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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2:12 PM

荀草 -【三分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01:14 AM 編輯

【書名】:三分春

【作者】:荀草

【內容簡介】:

      作為一位合格地名門閨秀,必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唱歌跳舞隨時都行,還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府外是貴夫人,在府內是『跪』夫人!

      十歲之前,要稱王稱霸做女中豪傑;
      
      十歲之後,要溫柔體貼做嬌中驕女。

      嫁人之前,那是眾星捧月;嫁人之後,那是任勞任怨。

      在床下,夏令涴假哭:夫君,你要納妾?

      在床上,夏令涴假笑:夫君,你敢納妾!

      一句話簡介:世家大族中,名門閨秀的成長進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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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2:32 PM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第一回

  「嘖,誰家沒教養的娃兒會趴在石頭上,你當石頭縫裡有金子撿。」
  
  夏令涴費力地從花圃環繞的石碑上爬起來,疑惑地望著對面只比她高半個頭的女娃兒。同樣都是小娃兒,對方的家教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趾高氣揚的味道。
  
  「啊,瞧這髒兮兮的衣裳,老舊的花樣,枯草般的髮絲,別是院長新收容的丫頭。」
  
  夏令涴抖了抖衣擺,上面不單有泥土草屑還有揉壓過的花瓣。不過,瞄到對方那紅緋色的薔薇花六幅儒裙,怎麼看都是皇城裡最新的式樣,她的的確比不上。
  
  「嘁,丫頭們是不准隨意在書院走動的,你歸哪位姑姑教導,還不去領罰。」
  
  夏令涴踢了踢腳尖,抬頭窺了窺對面盛氣凌人的女娃,再眺到更遠處的小少年身上,笑吟吟地道:「姐姐長得真好,像花兒一樣。」
  
  女娃剔著她,頭揚得更高了。
  
  夏令涴接著說:「姐姐的聲音真好聽,夜鶯都比不上。」
  
  女娃抿著的嘴角因為被稱讚已經揚了起來,就算已經六歲,稱讚的話她是從來不會嫌棄少的。雖然對方是個毛丫頭,可就算同為女子也能拜倒在她的花儒裙下。
  
  「姐姐我送你一份小禮,你別欺負我好不好?」
  
  「千金小姐從來都不屑於欺負毛手毛腳髒亂醜陋的黃毛丫頭。本小姐是在教訓你。」
  
  「哦,」夏令涴眯著眼眸,拉起對方的小手,輕輕的將禮物放了進去。想了想,又展顏笑道:「娘親說,長得好又會唱歌的女子十有八九是狐,狸,精。」話一完,蹬蹬地跑遠了,留下呆愣的女娃盯著自己手心的『禮物』——一條斷成三節的蚯蚓,還在蠕動著。
  
  「啊——」千金小姐尖叫,童音還沒深入雲霄半路就打了一個彎兒,瞬間焉了下去。
  
  夏令涴戳戳倒地的女娃:「她怎麼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少年嗤笑道:「暈了。任何千金小姐收到蟲子的屍體都會暈倒的。」
  
  夏令涴感慨:「真嬌弱啊。」
  
  少年瞥了她一眼,翻開那千金腰肢上掛的一塊翠綠玉牌:「你有麻煩了。這位千金是刑部光祿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他們家歷來都在刑部主事,最新出台的《刑罰等級薄》就是她父親所撰寫,裡面涉及了大大小小各種刑罰,其中最有名的是十大酷刑,讓人生不能死不透。」
  
  夏令涴拍掉手中的泥土,疑惑:「刑罰?」
  
  「抽筋扒皮點天燈、五馬分屍,知不知道?」
  
  夏令涴搖頭。
  
  少年瞄向她的腰間,沒有書院學生中尋常可見的碧綠腰牌,也沒有教書先生和姑姑們家眷用的銀牌,書院特請的護院丫鬟們才能佩戴的檀木身份牌子也沒有。
  
  「你不是新生?」
  
  「新生是什麼?」
  
  「誰帶你來的?」
  
  「爹爹。」
  
  「你爹爹是哪位大人?報上官職來。」
  
  夏令涴歪著腦袋,大大的疑惑:「官職是什麼?能吃麼。」
  
  少年吸氣,仔細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髒兮兮的臉頰,雜亂的髮絲,不夠新的衣料無不表明了夏令涴的身份——她不是某位官員的嫡系家眷。少年面上露出一絲虛假的惋惜:「你活不過幾日了,早些讓家人準備棺材吧。得罪了刑部的人,輕者進去十天半月缺胳膊少腿的出來,重者一命歸西屍骨無存。」
  
  「啊,」夏令涴驚嚇。雖然聽不懂『刑部』,可『棺材』卻是經常見到。原來老家附近有座廟宇,裡面有位大伯就喜歡做棺材,她每次躲迷藏就愛鑽到裡面,任何人都尋不著。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道:「他們抓不住我的,我是猴子。娘親說,猴子可以爬山爬樹,不用吃飯摘桃子就能活。他們要抓我的話,我就爬到山上去。」棺材躲不了了,可以躲山洞嘛,甭管誰都尋不著她。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哥哥,你是什麼變的?蟲子、小貓、狗狗,說不定你是桃子變的。不對,小哥哥你比這位姐姐都要漂亮,應該是——妖怪!」
  
  少年還在疑惑猴子的結論是哪裡來的,就聽到這麼一句,眉毛一瞪:「你才是妖怪!」他想了想,補充道:「我母……娘親說我家都是龍。」
  
  「那小龍哥哥,你能不能……」
  
  少年看著自己被對方抓得亂七八糟還著泥屑的衣袖,不耐煩的問:「什麼?」
  
  「你能不能別說看見我了。嗯,我們也不認識,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就沒有人知道我丟了蚯蚓給狐狸……這位姐姐。」夏令涴在對方的瞪視下從善如流的把『狐狸精』三個字給吞了下去,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哀求著。
  
  「古小姐認識你。」
  
  「哦,她不認識。」
  
  「她看見你了。」
  
  「我不承認。」
  
  少年冷笑:「你當她是睜眼瞎。」
  
  夏令涴嘀嘀咕咕:「以往娘親說我爬樹了,我不承認她也沒有辦法。我做了錯事,我不說,妹妹不說,旁人沒瞧見,爹爹也就不能打我的屁屁。」
  
  果然是平民子女,不是扯蚯蚓就是爬樹。少年笑得奸詐:「我為什麼要幫你。看,我也不認識你,你也不是皇親貴戚,更不是重臣家眷,連書院裡的人都不是,幫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夏令涴吧嗒吧嗒眼,悉悉索索的從身上掏出一隻蟋蟀來:「我賄賂你。」
  
  「又是蟲子。」
  
  「它叫小帥。」夏令涴捏起蟋蟀的翅膀小心翼翼的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蟋蟀一蹦落到了他的頭頂,抖了兩下翅膀,在那金絲髮冠上佔了一個窩。夏令涴嘻嘻笑起來:「它喜歡你,所以你得幫我。」
  
  「就因為一隻蟋蟀?」
  
  「我家小帥是史上最帥的蟋蟀。」夏令涴偷偷瞧了瞧還躺在地上的古小姐,撅起嘴巴:「小龍哥哥,你不能跟狐狸精一起欺負我。我是猴子,跟你是一家人。」
  
  少年頭一揚,鄙視道:「誰跟你一家人。本公子哪裡是你這等平民攀得上的。我們龍是天上飛的,你猴子是山裡跑的。」往日裡只要他一說出這等話,身邊的人無不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而對面這個小女娃卻無動於衷,顯然她對自己的嘲諷鄙視都缺少一根筋,這讓她看起來傻裡傻氣。
  
  傻裡傻氣的夏令涴搖晃著少年的胳膊死纏爛打:「小龍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爹爹,你隨我一起去找爹爹啊。」少年甩了幾次袖子都無法掙脫,繼續冷言冷語,兩個人嘰嘰喳喳中逐漸遠離依然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千金小姐。
  
  白鷺書院是皇城中最大的一家書院,分為男子就讀的騰龍館與女子就讀的棲鳳館。院長的醉龍齋不在前院,而是靠近後門一處偏遠的竹林裡。一到夏日,簌簌的竹葉和隱約飄來的淡香讓人心曠神怡,嚴老院長就愛在竹林裡的躺椅上,端著一壺茶,老學究似的捧著一搭竹簡慢慢看。
  
  不看紙書,看竹簡,老人家返璞歸真得厲害。
  
  少年帶著夏令涴還沒踏進醉龍齋的門檻,就被另外一名書僮給攔住了:「七公子,康靜夫人正在找這位夏小姐,您看……」
  
  七公子伸出被夏令涴死死抓住的手腕:「有人來找你了,還不快去。」
  
  夏令涴對於能夠善待自己小帥的少年有著純真的喜愛,當即搖晃道:「你也一起去。我怕再次走丟了。」
  
  書僮低聲道:「夏小姐,汪公子在康靜夫人的院子裡等著。」
  
  「啊,汪哥哥!」一甩七公子,毫不猶豫的跟著書僮跑了,似乎方才的黏糊只是錯覺。七公子瞧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咬牙切齒。
  
  在這書院中姓汪的公子有好幾位,通常情況下說的都是御史台汪大人的嫡子汪雲鋒。
  
  夏令涴一路顛跑,被書僮引進了醉龍齋的偏院。院子中正坐著一位梳著高髻的端莊女子,她的旁邊站著兩人,一人是夏令涴熟悉的汪哥哥,他正被另外一名婦人拿著板子打手心。
  
  汪雲鋒面上一片蒼白,小小的虎牙咬著唇瓣,越發襯托得那雙深褐色的眼眸暗沉得讓人心疼,瞧那樣子已經持續好一會了。
  
  夏令涴大叫,猛地過去將汪雲鋒整個人給推遠,實木板子毫不停歇的落在了夏令涴的肩膀上。她嗚咽著,轉身對著那婦人吼:「不准以大欺小,你這個壞女人。」那婦人愣了愣,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眼神中沒有任何的內疚只有平靜。顯然,對方是經常這麼懲罰孩子的人,她不會被孩子們的哭叫和哀求而手軟,也不會因為孩子們的家世地位而畏懼退卻,她有著執行者的冷漠和淡然。
  
  她望向那坐著的女子:「夫人! 」
  
  康靜夫人正拿著一支筆在書薄上寫著什麼,聞言頭也不抬:「繼續。」婦人點頭,不知哪裡走出來一個丫鬟,隨手一提就將夏令涴整個人給抓到了半空中。木板敲打在皮肉上的『嘌嘌』聲,每敲打一下汪雲鋒的背脊就忍不住抖動,然後繼續挺直了等待第二下、第三下。
  
