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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12:36 PM

晴空藍兮 -【指間歡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8 02:15 AM 編輯

【書名】:指間歡顏

【作者】:晴空藍兮

【內容簡介】:

  命運之神把他們帶到了對方面前——他們門對門住著。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竟是學長的弟弟。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是兄長的暗戀者。

  然而,愛情,居然大駕光臨了……

  就在戀情即將圓滿之時,上一輩的桃花債卻突然阻止了美麗的婚期,風雲突變——他們真的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生活從來就不是童話,並非牽手就能從此幸福美滿。

  面對如此情形,他們將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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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12:46 PM

本帖最後由 mushroom2 於 2010-9-25 12:48 PM 編輯

(一)  
        沈清從城東搬到城西,只有一個原因。

  一屋子家俱,五箱衣物,用了整整一天時間終於收拾妥當。十個小時前,她站在空蕩蕩的舊房子裏,最後一次環視了一遍自己居住了近十年的天地,而現在,她站在不大不小的陽臺上,心情愉悅地用力呼吸著周周的每一口空氣。

  初夏傍晚的風徐徐吹來,帶著一絲暖熱,沈清趴在欄桿上,閉上眼,甚至覺得這風裏都帶著許君文的氣息。

  依靠下定決心的一次搬家,終於,她能夠和他踏在同一片土地上。遠遠望去,那一棟奶白色的小樓,便是許君文的家,沈清眯縫著眼,臉上儘是慵懶的心滿意足。

  “都什麼年代了,姐姐你居然還玩暗戀?!”

  這樣的話,林媚說過不止一次,可是沈清總是不以為然。她喜歡許君文,從大學時代開始就喜歡,但她並不認為有必要讓他知道。

  真正意義上的暗戀是苦樂參半的,但是細細享受著一直喜歡某個人的心情卻是件很美好的事情。沈清認為自己的情況屬於後者。她可以不需要對方拿愛來回報,卻也可以為了愛著許君文而一鼓作氣將她的所有生活從東搬到西。

  在露臺上站了近一個小時,大半時間目光是對準百米開外的那棟白色房子,以至於沈清竟覺得自己像個偷窺狂。

  八點差五分,她抓起錢包下樓。光靠吸空氣並不能填飽肚子,即使是搬來這裏帶來的欣喜也無法讓她忽略胃裏空空如也的感覺。

  沖到樓下超市的時候,沈清推開重重的玻璃門,電子門鈴的“叮咚”聲隨即響起。她喜歡這樣清悅的聲音,原來在城東那個她經常光顧的小超市就沒有門鈴,店堂也不如現在這個整潔。收到櫃檯前營業員的歡迎聲時,她報以微笑,並同時又找到一個搬來這裏的好處。

  有喜歡的男人,有喜歡的環境,如今只差工作沒有著落。

  社區的超市,在這個時間,客人本就不多。抱著幾盒速食麵,沈清快速結了賬。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門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黑色短髮,黑衣黑褲,背對著她,正和一個營業員小聲低語。沈清看見那個女營業員臉上一直泛著笑意,眼波流轉,像是興奮又像是羞澀。

  從背後看去,那個男人挺拔修長,身材極好,衣褲合身且質料上佳,光是背影便已隱隱透出清俊氣質,沈清低頭了然一笑。正要出門,卻恰好聽見耳旁傳來她極敏感的三個字:“許先生……”

  沈清下意識停下腳步,轉頭,營業員轉身向貨架走去,她卻正好看見那個男子的臉。

  瘦削的線條,淡色而微薄的唇,挺直的鼻樑……卻唯獨眼睛被深色墨鏡遮住。然而即使這樣,眼前這個男人仍舊好看得要命,似乎是真真正正為英俊二字而生的人。見到這樣的一張臉,沈清的第一反應是想起一向嗜美如命的林媚,倘若被她看見這樣的男人,恐怕早已撲上前去口水橫流了。

  ……許先生?

  沈清停在原地,目光仍舊放在那張臉上。此許先生自然非她心中的那個許先生,只是她好笑的發現,似乎姓許的男子,多半長相不凡。不過,對方似乎並沒察覺她的注視,只是靜靜地倚在櫃檯邊,神色淡然。不知是衣服相襯,抑或是燈光原因,他的面色落在沈清眼裏,顯得過於蒼白。

  收回心神,沈清拎了袋子,推門出去。

  許傾玦從皮夾裏抽錢遞給幫忙送東西上樓的超市員工,然後在沙發裏坐下,揉了揉蹙起的眉心。房間裏沒開燈,很黑,陽臺上的風捲動落地窗前的深藍色窗簾,和著甚是明亮的月光,在幽暗的屋角劃出沉默的曲線。

  許傾玦不知道對面搬來了什麼人,只聽見整整一天,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重物從地面拖過的噪音,以及乒乒乓乓的撞擊聲,一直到晚飯前後才安靜下來。

  在沙發上靜靜地坐了一會,他摘下墨鏡,隨手放在一邊,剛要起身,一陣暈眩卻又使得他不得不坐回去。面無表情地伸手摸向茶機的方向,一杯水早已涼透,冰冷的手指在同樣冰涼的杯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靜靜收回來,按住隱隱作痛的胃部,他仰面向後靠去。

  很濃的疲憊襲來,許傾玦的唇角牽出微小的弧線,沒有溫度——僅僅是下樓一趟,再回來便是如此疲累不堪。精神不濟到了這樣的地步,也許終有一天自己將會獨自一人安靜地死在這間屋子裏而沒人發覺。只是不知到時許家老爺子會是怎樣反應?想到從前被罵作“不思上進的不孝子”,許傾玦輕輕嗤笑一聲,黯淡的眼眸在黑暗中更加不見一絲光彩。有大哥的精明能幹順從孝順,恐怕他這個不孝子,也真的是可有可無吧。

  明明已經到了初夏,許傾玦靠在沙發裏仍然一陣陣發冷。摸到一旁的扶手,他撐著身體站起來,腳步緩慢卻從容地臥室走去。

  深夜,照例是沈清與林媚的八卦時間。

  “見到許君文沒有?”林媚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懶洋洋的。

  “沒有。”沈清有點心不在焉。既然住得近在眼皮之下,哪里還愁沒有見面機會?況且,總不至於叫她冒冒失失地去敲許君文的家門,請他與她共賀喬遷之喜吧!

  倒是方才遇到的那個英俊的男人,沈清覺得有必要和林媚分享。所以她說:“這個社區,住了個很帥的男人。”

  “哦?!”林媚立刻來了精神。
  電話彼端傳來興奮的抽氣聲,聽得沈清輕嗤:“色鬼!”

  林媚不以為意:“能得你主動稱讚,那個男人必定不錯。那麼,他比許君文如何?”

  沈清略想了下,原本是想說,那個男人的外表堪稱極品。但又突然想到,適才並沒能看見他的眼睛,五官之中,她一向認為那是最關鍵的,於是改口:“許君文只是俊朗,比不上他。”

  “哈哈,看來情人眼裏出西施對你並不適用。”

  沈清翻了個白眼:“我只是客觀評價。”

  的確,單論相貌,今天這個陌生男子是她所見過長得最好的。可許君文之所以從大學時代便能吸引她,並不是靠著長相,而是因為那種陽光活躍的性格,以及手腕靈活事事拿捏妥貼的可依賴的感覺。

  許君文,許君文。

  掛了電話,沈清在心底輕念著這個名字,這才輾轉睡去。

  在城東,沈清仍有一份工作在職,只是這卻要以每天四個多小時的來回車程為代價。所以,在城西重新謀得一份職業,對於嗜睡如命的她來說顯得尤為重要。

  然而,在新工作沒著落之前,沈清並不打算暫時停業在家。她自知做不到視金錢如憤土的清高,所以看在這一份優渥薪水的份上,再辛苦,她也認了。

  每天早晨六點起床,再回到家已是八九點,沈清這時算是深切體會到化妝品的好處了,至少它們使她不必頂著黑眼圈和蒼白的臉去見人。

  在公司,地鐵,公車,與家之間來來回回五天后,終於等到週末的到來,兩天的休息第一次顯得如此可貴,以至於沈清直睡到正午才起床。19樓A座,沈清覺得自己很好運地租到這個單位,因為這棟房子的前面再無別的遮擋,視野極其開闊。穿著吊帶睡衣在屋子裏肆無忌憚地來回走動,窗簾大開,卻不必有隨時可能春光外洩的擔憂,這便是高層住宅的好處。

  正當沈清喝著礦泉水,打開冰箱找吃的的時候,門外傳來隱隱隱約約的敲門聲。不是敲她的門,而是找對面住戶的。來人放棄使用門鈴,手掌拍在門板上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沈清隨意套了件外套,打開門探出頭去。

  手裏捧著PIZZA盒的人穿著店裏的員工制服,應聲回頭,帶著一臉不耐。

  沈清笑了笑。

  她開門,只是因為急促的拍門聲影響了她午餐的心情。她並不想多事,看清究竟後,隨即再度掩上門。

  可就在她的門堪堪將要關上時,對面“喀”的一聲,深紅色楠木門開了。

  沈清一怔,隔著不大不小的門縫,看著對面門邊倚著的人,一身黑色衣褲,戴深色墨鏡。

  是他?!

  沈清的眼睛微微睜大,沒想到對門住的竟然就是這個男人。

  送PIZZA的小弟明顯已經很不耐煩:“您點的六寸PIZZA,共55元,麻煩簽收。”說著,PIZZA盒已遞了出去。

  沈清微微皺眉,因為她發現那個男人的臉色白得嚇人。只是她不懂,為何大白天在家裏,他也帶著墨鏡。

  許傾玦靠在門邊,將身體的大半重量交給門框,眼前是一片慣有的漆黑。聽出對方的不耐,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一百的鈔票,沒什麼表情地遞出去。

  “不用找了。”他說,“東西放在地上就好。”

  ”還有,”他習慣性地側了側頭,再度開口,聲音裏沒什麼感情,“在哪里簽收?我看不見,所以請給我筆,並告訴我正確位置。”

  話音落了,對面一陣沉默,顯然是有些愣住。許傾玦耐心地伸著手,等著。

  “呃……筆在這裏……在這邊簽個名……”送貨小弟也沒料到顧客是盲人,好半天才回過神,遞出單據和水筆,交到許傾玦手裏。

  然而,此刻比他更吃驚的,也許要算沈清了。

  看著對面僅隔了幾米遠的男人,她的眉皺得更厲害。

  難怪昨天他對她的注視若無所覺,難怪現在她在這裏站了許久卻也沒惹來他奇怪的眼光。

  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什麼也看不見?

  沈清微微張著嘴,滿臉的不可置信。她看著他在送貨小弟的幫助下找到簽名的位置,她看著他用行雲流水的動作寫下名字,然後,輕步轉身離開門邊。

  她讓門虛掩著,因為怕關門的聲響驚動他。她不想讓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因為這很失禮,而且或許會傷人。

  也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完美。吃飯的時候,沈清想。



(二)

  退進屋內,從CD架上揀了盤牒放進播放機,蘇格蘭風笛聲立刻彌漫在整間屋子裏,這時沈清才記起門沒關嚴。

  由於剛才的事還留著不大不小遺憾和震驚,沈清赤著腳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從門縫往外看了看。

  下一刻,便怔在原地。

  對面的門仍大開著,門邊坐著一人,微低著頭,一臉詭異的白。

  沈清二話不說幾乎想都沒想地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

  “……喂,你還好吧?”她微微彎下身,問。

  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那張臉,沈清不得不承認,即使眼睛看不見,即使此刻蒼白得像鬼,這個削瘦的男人仍是好看到了骨子裏。

  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在這樣的天氣裏,他仍穿著長袖襯衫,沈清再度確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仿佛等了很久,才得到一句淡淡的回應:“不用。”聲音帶著明顯的低啞和虛弱,聽得沈清心頭一跳。

  這人明顯不舒服,那麼她不能因為他的一句“不用”就真的拍拍手走人。

  索性半蹲下來,不理會他的拒絕:“是你自己起來,還是要我扶你?”

  將臉稍稍偏向聲音的方向,許傾玦沉默片刻,才無言地扶著門框,慢慢站起來。

  沈清暗暗松了口氣,雖然動作僵硬緩慢,但至少他還有力氣自己站起來,看來應該沒有大礙。只不過,看著面前這張冷漠的臉,她又覺得可笑。自己從來不是熱心多事的人,今天難得好心一回,卻又碰上這樣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物件。

  從來不喜歡自討沒趣,既然對方拒絕她的幫助,又能自己站起身,沈清便轉身想走。抬腳的時候,卻正好踢到PIZZA紙盒。

  那個PIZZA,仍然安靜地躺在送貨小弟擺著的位置。

  “喏,你的東西。”彎腰拾起盒子,沈清遞過去。好人做到底,對方眼睛不方便,總得照顧著點,沈清在心裏說。

  “……多謝。”許傾玦憑感覺伸出手,接過。

  哈,連道謝都說得不冷不熱。沈清撇撇嘴,下意識地,也放冷了聲音:“不客氣。”

  她想,如果不是鄰居,如果不是他恰好長得足夠好看,眼睛又看不見,她也沒那麼多閒心來幫一個像他這樣冷漠又不知好歹的人。何苦自討沒趣?

  當面前的楠木門板在鼻子前方關上的時候,沈清又想到了許君文——那個時時刻刻都散發著太陽般光輝的耀眼的許君文。如果說他是火的話,那麼這個男人絕對就是冰。又好像,一個是白天,一個是黑夜。一個光明,一個黑暗……

  接二連三的比喻之後,沈清搖搖頭,阻止自己繼續無休止地對比下去。風笛聲從自家門裏飄揚而出,她低頭看看赤踝踩在磁磚地上的腳,再往上,是白皙的小腿,膝蓋,半截大腿,沈清這才意識到自己只穿了一件粉色半透明的半長吊帶睡裙就沖出了家門。

  幸好他看不見。

  往緊閉的對門瞥了一眼,她抱著雙臂,合著音樂輕哼著走回屋子。

  許傾玦為自己倒了杯水。溫熱的水滑過喉嚨,流進胃裏,帶來一陣輕微的攣縮。他扶著桌沿坐下,手邊是連盒蓋都沒打開的PIZZA。

  這種烘烤類的東西,其實是不適合他的。只因為午餐時間到了,他才隨便揀了個外送的電話,打過去。他的胃,需要的是長期溫和的調養,而他無心去做這種事,也無力做到。剛才之所以會坐倒在門口,只因為胃痛的厲害了,實在無法走回房間,卻沒想到引來新鄰居的關心。

  許傾玦今天才知道,原來搬進對面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有低柔的聲音,還有溫柔纖細的手指,這是他剛才接過他的午餐時無意中觸碰到的。另外,她的身上有很淡的香氣,也許是洗髮水的味道,清新自然。

  如果換作從前,也許他不會有這麼多發現,可是自從失明之後,身體其他感官卻一下子靈敏起來。

  許傾玦不禁想起剛才她說“不客氣”時的語調,是故意壓沉了聲音說的,透著冷意,明顯是在回敬他冷淡的態度。

  他側了側頭,薄削的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

  在搬家後的第二個星期,沈清終於見到了要見的人。

  當她擺脫幾乎長達四十分鐘的地鐵人群包圍後,在社區的意式餐廳外意外地看到了許君文。曾經也預想過多種見面方式,卻沒想到此刻就這樣碰上了。

  僅僅愣了半秒,沈清便隔著餐廳的落地玻璃輕輕拍了拍:“嗨!”

  玻璃的那一邊,許君文側過頭來,帶著驚訝。

  夜色中,沈清笑靨如花。

  “原來的房子到期,有朋友介紹租過來,租金不算太貴,並且這裏環境很好。”面對許君文的詢問,沈清隨意扯了個謊。

  “聽說你也住在這一區?”沈清側著頭故意帶著此許不經意,看著並肩同行的許君文的臉——與幾個月前的校友會時並沒太大變化,依然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許君文點頭,“我搬來已經三年了。”

  沈清伸手指著前方淡黃色外牆的大樓,“我就住在那裏。”

  “那一棟?”許君文頗有些訝異。

  “對,十九樓,A座。”報出自己的準確住址,沈清希望許君文能記住。

  “真巧!”許君文愣了愣,笑道。

  沈清不解:“什麼?”

  “沒什麼。”許君文想了想,應道。

  沈清挑眉,帶著些疑惑。不懂為什麼許君文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

  “到了。”兩人在樓前停下,許君文雙手穿在褲子口袋裏,抬了抬下巴,“上去吧,改天電話聯繫。”

  “你知道我的電話?”沈清有些吃驚。

  許君文隨便報出一串數字,然後笑道:“沒變吧?”

  沈清連忙搖頭,並儘量控制住心頭的驚喜不讓它表現在臉上——沒想到,他竟能隨口背出她的手機號。一時間,一天的勞累仿佛都煙消雲散。

  “那,晚安了。”

  “晚安。”

  沈清笑著揮揮手,邁步走進大樓廳堂,走向電梯。

  她知道許君文還在身後目送自己的離開,所以,腳步特別輕快。

  沈清哼著歌抬頭盯著頭頂上方不斷向上跳動的紅色數字,直到“叮”的一聲,電梯停下。

  回去給林媚打電話告訴她今晚的事,是沈清目前最想做的事。只不過,當她好心情地一腳跨出電梯門時,才發現過道轉彎處堵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

  沈清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皺眉。因為她看到那副冷然的臉孔,還有一張泫然欲泣的嬌顏。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瞟到年輕女子用力絞扭在一起的青蔥十指,沈清仍在心裏暗歎一聲:想不到,她的冰山鄰居對著一個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標準淑女竟也能做到無動於衷。

  然而,這也是沈清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看清了這個男人的長相。

  今天的他沒帶墨鏡。一雙眼眸黑如墨玉,配在那樣一張臉上,五官果然是少有的完美。只除了,那雙眼沒有神采,空茫而無焦聚。

  即使長得再好,讓女人傷心的男人終究不是什麼好男人。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角,她側著身打算從兩人的身邊擦過去。高跟鞋踩在光滑的磁磚地板上,格外的響,沈清對著此時面對面一時無語的男女低低說了聲:“借過”。

  沒人答話,那個女子向旁邊稍稍讓了一步。沈清恰好看見她半垂的眼眸,那雙漂亮的眼裏流露出很複雜的情緒。

  “你走吧,他還在餐廳等你。”

  就在沈清掏鑰匙開門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一道低涼的嗓音。雖然從不湊熱鬧,但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

  “傾玦……”那女子的手伸出來,似乎想握對方的手,但最終停在半空。

  “走吧。”

  沈清在這個角度無法看見他的表情,只能從那個聲音裏聽出一貫的冷漠。但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過於敏感了,總覺得這次除了冷淡之外,她還聽出了一點決絕和……心灰意冷。

  但是很快,她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心灰意冷?沈清斜眼覷著那個連背影都能顯得清冷和淡漠的男人,這個詞也許是永遠不能被放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的。

  鑰匙仍然捏在手裏,她卻直到那個女人最終沉默著低頭走進電梯後,才發現自己竟一直在這裏窺視他人的隱私。

  為自己反常的行為聳了聳肩,沈清轉身開門。手還沒碰上門把手,身後又傳來低低的聲音:“好看嗎?”

  “呃?”她再度回頭,男人已經轉過身,冷峭的唇邊帶著一抹嘲諷的微笑。

  無端的,她有些生氣,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八婆!她在心裏補了一句。

  但轉念想到明明就可以在幾秒鐘之內進屋關上門的,便連自己也覺得這個解釋毫無說服力。

  “對不起!”她歎了口氣,低聲說。

  許傾玦其實並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只不過因為剛才並沒有聽見開門和關門聲,所以猜到這位新來的鄰居一直在旁邊看著他與喻瑾瓊。他只是隨口問了聲。他嘲諷的並不是她,而是自己。

  聽見對方的道歉,許傾玦淡淡地搖了搖頭,憑著長久以來的印象和感覺,朝自己家門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眼前除了一片黑暗外,還有一陣熟悉的眩暈。但他知道,這並不是最嚴重的。因為此刻,讓他預料不到的是,胸口處竟湧起一片久違了的抽痛。

  迫不得以,許傾玦伸出手,摸索到一旁的牆壁,撐住虛軟的雙腿。

  下一刻,他聽見一陣腳步聲向自己移進。接著,右手臂邊多了一雙溫暖柔軟的手。

  “你怎麼了?”聲音很輕,帶著一點慌張。

  說實在的,沈清是有些慌,她發現這個男人的身體似乎很不好。否則怎麼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蒼白得要死的臉色!早在看見他伸手扶住牆壁的時候,她就已經快步走上前來。

  半個身子靠在牆邊,許傾玦搖頭,他在等待眩暈的消失。他想開口讓她離開,但是,心口竄起的疼痛讓他連出聲說話都會吃力。況且,現在這個症狀已經很久沒發作過了,他不確定在沒有備藥的情況下真能憑自己的力量支撐著走回去。

  “你能走嗎?我扶你。”這一次,沈清說得堅決,不像上次那樣給對方拒絕的機會。因為這一回的情形明顯比那天嚴重得多。

  許傾玦微微側了側臉,然後點頭。

  沈清輕輕籲了口氣。抬起那條低溫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同時伸手環住他的腰,動作小心地向不遠處的房門移去。

  “水在哪?要不要吃藥?”沈清插腰站在客廳裏,看著斜靠在沙發裏的人。

  許傾玦的手按在胸口,微微皺著眉,過了一會才說:“飲水機在廚房,溫水,謝謝。”

  沈清迅速倒了杯水,將杯子遞到他手裏,“沒有藥?”

  “不用,老毛病。”喝下一口溫水,許傾玦閉著眼,神色間恢復如常的淡然。

  那些藥,全都放在臥室裏。而他並不想麻煩她。

  沈清無聲地張了張嘴,對於許傾玦這樣一副滿不在乎的漠然,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明明看來病得不輕,卻又完全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她搖搖頭,退後一步,問:“那麼,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許傾玦仍然維持著半坐半躺的姿勢,只是睜開了眼睛,將臉轉向聲音來源的方向,“不用了。今天多謝你。”

  看著那雙完全沒有焦聚的黑眸,沈清微微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看不見東西的他平時是如何一個人生活。然而,也正因為他看不見,所以她此刻才得以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沈清看見,那張瘦削的臉上,有很明顯的疲倦。她看見他的眉心仍然微微蹙著,他的右手仍然撫在胸口上。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她想了想,最終還是問了。

  這本不關她的事,但她忍不住。

  許傾玦沉默,將臉側回來。

  這次的心悸似乎發得得過於久了,他需要盡力克制才能做到不在旁人面前喘息。眩暈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太陽穴上一波接一波的抽痛。

  她問他哪里不舒服。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具身體到如今還有哪里是真正健康完好的。

  過了好一會,許傾玦冷冷一笑,自嘲地低語:“不好意思,每次都讓你看到我這副樣子。”

  沈清一怔。

  許傾玦接著說:“你回去吧,我沒事。”

  聲音間,雖然仍然不改慣常平淡,但卻也少了一份拒人千里的冷然。

  “今天謝謝你。”

  沈清走後,屋子裏重回寧靜。

  許傾玦倚在沙發裏,右手摸索到之前被隨意丟在一旁的喜貼。

  修長的手指在紋路細緻的紙面上慢慢撫過,雖然看不見,但他幾乎可以想像出它的樣子。大紅,燙金,貴氣,優雅,同時散發著清淡卻悠長的香氣。

  ——許家長子的訂婚請柬,自然要秉承這個家族一直以來所格外注重的高貴和隆重。

  削薄的唇再次微微挑起,許傾玦讓自己的手指停留在請貼的正中央。這裏,應該印著兩個人的名字——許君文和喻瑾瓊——他的大哥,以及他的前女友。

  歡愉,意外,離棄,背叛,這樣的定式,又有多少人能幸運地逃得過?

  對於這一點,早在三年前車禍發生、診斷結果出來的時候,許傾玦就已經想得透徹。喻瑾瓊,從來都是精緻高雅的女人,讓她今後永遠陷在照顧一個盲人的生活中,他相信她做不到,而且他也不會讓她這樣做。所以,當初當她在醫院提出分手的時候,他很平靜地同意了。只是沒想到,僅短短一個月之後,她卻再度挽起許家另一個男人的手。

  想到幾個小時前,喻瑾瓊將她的訂婚請貼遞過來時的那份小心翼翼,許傾玦撐著身體坐起,捂著胸口皺了皺眉。

  他確定自己已經不再愛她,卻沒想到仍舊在今天喻瑾瓊走後,許久未犯的心悸狠狠地發作了一次,令他猝不及防。

  明明早已經放下一段感情,卻又為什麼還會為從前的人和事牽動心神?

  許傾玦想不出理由。

  他只知道,如果今天沒有沈清的幫忙,也許自己此刻還無法舒服地坐在沙發裏,想著這個令他不解的問題。

  站起身的同時,許傾玦試著慢慢地深呼吸。他發現,周圍的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很清新的味道,就像第一次他從沈清的頭髮上聞到的一樣。

  三天后。

  沈清仍然保持著與許君文再次巧遇時的好心情。雖說這是一段從未想過要求得到回報的感情,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像回到大學時代一般,時不時地期待著接下來的每一個發展和未知的驚喜。

  下班回家的路上,沈清繞到西餅店買了一小盒草莓鮮奶蛋糕和一塊抹茶口味的提拉米蘇,一路拎著回到公寓大廈,敲開許傾玦的門。

  “嗨!”門打開後,她輕快地打招呼。

  許傾玦努力將視線調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當然一切只是徒勞。在沈清看來,他只是側了側臉,眼睛越過她的肩頭茫然地“望”向前方不知名的某一點。

  她有點難過:“是我。”

  “我知道。”許傾玦點頭,他聽得出她的聲音。

  “我買了蛋糕,要嘗一嘗嗎?”沈清很自然地晃了晃手裏的盒子,突然意識到對方看不見,才又補充道:“抹茶的,新口味。或者,你喜歡草莓的?”

  “我想不用了。”許傾玦停了一下,臉上才露出一個近乎微笑的表情,“謝謝。”草莓蛋糕?這個目前他還不知道名字的女人,難道是在把他當作小孩子對待嗎?

  沈清放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突然開始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這應該是第一次,她對一個尚算陌生的男人主動示好。就連當初剛認識許君文時,她都不曾這樣過。而剛才在西餅店裏,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買了兩個人的份量,然後很自然地來敲許傾玦的家門。沈清發現,眼前這個人,似乎能夠很輕易地讓她付出生活中細小的關注,而又能使這一切變得非常順理成章。

  探頭往屋裏看了一眼,沈清猶豫著問:“你……確定不要?”屋裏清清冷冷,完全找不到晚餐時應有的氣氛和痕跡,她確實有點懷疑他平時究竟會不會按時吃飯。

  “確定。”許傾玦挑了挑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才說:“即使我餓了,也不能把它們當作晚餐。”

  沈清一愣,明知道他看不見,卻仍不免覺得自己剛才窺探的行為被人抓了個正著,她不禁看向此刻正站在對面的許傾玦。

  沈清早就知道他很高,以至於170公分的她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她抬著頭,從許傾玦額前削薄的黑髮開始,一路看下來,帶著點肆無忌憚的意味。眼前這個男人有著極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薄而淡色的唇正因為此刻的表情而微微上揚著,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然而,讓沈清不禁迷惑的是他的眼睛——墨色的眼眸黯淡沒有光采,完全不能對上她的視線,更談不上任何交流。可是,卻奇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望著那雙早已失了神采的眼睛,幾乎差點陷在那一片失焦的淡漠裏。

  “在看什麼?”

  “……呃?”

  微低的男聲喚回沈清的意識,她眨了眨眼,定下神。

  “你剛才在看我?”

  “……”

  沈清看著許傾玦懷疑地側著頭,窘迫得無言以對。現在她相信,盲人的感覺也許是真的很準確。

  “如果沒什麼事,早點回去休息吧。”許傾玦似乎並無意追問到底,只是淡淡地說。

  “嗯,那我走了。”咬著下嘴唇,沈清輕輕籲了口氣。

  聽見遠離的腳步聲和關門聲,許傾玦才轉身帶上房門,神色之間帶著點蕭索和漠然。

  雖然沈清之前幫助過他,但直覺地,他並不認為她是會個很熱情且熱心的人。那麼,帶著蛋糕主動敲開連彼此姓名都還不知曉的他的家門,除了是顧及他的眼睛及身體原因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會讓她這樣做。

  然而,他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同情及刻意關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12:53 PM

本帖最後由 mushroom2 於 2010-9-25 12:54 PM 編輯

(三)

  深夜,沈清穿著上周新買的吊帶刺繡裙,踩著暗紅色的細跟涼鞋,站在十九樓的陽臺上吹風。

  捧著一杯冰水,手指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杯身上來回劃動,她一邊看著黑沉沉的夜空一邊回憶幾個小時前的那餐飯——她與許君文,剛剛享用完一頓輕鬆愉快的晚餐。

  經過近三個小時的單獨相處,在沈清看來,似乎一切都沒變,卻又像一切都變了。許君文仍然健談幽默、意氣風發,整晚他們聊著從前大學裏的生活,談論他們所熟悉的曾經的風雲人物,一下子仿佛過去的生活又都回來了。只是,許君文變得更成熟,更世故,並且眉目間和言語中常常不自覺地帶出點圓滑來。這一點,讓沈清覺得有些失望。她喜歡有能力的人,可是又不忍見到曾經的單純如今完全蛻變成世故複雜。然而,她深深清楚,這一切都是無可避免的。在這樣的社會,一個純潔毫無心機的人,的確難以立足,尤其是在許君文所處的爾虞我詐的商場。

  所以,她選擇忽略那讓自己不甚滿意的一小部分。她知道,總的來說,今晚算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隔天,沈清約了林媚逛街。她需要為新居購置幾幅掛畫,裝點空白的牆面。

  一路上,兩人間或聊著天,直到走進一間精緻雅典的畫廊。

  立於鬧市,卻能如此寧靜雅致。沈清以美術系的專業眼光環視這個藍白基調的空間,不自禁地挑眉讚歎。

  畫廊的經理人是三十出頭的女人,高雅得體,以禮貌的笑容迎接她們的到來。

  沈清拉著林媚慢慢走過長而寬的走廊,仔細看著乳白色的牆壁上掛著的一幅幅畫作。這其中,不乏當代名家的作品。可是,這些都不是沈清所喜歡的——幾乎從走進這裏的第一眼起,她的注意力便被畫廊最角落的一張畫所吸引。

  灰藍的天空,灰色的道路,兩旁是秋末冬初的樹木,一個女子站在路的盡頭,遠遠的,看不清長相,及背的長髮隨風吹向一邊,透出無盡的蕭索和落寞。

  ——這是一幅沒有激烈色彩衝突的畫,畫裏的一切都是陰沉灰暗的,那個女子甚至連臉孔都是模糊不清的,但它卻在幾十幅風格各異色彩強烈的畫作中成功地抓住了沈清的目光。

  她慢慢走過去,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聲音緩慢和而有節奏。在那幅畫的面前停下來,她仔仔細細地盯著畫裏的女人,突然有一種很深的孤獨和寂寞從心底升上來,令她詫異地皺起眉頭。

  “怎麼了?”林媚來到一旁問。

  “我喜歡它。”

  “什麼?”

  “我喜歡這幅畫。”沈清微微側頭,視線仍然放在畫上。

  林媚也抬頭,“……灰暗的風格,和你的新家配嗎?”

  沈清搖頭,不配又怎樣?

  “我想買下它。”她轉頭向跟上前來的經理說。

  “這位小姐,不好意思,這幅畫是非賣品。”

  “為什麼?”沈清再次抬眼看了看,如果不是所有的畫作都禁止觸摸,她幾乎忍不住伸手撫上那被塗上灰色顏料的畫布。

  “這是我們老闆規定的。”女經理很抱歉地笑。

  沈清怔了怔,才道:“真可惜。”

  話音剛落,畫廊裏端的一扇門開了。

  沈清還沒來得及轉頭,已聽見身邊林媚一聲讚歎的輕噓。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從門裏走出來的年輕男子,有著蒼白卻英俊的臉孔,拄著一根黑色的手杖,漆黑的眼眸黯淡無光。

  “那位就是我們的老闆,姓許,如果小姐您真想買,或許可以直接跟他說。”也許是看出沈清對那幅畫所表現出的不一般的著迷,女經理好心地建議。

  沈清看著許傾玦將手杖向前探著,摸索地邁步,她怔了一下,然後點頭。

  女經理出聲喚了聲“許先生”,許傾玦微微側頭,停在原地,眼睛無神地望著前方。沈清這才慢慢走上前。

  “這位元……”經理想要說明情況,突然發現還不知道客人的名字,只好看向沈清。

  “我姓沈,沈清。”說話的時候,她注意到許傾玦臉上微微露出訝異的神色,顯然已經認出她的聲音。

  女經理接著說:“這位沈小姐很想買下您的那幅畫。”

  “對不起,那幅是非賣品。”許傾玦聽了後,說。

  他的畫?!

  沈清像是沒聽見許傾玦的回答,還在回想剛才女經理的那句話。她說,那幅畫是他的!——難道,是那他畫的?沈清懷疑地微微挑眉。

  沒有聽見回應,許傾玦又補充了一句:“除了那一幅,如果這裏還有哪幅畫是沈小姐喜歡的,可以隨便挑了帶走,當作是我送你的。”

  “送我?”沈清轉頭看了看林媚,後者仍保持一臉驚豔的樣子,明顯還沒回過神。

  她笑了笑:“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也許是因為那幅“非賣品”太合她眼緣的緣故,以至於其餘的都不能讓她滿意。此外,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平時冷淡的他,今天會突然提出願意將自己畫廊裏的畫送給她。

  “不客氣。”顯然並不習慣表現得太熱情,得到沈清這樣的答案,許傾玦也只是淡淡地回應。

  不但買不到喜歡的畫,沈清還帶著一肚子驚訝和疑問。她沒想到,原來這家畫廊竟是許傾玦開的。更沒想到是,很可能他就是那幅畫的畫者。

  看那畫裏透露出的沉鬱和灰暗,倒是很配他的性格。拉著林媚離開的時候,沈清暗想。

  由於上午在許傾玦畫廊裏受到的心底的震撼,在逛了整整一天后,沈清一無所獲。

  午餐的時候,當林媚得知許傾玦便是她之前電話裏提過的極品男人,並且好巧不巧地住在她對門時,當下便要求週末搬來和她共住兩天。對於好友的要求,沈清當然笑著接受。只是,讓她一直耿耿於懷的是,為什麼許傾玦不肯賣出那幅畫?

  回到社區時,已經華燈初上。沈清拎著小巧的提包,踏進充滿義大利風情的餐廳。上一次,她就是在這裏巧遇許君文的。只是今天,當她準備找位子坐下來時,在靠牆的一桌,看見了許傾玦。

  “真巧。”她走過去打招呼。一天之中遇見兩次,確實不能不算湊巧。

  原本靠在椅背裏出神的許傾玦在聽見熟悉的聲音後,微微抬頭,“沈小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名字——沈清——簡單而好聽。

  擺在許傾玦面前的只有一杯水,沈清想了想,說:“不打擾你了,我只是過來打聲招呼。”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坐在這裏吧。”許傾玦摸到水杯,修長的手指握住光滑的杯身。

  今天在畫廊遇見沈清,勾起了他很多久遠的回憶。那些記憶過於令人沮喪,他不想獨自一個人待在屋裏去一遍遍回想它們,所以才會選擇來到餐廳這樣有人氣的地方。現在,他反倒希望面前有一個人,能打斷他的思緒,讓他不用陷入對過去的回憶裏。

  沈清斯文地吃著自己的晚餐,偶爾抬眼看看坐在對面的人——他沉默,若有所思。並且除了一杯水之外,他並沒有再要別的食物。

  “你不吃東西嗎?”終於,沈清放下刀叉,問。

  “來之前吃過了。”許傾玦倚在椅背裏閉了閉眼,眉目間已然顯露出倦意。兩個小時前,他在畫廊外的中餐廳裏點了最清淡的菜,卻也只吃了幾口。他並不覺得餓,或許,他的胃如今只能容下那樣少量的食物。

  “我飽了。”放下餐巾,沈清借著幽暗的燈光覷了眼那張蒼白倦容,問道:“一起回去?”

  許傾玦點頭,摸到一旁的手杖,站起來。

  “你真的喜歡那幅畫嗎?”電梯裏,許傾玦突然問。

  “嗯。”沈清用力點點頭:“可惜,你不肯賣。”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許傾玦把臉轉向她的方向,低聲問:“為什麼會喜歡?”

  沈清想了想,歪著頭,眯起眼睛努力尋找理由:“……說不清。我通常相信第一眼感覺,而那幅畫給我的感覺很強烈。”

  “什麼感覺?”

  沈清一愣,看見許傾玦專注的神色,她才回答:“孤獨。”

  “是一種很寂寞很灰心的感覺。”她補充道。其實,除此之外,她還感到了傷心,那種心灰意冷的傷心。

  許傾玦再次陷入沉默,並且這一次,久久沒再說話。

  電梯上到十九樓,沈清配合著許傾玦的步子,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

  “你不喜歡欠人情?”

  “什麼?”許傾玦也停下腳步。

  “你主動提出送我畫,是因為我幫過你?”這是她突然想到的,否則,她實在找不到別的理由來給許傾玦上午的舉動作解釋。

  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淡色的薄唇邊露出一抹不太明顯的笑意。許傾玦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他想送畫給她的原因之一。但是,這只是極小的原因。

  “我猜對了?”看見許傾玦的表情,沈清有些無奈地呼氣。難道他就這麼不願意接受別人的一點點幫助麼?以至於會用價格不菲的畫作來還她的人情?

  “算是吧。”許傾玦並沒有多作解釋。以手杖點地走向自己家門的時候,他道了聲“晚安”。

  坐進沙發裏,許傾玦一邊揉著眉心一邊回想電梯裏沈清說過的話。

  ——孤獨,寂寞,灰心。

  他畫那幅畫時所想表現的東西,她竟幾乎全都體會到了。

  沒想到,他竟和她,在這幅畫上輕易地找到了共鳴。雖然無法用眼睛去看沈清,但他可以確定她對藝術有自己的欣賞能力,並能用心體會畫家所想表達的竟境。真正好的作品,只有找到懂得欣賞的人,才算擁有其完整的價值。而這,才是他想送畫給她的主要原因。



(四)

  聽見門鈴聲,許傾玦從淺眠中醒來,睜開眼,仍是一片無止盡的黑。從床上起身的時候,他按著隱隱抽痛的額角。也許是因為昨天從畫廊回來的時候吹了風,他發現自己正在低燒。

  “傾玦。”

  打開門,聽見熟悉的聲音,許傾玦面無表情地向後讓開一步,讓門外的人進來。

  許君文走進屋子,在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的臉上仔細打量了好一會,才開口:“兩個星期後的訂婚儀式,希望你能去。”

  聞言搖了搖頭,許傾玦倚在牆邊,“我想上一次,我已經和瑾瓊說得很清楚了。”背抵著牆壁,一陣陣寒意從背後湧來,許傾玦不自禁地五指收緊。

  “我知道。”許君文挺直地站著,語氣一如往常地平緩和堅持:“但是別忘了,你是許家的次子。我訂婚,你出席,這是規矩,同時,也是父親的意思。”

  許傾玦靜靜地聽著,並不作任何反駁,只是唇角譏誚地微微勾起——他幾乎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聽人提起那位許家的權威,是在什麼時候了。他還以為,自己早應該已經被那人排除在許家成員之外。

  “還有,”許君文的聲音略微低沉了些:“那天,你讓瑾瓊哭了。”

  眉尖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許傾玦淡淡地反問:“你很在意?”

