的聲音傳來:「這幾句詩,是我偶然在夢中所得,便記了下來讓歌女們吟唱,卻只記得了這幾句,不知白衣能否為我接續?」

    天啊!難道葉知秋竟和我作了一樣的夢?!

    「白衣?白衣?……」聽得葉知秋提高了聲音,我吸了口氣,盡力使自己回過神來,道:「葉閣主,今天白衣所來,乃為歸雲莊與秋葉閣共商合作售賣絲綢之事,而非對詩吟對,現在天色已晚,何不坐下一談此事?」

    葉知秋慢慢道:「如你能將後詩接續完成,這青絲雪綢與最新紡出的縐紋水紗,便以六折價格賣與歸雲莊!」停了停,葉知秋道:「若論色澤明麗,當屬歸雲莊的繚綾與雲錦綵緞,不過,若看質料輕軟,觸手溫潤,就要以我閣出的青絲雪綢與縐紋水紗為第一!不知白衣可否同意我的說法?」

    我點點頭:「不錯,兩家絲紡,本就各有千秋。但若讓我將繚綾降為六折,恕我作不了這個主。」

    葉知秋似笑非笑道:「都傳白衣卿相在絳州可翻雲覆雨,卻不能為歸雲莊做下這個主來?」

    我幽幽輕歎,將頭髮掠到耳後,輕輕道:「葉閣主……我只是歸雲莊的一個過客,我蒙歸雲莊收留,所以便為歸雲莊做事,客人,是無法成為主人的……這歸雲莊的所有東西,都不是我的,所以,我無法做這個主。」

    葉知秋輕歎一聲,道:「白衣,為什麼你不願來到我這裡呢?」

    我抬起頭,微微一笑:「因為秋葉閣和歸雲莊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同……這都不是屬於我的地方。」

    我袖裡放著簽好的合契,出了葉知秋的暖閣。

    背後,傳來清亮婉轉的歌聲:

    水袂分處,勞勞新亭;春風過耳,呦呦鹿鳴。

    折柳為君,清余在心;人間流往,水墨無痕。

    悠然來矣,思然去矣;片花飛融,時不在矣!

    今日一別,綿綿遠道;何年重聚?悠悠芳草。

    青青楊花,盈盈我衣;子規啼處,不忘今昔……

    「白姐姐--小綠走了!小綠走了!」,我回到屋內,將合契放在桌上,剛剛端起茶杯,就聽得雲逸揚哇哇大叫著闖進屋來,手裡不住揮動一張寫滿字的紙。

    「啊?!小綠走了?去哪裡?」我不禁也有些驚慌,這個小姑娘居然神秘地來,又神秘地消失。接過雲逸揚手中的信紙。上面寫滿了清秀的字跡:

    「白姐姐,小雲子:

    小綠我這次要走了哦,真的要走了哦!

    小綠猜猜……白姐姐肯定是會想小綠的!而小雲子嘛--肯定會罵小綠的!因為小綠除了沒有把他的帽子塗綠外,其他的都有小綠做的記號……哈哈哈,一定讓小雲子頭痛呀!……」

    「哈哈哈哈--」我看得大笑出聲,看著雲逸揚一臉綠綠的表情,不由又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大笑。這個可愛又狡黠的小綠!展開信紙,我又接著看下去--

    「……小雲子,現在你就可以放心啦,不用提防我再對你下手,因為我已經蹺家好多天了,要再不回家我的下場會很慘很慘……慘慘慘!我得馬上偷偷回家去嘍--不過出來玩玩真是好開心!真開心,一路開心開到底!

    白姐姐,你雖然總是一臉冰霜的樣子,可是對小綠真的好極了,小綠如果是個男人,一定會把你娶到手!還有,我給你的糖糖,你一定要按時吃哦。我們以後就要有緣再見了!