  夏令涴經常挨揍,可下手的鴛鴦姐姐從來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輕輕落下,小屁屁過了半夜就不痛不癢。她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實打實的如同每一下都要對方皮開肉綻地響聲,只看見汪雲鋒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被咬著的唇瓣由深紅轉成慘白。對方還咬牙苦撐著,不敢說一句話不敢動一下。是了,這裡不是夏家,身邊的人也不是她的父母。夏令涴挨打的時候父親總是沉默,母親會不忍心看,妹妹會抖成一團哭得斷氣。這裡的人一定都是壞蛋,是地獄的閻王,他們欺負汪哥哥。
  
  「不要打他,不要打……」夏令涴哭叫,手腳掙動地比她自己挨板子時還要激烈:「你們幹嘛打他,汪哥哥最好了,他不會做壞事也不欺負人。」
  
  「他辦砸了差事。」康靜夫人稍微抬頭,瞥了她一眼。那丫鬟將夏令涴的手腳都困住,只能脖子可以轉動。她說:「院長吩咐汪雲鋒照顧夏家的兩位千金,他卻走丟了一位,只剩下夏家的二小姐夏令姝一人呆在了院子裡。這是對他做事不夠穩重和周全的懲罰。小時候能夠對差事胡亂應付,長大了成了朝廷的棟樑不也會應付皇上的旨意,辜負父母長輩朝廷和民眾對他的教導和期待。此時不罰,更待何時。」
  
  夏令涴恍然大悟,辯解道:「不是汪哥哥丟下我的,是我自己貪玩趁著他不注意跑去了別處。娘親說了,冤枉孩童的大人不是好人,是……醜八怪。」
  
  康靜夫人眉頭都不皺一下:「冤枉?」她問汪雲鋒:「院長是否交代你要好好照看夏家小姐?」
  
  「是。」
  
  「是不是你提出要帶她們去九溪園玩耍?」
  
  「是。」
  
  「夏令涴夏大小姐是不是從你的身邊給走丟的?」
  
  「……是。」
  
  「最後是你獨自苦尋不著,無計可施之下才來找本夫人求助?」
  
  「是。」
  
  「你既然來了,就應該知曉本夫人會按規矩辦事。打手心五十下輕不輕?」
  
  汪雲鋒搖晃兩下,低頭:「不,夫人責罰得對,是學生的錯。」
  
  夏令涴還想反抗:「不是汪哥哥的錯,是我太調皮了,你們不要欺負他,要罰就罰我好了。」反正她皮糙肉厚,真的疼了她就大叫,爹爹總會來救她娘親也會心疼。她那五花肉屁屁可不是誰都能夠敲打的,她遲早會讓對方知道她夏令涴的厲害。她要往那康靜夫人的儒裙裡放癩蛤蟆,要往這冷漠婦人的袖子裡放蛐蛐,還要給捆著她的丫鬟的飯碗裡放碎石頭,讓她力氣大!她要把胖丫鬟餓成瘦竹竿。
  
  她志得意滿的認為對方會接受她的建議,畢竟從小她就是這樣替妹妹背黑鍋還逃脫懲罰,她才不怕呢。
  
  可惜,康靜夫人不是尋常婦人,她是這白鷺書院的女魔頭。她帶著倨傲的睥睨著這看起來只有五歲大小的女娃兒:「你一介外人,懲罰你作甚。等你成了書院的學生,做了錯事之後再一併罰了就是。」一擺手,就讓丫鬟抱著踢打不休的夏令涴出了院子,遠遠的只傳來毫無教養的大吼大叫。
  
  「知道我為何當著她的面罰你?」
  
  「學生明白。」汪雲鋒接過康靜夫人親自遞送到手上的碧晶膏,淡淡地道:「夏家大小姐頑劣不羈會給書院帶來不好的風氣,也會讓她就讀之後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夫人這下馬威就是為了讓她明白白鷺書院不是世家大族的後院,也不是地方衙門的後花園,由不得她任性胡為。」
  
  「果然是御史世家的公子,有一雙明白是非的眼睛。」康靜夫人擺擺手,「去吧,好好安撫她。紅臉白臉都上場才好把這場戲演完,也才不辜負夏大人的囑託。」
  
  熱鬧的偏院沒了多久就安靜了下來。康靜夫人遙遙的望著少年疾走的身影越來越遠,忍不住哀嘆:「御史汪家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不會挑娘子。這汪雲鋒以後定然又是懼內的主。」半響後,又對身邊的婦人道:「細娘,著人給汪家送兩罈子白醋過去,說是給汪大人新納小妾的賀禮。」
  
  細娘抖了抖方炒過肉的木板,無語望青天。



第二回

  夏令涴抱著她最寵愛的貓咪小偷兒去給娘親請安,身後跟著兩尺多身長的藏獒小尾巴。白色的貓,黑色的狗,穿著櫻草色雙間儒裙小小的女娃兒一蹦一跳穿行在長廊上,立馬被鴛鴦姐姐給喝止了:「姑娘,你現在不是在平遙老屋,而是身處皇城夏家本宅。這裡沒有鄉下無憂無慮的野丫頭,只有閒雅端莊的夏三爺千金夏令涴。你站直了,把小偷兒給放下。就因為你沒日沒夜的抱著它到處亂竄,才讓它肥得像隻百年耗子。」
  
  「是小偷兒自己要我抱著的。」
  
  「我讓你輕輕放下,不是把它丟到小尾巴的頭上。哦,小尾巴是負責看護廚房後門的忠犬不是你的貼身護衛,不能任由你打罵。也不許踢它,會咬人。」
  
  「是小尾巴自己要跟著我的。」
  
  「姑娘,走路不要同手同腳,也不要大搖大擺,要輕慢不要跺出聲音。不准咬指甲。」
  
  「鴛鴦姐姐,你好像老家的神婆嘮嘮叨叨個沒完,嫁不出去怎麼辦。」
  
  「大姑娘!」
  
  「在呢在呢,我去給娘親請安。」夏令涴還沒跨入正廂房,鴛鴦又拉住她一邊整理髮髻衣擺一邊輕聲道:「夫人心情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氣,擔心挨板子。」
  
  夏令涴突地摀住小屁屁,她最近板子挨得太多了現在還隱隱得疼著,乖巧地點頭。鴛鴦又替她抹乾淨額頭,嘆息:「進去吧。」
  
  在門外還是活蹦亂跳的活潑丫頭,踏入房門之後顯然就成了恬靜的小姑娘,忽略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大眼睛吧。
  
  夏令涴繞過花廳直接拐入後院去了夏黎氏的臥房,紫檀木雕花絞絲絹屏風後面她的娘親正在畫眉。鎏金喜鵲鬧春銅鏡映照出的婦人有著圓潤的臉頰,銀藍色眸子略微冷淡,薄薄的胭脂襯托得膚如白瓷,豐盈的手指上帶著碩大的青玉戒指。一身薄紗金沙芍藥對襟直領開身衣,瞧見大女兒來了這才由著丫鬟整好十二幅雪青儒裙,踏著悠閒地步子對她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夏令涴誇張地道:「好極了。娘親,您這一身衣裳得花多少銀子?不心疼麼。」
  
  夏黎氏點點她的鼻尖:「不懂得藏心思的傻丫頭。在本家可不能這麼胡亂說,會被人笑話。」
  
  誰敢笑她她就揍誰!夏令涴嘟著嘴心裡嘀咕著。若是以前想什麼她就一定要說什麼,可自從月前來了本家一切都改變了。話不准亂說,飯也不准多吃,走路不准蹦跳,坐著不准亂動,睡覺歇息都不能流口水,還有連微笑不准露出牙齒。她最近換門牙說話都漏風,沒少被人恥笑,這一點她就大人大量的容忍了。夏令涴覺得太難受了,更加難受的是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連翹是隨著自己一起長大的丫鬟,最新添的龍芽是夏家老夫人送到她身邊的,美其名曰伺候人,實際上就是一個動不動喜歡哭訴的小丫鬟。
  
  連翹和她一起爬樹,龍芽就在樹下哇哇大哭,引得來來往往的丫鬟婦人婆子們張望。旁人問她怎麼了,她就指著樹頂的夏令涴:「我家姑娘說要連翹姐姐和樹上的麻雀比飛飛,誰飛得高就給誰吃飯。哇,連翹姐姐沒有飯吃,龍芽就要分一半給她。龍芽不要餓肚子。」
  
  她才不會讓連翹餓肚子,她只會將龍芽的葷菜喂小尾巴,素菜喂小偷兒。
  
  龍芽愛哭。夏令涴偷玩兒不見了,她哭;夏令涴爬樹跌倒了,她哭;夏令涴藉故發脾氣了,她也哭。經過一月,夏三爺院子裡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明白了,只要龍芽在嚎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夏令涴。
  
  為此,夏令涴給龍芽起個小名叫『洪水』,她想用『瀑布』代替來著,顯然洪水更加兇猛一些,對她的傷害極大。可這院子裡的眾人都很是疼愛龍芽這個可憐的女娃兒,總覺得她被夏令涴欺負了。
  
  這不,給娘親請安的時候,大人都在問:「龍芽沒跟來?你是不是又訓她了。」
  
  夏令涴哇哇大叫:「才沒有。她跟連翹一起去廚房端早飯了。娘親,我今天陪你呀,你教我學字兒。」
  
  夏黎氏摸摸大女兒的發髻:「難得你乖巧,等下讓人喚得你妹妹來,姐妹一起才能學得快。」
  
  「娘親,」夏令涴扭捏,「我若是不如妹妹讀書多,您會不會不要我了?他們都說,沒有學識的女子不討父母喜愛,以後也只能嫁給窮人家,會每日裡洗衣做飯養豬種菜,還只能睡柴房。雖然我喜歡吃豬肉,可不想養豬啊,它們太會睡覺都不陪我玩兒。」
  
  原來養豬是為了玩不是吃。夏黎氏也不知道僕人們對她威脅的效果是好還是不好,總之她能夠忐忑不安也說明了害怕,至少能夠讓她老實學字。會不會要這個女兒,這還需要問?
  