  “她是我的未婚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許君文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感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許傾玦沉默了半晌,緩緩問道:“既然並不愛她,又何必娶她?”雖然當初喻瑾瓊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選擇離開,但他仍不希望她將來都過著並不幸福的生活。

  “她也並不愛我,不是嗎?”許君文毫不在意地一笑,盯著眼前這張過於完美的臉,接著說:“一切都只是為了雙方利益的需要。這一點,你我和她,大家都清楚得很。”

  這只不過是一場互利的聯姻,與愛情無關。喻瑾瓊雖然現實精明,但她家庭富裕,氣質高雅,又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與她結婚,身為許家長子的許君文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拒絕。

  見許傾玦沒有說話,他上前一步,問道:“你該不會仍然愛她吧?”當初許傾玦和喻瑾瓊的關係有多好,他很清楚。

  沿著牆邊摸索到沙發靠背,許傾玦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扶著扶手慢慢坐了下來。冰涼的手心裏有些微冷汗,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他低垂眼睫,語氣淡然:“你們的訂婚禮,我是不會參加的。還有,你回去轉告他,許家所謂的規矩和約束,從來都與我無關。”說完,他閉上眼靠進沙發裏,臉色蒼白。

  許君文皺了皺眉。他自然知道許傾玦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你是打算,從此都與許家脫離關係?”他微微抬高音量。

  淡淡地輕哼一聲,許傾玦疲憊地閉著眼睛。除了生來帶著這樣一個姓以外,他確實想不出他與那個家還有什麼關聯。

  對著這樣淡漠的態度,許君文深深吸了口氣:“家裏的意思,我已經轉達了。至於你是否還想認這個家,那是你的事。所以,有任何決定,也希望由你自己回去說清楚。”說完,他再次看了一眼坐在沙發裏仍舊無動於衷的人,大步轉身離開。

  沈清愣愣地站在虛掩著的門外,來不及作任何反應,裏面的人已經大力地把門拉開。

  “嗨。”在看見許君文的時候,她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來不及掩飾的吃驚。

  就在剛才,她從電梯裏出來要回家的時候,聽見從許傾玦的屋裏傳來很熟悉的聲音。她直覺地停下來,因為她認出那個聲音是屬於許君文的。其實,她也只聽到了一句,就是許君文開門前說的話。可是卻幾乎能從中推測出,他與許傾玦竟是一家人!

  許君文的手還搭在門把上,看著沈清,他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過。

  “我就住在對面。”因為偷聽了別人的談話,而且被抓了個正著,沈清有些手足無措。

  “我記得。”點點頭,許君文笑道。

  “你……要走了嗎?”這一刻,窘迫的沈清其實無比希望許君文立刻離開。

  “嗯。”似乎對她站在門外的舉動並不介意,許君文微笑:“今天公司還有事,改天,歡迎我去你家喝茶嗎?”

  “……當然。”歪著頭,沈清扯出一個笑容,心裏大聲喊著謝天謝地。至少,她沒在許君文的臉上看出生氣的表情。

  “路上小心。”

  “會的。”

  許君文離開後,沈清仍然面朝電梯的方向站了一小會。然後,聳聳肩,剛轉身,便聽見側後方傳來一道低涼的嗓音:“你們認識?”

  沈清回過頭,就看見許傾玦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站在門邊,神色間帶著莫名的沉鬱。

  “他是我的學長。”

  許傾玦沉默了片刻,才轉身伸手扶在門上,似乎已經想要關門進屋。

  “誒!”沈清出聲叫出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和他不合適。”在關上房門的前一刻,許傾玦淡淡地留下一句。

  沈清洗完澡後,一直坐在窗臺上吹風。從十九層的高度看下去,各色燈光星星點點。

  傍晚時,許傾玦在門邊留下的那句話一直如一根微小的刺卡在沈清心裏。什麼叫做“你和他不合適”?總覺得許傾玦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別有的深意。

  撚滅小半截煙頭,沈清胡亂套了件上衣拉開大門。

  “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許傾玦皺著眉。這個女人深夜跑來敲門,見面第一句卻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下午說的。”沈清懊惱地撩了撩頭髮,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這麼衝動地真來問個究竟。“你說我和許君文不合適。”

  許傾玦略怔了怔,隨即了然地舒展開眉頭,挑起唇角:“你三更半夜過來,只為問這個?”

  “我和他只不過是朋友,哪來合不合適之說?”沈清仰著頭,很清楚地捕捉到那張削薄的唇邊一抹戲謔的冷笑,心裏不由得更加羞惱。就好像,她一直以來的小秘密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識破一般。

  倘若今天換作是其他人,也許她並不會這樣在意。只不過,許傾玦與許君文,很明顯是一家人。沈清實在不願意自己多年來的暗戀心思就這樣暴露在他們面前。

  “我和許君文,只是朋友。”即使承認自己這一刻很沒種,但沈清仍舊語氣僵硬卻執拗的申明立場。

  “你們的事,和我沒關係。”許傾玦並沒有反駁。而事實上,雖然他看不見,但下午和許君文說話時沈清聲音裏自然流露出的喜悅和關切,已經足以讓他猜出八九分。許君文對於女性來說有多少魅力,作為同父異母兄弟的他,不會不清楚。

  半個小時前吃下的藥已經完全發揮了藥效。一陣倦意襲來,許傾玦打算結束這場無謂的討論。

  眼看著面前的門就要被關上,沈清下意識地伸手抵上門板,固執地又問道:“既然和你無關,那下午為什麼又要說出那種話?”許傾玦不像多管閒事的人,而她也不算太遲鈍。女性的敏銳正在提醒她,他的那句“評斷”另有深意。

  感覺太陽穴又開始抽痛,許傾玦發現這個女人有時候真是執著得可怕。想要儘快打發她離開,可是張了張嘴,最終他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既然不關他的事,為什麼自己又要多事地去提醒她?心裏有一些混沌的想法冒出來,卻又一時無法理清。

  深夜十一點,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一個門裏一個門外。

  短暫的沉默並沒能持續太久,便被一陣急促而尖銳的鳴笛聲劃破。

  一聲接一聲的警鈴聲在四周響起,沈清一時有些發懵。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她抬頭看向許傾玦,發現他正凝眉,仔細地聽著。

  “是火警警報。”皺著眉,許傾玦沒想到竟會遇上大樓火警。

  “啊?”沈清一愣。

  從來沒碰到這種情況,耳邊的警鈴聲像是催命一般地響著,同時對面安全通道裏已經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一想到自己此刻身處十九層的高度,沈清有些慌。

  “下樓。”頭頂傳來清清冷冷的聲音。

  她轉頭,許傾玦已經扶著門框走了出來,臉上仍舊沒太大表情。

  三三兩兩的人快速奔下樓梯的腳步聲慌亂而急促,沈清側頭看著已經和自己並排的男人,他的周圍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氣息,並不見任何驚慌和無措。心裏莫名其妙地安定下來,突然很感謝有他和自己站在一起。

  看見許傾玦眼神無華扶著牆壁,沈清已經沒有思考便伸手握住他身側冰涼的手,“這邊!”拉著他,走向安全通道。

  修長的手指只是輕輕一動,並沒有太大掙扎,許傾玦任由自己的手被她這樣牽著,邁動腳步。貼在自己濕冷掌心上的,是一抹久違了的溫暖。她的手,很暖很柔軟,這樣握著他,幾乎讓他覺得身上的寒意正在漸漸遠離。隨著她的方向和步伐,許傾玦默默地走下樓梯。

  也許是受了許傾玦平靜淡然的表情的影響,當沈清看到與她擦肩而過的眾人的驚慌時,突然發現自己竟沒有那麼害怕。為了配合許傾玦,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兩人漸漸落到後面。多次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接近又遠去,她只和他靜靜地一步一步地邁下臺階。明明是才剛相熟不久的兩個人,忽然間竟讓沈清覺得有那麼一點生死與共的味道。

  下到將近一半的時候,終於得到消息。十層的住戶發生小火災,觸動了大樓的警報,如今火已撲滅,警報解除。

  已經下去了的人們又開始陸續往上湧,有些人臉上還帶著劫後重生的誇張喜悅。沈清也暗暗松了口氣,和許傾玦一起退到一旁角落,將路讓給顯然已經陷入興奮的鄰居們。

  背抵在冰涼的磁磚牆壁上,許傾玦閉著眼睛。沈清和他近在咫尺,兩人的手牢牢還握在一起。背脊處竄上一股寒意,熟悉的眩暈又一次毫無預警地襲來。

  “虛驚一場。”他聽見沈清在他旁邊說。

  動作輕微地點了點頭,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出聲。

  “這還是我第一次碰上這種事呢。”耳邊柔和的聲音還在繼續,卻好像正在漸漸遠離。

  “……”

  “……我們上去吧。”

  這一次,連動一動頭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喘息了一下,許傾玦抿著嘴唇,伸出手抵在牆上努力想要撐起身體。才一動,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在一聲驚呼中,跪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右腿膝蓋獵獵生疼。

  “……你怎麼了?!”聽見沈清驚惶的聲音,他想回話,卻出不了聲,感覺另一股黑暗正在迅速向自己靠近。

  一隻手撫上他的臉頰。最終,許傾玦只是嘴唇動了動,然後不可遏止地失去僅存的意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12:59 PM

(五)

  摘下口罩,林媚露出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是說,他高燒燒成這樣,竟然還和你步履平穩地走了九層樓的樓梯?”

  “我並不知道他發燒。”沈清苦著臉撫額,望向病床上沉睡著的人。當時只知道他的手很冷,還以為是正常情況。直到他體力不支暈倒在地,她才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想到半小時前毫無預兆的那一刻,沈清有些擔心:“他現在怎麼樣?”

  “沒太大問題。”林媚順著好友的目光,看了看那張俊逸平靜的臉,“輸完液後燒就會退了。倒是之前似乎聽到他的心臟有雜音,具體情況還要等詳細檢查報告出來才知道。”

  無聲地點點頭,沈清才發現自己松了口氣。

  正事辦完,林媚突然換上一臉奸笑,開始變得不正經起來:“這麼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反正我值夜班,順便還可以看護大帥哥。”生平頭一次,她對於當初半途改行學醫的決定無比滿意。和這種男人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可不是常常都有的。

  丟了個白眼過去,沈清逕自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顯然沒打算離開。

  “林大醫生!”見林媚還饒有興趣地盯著許傾玦,沈清忍不住開口,並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工作時間,小心被投訴。”

  癟了癟嘴唇,雖然不太情願,林媚還是放輕步子帶上門離開了。

  單人病房裏安靜昏暗,只有牆角一盞落地燈亮著,散發著淡黃的光。沈清靠在椅背裏長長出了口氣。這個夜晚過得也算是豐富了,先火警再醫院。手錶顯示已經過了十二點,抬頭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倒掛著的輸液瓶,沈清才突然感覺到一絲涼意。下意識地向床邊靠了靠,垂下的視線正好落在紮著針頭的那只手上。乾淨,修長,指節均勻而優美。沈清忽然想到下樓梯時握著它的感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輕輕站起來,將窗戶關上,沈清才隔著玻璃望著深沉黑暗的天空發呆。

  許傾玦漸漸清醒過來,發現渾身上下充滿了熟悉的無力感。才微微動了動右手,便不期然碰到了沈清的手臂。指尖所及的微涼觸感讓他不自覺地輕輕蹙眉。

  “……沈清。”他試探性地低聲叫了句。

  聽到動靜,沈清幾乎立刻從淺眠中驚醒。昨晚奇跡般地沒有困意,所以睜著眼直到五點多才稍微趴在床上睡了一會。

  回過神,立刻對上那雙沒有光華的黑眸,沈清露出輕鬆愉悅的笑容:“你醒了?好點沒有?”

  “你一晚沒回家?”聲音雖然無力卻仍舊清冷。

  點了點頭才發現任何動作在許傾玦面前都是徒勞,沈清這才“嗯” 了一聲。

  心中仿佛有異樣情緒滑過,許傾玦沒再作聲,只是靜靜地將頭扭向一邊。

  “你醒了!”門外適時飄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許傾玦雙眼毫無焦聚地朝向門口的方向。

  “我叫林媚,上次在畫廊見過的,昨晚你的針還是我紮的哦。”已換成一身便裝的林媚笑意盈盈地走到床前。

  “多謝。”淡淡地點頭道了聲謝,許傾玦才又開口說:“林醫生,我要出院。”

  “不行!”兩道女聲同時冒出來阻止。

  許傾玦微微一怔,既而苦笑一下。什麼時候他的行動要被兩個女人管制了?

  不再說話,他只是摸到手背上的針頭,作勢往外拔。

  “喂!你搞什麼鬼!”眼見尖細的針劃破皮膚,湧出細小的血珠,沈清立刻上前按住那只宣示主人強硬態度的手。

  “病還沒好,哪有這樣胡來的?”鮮紅的血襯在蒼白的手背上,沈清狠狠皺眉。

  “許先生,”林媚已然拿了棉簽過來,按在細小的傷口上,雖然不如沈清的氣急敗壞,卻也是一臉的不贊同,“雖然輸液退了燒,但你的檢查報告還沒出來,所以請留下來耐心等待。”

  “不需要什麼報告。”冷冷掙脫沈清的手,許傾玦掀開被子逕自坐了起來,神情堅持,“我要出院。”

  醫院,病房,藥水的氣味,醫生公式化的語言,全部都是他厭惡到極點的東西。自從三年前那次車禍之後,他便拒絕再進醫院。

  看著一臉冷然的許傾玦,沈清無奈地以眼神尋問林媚。

  很少遇到這麼固執的病人,林媚歎了口氣,“如果你堅持,就讓沈清去幫你辦手續。不過,回家後要注意好好休養。”如果她的專業水準沒出差錯,眼前這個男人明顯體質極差,而且雖然檢查報告還沒到手,但大致情況她也能猜得差不多。結論就是,她幾乎想不通這樣一個人竟可以獨自活這麼久。

  “報告還要多久才出來?”走出病房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沈清問。

  “時間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嗯。”跟著林媚走向辦公室,沈清一路上帶著氣。一想到那個男人固執又毫不在乎地拔掉針頭的舉動,她就沒來由地生氣。

  在辦公桌前站定,她問仔細看著結果的好友:“怎麼樣?”

  “要聽專業數語嗎?”

  “你知道我對醫學辭彙一向不感冒。”

  “好吧,說通俗點。”林媚掃了一眼報告書,臉上帶著奇怪的表情:“簡單來說就是,眼睛看不見,免疫力很差,胃很不好,心臟更不好。”歎了口氣,合上文件夾,她看著沈清:“如果換作是我,我一定會活得很辛苦。”

  無力地和林媚對望,沈清心裏卻沒來由地一陣難受。一直都知道他身體不好,也見過他痛苦的樣子,可是白紙黑字擺在面前,所有情況便像是被加重了一般,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末了,她擺了擺手,向林媚告別,去給那個不聽勸的傢伙辦手續。

  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林媚在身後說:“病才剛好,如果可以,這兩天最好有人照顧他。”

  “我知道。”悶悶地應了句,她低著頭走出去。

  計程車在大廈門外停住。許傾玦下車後一時之間無法辨清方位,而下一秒,手便被人輕輕的握住。

  這一次,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仿佛有了第一次後,第二次就變得自然而習慣起來。牽著他的人沒有說話,他也不出聲,只是靜靜地跟著走上臺階,進入大廳,進而走進電梯。事實上,沈清辦完出院手續回到病房後,只悶悶地說了句“我心情不好,不要和我講話”,從那之後,她便真的沒有再開口說話過。許傾玦知道她不開心,卻不清楚其中原因,畢竟許多女人都是有些喜怒無常的。然而即使這樣,她仍然不忘牢牢地牽著他的手,讓他不至於尷尬地摸索,讓他得以順利地回家。

  進門後,許傾玦坐進沙發,而沈清則熟門熟路地倒了杯水,連同醫生開的藥片一起遞到他的手裏。

  “吃藥。”她不冷不熱地說。

  握著杯子,許傾玦和水吞下白色的藥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順從。

  許傾玦“望”向沈清的方向,“昨天謝謝你。”

  接過杯子,沈清並沒答話,只是細細地盯著那張略微憔悴的臉。從沒見過這樣固執的男人,簡直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他這樣的舉動讓她感到生氣。再一次想起之前從林媚那裏得來的診斷報告,沈清發現胸口泛著連自己都不太熟悉的緊澀。

  聽不到動靜,許傾玦疑惑地叫了句:“沈清?”

  深呼吸趕走心裏的異樣,沈清“嗯”了聲,然後重重放下杯子,伸手拖著許傾玦的手臂,“你回床上休息去。”

  微微一愣,許傾玦搖頭,“我不累。”

  “不累也得去!”沈清心裏生氣,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你害我昨天一晚上擔驚受怕了兩次,就當是補償也得聽我一回吧。”
  許傾玦苦笑:“火並不是我放的。”為什麼兩次都要算在他頭上?

  “我不管。”沈清手上用力,拉他起來,“誰讓你一意孤行要出院?回家再不老實休息怎麼行!”

  不去掙扎,許傾玦只是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來。他發現這個女人已經由所謂的“心情不好”轉換為“蠻不講理”。想到昨晚她送他進醫院,今天又幫他辦出院手續,來來回回折騰,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所以並不怎麼堅持,隨著她來到臥室躺下。

  幫許傾玦蓋上被子,看著他閉上眼睛,沈清才輕步退了出去。她發現,要對付這種像冰一樣冷、像石頭一樣頑固的男人,也許胡攪蠻纏外加強詞奪理才是最好的辦法。

  許傾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安穩地睡上一覺了。

  扶著床頭櫃下床,他努力去分辨周圍的聲音——很安靜!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他什麼也聽不到。心中滑過一絲失落,快得連他自己都捉不住。

  心情略微沉鬱下去,許傾玦扶著門框打開隔音效果良好的門,想給自己倒杯水。暫態,一陣叮叮噹當的聲音撲面而來,使得他不由得在原地愣了愣。

  “你醒了呀。”熟悉的女聲,低柔、輕快,顯示了對方的好心情。

  “你在做什麼?”許傾玦靠在門邊問,卻沒發覺自己的嘴角已不自覺地抬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當然是做飯!”沈清笑著用鍋鏟敲了敲鍋子的邊緣,同時滿意地發現他的臉色好了許多。

  做飯?許傾玦挑了挑眉,這才發現空氣中確實隱隱飄動著飯菜香,一種久違了的溫暖湧上來。

  他憑著感覺走到廚房外,低聲說:“我還以為你走了。”

  “今天禮拜天,算你有口福了。”沈清往鍋裏倒上油,然後走過來輕輕推他,“沒事去客廳待著。”雖然明知他看不見,但不知為什麼,有他站在一旁,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便會逼向她。

  “我從不用廚房,你哪來的材料?”被迫坐回沙發裏,許傾玦仍不忘問。

  “當然是從對門我家拿來的啦。”沈清翻了個白眼,不明白怎麼這個男人會問這麼笨的問題。

  她匆匆忙忙回到廚房裏忙碌起來,所以忽略了許傾玦眼邊唇角久久不散的似有若無的溫暖笑意。

  “我失敗了!都是因為你!”坐在餐桌前沈清苦著臉。雖然她承認自己的廚藝不會太好,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失敗。

  “你害我緊張,影響了水準。”她把錯怪在許傾玦身上,卻沒發現當她對著他時,已然習慣了下午那種蠻不講理的態度。

  “有什麼好緊張的?”許傾玦臉色平靜地吃著寡淡無味的番茄炒蛋,就好像完全沒發現這是一盤沒放鹽的菜。

  被他一問,沈清也怔了怔。

  是啊!有什麼可緊張的?不過是做頓飯罷了。以前也不是沒做給朋友吃過,為什麼今天會緊張?

  解釋不通,索性放棄去想。沈清端起碗,扒了兩口飯,含糊不清地說:“下次一定讓你看我的真實水準。”

  一旁的許傾玦點點頭,也不再說話。

  一頓晚餐,雖然兩人都不會刻意找話題聊天,氣氛卻奇異的融洽。

  沈清收拾完餐桌,便在水池邊一邊洗碗一邊哼歌,偶爾側頭看看坐在客廳裏的許傾玦。

  他坐在沙發裏的姿態閒適而安靜。沈清發現,他似乎總能給人安定的感覺,雖然有時很冷漠,但卻仍然莫名的穩妥安寧,就好像昨夜火警時那樣。

  水流嘩嘩地響著,沈清仔細地洗著盤子,隱約聽到客廳那邊傳來聲音。

  “你在叫我?”她向後仰著身子,側頭去看許傾玦。

  許傾玦點了點頭。

  “什麼事?”她大聲問。

  “今……晚餐……我……最……”可惜那邊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被水聲掩蓋,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

  “你等等。”她關掉水龍頭,用毛巾擦幹了手,才走出來。

  “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她看著許傾玦問。

  “……沒什麼。”許傾玦突然微微笑了笑,搖頭。

  “耍我啊。”瞪著那張英俊的臉良久,沈清才嘟囔著走回廚房繼續她將完成的工作。

  夜風從窗口捲進,帶著令人舒心的涼意。城市的夜空原本少見星子,但今夜卻有兩三顆閃爍在黑沉的天際。

  沈清將大理石的流理台清理完畢後,仔細回憶,終於想明白方才那句模糊不清的話是什麼了。

  如果她沒聽錯,那應該是:“今天的晚飯是我吃過味道最好的一餐。”



(六)

  林媚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週末上午來到沈清家。還來不及放下手中現烤的栗子蛋糕,她的臉上就已然現出驚異之色。

  那個前陣子還冷如冰山的男人,此刻正安然地坐在沈清家的沙發上,神色寧靜而平和。

  “你好啊!還記得我麼?”一邊伸出拇指對好友比劃了個讚歎的手勢,林媚一邊笑嘻嘻地和許傾玦打招呼。

  許傾玦微微側頭:“……上次的醫生?”

  “真榮幸你還記得!”林媚臉上的笑容更大。放下手提包,她一把拖過沈清,來到陽臺。

  “關係進展得不錯嘛。”

  “你想說什麼?”看著那一臉曖昧的笑,沈清不客氣地給了個白眼。

  “明明前兩次見他,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怎麼才短短幾天功夫,就登堂入室了!”

  “少亂說!”沈清伸出食指去點林媚的額頭。什麼登堂入室?只不過是正常朋友的交往,偏偏被她一形容就變了味。

  “當初也是你叮囑說他需要人照顧的。今天我休息,正好邀他過來一起吃飯,有什麼不對?”

  “我可沒指責的意思啊!”林媚突然換上一臉正經,看向客廳,“有沒有進一步的可能?如果有機會,可別錯過了。這樣的男人,到哪去找?”

  “除了外表,你還對他瞭解多少?”沈清繼續翻著白眼,對於好友的提議完全沒放在心上。

  一起回到屋裏的時候,她看著許傾玦,心裏突然劃過許君文的影子。並猛然意識到,自己已有多久沒想起過那個貫穿了她整個大學生活的男人了?

  因為林媚的到來,一餐飯顯得格外熱鬧。直至飯後甜點和水果時間,許傾玦的話一直不多。大部分時候,他都在默默聽著兩個女人輕快的交談。沈清的笑聲時不時地傳入耳裏,偶爾,他的腦中會不自覺地勾畫著沈清的樣子,想像有著這樣聲音和性格的女人,會有怎樣的笑容。

  午後的時光安靜而輕鬆地緩緩滑過,直到一通意外電話的到來。

  原本正漫無經心看著電視的林媚不經意轉頭,恰好看見接完電話的沈清一臉沉鬱和訝異。

  “怎麼了?”她問。

  沈清不答話。只是緊緊捏著手機,盯著許傾玦。

  感受到異樣的沉默,許傾玦也抬起頭。

  還沒等他開口,對方已先一步出聲:“許君文和你是什麼關係?”

  突然聽見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的名字,許傾玦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平靜地“看”向沈清的方向,“他是我大哥,怎麼?”

  “你早知道他要訂婚的,是不是?”沈清咬著嘴唇,輕輕地問,聲音裏還帶著剛才聽見這個消息時的低落。

  許傾玦的心微微一震,他幾乎聽得見那道聲音裏隱約的顫抖。許君文的婚事,打擊到她了嗎?心裏有說不清的情緒在流動,他只是默然地點頭。

  沈清深深吸了口氣,語氣帶著埋怨,“你從沒告訴過我。”他是許君文的兄弟,他就住在她對門,而她卻直到訂婚儀式的前三天才得到消息。以至於剛才在電話裏,面對許君文,她竟一時間措手不及。

  聽出她的不滿,許傾玦只是用力握著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溫水正在慢慢變涼,他平靜而漠然地開口:“我早說過,你和他不合適。”

  聽著他冷淡的語調,沈清略一皺眉,心裏仿佛被什麼東西堵著。她輕輕嗤笑:“哈!你的提醒還真夠隱晦,算我理解力太差。”

  林媚已經站了起來去拉她的手,卻被她輕輕推開。她只是盯著那張依舊冷然、依舊波瀾不驚的臉,震驚、酸楚,還有一點點不知名的難過正在心裏逐漸擴大。

  最後的最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於是默默轉身,重重甩上臥室的門,將自己獨自留在更私人的空間裏。

  沈清根本不知道許傾玦是何時離開的。在林媚進屋安慰繼而離去後,她從冰箱裏翻出幾罐啤酒,心情鬱悶至極地喝了個精光,然後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已是第二天黃昏。

  頭暈腦脹地晃到洗手間,沈清才從鏡子裏看見一個雙眼浮腫,頭髮淩亂糾結的自己。用冷水拍在臉上清醒了一下,再想想昨天許君文的那通電話,想到在自己內心駐紮多年的男人即將取別人為妻,她有些意外地發現,其實心裏也並沒有太大傷感。

  那麼,昨天發的脾氣,又是為了哪遭呢?

  不期然地,那張英俊卻冷淡的臉在腦中浮現出來。沈清對著明亮的鏡子搖了搖頭,深深吸氣。

  一些模糊的感覺湧出來,一時之間竟連她自己也形容不清。

  隨後兩天,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使得沈清本就鬱鬱寡歡的心情更是降到穀底。

  傍晚下班回家的時候,她站在許傾玦家的門前停了片刻。算算也有三天沒有見到他,想到自己之前那次態度,也確實有些莫名其妙。在還弄不清楚自己發脾氣的真正原因前,她虛心地承認,這次是她不對。

  因此,沈清拎著還在滴水的雨傘,披散著帶著水汽的頭髮,呆呆地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前,躊躇著不知該不該主動向那個男人表示點什麼,例如稍微道個歉之類。

  兩分鐘後,她終於還是輕輕按了門鈴。

  其實不關他的事。

  等待的同時,沈清在心裏暗暗說。

  實在不應該把氣撒在他身上。

  再說,他當時也的的確確提醒過她。只不過,那個“提醒”太隱晦。

  沈清站在門外,一邊低頭看著自己高跟鞋上的幾個小泥點,一邊在心裏想著待會該怎樣道歉才能不失輕鬆而又達到效果。

  可是,等了很久,裏面都沒有任何動靜。

  不放棄地再敲了敲門,依然沒有回音後,沈清才轉身走回自己家。

  醞釀了半天,該說的話竟然沒能說出去,心裏難免有些若有所失。

  門鈴響了三聲,接著又是輕輕的幾下敲門聲。

  許傾玦躺在床上,聽得很清楚,卻沒辦法過去開門。

  等到門外重新恢復平靜後,屋外的大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許傾玦微微皺眉,嘗試移動僵硬的身體,卻引來腰間一陣帶著寒意的疼痛。

  ——當年的意外留下的後遺症之一,使得他在這種天氣裏無法自如活動。

  抬手按響了床頭的報時器,18:42分。這個時間來按他門鈴的,極有可能是剛剛下班回家的沈清。

  想到她,因為痛楚有所緩解而剛剛舒展開的眉又不自禁地輕蹙了一下,許傾玦摸到枕邊的手機,按下了快捷鍵。

  手機鈴聲在響,沈清裹著浴巾急急跑出浴室。接起的同時,意外地看到許傾玦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

  突然想起,幾天前,正是她親手在他的手機裏輸下了自己的號碼。

  “是我。”電話那頭,仍是極淡的嗓音。

  “你不在家?”這也太巧了!她才找過他,他就來電話了!

  “……嗯。”

  “哦……我剛才還去找過你。”

  “有事?”

  “那個……”沈清摸摸鼻子,隨意坐在沙發扶手上,有些吱唔。

  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對話,只聽得見彼此的聲音,她鬼使神差般微閉上眼,仿佛頭一次感受了他一直以來的感覺。

  “對不起。那天的事,我該向你道個歉。”

  她說完,電話那頭有片刻的安靜。

  “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這一次,許傾玦的聲音似乎變得更低。

  “嗯。”

  沈清大力點頭,微笑。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許傾玦問:“明天的訂婚禮,你去不去?”

  “……去,當然去。”她也想看看,許君文的妻子是個怎樣的女人。

  “你呢?”她突然想到,“明天一起?”

  “……”

  “怎麼了?”

  “那麼,明天下午先和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自然知道。明天見。”

  “……喂!”

  還來不及說什麼,那邊已經掛斷了。

  沈清疑惑地盯著手機螢幕,什麼時候開始許傾玦也學會故弄玄虛了?

  只不過,對於明天晚宴,她心底除了好奇之外,仍不免充斥著淡淡的酸澀。

  明天過後,過去的一切也許真的就要終結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1:08 PM

(七)

  一腳從車裏跨下來,沈清疑惑地看著眼前裝修典致的店門,不由得問了句:“這是什麼地方?”

  站在一旁的許傾玦還沒答話,碩大的玻璃門已被人推開,從裏面走出一位年輕女子,衣著時尚,步履翩然。

  沈清看著年輕女子徑直走向許傾玦,一張精緻的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等你們很久了。”

  “嗯。”許傾玦淡淡應了聲,同時有些抗拒地動了動被來人握住的右手,但最終沒能抽開。

  眼光從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輕輕移開,沈清正好對上一雙極其美好的眼眸。她隨即禮貌地朝對方笑了笑。

  “先進去再說。”

  “好。”

  那年輕女子拖著許傾玦的手走在前面,沈清則放慢了一步跟在後頭,一同進入玻璃門後的世界。

  挑高的屋頂,玲瓏剔透的水晶吊飾,垂著淡紫色流蘇的落地帷幔,以及隱於半透明紗簾後的成排禮服……沈清坐在象牙白的單人沙發上,一時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正在她有些發愣之際,一隻白皙柔美的手伸到眼前:“小姐貴姓?”

  “……我姓沈,叫我沈清就可以了。”她立即回神,微微一笑。

  “我是許曼林。”對面坐在許傾玦身旁的女人也笑了:“沈小姐可以叫我Maggie。”

  聽到這個姓,沈清的眉峰輕輕一挑,立刻對於這兩人的關係有了八九分的明瞭,同時也為之前兩人攜手同行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側頭看了看一直靜默著的男人,沈清發現許傾玦的臉上仍是一派淡然,似乎並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看來真想要從他那裏證實自己的猜測,那是不太可能了。

  幸好接著許曼林又說了:“昨天我二哥親自打電話來訂下的禮服,早已經準備好了,沈小姐現在就可以去試試。”

  果然是兄妹!

  沈清一邊站起隨著店員進入更衣間,一邊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了一下那張同樣優秀的臉孔,發現他們二人的五官神韻確實有相似的地方。

  朝許曼林點頭笑了笑,沈清心裏更加訝異,萬萬沒想到許傾玦竟是帶她來試穿禮服的。

  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旋轉樓梯上,許曼林才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這個自小冷漠的哥哥,語氣像才剛發現了新大陸:“想不到你竟然會主動帶女人來我這。”

  許傾玦面無表情地微微閉上眼,靠在柔軟的沙發裏,問:“你想說什麼?”

  “她很特別?”許曼林仍是一臉興味。

  “普通朋友。”

  明顯不相信的口吻:“是麼……”

  冷冷哼了聲,許傾玦不再理她。

  漸漸收起臉上的笑容,許曼林的眼神突然認真起來:“今晚,我原以為你不會出席。”所以,當昨天接到電話,通知她準備兩套禮服的時候,她有說不出的驚訝。

  “我和她一起去。”

  許傾玦說完,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然而這樣的表情,落在許曼林的眼裏,竟意外地讓她看出了些許柔和。

  眼神因為吃驚而輕微閃動,許曼林不得不承認自己二十多年來甚少看見他不那麼淡漠的一面。

  是因為那個女人?僅僅是提到她,就能使他不自覺地稍稍卸下臉上貫有的冷淡?又或者,剛才那一下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許曼林在心裏暗暗揣測,張了張嘴,卻最終沒再追問下去。

  起身倒了杯溫水遞到兄長手中,她放沉了聲音說:“你該知道的,這次你去,絕不會只簡簡單單參加個儀式便能離開的。”

  “這我知道。”

  修長的手指習慣地反復劃過杯身。他何嘗不明白這一次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場訂婚儀式,但是沈清昨天的答復很堅定,而他,並不想讓她一個人在那種場合現身。

  “那你……”一想到介時在場的記者,外界的議論,以及他和父親多年來的矛盾,許曼林才剛開口,話已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她回過頭,沈清裝著銀白色的曳地禮服正施施然走下樓梯。

  “很漂亮。”低聲讚歎了一句,許曼林推了推許傾玦的手臂。

  直覺地轉過頭,下一秒,許傾玦卻又回頭重新陷在沙發裏,心裏竟有一絲對於眼前黑暗的無奈。

  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他身旁停了下來。而他,只能微微側一側臉,問:“合身麼?”

  “……很好。”低頭再打量了自己一眼,沈清笑道:“許小姐的眼光非常好。”

  “過獎。”許曼林也笑了,直接繞到她身後,為她整理裙擺。

  “什麼顏色?”許傾玦突然問。

  沈清抬眼看著那雙幽黑卻空茫的眼睛,心裏微微一緊,答得飛快:“銀白!”

  突然發現,此時此刻,她有多麼希望許傾玦能親眼看見她的樣子。

  微微一笑,她又柔聲補充道:“無肩,後腰上有很大的蝴蝶結,是褸空的,裙擺一直長到地面,走起路來要特別小心才行。”

  “……嗯。”神色沒什麼變化,許傾玦撐著扶手慢慢站起來,然後伸出手去。

  很自然地,沈清也伸手輕輕握住,掌心裏感到些許冰涼。

  “你似乎高了些。”

  “呵!感覺真敏銳!”沈清笑開了,“配了一雙八公分的高跟鞋,好像挺難走的。”

  “久了就習慣了。”許曼林插進來,開了句玩笑,“你們身高配合得相當完美。”

  聞言,沈清才注意到,實際身高只剛到許傾玦下巴的自己,現在頭頂差不多與他耳垂下方齊平。微微一抬頭,便正好對上他的眼睛。兩人此刻恰好挨得很近,她幾乎能隱約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青草香。

  莫名其妙地,臉頰有些燥熱,她很快低下頭,假意審視自己的著裝。

  一切修整完畢後,許曼林站到沈清面前:“好了!非常完美!”

  “謝謝你。”

  “不用客氣。”許曼林拍了拍許傾玦,“你呢?禮服是在這裏試,還是帶回去?”

  “先幫我裝起來。”

  “好吧,反正你的尺寸我清楚,應該會合身。”

  “那我也先去換衣服了。”沈清拎著長長的裙擺,跟著店員重新走回試衣間。

  這註定是個屬於上流社會的熱鬧的夜晚。

  許君文的訂婚宴設在許氏旗下眾多酒店中最豪華的一家,立于景色最優美的街段,氣派萬丈。

  沈清乘坐的車子抵達的時候,天色幾乎完全黑了下來,並且正飄著細雨,因此車門外早有門童撐著傘等候著。

  車子在大門口停下,即使速度極緩,卻仍令許傾玦不自禁地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伸手抵在腰間,他對沈清說:“你先下車。”

  “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一回頭便看見許傾玦眉間細微的摺痕,沈清輕聲問。

  搖了搖頭,許傾玦直接拉開身側的車門,跨下車。

  見他不說,沈清也沒辦法,反正他向來就是這樣。況且來之前,她已經逼他喝下半碗粥暖胃,心想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於是她也便稍稍放下心。

  不顧頭頂的雨絲,沈清一下車便拎著裙擺快步繞過車尾來到許傾玦身側,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今天的鞋跟太高,你要做我的支撐哦。”

  淡淡一笑,許傾玦沒有拆穿她。實際上他哪會不清楚,今天出門沒帶手杖,而她是為了遷就他方便,才會主動挽著他的手。在這裏,他幾乎每走一步,都需要靠她的指引。

  兩人一同緩緩走上臺階,穿過淡金色的大門,來到外廳。沈清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擺設,一群人已經湧了上來,幾乎同一時間,四周閃光燈已亮成一片!

  下意識地伸手遮在眼前,而各式各樣的話筒已經爭先恐後地遞了過來,沈清一時間愣在原地。

  “許先生……”

  “……沒想到許先生你會來,請說一說近況好嗎……”

  “聽說車禍以後,你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

  “……那場車禍,是否真如外界傳言那麼嚴重?……許先生現在情況怎麼樣?”

  “當年中斷的畫展,今後還有機會繼續辦下去嗎?……”

  “……許先生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見了呢……”

  “……”

  沈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擠在眼前的記者,聽見各式各樣的問題,句句圍繞著許傾玦。她不由得側過頭,卻看見燈光下,身旁的人一臉蒼白。

  不由得收緊了環著他手臂的手,對於這樣的陣仗,她沒經歷過,所以不知所措。同時也直覺感到,許傾玦並不喜歡這樣的場面。

  可是,他卻一直沒有說話。他不出聲,所以她也只能無言地陪在旁邊。

  幸好,很快人群被從中間分開。一個中年男子十分從容地走上前來,而跟在他身後的侍者,也在不失禮貌地阻止記者們繼續拍照。

  “各位記者朋友!宴會很快就要開始了,請各位進大廳休息片刻,等待儀式開始。”中年男人交待完,才轉身對著許傾玦微微欠了欠身,壓低了聲音恭敬地說:“二少爺,總裁在二樓休息室要見您。”

  沈清看向許傾玦,見他的神色在瞬間有些微的變化。過了一會,才聽他說出自踏進這裏以來的第一句話。

  “帶路。”將手臂從沈清身旁抽離,許傾玦冷冷地說。

  酒店二樓的走廊鋪著厚且軟的地毯,許傾玦隨著身邊帶路的人,步履緩慢地走進休息室。

  他知道,此刻離他不遠處,就是他那威嚴的父親。待門被關上後,他只是站在那裏,一語不發。

  “見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嗎?!”許展飛坐在皮椅中,厲聲道。不知為什麼,他能處理好商場上所有難題,卻唯獨無法處理和這個兒子之間的關係。每次兩人相見,必然不能和氣散場。

  許傾玦微微垂下眼簾,有些漫不經心:““您找我有事?”