    最後再說一句:小雲子,是不是你到我的房間裡亂翻東西了?現在有沒有總是拉肚子?如果有,就請吃白姐姐的糖吧,一塊就好;如果白姐姐不給你,你就只好吞三錢黃連粉,效果是一樣的啦。

    小綠」

    在信的落款處,用筆畫了一個笑嘻嘻的女孩頭像,只是寥寥幾筆,小綠天真活潑的笑容便躍然紙上。我不禁又是一陣大笑,轉過身上問雲逸揚:「你真的去翻小綠的東西……你現在……哦,有小綠說的拉肚子嗎?」

    雲逸揚的臉紅一陣黑一陣,啜啜道:「因為……因為不知道她的來歷,怕她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派來的奸細,當然要查查了……可這個小丫頭她居然比猴子還精,居然發現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你有沒有拉肚子?」

    雲逸揚苦著臉道:「當然有!不知道她的東西裡放了什麼,我只是隨手碰了一下……我還以為是這幾天吃東西吃壞了肚子!」

    我看著雲逸揚皺成一團的苦瓜臉,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便回身走到桌前,訝然道:「咦?我那個木盒呢?」

    「啊!那個木盒裡的東西是小綠給你的糖?!」雲逸揚突然大喊,差點跳了起來!「可……可……」

    我奇道:「可是什麼?」

    「可……可……」雲逸揚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慢慢蹲下身去,「可是今天我在姐姐桌上看到那東西,被讓我當成魚餌餵給荷花塘的鯉魚了!」

    我大吃一驚:「什麼!那是我的藥啊,你就給魚大補了?」看著雲逸揚痛苦的表情,想了想,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回簡單了,三錢黃連粉,足夠你吃了。」

    我懶懶地倚在竹椅上,手指把玩著一把鋒銳的小刀,小刀讓我擦的光亮得能映出人影,要是這把刀讓一位煉鐵師傅或一個用刀高手看見,一定會驚訝非常!

    因為這把刀是不銹鋼所製,是不屬於這個年代的東西。

    這也是我從現代來到宋朝,留下的唯一一件現代的物品。

    其餘的衣服和零散東西,已經都讓我偷偷燒掉。

    我在刀身一扳,將刀身折進刀把中,這是把在現代很平常的小刀,也是我在現代與古代唯一的防身武器。將小刀放進袖中,我怔怔地看著窗外緩緩飄落的白雪。

    時間過得這麼快,居然還有一月就到除夕了。雲夫人讓阿牛和楊伯陪同著置辦年貨了,優華去徐大娘和蘇三手處取金絲挽結和繡品,整個山莊只有我和雲逸揚閒閒散散地無所適事。雲夫人特意讓雲逸揚和我留在山莊,便是讓他與我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但現在看來,她恐怕是亂點鴛鴦譜。

    雲逸揚站在門外,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一張臉漲得通紅,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白……白姐姐……今天我們……我們……」

    我抬眼有些訝然地看著他:「今天我們不是要好好休息麼?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

    「可是……可是……」雲逸揚咬了半天嘴唇,吞吞吐吐道:「可是今天就我們兩個人在山莊,我們不……」

    「不什麼啊?」我故意接口道:「不是還有幾個小丫環和長工們在嗎?你要出去買東西,有他們陪你。」

    「可……可是……」雲逸揚還待要說,小丫環鈴鐺兒跑了進來,大聲道:「白姐姐,有個叫孟慶的人帶著三四個隨從,要見你和雲少爺呢。」這些小丫環們平時和我玩笑慣了,都是叫我白姐姐,反而稱雲逸揚為少爺。

    「哦?他來做什麼?」我長身而起,隨手拿起黑衣披風披在身上,向鈴鐺兒笑笑道:「謝謝你啦,你讓他們在花廳等著,我們馬上就去。」轉身看看雲逸揚,奇道:「咦,你怎麼還不準備?」

    雲逸揚站在原地半晌,咬牙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恨恨道:「這個混蛋,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來的真不是時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xp60723 發表於 2010-3-6 08:00 PM

第十四章 雪似梅花


    我繫住頸間的披風織帶,奇道:「孟慶怎麼會來?自從我的女子身份被眾人所知,他已揚言不再和歸雲莊有所交易,今天怎麼又在這個時候……咳咳---」突然嗓中奇癢,一陣大咳從口中溢出,順著喉嚨一股帶腥略鹹的液體流入口中,幾滴噴到我掩嘴的手上。

    雲逸揚大驚道:「白姐姐!你……你怎麼啦?怎麼今天的臉色如此難看?」我將手從嘴上移開,順勢沒入袖中,故作不以為意道:「沒什麼,大概是天氣太冷,才總是咳嗽不止,過得幾天就沒事了……我們這就去罷。」想得一想,對雲逸揚說:「你先去花廳,我再添件衣服就來。」雲逸揚點點頭道:「姐姐要多穿些才好,現在可是冷得緊呢!」便回身去了。