  相比夏令涴的天真爛漫,小她一歲的夏令姝則文雅靦腆,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如一株臨水百合,讓人忍不住憐愛和寵溺。
  
  「爹爹不在?」夏令姝一來就明顯的察覺今日的不同,小聲的詢問正在布菜的鴛鴦姐姐。
  
  鴛鴦窺探著夏黎氏的神情,陰鬱的搖了搖頭。夏令姝不同於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對於陌生環境有著不同於姐姐的適應方式,總是能夠冷靜的觀察周圍的人和事,見到鴛鴦搖頭自然就明白不能說或者不好說。
  
  早飯很豐盛。如意卷、芝麻肉餅和蝦圓豆腐,蒲筍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愛吃,各種各樣的藥粥是從小就開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藥薏仁粥放了點蜂蜜,兩姊妹吃了乾淨。
  
  夏黎氏隨意吃了幾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鴛鴦帶著兩位小姑娘去了書房,裡面的書籍大多是夏黎氏成親之前必看的書本,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全面。一家人隨著夏三爺去外地做官之時還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話孤本,每夜裡姊妹不安分睡覺之前夏黎氏就會抽取其中一段說給她們聽。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廣大的神佛,還有嗜血殘忍的魔王引得姊妹兩個驚叫連連,嬉笑之後睡眠會格外的深沉。
  
  她們本來以為那些快樂愉悅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可隨著爹爹一聲『回家』,他們就千里迢迢的從平遙來到了皇城,住進了偌大的夏家。相比老屋的兩門獨戶,夏家的庭院眾多,前門後門偏門大門二門三門月牙門扇門花門還有長長短短的廊亭,任何一處院子就比老屋大了豈止兩倍。最開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複華美雕樑畫棟的大院裡尋寶,後半月則淹沒在眾多親戚堆裡,逢人都是一表三千里的姑姑嬸嬸表哥表姐一頓亂喚。
  
  視野寬廣了,父母也不再由著她們的性子胡作非為,反而是時常拿著姊妹與夏家的眾多同輩比較。世家弟子中誰的讀書最好,誰的武藝最高,誰的才情最讓人稱讚;大家閨秀中誰的詩詞最全面,誰的琴藝最大氣,誰的舞技最動人,誰的女紅最精細,還有廚藝、管家理財等等都能夠被人拿來相互比較。
  
  最後的結論:夏令涴就是那一無是處的草包女子,以後她的夫家可要吃虧了,當然她的嫁妝也要提前預備。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禍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學識方面雖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可學東西快,氣質恬靜,穎悟絕倫,與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夏令涴發誓:我也要溫柔,我也要端莊,我也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也要成為全天下人人稱讚的才女。
  
  大家一起鄙視她:做夢!
  
  五歲的孩童能夠學的東西很少,可天底下從來不缺神童。在皇城這塊地兒,男子一歲認《千字文》,三歲背誦《三字經》《千家詩》,五歲熟讀《論語》《孝經》。女子則是《女四書》《幼學瓊林》。夏家乃大雁朝開國以來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面所學的基礎還增加了《九章算術》《易》《尚書》《七略》等,課業之繁雜,審察之嚴格在大族中數一數二。故而夏家子女在進入白鷺書院就讀之前就已經是皇城同輩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稱讚。
  
  夏家姊妹五歲之前最多學習了《千字文》與《千家詩》,《女四書》讀了一半。今日的課業是抄寫《幼學瓊林》的中卷,已經比表兄妹們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靜靜寫了沒半柱香的時辰,夏令涴就已經坐不住了,整個人像是凳子上有釘子般動來動去不得安穩。鴛鴦熟悉她的性情只當沒看見,一心一意只不停的往院門口瞧。
  
  「那是誰?」夏令涴循著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條的婦人從大門而過,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兩個媳婦,一路張揚囂張的大笑而去。
  
  「別看,是狐媚子。」鴛鴦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夏令涴踮起腳尖還要瞧,那婦人偶爾一個錯眼就正對上了她,頭一揚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挑釁微笑,搖著蒲扇走了。鴛鴦指甲都要把手心給戳紅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戶給關了。
  
  「誰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問,夏令姝揪著她的袖子:「姐姐,那是柳姨娘。」
  
  「你認識她?」
  
  夏令姝望向鴛鴦,低聲說:「爹爹昨夜不在娘親房裡。」
  
  夏令涴還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宮裡麼?娘親說爹爹的事兒多不要讓我們纏著他,會挨罵。啊,夜裡……」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鴛鴦,「那個柳樹精是誰家的?跟爹爹有什麼關係?爹爹是娘親的,誰也不准搶走他對不對。」越想越慌張,她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鴛鴦還未說話,外面又傳來一個童稚的男聲:「阿姐,柳姨娘說不來給娘親請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爺最小的兒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額頭冒冷汗:「柳樹精是爹爹的小妾。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鴛鴦為難的說:「就是前幾日你隨著老爺去書院的時候。老夫人說柳姨奶奶是老爺娶親之前的通房,老爺成親之後就去了外地沒帶著她,現在回來家也該有家的樣子就著她再來伺候老爺夫人。昨夜裡,老爺是歇在了姨奶奶的屋裡。」
  
  夏令涴一甩筆桿子,抓起墨硯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讓她勾引爹爹欺負我娘。」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拉住她苦勸,夏令涴一概不聽。她爹爹為官之時沒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寵妾滅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縱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聞目染之下夏家姐妹對妾侍深惡痛絕,同時也對爹爹只有娘親一個妻子自豪。可沒有想到這回到本家沒足月爹爹就變了,怪不得早上鴛鴦說娘親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給氣的。她要為娘親出氣,讓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厲害,欺負了她的娘親就是欺負了她們姊妹,她不會讓對方囂張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經嚇壞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淚,也不知道是為了娘親還是為了姐姐,或者只是為了未來可能面臨的困難。
  
  才三歲的夏令乾根本不曉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傳達一句話之後會引起姐姐這麼大的反應。
  
  鴛鴦抱著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隨著動作飛濺到兩個人的身上臉上,苦道:「姑娘彆氣,氣壞了身子不好。你這樣會讓夫人難辦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會說夫人不夠大度,這大家族裡人來人往沒有秘密的會讓夫人難做啊。」
  
  夏令涴抖著手腕子,倏地將那雕著百子賀歲的龍尾石硯台狠狠地摜到青石板上,看著那堅固的石頭完好無缺的滾了兩圈之後只碎了一點邊角後才轉身抱住哭泣不止的妹妹和懵懂的弟弟,繼承自娘親的銀藍色眼眸中冰冷一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2:47 PM

第三回

  事後夏令涴曾氣憤地詢問娘親為何不好好教訓那柳樹精,夏黎氏哀嘆半響,才說:「寄人籬下就不得不低頭。」
  
  「那我們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遙,盛世中物價偏高,房價更是那芝麻開花節節高,沒有最貴只有更貴。涴兒,不要為難爹爹那可憐的荷包了。」
  
  夏令涴淚奔。她怎麼也想不通娘親為何情願花大銀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寶首飾也不願意贊助爹爹買新院子,一直到她成親了有娃了的時候才徹底領悟這裡面的奧妙。
  
  不得不說,出身名門的夏黎氏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還是小女娃的她為了這個答案鬱悶了好久。娘親容忍柳樹精,不代表夏令涴會容忍,她歷來都是別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當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面有兩位哥哥,下面有兩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夾在中間,從小被罰被打輪不到他,寵溺驕縱也由不得他,小時只覺得是個謙虛謹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學,可也比不過早就在朝中謀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過從小就有武學奇才之名的小弟。成年之時他的娘親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覺這個兒子早已獨立成人,見人三分笑,淡然兩分,謹威兩分,不羈兩分,最後一分是對家人的縱容。老夫人沒由來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萬選了同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熱熱鬧鬧的辦了婚禮。

      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勢不定。新皇是由世家們推舉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舊人與平民新貴的鬥爭異常激烈,夏家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選定了老三做遺脈,遠赴天高皇帝遠的小城做縣令。這些年世家與新晉官員分庭抗禮,夏家老爺子為了增加籌碼,特意將中立的兒子重新拉入戰局。作為母親,第一步自然是要讓兒子更加貼心些,不要被親民派的黎家影響,這才特意接回了早就廢棄不用的柳氏用來平衡後院。
  
  她爹如何想的,別人都不知道。夏令涴只知道她娘親被忽略了,她們姐弟被欺負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姐弟相處了上中下策。上策,搬家回平遙,那是不可能的;中策,滅了柳樹精,她全天被人盯梢苦難下手;下策,找她爹一哭二鬧三上吊,勢要三爺專心專意哄女兒最好哄得對她言聽計從說一不二。
  
  琢磨來琢磨去,先從下策試試。娘親說了,凡事要勇於嘗試,不嘗試了又怎麼知道行不通呢。
  
  所以,她下午就準備了辣椒油準備抹在錦帕上,想想她娘說起沒銀子買新院子,又將錦帕換成了棉布帕子貼身放了這才大搖大擺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逮老爹。
  
  據可靠消息,老爹午飯是陪著老夫人一起吃的,負責伺候的就是柳樹精。這位可靠人士當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聰穎過人的小弟——夏令乾。
  
  老夫人的院子靠東邊,取義東昇之意。
  
  夏令涴沿著抄手遊廊去了穿堂,隔得遠遠的就聽到眾人的嘻笑翠生生的一路傳來。夏令涴咬著牙極力鎮定地繞過翡翠十二扇屏,迎面正迎來一位少女。塗著飛霞妝,裙拖八幅毋江水搖曳生姿,見到她就高抬起下頜:「來得正好,汪大公子來論理了,看你如何辦。」
  
  「汪哥哥?他來做什麼?」
  
  少女嗤笑道:「當我們是傻子什麼都不知曉呢。你在書院做的那些事情早就傳遍了各大世家,誰都道我們夏家的頑劣丫頭害得汪公子病了好幾日。現在人家是上門來論理,給自己找面子來了。」
  
  夏令涴眨眨眼:「令婩堂姐說的什麼呢,我一句都聽不懂。」
  
  夏令婩覷著她,只覺得這小表妹越看越呆愣,拂袖道:「癡傻的,自己進去就明了。」再不看她自顧自走了。夏令涴還站在屏風後,已經有人報了進去,沒多會那些調笑就如突然被暴洪沖沒了似的悄無聲息落針可聞。
  
  她心口猛地跳動,縮在那處居然就不敢上前一步。
  
  「令涴妹妹不想見我麼?」汪雲鋒已經繞了出來牽著她的手腕,夏令涴一抖差點落下淚來,只喚:「汪哥哥……」
  
  「怎麼了?」
  
  夏令涴盯著他的手心:「還痛不痛?」
  
  汪雲鋒攤開兩隻手掌給她看:「用了上好的膏藥半日就好了,一點都不痛。」夏令涴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握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確定了真的沒有丁點傷痕這才放心下來。半響才道:「汪哥哥是來讓爹爹教訓我的麼?」一想起爹爹,她又想起柳樹精,一想起柳樹精這又透過屏風扇的縫隙瞧見裡面眾多的人,那唇瓣就翹得天高。搖晃著汪雲鋒的手臂道:「汪哥哥別告訴爹爹,要挨打也要讓我娘親打,不要爹爹。」
  