  ”這麼久不回家,我以為你已經不把自己當許家人了!“許展飛冷哼:“你今天竟然會來,真讓我感到意外。”

  “如果您不希望我來,我可以立刻離開。”許傾玦的語氣依然很淡。

  “砰!”許展飛一掌拍在身邊的桌子上,安靜的室內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就是你和我說話的態度嗎!”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猛然收緊,許傾玦緊抿著嘴唇抵抗心跳突然加快而帶來的一陣悸痛。

  見他不說話,蒼老但嚴厲的聲音再次響起:“等你大哥的訂婚儀式結束後,你留下來。”

  “有什麼話一次說完吧。”努力壓制因心悸而引起的喘息,許傾玦並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牢牢地盯著這個從來都和自己作對的兒子,許展飛不由得抬高了聲音:“為了你母親的事,你還要恨我多久?你從來不肯聽我的話,甚至巴不得和這個家脫離關係。難道這就是你報復我當年虧欠你母親的方法?”

  聽到舊事重提,許傾玦狠狠皺了下眉:“談不上報復,你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可說的。”心口處的疼痛因為勾起舊的回憶而又再加劇,他暗暗咬牙,將臉扭向一邊,冷冷地說:“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許展飛坐在椅子裏抬著臉,怒意沉沉卻最終沒有阻止許傾玦的離開。

  看著他邁著緩慢的步子摸索著走出門去,背影卻挺直而倔強,許展飛輕輕歎了口氣。

  站在佈置堂皇的正廳裏,四周圍是談笑風生的男男女女,沈清的一顆心卻一直懸在電梯的方向。

  剛才許傾玦只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等我回來”,然後便隨著中年男人乘電梯離開了。算時間,上去也已有幾十分鐘,卻還不見人下來。因為上次無意中聽見他們兄弟的對話,因此她隱約知道他與許家的關係並不算太好。加上之前記者那樣一鬧,許傾玦離開時臉色更是差得嚇人,她才會有所擔心。

  微笑著拒絕了侍者託盤中的酒,沈清無心感受周遭的熱鬧氣氛,乾脆悄悄退了出來,打算專心等許傾玦回來。誰知她才剛出正廳,便在拐角處的樓梯口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許傾玦正低著頭,靠在牆壁邊,前額的頭髮垂下來,使人看不清他的臉。然而即使這樣,沈清也立即發現他不對勁!

  顧不得什麼禮儀,她拎著裙擺快步跑到他面前,扶住他,急聲問:“你怎麼了?”

  許傾玦只是閉著眼,一下接一下地喘息,心口仍在突突地跳。

  得不到回答,只好湊上前去看,卻見他的嘴唇已經幾乎失去血色,沈清有些慌:“你哪里痛啊?”胃?心口?還是其他別的地方?因為搞不清狀況,她連扶著他的力道都不敢太大。

  頭有些暈,許傾玦清楚聽到沈清驚慌的語氣,卻一時間說不了話。過了好半天,才終於緩了口氣,利用這個間隙,他低聲安慰:“不要緊。”

  什麼不要緊!聽他這樣說,沈清幾乎叫出來。握著他的手,明明已經滿手冷汗,卻還嘴硬不肯說!

  “藥呢?藥帶了嗎?”心中又急又氣,但她還是儘量輕聲問。

  許傾玦搖頭,帶著微喘:“讓我休息一下。”

  “哦。”乖乖地應了聲,火氣消下一半。總算還知道要休息!

  此時所有的人都已經聚集在正廳裏,裏面熱鬧非凡,相比之下,他們所在的地方顯得非常安靜。沈清在四周沒找著椅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扶著許傾玦慢慢在樓梯上坐下。

  見他斂眉閉目的樣子,她也不再出聲打擾。只是貼著他坐著,讓他儘量有個支撐。

  裏面的音樂停了下來,隱約傳來司儀說話的聲音,看來宴會正式開始了。沈清卻無心那些,也早已把之前驅使自己前來的好奇心丟到了九宵雲外。她只是專注地看著身旁的人,見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放鬆,唇色也逐漸恢復淡淡的血色,一顆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好點了?”良久,她在他耳邊問。

  “嗯。”

  “確定?”

  “……嚇到你了?”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

  “宴會開始了。”

  “進去吧。”

  “還是不要了。”

  “怎麼?”

  “我們回去吧。”

  “不想和他打聲招呼嗎?”

  “沒那個必要。況且,我可不想再受驚嚇,早點回去才保險。”

  “……隨你。”

  沈清微微一笑,扶著許傾玦站起來。此時此刻,那裏面有多熱鬧也不關她的事。今天之前的與許君文有關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一段歷史了。



(八)

  回家途中,當沈清最終發現許傾玦一直在隱瞞他腰痛的事實後,她的怒氣便開始逐漸升溫。直到進家門那一刻,終於達到頂點。跟在她身後進屋,許傾玦維持著一貫的沉默少言。即使眼睛看不見,但他也知道,她情緒不對。

  動作稍顯困難地坐下來,他仔細辨別周圍的聲響。幾秒鐘後,右側方發出一聲不算太輕的撞擊聲,連帶著低低的驚呼。聽起來,像是沈清撞上了什麼東西。

  “怎麼了?”他有些茫然地轉過頭,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皺著臉使勁揉著剛狠狠撞上茶幾一角的膝蓋,沈清一邊咬牙忍痛抽氣,一邊不忘忿忿地盯著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的事讓她分心,又怎會不注意重重撞上茶幾的尖角?

  聽不見回答,許傾玦很快站起來,伸出手向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摸索著走過去。

  “……沒事……”一屁股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中坐下,沈清還在嘶嘶抽氣。

  原地停了一下,許傾玦繼續向她的方向走。

  “你小心點!”一抬眼便看見許傾玦幾乎就要碰到被自己撞移了位的玻璃茶幾,沈清不由得連忙出聲,同時探過身去,拉著他的手腕。

  許傾玦略一皺眉:“撞哪了?”

  張了張嘴剛想告訴他,但沈清突然轉了念頭。於是忍痛站起來,勉強走了兩步拉著許傾玦一同在長沙發裏坐下。

  “到底哪里痛?”剛才她呼痛的聲音,可是千真萬確的。

  “想知道嗎?”一手按著膝蓋,沈清一邊若無其事地說。

  “嗯。”許傾玦對於自己此刻看不見東西這一事實有些無奈。

  “那你給我一個保證。”

  “什麼?”

  “……保證你以後都要說實話。”

  “我什麼時候……”剛想提出疑問,只聽見身旁的人立刻發出一聲冷哼。許傾玦才想到她還在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於是輕咳了聲,應允:“好,我保證。”

  滿意地笑了笑,沈清轉過頭仔細地看著他。當眼尖地發現他坐姿僵硬時,一張臉又稍稍沉了下來,“太不夠意思了。作為朋友,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這算什麼?”

  輕歎一聲,知道沈清的脾氣又要發作,許傾玦只好再說:“我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嗎。”

  “嗯。”天曉得他的保證作不作數?!翻了個白眼,沈清打算暫時結束這個話題,因為她深度懷疑自己的膝蓋已經腫起來了。

  “該你了。”許傾玦側過身,“撞到哪了?”

  “膝蓋。”長裙子就是不方便。等到好不容易撩起來時,她才發現真的已經紅紅紫紫一大塊。

  “你家有沒有藥酒?”既然看不到情況,許傾玦只好用最直接且穩妥的方法。

  “你家裏沒有?”像他這樣獨住,家裏居然不常備醫藥用品。

  沈清有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家裏有瓶紅花油,我回去拿。”

  許傾玦沉默了一下,這才想到即使她家有,他也沒辦法去幫她拿,於是垂著眼睫點點頭。

  聽見沈清一瘸一拐地開門出去,他微閉上雙眼,眉間轉為一片冷凝。

  隨便換了條棉質睡裙,沈清拿著紅花油回到許傾玦的家。其實她大可不必來回走動。直接在家洗個澡抹上藥上床睡覺就行,可她還是很自然的又回來了,並且一進門便發現許傾玦正獨自坐著出神,神情有些許落寞。

  “發什麼呆?”

  “……沒什麼。”

  “好痛!”一坐下來,她就開始大聲呼痛,一反剛才的態度。

  “撞得很嚴重?”

  “紫了,還腫了。”語氣中帶著點小小的委屈。

  不清楚具體怎麼樣,許傾玦微微沉下聲:“快塗藥。”

  扭開瓶蓋,沈清朝他看了一眼,才發現他臉上的神情早已恢復如常,讓她不由得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否看錯了。

  將瓶裏的藥油直接倒在紅腫的膝蓋上,手指輕輕將它們抹散,然後沈清對著吹了口氣,稍微有些涼涼的感覺。

  “好了。”她抽了張紙擦手。

  “這麼快?”許傾玦懷疑地側了側頭。

  “是啊。塗上了。”

  “揉過了?”許傾玦又問了句。

  “嗯?”揉?似乎忘記了。

  沈清為難地皺著鼻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輕輕去碰撞傷的地方。果然,和想像中一樣痛!

  “還是不要了!”她搖搖頭。

  難得的,許傾玦的嘴角隱隱抽動了一下,“不揉怎麼化開瘀血?”

  “不要。”要忍受痛苦,她寧願好得慢一些。

  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許傾玦伸出手,“我幫你。”

  “你?”沈清頗不信任地看著他。自己都下不去手了,更何況換他人來做?

  “嗯。”

  “……還是不要了。”

  “……快點。”許傾玦仍舊耐心地將手停在半空,想像到她倔強拒絕的樣子,又不由地低聲補了句:“聽話。”

  一句話出口,兩個人都怔了怔。

  許傾玦沒想到自己竟突然那樣對她說話,而沈清則感到臉和脖子立馬熱了起來。那低低的“聽話”二字,聲音是許傾玦一貫的低涼。然而在這低涼之中,卻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兩人同時愣了幾秒,還是沈清先清了清嗓子,小小聲音道:“那好吧。”同時,抓著那只微涼的手放向自己的膝蓋。

  這樣一個冷淡的人,這樣一隻冰涼的手,此時此刻卻以無比溫柔的力道按在她的痛處。就著燈光,沈清細細地看著許傾玦一貫淡定的側臉,一時之間竟有些恍神。

  “痛就說,不用忍著。”手指下明顯感覺到輕微的腫脹,而剛才還大聲呼痛的人此時卻沒了聲音,於是許傾玦低聲說。

  被他的聲音拽回了神思,像做了虧心事一般,沈清立刻扭過頭去,若無其事地正襟危坐,這才感覺到膝蓋處的刺痛。

  痛是有些痛,但許傾玦的動作已經夠輕了,而她也不想顯得太過嬌弱,因此故作輕鬆地說:“沒事,比剛才好多了。”

  聽她這樣說,許傾玦也不再多話,只是儘量放輕手上的動作,一點一點慢慢替她將藥力推開。

  幾分鐘以後,胃裏空蕩蕩的感覺突然提醒了沈清一個重要的問題。

  “你餓不餓?”她問。

  “還好。”

  預料之中的答案,沈清撇撇嘴。見許傾玦眉目間仍是一片安靜的專注,雖然私心裏不想中斷此時的氣氛,但她還是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微涼的手,止住他的動作。

  “已經不那麼痛了,有點餓了,我們先吃東西。”

  許傾玦收回手,點了點頭:“也好。”

  十五分鐘後,沈清安穩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許傾玦從門口接過外賣。

  “這是特意點給你的。”將一份熱騰騰的牛肉羹遞過去,沈清監督似地看著許傾玦,“快吃。”

  毫無異議地接過,許傾玦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這個女人偶爾表現出的強制態度。

  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仍在下著小雨,打在陽臺上,滴滴嗒嗒作響。

  “唉,真倒楣!”沈清咽下嘴裏的食物,歎了口氣,“又是這種鬼天氣。”一想到明早又得在又濕又陰的天氣裏趕著去坐車上班,心裏便一陣鬱悶。

  “如果今天是週末多好。”實在太討厭雨天,以至於她幾乎有了請假的念頭。

  “你在哪上班?”許傾玦問。

  沈清這才想起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於是說:“城東,雜誌社裏當美術編輯。”

  “你學美術的?”

  “嗯,國畫。”可是這世上哪有專門的國畫職業?於是畢業後便找了和專業總算有些相關的雜誌社的工作。

  許傾玦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沈清卻突然想起上次畫廊相遇,以及今晚稍早那一幫記者的瘋狂採訪。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他,“你真的是畫家?”

  “嗯。”

  “……你原來還開過畫展?”印象中,沈清似乎記得有記者提到這件事。

  “嗯。”仍是輕描淡寫的回應。

  “那麼,上次在畫廊裏我看中的那幅畫,是你畫的?”

  “嗯。”

  沈清定定地看著他。認識時間也不算短,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也算是同行,雖然水準和成就也許相去甚遠。

  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卻看見許傾玦仍舊微微低著頭,平靜地吃著剛才她硬塞給他的東西。如果不是他確實用三個“嗯”回答了她,她幾乎要以為方才那一連串問題他都不曾聽到。

  起初湧起的驚訝慢慢退去,沈清看著那雙微微低垂著的眼睛,以及那眉宇間一如往常的淡漠,這才訕訕地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麼。

  “那個……”她有些尷尬地欲言又止,不知是該道歉還是岔開話題。

  “你不是餓了嗎?”許傾玦淡淡地開口。

  “……”沈清默默地看著他。言下之意,是讓她別再說話?

  低下頭,看著碗裏還冒著熱氣的食物,她發現自己突然一點食欲都沒有。

  接下來的時間,絕大部分都在兩人的沉默中度過。

  直到沈清回到自己家,坐在床上,她懊惱地抓亂一頭長髮。

  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這樣硬生生地去的揭許傾玦的痛處!同樣是學畫的人,她當然瞭解眼前一片黑暗,從此再看不見色彩的痛苦。可剛才居然……

  沈清,你一定是瘋了!下床奔到鏡子前,沈清對著鏡中的自己惡狠狠地說。一時間,她突然覺得之前對他的關心和緊張,全被今晚自己那個愚蠢的錯誤一筆勾銷了。

  該怎麼辦?

  她習慣性地咬著唇。

  許傾玦是在意的吧!看他剛才的反應,應該是很在意她說的話的。自從慢慢熟識以來,還很少見他像剛才那樣,對著她恢復最初冷然的態度。

  “上帝!”沈清小小的呻吟了一聲。

  沈清走後,許傾玦獨自陷在黑暗與沉默裏,微閉雙眼,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

  他知道她是無心的,也並沒有怪她。只不過,她勾起了他那些早已變得久遠而模糊的記憶。

  早前那些記者的問題,他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反而剛才沈清無心的幾句話,卻讓他變得沉鬱。他當然還記得那些繽紛的色彩,以及他曾親手勾勒出的筆筆線條,只是,這些早已經註定脫離了他的生活,因此,他不願回憶過往的生活,而是選擇平靜接受一成不變的黑暗。

  而如今,當他已經習慣深不見底的黑色世界時,身邊又來了個同樣學畫畫的沈清,一個眼裏能夠充斥著色彩、活得絢麗生動的沈清。

  也許,這不能不算是一種巧合。

  他和她之間的巧合。

  不知自己在沙發裏坐了多久,當許傾玦打算站起來回臥室時,才發現之前一直被自己有意無意忽略了的腰痛,現在卻使得他連起身都變得異常困難。

  靠回柔軟的沙發背,微微有些喘息,想到剛才沈清離開時小心翼翼的道別聲,他的眉尖不自覺地蹙了一下。

  剛摸到茶幾上的手機,極湊巧的,鈴聲也適時地響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1:16 PM

(九)

  電話裏傳來的是許曼林的聲音。

  “二哥,你睡了嗎?”

  “沒有。”許傾玦一邊答她,一邊再次撐著扶手慢慢站起身,走回臥室。

  許曼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心:“沒出什麼事吧?怎麼提前離開了?”

  “沒事。”許傾玦緊抿著唇,動作緩慢地坐回大床上。

  “那就好。”那邊顯然松了口氣,然後接著說:“爸讓你明天回家,家庭聚餐。”其實,許曼林省了一句沒說。這次聚餐,是為歡迎大嫂喻瑾瓊正式進門而設。

  “我沒時間。”許傾玦閉著眼淡淡地說。

  電話那頭歎了口氣:“早猜到了。反正我話已經帶到,任務算是完成了。”作這對父子的傳聲筒向來都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掛了電話,許傾玦摸到浴室沖了個澡,再出來時,聽見外面的雨聲逐漸大了起來。床頭鬧鐘報時十一點半,他捏著安靜的手機,想了想,按下了關機鍵。

  過道的另一邊,房間裏的沈清睜著眼直到午夜才睡。原本想打個電話過去試探他生氣沒有,誰知道先是一陣忙音。等她洗完澡再試時,許傾玦的手機顯然已經呈關機狀態。聽著服務台機械的女聲有禮地說著SORRY,沈清的胸口更像是堵著一塊大石——明明現在最應該說SORRY的人是她嘛!可偏偏沒有機會。

  窗外的雨下得劈嚦啪啦。她鬱悶地倒在床上,拉過枕頭捂著耳朵,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沈清頂著蓬鬆的頭髮,抓了麵包和雨傘便匆匆出門。睡過頭的後果之一,便是她完全沒時間去按照昨晚臨睡前的預定計劃,直接敲許傾玦的門道歉。

  出了地鐵站,她踩著濕漉漉的地,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得以準時到達雜誌社。心裏掛著事,手腳卻反而更加麻利起來,再加上前一天已經把今天要用素材準備得差不多了,於是沈清以極高的效率解決了一天的工作。下午四點,大部分記者都出任務去了,而她也給自己找了個恰當的理由,提早下班。

  回家的路上,沈清路過超市,特意進去買一大堆材料,準備晚上做頓好吃的來彌補一下昨晚犯下的愚蠢錯誤。走到公寓樓下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在面前平穩地停下。

  從副駕走出來的撐傘男人,沈清見過,就是昨天宴會上遣散記者的中年人。

  “沈小姐,你好,昨天見過的。”他的笑容仍像昨晚一樣彬彬有禮。

  沈清神色未變地回應:“你好。”

  男人仍十分禮貌,用手比了個“請”的動作:“許先生想和您見一面。”

  一抬眼,見沈清暫時沒什麼反應,只是微微歪著頭看他,於是又再補充道:“二少爺一會兒也會過去,請放心。”言下之意,是讓沈清不要懷疑他們有惡意。

  呵!沈清嘴上沒說話,心裏卻在暗笑。

  就算是有錢人家,但有必要非得這樣擺譜麼?

  況且,她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哪需要這樣鄭重其事地特意派人來請她去見面。

  許先生。她當然知道這個許先生是指許家最老的那位。可是,他有什麼理由非得見她不可?

  所以,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中年男人,問得有些無辜:“我和許先生並不認識,為什麼要我去?”

  “這個我也不清楚。”笑容可掬的臉上滿是耐心,“但是我想,作為二少爺的朋友,被邀請回家吃餐飯,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呵!”這一回,沈清是真的笑出聲來了。

  “那好吧。”她想了想後點點頭,緊接著卻為難地看著剛買回來兩袋滿滿的東西,“可是,能不能先等我把這些放回家?”

  “放在車裏就好,等一下再送您回來。”車門“哢”地被打開。

  “那,多謝了。”沈清不再多說,收了傘直接鑽進後座。

  很快,車子開始平穩地向郊外別墅區駛去。沈清坐在車裏,望著被雨滴模糊了的窗外風景,有些心不在焉。她當然不認為此行只是吃頓飯那麼簡單,但雖然對於許家的舉動滿是好奇,心底裏倒真沒怎麼去擔心。

  一路上,她只是在想,也許許傾玦與他父親關係不好,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那位素未謀面的老人做事是那麼的詭異。

  許傾玦開著電視聽完一段傍晚新聞後,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清現在大概正在回家的路上。

  連他自己也在暗暗訝異,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個溫柔細心卻又時而霸道專制的女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他的生活。

  按著從中午起便時時隱隱作痛的額角,他為自己倒了杯水,才喝了一口,電話鈴便響了起來。

  “二少爺。”

  “……什麼事?”其實不用問,他也幾乎能猜到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目的。

  “總裁請您現在回家。”

  許傾玦在桌邊坐下來,同樣的話,他不想再說一次。於是只是冷冷地說:“以後不用再打電話來。”

  剛想結束通話,那邊又及時傳來聲音,阻止了他的動作:“沈小姐也在這裏,希望您能過來,大家都在等……”

  “啪”的一聲,許傾玦合上手機,冷著臉站了起來。

  “……總裁,那邊掛斷了。”

  “沒事,你先出去吧。”許展飛坐在皮椅裏揮了揮手。

  “是。”

  早前接來沈清的中年男人退了出去,隨手帶上了書房的門。

  偌大的室內,只剩下一老一少。

  沈清盯著臉上已顯老態但依然滿面威嚴的人,不禁皺著眉問:“這是什麼意思?”

  莫名其妙地被直接帶來書房,卻又被丟在一邊,看著那個算是管家的中年男人打電話給許傾玦,其間還提到了她。

  沈清自認不笨,即使聽不見電話那頭說了什麼,但光從管家的話和語氣中也能猜出八九分。

  很顯然,許傾玦並不想來,但他們似乎在拿她來當作迫使他前來的工具。

  無緣無故被“請”來這裏打亂她的計畫已經令人很不爽了,如今,他們又把她沈清當什麼了?!所以,和許展飛說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明顯僵硬,帶著隱而不發的怒意。

  反而許展飛似乎並不太在意,只是擺擺手,端起茶杯,心平氣和地說:“沈小姐,茶快涼了。”

  強咽下緊接著要脫口而出的話,沈清一邊告訴自己要保持好的教養,一邊端著杯子象徵性地抿了一口,然後才放緩了氣息,耐著性子再問了一遍:“請問許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這一回,聲音已完全恢復以往的輕柔舒緩。

  許展飛垂著視線,沒有看她,臉上倒隱隱有一絲笑意:“沈小姐和傾玦是什麼關係?”

  “朋友。”沈清答得毫不含糊。

  “只是朋友這麼簡單?”許展飛突然抬起眼來看她,鏡片後的眼神閃了閃,似乎對她的話不太相信。

  “不然,您覺得應該是什麼關係比較好呢?”沈清十分有禮貌地笑著問,心底裏卻大大的不舒坦。被一個才見面不過幾分鐘的陌生人置疑她與許傾玦的關係,即使他是他父親,這也讓沈清不大樂意。

  “沈小姐不用這樣防備,我也不過隨口問問。”許展飛倒是難得的好脾氣,微微笑了笑。只是,看著沈清的目光,不易察覺地加深了幾分。

  沈清抬了抬眉,不想再繼續這個無趣的話題,於是問:“許傾玦會來嗎?”其實,不來更好。那樣的話,她也可是名正言順地立刻走人。

  誰知許展飛輕輕點了點頭,語氣很確定地答她:“大概已經快到了。”

  即使心裏萬分不願意,聽了這話,沈清也只好忍了下來。至少,要走也得等他到了再一起走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沈清坐在書房裏,雙手交叉擱在腿上,也不和許展飛說話,只是無聲地看著落地窗外的夜景。果然,很快,內線電話響起,管家在樓下通報:“二少爺來了。”

  “我們走吧。”許展飛率先站起來,招呼沈清下樓。

  沈清跟在他身後走出書房,同時心裏暗暗納悶,如果剛才沒看錯,許展飛的臉上有那麼一瞬間露出了很奇怪的笑意,像是猜中了什麼般的勝利的微笑。

  沈清下了樓,看見客廳的沙發裏坐著一男兩女,分別是許君文,許曼林,以及一個看來有些面熟的女人。見她正緊挨在許君文身邊坐著,沈清立刻便猜出她的身份。

  沙發上的三人聽見腳步聲,同時了站起來,以大家族標準的教養迎向許家的權威。然而在看見沈清後,顯然那一對兄妹都微微愣了愣。

  “沈清!”許君文首先出聲,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

  沈清點了點頭,笑道:“好久不見。”

  她看著那張生動的臉,迅速而奇異地感覺到心底那一份不同以往的平靜。這是否說明,她對他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逝去了?

  跟在後面的許曼林左右看了看,在確定許傾玦不在場後,才帶著狐疑的表情走到沈清身邊,以極低的聲音問:“就你一個人來的?”

  “嗯。”微微點頭,沈清也不方便多解釋什麼。

  見許曼林在身邊露出更加不解的神色,她也沒心思顧及,只是在想,明明剛才通報說許傾玦已經來了,可為什麼還不見人。
  正在疑惑間,原本緊閉的淡黃色大門被人從外推開。門口,除了著白色工人服的傭人外,許傾玦一襲黑衣黑褲,冷冷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

  “二少爺!”管家候在門邊,想要伸手去扶他的胳膊,卻被他揮手格開。

  “沈清在哪?”許傾玦只是站在原地,語調極為冷淡。

  “我在!”回應聲脫口而出。

  直覺地,沈清想都沒想就直接穿過長長的客廳,走向門口。

  直到自己的手被來人柔軟地握住,許傾玦臉上的表情才稍稍柔和了一些,但眉目間仍是一片揮之不去的冷凝,他兀自站在門邊,也不說話。

  沈清看了有些擔心,因為即使平常他再冷淡,也從不至於像此刻這樣。沈清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許傾玦身上所散發出的怒意。

  所以,她不由得緊了緊他的手,再次輕聲說了一遍:“我在這兒。”

  而此時此刻,客廳裏一眾人等,全都以一種或深邃或疑惑或吃驚的表情,怔怔地看著門口二人。

  許展飛重重咳了一聲,打破短暫的沉靜。他朝沈清擺了擺手,沒什麼感情地說:“一起過來吃飯。”說完,輕輕瞟了一眼那兩隻交握在一起的手,邁著步子走向飯廳。

  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兒子竟會任由別人牽著手卻像習以為常一般?沈清這個女人的地位,他果然沒有猜錯。

  聽到許展飛的話,沈清抬頭看了看身側的人,等著他的意見。

  只見許傾玦依舊冷冷地開口:“我不是來吃飯的。”

  說完,他拉著沈清,轉身要走。

  “你是在氣我把她帶到這裏來嗎?”隔著不算近的距離,許展飛提高了聲音問。

  “如果你不願意,大可不必過來。”

  話音一落,向前走了兩步的許傾玦突然停了下來,微微側了側頭,語調冷然:“這種事,希望你不會再做第二次。”

  好凶!沈清暗暗咋舌。

  雖然她也不太喜歡這個老頭兒,但她萬萬沒想到這對父子的對話是這樣進行的。

  她抬頭,看了看許傾玦冷峭的側臉,剛想再看看另一位是什麼表情,可還沒來得及回頭,身子便已經被身側的力量帶著繼續往前走。

  外面還在下著雨。出了許家的庭院,她便被半拖著鑽進早已等在雕花鐵門外的計程車,速度快到令她來不及驚訝許傾玦究竟有多麼熟悉這裏的地形。

  淋了些雨,車廂裏顯得涼嗖嗖的。沈清用空著的右手搓了搓冰涼的左臂,這才發現左手仍被人握在手裏,力道緊得令她有些訝異。

  扭過頭見許傾玦睜著墨色的眼睛,發稍濕漉漉的越發顯得烏黑,卻襯得一張臉比平常更加蒼白。她不由得往中間靠了靠,頂了頂他的手臂:“喂。”

  過了好半天,一個低涼的“嗯”字才回應過來,尾音微微上揚。

  沈清的心暗暗松了松,她有點怕他冷著臉不帶感情和語氣說話的樣子,就像剛才在許家那樣。

  低下頭,目光落在仍舊交握著的手上,她動了動手指輕拍他的手背,“別生氣了。”

  許傾玦臉色一僵,隨即恢復正常,閉了閉眼,“沒生氣。”

  “那剛才為什麼那副表情?”沈清撇撇嘴,“第一次看你那麼凶。”

  許傾玦微微挑了挑眉,側過臉沉默了好半天,才問:“你怎麼會答應到這裏來?”

  想想自己確實沒有理由這麼輕率就跟人上車,但她還是答得無辜:“他們說你也會來嘛。”其實還有一句話:這裏畢竟是他家,她有什麼好怕的!當然啦,這話她是不能說給他聽的。

  “因為我會來,所以你就來了?”許傾玦皺了皺眉,似乎對她的解釋很不滿意。

  “對呀!”沈清輕快地回答。反正這也算原因之一。

  沉默了一下,許傾玦終於抿起嘴角,默然地轉過頭,不再說話。

  車子在雨裏緩慢地開了十幾分後,沈清看膩了窗外模糊不清的夜景,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今天來,是特意來接我的?”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砰砰加速跳了兩下。想到剛才許傾玦回到他排斥的許家,然後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兩人攜手離去,她覺得一切就好像是電視裏演的一樣。

  她側著頭,直直盯著那張清冽冷峭的臉,等了好半天,才聽見他低低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眨了眨眼,她喜滋滋地點頭:“看來我還挺重要的嘛。”

  “知道就好。”這一回,許傾玦回答地很快。

  “呃?”微微一愣。

  沈清睜大眼睛,扭過頭去看,車裏沒燈,許傾玦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能隱隱看到他長長的睫毛,眼睛向著前方,並沒朝向她。

  他剛才,是在肯定她真的很重要嗎

  清了清喉嚨,她不太自在地動動握在一起的手,訥訥地確認:“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這一次,許傾玦也側過臉來。

  你耍我啊!聽他茫然的語氣,沈清禁不住在心裏大叫一聲。本想就此作罷,但以她的性格,是不能容忍某些事情不清不楚的。

  反正自己也確實想知道,於是她加重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再問了一遍:“你剛才說‘知道就好’是什麼意思!”

  許傾玦沒說話。

  車廂裏立刻安靜了下來,靜到可以聽見外面的雨聲。

  沈清猛然間覺得尷尬了起來,她甚至覺得前面的司機師傅一直在專心聽他們的對話,而此刻正從後視鏡裏瞟著她呢。

  狠狠咬著牙,剛打算就此放棄這個丟人的問題,車子正好經過市區中心最大的購物廣場。窗外明亮的夜燈和閃爍的霓虹穿透被雨霧蒙朧了的玻璃,晃了進來,沈清看見那削薄的唇邊一抹淡卻明顯的笑意。

  還沒等她想明白,許傾玦已經開口了,聲音裏透著低迷的磁性,“平時不是很聰明麼?‘知道就好’的意思是,你對我來說確實很重要。”

  這一回,輪到沈清徹底失語,只覺得眼前微微有點眩,兩邊臉頰一點一點在發熱。於是,她只是怔怔地看著那雙雖然失焦卻依舊迷人的眼睛,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來。

  聽不到對方回應,許傾玦閉了閉眼,極有耐心地又問:“還沒明白?”究竟是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楚,還是這個女人有時候真有這麼糊塗?

  等了一會,仍舊聽不到聲音,許傾玦不由地握緊掌中柔軟的手,輕輕皺了皺眉,“怎麼了?”剛才說的時候,確實沒顧慮她的感受。或許,他的話真的嚇到了她。也許,她只想作一對普普通通的朋友。

  “啊?”見許傾玦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沈清才回過神來。

  他說的已經夠明白了,以往的種種,此時此刻他的語氣,還有從頭到尾不曾鬆開的手……如果她還不明白,那豈不是真的很傻?

  雖然在得到答案之前心底裏確實有隱隱的期待,但當真正一切到來時,總難免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個……”她在猶豫該怎麼問比較好。

  “怎麼?”聽見她終於有反應,許傾玦也放緩了聲音。

  沈清停了一下,才咬著唇輕輕笑了笑:“你說的重要,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成喜歡?”後面一句,她刻意放低聲音,生怕被司機聽到。因為如果換作是她,聽見一晚上一男一女在你來我往地隱晦地討論這種問題,一定會暗地裏笑死。

  她的話剛落音,車子也慢慢停了下來。

  “到了。”司機邊說邊打開頂燈。

  沈清往前一看,兩人的視線在後視鏡裏對了個正著。

  果然!沈清在心裏訕訕笑了兩聲。

  許傾玦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掏了錢遞出去,然後握著她的手,打開車門的同時說道:“可以。”



(十)

  站在電梯裏,沈清一直抬著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心裏不禁暗暗好奇,究竟是天生冷淡還是生來就缺乏情趣?為什麼前一秒還可以那麼肯定而直接地給她答案,而轉眼間卻又是一副波瀾不驚冷漠淡然的表情?哪有人表白之後會是這種神情的?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儘管如此,那份從下計程車開始就產生的好心情還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雖然許傾玦沒向她要一個對等的回應,但沈清在心裏還是很快就給出一個答案,那就是,她也同樣喜歡並看重他。

  那種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的感情,一旦需要認清楚,也只不過是瞬間的事。

  開門進屋後,沈清邊脫鞋子邊輕輕哼著歌,一旁的許傾玦站在沙發前轉過頭,抬了抬眉,問:“心情很好?”

  “是呀。”誰像你一樣呀!喜怒不形於色。沈清瞟了他一眼。

  赤著腳,從茶幾上拿了遙控器打開電視,正好看到烹飪節目,她這才拍額叫道:“我之前買了很多東西,全放在車上忘拿回來了。”

  許傾玦想了想,淡淡地說:“再買就是了。”許家那邊,如果今天不是為了沈清,他本就不想有過多接觸。

  “本來還想做頓好吃的呢。”撫著空空的胃去廚房轉了一圈,如意料之中的沒有收穫,沈清只好認命地拿起電話叫外賣。

  聽見訂餐的聲音,許傾玦睜開原本半閉著的眼睛,低聲說:“只叫你一個人的份。”

  聞言沈清抬眼看他,提高了聲音:“怎麼?你不吃?”

  “不太餓。”許傾玦又重新閉目靠在沙發裏。

  就著明亮的燈光,沈清這才發現那張臉血色欠佳,眉宇間也有淡淡的倦意,不免有些擔心:“你怎麼了?”

  屈起食指抵在眉心揉了揉,許傾玦漫不經心地說:“有點累。”

  之前因為一直有事撐著,所以倒不覺得怎樣。如今回到家,神經和身體都放鬆下來,才發現頭痛得更加厲害。

  看著許傾玦的動作,沈清這才突然想到之前他去接她時正下著大雨,而他除了盲杖竟連傘都沒撐,剛才在車上時連頭髮都是濕的。

  “頭暈嗎?還是痛?”

  “沒事。”拉下探向自己前額的手,許傾玦淡淡地說:“休息一下就好。”

  知道這時候的他不喜歡旁人太吵,因此沈清也不便過於囉嗦。她只是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想了想,突然拍拍他的手:“來,肩膀借你靠著休息。”

  聞言,按在眉間的手指動作稍稍一頓,隨後,半靠在沙發裏的許傾玦唇邊逸出一個極輕淺的笑。

  “幹嘛!”沈清有些不服氣。雖然極少機會見他笑,但她這次隱約覺得這是個不屑的笑容,於是瞪著眼睛回過去:“我大方地貢獻肩膀給你,你笑什麼!再說誰規定只准女人靠男人?”直覺地,她認為許傾玦是在嘲笑她的提議,因此又忿忿補了一句:“大男子主義!”

  許傾玦沒和她爭辯,只是那抹笑意依然似有似無地掛在唇邊。過了一會,他伸手探向旁邊摸索了一陣,才低聲說:“給我一個靠枕。”

  立刻從手邊拿了個遞過去,看著他將靠枕塞在腦後,沈清故作不平地嘀咕:“人肉的還比不上棉花嗎?”

  “嗯。”許傾玦閉了眼,低聲應。

  “喂!”太過份了!他居然真應了!沈清呼地站起來,給了正安然閉目休息的男人一個白眼,從他面前穿過。

  “去哪?”許傾玦準確地抓住她的手腕。

  “好心沒好報,我要回自己家了。”

  “你叫的晚飯還沒來。”許傾玦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吃了再走。”

  “你休息你的,管我幹嘛。”聽見那道明顯帶著倦意的聲音,沈清放緩了語氣,也不再跟他瞎鬧,“我只是去倒杯水,快渴死了。”

  “哦。”許傾玦這才輕輕放開她的手。

  沈清微微一笑,又拿了兩個抱枕墊在沙發扶手上,說:“累了乾脆躺著,更舒服些。”

  對於這個提議,許傾玦沒表示反對地慢慢斜靠下來。

  沈清從飲水機裏倒了杯水,才轉回他身邊,直接靠著沙發坐在地毯上,撐著下巴笑嘻嘻地問:“你剛才該不會以為我真生氣了吧?”

  許傾玦將臉側向她,“女人不都喜怒無常?”

  “那也分情況啊。”沈清故意歎了口氣:“不好玩兒,連我真氣假氣都分不出。”

  “語氣裝得太像,我又看不見你的表情。”

  “看不見可以猜嘛。”沈清開始強詞奪理,“反正你得承認你也有不聰明的時候。”

  許傾玦有些無辜:“我從沒說過自己聰明。”

  “冷靜理智的人通常總會顯得比較有智慧。”

  “是麼。”

  “當然。”

  許傾玦沉默了一下沒說話,正當沈清在暗自猜測他是不是正思考這條她現編的理論的正確性時,許傾玦又突然低聲開口:“想起一件事。”

  沈清眨眨眼,“什麼事?”這不太像他的風格呀,一句話分兩句說。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

  “嗯?”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沈清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確如此。

  許傾玦閒適地側了個身,“不知道長相,我怎麼猜你的表情?”

  沈清皺眉,奇怪地看著那張過份好看的臉。他這思維的跳躍性也算大了,明明都已經討論到冷靜與智慧的問題了,他居然還會回過頭去想她的一句玩笑話。

  “那……需要我形容一下?”難得他有好興致,她當然奉陪到底嘍。

  “不用。”許傾玦想了想,伸出手去,“盲人有盲人的辦法。”

  光潔飽滿的額頭,然後是眉,眼,挺直的鼻樑,小而略薄的唇,最後是微微有些尖的下巴。一路下來,許傾玦的動作非常仔細,並且輕柔。當他的拇指碰到那張潤澤的唇時,微微停留了一下,才繼續慢慢探尋。雖然只能憑著感覺,但他也能確定,這張臉上的五官十分精緻。

  因為靠得太近,許傾玦再一次聞到初見面時沈清身上散發出來的柔和的淡香味,這使得他有些許恍神。手指在她的臉頰上稍作停留之後,才慢慢離開。

  原本留連在臉上的低涼溫度消失後,沈清睜開之前一直輕閉的眼睛,望向許傾玦,輕笑著問:“怎麼樣?”