    看他漸漸去遠,我把藏在袖中的手抽出,慢慢展開--

    雪白的掌心中,赫然幾點鮮紅的血滴。

    「雖上次已見過白……卿相,但孟某此次而來,才得見卿相芳容,真可謂不虛此行。」孟慶連連拱手笑道。

    我微微一笑,順口敷衍了幾句,隨手拿起茶碗輕呷一口香茶,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煩厭。自我恢復女裝,與歸雲莊生意往來的商戶便自然少了一些,更有閒言碎語更是不可計數,或說我與雲逸揚之間關係非同,或語雲逸揚雖為歸雲莊少主,實則大權旁落云云。幸好雲逸揚天生性子爽朗,對這些狗屁倒灶的話從來不放在心上。且葉知秋的秋葉閣開始與歸雲莊重新往來,頗有與歸雲莊聯手之勢,倒也使歸雲莊近來生意漸旺。可我以女子之身與商賈往來,卻再也沒有以往扮作男子時瀟灑快意,這孟慶眼前不知為何口中諛詞如湧,也未能提起我多少興趣,卻突然覺得葉知秋與他相比雖身在幃內,處事神秘莫測。但論行事之快磊,決斷之精練,那個身有「貴恙」的葉知秋比起眼前的勢利商人,可不知可愛了多少倍!腦中念頭正在天馬行空之際,耳邊聽得孟慶又道:「上次自歸雲莊處購得三匹繚綾,沒想到回益州後竟是買者門庭若市!未過三日即已售空,這次聽聞歸雲莊新織就的『回風流雪』是在繚綾織藝上改進而得,比繚綾更為輕軟細滑,而價格卻比繚綾低了兩成,所以又向雲少主來求。」

    雲逸揚淡然一笑,道:「孟兄說哪裡話?生意場上講究貨賣識家,歸雲莊的織品不論賣與誰,都是銀貨兩訖,各不相欠,孟兄說個『求』字,可是折殺我等了。」

    孟慶哈哈大笑,從身後僕役手中接過一個小小細綢包裹,雙手放在包裹上,慢慢起身走到我面前,一邊仔細打開包裹活結,一邊口中慢慢道:「以前孟慶對白衣卿相多有得罪,就備小小些須,不成敬意,望請卿相笑納--」

    他站在我面前,肥肥白白的手已經快打開包裹的最後一個活結……我突然發現孟慶如死魚般的小眼睛中,露出一絲既狡詐又狠毒的目光!

    這種目光瞬時讓我想到了毒蛇中最毒的青竹絲!

    「望請卿相笑納--」孟慶笑著打開最後一個活結,將手伸進包裹中,隨之人自然地上前一步。我下意識地幾乎在他上前一步的同時,身子向後退去--

    一條如青竹絲也似的青光從孟慶手裡發出,向我的胸口飛來!我大驚之下,腿向後一屈,身體隨之重心下移,整個身子隨勢後傾--

    我開始躲閃時,便已經知道,我必定躲閃不開這次刺殺!當我身子傾到足以能躲開的時候,這不知名的武器早已會將我穿胸而過!

    時間,幾乎已在這一瞬間凝固。

    滴嗒……滴嗒……

    是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我身上並沒有料想般那種瀕死的痛楚。甚至根本沒有痛楚。

    但聽到耳中的,確實是水滴濺到地上的聲音。

    我慢慢睜開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尖叫--

    雲逸揚的臉上仍是現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手中緊緊地握住一把細長輕薄的短劍劍身。血不斷從指縫中湧出,滴滴嗒嗒地流到地上。而劍柄握在孟慶的手中,他的臉現出一種可怕的鐵青色,上下牙齒不住叩擊,全身肥肉都在抖動著。彷彿看到了天下最可怕的事情。

    雲逸揚面不改色,似乎自己流血的手是長在別人身上,全身上下慢慢現出一種煞氣來,慢慢道:「誰派你來殺白姐姐?」

    孟慶牙關緊咬,似乎沒有聽到雲逸揚的問話,臉色越來越鐵青,喉嚨發出一種奇怪的「咯咯」聲響。突然從他緊閉的嘴唇中,流出一線鮮血。

    他的胸口冒出一小截細長的劍尖,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他的身後,是他帶來的僕役中的一人,穿著僕役的衣服,一張三十多歲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他似乎殺人比殺雞還要簡單,更可怕的是,我和雲逸揚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就到了孟慶的背後。

    雲逸揚突然動了!