  汪雲鋒只當她害怕當官的父親,安撫道:「我誰也沒告訴。」實際上,他不說別人也知道。白鷺書院的雜人甚多,有什麼事兒傳不出去。他今日來更是因為擔心夏令涴會被夏家的人懲罰,特意來看看。
  
  慰問完了汪雲鋒,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去見父親。屋裡雜七雜八的一大夥人,除了父親一位男子,其他的不是伯母就是嬸嬸和堂姐表妹們圍了一大圈,中間坐著夏老夫人。夏令涴來此一個月人都見得差不多,知道外人面前自己得規規矩矩的不能給娘親丟臉,故老老實實的一一拜見了。伯母嬸嬸們倒還好,堂姐表妹們對她不親不熱她也不在意,該做的樣子都做了之後就死死地盯著柳樹精瞄,那眼神兒即帶著疑惑又夾著輕蔑,特別是對方下意識的撫摸著玫紅衣裳時她更是笑眯眯地道:「這位姐姐容貌真好。」
  
  老夫人正愁沒有話題,聽了這童言童語瞬時就接話道:「不是姐姐,是姨娘。」她招手讓夏令涴靠上前來,語重心長的摟著她的肩膀:「我們這大戶人家的,可不許沒有規矩。這位柳姨娘伺候了你爹爹幾年,直到你們去了外地這才回到了祖母身邊,現在完璧歸趙。涴兒是姐姐可要給妹妹弟弟做好榜樣。」
  
  夏令涴靠在祖母的身邊,只覺得富態的老人家身上一股膩香味熏得她頭疼。她露出一絲迷茫地問:「什麼是姨娘?」
  
  祖母環視了周圍一圈的女子,淡淡地道:「就是僅次於親娘的二娘。」
  
  「啊,」夏令涴驚叫,「那我不是還有二祖母?」她哭喪著臉轉向夏三爺,「爹爹,我是不是還有二爹爹,三爹爹?」
  
  知女莫若父,夏三爺哪有不知曉大女兒鬼精靈的性子。只是這裡不同於以前的小家,世家大族中最注重忠孝禮儀稍有不慎就能夠引發不必要的爭鬥和中傷。他不能因為寵溺女兒而公然反駁夏老夫人,更加不能讓其他嫂子弟媳看他們這一房的笑話。他從氣十足地喝道:「不要胡言。任何子女都只有一位爹爹。」
  
  夏令涴盯著父親嚴肅的面孔:「那我為何有兩位娘親?爹爹也有兩位娘親麼?爹爹有的話,那我也有;爹爹沒有,涴兒為什麼會有?是娘親不要我們姐弟了麼?爹爹……」說著她就癟著嘴,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似乎只要她爹說一個『是』字,她鐵定就在這裡嚎啕大哭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就是先從哭開始麼。
  
  夏三爺想要揉揉太陽穴。大女兒愛笑愛胡鬧,二女兒愛哭愛撒嬌,小兒子愛動膽子小,為了教導好這幾個孩子他們夫妻沒少費心。嚴父慈母,他雖然平日裡總是扮演惡人的那位,可一旦真正面對大女兒的死纏爛打胡攪蠻纏也只有認輸的份。這麼說來,昨夜沒宿在他們娘親房中的事情幾姐弟已經知曉了,並且已經制定了計策,而夏令涴永遠都是衝鋒陷陣的前鋒。搞定了她,剩下的二女兒哄哄小兒子騙騙就能夠全家和睦;若是搞砸了,不用剩下的女兒兒子苦惱,就夏令涴一個人就足夠鬧得雞飛狗跳全家沒有安寧之日。
  
  「你娘親呢,怎麼沒來?」顧左右而言它是常備戰術之一。
  
  「不回答就是默認,聞先生說得沒錯。娘親不要我們了,爹爹還要給我們找二娘,三娘,以後說不定我們還會有九娘,十娘,啊,要是以後有一百娘怎麼辦?」聞先生是帳房先生,博學多才還刻薄,說話永遠一針見血。在外地為官的時候夏三爺沒少找這位先生請教事物,可沒想到女兒也是有樣學樣先生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眾人沉默。尚小的堂妹忍不住捂著帕子笑著轉過身去,堂弟們瞠目結舌只覺得這位堂姐怪異得很。
  
  夏三爺與夏老夫人對視一眼,輕聲道:「以後只有二娘,沒有其他女子。」
  
  夏令涴收起那副愁眉淚眼的樣子,嘀咕:「以前你說只有娘親,沒有別人。現在有了二娘,以後定然還有八娘九娘。娘親說只有爹爹,那是不是以後也會有二爹爹?那我們到底是誰的孩子?這麼多爹爹和娘親會不會每一個人都給我們做好吃的給我們穿好的?對了,多了二爹爹和二娘,那我也有二弟弟或者二妹妹,那我要不要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給他們?」嘮嘮叨叨的聲音說大不小,夏令涴相當苦惱的掰著手指一個個數著,最後又拿起腰間的玉珮瞧瞧,掏出棉帕在眼睛上一抹,好辣!眼淚頓時嘩嘩直流停也停不住沒多久就變成了小花臉,偏生她還被辣得說不出話來,倒像是泣不成聲的樣子。
  
  夏三爺從老夫人手中接過女兒拍拍後背安撫著,卻避過眾人的目光耳語:「你娘親呢?」
  
  夏令涴低頭捂著眼睛抽冷氣:「爹爹有二娘,才不要娘親。」
  
  「爹爹不會那麼做的。」
  
  夏令涴扭著腰,在外人看來就是還在鬧彆扭的情景:「娘親不要我們了。」
  
  夏三爺啞然,苦笑著撫摸女兒的髮髻。夏令涴毫不客氣的拿起他的衣袖擦眼淚,又湊到鼻子下撮鼻涕,眾人紛紛調轉頭眼不見為淨。汪雲鋒從眾女的包圍圈來誘拐她:「我難得來一趟,涴兒不帶我到處走走看看?我還給姝妹妹和乾弟弟買了風箏。」
  
  夏令涴哭得鼻翼通紅,斟酌不定。
  
  汪雲鋒再接再厲:「涴兒上學要用的書本都準備好了沒?要不要我替你參謀參謀,到時候拉下東西會被人笑話的。」雖然她壓根不怕別人笑話。汪雲鋒在暗處撓了撓她的手心,湊近道:「我有好東西給你,只給你一個人。」
  
  夏令涴神色一喜就要掙扎著從父親懷抱中下來,眼角不自覺的掃向柳姨娘的位置。少頃,諂笑著對她爹爹說:「既然是二娘,那她一定願意跟涴兒一起玩耍吧?」生怕有人反對,再次大聲補充:「以前娘親就經常帶著我們姐弟耍兒的,她不同意我就不認她。」
  
  老夫人看著夏令涴已經鬆了口,就問:「你想要帶著姨娘去哪兒?玩些什麼?」
  
  夏令涴笑嘻嘻:「我們家的院子裡有秘密花園哦!涴兒在花園裡藏著很多寶貝,只有對涴兒好的人才能看見。」
  
  老夫人瞥著柳姨娘,對方挺了挺身板別有深意地掃視了周圍的正室夫人小姐們後,這才婀娜多姿地邁向夏令涴,親切道:「大姑娘想要讓二娘瞧的寶貝是什麼樣兒的?」
  
  「五顏六色的,也有亮晶晶的,還有碎成一塊塊的石頭。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給了我,說要以後帶去涴兒夫君家裡用的。」
  
  柳姨娘兩個酒窩越發深了,主動地牽起夏令涴另外一隻手,在眾人五味雜陳的神色中翹首著走了。



第四回

  午後的豔陽曬得人頭頂發麻,汗流浹背。
  
  柳姨娘面如土色的瞪著夏令涴手中碧綠色的活物,難得的結巴:「這是什麼?」
  
  夏令涴道:「毛毛蟲,很漂亮吧。像極了娘親最愛的那顆翡翠戒指。我很喜歡它,現在送給最愛的姨娘,你可要好好照顧它,我會每日裡帶著它的家人去找你玩兒的。」
  
  「它還有家人?」
  
  「對呀,」夏令涴用樹枝挑著那肉嘟嘟的蟲子,讓對方看清楚它的五官:「它也有爹爹,有娘親,有兄弟姐妹,啊,說不定它還有二娘。不知道它的二娘姓不姓柳,那樣它就是姨娘的親戚了。」
  
  柳姨娘尖叫,想要揮開那看起來奪目卻無比噁心的蟲子又不敢碰觸的樣子。老爺的寵愛,正妻的懼怕,老爺女子們對她的敬畏和夏家後院中所有人對她的重視的眾多野心都不能讓她克服內心對滑膩膩蠕動蟲子的鄙視和厭惡:「我是人,不是這類畜生。」
  
  坐在涼亭中品茶納涼的汪雲鋒好心提醒這位夏家新晉的姨娘:「它是昆蟲,不是畜生。」
  
  「拿開它。」
  
  夏令涴狀是純真的問:「姨娘你不喜歡我送的禮物?那,」她轉身拿著小鏟子在花圃中翻翻找找,沒多久又送了一隻純黑色的蟲子給她:「顏色可以媲美墨玉的臭屁蟲蟲,姨娘你可以把它點綴在你的額頭或者當作耳釘。娘親的墨玉腰扣比它大些,不過這麼小的也很難找,希望姨娘別嫌棄。」
  
  「不——」
  
  汪雲鋒涼涼地打斷她:「涴兒,柳姨娘不喜歡你。」
  
  「汪哥哥,娘親說真相很傷人。你的實話讓我傷心了。」
  
  汪雲鋒喝茶:「我很抱歉。」他的神情一點都不抱歉。
  
  夏令涴左手毛毛蟲右手臭屁蟲,雙雙放到柳姨娘的裙襬上:「就算姨娘不喜歡我我也不在意,見面禮還是要送的,可別掉了。以後我會經常帶著禮物去看姨娘。」握拳,「我一定要讓姨娘對我唸唸不忘。」哦,在場的任何人都相信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以後,柳姨娘一定會咬牙切齒的對她進行詛咒。
  
  新晉姨娘承受不住千金小姐的十二分敬意,歡喜得淚奔而去。
  
  夏令涴一直到看不見對方人了這才拋下小鏟子,抖了抖衣擺。身邊的連翹已經勤快地拿著手帕給她擦拭乾淨手臉整理了衣裳,隨著她進了涼亭。
  
  「你不擔心她報復?要知道,這裡可不比平遙,沒有人全心全意的偏袒你。」
  
  夏令涴撇著嘴,捧著冰鎮青梅湯慢慢喝了一口:「可也沒人會依靠她呀。小妾從來都是依附男子,只要我爹爹不寵她別人就不敢向著她。」以前爹爹沒有小妾,可不代表同時為官的其他叔叔伯伯沒有小妾,她見著了也多多少少聽過正妻們對小妾們的看法。
  