  “大致瞭解。”許傾玦點了點頭,並沒有告訴她心底對於自己眼盲的失望。

  見他煞有介事地回答,沈清忍不住笑出聲來,同時也在暗自慶倖,幸好自己長得不差。

  伏在沙發邊緣,看見許傾玦又重新閉上眼睛,她輕輕晃了晃他的手,“不如早點去睡吧。”

  許傾玦閉著眼,只是搖頭。

  “待會我吃完東西就回去,你先休息。”

  微微睜開眼睛,許傾玦側著頭想了想,說:“你在這等送餐的人,我先去洗澡。”

  “嗯。”

  沈清隨著一起站起來,然後目送他走回臥室,突然之間,心底升起一股溫暖。

  倘若真能這樣和喜歡的人平平淡淡過下去,也算是件難得美好的事。

  隔天,雨勢終於有所停歇。

  許傾玦醒來後稍作梳洗,便出了門去畫廊,因為離家並不算太遠,所以他總是習慣步行。早晨八點,經過整天整夜的大雨沖刷過後的空氣顯得格外乾淨清新。

  正當快要到達目的地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鈴鈴響了一聲。聽出是語音信箱的提示音,他在路邊停了下來,摸出手機。很快,聽筒裏傳來沈清特有的柔軟的聲音:“醒了沒有?”

  短短四個字,後面便沒了內容。許傾玦握著手機靜靜等了一會,在確定這是條絕對完整的留言後,先是一怔,既而微微抬高了唇角——這個女人,一早語音留言,只是為了問這樣一個問題?

  猜測她此刻大概還在趕去上班的路上,因此許傾玦放棄了回復的念頭。剛合上手機,身後便由遠及近傳來一陣細碎淩亂的腳步聲。

  來不及再走出兩步讓出位置,身後的衣擺已經被人不輕不重地抓住往旁邊一帶,接著伴隨著一串追逐打鬧的聲音,三五個小孩子從他身側迅速跑過。

  雖然拿了手杖,但突然而來的衝力還是使得許傾玦腳步微微不穩,加之手肘被其中一個孩子撞到,輕握在掌中的手機就這樣滑了出去,金屬外殼撞擊地面的聲音隱於那一長串的腳步聲中。

  微微側過頭,仔細判斷了一下,在發現自己仍無法猜到手機掉落的具體位置後,許傾玦不由得皺著眉半蹲下來,試探性地伸出手去。

  試了幾次,未果,內心裏不禁升出一股厭煩,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柔軟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苦苦找尋的東西塞進他的掌中。

  “傾玦。”對面的人開口說話,是他所熟悉的女聲。

  一邊站起身一邊將手機收好,許傾玦微微抬眉,“你怎麼在這?”

  喻瑾瓊靜靜看著眼前削瘦挺拔的男人,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我是來找你的。”

  許傾玦的畫廊立於一條由青石板鋪就的具有濃厚藝術氣息的街道上,街的拐角處是一家極其小巧雅致的茶座。兩人在裏面尋了位置,面對面坐了下來。

  許傾玦要了杯溫水後,問:“找我有事?”

  喻瑾瓊微垂著臉,想了一下,才說:“昨天……我也在場。”

  “你牽著沈小姐離開,造成了很大的轟動呢。”她微微一笑,神色卻異常落寞。

  “是嗎。”許傾玦只是淡淡地回應,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

  很快,服務生端了託盤過來,喻瑾瓊接過自己的綠茶,道了聲“謝謝”,才重新看向許傾玦。

  “我知道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但是,如果不介意,我還是想問你一句話。”

  “你說吧。”許傾玦已大致能猜出接下來的問題。

  “……那位沈小姐,她是特殊的,對嗎?”問出口來,她不免暗自苦笑。當初是她背棄了他,如今又哪有權力如此心有不甘地過問他的私事?

  只是,當昨晚見他背影冷然地離去,身側卻緊緊地握著沈清的手,那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會嫉妒。儘管明知沒有資格,但她仍會嫉妒那個能被他主動留在身邊的女人。因此,她來找他,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如果這個答案能讓她就此心死,那麼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可是現在,問題問出口了,她才赫然發現自己並不想聽到他的回答。於是,在許傾玦有所反應之前,她又突然笑道:“這是你的事,我本來就不該問的,是我錯了,你不用答我。”

  她發覺,徹底失去希望的感覺,也許不是她能承受的。

  許傾玦微側著臉,靜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說:“忘了祝你新婚愉快。”

  “呵,謝謝。”

  細碎的絲竹聲從茶座角落的音箱裏緩緩流瀉出來,翠綠纖小的藤蔓纏繞穿行過頭頂深褐色的橫樑。伴隨著一次次開門關門的動作,客人逐漸多了起來。

  臨告別前,喻瑾瓊細細地望著眼前這安靜淡然的眉目,低聲開口:“我們以後,還能是朋友麼?”

  許傾玦點了點頭,一貫冷淡的臉上有細微的柔和。

  對於當年她的離棄,他本就從沒怪過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1:32 PM

(十一)

  沈清約了林媚共進午餐,兩人在SOGO旁邊的拉麵館裏各叫了一份熱騰騰的拉麵,毫不顧忌形象地大吃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沈清終於忍不住,喜滋滋地將她與許傾玦的事宣告了出來。結果,毫無意外地,喚來林媚一聲又嫉又羨的驚叫,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喂!至於麼?”沈清擺出平靜的樣子嘲笑道。

  “當然!當然至於!”林媚壓低了聲音低吼,同時咬牙切齒地瞪著沈清:“老實交待!你們倆是什麼時候暗通款曲的?”

  “胡說八道什麼呀。”沈清擺擺手,用力瞪回去。林媚一激動就亂用成語的毛病,她早已習慣了。

  林媚乾脆放下筷子,撐著下巴盤問:“是他先表白的?”

  沈清想了想:“算是吧。”

  林媚張大嘴巴:“看不出來呀!”

  沈清笑了笑,繼續鼓著腮幫子吹勺裏的面。

  “不行。”林媚看了看表,拉下沈清正往嘴裏送面的手,嚷道:“你得抓緊時間把詳細情節說一遍。”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沈清被迫放棄未完成的午餐,將她和許傾玦之間發生的某些她記得還算清楚的事,統統告訴了林媚。從許君文的婚禮開始,直到昨晚在他家吃完東西後回自己家睡覺為止。

  林媚以十分認真的姿態聽完之後,仔細盯著沈清看了半晌,才終於冒出一句:“你今年的桃花運能分我一半就好了。”

  沈清撐著臉頰,吃吃笑了一通。回憶了一遍,才更加發覺這段感情來得奇妙而美好。

  結賬的時候,林媚突然問:“那麼許君文呢?你之前不還一直對人家有好感麼?”

  沈清一愣,也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其中微妙的變化。雖然很確定自己對於許君文的暗戀已經徹底結束,但轉而仔細想想,又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有見異思遷的嫌疑。否則怎麼才和許傾玦相處短短幾個月,便立刻將傾慕許久的另一個男人拋在腦後了?

  返回辦公室的途中,她突然意識到,她對許君文的那份感情,除了自己與林媚之外,第三個知情的,恰恰就是許傾玦!

  雖然對此他沒再提過,但並不表示可以就此忽略吧。況且,就算許傾玦不在意,沈清自己也難免覺得怪怪的。

  怎麼辦?要不要乾脆挑明瞭一次說清楚,免得日後橫生枝節?

  接下來的整整一下午,這個問題時不時地就冒出來打斷沈清的工作進度。好在她平常思考公事時也習慣咬著筆發呆,所以這次儘管她腦子裏裝的淨是私人問題,坐在辦公桌前時時走神,卻也沒引來上司和周圍同事的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下班,偏偏又被頂頭上司叫進辦公室討論下一期新增的工作計畫。稍稍拖延了一點時間,當沈清走出來的時候,其他人早已散得一乾二淨。她將皮包收拾好,正打算關燈走人,無意間瞟了一眼門邊辦公桌上的報紙,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醒目的頭版頭條上。

  這是昨天的商報。但因為她一向沒有上班讀報的習慣,再加上許家人的突然出現,所以關於許君文盛大婚禮的報導她並沒能及時看見。

  放下皮包,她索性在桌邊坐下攤開報紙隨意流覽起來。

  一對新人的放大照片被排在了整篇報導的正中央,少見的俊男美女的搭配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沈清看到旁邊的文字,才知道昨天在許家見到的那個女子確實是許君文的新娘,財閥千金,名叫喻瑾瓊。再接下來,洋洋灑灑幾百字,除了關於一對新人的基本情況敘述外,還詳盡介紹了許喻兩家此次聯姻所帶來商業經濟效應。

  “很相配嘛。”草草略過那些於自己來說無關痛癢的分析與推測,再仔細看了看照片,沈清由衷地讚歎了一聲。

  然後,她的神線便定格在文章最後的一小段文字上:

  “……此次訂婚宴,許家次子許傾玦也攜伴出席。這也是他自三年前車禍以來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露面,引起不小的轟動。除去他的身體狀況之外,他與當晚兩位主角之間的關係也引人猜測……眾所周知,當年他與新娘喻瑾瓊曾是親密戀人關係,後兩人分手原因外界不得而知……”

  文章最後,只是語意模糊地對許傾玦出席此次訂婚宴的行為進行猜測。對於兄弟二人與新娘之間的糾葛也只用廖廖幾語帶過,顯然是顧忌到許家在商界的地位,記者不敢過於妄加評論。如今一來,既點到為止,又恰到好處地引起讀者的興趣,報社也算做到兩全其美。

  然而沈清卻沒有心思分析這些,她的注意力全被其中的一句話所吸引。

  許傾玦和喻瑾瓊曾經是戀人!

  她終於想起以前在哪里見過那個女人了。

  難怪覺得面熟,原來早在她剛搬過去的時候,便在走道上有一面之緣。她還記得,當時的喻瑾瓊和許傾玦說完話後,是哭著離開的。

  曾經的戀人,如今成了自己兄長的新娘?!

  沈清不自覺地捂著嘴,幾乎不可思議。

  他是否很難過?

  回家的路上,沈清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還記得很清楚,那時是她第一次見許傾玦心臟病發。當時也是她扶著他回到家裏的。

  雖然沒有專業知識,但基本常識她還是有的。心臟病,如果不是過於激動或悲傷,是不會輕易發作的。

  那麼,他當時應該是傷心的吧!所以,才會痛得連走回去的力氣都沒有。

  想到這一層,沈清發現自己的情緒又被瞬間帶到了低谷。她從來不是霸道不講理的人,但如今卻又難免有淡淡的失落,就好像,她在與另一個人分享著許傾玦的感情。

  即使明知這種想法不對,但她仍控制不住。進門的時候,她默默看了一眼為她開門的許傾玦,然後從他身邊擦過,彎下腰換鞋。

  “你怎麼了?”許傾玦很快便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沒什麼。”她扯了個笑容,讓聲音聽起來足夠輕鬆,“坐太久的車,累了。”

  說完,她鑽進廚房。幾秒鐘後,又抓著頭髮走出來,有些惱怒:“我忘了買菜。”

  許傾玦尋著聲音很快走到她面前,摸到她的肩,“到底怎麼了?”今天的沈清,就些異常。

  “我一忙起來就忘性大嘛!”她拉著他的手,“我們出去吃好嗎?我很餓。”

  “嗯。”緊了緊她的手,許傾玦點頭:“我換件衣服。”

  十分鐘後,兩人走道上等電梯的時候,沈清突然伸手環住許傾玦的腰。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你會不會傷心?”

  許傾玦的身體微微一震,偏過頭來想了想,說:“以後的事,現在怎能知道。”

  沈清一愣,隨即鬆開手,沒心沒肺地哈哈一笑,同時輕揮一拳打在他的肩上,“你就不能偶爾說句好聽的麼?”

  許傾玦仍然平靜地面向她,“我知道你想聽什麼答案。”

  “哦?”

  “但我說不出口。”他的表情很誠實。

  “可是……”

  叮地一聲,電梯到了,沈清將沒來得及說出的後半句話咽了回去。就在剛才一瞬間,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本來要說的是:可是你不怕現在不說,將來就算想讓我知道都恐怕沒機會?

  幸好電梯上來的時間恰到好處,再想想,她也覺得那句話不太吉利,還是不說的好。

  兩人在附近的餐廳裏找了位置坐下來。雖說心裏裝著幾件事,但一向以食為天的沈清對待食物的熱情仍舊絲毫未減。她埋著頭心無旁騖地消滅晚餐,而許傾玦也向來不習慣在吃飯時說話,因此一頓飯下來,倒是吃得格外安靜。

  直到結帳的時候,沈清對於之前那個話題,都再也沒有提起。

  走出餐廳,她很自然地挽著許傾玦的手臂。兩人慢慢步行了一小段路後,許傾玦突然停住腳步。

  “怎麼了?”她問。

  “你今天很反常。”許傾玦肯定地說。

  “哪有?”她抵死不認,拖著他繼續往前走。

  許傾玦硬是站著不肯動,“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誰說的?”她換下之前心事重重的表情,笑道:“就因為我剛才問了你那樣的問題?”

  “是我的感覺。”

  “那你一定感覺錯了。光聽聲音也知道我沒有不開心。”她的聲音裏確實帶著輕鬆的笑意。

  許傾玦冷下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語氣裏已經帶著薄怒:“沈清,不要欺負我眼睛看不見!”

  笑容一僵,她還是一口否認:“今天一切正常,真的!”她一向鄙夷戀愛中的女人亂吃飛醋,試問又怎麼可能會把心裏那點小彆扭說給他聽?

  這邊許傾玦聽了,也不再說話。只是輕輕放開她的手,獨自一人慢慢往前走去。

  “喂!”沈清一愣,追上去:“你去哪?”

  許傾玦頭也不回地說:“回家。”

  沈清看了看,回家是這個方向沒錯,但是他出來時沒帶盲杖。外面可不比家裏,他哪能熟門熟路地順利到家?

  “要我扶你麼?”她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許傾玦不大高興了,所以也不好貿然上前。

  果然,前面的男人果斷地給了兩個字:“不用。”

  此時殘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但四周圍的光線卻還不算太弱,來來往往也有不少附近的住戶。外型出眾但明顯眼睛不便的許傾玦走在路上,引來不少注視。

  站在原地跺了跺腳,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放任他就這樣摸索著回去。沈清只好妥協:“好啦!我坦白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固執的男人終於微微停了停。

  沈清低著頭大步靠近,同時在心裏迅速衡量了一下,很快便從下午困擾她許久的眾多心事中挑出了一個。

  回到家,沈清搬了把椅子與許傾玦面對面坐下來。

  “我今天的心情是有一點不好。”她說。

  “為什麼?”

  “因為……有些事想不通。”

  許傾玦抬眉:“什麼事?”

  沈清盯著他好一會才問:“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

  許傾玦一怔,卻隨即很坦然地點頭:“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為什麼?”她接著問。

  許傾玦想了想,“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麼原因。”

  沈清笑,“可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你拒人千里的樣子。”

  許傾玦抿唇,表情難得的有些不自然,“我一向不都是那樣?”

  “我知道。所以才奇怪,你那麼冷淡,怎麼會輕易喜歡上一個人。”

  許傾玦再次怔了一下,仿佛經她提醒,自己也覺得奇怪了。過了半晌,他才微皺著眉開口,“冷淡不表示沒感情。”言下之意,他的性格與他喜歡上一個人的時間長短,沒有必然聯繫。

  沈清歪著頭,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睛不說話。

  對於他的感情,她當然沒有懷疑。只不過,她接下來要問的,才是重點。

  然而許傾玦一貫的好耐性此刻卻像快被消耗完了。他微微向前傾身,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探了探,碰到的卻是一團空氣,於是有些不悅:“坐那麼遠幹嘛?”兩人幾乎從沒這樣說過話,他突然覺得不太習慣。

  沈清拖著椅子向前挪了挪,同時禁不住滿意地輕笑。短短幾小時內,她似乎接連看到他露出生氣的模樣呢!實在有些難得。

  “最後一個問題。”她說。

  “你先坐過來。”許傾玦拍拍身邊的位置。

  “別打斷我,話題很嚴肅的。”沈清不理他,繼續問:“愛一個人是否理所當然想要知道對方是否也愛自己?可是你,為什麼從沒問過我?”

  許傾玦聽了,露出微微了悟的神情:“你在意的,就是這個?”

  “……嗯。”也算是吧。

  “你應該猜到了的,之前我對你大哥……”她有些支吾。

  “當時你還不承認。”許傾玦提醒她。

  “那時和你又不熟!”

  “那麼現在呢?”許傾玦的語氣裏有一絲輕微的僵硬。

  “現在沒有了。”沈清斬釘截鐵地說。

  突然,語調又一轉,不太確定地問:“可是,你會不會在意?”這才是她最擔心的,她怕他也認為她是個在感情上搖擺不定的女人。

  可是許傾玦卻神色認真地搖頭。

  “真的?”

  “嗯。”再次肯定後,許傾玦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提問時間結束了。”明明該她坦白的,如今卻由他回答了一個又一個問題。

  沈清嘻嘻一笑,也站起來,心裏陡然輕鬆一大半。

  “女人通常擔憂得比較多,這你要理解。”她重新攀上他的手臂。

  “那麼,你之所以心情不好,就是因為擔心這些?”

  “對呀。”她大力點頭。

  許傾玦分析了一遍,決定暫且相信她的解釋。

  沈清在電話裏將晚上發生的事告訴了林媚。

  “何必那麼在意呢?”林媚聽了後勸道:“女朋友變成嫂子,想必任何男人都不太能接受吧,你也不能怪他。”

  “這我理解。”認真靜下來想想,沈清也覺得自己過於小家子氣。

  “再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沒自信?才剛開始,就問他分手以後的事,要居安思危也不是像你這樣的。”

  “我知道錯了。”沈清拖長了尾音,仰倒在床上。

  女人總難免會有神經質的時刻,然而現在想來,倘若將來真要分開,她反而寧願他如平常般淡漠,不要牽動一絲一毫的心緒。

  時間如流水般過去,仿佛轉眼間,沈清最衷愛的秋季便到來了。

  這段期間,在一切以許傾玦的方便為前提下,沈清家的很多東西都被陸陸續續移到了對門。除去晚上睡覺之外,吃飯,消閒,短暫的休憩等等活動,幾乎都在許傾玦的家裏進行。

  進入許傾玦的生活後,沈清才有了很多新的發現。比如,他有較固定的作息時間;他每隔兩天便去畫廊一次直到晚上才回;他除了聽新聞外極少開電視;在家的時候他習慣很安靜地讀書,當然啦,那些細密的點字在沈清看來全是天書。所幸沈清也是個動靜皆宜的人,所以兩人待在一起,也不會合不來。

  挑了個週末的早晨,起床梳洗完畢後,沈清便趿著鞋拿著鑰匙跑去對面。

  就在那晚一問一答過後的第三天,她剛下班回來,便看見茶幾上擺著一把嶄新的銀色鑰匙。她還記得當時許傾玦說:“這樣更方便。”

  於是,這把能夠打開許傾玦家門的鑰匙,便被她收入袋中。她不記得誰曾說過,再多的禮物和甜言蜜語,都不及打一把家裏的鑰匙送給對方來得溫馨。而那一刻,她真實地感覺到——的確如此。

  沈清打開門後,正看見許傾玦頭髮微濕、清爽整潔地從浴室出來。

  “你答應我今天要出去逛街的,沒忘吧?”

  “現在就可以走了。”許傾玦摸到桌上的錢包,放進口袋。

  沈清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不是只穿黑色?”今天的他,仍舊是黑色襯衫外加黑色長褲。雖然整個人看上去帥到極點,但她卻很想看看他換個新形象。

  許傾玦準確地側身繞過她走到門口,“黑色方便。”

  “可我更喜歡白色。”沈清跟在後面,笑道:“你穿給我看,好不好?”

  許傾玦坐著穿鞋,想都沒想就說:“不要。”

  沈清不理他,自顧自地開心:“今天幫你大採購!”說完,拉著許傾玦的手,哼歌出門。

  從小到大,許傾玦一直不喜歡一遍遍試穿衣服。過去總是報了尺寸,看中合眼緣的便直接買下。而自從失明之後,他更是只需要通過電話,便可以從過去習慣光顧的時裝店拿到合尺碼的衣物。由於一個人住,無人幫忙打理,所以不必考慮配色問題的黑色也就理所應當成了首選。

  而今天,他卻被身邊興致高昂的女人硬拖著走進許久不曾去過的男衣店。

  “我不喜歡試衣服。”不忍掃了沈清的興,許傾玦只好在她脫離自己掌握之前事先聲明。

  “……沒問題。”沈清讓他在沙發上坐下,爽快地回答。

  接下來的時間裏,一件又一件秋季男裝被店員拿到許傾玦面前。沈清拉他站起來,將每一件都在他身上前前後後仔細比對,然後異常苦惱地發現,這個男人竟能將各種顏色都襯得很好。

  “怎麼辦?都怪你生得太好。”瞟到一旁店員驚豔的表情,沈清笑著湊到許傾玦耳邊低語。

  許傾玦不明就裏:“什麼意思?”

  “如果你長得差點,或是身材差點,我就不用苦惱該選哪幾件了。”望著一堆衣服,沈清真的苦下臉來。

  對於女人的購買欲和猶豫不決向來是不能理解的,因此許傾玦想了想,說:“你喜歡白色,就買白色的。”

  沈清又很無辜地說:“其實我還喜歡藍色和米色。”

  許傾玦微一挑眉,顯然聽出她是有意鬧著他玩。

  “怎麼辦?”沈清晃他的手臂。

  “……買吧。”許傾玦有些無可奈何。

  “好!”沈清滿意地點頭,將白色、米色、淡藍色的秋裝各挑了一件,交給店員小姐。

  “鑒於你今天難得的順從,以後你的洗衣任務就由我負責了。”回家的路上,拎著幾大袋戰利品的沈清十分豪爽地宣佈。



(十二)

  換下一成不變的黑、偶爾改穿明朗色調的許傾玦,使得沈清格外滿意。而在大飽眼福的同時,她也自動自發地接下幫他搭配衣物的責任。

  “為什麼不喜歡試衣服?”某一晚,沈清突然想到那日在男衣店裏許傾玦說的話。

  觸摸點字的修長手指未停,“太麻煩。”

  沈清又問:“那你應該也不喜歡逛街嘍?”

  “嗯。”許傾玦承認。

  沈清眨眨眼,語氣哀怨:“如果是陪我逛呢?也不喜歡吧?”

  終於停下手指的移動,許傾玦轉過頭來。

  “唉,一定是不情願的。”沈清長歎一聲,躺倒在臥室柔軟的地毯上。

  許傾玦面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閉了閉眼,吐出兩個字:“不會。”

  沈清咬唇笑問:“什麼不會?”

  “……不會不情願。”雖然早洞悉她的小把戲,心裏也頗有些無奈,但許傾玦仍舊耐心地回答。

  看著那張表情略略僵硬的俊臉,沈清忍不住笑出聲來,同時赤腳踢了踢許傾玦的腿,“有時候你真是無比可愛。”

  許傾玦一愣,扭過頭去,“以前並沒發現你喜歡胡鬧。”

  “偶爾這樣不好麼?”沈清掩嘴打了個哈欠。

  “累了就回去睡,明早還要上班。”

  “不行。”沈清搖頭,“有幾個明早要用的稿沒準備好,我去書房弄完再回家睡。”

  說完,她爬起來,投奔到幾天前被自己搬來的筆記本的懷抱中。

  一個小時後,書房門被推開。

  “還沒做完?”許傾玦站在門口問。

  “快好了。”沈清盯著螢幕做細小的修改。

  許傾玦扶著牆走過去,可還沒走出幾步,腳下便被某樣東西突然絆住。由於書房裏的位置一向寬敞,而許傾玦確定自己所走的這條通道絕不可能會有阻礙,因此腳步不免比平常快了一些。如今被突如其來的物體阻擋,來不及收回步子,重心一時不穩,很自然地摔倒在地上。

  聽見身後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沈清迅速回頭,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粗心,將之前用到的一些資料和書籍堆在地上,絆住了許傾玦。

  快步走過去,蹲在跌倒在地的男人身邊,她滿是歉意:“對不起啊!你沒事吧?”

  “什麼東西?”許傾玦伸手在旁邊的地上摸索。

  “一摞書。”

  動作迅速地將它們扔遠一些,沈清拉著他的手臂,想扶他站起來。

  許傾玦卻兀自坐著不動。

  沈清不明所以,不免擔心:“怎麼了?”同時低下頭去察看傷到哪里。

  許傾玦握住她的肩頭:“我沒那麼脆弱。”

  沈清抬起頭,看見他的唇角似笑非笑的向上微微抬起。

  也對!地上全是長毛地毯,哪有這麼容易受傷?她暗笑自己瞎緊張。

  “我保證,下次再不亂堆東西!”

  “嗯。”許傾玦攬著她的肩,微閉著眼應道。

  白色的燈光下,沈清側過頭,恰好看見他長而微翹的睫毛正上下輕輕顫動。

  兩人靠著牆在地上坐了一會後,沈清終於抵不住困倦,催道:“快起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好。”答應雖答應著,但放在她肩頭那只手仍沒有離開的意思。

  “快點。我回家還得洗澡,吹頭髮,熨衣服,還得把這些雜物一一搬回去。”沈清望瞭望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書房。

  “沒關係,就放在這好了。”許傾玦終於睜開眼睛站起來。

  “不行!”沈清開始蹲在地上收拾,她可不想這種事再發生。

  “搬來搬去,你不嫌費事?”

  “那也沒辦法。”

  許傾玦低頭想了想,也不再說話,只是站在一邊,任她整理完畢即將開打門回家的時候,才又突然開口:“把這些東西留在這裏。”稍稍頓了一下,又說:“如果願意,你也留下。”

  “嗯?!”沈清搬著書和電腦,不解地望著門邊的男子。

  許傾玦輕咳了一聲,微微側過頭,“每天來回跑太麻煩,以後就住在這裏吧。”

  沈清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巴。她沒聽錯吧!許傾玦竟主動要求她搬來住?!

  感覺手臂也有些酸了,她索性轉回屋裏,放下東西靠在沙發邊,笑嘻嘻地說:“都住對門,才幾米的距離,我沒覺得太麻煩啊。”

  聞言,許傾玦更加不自在地扭過頭,“隨你決定,真不願意,那就算了。”

  雖然心裏情願,但最近每當看見對方清清冷冷的模樣,沈清便總忍不住要鬧他一番。然而現在,她看看許傾玦的神色,情知也不能再玩下去,但又難免有些不甘心,於是抬手轉過他的臉,故作不滿地說:“沒誠意!”

  許傾玦微微蹙眉,“怎樣才算有誠意?”

  沈清偏著頭想了想,伸出食指點在那張淡色薄唇邊,笑道:“我可不是隨便的女人哦!同居也算是大事,你卻連個吻都沒給過,就直接提出來。你說,是不是誠意不夠?”

  許傾玦一把抓住那只溫暖的手,微一挑眉,已從她的話中聽出很明顯的笑意,隨即明白過來。

  唇角勾出絕對清晰的弧度,在準確找到了她嘴唇的位置後,他慢慢俯下身去……

  一段綿長的時間過後,許傾玦微微抬起頭,拇指還在那張柔軟的唇上留連。

  “現在算有誠意了嗎?”他微笑。

  那一吻過後,沈清正式入住許傾玦家,並且又有兩個新發現。

  第一,冷漠淡然的男人也可以有溫暖柔軟的唇。

  第二,他笑起來的樣子確實好看得要命。

  在許傾玦的床上醒過來的第一個早晨,沈清稍稍有點不適應,但當她轉過頭看見旁邊男人閉目安睡的英俊臉龐時,又立刻忍不住趴在枕邊笑了很久。

  平靜而安心,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覺。

  當天,她主動給了許傾玦一個早安吻。

  第三天,她手腳並用地粘住他,貼在他的頸邊裝睡,使得生活習慣一向規律的男人比平常晚起了一刻鐘。

  一周後,她開始裹著被單闖進浴室,硬擠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刷牙,並且看著鏡中的一男一女幸福地微笑。

  習慣就這麼在不知不覺間慢慢養成,以致于許傾玦也能明確意識到,這個時而安靜時而霸道時而又喜歡耍點小把戲的女人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份。也正因為如此,在不經意間,他的態度、神情和語氣,都有了一些變化。

  林媚來過一次,事後大呼驚奇:“沈清你真偉大,竟能融化冰山。”

  “趁機會再加把勁,儘快將他拉進圍城!”她熱心提議。

  沈清心裏也挺得意,但畢竟現在說結婚還太遙遠。

  可她沒想到僅僅幾天後,便在超市里遇上曾有機會和許傾玦走進圍城的女人。

  沈清和喻瑾瓊在坐在酒吧裏,各點了一份調酒,然後聊了起來。

  “上次在許家,沒來得及打招呼,有些可惜。”喻瑾瓊笑著說。

  沈清點頭,“可是那天我就已經猜出你的身份。”

  喻瑾瓊低眉微微一笑,“傾玦去了之後,我也大致能猜出你的身份。”

  “我?”沈清有些吃驚,畢竟許傾玦說喜歡她時他們已經離開了許家。

  “傾玦很少像那天一樣,明顯地表現出他在乎某個人。”

  沈清看見那張精緻的臉上現出的一絲苦澀,很自然地說:“和你在一起時,他應該也會吧。”可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

  果然,喻瑾瓊驚訝地抬起頭,“你知道我們以前的關係?”

  沈清只好承認:“嗯。”

  “他告訴你的?”

  “……不是。我看報知道的。”這樣的獲知途徑,讓沈清有些尷尬。

  喻瑾瓊聽了點點頭,過了好半天,才又說:“我和他現在只是朋友。”

  “我知道。”沈清連忙應著。事實上,她也並沒有對兩人目前的關係產生過猜疑。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閒聊了一陣,話題圍繞著工作、興趣、生活一一進行,偶爾提及許傾玦,也會很快被其中一方有意無意略過。

  臨分別時,喻瑾瓊說:“沈小姐,我是傾玦以前的女朋友,現在又嫁給他大哥,希望這樣的身份和你聊天不會讓你感到太彆扭。”

  “當然不會。”沈清連連搖頭。同時在心裏暗想,她是她前男友的現女友,又曾經暗戀過她現任老公,她們之間的關係還真可說是千絲萬縷。

  回到家,她也沒把這事告訴許傾玦,只是一如既往地過日子。但是經過下午的聊天,一向神准的直覺告訴她,喻瑾瓊對許傾玦仍有一份情意在。

  一個月後,林媚在出差之前本著醫生和好友的雙重身份,提醒沈清:“最好讓許傾玦有固定體檢的習慣。”

  比誰都瞭解他的身體,沈清雖然贊同,但也非常頭痛:“可是他好像不喜歡去醫院。”

  林媚當然記得當日許傾玦在病床上固執拔下針頭的情景,但今日不同往日,“你堅持,相信他不會反對。”

  沈清撫額:“我會儘量試試。”

  掛了電話,她走回臥室,許傾玦已經洗了澡準備睡覺。

  爬上床,她趴在他的肩頭,說:“和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許傾玦摸到柔軟光滑的發絲,挑起一縷輕輕纏在指間。

  “明天陪我去醫院檢查身體,好不好?”

  許傾玦皺眉,“你病了?”

  “沒有。常規體檢而已。”

  “……明天什麼時候去?”

  “上午吧,我請個假就行。”

  “好。”

  “我一個人太孤單,你也順道一起作檢查,怎麼樣?”

  許傾玦想了想,轉過頭,“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沈清吐舌,這個男人並不如想像中好騙。

  “我也是為你著想嘛!”她拖長了時間,拽拽他的衣領,“好不好?”

  許傾玦閉上眼睛,“明天再說。”

  “我就當你答應了啊!”啪地關上燈,沈清蒙上被子,不給許傾玦再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地睡起來。

  許傾玦最終還是默許了沈清將自己拖到醫院,對身體進行輪番檢查。以前有的毛病現在一樣也不會少,他同意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讓身邊的女人安心。

  然而沈清拿到檢查結果後還是比較滿意的。她從沒奢望在一夕之間能改變什麼,如今許傾玦的情況一切都算穩定,剩下的全部都是需要長期調養的。然而這樣就已經夠了,反正她會一直陪在身邊,相信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兩人乘電梯下樓。沈清原本心情不錯,但突然想到雜誌社周年紀念將至,工作量猛然增加了一倍,不免朝許傾玦小小抱怨。

  “恐怕我以後天不黑不能回家了。”

  話才落音,電梯在某個樓層停下來,門開的時候,沈清看見等在外面的人。

  “真巧!”她稍稍一愣,隨即朝來人點點頭,同時拉了拉許傾玦的手肘,補了一句:“喻小姐。”

  許傾玦很自然地偏過頭來。

  走進電梯的喻瑾瓊和這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後拎著包退到角落站著。

  電梯關門之前,沈清眼尖地瞟到對面一間辦公室外的門牌,她微微訝異地看向喻瑾瓊。而後者,只是低頭笑了笑。

  下到一樓後,喻瑾瓊終於看了看許傾玦,然後問沈清:“身體不舒服麼?”

  “沒有。”知道她擔心什麼,沈清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只是普通檢查。”

  “那就好。”喻瑾瓊緊了緊風衣領,道了聲“再見”,然後便獨自向車庫走去。

  沈清和許傾玦並排坐進車裏,說:“她好像是去婦產科。”

  許傾玦側過臉,“嗯?”

  “也許是懷孕了。”沈清想到一個月前見到她時的樣子,似乎現在比那時是胖了一點。

  許傾玦沒說話。過了一會,才問:“你們認識?”

  沈清一愣,想到既然當時沒說,那麼現在也不好再把一個月前的事告訴他,於是說:“上次在許家見過一面。”

  許傾玦“哦”了一聲。

  沈清側過頭去,見他似乎並沒有要說出他們之前關係的意思,心裏稍稍有點被人隱瞞事實的不痛快。但很快,隨著十來分鐘的車程,她又將那點小彆扭拋到了腦後。畢竟,他和喻瑾瓊現在並沒再發生什麼。

  為了準備雜誌的周年特刊,接下來的日子果然如沈清所說,一下子天昏地暗地忙起來,就連週末時間也不得空閒。上午,她前腳剛出門,喻瑾瓊後腳便到了。

  稍微寒暄了兩句,喻瑾瓊終於低聲說:“我懷孕了。”

  由於前兩天聽過沈清的猜測,因此許傾玦並不十分吃驚。他微微挑眉,說:“恭喜。”

  “謝謝。”

  自從檢查結果出來後,喻瑾瓊突然發現,之前殘留的那些關於許傾玦的幻想也不得不到此為止了。如今已為人妻為人母的她,似乎陡然間多了一層負擔和責任,以致於不得不提醒自己應該立刻清醒過來,對於過往的感情不宜再作留戀。

  “下個月,君文去北歐開拓市場,我也會跟著一起過去。也許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許傾玦點點頭,“國外環境更適合休養,對嬰兒也有好處。”

  喻瑾瓊微微笑了笑,“所以今天特意來和你道別。”

  “多保重。”許傾玦神情柔和。

  “傾玦,你怪我嗎?”她突然轉了話題,“其實我一直很後悔,當初不該那樣做。”

  許傾玦側過頭,臉色平靜,“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我知道。”她深呼吸,“都怪我太膽小,沒勇氣面對突然而來的困難,更不敢違背長輩的決定。”

  “他們為你作的決定並沒有錯。”

  “……我和君文相敬如賓,還算過得去。”她低低一笑,其中有很多苦處只能往心裏藏。

  “不過,”她突然又說:“很高興你身邊有沈小姐,上次和她喝酒聊天,看得出你們過得很好。”

  “喝酒?”許傾玦聞言,眉間現出淡淡的疑惑。

  “上個月碰巧遇上,一起喝了一杯。她也知道我們之前的關係,但好像並不太在意,感覺是真的善良又體貼。”

  “是麼。”墨黑的眼眸隱於長長的睫毛下,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緒變化。

  “傾玦。”喻瑾瓊突然站起來,走到他身前,“我要回去了。……但在走之前,能不能給我個擁抱?”

  見面前的男人一時沒回答,她又說:“就當是提前送別吧。”

  許傾玦沉默地點點頭。

  一股早已在記憶中淡去的香味襲來,他站在原地,任由喻瑾瓊擁住他的腰。

  這一抱之後,就要斷絕所有念頭了。喻瑾瓊將臉靠在那個一直住在她心底的男人肩上,暗暗對自己說。

  感受到過去熟悉的體溫和呼吸間屬於許傾玦的氣息,喻瑾瓊不自禁地將頭埋得更深,久久不願鬆手,直到頭頂傳來淡淡的嗓音:“瑾瓊。”

  她搖搖頭,“對不起,再一下就好。”

  “不要這樣。”許傾玦扶住她的肩,將她輕輕推離,同時側過臉去。

  喻瑾瓊睜開眼睛,有些尷尬地低下頭。

  “對不起。”她再次說。

  “自己保重。”許傾玦鬆開手。

  “嗯,再見。”

  “再見。”

  喻瑾瓊走後,許傾玦坐回沙發裏,想到她之前無意間提到的事,神情難測。

  當沈清終於結束忙碌的一天回到家時,已是華燈初上。許傾玦從臥室裏走出來,她回過頭打招呼,卻在瞥見他白色衣領邊的一抹淡紅色痕跡後微微一愣。

  “我回來了。”她光著腳走過去,扶著他的胳膊,同時仔細看去。

  ——是口紅的印子。雖然很淡,但她仍能肯定那是口紅印在上面留下的。

  她原地站定,抬頭問:“今天有人來過?”

  “是喻瑾瓊。”許傾玦淡淡地說。

  “她?”沈清不禁又朝那抹紅印看了一眼,心想,的確除了她,估計也沒人能有這個資格和可能了。

  “嗯。”許傾玦將臉轉向她,“你怎麼知道有人來過?”

  沈清心裏有些不舒服,於是趴在他的胸口吸了口氣,悶聲說:“因為你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

  許傾玦一怔,既而摸摸她的頭髮,輕抬唇角,“胡說。”

  沈清並不辯駁。只是趴了一會才抬起頭,笑道:“隨便說說的。看玄關的拖鞋擺放也知道被別人穿過了嘛。”

  許傾玦點頭,正要攬著她在沙發裏坐下,卻被她輕輕掙開。

  “怎麼了?”

  “沒什麼。”沈清淡笑,“我去洗手,然後做飯。”

  說完,她將風衣脫了胡亂搭在沙發上,轉身走向廚房。

  沈清一直心不在焉,終於在飯桌上突然問道:“喻小姐來有什麼事?”

  “告訴我她懷孕了。”

  “特意來說這件事?你和她很熟?”她故作不經意地問。

  許傾玦的動作停了一下,才說:“嗯。”

  沈清不再說話,靜靜過了幾分鐘後,再次看了那雪白的領口一眼,她終於有些忍不住,直接問:“那你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許傾玦沉默了一會,也放下筷子,側過臉朝著她,“沈清,你別這樣。”表情雖平靜,但語氣間已帶了些不悅。

  聞言一愣,沈清不解,“我哪樣?”