    他回身扳住那張大檀木方桌,就順手向那個僕役打扮的殺手扔了過去,那張桌子至少有上百斤重,雲逸揚抓起這張桌子卻輕便得像一根稻草。在扔出桌子的同時,他另一隻帶血的手已攬住我的腰身,帶著我掠向花廳外--

    當掠過那個僕役的身邊時,我清楚地看到劍光一閃,接著是雲逸揚發出一聲輕哼。我們已站在場外。

    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們身邊已站了五個人,五個殺手。

    其中一個殺手的粗布衣服上還濺有點點血漬。

    這是誰的血?!是美麗端莊的雲夫人,還是嬌俏可愛的優華?是蘇三手?賬房的公孫先生?阿牛?還是天真的鈴鐺兒?

    我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這是夢麼?還是真真切切的現實?為什麼會有殺手?為什麼要殺我?而雲逸揚為什麼會受了傷?

    雲逸揚!--我看向雲逸揚,差點又發出一聲大叫!

    他不但手上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而且在帶我衝出花廳時,腰間已經被那個灰衣殺手劃了一道不淺的傷口!鮮血點點,不住滴在雪地上。雪白的雪與鮮紅的血,周圍的五個灰衣殺手,花廳外怒放的紅梅,形成了一幅奇詭的畫面--我注意到雲逸揚本是黝黑的臉,此刻竟現出一種奇怪的蒼白。

    殺死孟慶的殺手似乎是這五個人的頭領,慢慢開口說話道:「雲逸揚……不錯,」他的聲音平直刻板,好似好久沒說過話一般,「能在我手中逃出的人,很少了。」

    雲逸揚勉強一笑,慢慢道:「商大哥說過,對敵之時,是需要有些勇氣的。」

    「商……商少長?!」灰衣殺手說出「商少長」三個字時,眼睛開始收緊,射出一道冰寒無比的光,「但有先後無少長?」

    「不錯!」雲逸揚笑道:「我這幾手都是商大哥教的,只可惜……」雲逸揚歎了口氣,道:「只可惜他只教了我一個月?」

    「一個月……好個商少長!」灰衣殺手的眼睛望著遠處,喃喃道:「他教你一個月,居然有這等成果,不知我和他相比,誰的武功更勝一籌……」他轉身看著雲逸揚蒼白得嚇人的臉,緩緩道:「年輕人,本來我也是想和你過上幾招……不過你現在中毒已經深入骨髓,已經足夠要了你的命了。」

    「什麼!毒?!」我大驚之下猛喊出聲!連忙抓住雲逸揚的胳膊,沒想到一抓之下,雲逸揚整個身子順勢向我倒來,沉重地將我也帶在雪地上,兩個人在雪中滾做一團,我不顧臉上身上滿是冰冷徹骨的雪水,忙用力將雲逸揚扶起,將他的頭靠在我肩上。他的年輕顯得有些稚氣的臉已經現出一種死灰的顏色,嘴唇慢慢泛出鐵青,我只覺心頭一陣冰冷,強抑住幾乎要衝出的心臟跳動,輕輕拍著雲逸揚的臉,柔聲道:「逸揚……逸揚……」

    雲逸揚用力睜開眼睛,從嘴裡費勁地吐出幾個字:「白……白姐姐……」突然頭一偏,在我懷中昏了過去。

    「逸揚……逸……」我跪坐在雪地上,只覺雲逸揚的身子在我懷中漸漸冰冷,他手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呈現出一種灰黑色,腰間的劍傷還在慢慢流血,在雪地上如盛開的點點梅花。「咳……咳咳……」我連忙摀住嘴,鮮血還是從指縫間流出,我抱住雲逸揚,只覺喉嚨中火一般的灼燒,嗓中血腥的氣味越來越濃,連呼氣入氣都要費上半天的力氣,難道,難道今天我就要不明不白地喪命在這裡麼?

    灰衣殺手仍舊面無表情,卻從腰間緩緩抽出一把劍來,劍身狹長無比,如一條細蛇也似,在陽光下隱隱閃出攝人的青光。灰衣人五指慢慢握住劍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我的劍,是不會讓你有一絲痛苦的,你甚至都沒有感覺到它刺入你的身體,你的命卻已經被它帶走了。」

    我怔怔坐在雪中,灰衣殺手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看著他拔劍,握劍,說話,我的心裡卻突然出現一個人的身影--

    商少長!混蛋的商少長!