  「而且,爹爹很怕娘親生氣。」
  
  汪雲鋒笑道:「你娘親可不是尋常女子,她的身份也不是一般官家內眷能夠攀比得上。」你爹爹一直沒有納妾的大部分原因也在此,夏黎氏由著柳氏在老夫人面前伺候也是認定了沒有人敢動她。
  
  「汪哥哥以後也會有很多娘子麼?」
  
  「涴兒,你可以叫我雲鋒哥哥。」
  
  夏令涴沉默地瞅著他,面上一片純真,可問的話卻犀利而殘酷。汪雲鋒只覺得在這種目光下一切的虛假都難以躲藏,沉默一會兒才道:「也許。」
  
  「……哦。」她底下頭去,繼續慢慢地吃乾淨了食物。連翹夾了一塊蓮花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裡,毫不猶豫的被吃掉了。再加兩塊清涼糕,一小碟鹿肉脯,幾顆荔枝,甜得膩了又咬了幾根辣醬涼拌的脆藕,自己還讓人拿了昨夜放在冰窖醃製的李子,又冰又涼又熱又辣,整個牙槽都鬆動著發抖。她張著缺了門牙的嘴巴狂吐舌頭,最後硬是灌下一碗龜苓膏才罷休。
  
  汪雲鋒等到她靜止下來,才讓書僮捧著一個錦盒上前,裡面有一塊翡翠雕刻的鴻雁腰牌。鏤空的翡翠沉穩大氣,精細的雕刻的大雁展鵬飛入雲端,青碧色的長穗可以隨時拆卸替換。
  
  「嚴老院長讓我替你送來的腰牌,以後憑藉著它即可在書院中行走或去藏書閣借閱書籍。不管是在皇城中還是在奉旨進宮它都可以表明你的身份,切記不能弄丟了。」
  
  夏令涴苦惱:「能不能換個書院?」
  
  「皇城中的官家弟子都必須入讀白鷺書院,除非……被它開除。不過,那樣的話別的書院也不會接收你。」
  
  夏令涴抱怨:「王霸之氣忒足了。」
  
  汪雲鋒嗆咳,拿著腰牌想要給她掛在腰間,連翹伸手一劫就給攔了下來,仔細地重新裝入錦盒:「到了上學那日,我會提醒小姐的。」汪雲鋒頓了頓,「六月六日,別記錯了日子。」
  
  連翹點頭。兩人再看,夏令涴已經吃撐,雙手正不停的拍打著肚皮昏昏欲睡。
  
  之後汪雲鋒又叮囑了眾多事項,連翹都盡職盡責的一一記錄了下來,而夏令涴……早已成了吃了睡睡了吃的豬。
  
  當夜她的爹爹又重新出現在了夏黎氏的房間,拿著女兒臨摹的字帖看了又看,還親自握著小兒子的手寫了幾個字。夏黎氏沒有提柳姨娘,夏三爺自然也不會提,三個孩兒只知道爹娘重新在一起,證明他們制定的『奪爹計劃』很成功。
  
  之後,每個月他們的爹爹都會去別院住一日,對三姐弟用盡了各種理由。不過夏黎氏並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滿或者哀怨,每日裡依然去給老夫人請安,上午帶著三個孩子讀書寫字,下午歇息或者去參加皇城裡世家名門官員舉辦地各種茶會、賞花會、詩會等等,晚上蝸居在花廳看賬本給兒女們開故事會,靈異怪神地、恐怖驚懼地的故事時而引起孩子們的驚嘆時而讓他們尖叫著躲進被縟或者衣櫥。
  
  大家族中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秘密守不住。夏令涴在一個爬牆的夜晚發現了他爹爹忙碌的小真相,後知後覺的想到那日自己被狡猾如狐的爹爹給忽悠了。她消沉了一段時日,不知道是哀嘆計策失敗,還是哀嘆自己那不堅定的立場——她絕對不承認自己被汪雲鋒的幾個風箏和一份不算禮物的禮物給引誘。
  
  娘親說得對:不懂欺騙的男子不算真漢子!
  
  男子和漢子有什麼區別?夏令涴一時還分不清楚。正經女子和柳樹精的區別就如楚河漢界,她一瞄就明白。
  
  娘親還說過:傻女人容易滿足!
  
  夏令涴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傻女人,她頂多是傻女童。傻女童報仇十年不晚,首要對象還是柳樹精,為此三姐弟重新制定了新的作戰計劃,起名為:砍樹十八計。
  
  砍樹的第一計:由最實誠最膽小的夏令乾去查探柳樹精每日裡的活動範圍。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聞先生的戰鬥經驗非常豐富,信他的準沒錯。
  
  為了娘親的笑臉,為了兩位姐姐的稱讚,為了爹爹不被壞妖精搶走,只有三歲的夏令乾蹺課一日,勇敢的、豪邁的、一往無前的奔赴柳樹精的身後——跟蹤。為了壯膽,他特意借用了姐姐的藏獒小尾巴陪同。有兩個自己大小的藏獒非常的魁梧且英俊不凡,是殺人越貨毀屍滅跡居家旅行的最佳夥伴,就是太打眼了。走到哪裡眾多家僕都紛紛避走,就怕這勇猛的大狗會一個不爽就將招惹它的人給撲倒,進行某些不正當的脅迫和騷擾——它只是愛給人用口水洗臉而已,真的。
  
  夏令乾為了蹺課,特意做出自己是被藏獒給欺負的可憐娃兒,被迫的花了一日的光陰陪在它的身後做跟班。他真的不是嫌棄夏家請的啟蒙先生太古板太嚴肅太沒有美男子風範。
  
  話說,柳樹精不愧是妖精,走到哪裡都是香氣襲人姿態萬千,還沒靠近那嬌笑聲就遠遠的傳來,想不引人注目都難。夏令乾躲在藏獒身後,藏獒跟在柳樹精身後,他們一起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再去了夏大伯母、二伯母,三嬸嬸和四嬸嬸的後花園,等到一小娃和一狗狗被各種香粉氣給熏得暈乎乎的時候,搖搖晃晃地隨著柳樹精去了廚房。今日廚房熬的補品是血燕羹,他趁著大家沒注意到時候偷偷吃了一碗,吃得太急燙了舌頭。娃兒和狗狗相互吐著舌尖哈氣的情景被柳樹精瞧見,尖叫掀了屋頂,跟蹤計劃因偷吃而失敗。
  
  夏令乾怕大姐知道後會揍他的小屁屁,決定用午睡過頭忘記跟蹤為由矇混過關。
  
  他,居然矇騙過去了。小小的男童總結出一條經驗:女人,實在太好騙了。也許只是他大姐太傻。
  
  事後證明,連環計因為第一條計策的不成功會嚴重的影響之後計謀的實行。三姐弟總是逮不住柳樹精單獨行動的時辰,要害人當然要選擇外人看不到的時候,這樣可以避免他們被捉住小辮子而挨罰。
  
  夏令涴當機立斷的改變策略,抓不到柳樹精就抓爹爹。反正他們的目的就是不讓爹爹去找柳樹精做小孩子不該知道的事情,盯住了爹爹一切的問題也就解決了。三個娃兒分工合作,夏令涴是大姐自然最辛苦,她負責晚上;夏令姝是二姐,負責下午;夏令乾每日裡要去家族的學館上課,那一次逃課讓他的課業增加了十倍。這條計策宣告夭折。夏令涴一點都不惋惜,她覺得夜晚不能聽娘親說故事,而去陪著爹爹見那些有狐臭的官員們實在是個太累人的活兒。
  
  思來想去,他們只能三人輪番等爹爹回來,然後做爹爹的小尾巴。爹爹去哪個院子他們就跟著去哪裡。當然,他們的爹爹只有娘親和柳樹精。三人一起收買了看大門的張大爺,讓他在夏三爺回府的時候派個人來通知他們姐弟,然後再由一人緊迫盯人,誓要爹爹除了自家這個院子再也不能爬上別的女人的床。
  
  不得不說,這活兒太累了。
  
  夏令涴守第一日,夏三爺難得遇到大女兒這般黏人,抱著她說了不少野史趣事,老爹說得口乾舌燥女兒聽得精神抖擻,老爹捨命陪君子的一直說到了三更半夜,倒在榻上父女睡得昏天暗地。第二日,夏三爺歸家晚了,二女兒坐在夏家大門口,捧著一本金線裝訂的書籍一邊看一邊等,熱得一身汗漬的父女一同去沐浴洗澡,女兒捧著書讓爹爹講解不懂的地方,說了一本又一本,小女兒的筆記唰唰地填滿了,約定以後還要找爹爹教導,被甜言蜜語哄得飛上天的老爹也如前天那般抱著女兒一起爬上了正妻的床榻,三人同眠好溫暖。第三日,被墨水糊了一臉的小兒子苦著臉拉著爹爹的衣袖,首次阻止了老爹跨出院子的門檻,被握著小手抄寫《論語》,然後背誦《千字詩》,再聽爹爹嘮叨新上任遇到的人和事,再低沉的話語中小兒子縮在爹爹的懷抱口水染濕了衣襟。夏黎氏接過小兒子,含情脈脈地對著老爺說了一句:「辛苦了。」感動得夏三爺差點潸然淚下,這一夜月亮格外圓。
  
  日子流水一樣的淌過,三個娃兒的奸計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他們不知道父母早就看透了那些小小的心思,天真的認為爹爹已經掙脫了柳樹精的迷惑,徹底的回到了娘親的身邊。
  
  六月初五的時候,夏令涴才知曉妹妹夏令姝也一同上學,同時家族中男子不滿十五、女子不滿十歲的同輩們也在白鷺書院讀書,霎時本就忙忙碌碌毫不停歇的僕人們越發馬不停蹄。連翹已經拿著書單核對了十來遍,同時還有全新的文房四寶。此外,女子還要準備數十種樂器,各種舞蹈所要穿的霓裳,棋子等物。再有就是每日裡不能重複的新款式樣衣裳裙褂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刺繡需要預備的大小剪刀、針線、花樣無一不能缺少。若是新生,早在入學的前幾日就必須著人送入書院,備置在指定的院落廂房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3:04 PM