  許傾玦抿著唇,微微皺眉,“你上個月和她見過面,為什麼要騙我?”

  “……我不認為那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沒和你說。”因為看出他的怒意,沈清的語氣也僵硬起來。

  許傾玦冷冷地轉過頭說:“既然這樣,那麼現在就不要來試探我。”

  沈清微微睜大眼睛咬著唇,過了好一會,才冷笑:“我發誓,在今天之前,我根本沒想過要試探什麼!”

  “今天和以前又有什麼區別?”許傾玦扶著桌子站起來,淡淡地說,“沈清,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沈清呆愣地看著那道修長冷漠的背影離去,壓根沒想到有一天許傾玦竟會以這樣的姿態對她說這樣的話。

  “莫名其妙!”她也推開椅子站起來。

  本想沖到臥室讓他說清楚領子上的口紅印是怎麼回事,但一想到剛才他用冷淡的語氣說“沈清,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心裏不禁一陣難以言喻的難過。

  看著那道緊緊關上的臥室門,沈清一邊咬牙切齒一邊穿上風衣拎著皮包,重重開門走了出去。

  許傾玦坐在床邊,聽見外面傳來的巨大的關門聲,不禁撫著心口閉了閉眼,蒼白的臉上不復以往的平靜漠然。

  他知道剛才沖著沈清發火,必然會挑起她的不滿。然而,他的感受卻也是沈清無法理解的。雖然她瞞著他的並不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如若他今天眼睛未盲,也許便不會如此計較。可是如今,他的生活完全被黑暗包圍,而被自己視作至關重要的女人卻刻意隱瞞了一些和與他有關的事情,以至於一時之間竟產生出無法捉摸和掌握沈清情緒的挫敗感。對他有了隱瞞的沈清,似乎離他更遠了一點,使他隱隱擔心會從此漸漸觸摸不到她的真實想法。

  心臟跳動得有些雜亂,許傾玦分不清是因為自身情緒或是關門聲響所致。他伸手摸到床頭鬧鐘——八點半,不知道沈清去了哪。
  沈清沖出家門才發現外面正飄著細雨。接近深秋,夜裏寒意漸重,她環著手臂打了個顫。她已打定主意,在雙方氣沒消之前,堅決不回去。而且她也不想獨自待在自己家裏生悶氣,於是直接打車奔向市區,心想離得越遠越好。

  在家等到九點一刻,許傾玦打開門走到對面去按門鈴,無人應門。他又不得不回家摸到手機打電話,響了兩聲後被對方直接掛機。再打,便已經轉為關機狀態。許傾玦不免有些擔心,不清楚沈清這一走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努力思索她此刻可能去的地方,卻又毫無頭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雨聲逐漸清晰起來,許傾玦試著打電話到林媚家,可林媚出差未歸,那邊自然沒人接聽。緊緊捏著手機,他耐住性子閉了閉眼,才勉強壓抑下想要立刻砸掉它的衝動。

  最終的結果是,沈清果真一夜未歸,而他也睜著眼睛直到天亮。這其間,心口曾兩次輕微的悸痛,而他卻只是靠在客廳的沙發裏,不管不顧,任由它突然發作然後慢慢平復。

  眼睛看不見,他連出門都不方便,更別說滿世界地去找沈清了。這一晚,他對自己身陷黑暗這一事實,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不耐和挫敗。

  終於,門鈴叮咚響了一下。許傾玦迅速起身,卻不可遏止地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他撐著牆壁皺眉輕哼了一聲,然後去開門。

  “嗨!”門外傳來許曼林的聲音。

  許傾玦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這才想到,如果真是沈清,她也不需要按門鈴才進門了。

  “二哥,怎麼了?”見許傾玦眉間顯出難得濃烈的沉鬱,許曼林不禁訝異。

  “你怎麼來了?”許傾玦扶著扶手重新坐下。剛才的暈眩將一夜未眠的疲憊全部帶了出來,使他明顯有了倦意。

  “沈清讓我作她一個時尚特輯的參考,約了今天一起去我店裏的。她人呢?”許曼林四下裏看看,一室冷清。

  許傾玦閉上眼,聲音低沉:“沒回來。”

  “嗯?”察覺不對,許曼林仔細看他,不免擔憂地問:“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出什麼事了?”

  許傾玦沒回答,卻突然睜開眼睛坐直身體,問:“她約了你今天見面?”

  “對呀,說好我開車來接她的。”

  “……也許她會直接去店裏。”許傾玦邊說邊站起來,進屋拿了鑰匙,說:“我和你一起過去。”

  “等一下!”許曼林拉住他,問:“你們吵架了?”

  許傾玦不說話,只是自顧自地穿外套。

  許曼林沒辦法,見他臉色蒼白,生怕出事,只好想了想,說:“你在家等吧,我過去見了她讓她回來。”

  “我沒事。”許傾玦淡淡地回絕。

  許曼林見他神色堅決,知道拗不過他,歎了口氣,再次拉他的袖子,“要出門也得先換件衣服吧。襯衫領子上有口紅印……”一抹淡紅襯在雪白的衣料上,格外明顯,以至於她剛進門時就看見了。

  許傾玦卻動作一頓,“什麼?”

  “口紅的印子啊!估計是沈清的。”許曼林不在意地邊說邊進臥室幫他拿衣服。

  許傾玦僵在門口,伸手摸了摸之前喻瑾瓊靠過的地方,突然想起之前沈清說的“你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還有餐桌上她冷笑著說:“在今天之前,我根本沒想過要試探什麼!”,以及後來夾雜著怒氣的關門聲……

  心口處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抽痛。他伸手按著胸前,無力地靠在牆邊重重喘息。

  然而此時此刻,沈清卻坐在開著雛菊的精緻花園裏,品上好的龍井。

  “我很好奇,許家的勢力究竟有多大?”她放下茶杯,眨眨眼問對面的老人。

  許展飛呵呵一笑:“為什麼這樣問?”

  “昨晚我只是隨便挑了間酒店住下,今早剛出門就被你給截住,隨後又被‘請’回這裏。難道你要告訴我,早上只是偶遇?”沈清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偌大的城市,他都有辦法第一時間找到她。

  “雖然不是偶遇,但你也千萬不要懷疑是我派人跟蹤你。”許展飛笑眯眯地說。

  沈清看他一眼,給了個“正有此意”的眼神。

  “其實呢,只不過是我昨晚在那家酒店會了個老朋友,出來時正好看見你進去。見你板著臉,擔心出了什麼事,所以一早就叫司機在那等你。”

  沈清把玩著小巧的茶杯,挑了挑眉問:“怎麼?想見兒子,所以又拿我作誘餌?”

  許展飛擺擺手,“我所猜想的事已經得到了證實,所以再沒那個必要了,你放心。”

  “哦?是什麼事?”沈清知道一定和她有關。

  “小丫頭別裝傻。那天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出來傾玦很在乎你。”

  沈清偏頭一笑:“當時你想證實的,就是這個?”

  許展飛笑著點頭。

  真狡猾。沈清在心裏說。

  “那麼今天呢?找我又有什麼事?”

  “昨晚為什麼沒回家住?”

  “私事。”她答得乾脆。

  許展飛似乎不打算放過她,“和傾玦吵架?”

  沈清冷著臉,“……你怎麼知道?”

  許展飛笑笑不答,又問:“如果我不去接你,你原本打算去哪?”

  “去你女兒的店裏。”經他提醒,沈清看了看表,早已過了約定時間,大概許曼林現在已經到了許傾玦家。

  “你和曼林約好了?”許展飛的眼神閃了閃,說:“可是她剛才打電話來,說有人身體不舒服,她正急得團團轉。”

  沈清心裏一緊,瞪他:“誰?”

  “他氣得你一夜不歸,你還關心他作什麼?”許展飛雲淡風輕地說。剛才許曼林確實打電話來告訴他許傾玦心臟病發,但好在吃了藥已經緩和過來,沒有大礙。

  沈清硬下心,坐著不動,看著他笑:“你的生活一定是太無聊了,才會這麼有興致插手小輩的事。”許曼林在,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她暗想。

  許展飛抬眉一笑:“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們為什麼吵架。”

  “我是不打算告訴你的。”沈清開始扣風衣扣子,“沒時間和你聊,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能不能派車送我?”半山的豪宅,她自認沒本事穿高跟鞋慢慢走下去。

  “可以。回公司還是回家?”許展飛笑著問。

  沈清看他一眼,扭過頭去不說話。她今天算是正式認清了許家大家長的真面目了——一個假裝威嚴,實則閑極無聊愛多管閒事的老頭。

  許展飛回頭吩咐了一聲後,也站起來,“丫頭,你今天喝了我的好茶,還得到重要消息,下一次得幫我一個忙才行。”

  “幫你什麼?”

  “到時你就知道了。”許傾玦讓傭人送客。

  “我終於知道許家的生意為什麼做得這麼大了。”沈清臨走時環視四周,似笑非笑地說。

  她腳還沒踏出去呢,下一次的回報就預約下了!許展飛的表現,完全是生意人的本色!

  坐上車,沈清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回家。同時暗想,最好這次許老頭沒騙她!

  正在沈清往回趕的時候,許曼林卻滿身是汗地坐在地上喘氣。這還是近幾年來,頭一次見到許傾玦心疾發作。只不過是轉身拿件衣服的工夫,再回來便看見他臉色慘白地斜倚在牆邊,神色痛苦。幸好許曼林反應快記性好,沖進臥室找到藥喂他吃下去,才不至於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就近扶許傾玦在客廳沙發裏躺下,看見他累極得逐漸陷入睡眠之中,許曼林才重重籲了口氣。在地上坐了一會,確定許傾玦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她給店裏打了個電話,得知沈清並沒過去後,她抓起皮包出門,決定直接去雜誌社找沈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2:12 PM

(十三)

  沈清和許曼林的時間錯過了,所以當她回到家時,只看見躺在客廳沙發上的許傾玦。

  輕輕關上門,她居高臨下地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個男人正安靜地睡著,雖然臉色蒼白,眉心微蹙,但確實已無大礙。由於心裏的氣還沒全消,所以她也沒多作停留,而是直接一頭鑽進書房,洩憤般地翻箱倒櫃找東西。

  聽見隱隱的響動,許傾玦一驚,立刻從淺眠中清醒。按著仍舊不太舒服的心口,他強自起身,尋著聲響來到書房門口。

  “沈清?”他低聲喚了句。

  翻抽屜的手一停,沈清冷哼一聲,頭也沒回地繼續翻找。

  聽到那一聲算不上回應的回應,許傾玦頓時覺得心頭一松。雖然她在外面不至於遇上什麼危險,但只有當她回到自己所能掌控的範圍內,他才能真正安下心來。

  由於不清楚她在裏面幹什麼,只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許傾玦只好站在門邊說:“昨天是我錯了,對不起。”

  沈清背對著他蹲在地上,雖然看不見表情,但也能聽出那句道歉的誠意,可她仍舊冷笑:“你哪錯了。”昨晚他的態度,讓她無法輕易釋懷。

  許傾玦說:“我早該告訴你喻瑾瓊的事。”

  “那你為什麼沒早說?”

  “我原以為這並不重要。”這是許傾玦的實話。可他忽略了這恰恰是女人所在意的事。

  沈清挑了挑眉,突然想到昨晚面對許傾玦的質疑時,自己也說過這麼一句。

  “是麼。沒有了?”其實最令她氣憤的,並不是這件事。

  許傾玦歎了口氣,微閉上眼,“我還要為我昨天的態度道歉。”

  “對啊!”沈清冷哼,“你還說很不喜歡我呢!”

  “我不是那個意思。”明知她是在故意曲解他昨晚的話,許傾玦仍不禁解釋道:“我沒說過不喜歡你。”

  “可我記得就是!”沈清開始耍脾氣,“你說不喜歡我,還說不喜歡我試探你,而且竟然還冷著一張臉教訓我……”

  許傾玦有些無奈地皺眉,由著她一口氣說完後,他倚在門框邊,又說:“總之是我不好。直到今早曼林來,我才知道領口上有口紅印。”

  “哼!”

  “喻瑾瓊走的時候和我擁抱過,可能是那時留下的。”許傾玦說完,靠在門邊微喘了一下。

  “是麼!那你現在說說,我當時那樣反應,究竟應不應該?”沈清終於回過頭看著他問。

  許傾玦緊抿著唇微微點頭。心悸發作過後,精神和體力並沒完全恢復過來,使得他現在不得不借著門框才能勉強久站。

  微微喘息過後,他低聲開口:“應該怪我之前沒和你說明。”

  聽他將所有錯誤攬了下來,沈清心頭的悶氣早已漸漸消去,如今再看他一臉蒼白疲憊至極的模樣,心頭一軟,她拍拍手站起來,輕步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許傾玦卻主動一伸手,將她圈在懷裏,輕聲問:“不生氣了?”

  “哼。”沈清往裏縮了縮,“許傾玦,我警告你,如果以後再凶我,可就沒這次這麼好說話了!”

  許傾玦背抵在牆邊點頭,一邊摸她的頭髮,“我和喻瑾瓊早就沒什麼了,那個印子只是意外,以後不會再發生。”

  “……我又沒懷疑過。”沈清抬起頭來輕笑。在她看來,不信任許傾玦的忠誠度,那是對他、也是對自己的侮辱。

  “嗯?”

  “我知道那是意外。”沈清伸出食指在他那微微敞開的領口下方的鎖骨上來回劃動,“我只是非常不高興你身上留下別的女人的痕跡。”

  許傾玦一愣,隨即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想了想說:“以後不穿那件衣服就是了。”

  沈清笑出聲來,摟著他的脖子,“哪有那麼誇張!”

  “……你剛才在裏面幹什麼?”許傾玦又問。

  “收拾東西啊。”

  “去哪?”

  明顯感到環著自己的手臂微微一緊,沈清微笑:“有個新同事問我借資料,打算整理好明天帶給他。”

  “……”

  “要不要坐下休息?”沈清漸漸感受到許傾玦正在往她身上施加的重量。

  沉默著的男人搖頭,繼續默然。良久之後,他才低聲說:“以後不許夜不歸宿。”

  沈清坐在床邊,一隻手還被人牢牢握住。她歎氣道:“許傾玦,你知道我最氣你什麼嗎?”

  床上微閉著眼的男人搖搖頭。

  “愛逞強!從來不肯聽話。”她狠狠地說。

  “後一句是用來形容小孩子的。”臉色依舊蒼白的許傾玦一邊糾正一邊頗不自在地偏過頭去。

  “我看你有時候就像!”沈清斜眼瞟著他,“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昨晚為什麼突然發火?”

  許傾玦沉吟一下,重新轉過頭來,“不是發火,只是有點不高興。”

  “為什麼?”

  “……你有事瞞我,我卻無法看見你的表情,猜出你的心事。這讓我覺得很挫敗,並且懊惱。”許傾玦坦承。

  沈清微微愕然。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坦白,另一方面是因為發覺自己竟一直忽略了盲人多少會缺乏安全感這一事實。眼睛的不方便,無形中阻礙了許多與人交流的機會,因此即便外表堅強冷漠如許傾玦,在內心也難免會有一點不安。

  “……我沒想到會這樣,對不起。”她是真的開始自責。

  “和你無關。我沒說過,你又怎麼會想得到。”許傾玦握著她的手,淡淡地說。

  沈清咬著唇,蹭上床,挨在他身邊躺下,“下次不會了。”

  “其實,無論什麼事你都可以直接來問我。”

  “嗯。以後不會瞞你,也不會再試探你了。”

  沈清趴在許傾玦的頸邊保證。

  十分鐘後,她換了個姿勢,輕聲問:“睡著了麼?”

  “沒。”

  “你說有事都可以直接問你?”

  “嗯。”

  “任何事?”

  “嗯。”

  “而你都會回答?”

  “嗯。”

  “保證?”

  “……保證。”

  沈清枕在枕頭上一陣竊笑。

  “怎麼了?”許傾玦轉頭,兩人面對面,“你想問什麼?”

  “……那你愛我嗎?”

  “……”

  “愛不愛?”

  “沈清……”低沉的聲音中帶著無奈。

  “許傾玦,你不要食言。”

  “你故意的。”許傾玦板起臉,十分肯定。

  “哪有?每個女人都會問的問題,我也想知道答案,這有什麼奇怪?”

  “……”

  “那三個字就那麼難說出口嗎?還是說,你其實並不愛我?或者,你剛才……”

  “我愛你。”一句話打斷她的喋喋不休。

  “……呃?”沈清沒想到他真的說了。

  “沈清,我愛你。”許傾玦翻了個身,準確找到那張因為驚愕而微微張開的唇,用行動來驗證他的話。

  一場磨擦,換回的卻是更親密和諧的相處。那一晚,許傾玦頭一次開口說“我愛你”,聽得沈清心花怒放,可是偏偏那之後,他又變回像從前一樣,令初嘗甜頭的她非常的不甘心。

  待大部分工作告一段落後,終於又能安逸地享受休閒時光。晚上,沈清裹著毯子蜷在躺椅裏,從雜誌裏翻出一篇文章,大聲讀給一旁的許傾玦聽。

  “……美國行為心理學家研究表明,經常對自己所愛的人表達愛意,能夠更好地增進親人或戀人之間的關係……”她停下來,輕咳一聲,繼續一本正經地說:“……如果能每天大聲說三至五遍‘我愛你’,那麼效果將更加明顯。”說完,放下雜誌,抬眼去看那個無動於衷的男人。

  “許先生,請問您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嗯。”許傾玦微一點頭,仍舊靠在沙發裏全神貫注地聽電視裏的新聞。

  “那我剛才都說了什麼?”沈清抱著毯子擠到他身邊坐下。

  此時電視裏正播報到國際大事件,許傾玦一邊聽,一邊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地回答:“……你說到行為心理學。”

  “還有呢?”

  “……加強親人、戀人間的感情。”

  “還有!”沈清開始有關掉電視的衝動了。

  “還有……”也許是感受到她的怒意,許傾玦終於轉過臉來,想了想,說:“你篡改了文章內容。”

  “嗯?”

  “如果能每天大聲說三至五遍我愛你,那麼效果將更加明顯。這句,是你自己加的吧。”許傾玦不但一字不差地復述一遍,而且還很肯定的斷言。

  沈清不服氣:“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許傾玦微微勾起唇角。

  沈清狐疑地眯起眼,不敢肯定自己在他的臉上是否真看見了隱隱的得意之色。

  “我也是正確地引申了一下,不能否認的是專家說的很有道理。”她從毛毯裏伸出手來,勾住他修長的手指。

  “嗯。”顯然認為話題已經結束,許傾玦重新轉過頭,繼續聽新聞。

  沈清終於忍無可忍,“許傾玦,人家國外發生了什麼關你什麼事啊?”說完,她搶過遙控器,將聲音調到最小。

  “不要聽了,陪我說話。”

  “……你剝奪了我獲取外界消息的機會。”雖是這樣說,但許傾玦的臉上倒也沒有不悅的神色。

  沈清聽了,卻心中一痛。捏了捏他的手,她低笑道:“還有我在嘛。以後我每天讀報給你聽。”說話間,她又重新調高了電視音量。

  許傾玦微微一笑,伸手攬過她的肩。而此時的沈清,也早已將之前執著討論的表達愛意的方式丟到了腦後。

  新年臨近,隨著雜誌周年紀念特刊的推出,雜誌社內部決定舉行一個小型派對來慶祝。

  沈清下班回家征尋意見:“你會不會陪我去?”

  許傾玦剛洗完澡,坐在床邊問:“在哪里?”

  “酒吧包場玩一整夜。當然啦,我們可以去晃一圈意思一下就回來。”

  許傾玦考慮了一下,說:“好。”

  “太好了!”沈清湊著坐過去摟著他的腰,吸他身上的浴液香味,“你去了一定豔驚全場!”

  “……你把我當什麼了。”許傾玦無奈苦笑。

  “誇你呢。”沈清竊笑,並不打算告訴他,他濕著頭髮穿浴袍的樣子有多迷人。

  兩天后,事實證明沈清的話無比正確,正確到連她自己都開始暗暗後悔不該讓許傾玦在這裏露面。

  從兩人進場的那一刻起,沈清便硬生生地感到無數道花癡目光毫不避諱地射向她身旁的男人,並且久久不願離開。第一次讓她覺得,在許傾玦身上貼上私有標籤是多麼的有必要。

  拉著許傾玦在長沙發上坐下,沈清去取食物,很快身邊便有既羨又妒的女同事擠過來。告訴她們許傾玦的身份時,她不免在心裏暗自得意了一會。然而等到她端著兩盤食物轉身時,才發現那個果真“豔驚全場”的男人身邊已經坐著一位搭訕者了。

  “這位先生,請問貴姓?”

  “……許。”

  “你是沈清的朋友?”

  “嗯。”

  “我和她是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

  “……”

  “許先生平時經常參加派對嗎?”

  “不常。”

  “難怪以前沒見過。那麼許先生是做什麼的?以前都沒聽沈清提起過你,你們關係很好嗎?”

  “……”

  沈清端著盤子一直躲在一邊暗自發笑,直到問到私人問題,而許傾玦的臉上已經顯出一絲不耐煩時,她才輕步走上前,打斷那位同事的連串發問。好在對方也算識趣,見她來了,便自動自發地起身讓位然後離開。

  “吃東西。”沈清將盤子遞過去。

  “怎麼這麼久?”許傾玦微微皺眉。

  “不好意思打斷你們說話嘛。”沈清笑:“她是時尚版的記者,問題多一點是正常的。估計看你外表出眾,所以來了興趣。”

  她側著頭一邊笑一邊看許傾玦。他今天戴著墨鏡出門,使得在這光線不明的酒吧裏幾乎沒人發現他眼睛不便的事實。再加上一身黑衣,表情冷漠,氣質和衣著恰恰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們走吧。”坐了一會,沈清牽住他的手。

  “好。”事實上許傾玦也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

  兩人離開喧鬧的派對,並肩慢步走在街邊,高立的路燈發出清冷的光。初冬的夜晚,絲絲寒意從領口滲進來,沈清聳肩拉了拉衣襟。

  “冷嗎?”許傾玦偏過頭。

  “還好。”她笑,始終對他敏銳的感覺持驚異態度。

  “我們坐車回去。”

  “先走一段吧,就當散步。”

  “嗯。”許傾玦應著,握著她的手,放進風衣口袋中。



(十四)

  那一夜散步之後,一向可算是健康寶寶的沈清竟突然患上了感冒。最初幾天,還只是打噴嚏流鼻水,到後來便演變成嗓子發炎,頭暈目眩,鼻塞的情況令她不得不時時張嘴呼吸。

  堅持不肯去醫院吊針,沈清將以前積攢下來的所有假期一次性用掉,換來半個多月的休假,於是她就成天窩在家裏,定時吃藥。

  一個禮拜後,病症減輕,沈清覺得太無聊,便偶爾跟著許傾玦一起去畫廊打發時間。去的次數多了,她才知道,原來就算她從此不去工作,許傾玦賺來的錢也足夠兩人舒舒服服過一輩子。時常光顧畫廊的,大多是身價不菲並且出手闊綽的人,其中也不乏真正具有鑒賞能力的。

  某天中午,沈清見又有客人高價買走兩幅畫後,她拉著畫廊的張經理,問:“上次那幅非賣品,我說很喜歡的,你還記不記得?”

  “當然。”張經理還記得那時沈清來店裏買畫未成後的失望表情。

  “現在它在哪呢?”來了幾天,沈清一直沒發現那幅畫的蹤影。

  “許先生說收起來,所以我把它放進後面的畫室了。”

  “畫室?”沈清好奇,“這裏有畫室麼?我怎麼不知道?”

  “其實現在叫貯藏室更合適。”張經理解釋道:“從前是許先生專用的,但他已經很久沒再進去過了。”

  沈清低頭想了想,說:“可不可以帶我去看看?”許傾玦的畫室,或許是極少數與他的過去有聯繫的事物之一吧。

  沈清被帶進畫廊樓梯拐角下的一個小門內,十幾平方的空間裏,光線昏暗。

  經理拉開窗簾,沈清這才看見周圍有一些被精心覆蓋住妥善保存的畫。而房間的一角,擺著一個畫架,用白布蒙著。

  “許傾玦……他平時都不進來的嗎?”沈清一邊以手掃過畫架前椅子上的細細灰塵,一邊問。

  “嗯,大概有兩三年了。”

  沈清突然覺得有些傷心,勉強回過頭微笑說:“我們出去吧。”

  晚上回家,臨睡前沈清突然側過身勾住許傾玦的肩。

  “怎麼了?”黑暗中,許傾玦轉過頭問。

  “突然想起你還欠我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很早以前,你是不是說過要送我一幅畫?”

  “嗯。”許傾玦想起,那天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大概也就是因為買畫那件事,他才開始無法忽略這個能夠輕而易舉地理解他心情的女人的存在。

  “其他的我都不想要。”沈清支著下巴抬起身,借著朦朧的光線望著許傾玦,“我只喜歡第一眼看中的那幅。”

  許傾玦沉默了一下,才微微笑道:“這麼執著?”

  “嗯。”沈清大力地點頭。

  許傾玦睜開眼睛,低聲開口:“你不想知道畫中人是誰?”

  “……有原型嗎?”沈清根本沒想過這是他參照某人畫的。

  “她是我母親。”暗夜裏,許傾玦的聲音低沉而平靜。

  沈清一愣,突然想起當初看到畫時的心情。還想再問些什麼,才張了張嘴,就見許傾玦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說:“睡吧。”一副明顯不想多說的樣子。

  沈清輕輕應了聲,帶著些許好奇和訝異,也側身睡下。

  隔天一早,畫由張經理親自送來。

  沈清還穿著睡衣,抱著它跑到浴室門口,“你真的願意送我?”

  許傾玦正在洗臉,“嗯。”

  “你什麼時候告訴張經理的?都沒見你打電話。”

  “當時你還沒醒。”

  許傾玦從浴室裏走出來,摸到她的手,拉她在床邊坐下。

  “……謝謝你。”沈清笑道。

  坐在許傾玦身邊,她低頭仔細端詳,發現直到現在,當初那份衝擊她的隱隱傷感竟然仍舊存在。

  許傾玦說那是他的母親。而那個連臉都看不清的女子,卻在一片灰色之中,透出那樣強烈的悲傷和蕭索的氣息。

  “……為什麼?”她疑惑而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畫這樣一幅畫?”

  許傾玦側過臉,眉頭不自禁地微蹙了一下。

  那天,在電梯裏,沈清告訴他,她從中感到了孤獨。

  也許正是這兩個字,使得他對於尚算陌生人的她,少了一些排斥的意識。

  “因為,這就是我的母親。”過了很久,許傾玦沉聲說。

  一段屬於富貴家庭的糾葛往事,一位曾經年輕並美麗過的女子的愛怨癡纏。沈清默默聽著許傾玦的?述,萬萬想不到,平時那樣一份清冷的聲音竟然也有一天會流轉出哀傷和寂寥。

  “……我直到五歲那年才跟著母親正式踏進許家的大門。”許傾玦坐在床沿,臉上是一貫的平靜淡然,似乎對於私生子這樣的身份並沒有太多的在意。只有眉間的一抹恍惚,顯出他正陷入回憶之中。

  “那個時候我父親的第一個妻子,也就是曼林他們的母親,生病去世。於是不久,我的母親填補了空位。”他低眉,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微小弧度,繼續說:“……一個女人,可以義無反顧地為她愛的人未婚生子,可是到頭來,雖然終於能夠名正言順,但又不得不面對丈夫很快另結新歡的事實。因此,在接下去的十年中,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日復一日的等待。”

  ……

  冬季早晨的陽光有一部分照進屋內。沈清透過薄薄的淡黃色窗簾,望瞭望外面浮動著暖意的光亮,心底也慢慢生出一份悲哀。一個幾乎能將愛情視作生命的傳統女人,遇上愛人的背棄,這大概確實是最最可悲而無奈的事。

  “那麼,你呢?”她緊了緊許傾玦的手,輕輕問:“當時你陪在她身邊嗎?”

  許傾玦點頭,“直到我十五歲,她去世。然後,我就去了英國留學。”

  “所以,這也是你和你父親關係不好的原因?”

  “這是其中的一部分。”許傾玦的語氣回復了淡漠,“從小我們的關係就不算太好。他習慣左右子女們的興趣和選擇,而我,偏偏是最不順從的一個。”

  “……因此,你大哥從商,而你作為許家的另一個兒子卻去學了藝術?”

  “嗯。”而這,也是後來他被許家大家長經常怒斥之處。

  沈清無言地看著那張冷俊的側臉。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即使是她——一個僅僅相識了半年的人,都能很容易地接受並理解許傾玦的選擇和他的固執,可為什麼為人父母的反而做不到呢?

  低下頭,重新審視畫中的女子,沈清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份意境能夠被表達得如此透徹。那份孤獨與悲傷,也許並不僅僅屬於他的母親。與至親之間的無法寬恕和理解,應該也是令人心灰意冷的吧。

  “許傾玦”很久之後,沈清突然抬起頭,正正式式地叫他的名字。

  側過臉,暖黃色的陽光覆在黑色柔軟的發梢上,許傾玦微微挑眉,等著後文。

  “我們作個約定好不好?”

  “什麼約定?”

  “你和我,從今以後沒有爭吵,更不允許離棄。我們要永遠守在一起,一直到……其中一方離開這個世界。”

  以一種鄭重的語氣一口氣說完,沈清微微抬著臉,很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直到看見他神情一怔,然後抬起一隻手摸索到她的臉頰……

  許傾玦閉了閉眼,手指在那光滑的肌膚上輕輕摩挲,一貫清冷的聲音有些低迷:“你真的相信一份感情能堅守那麼久?”

  “我保證我的能。”抬手按住他的手背,沈清微微笑道:“那麼,你呢?”

  閉著眼靜靜沉默了一會,許傾玦才緩緩勾起淡色優美的薄唇,語氣肯定:“我也能。”

  “這還差不多。”滿意地點點頭,沈清偎向他的胸前,隔著衣領在他頸邊呼吸,一邊輕快地說:“你知道嗎?如果剛才你的回答是否定的,我絕對跟你沒完。”

  “從今以後沒有爭吵,這是誰說的?”

  “……為什麼你總能一字不差地記住我說過的某句話?”沈清又想起以前很多例子,早就不服氣他有如此好的記憶力。

  “大概這就是有一失,必有一得。”許傾玦漫不經心地說。

  沈清趴在他懷裏想了想,才半帶猶豫地問:“你的眼睛,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來好笑,相識半年之久,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親口問出這個問題。並非是她不關心,而是之前想問時總有多多少少的顧忌,生怕許傾玦不願往事重提。所以,她所瞭解的只是從許曼林口中得知少許。正好今天許傾玦主動回憶往事,並提起所謂得失問題,沈清便將心中疑問問了出來。

  “……我聽曼林說,是車禍?”

  “嗯。”許傾玦並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述:“三年前畫展前夕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交通意外,有淤血壓住視神經。”

  “淤血?不能開刀嗎?或者,等它自己散去?”沈清憑常識問。

  “能。”許傾玦頓了一下,“因為位置關鍵,無法等它自然散開。而當時手術成功的機率是10%”

  一成的把握?!沈情驚了驚,“那……你做了手術?”

  “嗯。”許傾玦點頭。

  沈清皺眉,條件反射性的一句詢問結果的問話硬生生地卡在嘴邊。

  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手術失敗,便是永久失明。雖然對於許傾玦的雙眼是否看得見,沈清完全不在意。然而此時此刻,她的心卻不禁狠狠一痛。

  “怎麼了?”沒聽見她的聲音,許傾玦摸了摸手邊柔順的長髮。

  輕輕搖頭,沈清將臉埋得更深,雙手用力環著他清瘦的腰。

  從不相信永遠的她,再一次,有了永遠留在他身邊的強烈願望。

  那天過後,還沒結束休假的沈清仍舊常常跟著許傾玦一起去畫廊。有時閑極無聊,她便向張經理要了畫室的鑰匙,一個人待在裏面。原本的畫架早已被她擺在採光良光的位置,連同高腳凳一起,已經恢復昔日幹靜的模樣。幾天之前,當她第一次被帶進這裏的時候,曾經動過要讓許傾玦再次進來的念頭。但是自從那天之後,她便不再這樣打算。她知道,一個曾日日與色彩打交道的人,在他註定永久陷入黑暗後,還被強行拉來觸摸彩色的世界,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2:19 PM

(十五)

  某天午後,許傾玦找不著沈清,只好摸索著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問張經理:“沈清去哪了?”

  “出去買東西了。”張經理剛送走一位客人,見他出來,轉過頭回答。

  許傾玦扶著門框點了點頭。

  “許先生……哪里不舒服嗎?”見門邊的男子臉色微微蒼白,眉心輕蹙,張經理立刻走上前去詢問。

  “沒事。”忍著發作了一中午的太陽穴上的抽痛,許傾玦淡淡地開口。

  正當他準備轉身沿原路返回時,側方畫廊門口的臺階處傳來腳步聲。

  “不是沈小姐。”見許傾玦停了下來下意識地側著臉聽聲音,張經理在他身邊輕輕說了句。

  “……嗯。”許傾玦也聽出腳步聲並不屬於沈清,於是重新回到辦公室,將門虛掩上。

  然而,五分鐘後,張經理來敲門,語氣有些為難:“剛才的客人想買畫。”

  放下抵在眉心的手,許傾玦抬頭朝向聲音的方向,“……有什麼問題麼?”

  “可是他看中的那幅……是沈小姐畫的。”張經理哭笑不得地說。

  前兩天,沈清一時興起買來墨水和宣紙,在畫室裏折騰了一下午,然後得意洋洋地向她展示成果——一幅非常簡單的國畫。畫中是一株蘭花,以及兩三隻小蟲,手法雖專業,但也完全是消遣之作。當時沈清自我欣賞完之後便將畫掛在角落的位置,並且叮囑她不要告訴許傾玦。卻沒想到,今天竟然有人看中了它,讓她報價。

  “……沈小姐沒回來,我不好替她作主,所以來問你。”

  許傾玦抬了抬眉,沈清什麼時候畫了畫他竟全然不知!摸到一旁的手杖,他站起來:“帶我過去。”

  兩人剛走到外面,那幅畫前卻不知何時已經多站了一個人。一道低柔而輕快的女聲從斜前方傳到許傾玦的耳中:“……你打算出多少錢?”

  削薄的唇微微動了動,他尋著聲音的方嚮往前走。

  “你是這裏的老闆?”站在畫前的男人饒有興趣地打量眼前面容清新柔和的女人。這個女人一分鐘前拎著大袋東西進門,在得知他的來意後,臉上立刻現出奇怪的神情,並且一開口便是問他能出多少錢。

  “雖然我是第一次來這裏。但一般的畫廊不都應該是主人開價嗎?”看著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他好心情地問。

  “因為這幅特殊!”沈清仰著頭,在被打量的同時也毫不客氣地用目光上下掃描這個衣著不菲的年輕男人。這裏全是名家畫作,而他偏偏對她這個業餘“畫家”的普通作品感興趣,這該是多麼詭異的鑒賞力!

  “……哦?怎麼特殊了?”

  沈清盯著那兩道微微上揚的眉,動了動唇剛想說話,身後卻傳來一道略微清冷的聲音:“那幅,不賣。”

  立刻轉頭看向身後挺拔英俊的男人,沈清很自然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同時不服氣地皺了皺鼻子,“怎麼這也成了非賣品了?我還想看看它能值多少錢呢!”

  許傾玦的臉上隱隱露出無奈的神色,他微低下頭,語氣卻很堅決:“我說不賣就不賣。”

  沈清不禁瞪著眼睛。怎麼他也會有霸道不講理的時候?

  “看來你才是這裏的老闆?”江雲逸微微一笑,同時眼光掃向沈清。他發現這個女人無論作出什麼表情都異常的迷人。

  許傾玦點點頭,一面不著痕跡地按住那只正用指力在自己胳膊上表達不滿的手。

  “看來你做不了主了。”江雲逸看向沈清,表情有些惋惜。

  瞟了身邊面無表情的男人一眼,沈清反而來了興致:“你真喜歡這幅畫嗎?覺得它哪里好?”

  “呃……”托著下巴想了想,江雲逸回答得煞有介事:“我喜歡它夠簡單,夠質樸。”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張經理輕笑了一聲,轉頭去看身邊兩人。發現一個笑魘如花,連連點頭,而另一個的表情卻明顯帶了點冷意。

  沈清對於身邊人的變化倒好像全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說:“還算有眼光!”

  “那麼,到底賣不賣呢?”江雲逸瞟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許傾玦,繼續問沈清。

  “……賣!”

  “不賣!”強硬的回絕從沈清頭頂飄來。

  “許傾玦!”沈清晃著他的手臂叫道。一抬頭,卻發現他微抿著唇,臉色明顯有些蒼白。

  “張經理,請你繼續招呼客人。”許傾玦轉頭吩咐了一句後,便握住那只柔軟的手,不容商量地將一直和自己作對的女人帶回辦公室。

  關上門,許傾玦在單人沙發裏坐下,沈清則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

  “你今天很反常哦。”她懷疑地看著他。

  “……”許傾玦微閉上眼睛,攬住她的腰。也許是剛才拖著她行動急了些,坐下來之後立刻感到一陣眩暈。

  “怎麼?不舒服嗎?”眼尖地發現有些不對勁,沈清伸手撫上他不自覺蹙著的眉心。

  握著她的手,許傾玦搖了搖頭。

  “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賣掉那幅畫?掛在那裏好幾天,好歹有人欣賞它誒!”沈清喜滋滋地說。

  許傾玦的手緊了緊,“……我還沒問你,什麼時候畫了畫我卻不知道?”

  沈清心虛地笑:“……一時無聊,畫著玩的。”

  “在畫室裏畫的?”

  “……嗯。”

  許傾玦聽了沉默不語。

  “……喂,生氣了?”沈清拉拉他的袖子。

  “為什麼生氣?”

  “因為……我擅自用你的畫室,一直沒告訴過你。”

  “不會。”許傾玦睜開眼,微微勾起唇角,“你想用的時候用就是了。”

  看著那雙漆黑、漂亮卻毫無神采的眼睛,沈清點點頭卻不說話。

  過了一會,她將頭枕在許傾玦的頸邊,呼吸來自於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許傾玦攬著她的肩突然說:“那幅畫不准賣,因為我要了。”

  “……”沈清一挑眉,低聲笑著點頭。

  晚上回到家,許傾玦聽完沈清的描述後,修長的手指在畫框玻璃上劃過,緩聲道:“……確實夠簡潔。”

  沈清輕拍他的手,微嗔:“你取笑我!”

  “哪有?”許傾玦側過臉來,“今天那人這樣說的時候,你不是很高興嗎?”

  “人家說得誠懇!”