    你說過你要保護我的!可現在,我最需要保護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我看著灰衣殺手縱身,揚劍,他的劍比孟慶的更長,更細,更軟,也更快,更毒!

    我卻根本不想躲閃,也根本躲閃不開。

    臘月的冬天,突然吹來秋天紛飛木葉的清香。

    肅殺的秋意,澈骨的秋水。

    我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一道明亮澄澈的刀光--

    這把如此清涼隱晦的長刀,此刻也竟散發出無邊的殺氣與怒意!

    剎那間,刀光已迎上軟劍。好比波浪起伏的秋水沖向陰冷惡毒的青蛇!

    我只能看見狂怒的刀氣捲起地上的殘雪,漫天白雪瀰漫中,隱隱射出商少長冰冷肅殺的眼神。

    只是一瞬,雪粒飛揚漫天,空中突然綻開大片大片鮮紅的花朵!那鮮紅得幾乎讓人窒息的顏色直衝我的眼簾,我眼前一黑,終於什麼也看不到了……

    悠悠蕩蕩,飄飄搖搖……我只覺我的身子輕飄飄地如在雲端,周圍的景色、花草、聲音、光線……一瞬間全部出現,又在另一瞬間全部歸於虛空,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這樣鬆弛又舒服的感覺,似乎離上一次的出現已經好久好久了……

    好似從天外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來,張開口。」又隔了一會,那個好聽的聲音又說:「乖,就喝一點點。」

    我迷濛中只覺一絲略帶苦味的熱流緩緩流入我的口中,就是這點點的細流,頓時把我從雲端拉到了地底。這拉回的一剎間,好似那飄忽的感覺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我盡力呼吸,覺得自己的肺部吸入的空氣都是火辣辣的令人難受。用力喘了幾口大氣,我只感到自己的眼簾似有千斤重,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睜不開來,耳邊卻又響起那個柔和的聲音:「乖乖的,再喝一點點。」嘴裡又被餵進藥水。

    這口水嚥下,我覺得全身都被充進了一些氣力,眼前頓時明亮起來。第一個映入我眼的東西卻是一把銀勺,勺上放了些褐色的藥湯,散發出一種清甜略帶苦澀的味道。還未等我回過神來,這把勺子已經放進我的口中,將藥湯灌了下去。旁邊又伸過一隻拿著白絲帕的手來,熟練地將我口邊殘留的藥擦去。那個柔和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衣衣,好些了麼?」

    衣衣?!

    我頓時知道了這個聲音和手的主人是誰!

    能叫我衣衣的,只有一個人,那個嘻皮笑臉的登徒子!

    我突然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力氣,猛力向身後推去,大喊道:「姓商的!你又趁人之危,佔我便宜!」手沒碰到商少長的身子,卻在一推之下手撥到了藥碗,只聽「啪啦」一聲,藥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藥湯濺在地上到處都是。商少長苦笑地站在我面前,他的青衫下擺星星點點都濺到了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看來你還有力氣打我罵我,病是好得快了。」

    我卻沒聽到他說的話,眼睛死死盯著他衣服下擺,那褐色的藥漬在他的衣服上,突然看起來那麼象乾涸的血跡。這一瞬間,突然我的腦子裡一下子充斥進暈倒前的一幕幕血腥。胃裡一陣翻騰後,終於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出來。商少長離我最近,這大半嘔吐物又很「幸運」地落在他的青衫上。

    商少長用手輕拍我後背,看著我吐得暈天黑地,將他的青衫搞得一蹋糊塗。待我吐完後,隨手用自己的衣袖擦擦我的嘴角,將我扶到床上躺好。才用最快的速度脫下外衫,又拿出一領新衫換上,把地上的污穢打掃乾淨後,微微笑道:「吐完後可好些了?」

    我躺在床上,怔怔地任他擺佈。看著他忙前忙後,細語撫慰,竟與初見他時放蕩不羈判若兩人。不由臉上一紅,隱隱覺得自己剛才對他惡語相向大為不該。定了定神,我輕聲道:「剛才……剛才……」

    商少長卻不以為仵,笑道:「剛才看你罵我時神完氣足,看來我為你做的推宮過血有效得很呢。」稍頓一頓,又道:「可是,卻也真不知道是你的病重些,還是那個傻小子的病重些。」