第五回

  「在這裡,你們會得到無上的榮耀和無窮的智慧。你們中間的很多人會成為朝廷的棟樑,足智多謀又為國為民的人會成為帝王的左膀右臂,甚至於其中有一位會成為尊貴的帝王。女子們會輔佐你們的夫君,為你們的家族效力,家族為天下,天下再為民。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活著地目標。只要,你們在有限光陰中掌握到足夠的學識並且學會為人處事和團結合作,那麼在不遠的未來,迎接你們的將是百姓的讚頌和朝廷的重視,伴隨著榮耀和權利。這裡,是你們起步的地方,想要成為強者的,想要得到尊重的,想要得到權利的人都可以從此處、從你們現在所站立的腳下開始。努力吧,學子們;勇往直前吧,別回頭,你們會看到希望,並且為之付出最多的辛勞和苦痛。要相信,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你們,衡量著你們的價值,不要抱怨,也不要哭泣,你們終究會成功。」
  
  這是上學的第一日,嚴老院長對著所有師生說的一段話,別具特色得讓人渾身顫慄——僅僅對於某些人而言。如夏令涴這類混吃等死地小丫頭,長長的訓導只會增加她的瞌睡蟲讓她盡快的與周公會面。
  
  全書院的大會開完之後,一位閒雅端莊的嚴姓女子帶領著女娃娃們一起入了西門。九轉十八彎的穿花長廊一直延伸進去,兩邊看去都是高聳的叫不出名字的古木,還有開得繁盛的名花異草,棲鳳館就在長廊的盡頭。說是館,看起來倒像是一座宏偉的宮殿,高高的金字匾額掛在正殿中央,殿內有一座白玉無瑕的女子塑像,據說是大雁朝第一位皇后,後代子民稱這位國母為『瑤瓊娘娘』。瑤瓊,在民間也是王母娘娘的真名。
  
  正殿的東西兩面分別通往不同的地方。東殿的入口是學堂,裡面分佈了梧桐院、巧音樓、雙色樓、余卷樓、宜春樓、錦繡樓,七蝶樓和啼珠院;西殿的入口則是通往女學子們的住所千嬌館,裡面呈八卦形規整的分佈了眾多的院落,越是靠近中心的院子則代表著身份越尊貴。
  
  早在開學的第一日之前,每一位即將上學的學子們就知曉了自己院落的名字和具體位置,來此之後只要憑藉地圖就能尋找到。當然,路盲除外,非常不幸的,夏令涴就是路盲中的盲人,還好有妹妹夏令姝。
  
  「菖蒲軒,難道里面種植了千奇百怪的菖蒲麼?我們可以用來研製香粉。」
  
  「嘖,書院什麼時候連這等窮酸鄉下人都給招來了。研製香粉,噗,別是沒有銀子買胭脂水粉才想著自己動手吧。」夏令涴的話音剛落,就有人嗤笑出聲,仔細瞧去居然有一點點眼熟。
  
  夏令涴立在門口,掃視半晌:「你是誰?」
  
  那女童尖叫:「你居然連我都不認識?」
  
  夏令涴歪著腦袋:「若你叫金子或者銀子或者蟲子,說不定我就認識。」
  
  女童啪的將手中的蒲扇一把打在夏令涴的臉頰上:「放肆,本小姐豈是你這等下人可以侮辱的。」
  
  「啊,」夏令涴總算想起了,指著對方道:「你是那個狐狸精!」不正是第一次隨著爹爹來書院之時,迷路遇到的那位高傲的女娃麼。夏令涴清楚的記得對方當時就諷刺過她是骯髒的丫頭片子。顯然,『狐狸精』三個字再一次地讓這位倨傲的刑部光祿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啪地一聲,夏令涴另外一邊臉頰又印上了一條紅印,那蒲扇的面子雖然是雙面錦繡,可扇骨卻是實實在在的竹條,全力揮下去瞬間就能在肌膚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對方這是報復,夏令涴立馬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她癟了癟嘴,遠遠的瞧見領著她們進來地小嚴姑姑朝著這邊環視,一聳鼻翼,雙腿一瞪,就這麼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夏令姝嚇得一跳,早就被這連番的變故給嚇傻了,聽見姐姐一哭她那淚水就自動自發的流淌了下來。兩姐妹一坐一蹲地哭得悽慘,她們的對面是志得意滿的古小姐,任何人只要一看就能夠明白三分。
  
  小嚴姑姑慢吞吞的走來詢問:「怎麼回事?」
  
  「她打我。」夏令涴邊哭邊指責。
  
  「嗝,她踢姐姐。」夏令姝邊哭邊打嗝。
  
  「她還罵我。」
  
  「嗝……嗝——,她還嚇我。」
  
  「她還拿蟲子丟我臉上。」夏令涴手腕一翻,一隻褐色的肉蟲趴在了手心,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尖叫。
  
  「她還說她是狐狸,我們是蟲……嗝……子……嗝嗝」
  
  「她還說書院是鄉下人呆的。」
  
  「她說只有她是最尊貴……嗝……嗝……最美貌……嗝……的人。」兩姐妹唱雙簧似的相擁而泣,哭得那個撕心裂肺。
  
  「我沒有。」古小姐儀態大失的反駁,還準備再說什麼,小嚴姑姑伸手一攔,站在眾多女童身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三人:「每人罰抄《女四書》一百遍,兩日後交到我手上來。」
  
  古小姐身子搖晃兩下低下頭去,夏令涴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仰視著這名嚴肅的女子,總覺得對方的樣貌似乎也十分的熟悉。
  
  「給我你們的答覆,或者是意見。」
  
  「不。」古小姐首先反應道,提起裙襬行禮:「孫藍謹遵姑姑訓導。」
  
  小嚴姑姑非常滿意對方的識時務,好歹也是在書院上過一年學的學生,不會不知道這裡的規矩。當然,作為白鷺書院的第三把交椅,她也十分明白面前三人的身份。她們身後所代表的家族勢力再大也大不過皇家,不是麼。更何況,她們都還只是孩子,現在就樹立起教引姑姑的威嚴是十分有必要也是必須做的,也正是有著這份覺悟白鷺書院才能在大雁朝屹立不倒傲視群雄。
  
  她的視線轉到依然抽泣的兩姐妹:「你們有沒有意見?」
  
  夏令姝死死地抓住姐姐的衣袖,點了點頭。眾人的目光依次集中在了夏令涴的臉上,興味、揣測、嘲笑等等情緒陸續上演。年紀小的可能不知道,可在這書院讀了幾年書的哪個聽不出話裡隱含的意思。說是問意見,誰敢對教導自己的尊師提意見?這只是例行公事的詢問罷了,為了讓你徹底的服從,虛假的服從。這個書院裡面每個人都披著一張光鮮亮麗的皮,皮裡面裹著珠寶真金或權利兵符類的東西,每個人透過那張皮直望到內裡。
  
  夏令涴不知道,所以她反駁:「她欺負我,還打我,我臉上還有傷。你為什麼不罰她?」對於夏家的子弟來說,抄書不算懲罰,挨板子才算。
  
  小嚴姑姑的目光根本沒有停留在夏令涴的臉上,她只掠過了針鋒相對的兩人腰間的牌子,淡淡地說:「起來吧,夏小姐再加《院規》五十遍。」手一揮,就要眾人散了。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幸災樂禍,啊,《白鷺書院院規》可是幾百年來歷屆院長不停修正之後的規章制度,可比《女四書》要長得多了。
  
  夏令涴臉色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方才那被打的地方擴大了。她先是看著小嚴姑姑那平靜無波的神色,看得久了越發覺得熟悉,這人與那日懲罰汪哥哥的康靜夫人有八分相似,應該是一家人?她果然與這書院的人犯沖。還有已經轉過身去都掩不住笑意的古小姐。明明是對方先欺負人,也明明對方詆毀她,可對方得了便宜還賣乖。
  
  眾人慢慢地散去,夏令姝扶著姐姐慢慢地站起來,想要掏出錦帕給姐姐擦拭一下方才的淚痕,哪知夏令涴頭一矮整個人就衝了出去。
  
  她飛奔而至那古小姐的身後,毫不猶豫的、迅猛的,一腳踹在了對方的臀部,將古孫藍踢成了狗啃泥。
  
  這次尖叫的人換了,夏令涴叉腰做茶壺狀呼呼地直喘氣。
  
  「夏令涴小姐去柴房面壁。馬上。」本就遠走的小嚴姑姑馬後砲的飛衝過來,比她還喘得急的怒吼。
  
  按照夏三爺的說法,那種吼聲可一點都不符合名門閨秀的教養。可他更加不知曉,他大女兒的做法更加野蠻無禮堪比猴子。
  
  他大女兒呆在柴房裡,將壘著的木柴堆數數了很多遍,最後遙望窗檯之外的月亮。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飯香。」她餓了。關進來已經有六七個時辰,上學的第一日在學院柴房度過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件事情,以後要說給自己的兒女聽,如果她還能夠嫁出去的話。
  
  百無聊賴中,餓得前胸貼後背地夏令涴只能翻找柴房裡任何一個細小的地方,希望可以找到一點吃的,比如蜘蛛或者老鼠。然後生火靠著它們吃,哦,希望不會鬧肚子。
  
  她不知道,老鼠應該喜歡呆在廚房或者糧倉而不是柴房,蜘蛛只住屋簷而不是牆角。一無所獲中她就只能爬上靠窗的柴堆,耐心地等待妹妹或者連翹給她送吃的過來,否則她將是該書院中第一位餓死的學生。
  
  然後,她看見了兩個鬼影子。
  
  白色鬼影子凶巴巴地說:「總算等到你了。」啊,這個鬼跟她一樣餓了,等著吃人。
  
  深色鬼影子冷哼:「出招吧!」估計,他們是相互要吃掉對方?
  