  “我也是誠心誠意的。”那張英俊的臉果真一本正經。

  沈清撇嘴,也不和他爭。也許是自己心底在作祟,畢竟男朋友曾是專職畫家,所以總覺得自己這是在班門弄斧。

  “我去把它掛起來。”她從許傾玦的腿上跳下來。

  客廳?書房?……還是臥室?

  選了半天,沈清最終依著許傾玦的意思,將這幅和他戀愛後的“處女作”掛在了臥室床頭的位置。

  也許是因為有人朝夕相伴,這個寒冷的冬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結束得早。

  開春後,雜誌社裏的工作逐漸忙了起來。沈清也被派去專門負責一個新開的名為“藝術長廊”的新欄目。

  “看來,被老闆器重也不件好事。”晚上洗完澡,她爬上床嘟囔。

  許傾玦放下盲文書,轉頭問:“為什麼?”

  “因為是新專欄,人手又不夠,現在幾乎把我一人當三人使。”

  “很累嗎?你也別太勉強。”

  “……當然累啦。”打了個哈欠,沈清側身躺下閉上眼睛,昏昏欲睡,“……也許,忙完這陣子就好了……”

  “……睡吧。”許傾玦摸到被角,替她拉至肩上蓋好。

  沈清動了動,為自己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很快便進入沉沉睡夢之中。

  第二天清早,恢復元氣的沈清又精神抖擻地出門去了。

  如今身兼數職的她不得不為了新專欄而親自去和某些從事藝術行業的人物打交道。而這次最詭異的是,對方和她約定見面的地點竟是在——醫院。

  那裏恰好是林媚工作的地方,於是沈清熟門熟路地立刻找到了六樓高級病房區專設給等待探望病人的家屬的公眾休息室。這時探病時間已經開放,因此當她推門進去時,諾大的休息室裏就只有一個男人面窗而立。

  “嗨!沈小姐!”

  當那個男人聞聲轉過頭來打招呼時,沈清不禁愣了愣。

  “……怎麼是你?”她微微驚愕。

  “你還記得我?”對方滿意地微笑。

  沈清點頭,一邊問:“你是江雲逸先生?”

  “沒錯。”江雲逸優雅地聳了聳肩,“沈小姐最近可有新作?”

  沈清看著那張始終帶著微笑的年輕的臉,不得不感歎世界之小——近年在畫壇迅速崛起的風雲人物,竟會是一個月前想要買下她的畫的人。

  “為什麼約在這裏?”坐下來正式進行工作溝通之前,沈清禁不住問。

  難道所謂搞藝術的,都要有那麼一點特立獨行才好?那麼,不知道許傾玦當初的拒人千里是不是也能算在其中。

  “早上恰好來這看一個朋友。”在這種環境裏,江雲逸倒是很自在地蹺腳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笑道:“而我這個人又很懶,實在不願到處跑。反正這裏也不錯,安靜,沒人打擾。”

  沈清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也不打算告訴他,對於醫院這種地方,她似乎生來就是有點潔癖的。從包裏翻出答錄機,開始進入正題。

  所幸接下來一切都很順利,短暫採訪之後,兩人約定改天再去江雲逸的畫室拍些提供給專欄的照片。很快,這場會面就算完滿結束了。

  兩人一同坐電梯下樓時,沈清正想著要不要順便去林媚的辦公室打個招呼時,穿著大白褂的女人就已經站在了電梯外。

  “咦?沈清?”一進電梯,林媚的目光在對面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笑問:“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我和他?”沈清怔忡地指了指,“……你認識他?”

  “林媚就是我今天來看的朋友。”一旁的江雲逸側身說。

  “他是我以前在外地學術交流時偶然一次認識的。”晚上,兩個女人約出來吃飯時,林媚說。

  沈清搖頭笑:“還真是巧。”

  “嗯,我也沒想到啊。”

  過了一會,林媚又突然提醒:“他可是名符其實的花花公子,你小心了!”

  “說到哪去了?只不過是作個採訪,哪會那麼複雜!”沈清不以為意。

  “這只是作為好友例行的善意的提醒。畢竟,他的魅力我也是見識過的。”

  “動心了?”沈清立刻擺出八卦狀。

  林媚舀了勺布丁塞入口中,擺手:“我只愛專一的男人,你知道的。”

  沈清聳肩一笑。那位江先生的魅力如何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家裏那位許少爺只消輕輕一個皺眉就足以將人迷得神魂顛倒了。因此,再多幾個江雲逸,對她來說都無任何妨礙。

  但是回到家後,她仍將林媚的話轉述了一遍。

  “怎麼辦?我現在要接觸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誒!”她隔著浴室門大聲說。

  “刷”的,門開了。許傾玦穿著白色的浴泡走出來,發絲濡濕。

  “多有吸引力?”伸手攬住她的肩,他好心情地陪她玩。

  “嗯……高大,英俊,年輕,多金,出手闊綽,會甜言蜜語,體貼入微……”沈清將能想到的形容詞一鼓腦全用上了。

  許傾玦聽了,坐在床邊想了想,才一臉認真地轉頭說:“除去後面兩項,其他的好像是在說我。”

  沈清哈哈大笑,扯住他的衣領,呲牙咧嘴地問:“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知羞恥啊?”

  “我實事求是。”許傾玦也微微勾起唇角。

  “那人家也比你多兩樣呢!你就不擔心我紅杏出牆?”

  “不會。”許傾玦肯定地搖頭。

  沈清轉身跨坐在他腿上,扳住他的肩,問:“看樣子你是吃定我了?”

  “彼此彼此。”

  說完,許傾玦摸索到那張溫暖的唇,輕輕印上一吻。



(十六)

  兩天后,沈清在江雲逸的私人畫室內取得了很多獨家資料。在進行了一番有關藝術見解的閒聊後,直到此時,勉強能算作半個懂行人士的沈清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在畫壇中的咄咄鋒芒以及特立張揚,是絕對有其存在的理由的。

  從畫室出來,已經接近傍晚。沈清收拾好大大的拎包,打算告辭。

  “你要去哪?我送你。”江雲逸拈了拈手中的車鑰匙。

  沈清搖頭:“不用了。”

  路邊整排高大直立的柱式街燈在規定的時間統一亮起,迅速驅走了原本因太陽下山而襲來的灰蒙。

  沈清走到人行道旁,向側方探頭尋找計程車。

  “……要不然,乾脆一起吃晚飯?”後面又傳來清朗的聲音。

  沈清轉頭看了看跟上來的男人,仍舊搖頭。

  早春的傍晚,江雲逸卻只穿著件薄薄的半長風衣,裏面是墨綠色襯衫。他雙手插進褲子口袋,狀似好奇地盯著一臉拒絕的沈清:“和我接觸會很勉強你嗎?”

  “什麼?”沈清回頭,恰好錯過對面一輛迅速駛過的空車,不禁跺了跺腳,嗤笑一聲:“敏感算是藝術家的必備品質麼?”

  江雲逸習慣性地聳肩:“那麼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的邀請?”

  沈清想了想,實話實說:“……我只願和非常熟悉的人一起吃飯。”這也曾被林媚引為怪癖。

  “哦?”江雲逸似信非信地挑眉。

  沈清看了看手錶,不想再和他瞎扯下去,於是轉過頭,耐心十足地等車。

  然而僅僅幾秒鐘過後,身後又傳來江雲逸的聲音:“我覺得你很特別。”

  下意識地扯了扯唇角,沈清覺得十分好笑,仿佛回到大學時代——那時的男生常常用這樣的開場白追求心儀的女生。

  “是誇獎嗎?”她笑問。

  “是提示。”

  “提示什麼?”

  微風中,俊逸的臉上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笑:“我對你有好感。”

  沈清突然想起幾天前林媚說過的話,在心底暗笑。她偏頭想了想,問:“我們見過幾次?”

  “加上今天,三次。”

  “才三次而已!”沈清加重了語調提醒。

  江雲逸滿不在乎地反問:“感情和時間的長短有必然的關係嗎?”

  沈清微微一愣。想到自己也僅僅是在和許傾玦接觸了幾次之後,便開始不自覺地關心他。因此,一時間她有些語塞,不知該不該反駁。

  江雲逸繼續說:“好像自從那次買畫時開始,我就已經喜歡上了你。”那一天的沈清,言語動作以及笑容似乎都恰好擊中了江雲逸的某根感情神經。

  ……一見鍾情?!實在不能相信,沈清有些無力地長出了口氣。幸好這時終於有計程車緩緩靠邊停了下來,她二話不說鑽進車內。車子啟動滑出一米左右,她又突然叫司機停下。

  搖下車窗,回頭見江雲逸仍站在原地,風吹動他額前黑色的發絲,臉上仍是一派輕鬆散漫的神情。沈清垂睫想了想,才揮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怎麼?決定接受我的好感了?”江雲逸湊到跟前。

  “不是。”沈清的頭搖得無比堅決,同時舉起左手,動了動手指,說:“看見了?我已經訂婚了。”

  纖細的中指上,套著一隻亮閃閃的單戒。

  “……所以,我們不可能的。”說完,給出一個抱歉又惋惜的笑容,沒給對方反應的時間,沈清立刻擺擺手吩咐司機開車。

  當窗外的景物開始向後移動時,沈清轉動那只前段時間和林媚一同逛街時純粹買來好玩的純銀戒指,發覺剛才宣稱自己已經訂婚的感覺,竟是那麼的好!雖然是假的,但她已經忽然之間愛上了這種強烈排他的歸屬感。

  或許,回去真該和許傾玦提議提議!沈清暗想。

  可車還開在途中,許曼林的電話卻突然而至。接了電話後,沈清變了臉色,急忙吩咐了一句,車子很快改道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沈清趕到許家名下眾多產業之一——市內最大的私人醫院,在總服務台報了姓名,立刻被引到專用電梯直接上至頂樓專屬病房。許曼林站在走廊裏,見到她,快步迎了上來。

  “怎麼回事?”沈清問。當時車裏信號不好,許曼林也沒解釋得太清楚,只說讓她趕來醫院。

  “沒事。”握了握她的手,許曼林拉她在長椅上坐下,“是我們家老爺子手術開刀,原本備好的血漿臨時被一個的病人用了,偏偏我的血型不合,所以只好找二哥抽血。”

  聽到“沒事”兩個字,沈清才松了口氣。再聽了許曼林的解釋,這才想起許傾玦的畫廊恰好離這裏極近。

  “許傾玦他人呢?”她問。

  許曼林的臉色有些不好,指了指:“……抽了400CC,現在正在裏面休息。”

  沈清微微皺眉,知道抽這麼多的血對於許傾玦來說意味著什麼。咬了咬唇,她又問:“老爺子什麼病?”雖然好幾個月沒見,但以前看他似乎一直很健康。

  “肝裏有腫瘤。”許曼林垂頭,語氣低沉。

  沈清一驚:“惡性?”

  許曼林點頭,“上星期檢查發現的。”

  “手術結果如何?”

  “暫時算是成功。”但這種事,誰又能保證從此後一直無礙?

  “……你進去看看二哥吧。”許曼林抬頭說。

  沈清拍拍她的手,站起來,走向右邊的病房。臨進門前,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她轉頭問:“他是後來才趕來的?還是……”

  “手術前我通知他,手術開始不久他就到了。”

  沈清微微點頭。原來許傾玦一直陪在這裏,而非需要獻血時才被迫趕來。

  半躺在柔軟的床上,許傾玦聽見門口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微皺了皺眉,他將臉慢慢轉過去,問:“誰?”

  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手上襲來熟悉的溫度,他睜開眼睛道:“你來了。”

  “嗯。好點沒有?”

  “ 我沒事。”雖然頭暈得厲害,許傾玦仍微勾起唇角。

  沒事!沒事!估計這是自從相識以來他說過的最多的兩個字吧!沈清有些無奈地盯著那張蒼白英俊的臉,重重地捏了那只微涼的手以示不滿。

  “現在什麼時候了?”

  “六點過五分。”

  床上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沈清輕按住他的肩,“你要幹嘛?”

  許傾玦的動作一頓,隨即偏過頭去,微閉上眼,淡色薄唇習慣性地抿著。半晌後才低聲開口問:“……手術結束了?”

  “嗯。”沈清了然,微微一笑,“已經沒事了。”

  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許傾玦重新平靜地躺在病床上,濃密的長睫毛下,漆黑的眼眸靜如深海。

  這個過於壓抑情感的男人!沈清搖頭笑了笑,為他拉好被子,“你先躺著,我出去一下。”

  二十分鐘後,病房門被懷抱著三大包吃穿用品的女人重新推開。

  “……不吃怎麼行!”沈清氣喘吁吁地插著腰怒視床上固執的男人。

  為了帶回溫熱的牛奶,她趕回來的速度幾乎可以媲美競走運動員!而他大少爺卻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地無視她的一番心血?!

  “抽了血之後要喝牛奶,這是常識!不喝不行!”她再次堅持。

  可是床上的人似乎比她更堅持,依舊淡淡地搖頭。

  深深吸了口氣,沈清自知比執拗大概沒人比得過眼前的男人,只好緩下聲來:“給我個理由總行吧。”

  略失血色的薄唇動了動:“我從小就不喝。”

  “從小就挑食,居然到現在還不改!”沈清翻了個白眼,低聲嘟囔。

  “我不喜歡它的味道。”說話的同時,許傾玦竟真的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就像那種厭惡是由心而生無法克制的。

  沈清微張著唇瞪著他孩子的表情好一會,才不得不搖頭歎氣。

  “可是我抱著那麼重的東西,又特意走了那麼遠的路幫你買來,你一句不喜歡就算了?”

  許傾玦閉了閉眼,“你想怎麼樣?”通常這種時候,對於沈清接下來要說的話他也能猜到八九分。

  果然。“……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作補償。”

  “為什麼是兩個?”許傾玦發現她似乎越來越會趁勢佔便宜。

  沈清回答得理所當然:“一個是體力的補償;另一個是心血的補償。”

  動了動好看的眉,許傾玦不得不點頭應允。

  “好!首先,你得吃光我買的粥。”

  “你還買了粥?”

  “我訂的,十分鐘後送到。”

  許傾玦突然感到有些無力——她居然還訂了外賣?!那麼剛才她自稱採購了幾大包很重的那些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不吃不行!”沈清補充了一句,才繼續說:“第二件事,今晚我們就在這裏住一晚。”

  “住在這裏?”

  “對啊。我連睡衣都買好了。”

  “為什麼?你一向不喜歡醫院的。”許傾玦直覺感到有古怪。

  “你答應我的,是不是想賴賬?”沈清踢開兩袋買給自己的零食和裝著睡衣及洗漱用品的大袋子,直接湊到床前陰惻惻地問。

  清香的氣息撲面而來。許傾玦並不想又再因此換回兩個或者更多的補償條件,只好回答:“……沒想賴。”

  “聰明!”由衷地贊了一聲,沈清這才哼著輕鬆的小調拎著袋子轉進浴室。

  雖然不習慣在醫院過夜,但為了明天一早這對父子的見面,忍一忍又有何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2:27 PM

(十七)

  隔天清晨,沈清是窩在許傾玦的懷裏醒來的。稍稍動了動身子,一抬頭她才發現身旁的人似乎已經醒了很久了。

  “醒了?”許傾玦的頭微微側過來,漆黑漂亮的眼睛正迎上從窗外射入的淡金色的陽光。

  沈清睜開尚且迷蒙的睡眼,“嗯”了一聲。

  十分鐘後,她趴在床頭,看著正在穿衣的許傾玦狀似無意地問:“我們要不要去隔壁看看?”希望許老爺子已經醒來能夠見客。

  正扣著衣扣的修長手指一頓,“這才是你堅持住下來的原因?”雖說是問句,但語氣間透出確定。

  沈清訕笑,沒料到許傾玦竟像是早已猜到她的把戲。她從床上彈起來,溜下地,從背後抱住他清瘦的腰,半帶撒嬌地低問:“你不怪我多管閒事吧?”

  探手摸到只穿著單薄睡衣的手臂,許傾玦微一皺眉:“先把衣服穿上。”

  沈清抬頭,視線直接掠過他黑色的發絲落在那淡漠英俊的側臉上,同時用赤著的腳去輕踢他的腳踝:“那等我換好衣服,我們就去看他?”

  許傾玦眼睫微動,不答話。

  沈清又說:“有些變故總是來得太突然。現在不珍惜,恐怕日後會後悔。”說話的同時,她略微收緊了手臂。

  感受到腰間的力量,許傾玦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點了點頭。

  許曼林整夜陪護,直到許傾玦進了病房後,她才退出來,然後便被沈清拉著一同坐在樓下餐廳裏喝咖啡。

  “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沈清說。

  許曼卻還是不太放心。畢竟一言不和摔門而去,這是這對父子長久以來的相處模式。而如今,這兩人的身體狀況都由不得這種事再發生。

  看著一派輕鬆正飲著藍山的沈清,她不禁問:“萬一他們還像以前一樣怎麼辦?老爺子才剛動完手術,不能激動。”

  “沒事的。”沈清微微笑道。她相信,既然是許傾玦答應了主動去見他,那麼結果便一定不會太糟。

  記得上一次,許老爺子曾說終有一天會有事找她幫忙,現在想來,大概就是指的他們父子的心結了。雖然她對於他年輕時對待感情的態度不能認同,但她更不希望將來的某一天,許傾玦會因為過於執著那些往事而留下或多或少的遺憾。因此,今天她也算是主動還了當初那“一杯好茶的人情”了。

  沈清一邊喝著至愛藍山,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風景打發時間,突然聽見對面的許曼林說:“沈清,我有沒有說過,你和二哥之間總像有著很深的默契。”

  “……呵,大概吧。”她微笑。

  “真希望你們能長長久久。”許曼林真誠地說。

  沈清的心突然微微一緊。明明是一個很好的詞,一個很美的祝福,同時這也是她的希冀,然而此時此刻卻讓她莫名有些恍惚。

  或許是願望太過美好,所以才會令人有無法實現的不安吧!她在心底替自己解釋。

  等到早餐結束,已是半個小時後。兩人重新回到頂層等了一會,病房門便被打開。許傾玦神色平靜地走出來,果然沒有許曼林事前擔心的情況出現。她頗為訝異地轉頭看沈清,畢竟二十多年來這樣和平的局面還是第一次出現。沈清則挑眉笑了笑,然後走到許傾玦身邊,挽住他的手。

  “我們回家。”什麼也沒問,她只是輕快地拖著他,去乘電梯。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銀色金屬門後,許曼林才輕步走進病房。病床上的老人,手術過後顯得明顯憔悴,正望著窗外出神。

  “爸……”許曼林叫了聲。

  許展飛回過神,對她招了招手。

  許曼林坐到床邊,然後聽見記憶中一向威嚴驕傲從不輕易認錯的父親低聲說:“……我對不起你們的母親。”

  靜靜地坐著,許曼林沒說話。母親病逝時,她還太小,並不瞭解大人之間的感情糾葛。

  “還有傾玦的母親……我也對不起她。”許展飛歎了口氣,頭一次以自責的語氣談及他與許傾玦的關係,“過去種種,其實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許曼林看著他,輕聲問:“那剛才……你們談得怎麼樣?”

  病床上的許展飛突然微微一笑,眼中的光采已表明了此刻的輕鬆心情。他並沒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發覺傾玦他變了麼?”

  許曼林一怔,隨即點頭。那種變化雖然微小,但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許展飛重新望向窗外,許久才緩緩道:“替我向沈清說聲謝謝。”

  此時,春天的陽光已顯得格外溫暖明亮。許曼林看著窗戶旁隱約可見的金色光線,會意地點頭。

  ——沈清,便是照亮許傾玦生活的一束特殊的陽光吧。

  幾天後,沈清接到許曼林的電話。兩人閒聊一陣後,許曼林傳達了許展飛的謝意,沈清聽了只是笑笑,並且約定過兩天去醫院探望。掛了電話後,她又得知上期雜誌辦得十分成功,關於江雲逸的獨家採訪,也收到了不錯的回應。一時之間,工作生活一切一切都變得萬分順利。沈清心情大好,下了班便和許傾玦約在市中心一家新開的希臘餐廳吃晚飯。等到兩人結束晚餐,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牽著手從餐廳出來,沈清配合著許傾玦的步伐,走得很慢。正值最熱鬧的時候,中心廣場和兩旁的街道來往穿梭著外出購物和散步的人們。兩人隨著擁擠的人流走了幾十米後,沈清便眼尖地發現街道拐角處一個小小的地攤上擺著許多各種款式的藏銀尾戒。自從十七歲起,她就開始愛上收集戒指,這次她當然地拉著許傾玦走過去。地攤前已圍著五六個年輕女孩,正和老闆討價還價得不亦樂乎。

  沈清拉了拉許傾玦的手,“等我一小會。”

  “嗯。”

  沈清半彎下腰來,用空出的一隻手揀出一枚雕刻繁複花紋的尾戒。

  “35塊一隻,不還價啦!”周圍很吵,因此對面老闆不得不大聲叫道。

  “……這位小姐可以試試,這只戒指很配你的。”他又對沈清說。

  “好啊。”笑了笑,沈清無意識地鬆開了一直握著許傾玦的手,將那枚一眼看中的戒指套在小指上。

  這邊,指間無預兆地一空,使得許傾玦不禁微怔了一下。稍稍探出手去,卻只能觸到一團空氣。

  處在十字路口的轉角,身側不斷有人走過,帶著紛繁的談笑聲,側前方仍舊是那一群女孩嘰嘰喳喳還價的聲音。許傾玦知道沈清此刻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卻礙於人多無法隨意地伸手去摸索,況且,站在大街上叫她的名字,也是一件尷尬的事。於是,他也只是靜靜地定在原地等著。

  等沈清選好戒指準備付錢時,才想起她的錢包在許傾玦的口袋裏。

  “你……”她一邊站起來一邊轉過頭說話,卻意外地發現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對年輕男女!

  而她要找的人,此刻正隔著兩三米的距離,立於路燈下,身邊是來往的行人。雖然神色難得的僵硬,但站立的身影卻顯得無比耐心和堅定。

  沈清幾乎要拍著腦門大罵自己糊塗——剛才似乎沒打一聲招呼便自顧自地鑽進人堆裏去了!顧不得說什麼,她分開擁擠人群,三步並作兩步湊到許傾玦身前。

  晃了晃他的袖子,“……我來了。”一句話說得極心虛。

  “你的錢包。”終於聽到熟悉的聲音,許傾玦動了動眉,抽出之前插在口袋中的手,將錢包遞過去。

  沈清連連搖頭:“不買了。”都怪那些破銅爛鐵!

  “那走吧。”許傾玦主動執起她的手。

  回家的路上,沈清不時低頭竊笑。

  “你在高興什麼?”

  “……沒事。”

  許傾玦眉峰微挑:“見我難堪,你這麼開心?”

  “當然不是!”當時見他被擠在人流中的樣子,她不知多難受呢。

  “那你在笑什麼?”

  “呃……我本以為你會生氣。”

  “嗯?”

  “以為你一氣之下會一走了之,不理我了。”沈清的聲音很低哀。

  “……不會的。”許傾玦淡淡地說。

  “現在我知道了啊!”語調一轉,帶著明顯的喜悅,沈清將頭靠在他的胳膊邊,笑道:“看見你會一直站在那裏等我,真的很高興。”

  這點小事就值得她笑了整整一路麼?在許傾玦看來,在被她突然之間鬆開了手後,站在原地等她不過是他最直覺也最自然的反應罷了。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只有沈清自己知道,當她轉過頭看見人潮湧動中等待著她的許傾玦時,那一瞬間心底有著怎樣的震動。

  晚上睡覺時,她突然有種強烈的衝動。趴在許傾玦的胸前,她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我們結婚吧。”

  話沒想仔細便沖出了口。在明顯感到身旁的人身體一僵後,沈清也立刻彈起來,愣愣地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過了一會,她打開床頭燈,看著許傾玦的臉。突然想到如果被拒絕,應該會比較尷尬吧!

  許傾玦睜開眼睛,也坐起來,薄唇微微抿著,從表情中很難看出答案。沈清生怕他用平常慣用的冷淡語調回絕她,剛擺了擺手想說剛才沒考慮清楚不能作數,好為自己找個臺階下時,便看見許傾玦伸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你!什麼時候買的?”沈清盯著平攤在他掌中的黑色絲絨盒子,裏面一顆異常精緻的鑽戒在燈光下熠熠流光。

  “昨天,曼林替我挑的。”

  沈清又再確認:“……這算是結婚戒指?”

  許傾玦疑惑:“有什麼不妥嗎?”

  “那倒沒有。”沈清湊上前,眯起眼,“我只是想問,如果今天我不說,你原本打算什麼時候拿出來?”

  許傾玦略想了想,說:“今天。”

  “騙人!”

  “真的。”

  沈清看看鐘,冷哼:“難道你是打算趁我睡著以後才說?”

  許傾玦一時無語。他確實是打算在今天提出結婚的,但萬萬沒想到沈清竟鬼使神差地早了他一步。時間上這樣湊巧,也難怪她不相信。

  看在那只鑽戒足夠精緻優雅的份上,沈清也不想多做糾纏。於是推了推他,說:“那你快點完成未做完的程式。”

  “什麼程式?”

  “求婚啊!”女人們心儀的夢幻場景之一。對她這個還算愛慕虛榮的女人來說,形式不能免!

  “沒必要了。”許傾玦取下鑽戒,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準確地捉住她的手,摸到無名指。

  “喂!”眼睜睜看著他迅速地將戒指套牢在自己的手指上,沈清抗議:“哪有這樣的!不求婚我就不結了!”

  “原本我是想求的。”許傾玦微微勾起唇角,“……但是被你佔先了。”

  “什麼?……我哪有?”沈清努力回憶,自己也不過說了句“我們結婚吧”。難道,這也算?

  “你決定主動,我不反對。”

  “我……”

  沈清看著許傾玦閒適地靠在床頭,閉起眼睛顯然一副不想再和她爭論的樣子,不禁狠狠咬牙。

  沒有紅酒鮮花,沒有小提琴也沒有單膝跪地海誓山盟,只是硬生生被套上戒指……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該期望這個男人能有多正統浪漫的舉動。

  第二天是陰天,可下午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沈清卻覺得天地之間一片清明。她不是慢性子,卻也是第一次如此之快地做下一個決定而後立刻實施。想到從今往後自己便多了一重身份,她在路上直接給林媚打電話。

  “死丫頭!”電話裏傳出咆哮聲,“為什麼早沒和我說?”

  “昨晚才決定的嘛。”

  “那可真算得上雷厲風行啊……”林媚轉了語調,調笑道:“許大帥哥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把你拐進門?”

  沈清癟嘴輕笑,一邊轉頭看身側的男人。事實上,她也急不可待地想要為自己冠上許姓呢。

  “什麼時候辦酒?伴娘的位置沒人和我搶吧!”林媚大聲嚷嚷。

  “……喂。”沈清抬頭,手肘抵了抵許傾玦的胳膊,“林媚問我們什麼時候請客呢。”

  許傾玦側過頭,“隨你的意思。”

  “過段時間吧。”沈清對著電話說。其實她是想到,許展飛才做完手術,希望能等他身體複元後也請他來參加。

  掛了電話後,她深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氣,覺得通體舒暢。

  最終,婚禮的時間定在三周以後。婚紗禮服相關事宜,全都交給許曼林以專業眼光去操辦。然而原本安心等著做新嫁娘的沈清,卻在接到一通意外的長途電話後,心情迅速低落。

  當晚,當許傾玦回到家裏時,發現屋裏出乎尋常的安靜。

  “沈清?”他試探地叫了聲。

  很快,沙發方向傳來一聲極低的輕應。

  “怎麼了?”察覺到異樣,他走過去,首先摸到她單薄的肩膀,隨即卻發現她似乎正抱著膝,身體微微顫抖。

  “……發生了什麼事?”許傾玦心頭一緊。沈清這副模樣,還是第一次。

  吸了吸鼻子,順勢將頭靠向許傾玦的胸前,沈清好半晌才低聲說:“我的一個親人去世了。”

  “是誰?”許傾玦記得她曾說過,她的父母很早就離異了,並且在幾年前相繼去世,如今只有一個繼母生活在國外。

  “是甯姨,在倫敦家裏突發腦溢血。”

  果然是她的繼母,並且是從小就對她極好的一個女人。

  “我本來想就這兩天通知她婚禮的事,如果她願意,真的很希望她也能回來參加的……”她早已將甯姨看作家裏人,期盼她能代替去世的父母來看她出嫁。卻沒想到……

  許傾玦加重了力道攬住沈清的肩,問:“那麼,需要去參加葬禮麼?”

  “嗯。”懷裏的人點點頭,“她沒有孩子,我必須要去。”

  “我陪你。”許傾玦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忽然發覺,此刻的沈清前所未有的脆弱。

  “不要。”沈清搖頭,“這邊準備婚禮也夠忙的。再說,許伯父最近也打算讓你幫忙接手公司的事,有那麼多東西要熟悉,你怎麼走得開?”

  自從那次醫院長談後,或許是許展飛發覺身體確實不行,而許君文又在國外,所以有意勸說許傾玦和許曼林共同幫忙打理國內的公司。

  “我沒事的。只去幾天,葬禮過後我就回來。”

  末了,她又說:“……現在我更加深刻地理解到,應該珍惜現有的時光。所以,你也別太違背伯父的意思了,畢竟他年紀那麼大,又剛剛動過手術……”

  “嗯。”許傾玦應了聲。他又何嘗不理解呢?否則,他早已會像年少時那樣,對於許展飛的意圖置若罔聞。

  “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他放柔了聲音道。

  “好。”

  第二天,沈清拎著簡單的行李,站在了國際機場。許傾玦因為要參加臨時股東會議,所以由許曼林代替他送行。

  “到了來電話。”通關前,許曼林抱了抱沈清。

  “嗯。最多一個星期我就回來。”

  “我會準備好最美的婚紗等你。”許曼林笑道。

  當飛機沖上雲宵時,許曼林萬萬沒有想到,婚紗沒派上用場。再次見到沈清,竟會是在一年之後。



(十八)

  五月倫敦的空氣裏彌漫著濕冷的味道。許曼林開車從停車場裏出來正要駛入大道,卻在無意間瞥見一道極為熟悉的身影。顧不得太多,她從車上跳下來,遠遠地沖著那群正要穿過馬路的行人喊了一聲。

  清亮的聲音加上異國語言,使得周圍不少倫敦市民駐足而視,而同一時間,遠處混在人群之中的東方女子也停住腳步,微微一愣後,轉過頭。

  輕風帶動燙卷了的發絲掠過光潔的臉頰,那雙眼睛仍舊清澈明亮……許曼林停在原地好一會,才再一次輕聲喚了句:“……沈清。”

  相隔一年才重新見面的兩人坐在街心廣場的石凳上。

  “你真的好狠……竟然一消失就是一年多。”如果不是真實發生,許曼林永遠也想不到一貫溫暖的女子竟然也會有如此作風。

  沈清微垂視線盯著地面,並不說話。和她在異國偶遇,本就是個意外。只是如今經她提醒才發覺,自己居然已經離開許傾玦一年有餘。

  “當初國內一切都準備就緒,可你卻只用一通國際長途就取消了婚禮,並且不肯留下任何聯繫方式。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

  “對不起。”沈清搖頭。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作法有多麼突兀和傷人,只不過,如果願意,她早就會說出她的理由了。

  許曼林歎氣,突然轉了話題:“你知不知道,二哥也在這裏。”

  聞言身體微微一震,沈清迅速看向她,心頭掠過些許澀澀的疼痛。

  “……最初兩個月他用盡一切辦法找你,卻始終沒有你的消息。後來他主動要求調派英國,我猜也是因為你的緣故。”儘管滿心疑惑,但許曼林也不急於追問。只是提到許傾玦時,她仍不免心驚,因為二十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執著於某事而近乎瘋狂。特別是沈清離開後,他在不知不覺中的一些變化……

  為了她?調派英國?沈清閉上眼,想起那張淡漠的臉,想笑,卻又扯不動嘴角。過了半晌,她才說:“他住哪?能帶我去看看他的屋子嗎?”

  沈清要看的是許傾玦的屋子,而非他本人,這更使得許曼林大為困惑。然而,她還是開車載她去了。

  “我和他一起住。”到了家,許曼林說。

  “很乾淨。”沈清環視客廳後坐下。

  “我們要去公司,所以雇了鐘點工來打掃。”

  許曼林走到廚房,很快端了兩杯咖啡回來。

  “……這是你喜歡的口味吧?”見沈清低眉喝了一口,她看著她問。

  沈清笑:“嗯。”是她一向鍾愛的藍山。

  許曼林了然:“二哥買的,每天都會喝。”

  沈清愣住,隨即皺眉:“……他胃不好,怎麼可以?”

  許曼林盯住她的眼睛,“既然這樣關心,何必離開?況且他這樣,估計也是因為你。”

  手指微微一縮,沈清捏著杯把,輕輕搖頭:“你不會懂的……”

  許曼林張了張嘴還想說話,但發現這次相遇後總見她似乎有難言之隱的樣子,因此也不好逼得太緊。

  過了一會,沈清又輕聲問:“每天他都去公司嗎?”

  “嗯。”許家的男人似乎遺傳了工作狂的特性。

  “不會太辛苦?”

  “剛開始接手時會有一些,但也只是前半年的事,現在他已經完全駕輕就熟了。”

  沈清聽了微微一笑。果然許傾玦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非常優秀的。

  “我這樣會不會妨礙到你的公事?”她突然想起許曼林也是要上班的。

  “怎麼會。”

  許曼林剛搖了搖頭,側前方突然有點響動。沈清也聽到了轉過頭去,然後象牙白色的臥室門便開了。

  當裏面的人走出來的時候,客廳內的兩人都微微一怔。

  許曼林沒想到這個時候許傾玦竟然還沒去公司,微愣過後,她很快出聲:“二哥。”

  扶著門框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長,穿著黑衣黑褲,眉目英俊卻神色冷淡。沈清只覺得喉嚨發緊,一瞬間無數往事湧上來,手一抖,差點將半杯咖啡盡數倒在裙子上。

  “曼林?……家裏有客人?”清冷的聲音在離沈清不遠處響起。

  “哦……”許曼林剛想說話,一隻手已經被人迅速抓住。她轉頭,看見沈清搖了搖頭,露出懇求的眼神。

  “……沒有。是我剛才在打電話。”

  “是麼。”許傾玦神色未變,只是微微垂睫,掩去了眉間一抹失望。

  就在剛才,他似乎聽見了沈清的聲音……

  感覺到身邊女子松了口氣,許曼林拋出個白眼,接著問道:“二哥,今天不去公司麼?”

  “等下就去。”

  說話間,許傾玦已經走到沈清對面的單人沙發裏坐下。

  狠狠地握著拳,沈清深深吸了口氣後,朝許曼林遞出另一個眼色,示意要走。

  “……我只是回來拿份檔,現在要趕回公司,那就先走了啊。”

  許傾玦點頭,“嗯。”

  如同得到特赦令般,沈清在再次看了一眼沙發裏的清冷男子後,放輕腳步拎著玄關處的鞋,幾乎是落荒而逃。

  進了電梯,顧不得一旁許曼林的強烈質疑,她靠坐在地上,久久失神。

  再見面才發覺,原來對他的想念早已超出了原以為的程度。

  一刻鐘後,鐘點傭人準時開門進屋收拾。在看見正閉目靠在沙發裏、一臉倦意的主人後,她上前小聲叫了句:“許先生?”

  放下抵在眉心的手,許傾玦睜開眼睛:“請幫我泡杯咖啡。”

  很快,一杯熱氣四溢的藍山被送到許傾玦的手中。

  淺淺喝了一口,引來胃裏一陣輕微的灼痛,許傾玦眉頭未動地停了停,便聽見傭人收拾杯碟的聲音。

  靜默了一會,他突然問:“桌上有幾隻杯子?”

  “您說什麼,先生?”

  “你來的時候,桌上有幾只用過的杯子?”

  “……是兩隻,先生。”

  修長的手指緩緩收緊,許傾玦靠回柔軟的沙發裏,微微閉上雙眼。

  剛才聽見的她的聲音,果真只是幻覺嗎?……

  對於沈清接二連三奇怪的舉動,許曼林始終無法探知其原因。唯一令她稍稍安心的是,沈清離開之前向她保證:“……目前只是還有些事想不通,但總有一天我會親自向他解釋清楚。”

  既然話都這樣說了,許曼林也只好勉強繼續隱瞞遇見過她的事實。

  回家思緒混亂的過了一周後,沈清再次在一棟大廈內遇見了許傾玦。

  世上許多事就是這麼巧,兩個陌生人一旦相識,那麼便會發現在往後日子裏對方總會時不時地闖入自己的生活——想必,久別重逢的二人大概也是這樣。

  和人約定的時候快到了,沈清在看見站在電梯口的許傾玦後,略頓了頓,認命地走上前。

  今天的許傾玦穿了一套黑色西裝,拿著盲杖,背影瘦削修長,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名東方男子,正和他小聲低語,沈清猜測大概是助理之類。過去她很少見他穿正裝,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這樣正統拘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依舊要命的好看。她站在許傾玦的斜後方,微微抬眼看去,隱約覺得一貫清冽的眉目間似乎多了一層倦怠。心頭略微一緊,她慌亂地垂下視線,表面鎮定,其實心思早已越飄越遠。

  “……小姐,要進來嗎?”電梯到了,男助理站進去?住按扭用中文問。

  沈清回過神,朝他微微點頭,然後跨進電梯。

  許傾玦他們要去的是頂樓,而她進到裏面直覺伸出手,卻發現許傾玦正靠在樓層按鈕位置站著,動作不禁一僵。

  “請問去幾樓?”站在二人中間的男助理很有風度地代勞。

  瞥了一眼角落裏神情冰冷的人,沈清過了一會才不得不低聲說:“……七樓,謝謝。”

  因為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所以她並沒能看見那張一向淡漠的臉上有著怎樣突然的表情變化!

  許傾玦神色一懍,狠狠捏著盲杖,直至指節泛白。

  ——這是她的聲音!即使被刻意壓低,他仍舊能很清楚地分辨出來!

  ——她和他,竟然同處一個小空間,卻假裝視而不見?!

  ……心口很快湧上痙攣般的痛楚,他背靠著牆,不禁壓抑喘息。

  一旁的助理敏銳地察覺到異樣,轉身輕聲詢問:“總裁?”

  聽見聲音,沈清也下意識地扭頭,在瞥見那張過份蒼白的臉後,微微一驚,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恰好這時,“叮”的一聲,電梯上到七樓停下,門打開。

  沈清的步子有些猶豫,想要邁步,雙腳卻仿佛不聽使喚。此時,許傾玦才微側過臉,對著助理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

  伴隨輕微的響動,電梯門又緩緩關上。而在此之前,許傾玦分明聽見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由近至遠,直至逐漸消失。

  電梯微晃,繼續向上爬升。不一會,清冷的聲音帶著殘留的微喘在小小的空間內響起:“七樓是做什麼的?”

  “……好像是西餐廳。”

  “我們下去。”

  “什麼?”