    「傻小子……逸揚!!雲逸揚怎麼樣了??」我大驚起身,卻覺一陣眩暈,身子又跌在床上。我懇求地望著商少長,他也在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我,「求求你,帶我去看逸揚!他……有沒有事?」

    「有沒有事?他中了『蝕骨』的毒藥,要是我再來晚一步,他便真要『蝕骨』了。」商少長看看我焦急的神色,又加了一句,「他的刀傷我能治好,但他中的毒……我解不了。」

    「啊--連你也沒有辦法嗎?這……這怎麼辦可好?」我聽得商少長一番話,好似在我頭上響起一個驚雷!「逸揚是為救我中的毒!他若中毒不治……我……我……」

    商少長一雙深遂的眼睛看著我,緩緩道:「你怎麼樣?殉情麼?」

    我怒道:「姓商的!你胡說什麼!」

    商少長輕輕一笑,也不生氣,「當下之計,還是看看這小子的命大不大,如果是命大,還是有法可救的……」他臉色一正,看著我道:「可你自己也病得不輕!你的風寒已非一日,近來已有咯血之症,漸漸侵向肺部,而且你身子又弱,若想好起來可是加倍緩慢,你自己的身體不會比雲逸揚好多少!」

    我搖搖頭道:「你……現在不用管我,我現在想去看逸揚!他到底怎麼樣了?」

    商少長看看我,笑容中竟似含著一絲寵溺,這一剎那,我幾乎失神在他柔和的笑容中,「現在不會再吐了吧……」還未等我從這笑容中回神,他又加上一句:「要不讓別人看到你大吐特吐,還以為我們已經有了!」

    有了?!

    我睜了半天眼睛,才明白他口中的那個「有了」。

    「你……姓商的!!」一個枕頭飛向商少長笑得賊賊的臉--

    看著他笑得那樣開心又得意,真難想像這雙溫柔的眼睛,居然會射出如最冷的刀鋒般肅殺的目光。

    在他殺灰衣殺手的一刻,他眼中射出的冷厲與狂怒幾乎可以讓周圍的一切冰封。

    我隨商少長走進雲逸揚的臥房,就覺得房間內瀰漫著一種沉重的草藥氣息。這個小小的臥房裡坐滿了人,雲夫人、優華、徐大娘、公孫先生、蘇三手、阿牛、楊伯……滿滿地圍了一屋子,每個人的眼中,都流出抑制不住的愁苦和悲哀,雲夫人本來年近四十,平時看起來只有三十許,可現在看起來卻好似在一夕之間,一下子老了二十多歲!鬢髮亂了也根本未加注意,口唇不住翕動:「揚兒……我的揚兒……」念叨之間,眼角突然流下淚來。

    我心中一陣酸楚,滿腔話語到了嘴邊卻不知說什麼才好,過了許久才慢慢張口:「雲……雲姨……」

    雲夫人聞聲緩緩回身,擦了擦眼角殘淚:「孩子……逸揚他……」語聲頓時哽咽,連忙用手帕摀住嘴,再也說不下去。周圍的優華與徐大娘也流下淚來。

    在場眾人中,最興高采烈的,恐怕倒是最讓周圍眾人擔心的那位--雲逸揚。

    雲逸揚斜倚床邊,背後放了一個枕頭,見到我走了進來,頓時眼睛一亮,連忙招手高叫道:「白姐姐--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快快,到我這裡來坐!」他眼睛閃閃發光,居然十分興奮,只是他面色本來黝黑,現在卻現出一種奇異的蒼白色,且眉間隱隱透出黑氣。只說得這樣幾句,雲逸揚的臉上便透出淡淡的嫣紅,胸口微微起伏,顯是有些吃力。

    我走到他床邊坐下,柔聲道:「逸揚,你現在可覺得好些了?」雲逸揚哈哈一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只那殺手的輕輕搔癢般的兩下子,才不會把我怎麼樣!大家都是太過杞人憂天才會愁成這個樣子,你看我精神氣足得很,哪像有個什麼病?」看得他仍像平時那樣對我嘻嘻哈哈,我又是心頭一痛!手輕輕撫上他額頭,「你現在覺得如何?可要如實地告訴姐姐,不許瞞我。」雲逸揚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輕聲用只有我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只要姐姐平安無恙,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你……你這小孩子,說些什麼!」我聞得他言,心中卻似被重錘狠狠一擊,一種又酸又澀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由得這句話衝口而出。看得雲逸揚孩子氣般緊緊抓住我的手,過不多時,竟已沉沉睡去。我才緩緩將手抽出,為他掖好被子,讓他睡得舒服些,但我這個對醫道一竅不通之人也能看出,雲逸揚表面精神不錯,但臉色白中泛青,中氣不繼,呼吸間促,明明是極度虛弱之人的表徵。正顰眉暗暗沉思間,只聽得商少長沉聲道:「雲夫人,白衣,我們到別屋敘話。」