  白色鬼影子唰得變出一把長劍,直接朝著對手給刺了過去。兩個人在夜幕下快速的騰挪打鬥,不時聽到兵器相撞地叱聲。夏令涴看了一會兒,覺得鬼怪打架非常沒意思,因為他們太快了,她的眼神根本追不上。
  
  餓暈了的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瞧見那白色鬼影子蹲在她的面前,似乎在考慮……從哪裡下口才能吃了她。
  
  「我不好吃的。」她含糊地說,「娘親說我是猴子變的,毛粗皮厚還不愛沐浴,渾身臭臭的。對了,我今日只吃了早飯,餓了好久了,你能不能等我吃飽了再來吃我?到時候說不定我會胖些你也能夠吃得飽飽的。」
  
  鬼影子撲哧笑道,拖著她站起身來。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竄入照在他的身上,是與她有一面之緣的熟人。
  
  夏令涴指著他啊啊大叫:「小龍哥哥你什麼時候死了?哎喲。」
  
  「你才死了。」
  
  「我就要餓死了。」
  
  七公子揉揉她的額頭:「你怎麼被關在這裡?」目光一溜就看到了夏令涴的腰牌,他拿著摸了一下笑道:「恭喜你入學。」
  
  「唉,別說了。我一點也不喜歡書院,這裡的姑姑和千金小姐太會欺辱人。」她簡要的說了早上的事情,七公子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那位讓古小姐顏面盡失的夏家大小姐。我更加要賀喜你,經過今日你已經成了白鷺書院的名人,大家都聽說了你的『豐功偉績』。」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面蹦跶出來,七公子的腦中全部都是夏令涴站立著單腳踩在倒地的古小姐背脊上的情景。
  
  假仁假義地安慰了夏令涴,七公子這才從身上掏出一塊油紙來:「給你吃的。」
  
  「啊,百味齋的千層餅。」啊嗚的咬著,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還在對方的身上打轉。七公子任命地又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蟹肉糕。吃得夏令涴滿嘴碎屑,梗著喉嚨吞嚥。七公子只好出去給她著水喝,這麼吃下去會讓人以為他蓄意謀殺夏家大小姐。
  
  早就被七公子刻意用食物收買的夏令涴只知道點頭,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的對方,也沒細想七公子為何會在深夜跑入這書院後面最邊遠寂靜的柴房附近來做什麼。
  
  她吃乾淨了食物,還意猶未盡地將油紙給舔了乾淨,其中包括捏過糕點的手指頭和嘴角。她拍拍不夠鼓的肚子,還是覺得餓。
  
  「姐姐?」吱呀著,柴房門總算打開了,夏令姝的身後另外又跟來了一位少年。
  
  她站起身來,高興地喊:「你們給我帶吃的沒?」
  
  不得不說,夏令涴你是餓死鬼投胎來的吧!



第六回

  從那之後,白鷺書院的人都知道夏令涴與古孫藍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有人歸結為這是夏家與古家在朝堂的權利鬥爭延續到了書院;也有人認為這是一書院容不得二美的必然結果,哪怕這兩位美人都還只有水桶腰;有人認為這是為男人而起的爭鬥,她們喜歡誰?那位汪家的公子不就跟兩人很熟麼。
  
  汪雲鋒的酒窩笑得有點深:「涴兒,你總算明白我的心了麼?」
  
  夏令涴迷惑:「你是說那夜吃的桃心糕?我明白啊,那是你家廚子特意給你做的。」她舔著舌頭,「很美味,下次你家再做的話給我留點。」沒錯啦,那夜她沒能餓死還要多虧汪雲鋒去找了嚴老院長求情,才把她從柴房接了回去。
  
  汪雲鋒臉色變幻數次,最終只能躲在牆角畫圈圈。
  
  「其實,我姐姐是愛上夏家小姐了。」古孫藍的孿生妹妹古孫萃一語道破天機。
  
  眾人:「哦——」恍然大悟。
  
  兩個人的戰場一直蔓延到了課堂上。
  
  梧桐院的棋子是損耗最大的一項物品,每次上課之後,裡面的黑白子總是會被牙齒咬碎或者被尖利的銳氣給戳碎。忘了說,夏令涴喜歡持黑子,古孫藍喜歡白子,她們是對手。
  
  巧音樓學琴,古大小姐一曲《鳳求凰》讓人如癡如醉,夏大小姐半路協奏《鳳求凰》變成了《烏鴉求青蛙》,聲聲入耳摧殘眾人的耳膜,一堂課下去整個棲鳳館的女學子們三日不願上此課。
  
  雙色樓繪畫,古大小姐拿出唐伯虎的真跡在眾人面前誇誇其談,一個轉身,真跡上的仕女新長了兩條八字須。
  
  餘卷樓讀書,教課的小嚴姑姑先知先覺的隔開了兩人,為此她的課堂只是損失了兩隻毛筆。其中一支沾著墨汁被投擲在了古大小姐新髮式上,另外一支落在了夏大小姐的裙襬上染黑了繁複花紋的銀線。
  
  宜春樓其實不是樓,是一座雕刻精美的水晶蓋起的屋子,屋子裡面種植了各式各樣的珍奇花卉。負責教學的溫姑姑第一次見識到名門閨秀居然也如山野女子那般,相互撕扯著在花房裡面打滾叫罵。
  
  錦繡樓是危險之地,裡面有做女紅需要用到的刀子、剪子、銀針和無數的繡線,結局可想而知。好在沒有出現流血意外,為此負責教導她們女紅的細娘深感欣慰。她相信,她的笑容是壓制夏令涴粗心而調皮性子的最好兵器。誰讓當初就是她拿著實木板子目無表情地懲罰了汪雲鋒呢。某些方面來說,夏令涴的記憶非常好。
  
  七蝶樓是一座竹竿修建的樓宇,高七層,每一層都養著千奇百怪的珍奇異獸。地底三層全都是兇猛野獸,它們嚎叫著呲牙裂齒,尖銳的爪子拉扯著精鋼鑄造的籠子,嚇得所有的千金小姐臉色慘白不敢越矩一步;地面上的四層是各種飛禽和昆蟲,更多的是顏色豔麗舌頭呱噪的鸚鵡雀舌們,深得大家的喜愛。當然,大家最愛的就是教它們說話,比如『夏令涴是個沒教養的丫頭』,再比如『古孫藍是狐狸精』諸如此類。
  
  在啼珠院教導禮儀的正好是康靜夫人,這是唯一安靜的課室。雖然,最開始的時候某些人總是無故摔倒到手腫腿腫,有些人更是直接以頭嗆地暈倒幾日。總體而言,這門課除了身子上的傷害,言語上基本保持了『沉默是金』地美德。為此,同為一年生的各位千金小姐們都忍不住安撫好自己的心跳,並且感謝瑤瓊娘娘的保佑。
  
  嚴老院長偶爾來探查,都會忍不住感慨:「人不瘋狂枉少年啊!」是『風流』不是『瘋狂』,全體師生寬面條淚。
  
  歲月就在幼年學子們的歡笑和詛咒聲中慢悠悠的滑走。藏書閣裡面的珍本孤本因為某些學子們鍥而不捨的鬧騰而有了手抄本第一版第二版的機會,它們最開始都只是孤本,之後它們出現了第一版草體版,再是第一版精裝版,然後是金裝絕版,最後還有刪節版、完整版、簡字版,甚至還有各民族的版本和各國語言的譯版。某一次,眾位來借書的學子們還發現了甲骨文版,哦,幸虧課堂上他們學的語種夠多,下次他們可以建議嚴老先生收錄一些天竺佛音版或者魔文版。所有的字體中,就那兩種字體最難學又最難記,當然字體也是最為華麗。
  
  「本姑娘不幹了!」夏令涴很想掀桌子大喊,「這是哪顆烏龜蛋提出需要蠻族文字版的《良民論》?不知道本姑娘抄寫很辛苦麼,不知道蠻族的文字很怪異很醜陋麼,不知道《良民論》這種書籍是用來忽悠平民的麼。」
  
  「姐姐,你應該興慶這本書不厚,要知道古大小姐需要翻譯的《蠻族興衰史》是你的三本高度,而且也需要用蠻族文字書寫。」
  
  「可我這次本來可以躲避懲罰,都是那位行動緩慢如蝸牛的古小姐尖叫的聲音太大,導致圍觀的同窗太多讓我逃跑路線被堵。」
  
  「咳,那是因為你將剛剛出生的小麻雀放入了她的衣領中。」一邊還在幫忙核對譯本內容的汪雲鋒幸災樂禍的道,「是你估算了她驚嚇的程度才讓人抓了現行,而你也再次墜入了抄寫孤本和翻譯珍本的地獄。」他疲累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將厚重的辭典狠狠的放在了桌面上,就算是他在經過了兩個月的抄書折磨下也開始變得脾氣暴躁:「涴兒,你必須停止挑釁古大小姐的行為,否則我將不再幫你核對或者抄寫。」
  
  「是她先招惹我的。」
  
  「你太抬舉自己了,夏大丫頭。」不知何時,古孫藍也走入了藏書閣,她的身前是難得一見的七公子,身後跟著萬年牛皮糖的妹妹古孫萃。抬眼就瞄到他們面前這張桌子上的眾多辭典和已經抄寫完畢的紙張,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一下。怪不得每次被罰她都比夏令涴遲交,原來對方還找了幫手。心裡不由得恨恨地道:「本小姐對你這種粗野丫頭沒有絲毫興趣,不會每日裡有事沒事的找你麻煩。也不會因為課堂上的不愉快而對你刮目相看,畢竟你的學識還不能讓我感到威脅。當然了,本小姐更不會風度盡失地與你斤斤計較以免丟了身份。」
  
  她身後地古孫萃忍不住嘆氣:「姐姐,你對夏大小姐的愛到底有多深,才能讓你無時無刻不忘注視著她,同時還要靠如幼稚的手段來吸引她的注意。」
  
  「我沒有……」古孫藍一如既往地對自家妹妹反駁,對方卻一副『我明白,我理解,我不反對我也不讚成』的神情。當然,這裡的人也早就習慣了每日裡相同的劇目,他們對這兩位千金小姐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表示觀望。
  
  古孫藍急得口裡冒火,跺腳吼道:「閉嘴!」
  
  「其實一直都是姐姐你在說,好吧,我閉嘴了。」
  
  一直沉默的七公子已經拿起桌上的孤本仔細翻看了起來,不一會笑道:「原來此書的珍本在這裡,上次我與院長提議著人將其翻成青山族的文字,以後定然要做大用。卻沒想到……」他瞄了下掛著熊貓眼的夏令涴,「這麼說最近兩月藏書閣不停增加的珍本的手抄本都是出自於幾位之手?」
  
  夏令涴驚詫:「是小龍哥哥說要抄寫《良民論》的?還特意要求譯成蠻族文字?」
  
  「對。」
  
  夏令涴用黃梅戲唱腔哭訴:「你害得我好……苦,啊啊啊啊啊……」
  
  七公子一頓差點噗笑:「我不是故意的。」
  
  夏令涴再用越劇唱腔道:「你……只……只是……有意的……」
  
  眾人大汗。七公子咳嗽著正色道:「說吧,你想要什麼補償?」
  
  夏令涴哀怨氣息頓時轉了三百六十圈,變成了狗腿子一般的腆笑:「百味齋的銀魚鬆餅、茯苓玉米蒸糕和芝麻豆腐麻薯球,清風茶樓的紅茶貓舌餅、烏龍茶花捲和最新出的十大鮮果茶,野禽鋪子的烤鵪鶉、熊掌肉沫和河豚嘴。還有……」
  