  “去七樓。”

  林助理覺得今天的總裁真是怪異極了!竟然拋下一向視為至重的工作,只為了讓他去找剛才在電梯裏的那個女人。而且,更令他詫異的是,從來不近女色的總裁大人居然隨身攜帶了一張女人的相片!然而,當他被要求辨認相片裏的人是否就是一同乘電梯的那位小姐時,他對於那個清秀年輕的東方女子的身份也大致了然——如果不是至關重要的人,又怎會令許傾玦時刻隨身帶著她的照片?如果不是熟悉至極,許傾玦又怎會單憑聲音就確定她的身份?

  有了這點認知,林助理顧不上多年來養成的風度和學來的禮儀,施展出軟磨硬泡死皮賴臉的功夫,硬是將餐廳裏一臉不情願的女人帶了出來。

  功成身退之時,他瞥了一眼老闆的臉色,不禁打了個寒顫,默默退開。

  “一年多沒見,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許傾玦站在牆邊,冷冷開口。

  沈清沒想到只是一句話就讓他聽出了身份,一時之間只是盯著地面不肯出聲。

  “為什麼不說話?”許傾玦微微側頭,對方的消無聲息使他摸不准她的位置,心中騰起一股懊惱,語氣更差了些。

  “莫非你失憶了?不記得我是誰?”

  “……沒有。”沈清見他臉色不好,終於輕聲回應。

  順著聲音的方向向前邁了一步,許傾玦依舊沒什麼表情地問:“那麼為什麼接連兩次見了面卻都不想讓我知道?”

  兩次?沈清抬眼看他,“……曼林告訴你了?”

  許傾玦握著手機,再上前一步,“你真打算一直瞞我?”

  沈清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慢慢逼近的高大身影,毫無意外地發現自己早已無比想念他的氣息。

  “沈清,我需要一個解釋。”靜默了一會,許傾玦突然以低沉的聲音說。

  “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年多來要對我避而不見?”說話的同時,許傾玦已無比準確地扣住沈清的肩。

  沈清抬著頭,與他近在咫尺,幾乎能聞到他頸邊的清香,然而她卻只是咬著唇不肯出聲。

  她不說話,許傾玦不肯鬆手,一時間兩人僵在餐廳外的走廊上,偶爾有進去用餐的客人經過,都報以疑惑的目光。

  良久。就在許傾玦的耐性快要消耗怠盡之時,一股久違了的溫暖氣息撲上胸前,同時他感到腰間微微一緊,已被人輕輕抱住。

  “……許傾玦,我想你了。”沈清將頭埋在他的頸邊,喃喃低語,聲音輕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語。

  許傾玦心緒微震,剛想抬手撫上那一頭柔順的發,懷中的人卻已先一步倏然退開,遠遠離開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僵在半空中來不及收回的手在停頓了一秒鐘後惱怒地緊握成拳,胸前的那一片冰冷和失落使得許傾玦真正變了臉色。他眯著眼,聲音聽來近乎咬牙切齒:“沈清!你究竟在搞什麼!”

  沈清知道他被激怒了。因為過去,她從不曾聽見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一種挫敗的,接近惱羞成怒的口吻和表情。

  “我只是很矛盾。”她突然沒心沒肺地笑:“一邊想念你,一邊又希望你可以不再愛我。”說話的同時,她抬手抹去眼角的一點潮濕。

  對面的許傾玦在聽見她最後一句話時,神色瞬間變得僵硬而冰冷,下一秒,胸口突如其來的鈍痛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你離開的原因?”他臉色微白,牢牢握著手中的盲杖,“只為了擺脫我對你的感情?”

  沈清背抵著牆壁,愣了一下,先點了點頭,然後卻又迅速地搖頭。只不過,此時此刻她不敢出聲,生怕一開口,聲音便會洩露真正的情緒。

  她的動作,許傾玦當然看不見。短暫的靜默之後,他一言不發地緊抿著蒼白的唇與她擦身而過,步履緩慢卻穩當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目送那道環繞著冰冷氣息的背影慢慢遠離,沈清再一次後悔當初飛來英國的決定。如果甯姨沒有去世,如果沒來參加葬禮,那麼今天的她和他,仍會很開心地過平凡的日子……

  回到家,沈清照例和林媚通國際長途。在她最初鬧失蹤的日子,林媚是唯一知道她英國住址的人,卻被她要求對許家人保守秘密。

  “……你真的打算繼續瞞著他?”

  “我怕。”沈清窩在沙發裏,情緒低落。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上一輩的事,和你並沒直接關係,相信他會理解的。”

  “我親眼見他為了他母親的事介懷那麼多年,可見這對他的影響有多麼大。”沈清低低歎了口氣,繼續說:“……即使他能理解,我也過不了自己這關。”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才有些懷疑地說:“可是你這樣對他,難道不怕……”

  沈清閉上眼睛承認:“今天是我說錯了話。”她居然讓他不要再愛她?!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已經後悔得不得了。怪只怪當時心裏太亂,不敢說出真相,所以一時口不擇言。

  “不過,也沒法補救了。”她苦笑,“估計他真永遠不會理我了。”

  或許,一邊遠遠逃開,一邊卻要霸道地佔據他的心,本來就是種自私的不被容許的舉動。

  掛線之前,沈清抱著電話突然對林媚小聲說:“ ……我心痛。”

  突然之間,她想起很久以前問過許傾玦的一句話。當時她在電梯口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你會不會傷心?”

  原來,他們果真是有分開的一天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2:34 PM

(十九)

  “……這一次的度假村開發以及和NT公司合作成立馬球俱樂部,對於許氏今後在英國乃至整個歐洲的進一步發展和壯大都有很重要的意義,所以在項目正式運營之前,必須給出完善的宣傳推廣計畫……”

  晚上七點,會議室內燈火通明,許傾玦對著面前整齊擺放著的厚厚一遝打成點字的檔,給一眾下屬作出最明確的指示。

  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年輕的女秘書端了杯咖啡進來,徑直走向坐在主位上的人。

  ……這是第幾杯了?一旁的許曼林不大贊同地放下手中的資料,看了看表,終於忍不住出聲:“總裁,已經過了晚餐時間,我看還是讓大家先回去用餐休息,等明天再繼續會議吧。”

  說完,她環視周圍十數名集團精英,只見男男女女個個都露出少許期盼的神色看著許傾玦。畢竟是整整一個下午的會議,的確讓他們有些精力不繼。

  馬克杯還握在手中,許傾玦的動作略頓了一下,然後才點頭:“……那麼就先散會,希望明天中午之前各位能交給我一份令人滿意的計畫書。”

  “是。……”

  眾人紛紛收拾東西起身舉步離開,五分鐘後,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下兩個人。

  “二哥,一起吃晚餐?”許曼林問。

  “不了。”清俊的臉上這才顯出難掩的疲憊,許傾玦將身體完會交付給身後的皮椅,微閉上眼說:“等下我要參加NT公司的酒會。”

  “不是說不去的嗎?”許曼林覺得奇怪。明明上個星期邀請函發來時她就問過他的意思,而他也答復說不參加的。

  “臨時決定的。”許傾玦一手支在桌上,手指抵住眉心,臉色微白。

  許曼林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只見許傾玦已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我和林助理去,你先回家吧。”

  “可是……”

  眼尖地見他身子不穩地微晃了一下,許曼林迅速伸手去扶,恰巧觸及他的掌心,只感到一片濕冷。

  “不舒服嗎?……”

  “我沒事。”

  許傾玦淡淡掙脫身側扶助的手,摸到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穿上。隨後便與等在門外的林助理一同下樓坐車,向市區內的酒店出發。

  許曼林待在原地跺了跺腳,剛才分明見他穿衣服時動作遲緩,唇色煞白。身體某處的疼痛是肯定存在的,只不過他硬是不肯說。知道自己勸說無用,但又同時擔心許傾玦在酒會上真出什麼狀況,許曼林意識到似乎此刻的救星就只有一個了!

  許曼林開車到沈清家樓下的時候,沈清也正好走出來。

  “你要帶我去哪?”上車後,她問。

  電話裏許曼林只說有事讓她幫忙,如今卻一路開車往最繁華的市區走。

  “我有什麼能幫你的?”

  “到了就知道。”許曼林看了她一眼,生怕直接說出來跟許傾玦,身邊這個女人又要莫名其妙地落跑了。

  二十分鐘後,車子在HILTON酒店門口停下。

  “你要請我吃飯?”沈清撥了撥剛洗完還來不及吹幹的頭髮,笑道:“只有兩個人,不用這麼鋪張。”

  許曼林將鑰匙交給一旁的門童後,一把拉住沈清的手:“你跟我來。”

  向接待處出示了自己的邀請函後,許曼林拖著不明所以的沈清進入大廳。面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景象,沈清微微一愣——鋪著鵝黃色桌布的回字形冷餐台,上面擺著各式盛食物的銀制器皿,燈光下閃閃發亮;優雅的音樂與華服,著白色禮服的侍者舉著託盤來往穿梭……這儼然是個盛大的酒會模樣——而她,被帶來這裏幹什麼?

  隨著視線飛快地搜尋一圈,終於,沈清在看見右前方寬大沙發椅中的東方男子後,略微了然。

  “你找我來,和他有關?”她一邊遠遠盯著那道削瘦的黑色身影,一邊問。

  許曼林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點頭:“你說的話他總會聽的。”

  “……要我說什麼?”

  “勸他回家。”

  “……他又不是小孩子。”沈清不大理解,笑道:“我也沒權干涉他的活動啊。”

  許曼林看了她一眼,皺眉:“可是我感覺不太對。最近忙公司的案子他幾乎沒正經吃過東西,但咖啡倒是一杯接一杯地沒少喝。你也知道,他的胃哪里受得了這種刺激……”

  咖啡……沈清呆立著,想起上次見面時許曼林就已經跟她提到過這事。印象中,過去相處時確實從沒見許傾玦有喝咖啡的習慣。他這個人,雖然不懂得主動關心自己的身體,但幸好也不會刻意去做某些明顯會傷害自己的事。可是現在卻……

  “再這樣下去,他的身體肯定撐不住……現在也只有指望你的話能管用了。”

  聽見許曼林抱著希望的聲音,沈清不禁苦笑:以許傾玦那麼驕傲的性格,恐怕事到如今說話最不管用的就應該屬她了吧!

  此時,身邊有幾位賓客往她們的方向奇怪地看了兩眼。沈清這才意識到,自己匆忙出門雖然穿著裙裝卻非正式的宴會裝,而且頭髮沒經過打理必然不夠妥貼。

  “我怕是幫不了你。”沈清轉頭想走。

  “為什麼?”許曼林睜大了眼睛,“不管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但總不至於想否認他對你的感情吧?他有多看重你,相信也不用我多說。只要你去說一句,他怎麼會不聽你的?”

  沈清直到現在才體會什麼叫有苦難言,皺著臉:“可是……”邊說邊習慣性地將視線轉向不遠處的清瘦身影上。……緊接著,到了嘴邊的話全部硬生生地?住。

  ……她盯著那只修長的手從容地接過對面一個英國男人遞來的酒杯,不由得瞳孔收縮,語氣漸冷:“……他居然喝酒?!”

  他居然敢喝酒?!沈清回頭看許曼林,見後者也是一副吃驚的模樣,不禁深深換了口氣。下一秒,便似一陣風般穿過大紅地毯鋪就的廳堂,往角落走去。速度之快,令身後的許曼林幾乎反應不過來。

  “許先生,預祝此次合作愉快!”NT年輕的總裁露出雪白健康的牙齒微笑著舉杯。

  “……不准喝。”一道清脆的女聲在頭頂響起。

  英國男人微微詫異地抬頭,只見對面不知何時多出個東方佳人,二話不說地已劈手奪走了許傾玦的酒杯,而素來以冷面示人的許氏總裁卻在?那間露出明顯驚訝的神色,這不得不令他頗感好奇。

  “請問這位小姐,你是……?”他紳士地站起來問。

  沈清卻似乎沒聽見,只是低頭看了一眼飄浮著冰塊的純淨液體,再次深深皺眉——如果不是她阻止,他是否真會喝下整杯加了冰的伏特加?只不過是個酒會而已,有必要讓他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麼?……

  這個女人真是有趣——NT總裁在發現對方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後,挑眉笑了笑——穿著便裝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卻只是盯著酒杯發呆,同時露出吃驚又厭惡的神色。

  “呃……許先生。”問不到正主,他只好調轉方向。

  此時的許傾玦神色早已恢復正常,他撐著沙發扶手,不著痕跡地微微用力,站起來後側了側頭,淡淡地說:“這位是我太太,不懂禮儀,請別介意。”

  近在耳邊的清冷聲音徹底喚回沈清的神思,她低低地“嗯?”了聲,匆匆回頭,落入眼中的是一張在燈光下有失血色的完美側臉。

  他剛才說什麼?太太?沈清一時微微怔住。

  這時候,她突然感到腰間一緊,一隻稍嫌冰涼的手已經準確無誤地攬上她的腰,動作卻並不輕柔。

  許傾玦低下頭,伏在她耳邊用中文低語,淡色削薄的唇勾起冷冷嘲諷的弧度:“難道你忘了?我們已經登記過了。或者說,你連這一點也想全部否認掉?”

  沈清心裏一震。她和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是夫妻了,她怎麼可能忘記?只不過從沒聽他這樣正式地介紹過自己,所以才會反應不過來。

  她轉過頭剛想辯解,身側的許傾玦卻又神色平靜地對著對面的人說:“抱歉,我要帶她先離開。”

  “……想不到許先生已經結婚了。”NT總裁笑道:“許太太,見到你很高興。那麼,二位請便。”

  下一秒,沈清便被腰後那股強大的力量帶離酒店。

  原本一直跟在一旁的林助理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人。一見氣氛不對,他立刻自覺地放慢腳步,與在酒會入口處遇到的許曼林一起故意落在後面,將更多的空間留給前面的一男一女。令他詫異的是,這是他第二次見到沈清,想不到她居然是總裁夫人。不過,從背後看去,林助理覺得走在前面的二人看起來確實莫名的合諧。總裁走在她的身邊,居然聯手裏的盲杖都沒用到,就這樣腳步平穩一路順暢地往酒店出口處走去。

  於是他搞不太懂了——明明默契十足的兩人,為什麼兩次見面氣氛都那麼怪異?

  直到出了酒店,許傾玦才收回之前一直放在沈清腰後的手,逕自靠在牆邊不動聲色地喘息。

  “你怎麼會來?”過了一會他問,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尤為低沉。

  沈清站在路邊,一陣輕風襲來,此時分明感覺到方才被許傾玦攬過的地方,風透過衣料帶著沁涼的冷意。反手一摸,果然薄薄的亞麻裙腰處已是一片微濕。

  心中驚訝,沈清一言不發地上前捉住許傾玦的手,隨即著急起來。因為他的手除去異乎尋常的冰涼之外,掌心處早已儘是冷汗。

  許傾玦先是一愣,繼而皺了皺眉:“你幹什麼?”那只手卻任由她握著,忘了掙開。

  仔細辨認,似乎能從他的聲音中察覺到一絲壓抑的痛楚,沈清不禁急道:“這話該我問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沒有。”許傾玦抽回手,本就淡色的唇在月光下更顯得血色盡失。

  “是不是胃痛?”沈清想起之前許曼林的話。

  “……”許傾玦背貼著牆,微低下頭狠狠蹙眉。沈清說得沒錯,胃部的痛楚在持續了近整晚之後此刻正以更激烈的方式襲來。

  雖然光線較暗,令沈清無法看清許傾玦的表情,但那近在耳邊的逐漸粗重的喘息聲卻已經給了她答案。

  “去醫院。”她扶住許傾玦的手臂。

  固執倔強的男人卻沒移動腳步。待一波痙攣般的疼痛稍稍緩解後,他伸手冷冷地撥開那雙溫暖的手,譏諷地開口:“你不是一直打算和我劃清界限嗎?……現在又何必費心?”

  沈清胸口一窒。果然不出所料,他是真的被她上次那番話激怒了。而在她動作微微僵住的空當,許傾玦已經一手扶著牆壁艱難地站直身體。

  沈清顧不上許多,只好再次一把拉住他:“總之你得先去醫院。”就算她該為上次的衝動道歉,那也應該是在他接受診治之後。

  許傾玦朝著她的方向微微側了側頭,臉色蒼白,額間已滲出冷汗,臉上的神情卻複雜難測。

  就在沈清以為他還想推拒的時候,手上突然一沉——令她猝不及防地,身邊的男人已經身體前傾,脫力般跪倒在地。

  ……

  沈清在空曠的醫院走廊裏不安地來回踱步,直到醫生從急救室裏出來。

  年輕的帥哥醫生看著急忙湊上前來的兩女一男,摘下口罩,一長串英文從口中冒出:“病人有輕微的胃出血現象,幸好送來不算太遲,沒有大礙。比較麻煩的是他的心臟,在搶救過程中曾經病發……為什麼之前沒人告訴我們他有嚴重的心臟病?要知道,這種情況是很危險的,這次幸運才能及時控制住……”

  沈清和許曼林對視了一眼,共同懊悔自己的失誤。方才許傾玦的突然暈倒幾乎嚇壞她們,萬萬沒要多餘的心思考慮到其他的事。

  “那麼現在他怎麼樣了?”沈清問。

  “已經轉入病房,觀察一段時間後可以出院。但要記住不能讓他過度疲勞,並且要注意飲食,避免刺激性食物。”

  沈清的嘴角抽動了幾下:這兩樣,他可算是全占齊了。

  許曼林在一旁籲了口氣,拍拍沈清的肩,搖頭道:“幸好事先找了你,否則今晚他還不一定要怎麼折騰。”

  沈清頗無奈地挑眉。她與他在酒店外的情形,如果被許曼林看見,恐怕今後也就不會這麼信任她了。

  交待完公事準備離開的醫生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過頭來。

  “你們誰叫沈清?”

  聽見自己的名字被人用外國腔不倫不類地念出來,沈清皺著臉應了聲。

  醫生狀似研究地看了她一眼:“可能今晚整夜你都不能離開醫院。”

  “為什麼?”沈清好奇。即使她本來就沒打算走。

  “噢……”年輕的醫生突然笑了笑:“因為這是那位病人吩咐的。”

  “……嗯?”沈清一頭霧水。再看許曼林和林助理,二人也是滿臉訝異。

  雙手插在口袋裏,穿著淡綠色外袍的醫生清了清喉嚨,然後模仿道:“……告訴沈清,如果她再敢離開,我將永遠不會原諒她……”

  “這是剛才在手術室裏,病人心臟病發過後突然說的話。”明明痛得只剩半條命,卻居然還有心思顧及手術室外的人走了沒走,這確實少見。所以,好心的他認為有必要把這句話帶給當事人。



(二十)

  沈清在陪護床上睡到半夜突然醒過來。借著床頭微弱的燈光,只見病床上的人仍舊安穩地閉目沉睡。她微微一笑,起身走過去,趴在淡綠色的床邊靜靜打量起那張神色寧靜的臉。

  似乎自從異國相遇以來,她便一直沒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仔細看看許傾玦。之前醫生“好意”傳達的話再一次在耳邊迴響……

  ——永遠不再原諒她!

  他是這樣說的嗎?……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或許揭破她離開他的原由,才是更好的選擇吧。

  畢竟,從此被他恨著,可是她從未想過、也萬萬不願見到的情形。

  久久地看著那張因為沉睡而少了些許淡漠疏冷的英俊的臉,沈清的意識也在不知不覺中重新變得模糊。

  清晨再次醒來,是因為身邊的一絲小小的動靜。沈清清醒過來,明顯感覺到那只微涼的手正輕觸著自己的額頭和臉頰。她不敢睜眼,生怕僅僅一個細小的動作便會驚動感覺敏銳的許傾玦。

  ……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摸索,帶著流連的意味。

  動作輕微,似有若無,顯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她。

  可是那份觸感卻要命地熟悉和甜蜜,令得沈清幾乎想就這樣一直裝睡下去。

  偏偏不一會之後,口袋裏的手機便叮叮噹當響了起來,是她設定的每日叫早鬧鐘。

  音樂一響,便立刻打破之前靜謐的氣氛。許傾玦的動作一僵,隨即收手,仿佛剛才的流連全都不曾存在過。

  無法再裝睡,沈清關了鈴聲抬起頭,恰好見到許傾玦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心裏難免有些失落。

  “感覺怎麼樣?”她湊上前。

  “你昨晚沒走?”許傾玦的聲音有些黯啞和生硬,心中卻不得不承認,方才能夠重新觸到那張溫暖的臉頰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一年多來,他想念她,想念這種感覺。

  ……無比想念。

  當早晨醒過來察覺手邊伏著一個人時,他竟然突然擔心起來,生怕守在自己身邊的不是沈清。

  一向看輕許許多多事情的他,居然也會害怕。

  不過,幸好,他摸到了熟悉的手,和臉。

  知道他心裏仍然有氣,沈清無奈地笑笑:“我不敢。”她在床邊坐下,“你不准我走,我當然不敢走。”

  許傾玦怔了一下,才終於轉過臉來,眉頭微皺:“我什麼時候說過?”

  “醫生告訴我的。”沈清挑了挑眉,“你說如果我走了,就永遠不會原諒我。”

  果然,許傾玦的記憶力一如過去一般的好。僅僅極短暫的思考時間過後,沈清便在從他臉上看見了了然的神情。

  頗不自在地牽了牽嘴角,許傾玦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開口:“那麼現在呢?如果現在我說你可以走了,你是不是打算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裏一沉,沈清臉上的笑意淡去。她仔細地看著許傾玦的臉,卻意外地在他的眉宇間找到一絲抑鬱和落寞。

  伸出手輕輕握住那只修長的手,她低聲說道:“對不起。”

  話音剛落,床上的人卻已經倏地變了臉色。沈清低頭怔怔地看著那只猛然掙脫的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來自己的這句道歉怕是被對方理解成了再次離別的開場白。

  由於動作過大,連著輸液瓶的細細的管子懸空來回晃動。許傾玦緊抿著薄唇,被子下的胸口上下起伏,眉間現出一片難得一見的怒氣。沈清還來不及解釋,他卻先一步冷冷地開口:“任何時候你要走,都不需要對我說這三個字。”語調冷淡生疏,甚至帶了一點點懨然,聽在沈清耳裏仿佛又回到初相識的時候,他那副隔絕自己、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又回來了。

  正在這時,醫生進來查房。後面跟著進來的許曼林見屋裏氣氛不對,趁著醫生檢查的空檔,拍了拍正微微發愣的沈清,朝門外使了個眼色。

  兩個女人關了門站在長長的走廊上,許曼林才問:“又怎麼了?”

  沈清苦笑,解釋了一通。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只是為過去的行為道歉,卻引來一場誤會。僅是一年時間,曾經兩人之間的默契仿佛就已經蕩然無存。

  “這情有可原。”許曼林背抵著牆壁,想了想,說:“你的離去帶給他的衝擊和影響到底有多大,恐怕不是你我這樣的人能想像的……”

  許曼林還想再說些什麼,醫生突然從病房裏探出頭來:“……病人要求出院。”

  接下來的時間裏,沈清再一次見證了許傾玦一如既往的強硬。三人一同坐上車後,她突然意識到許曼林之前的那句話,幾乎無比正確。因為半個小時前,當她將自己決定留下的本意解釋清楚後,換來的只不過是許傾玦一個權且算作表達驚訝的挑眉動作。而從下床一直到坐上車,即使臉色蒼白、腳步虛浮,他卻自始至終拒絕她的扶助。那個清晨還將手指流連於她臉頰的溫情的許傾玦,就這麼突然消失了。

  這種好像被當成病毒一般的感覺直到沈清回到自己的家裏才終於擺脫。深夜,聽著窗外隱隱的風聲,想到白天那個忽好忽壞情緒捉摸不定的許傾玦,她頭一次對明天之後的日子產生了懷疑和擔憂。

  兩天后,沈清將現在住的房子退了租,在林助理的幫助下拖著行李住進了許傾玦的別墅。

  雖然苦力兼司機是許傾玦安排的,但他本人卻是在沈清搬家的當天深夜才遲遲現身。他推開房門的時候,沈清正坐在電腦後昏昏欲睡。聽見動靜,一個機靈,瞌睡倒被趕跑了大半。

  “回來了。”沈清裹著長長的睡袍站起來。

  “嗯。”許傾玦將脫下的外套準確地丟在一旁的沙發上,腳步平穩地走向浴室。

  沈清咬了咬唇,想了一晚上終究還是不知道對於過去的事該如何說清才好。

  許傾玦掬水洗了把臉後重新走出來,神情放鬆,前額的發絲上還帶著細小的水珠,燈光下隱隱閃亮。沈清看著他,感覺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

  “你還沒睡?”越過書桌的時候,許傾玦問。

  “……嗯?”沈清回過神,才答:“哦,還不困。”

  “刷”的一聲,許傾玦拉開衣櫃,從裏面摸到乾淨的睡衣才原路返回。反手關上浴室門之前,他才又微微側過頭來說了句:“早點休息。”

  沈清沒應,目光還停留在方才敞開的櫃門處——那裏面,重新充斥著清一色的黑衣黑褲。

  忽然之間,她發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第二天是週末。

  沈清一整晚沒睡好,明明那個人就躺在身邊,可又仿佛離她那麼的遠。裹在被子裏,她卻連一點溫暖都感受不到。怕吵了許傾玦休息,她不敢過份地翻來覆去,直到淩晨時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發現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浴室裏隱約傳來嘩嘩的水聲,沈清換了個姿勢,還在想著昨晚沒來得及開始的話題。如果被許傾玦知道,她媽媽就是當年破壞了他和他母親生活的人,將來他們將要如何相處?

  沈清承認自己把握不准許傾玦的反應,同時也沒膽量承受可能出現的後果,她怕他會遷怒於她,甚至會因為痛恨當年那個第三者而同樣怨恨第三者的女兒!也正因為如此此,她在英國避了一年有餘。

  就這樣逐漸彼此淡忘,也總好過揭破真相繼而生出怨恨之心吧!當初她是這樣想的。

  甩甩頭擁被坐起來,沈清這才發覺不知何時水聲已經停了。又等了一會,浴室裏仍不見任何動靜。狐疑地下了床,她走到門邊輕敲了敲,不自覺地帶著點擔心:“……許傾玦?”

  “嗯。”過了一會,裏面傳來低低的回應。

  “你還好嗎?”

  “……頭暈。”這一次,停頓的時間更長。

  門沒鎖,沈清扭動門把推開門,就看見許傾玦靠在牆邊,一手用力撐住大理石的洗漱台,眉頭緊皺。浴室裏還有淡淡的水氣,磁磚砌成的牆面上濕濛濛的一片。沈清快步走過去扶住他,才發現純棉浴袍的後背帶著潮濕,也不知他就這樣靠了多久。

  握住那只冰涼的手,沈清不由得歎氣。明明剛洗過澡,竟然也不能再暖些!

  “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原本已不自覺地放鬆身體、跟著沈清走了兩步的許傾玦,在聽到這句話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竟又突然停住腳步。

  沈清一愣:“怎麼了?”

  “……我自己可以。”微沉的聲音從那淡色的唇邊逸出的同時,沈清只覺得手上一空,下一刻,那道削瘦的身影已從自己身邊離開,緩慢地向臥室方向移去。

  一直到房門被關上,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下沈清一個人的時候,她仍舊靜靜地站在水漬未幹的浴室裏。她站在這裏,看著許傾玦掙脫她的手後換了衣服摸索卻倔強地離開。這已經是第二次,他乾脆地拒絕了她的扶助。突然間她開始困惑,既然如此排斥,那麼當初又何必放下狠話不准她離去呢?

  接下來的整整一天,許傾玦沒再露面。沈清知道公司今天不用上班,因為許曼林早與朋友約好上午一起打壁球。先是為了許傾玦反常的冷漠而在家擔心煩悶了一陣,但很快,想到接二連三地被他推開手去,沈清的傲氣也開始發作。是以,明明知道只要打電話給林助理便十之八九能掌握許傾玦的行蹤,她卻硬氣地忍著不碰電話機。晚上鐘點工來做飯,她胡亂吃了些,便開始對著電腦玩小遊戲。

  直到九點多,外面才傳來開門聲。

  沈清光著腳縮在圓椅裏,靜靜地看著許傾玦握著盲杖進來。

  輕咳一聲,示意他這裏還有她的存在後,沈清一邊點動滑鼠,一邊發揮著眼角餘光的作用。

  聽見聲音,許傾玦僅是微微將頭側了側,隨後便靠進柔軟的沙發內,一聲不響。

  白天的時候沈清就告訴自己,恐怕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得學著適應這種靜默的相處模式了,因此此刻她也不再出聲,只是重新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直到順利通過一關,她才稍稍抬頭,瞟了眼仍舊閉著眼睛陷在沙發裏的許傾玦,突然發現好像有些不對勁。

  隨手關了遊戲視窗,她走過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想說話,卻欲言又止。

  這時,許傾玦卻突然睜開眼睛。

  那雙墨色的眼雖然沒有光芒和焦距,但仍舊很黑很深,莫名地迷人。沈清居高臨下,忍不住盯著多看了兩眼,才發現此時此刻那雙眼裏仿佛比平時多蒙上了一層極淡的霧氣,映著頭頂的燈光,竟似閃動著迷蒙的光亮。

  “你在看什麼?”許傾玦突然開口問,聲音微微黯啞。

  沈清一怔,幾乎忘了他的感覺比平常人敏銳得多。

  “沒什麼。”她答。

  許傾玦靜了一下,突然挑起唇角,似乎極輕淺地嗤笑:“我早說過,不要欺負我眼睛看不見。”

  沈清皺起眉:這哪兒跟哪兒啊?

  她記得上一次他說這樣的話,是兩人在街上鬧彆扭的時候。可是現在情況和那時大不相同,總不至於要她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你的眼睛太迷人,我看得入神了吧!

  不知該怎麼接話才好,沈清聳聳肩打算拿了衣服去洗澡,這時才發現許傾玦說完話後胸口上下起伏得有些急促。

  生怕他是心臟不舒服,她心裏一驚,彎下身湊上前問:“你哪里不……”

  一句話還沒說完便斷了,因為沈清發現,自己很自然地扶在許傾玦手臂上的那只手被猛地握住。以為下一個動作便是將她的手甩開,卻沒想到,一股極重的力量將自己直接拉進那個熟悉的懷抱裏!

  另一條手臂適時地從背後圈了上來,將沈清禁錮得更牢。她微微一愣之後,動了動,竟然掙脫不開。

  “你……幹什麼?”

  “抱你。”頭頂上傳來的聲音理直氣壯。

  ……略微沉重急促的呼吸近在耳邊,灼熱的氣息裏還摻雜著酒精的氣味。

  沈清一怔,問:“你喝酒了?”難怪行為有些反常。

  “嗯。”圈在後背的力量又加緊了一分。

  消失了一天,他居然跑去喝酒?!才從醫院出來,他到底要不要命了?!沈清幾乎就要破口大?。但在此之前,她必須先將自己解放出來,因為這樣彆扭的姿勢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似乎察覺到懷裏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許傾玦將一隻手從她的手背移到腰間,力量又添了一分。

  沈清不禁反手去扳他的手:“快點放開我,好難受。”

  對方似乎怔了怔。就在沈清以為他即將鬆手時,許傾玦卻突然低下頭來,將臉貼在她的頸邊,低低地問:“真的?靠近我真的讓你覺得難受麼?”

  他溫熱的呼吸就這樣掠過她的頸邊,帶著熟悉的溫柔,沈清的腦子“轟”地一下,突然喪失了一切思考能力。

  聽不見她的回答,許傾玦又問:“……你不願讓我碰你麼?”語氣間帶著淡淡的落寞。

  回過神的沈清被他問得哭笑不得。從來不喝酒的他,沒想到喝了酒後竟是這般孩子氣的模樣。況且,他可能忘了,明明一直是他不允許她的觸碰啊!

  她搖搖頭,笑:“早上可是你甩開了我的手。”

  話音落了,許傾玦再度一怔,隨即慢慢鬆開了一直環繞著她的手臂。

  沈清不懂他又怎麼了,半醉著的許傾玦似乎比清醒時的他難測許多。她還呆在那兒沒想明白,一隻微涼的手就已經撫上她的臉頰,繼而找到了她的唇。

  沈清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英俊的臉迅速地蓋下來,沒作出任何準備甚至還來不及反應,齒關便被竅開。

  唇舌糾纏間,他特有的氣息混雜了清冽的酒氣直接沖了過來,鋪天蓋地,令沈清幾乎無法呼吸。扣住她後腦和背脊的力量很大,有隱隱生疼的感覺。她用手抵住他的肩頭,掙扎著想要喘一口氣,卻絲毫動彈不得。隱約中,她似乎嘗到一絲血腥味,不知是來自於她還是他。

  許傾玦從來沒有如此狠地吻過她……是的,狠,沈清用僅存的清醒意識想到這個字。和以往任何一個吻不同,這一次沒有溫柔,更不存在愛意,仿佛只是為了渲瀉,或像是為了確定某樣東西的存在,確定它的失而復得。

  就在沈清以為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許傾玦突然鬆開了她。帶著粗重的喘息,沈清感覺眼角有些濕意,她隔著迷蒙的淚水,看見了許傾玦臉上錯綜複雜的表情。

  他漆黑的眼睛沒有焦距,卻浮動著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悲哀。

  “……我怎麼敢再握你的手?如果有一天你又消失了怎麼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2:46 PM

(二十一)

  一向冷靜自持的許傾玦,一向吝於表達感情的許傾玦,這一次,卻又脆弱無奈得如此直接!

  沈清是徹徹底底的愣住了。然而,僅是一愣之後,原本因缺氧掙扎而蓄積在眼底的淚水就這麼突然洶湧而出,她有些慌亂地抬手去擦,可是那些眼淚卻一顆一顆擋也擋不住地落下來,最後化開在深色的地毯上,消無聲息。

  原來,這就是她帶給他的傷害。

  她的不辭而別,已經讓他無法再放任自己相信並依賴她。

  那天在醫院裏,許曼林說的話竟是這樣的正確。

  沈清死命地咬著唇,因為剛才那一吻而弄破的傷口似乎又有血絲滲出來,帶著淡淡的腥味劃過舌尖,留下濃濃的苦澀揮之不去。

  她脫力地跪坐在地上,明明是這樣近的距離,卻因為淚水而無法看清許傾玦的臉。

  一段長時間的靜默,長到足夠讓所有的激情和迷亂都悄然退去。她終於看見他閉了閉眼,拿出手機。她聽見他在電話裏交待林助理過來一趟,聲音重新回復以往的平靜淡漠,仿佛那個語調哀戚的許傾玦只不過是她的一個幻覺。

  “我訂了今晚的票,要回國一趟,等下就走。”

  “可是……”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

  可是……她還有很多話要和他說,至少要告訴他她以後再也不會突然消失了,真的。

  許傾玦停了一下,“一個星期後,我會回來。”

  他在交待歸期,同時也在等待一周後她的交待。

  “好。”她點頭,“我等你。”

  許傾玦走後,直到那兩道車燈漸漸遠去,沈清仍舊在窗口站了好一會兒。夜晚的涼風從微敞的領口灌進來,微微有了些冷意,她才慢慢走回屋子。

  隨手關掉客廳大燈的時候,她的動作突然停了停。靜靜地站了幾秒鐘後,她伸手拉上落地窗簾,屋子陷入一片幽暗。

  她站在牆邊,慢慢閉上眼睛,於是眼前最後一絲光線也都消失不見。伸出手,她一步一步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摸索著緩慢地向前走去。

  左邊是沙發組合,右邊是飯廳,前方六七米的地方立著雕花的立柱,在它的旁邊便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她在心裏默想。

  這周圍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

  可是,明明已經這樣清晰,腳步卻無法輕易邁開向前。甚至,此刻她是否是朝著正前方走去都不能確定。

  一切都變得那樣的不確定。

  地分明是平的,可是仿佛每踏出一步,等在前方的都是不可見底的深淵。

  黑暗之中,似乎有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擠壓推搡,正逐漸蠶食她踏出步伐的堅定和勇氣。

  ……終於,她在客廳中央停了下來。不再走,不再摸索,只是原地呆呆地站著。

  夜風吹了進來,掀動窗簾,銀白的月光透過微小的縫隙灑在牆角。

  六月的夜晚,安靜幽暗。

  沈清卻蹲下來,抱著膝失聲痛哭。

  在這樣一個沒有依憑找不著方向的世界裏生活,需要多大的勇氣?

  許傾玦回國後沒來過電話。

  住在大房子裏,雖然有曼林作伴,沈清仍覺得一陣空落落的。某天上午上班途中,走在街上她試著去撥過去許傾玦在國內的手機,裏面卻傳來機械的女聲,提示機主已經關機。

  身旁是行色匆匆的行人,多數是趕著上班的。沈清這才恍惚發覺自己忘了時差問題,此時此刻在中國應該是午休時間。不由在心裏慶倖,幸好電話沒通,否則很可能吵了許傾玦的休息。但往地鐵站又走了兩步後,她不禁再想:或許,他早已換了號碼,如果撇去曼林這層關係不談,可能她將很難找到他。

  僅是四百多天的時間,一切的一切就仿佛都變了。

  從甜蜜到艱澀。

  從溫暖到冷漠。

  從過去身與心的無限貼近,到如今即使近在咫尺卻恍惚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

  沈清幾乎已不能確定,是否還能夠重新見到那個任由著她撒嬌胡鬧的許傾玦。積壓了很久的內心的惶惑,在這一刻不可救藥地全部爆發。

  當初逃離許傾玦身邊,她也同時捨棄了國內的工作,轉而通過甯姨親戚的關係在一所私立學校裏教繪畫。一群十歲不滿的孩子,頑皮好動,常常將水粉顏料弄得滿手滿身。看著他們,沈清只覺得輕鬆愉快,仿佛回到自己小時候,教得也格外耐心。

  中午放了學接到曼林的留言,今晚將為新男友慶祝生日,不能回家,為防不相干人士打擾,聯手機也一齊關掉。沈清微微一笑,曼林向來浪漫且行事不拘一格,不知今晚又會玩出什麼花樣。

  沒了曼林的陪伴,豪華別墅顯得更加空蕩得可怕。下午沒課,沈清不願太早回家,於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經過一家鐘錶店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還要五天許傾玦才能回來。

  五天……這一刻她覺得無比漫長。

  最終還是進了一家冰店。內部裝潢得美倫美奐,水晶器皿精緻剔透,餐牌上的價格也令人咋舌。沈清毅然點了兩客最貴的霜淇淋,並狠狠地吃了個精光。心裏空虛沒底得一塌糊塗,只能用冰冷刺激的食物來緩解。

  結賬的時候,捏著鈔票的手指都是冰涼的。

  可是回到家後,沈清開始後悔萬分。幾天的渾渾噩噩,竟讓她忘了算時間,此時正好是特殊時段,自己卻胡亂吃了一下午。晚上躺在床上,毫無意外地,腹痛如絞。

  床邊電話不適時地響起來,沈清團在被子裏卻不能去接,生怕手上勁一松,疼痛會更加肆虐地襲來。

  七八聲過後,電話停了。緊接著,包裏的手機又開始唱歌。沈清咬著唇,冷汗涔涔,看著遠在沙發上的提包,望塵莫及。

  等到一首歌以完整的姿態結束最後一個旋律,她稍稍鬆開抵在腹部的手,不知是不是痛到極至已經麻木,居然能夠提口氣活動少許。然後,固定電話又不屈不撓地鈴聲大作。

  沈清吸氣穩住呼吸,才伸手接起。

  輕輕應了一聲,那頭卻是短暫的沉默。而後那個清冷的聲音才傳過來:“你打過電話給我?”