    桌子上,放著一把細長輕薄的短劍,劍身慢慢泛出一種詭異的青光。

    就是這把曾經在孟慶手中的劍,造成雲逸揚現在的病入膏肓。

    「溫柔一出,銷魂蝕骨……」商少長隨手拿起桌上短劍,輕輕一抖,劍光閃閃,劍上一道青芒竟似活了一般吞吐不定。在燈下看去,有如一條劇毒無比的青竹絲。商少長一改平時嘻嘻哈哈的笑容,頭一次面色變得凝重非常,「這把劍,就叫『溫柔』!」

    溫柔?

    「不錯,溫柔!」商少長看著我和雲夫人驚訝至極的臉,正色道:「只因為它的劍刃實在是太細,太薄,所以當你還沒有感到痛苦時,它就已經帶走你的命了。」他微微一笑,「這在許許多多的殺人方法中,不就是最溫柔的一種?」

    我看著這把幾乎帶走雲逸揚命的短劍,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寧願孟慶當時奪走的是我的命,而不是那個爽朗開懷的少年!

    孟慶用那柄劍刺來的時候,已經算準我避無可避,但又在劍身上塗滿毒藥,真的是想置於我死地!

    「劍叫溫柔,使用這種劍的組織,也叫『溫柔』」,商少長緩緩道。

    我驚訝地看著他:「難道這些殺手,竟也是有組織的麼?」

    商少長道:「當然有,正因為他們有組織,所以才每一次行動都周密策劃,進退有度。尤其是他們派了五個殺手來歸雲莊,就是算準了歸雲莊儘是老幼婦孺,五個殺手便已足夠。但是卻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沒有幾個人在歸雲莊,所以他們只殺了一個小丫環。」

    「啊--小丫環--鈴鐺兒!!」我面色大變,眼前突然蒙上一層黑霧,腳下踉踉蹌蹌向後退去,「光」地一聲,腳跟磕到椅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椅上倒去--

    鈴鐺兒,那個可愛的,總是追著叫我「白姐姐」的小姑娘,年輕活潑、正當花季年華的小姑娘,居然無聲無息地就死在灰衣殺手的劍下!

    嘴裡被人灌下一口清水,我眼前的黑霧慢慢散去,可是又慢慢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心臟的痛楚越來越強。似乎過了好長時間,我才緩緩開口,聲音竟是一種非常難聽的沙啞:「商……商少長,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這個組織……是怎麼回事?」

    商少長苦笑一聲,搖頭道:「大凡殺手組織,都會比其他組織更嚴格地保守秘密,所以一般不會為外人知悉。而『溫柔』是殺手組織中的佼佼者,只要溫柔出手,十有八九必能成功。因此知者甚眾,但想一窺其中門徑者,可是難上加難。」

    許久未發一言的雲夫人一直在旁邊側立,也不知想些什麼,卻這時走到商少長面前,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聲道:「商公子……商大俠!我們雲家一脈單傳,人丁凋零,到了小兒一代,只有我們母子相依度日,小婦人不求榮華富貴,唯願小兒逸揚平安而已,而今雲家突遭大變,小兒命懸一線,如今之計,只求大俠能幫小婦人度過這個難關,救小兒一命,小婦人定銘感五內!」說罷連連磕頭,涕淚交下。

    商少長忙一個箭步扶起雲夫人,見她哭得幾欲昏死,連忙伸掌在她背後推拿幾下,使她慢慢和緩氣息。才沉聲道:「夫人何出此言,逸揚我是一定要救的,雖然我現在不能救他,但並不表示沒人能救他。」

    雲夫人聞言稍止哭泣,抬頭忙道:「誰能救得了逸揚身上之毒?」

    商少長慢慢現出一絲微笑,道:「最難調理是炎涼……」他抬起頭,臉上現出一種平和的微笑,緩緩道:「若說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救得了雲小子,那麼便只有夏炎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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