  沈清一怔,想起許傾玦那支有提示功能的手機,能夠報出所有未接通的來電號碼。

  “……找我有什麼事?”

  “沒……什麼,不重要的。”沈清咬著牙關才沒呻吟出聲。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沈清手心裏是全汗,捏著話筒濕濕冷冷的,只想快點結束通話。

  幸好許傾玦先說話了:“我正在外面談事情,有什麼事晚一點再說。”

  “……好。”沈清突然覺得鼻尖一酸,連忙說:“拜拜。”

  來不及聽他的回應,匆匆掛了電話,她用被子蒙著臉,開始無聲地流淚。小腹仍在痛,可心也在一陣陣地鈍痛。他那樣冷淡的語氣,在最脆弱的時候聽來,卻是比任何利器都還要鋒利千倍萬倍。

  可是,他並不知道她病了,不是嗎?這又怎麼能怪他呢?

  電話裏,她竭力地忍住,只是不想讓他發現。因為她不知道時至今日,自己是否還有向他撒嬌訴苦的權力……

  同一時間,許傾玦握著手機站在窗口久久不說話。剛才電話裏,沈清的語調似乎有些異常。

  這時,身後傳來微微低沉卻很有磁性的女性嗓音:“那就是讓我的工作被迫拖延了一年的人嗎?”

  許傾玦側身,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淡淡道:“林小姐要關心的應該只是設計工作。”

  一臉清純得仿佛還是大學生的女子卻不以為然繼續笑著問:“為什麼不把許太太一起帶來,畢竟有她參與會更加理想。”

  墨鏡後的眼眸微垂,“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傳聞不如見面。許先生竟然還是細心浪漫的人!”這一回,笑意更濃。

  許傾玦在椅子裏坐下,臉上依舊淡淡地,指節輕叩桌面,狀似無意地回道:“遠在澳洲的那位方先生,據說也異常細心,是麼?”

  沙發上的女子突然變了臉色,潔白細碎的牙齒咬了咬嘴唇,語音輕微顫抖:“你認識他?”

  “林小姐以為當初是誰向我推薦了你?”

  屋頂淡黃的燈光溫柔地灑下來,照亮了臨窗而坐的那道黑色身影,微微挑高的眉角為原本英俊卻冷漠的臉增添了一分生動。

  林清揚垂下長而密的睫毛,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她還是無意中受了“他”的恩惠。

  坐在桌前的許傾玦輕咳一聲,喚回她的神思。

  “林小姐,可以具體談你的構想了嗎?”

  翻開設計書,林清揚收了心神,導入正題:“整個空間將以藍色為主……”

  一個半小時之後,林清揚完成初步介紹工作,起身告辭。

  臨出門時,她停下來說:“藍色,是許太太最喜歡的顏色吧!許先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在和她講電話時,你臉上的神情有多麼溫柔?”

  話音落了,那張冰山般的臉終於微微一動,露出可疑的尷尬,林清揚這才得意地打道回府。

  休息時間談工作,而且又被他揭開了傷神的往事,怎麼說也得扳回一城才行!

  好不容易昏昏睡著,不知過了多久,沈清又被腹間痛楚擾醒。

  根據以往經驗,最多持續兩三個小時便會慢慢好轉。可是今天由於吃了冰冷食物的緣故,腹痛竟變得無休無止。抬手摸到眼角,還有些淚痕沒幹,冰冰涼涼的。

  不清楚這裏有沒有暖水袋,加上全身無力,沈清也只好靜靜躺著。

  這時電話又響了,接起才知仍是許傾玦。抬眼看鐘,距離上次通話不過短短三個小時。

  “你在做什麼?”這一次,他劈頭就問。

  沈清思維有點不清楚,想了一下,才說:“要睡覺了。”

  “才六點就睡覺?”明顯懷疑的語氣。

  沈清手背抵上額頭,感覺昏昏沉沉的,有力無氣地“嗯”了一聲。

  那邊頓了一下,低低的聲音傳來:“……是不是病了?”

  微微一怔。他終於還是發覺了!

  “……沒有。”她蜷著身子,咬牙道,不穩的氣息卻出賣了她。

  一貫冷淡的聲音突然有了起伏,帶著怒意和不易察覺的擔心,被壓低了吼了過來:“不許說謊!”

  “真的沒有……”她就是不肯承認,卻又忍不住低聲喘息。

  聲音聽得真切,許傾玦真的開始急了,又問:“曼林不在家?”

  “……出去了。”什麼時候說話都成了費力的事?

  “你等著!”

  “……嗯?”

  沈清還沒反應過來,那頭已“哢”地一下掛斷了。

  他讓她等?

  ……等什麼?

  沈清想不明白,唯一知道的是又可以放肆用力地喘氣了。

  半個小時後,門鈴大作。

  沈清一驚,腦中首先閃過的是那張英俊的臉。可是轉而又笑自己傻,即使飛來也沒這樣快的速度啊!果然是痛糊塗了。

  對方按得十萬火急,她只好硬撐著一步一停地過去開門。第一次痛恨起許傾玦來——為什麼好端端要住那麼大的房子!

  看著可視電話,她愣住。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全都不認識。

  “我們是總裁的秘書和助手。請問許太太有什麼不舒服嗎?需不需要立刻去醫院?”

  沈清撐著牆壁開門,痛得直不起腰,只能狼狽而尷尬地看著他們,搖搖頭。

  女秘書看了看她,轉頭和男助手小聲說了句,然後進屋關上門。

  扶沈清坐上沙發後,她問:“您哪里痛?”

  聽沈清皺眉說了原委後,她邊撥電話邊到廚房倒了杯熱水遞過來。

  “我已經通知送東西過來,請忍一忍。”

  沈清一邊道謝一邊覺得愧疚。一個人的事,卻要勞動這麼多許氏的員工。許傾玦這樣不知算不算公器私用?

  很快,止疼片、暖水袋全部送到。沈清當著女秘書的面吃了藥躺上床,口口聲聲保證有了好轉,一行人才離開。

  抱著溫暖的水袋,沈清蜷在被子裏,臨睡前想到了剛才電話裏許傾玦著急的語氣。

  原來,時隔這些日夜,他仍在第一時間關心著她。

  隔著大半個地球,他也能給她溫暖。

  終於能夠安穩睡去。再醒來,天已大亮,這一覺竟睡足十二個小時。

  沈清動了動身子,疼痛早在不知不覺間消退,那個冷掉的暖水袋也不知何時被自己推到了被子外。

  轉頭看鐘的時候才發現聽筒被放在枕邊一整夜。沈清想到,可能是昨晚許傾玦掛斷得太突然,自己握著聽筒思索著他那句不清不楚的話,後來又專心對付腹痛去了,居然忘了重新掛上。

  將聽筒歸回原位,她又躺了一會才去浴室洗漱。

  剛洗了臉,鈴聲便響起來。

  匆匆忙忙跑去接,還沒出聲, 盛大的怒意就撲面而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

  沈清一愣。是許傾玦的聲音。

  可是,又不太像他的聲音。

  因為她從沒聽過他用這種語調說話。簡直是非常生氣地在吼她!

  “我……在洗臉。”她小聲說。

  那頭停頓了一下,像是長長舒了口氣。

  然後,她才聽他問:“為什麼整晚都在占線?”

  “我忘了掛上電話。”

  原來是這樣。

  只是忘了。

  許傾玦坐在椅子裏,左手握拳抵在眉心,之前緊繃的身體終於緩緩放鬆下來。雖然之前已經得到秘書打來電話的證實,證明她只是生理痛,吃了藥已經好轉並睡下了,但在發覺整晚都打不通她電話的時候,他還是不免設想了很多種可能……

  原以為她又回到他身邊,一切又都觸手可及。

  可是再一次,僅僅因為地理距離的相隔,因為這樣的突發事件,他感到惶恐不安。

  他不在她身邊,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察覺她的喜樂苦痛,更加鞭長莫及不能為她做任何事。

  一整晚,聽著電話裏的忙音,他幾乎又陷入當初失去她的那一段綿密而令人窒息的痛苦裏。

  許久,沈清才聽見他聲音低啞地說:“沒事就好。”和之前的語氣判若兩人,疲憊不堪。

  “嗯,已經好了,正準備去上班。”

  “再見。”

  “……拜拜。”

  掛了電話,沈清才想起,昨晚安排公司人前來探望時,他那邊分明應該已是淩晨。剛才又說整晚電話不通,莫非為掛個電話確定她安然無恙,他整夜未睡?

  整理皮包的時候,發現手機早已沒電自動關機。她拉開床頭櫃抽屜去拿充電器,卻意外發現一小盒磁帶,是電話答錄機用的。

  其實之前她就奇怪過,明明臥室裏裝著答錄機,可是偏偏只是擺在那裏,完全沒有用到。回想剛才許傾玦沖天的怒氣,又想到自己整天不在家,把它裝上應該更方便些,於是沈清坐在床邊將磁帶放進去,插上電源。

  機器傳來“嘶嘶”的輕微運轉聲,亮起的螢幕上顯出提示,詢問存在磁帶上的原有留言是否需要清洗掉。

  沈清隨手按了播放鍵,想確定裏面內容是否重要。

  第一通留言開啟。

  明明已經接通,卻是一陣很長時間的安靜,時間久得幾乎令人懷疑是否是盤空帶。

  就在沈清開始疑惑的時候,裏面傳來細小的動靜,然後,她聽見一個女人聲音輕顫著響起:“……對不起,許傾玦。對不起……”

  她的心一陣狂跳。

  那是她的聲音!

  不自覺握在一起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留言機在繼續運轉:“……我想,我沒辦法回去了……真的……請不要來找我,我想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想留在英國……我不能回去……有些事我需要好好想想……真的對不起。”

  “滴——”的一聲,很突兀地,留言結束。

  沈清坐在床沿,臉色發白。

  那段故作鎮定的,無語無倫的話,確確實實是一年前從她口裏說出來的。

  如果沒有重聽一遍,她幾乎已經忘了當時是這樣說的。

  只記得說了無數個“對不起”。因為,她確實覺得對不起他。

  說完之後,她就立刻掛了電話,不給自己任何機會,毅然決然地從此切斷和他的所有聯繫。

  所以,最後那句“對不起”連尾音都沒說完整,便斷了。

  沈清愣在那裏,萬萬沒想到竟有機會聽見這段留言。她顫了一下,想站起來關掉機器,卻在手指觸碰到按鍵之前硬生生頓住了。

  因為,緊接在後面留言的,是另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

  清冷的,淡漠的,早已永遠刻進她心裏的聲音……

  “沈清,下午公司有會,我可能很晚才能回家。如果你比我早到,可以來公司找我,餐廳我已經訂好。另外……準備了一份禮物送你,你應該會喜歡。還有……”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沈清,我愛你。”

  留言結束。

  時間顯示與上一條相差不過半小時。

  全都在她預定回國的日子。

  沈清像木頭一般僵在那裏。

  那微微清冽卻暗藏深情的三個字,像被施了魔咒般,不斷迴圈著低低迴響在耳邊……

  終於,她僵硬地伸出手去,按下“重放”鍵。

  ……我可能很晚才能回家。

  ……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你,你應該會喜歡。

  沈清,我愛你。

  ……

  一遍又一遍,不到一分鐘的一段話被重複著來回播放,固執地在寬敞整潔的屋子裏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啪“地一聲,一滴眼淚掉在幽藍色的螢幕上,晶瑩剔透。

  兩個小時後,倫敦希思羅機場人來人往的大廳裏,沈清捏著手機淚流滿面。

  “許傾玦,你等我……”罔顧電話那頭不解的詢問,她只是執著而堅定地哽咽著重複:“……這一次,請你一定要等我。”



(二十二)

  與濕冷的英倫氣候不同,回到國內的沈清一出機場便迎上頭頂耀眼的陽光。

  仍是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和景物,那棟灰藍色的高層公寓依舊靜靜地佇立在那裏,鮮花綠樹,偶爾有行人經過,一如過去每天上下班時見到的那樣。

  沈清上到十九層,拿出鑰匙開門。那把銀色小巧的鑰匙,即使在英國時也不曾離開她身邊。

  鎖輕輕地彈開,沈清立在門外,忽然呆了一下。

  屋內乾淨整潔,簡單卻精緻的家俱統統擺在原來的位置,深藍色的窗簾隨風微微擺動,一切都沒有改變,似乎全都停留在她飛去英國的那一天。她低頭,看見鞋櫃中那雙屬於她的拖鞋,恍惚覺得這些日子,自己好像從未離開過。

  四周安靜得出奇,臥室的門半開著,沈清扔下手袋,慢慢走過去。在機場那通電話之後,她便再沒和許傾玦聯繫,甚至連飛機抵達的時間都沒告訴他。不知此時此刻,他在哪里?

  寬敞明亮的臥室,窗簾大開,連著陽臺的落地玻璃窗也敞開著,窗邊擺著乳白色的躺椅,一旁的小圓幾上一隻玻璃杯盛著半杯純水,透亮清澈。而那個一路上被她在心底念了無數遍的人,此刻正安靜地靠在躺椅裏,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許傾玦穿著件黑色V領的長袖針織衫、同色系的棉質直筒長褲,躺在過份寬大的椅子裏,更加顯得身形修長而消瘦。

  沈清在門邊站了好一會,才終於邁開腳步走過去。地毯柔軟,踩在上面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她卻仍舊不自覺摒住了呼吸,生怕驚動了什麼。睡著了的許傾玦少了些淡漠疏離的氣質,手臂隨意地搭在扶手上,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照在他身上,連指甲邊緣都泛著極淡的金色。

  沈清動作極輕緩地在躺椅邊跪坐了下來,目光迷離地從那張英俊的臉開始一路掃下來,掃過他因為消瘦而微微突出的鎖骨、修長的手臂、指節均勻漂亮的手,最終停留在他清瘦的腰間。

  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和他如此安寧且靠近地待在一起,過去的那份平靜太過讓人懷念……於是,她終於沒能忍住,靜靜地環住了他的腰,將臉靠上去貼在那漫延著溫熱氣息的胸口。

  許傾玦原本放鬆的身體突然一震,隨即睜開沉寂如深潭的黑眸,慢慢反手扣住那只扶在自己腰側的手,聲音微低地開口:“你回來了。”

  眼底瞬間氤氳上水汽,沈清只是趴在他胸前點點頭。

  你回來了……

  等著說這句話的許傾玦,究竟等了多久?

  兩人只是靜默。稍後,許傾玦微微一怔,問:“怎麼哭了?”

  沈清的手指動了動,這才發現他穿著的這件衣服很薄,想必是自己的眼淚印濕衣料被他察覺到了。

  她抬頭,只是無聲地流淚。窗外的陽光燦爛閃耀,側光之中,他削薄的嘴唇依舊淡得有失血色。她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他,終於,慢慢仰起臉將自己的唇印上去……

  只是一個溫暖而寧靜的吻,他和她卻都等了這樣久。

  最終,那只微涼的手緩緩撫上她的發,如此習慣的動作、熟悉的觸感,恍如昔日重現。

  良久,許傾玦才低聲問:“這樣急著趕回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很多很多……沈清在心裏想。

  為了欠他的解釋,為了欠他的抱歉,還為了那句錯過了的“我愛你”。

  “你……現在願意聽嗎?”她終於直起身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聽我當初離開的理由。”

  一直握著她的那只微涼的手微微緊了緊,許傾玦面朝著她的方向,點頭。

  她終於肯說,他又怎會不聽?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在那之前,他們之間的相處一直很漠然很不合諧。那時候我只有三四歲,他們總以為我小,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會記得。事實上等我長大之後,我都沒和爸爸說過,其實當年他們爭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我從頭到尾都躲在一邊偷看。”……那天晚上,一向對著對方少言寡語的兩個人,在臥室裏吵到天翻地覆,所有瓶瓶罐罐能砸的全都被扔到地上,碎片散了一地。她在對面的小房間裏睡覺,被吵醒後光著腳來找爸媽,卻從虛掩著的門縫裏看見怒氣橫生的爸爸和歇斯底里的媽媽。她被嚇到了,所以不敢進去,只是躲在那裏看。

  “當時爸爸問,你是不是決定不要這個家了?媽媽一邊流淚一邊點頭。然後我又聽見爸爸問,那麼清兒呢?你也能丟下她不管嗎?……我穿過門縫一直看著媽媽,雖然還不大明白,但心裏真的開始隱隱感到害怕。可是,過了很久之後,她終於還是點頭!她只是說,清兒我不能帶走……她一直在重複,直到我漸漸明白過來,媽媽就要離開我和爸爸,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天之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只是有一天媽媽送我去幼稚園的時候,在大門口她狠狠地親了我,她說,清兒要乖,要聽爸爸的話,媽媽以後不和清兒住在一起,但一定會常常回來看看的,清兒也千萬不要忘了媽媽……我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離別,那時還傻乎乎地點頭然後牽著幼稚園阿姨的手頭也不回地進了教室。後來直到我長大懂事了,才知道就在那天,她和爸爸辦了離婚手續,徹底從家裏搬了出去,而我被留給了爸爸撫養。”

  沈清說得很平靜。這麼久遠的記憶,想要激動起來也不容易。可是一直握著她手的許傾玦卻凝著眉,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躺椅足夠寬大,他往一邊讓了讓,順手將她帶著坐到自己身邊。

  兩個人擠在一起,許傾玦無聲地伸出手,攬住她單薄的肩。

  沈清不自覺地將頭靠在他的頸邊,繼續說下去:“再後來,爸爸認識了甯姨,相處久了自然有了感情,然後就結婚了。那時候爸爸辭了職下海做生意,賺的錢漸漸多起來,甯姨待我也極好,就像看作親生女兒一樣,而那個真正生了我的媽媽,卻很少再露面了。她並沒有像當初說的那樣常常回來看我,有時候我問爸爸為什麼和媽媽離婚,他卻從來不肯回答。久而久之,我也就什麼都不問了。”

  說到這裏,過去的那段回憶算是告了一個段落。沈清突然靜下來,想了很久,才緩慢低低地開口道:“去年我去英國參加葬禮,順便處理了甯姨的一些遺物,那其中還有屬於爸爸的一些東西。幾十年來他都有寫日記的習慣,所以他留下的日記本又厚又多。我一時好奇於是隨手翻了翻,找到我出生後的日記。那裏面記錄了我成長中的許多小細節,同時還有某些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前因後果。”沈清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原來,當初他們離婚,最主要的原因是媽媽愛上了別人,一個有婦之夫……一個姓許的富商。”

  聯繫前後發生的事,說到這裏一切都已經明朗起來。許傾玦的臉色突然變得?白,手指不自覺地扣住她的肩:“你說……他姓許?”

  沈清閉上眼,連身體都開始僵硬:“對!我媽媽愛上了許氏財團的總裁,並且跟了他五年之久,而那時候他才取了第二任妻子沒多久。”

  世事就是如此難料。一年前,她坐在這裏聽他講述他母親的事,那個他口中破壞了他們母子幸福的人竟然就是她的母親!

  許傾玦陷入沉默,只是原本攬住沈清肩膀的手漸漸的鬆開了去。

  沈清只覺得心頭一涼。儘管陽光仍舊耀眼明亮,此刻她的眼前卻逐漸淪入灰暗。

  果然還是震驚吧!或許,甚至會如她當初惶恐的一般,一切都不可原諒釋懷。

  她側過頭,看見他蒼白的臉、緊抿的薄唇和黯淡無華的眼睛。臉上又有溫熱的液體滑過,她伸手去抹,這十幾個小時流的淚仿佛比過去二十六年加起來都要多。

  她看著他,低低地說:“我真的很後悔,如果當初沒有飛去英國參加葬禮,那麼一切都會不同。其實即使知道真相,我也可以選擇永遠隱瞞下去。這件事除了我,再也沒有人知道。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做不到……我沒辦法假裝沒事發生,回來再和你過平靜安穩的日子……即使這是上輩人的恩怨,即使你能做到不介意,我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她垂下手,任憑眼淚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很久以前我聽人家說起‘蝴蝶效應’,於是我在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媽的介入,也許今天的一切都會有所不同。你母親會生活幸福,而你或許不會堅持飛去英國讀書,不會學畫畫,不會開畫展,……那麼,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車禍……”

  “……你的一生,你家人的生活,全部都因為我的媽媽而改變了……有了這樣的前因後果,我怎麼還能夠回來安心地留在你身邊?”

  “所以,你就選擇主動離開我,是嗎?”許傾玦突然轉過頭,眉目間隱隱有些波動。

  “不是的。”沈清用力地搖頭,“我當時心裏亂,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才好。雖然明知自己已經不能安心,但其實更加害怕你聽了之後會決定永遠斷了關係。雖然媽媽離開的時候我還小,但實際上那種被最親最愛的人拋棄的感覺,我越到長大後越能體會,並且越來越恐慌。他們的離婚最終還是對我造成了影響。曼林曾說我總能帶給人溫暖,其實我只是努力讓自己成為這樣而已。我對感情從來都有一點不確定,只是一直爭取不讓它表現出來……事實上我很害怕一旦鬆手,那些幸福就突然全都沒了。所以,當時我只是希望能有多點時間考慮,可沒想到拖得越久就越猶豫不決。直到再次見到你,我才發現原來不論多麼歉疚多麼害怕,我依然希望能回到你身邊……”她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氣:“所以,這一次,除非你真的不能原諒,否則我絕對絕對不會再離開。”

  將埋藏在心底許久的話一口氣說完後,沈清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她側著頭,雖然視線有些模糊,但仍舊能捕捉到許傾玦眉宇之間的神色變化——初時的震驚已經悄然褪去,剩下的只有靜靜的沉思。

  她忽然覺得不再擔心。

  很奇怪,明明之前一直為這件事困擾憂慮著,但這一刻,她凝視著他平靜的側臉,竟莫明地安下心來。

  天邊淡如薄絮的浮雲隨風緩緩移動著。屋裏雖然安靜,但這種靜,並不可怕。

  她知道,他目前只需要時間。

  “嗨!”一道來自第三者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沈清扭過頭,只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門邊,一身工裝打扮,笑靨如花。

  “不好意思,門沒關,所以我就擅自進來了。”她望向沈清,聳了聳肩,不忘加上一句:“我敲了門的哦!”

  沈清還在納悶,身邊的許傾玦側了側臉,開口道:“林小姐,請在客廳稍等。”

  “沒問題。”卡其色的身影從容地落座在客廳的沙發上。

  許傾玦這才微垂下眼睫,摸索到沈清的手,輕輕握了握:“你先在家休息,這件事,我們晚一點再談。”聲音冷靜得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除了說好,沈清想不到別的回答。

  幾分鐘後,她目送許傾玦與那位林小姐出了門。轉過頭看見那張大床,才發現自己確實疲憊不堪。十幾個小時幾乎沒有休息過,一路以來想的都是再見面後的情形以及那盤錄音帶裏的內容。對了,她都忘了問他,為什麼時隔那麼久,那盤帶子竟會躺在他英國居所的抽屜裏?

  還有,他在裏面所說的禮物,到底是什麼?結果沒有等到她回來,他該有多震驚失望?……

  似乎還有很多問題和疑惑,但現在她都顧不上,畢竟最重要的一件已經快要解決了,至於其餘的,等她睡醒這後再說吧。

  倒在床上,不過五分鐘,她便沉沉睡去。

  電梯裏,林清揚歪著頭若有所思地喃喃低語:“……原來那位就是許太太啊,長得真漂亮,而且似乎確實很有藝術氣息!”

  一旁的許傾玦只是微側了側頭,不說話。

  林清揚又說:“她好像還不知道我們要出來幹什麼呢!畫室的設計工作,真不打算讓她參加?畢竟將來的使用者是她誒。”

  “不用。”許傾玦回絕得很乾脆,“等一切辦好了,自然會帶她去看。”

  盯著那張冷冰冰的臉看了一會兒,林清揚終於低下頭輕笑出聲。如果不是真正接觸過,還真難想像這樣一個男人也會做出浪漫的事!這間正在籌備中的畫室,應該是個驚喜吧?為了送給方才屋裏那個女子,其實去年便與她連絡了,只是中途不知什麼原因突然接到通知暫時終止了合同,而如今,卻又突然讓她加快進度趕工設計。雖然不知道這其中發生過些什麼,但不可置疑的是,這個外表冷漠的男人,確實能做出令人感到溫暖感動的事。

  這樣的愛情,想必也能甜蜜長久吧……

  沈清一覺醒來,已是夕陽西下,家裏卻還是只有她一人。

  到浴室修整了一下,就聽見門鎖轉動聲,她跑出去一看,竟是林助理拎著外賣進來。

  “總裁吩咐送來給你的。”由於這兩人從見面起就關係彆扭,可憐的助理一直都不知道該怎樣稱呼眼前的女人才好,只好用“你”代替。

  “哦,謝謝。”沈清接過餐盒,想了想,問:“……他呢?還不能回來嗎?”

  “快了。”林助理看了看表,“我現在就要過去接他了。”

  沈清皺了皺眉:“他回來這幾天,每天都要忙到這時候才下班?”明明英國公司才是他主管的,為什麼回來一趟還得跑去總公司工作?

  “下班?”林助理倒是愣了一下:“總裁他不在公司。”

  這下,沈清更困惑了,不禁問:“那他這次,究竟是為什麼回國?”

  “就是……”林助理一時嘴快幾乎就要告訴她,但轉念一想,又硬生生?住,只是笑道:“這個……等總裁回來直接問吧。”

  看著那個匆匆離開的背影,沈清的眉頭皺得更緊……怎麼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神秘?

  獨自吃完飯後,她打開電視,很耐心地等待。終於,當時間跳到六點二十分的時候,門鈴響了。

  沈清連鞋都沒穿便跑過去,打開門,戴著墨鏡的許傾玦正站在門外。

  同過去很多次一樣,先將他的盲杖接過來放好,再轉身,卻發現他仍停在原地,沈清不由得走上前,問:“怎麼了?”話剛說話,一股清爽的氣息便襲了上來,將她包圍住。

  許傾玦伸出手,先摸索到她的肩頭,而後牢牢地擁住了她。

  她愣住,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只是愣在那裏,仍由他抱著。

  她的臉安安靜靜地靠在他的頸邊,他微低下頭,手指穿過長而直的發絲,均勻而沉穩地呼吸。

  電視裏,地方台正在播放新聞,視窗吹進初夏微熱的風。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門口靜靜地擁抱著,許久,她才聽見他的聲音,低涼得微微黯啞:“……知道嗎,這是過去每天我覺得最幸福的時刻。”

  她沒立刻明白過來,卻不開口問。因為只要稍稍想一想便能瞭解,他所謂的幸福是什麼。

  每天傍晚回到家,有那麼一個人正在一心等待著,打開門,便能聽見電視聲,並且得到溫暖的擁抱……這些,才是真正家的感覺。
  這樣美好的感覺,她給過他,可又在某一天毫無徵兆地讓它徹底消失掉。

  曾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定她便是他永遠黑暗生命裏的那一道特殊光芒,他以為從此可以不必孤單,可以牽著她的手在那些溫暖如春的笑聲中一直走下去,但是她卻突然狠著心遠走高飛。如果說從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失望與憤怒,那都是騙人的。同樣,如果說他沒有被她帶回來的那個事實所震動,那也是假的。

  可是……

  他輕輕地擁著她,眼前雖然一片黑暗,心底卻明亮無比。任何時刻,無論從前或現在,只要有她在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是明亮鮮豔的。

  他的聲音掃過她的耳邊:“既然過往已經無法改變,又何必浪費時間這樣執著?”

  她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顫了下,之前平靜的心開始一片空白。已經到了這個時刻,她卻反而不敢去猜測他的意思。

  他的聲音仍是淡淡的:“如果我說可以不介意,你是否也能重新安下心來回到我身邊?”

  身體微微一震,只瞬間便淚盈於睫,她的手向上抬了抬,終究停留在離他腰側幾公分的位置,“可是……”聲音低微顫抖。

  他繼續說:“如果還是不行,那麼我換個說法。確實,你的母親改變了我的人生,但是這不僅表現在我幼年的家庭和此後的遭遇上,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改變,卻是你的出現……如果沒有她,你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樣的話,或許這輩子都很難再聽到從他口中說出來,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只懂得咬著唇流淚。

  懷裏的人沒有回應,他靜默了一會兒,唇角突然抬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假如你執意認為需要為我的生活和缺憾負責,那麼,就用往後幾十年的時間來認真彌補吧。”

  她愣了愣,慢慢抬起頭來,分明看見他唇邊溫暖的笑意。

  說出這樣的話,無非全是千方百計為讓她安下心來。

  ……胸中一暖,盤桓許久始終無法放下的情緒逐漸散了開來,終於,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腰,重新靠在他胸前,重重地點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ushroom2 發表於 2010-9-25 02:49 PM

(二十三)

  在夏天結束之前,許傾玦和沈清一起搬回了國內。原本英倫濕冷的氣候就不適宜他居住,當初完全是因為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要去英國,所以許展飛才不得不讓他暫管那邊的事務。可如今,連沈清都主動提出要重回國內生活,許展飛自然順水推舟立刻發出調令將許傾玦召回總部工作。

  事實上,在此之前,沈清便已經先去過一趟沈家大宅。她和許傾玦一致認為沒必要讓老人家知道這些內情,因此,她只是著鄭重而誠懇地去為自己的無端消失道歉。

  “當初婚姻恐懼症暴發,所以任性地躲了出去……”她低眉順眼地說,心裏卻認為這個理由糟透了。

  果然,許展飛不甚理解地反問:“一般恐懼症不都發生在婚前麼?你們明明已經領了證明,況且年紀都不小了,怎麼還這麼胡鬧?”

  “……可能是結婚決定得太倉促,後來才發現自己適應不了。到了英國又發生了些小意外,所以,直到現在才回來……”扯謊扯到心虛不已,沈清悄悄轉頭想要尋求支援,卻發現某人正神情怡然地坐在沙發上,壓根不打算發言。

  心裏雖忿忿,嘴上卻不得不繼續真誠謹慎地說:“總之都是我不好,不該這樣讓大家擔心。”

  許展飛靜靜地看著她,過了一會,才問:“那麼以後呢?該不會再冒出別的恐懼症之類的吧?”

  “不會了。”沈清一疊聲地搖頭,“這種荒唐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往後你們少讓人操點心就好。”

  “是。”

  見許展飛不打算深究,沈清暗暗松了口氣。然後陪著喝了兩杯茶,又聽了些教訓的話,這才和許傾玦一同離開。

  事後,沈清不免垮著臉指責:“見死不救!”

  “作丈夫的有理由幫新婚逃家的妻子開脫嗎?”許傾玦淡淡地反問。

  沈清氣結:“這還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新婚恐懼症?虧他想得出。

  許傾玦臉上卻露出隱隱得意之色:“難道你能想出更好的藉口?”

  雖然不大服氣,但沈清不得不承認,這似乎真是最好的說辭。

  過了一會,許傾玦又說:“別忘了你在爸面前許下的承諾。”

  “知道。”沈清心領神會,拽了拽他的袖子,輕聲說:“對不起,保證以後再不逃跑。”

  “嗯。”薄唇邊露出笑意,他握緊她的手。

  其實無需太多保證,此刻她在他身邊,已令人覺得安心。



尾聲

  當搬家後沈清不經意地嘟囔著“又丟了一份工作”時,許傾玦卻只是表情平淡地說:“沒關係,以後你可以隨意做自己喜歡的事。”

  沈清眼睛一亮:“這麼說,後半輩子你負責養我?而我不用天天早出晚歸做個只領少得可憐的薪水的上班族?”

  許傾玦沒正面回應,只是讓林助理開車載他們去近郊濱江的休閒別墅區。

  那裏,北臨江水,樹木環繞,環境幽靜,佈局典雅,無論工作休憩都是極好的去處。

  許傾玦領她進了其中一套房子的大門,說:“這是送你的,作為專屬畫室。”

  她怔住,環顧這棟上下兩層幾百平米的套房,輕咳一聲轉頭問:“你確定送我的是畫室而不是別墅?”

  “有什麼區別麼?”許傾玦挑了挑眉,“工作累了,自然也要有休息和運動的房間。”

  沈清突然覺得有點無語,好半天才又問:“許傾玦,開畫廊真的這麼賺錢?”如果這就是錄音帶裏所說的“禮物”的話,那麼,當時進入公司還沒多久的他應該是用自己之前的存款買下的吧!可笑她原本還以為,開間畫廊也只不過能夠糊口呢。

  “還好。”雖然納悶她問得奇怪,許傾玦卻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如今附庸風雅而又肯出大價錢的人確實不少。”

  沈清撫額,可惜道:“那麼把錢花在這裏多不值!還不如專門賣畫去,多開幾間畫廊,全由我接管,以後我也不畫什麼畫了,只負責數錢就好!”

  許傾玦聽得一愣,哭笑不得,第一次發現她居然這麼愛錢。

  沈清還在感慨,這時林助理拿著行動電話進來,說是公司有事找。

  “你去忙吧。”她揮揮手,轉身沿著樓梯小跑上二樓打算好好參觀。

  林助理卻在一旁暗自奇怪,怎麼收到這樣一份大禮,居然還一臉惋惜的樣子?

  女人的心還真難測。

  沈清樓上樓下來回走了個遍,各個房間都看了看,發現這裏真是大的可以。而且,整棟房子的佈置裝修都品味一流,高雅而又溫馨。二樓最靠頂頭的那間畫室裏,桌椅板凳、畫架顏料一應俱全,推開窗子,微風混合著江中水汽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不知名的淡淡花香,令人不禁神怡。

  她坐在簇新的木凳上,享受涼風帶來的清爽,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要不要去別處逛逛?”許傾玦的聲音很清晰地傳來。

  “好,就來。”她笑道。

  “我在樓下等你。”

  “嗯。”

  她跑下樓,拉開門,許傾玦正遠遠地站在馬路對面,漆黑的車子旁,淡藍色的衣角隨風翻飛。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在人潮湧動的街頭,正在她為無意中松了手而心驚之時,匆匆回過頭去,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卻在第一眼便看到路燈下他淡然而堅定的身影。

  他,似乎一直都會在那裏等她。

  待前方的車子呼嘯而過,她輕快地跑過去,握住他的手。

  路旁低矮的綠化帶,一片繁花似錦。

  “走吧。”

  “嗯。”

  抬起頭,碧空如洗。平整寬闊的馬路遙遙地伸向遠方。

  這一路,不知將走向何方,可是,只要像此刻般雙手交握,便足夠了吧。

  (完)




番外(一)

  一九九九年八月的最後一天,許傾玦踏上重返英國的航班。飛機在風雨中起飛,機窗外的夜空陷在一片暗沉中,無邊無際,仿佛永無止盡。

  玻璃窗上映射出那張英俊年輕的臉孔,線條完美,眼眸清冷。

  空乘員派發完食物後退回工作間,十幾分鐘後機艙裏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只有少數客人亮著閱讀燈低頭看報。許傾玦合上雜誌,轉頭望了眼黑暗的夜空,這才調低椅背合上眼休息。

  如果不是為替母親掃墓,或許他根本不會再回到這裏來。失去了唯一一位從小相依的人,再沒什麼能讓他感到留戀。

  似乎只是淺淺地假寐了一會兒,許傾玦便被一陣不尋常的震動驚醒了。

  飛機遇上強烈的氣流,開始劇烈搖晃。水杯中的水濺出來,遮光板因為震盪而發出輕微連續的“咯咯”聲。原本安睡著的乘客紛紛醒來,深夜裏安靜的機艙逐漸陷入慌亂前的躁動。

  很快便有訓練有素的空乘員出來安撫人心,一面扶著兩旁的椅背努力站穩腳步一面微笑著說“請大家不要驚慌……”

  頭頂上安全提示燈早已亮起,長長的齊刷刷幾排,顏色紅得幾乎有些觸目,配合著間隔幾秒便響一次的警示音,反倒更增添了緊張氣氛。

  飛機仍在顛簸,空乘員的話明顯起不了多少作用。周圍已經有人開始不安地驚呼詛咒,許傾玦坐在靠後的位置,也因為這無休止的搖晃而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胸口仿佛被壓上萬鈞巨石。

  他勉強摸出上衣口袋的藥片,沒有和水直接咽了下去,心口處的疼痛卻仍無法在第一時間得到緩解。斜前方傳來孩童的哭聲,他費力地抬眼望去,只見抱著孩子的婦女也是一臉驚慌。

  許傾玦按住胸口疲憊地倒在椅中。

  那清脆的哭聲愈演愈烈,聽到後來幾乎嘶心裂肺,同時也明顯影響了其他乘客的情緒,封閉的空間頓時陷入更大的慌亂中。空乘員上前安撫,卻收效甚微。無意中一轉頭,卻發現似乎還有病人在機上。於是關切地問:“先生,您還好嗎?”

  許傾玦睜開眼,淡淡地說:“我沒事。”抵在胸前的手指慢慢鬆開。

  空乘員笑了笑,除了安心之外,多加了一份感激。一百多人中,這位年輕的男子居然有著最為淡定的表情。

  這時,前方的哭聲突然小了很多。許傾玦調轉視線看去,之前哭鬧不休的孩子正面朝裏座,雖仍在抽噎,但似乎注意力已經被別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飛機又再晃動了十來秒,終於穿過氣流層,重新平穩飛行。周圍的騷動漸漸休止,自認為剛剛歷經一場危機的乘客們仿佛在那短短的時間裏耗盡了氣力,因此也為這密閉的空間騰出了一點絕對安靜的時間。

  就在這時,一把低柔輕軟的聲音從許傾玦的斜前方傳來:“……囡囡真乖,說不哭就不哭。姐姐之前答應你了,現在把這塊糖獎勵給你。”

  一隻秀氣白皙的手掌上安靜地躺著一塊雪白的棉花糖,精緻的包裝袋裏可愛的小豬正彎著眼睛微笑。

  得了糖果的孩子早已收住眼淚,開心地手舞足蹈。

  年輕的母親連忙道謝。

  許傾玦聽見那個聲音回應道:“不用客氣。”音調輕柔,仿佛還帶著笑意。聲音年輕,卻奇異地令人安心。

  他朝著那個被椅背遮擋住的靠窗位置挑了挑眉,竟突然覺得有點遺憾,無法看見那個女孩的臉。

  二十分鐘後,許傾玦閉上眼淺淺睡去。

  同一時間,那對母女稍稍讓開,沈清從座位上站起來,穿過許傾玦身邊的走道,往機尾的洗手間走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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