  汪雲鋒忍不住插口:「你吃得完這麼多?」
  
  「不是還有你們嘛。」好吧,她其實只是想要發洩自己的怨氣而已,眾人表示理解。
  
  大家在九溪園找到了一處涼亭,將吃食擺滿了桌面之後,夏令涴才咬著貓舌餅問:「小龍哥哥要這些書做什麼用?你想要看的話,直接用藏書閣借走就是了。」轉瞬又說,「難道是因為你看不懂我們大雁朝的文字?所以才特意讓院長給你準備蠻族字體版本的。哦,小龍哥哥你該不會是遙遠的青山族的子民吧?」
  
  七公子喝茶的手一抖,差點將杯盞都給傾倒。身邊的汪雲鋒已經喝止她:「別胡說!」
  
  「夏大小姐可知曉為何眾人稱呼我為『七公子』。」
  
  「因為你在家裡排行老七。這個我知道,我家我是排行第一,所以妹妹和弟弟有時候叫我『老大』。」
  
  「對,可是在這白鷺書院只有一戶人家的子孫可以用排行來稱呼。那就是……」他環視著周圍眾人,閒適而散漫地氣度中隱隱添了睥睨天下地氣勢:「皇家子弟。」
  
  「哇哦!」夏令涴睜大了眼睛。
  
  七公子道:「我是當今皇上的第七個兒子——顧元朝。」
  
  夏令涴問:「那書院中還有其他的皇子?」
  
  「我四哥、五哥和太子殿下都在書院上學,大公主和二公主則在棲鳳館。」
  
  夏令涴嘴巴裡面塞得下一個雞蛋:「我從來都不知道皇子公主也會在書院讀書。爹爹不是說皇宮裡面有專門給皇家子弟讀書的地方麼?」
  
  「皇宮學的與書院學的不同。我們都是早上在宮裡,下午才來書院。十歲領了差事之後,大部分時日就都在府衙,只晚上宿在書院以便能夠跟上學習的進度。」顧元朝十二分的縱容,笑道:「還想知道什麼?」
  
  汪雲鋒給夏令涴夾點心的動作一頓,抬眼偷瞧顧元朝的神色。只聽夏令涴輕聲問:「那你能不能跟院長說下次別罰我抄書了?」
  
  顧元朝鄭重地道:「古人有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夏小姐,」又看向另一位,「古小姐,你們可以將它看作是院長對你們的重視。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夠得到院長的眷顧,讓他老人家誨人不倦地教導你們不同的文字和各國的歷史。要知道,每次換著字體來抄寫孤本是為了鍛鍊你們的筆力;將朝廷的珍本譯成別國的文字這是培養你們的博學;隨著抄寫地書本越來越多就是對你們意志力的最大考驗,是為了培育你們的承受力和忍耐力。這是你們的榮幸,也為你們在家族中的地位添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都明白,只有在書院出類拔萃地人才能夠得到院長的肯定和眾多學子們的稱讚。日後定親,這也是夫家考核的重要一項,而兩位小姐毫無疑問地將是皇城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你們的父母會為你們自豪,你們的族長會讚譽你們,你們將會是所有名門閨秀爭相學習的對象。」
  
  不愧是皇子,能夠將小小的抄書誇大到家國的地步,唬得眾人紛紛只覺茅塞頓開硬是將這項苦差事看成了院長對她們的特別訓導,轉而對能夠冷靜分析的七皇子顧元朝頂禮膜拜。
  
  而顧元朝俯視著忙忙碌碌的芸芸眾生,只覺得一股豪邁之氣盈滿胸間,讓他的身形越發高大和威武。其中,以古孫藍最盛。
  
  只有汪雲鋒在肚子裡譭謗:鬼扯,院長只是為了應付你的差事,即完成了任務又懲罰了鬧騰的學生,一箭雙鵰而已。
  
  當然,真相往往是殘酷的,隱瞞和糊弄是必須的,無知……是可以原諒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3:29 PM

第七回

  中秋節,朝廷大小官員休沐三日,書院亦同。八月十五的前一日,白鷺書院的學子們就陸陸續續被自家僕人們給接走了。
  
  這還是來到皇城之後,夏家兩姐妹第一次離家最久。諾大的馬車才駛入偏門,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拖著妹妹跑去了夏黎氏的院子。
  
  八月,正是美人蕉與夾竹桃盛放的時候,豔麗的花色將庭院中的鵝卵石路掩蓋了不少,而兩名女童就好像花中最奔放的蝴蝶翩然飛舞,直接衝入了花廳中。
  
  「娘——」夏令涴呼喚,門內正迎上她父親溫怒的神色:「大家閨秀跑跑跳跳的沒有一點規矩,成何體統。」
  
  兩姐妹腳下的繡鞋如踏入了紛亂的戰火之中,濺起無數的灰塵。夏令涴臉色一白,直覺的將妹妹攔在了身後,首先站穩了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兩步行禮,柔聲道:「爹爹,娘親,女兒們回來了。」只是一瞬,入屋之前的毛躁和興奮就被突然壓制得無影無蹤,除了那因為奔跑而略微有些紅潤的臉頰還能看出她們的喜悅之外,現在的兩人都成了一張磨得平滑的鏡面,沒有一點波瀾。
  
  夏黎氏不由得有些心疼,上前扶起自己的女兒,低聲道「瘦了」就哽咽難言,夏令姝怯怯弱弱地喚「娘」,夏令涴挺著腰桿站了半晌任父母打量了遍,心裡隱約的有些不安。果然,沒了多久,夏黎氏就帶著夏令姝走了出去,只說是看看她最近的課業,獨自留下夏令涴一人面對面沉如水的父親。
  
  進入夏府之前呼吸到的自由氣息在沉悶中逐漸消散得沒了蹤跡。夏三爺坐著,夏令涴站著,兩個人中間隔著光可鑑人的青石板,上面倒映著一黑一白,黑地是父親的衣衫,白地是女兒的面色。
  
  「頭上的簪子是哪裡來的?」
  
  「簪子?」夏令涴摸了摸自己的髮髻。知道今日可以回家,打滾了整夜都睡不著地她大清早就爬了起來,根本來不及細心的裝扮,現在她的發髻上只有一根鎏金簪子。拇指大小的珍珠周邊綴著各色羅鈿,珍珠是上好地東海白珍珠,同等大小的各色羅鈿色澤繁豔,鏤空的鎏金成色十足,小小的一支簪子就足夠小戶人家一個月的吃穿用度。
  
  夏令涴不知父親有何用意,只道:「是汪雲鋒哥哥今早送給我的,說是中秋節禮物。」
  
  夏三爺臉色稍齊,沉聲道:「涴兒,你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夏令涴吧嗒著眼眸:「我是爹爹與娘親的女兒,是夏令姝和夏令乾的姐姐,是連翹和龍芽的小姐,是小偷兒和小尾巴的主人,是……」
  
  夏三爺正色:「若你真的不明白,爹爹只能讓你離開我們,一個人回平遙老家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不會管你也不會過問你過得好不好。」
  
  夏令涴嚇得一跳,跑到夏三爺的身前,懼道:「爹爹,你們不要涴兒了?」渾身倏然發抖。
  
  「不是爹爹不要你,而是夏家容不下任何一位桀驁不馴又無才無德的富貴驕人啊!」他扯直了夏令涴,痛心疾首地道:「看看你這兩個月都做了什麼,學到了什麼?琴棋書畫你樣樣倒數第一,女紅更是拿不出手,就連最基本的禮儀也即學即忘。每日裡不是與人玩鬧就是為了芝麻綠豆之事與人爭執,接而被罰。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夠對抗整個書院?真的以為院長不敢嚴懲你?真的以為你爹爹天下無敵能夠替你遮風擋雨,還是你娘親就是瑤瓊娘娘能夠包容你的胡攪蠻纏和無理取鬧?我們作為父母生你、養育你、教導你,不是為了讓你長大之後給夏家帶來滅門之禍啊!」
  
  夏令涴臉色蒼白往地上一跌,囁嚅道:「爹爹你說什麼,涴兒聽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願意去想。古孫藍的父親是誰,在書院這麼些日子沒有人提醒過你?刑部古大人是大皇子的人。御史汪大人與夏家是百年世交,汪雲鋒在書院中對你也多有照顧,這是為了什麼?不是因為汪雲鋒將你當作妹妹看待,也不是他真心喜愛你這小丫頭,而是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父親汪大人授意。汪雲鋒可以對夏家任何一位小姐好,因為你們中間的一人最終要嫁入汪家聯姻。」
  
  夏令涴抖著身子,下意識地摸著髮髻上的那一支金簪,只覺得小小的一根簪子已經壓得她頭也抬不起來。
  
  「汪家與夏家同時都支持六皇子,也就是現今的太子殿下。而七皇子顧元朝的母親淑妃正是當今皇后的表妹,你與他交好則是徹底地將夏家推向了太子一邊,如是有個不測……」
  
  「爹,」夏令涴哭道,「女兒不懂。」她只有五歲,就算再聰慧也不會明白朝中的權利鬥爭。
  
  夏三爺重重地嘆氣,他知道女兒不懂,他也知道這不是女兒的錯,可是他無法原諒這個女兒的粗心大意和仗著他們夫妻的寵溺而肆意妄為。否則,遲早有一天他們夫妻真的會為如今的不作為而付出慘重的代價。世家大族的子弟從小就必須學會如何去獲得權利,他們接受的教導永遠都是以家族為重,他們身邊的每一位同齡之人都是經過了精挑細選的勢力劃分,讀的每一本書都是為了以後運用到權勢鬥爭之中,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三思而行。
  
  他們,其實都是名為家族棋盤上的棋子,每一顆子都是下棋人手中的傀儡,家主讓你下到哪裡起到什麼作用都是有明確地目的性,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
  
  夏三爺撫摸著女兒的髮頂,緩慢地說:「你是我們三房的大女兒,這注定了你必須為了弟弟妹妹犧牲。你是他們的開路者,你要成為他們的榜樣,引導他們走正確的路。涴兒,你必須長大了。」
  
  「可我只有五歲。」
  
  「你大伯的女兒令婩五歲之時已經為父母分憂,並承擔起約束同輩中人的言行。我想,在老夫人的院中你已經領教過了。」
  
  夏令涴『啊』了一聲,雙頰通紅,她早就忘記兩個月前的事情,更加別說堂姐提醒過她什麼。
  
  定了定神,「我該怎麼做?」她想不通,那麼就讓爹爹替她想然後她再去做吧。她不想離開父母。短短的兩個月,已經充分的明白自己與書院中的人有何不同。爹爹說得對,她只是無知的認為父母可以替她遮風擋雨,可一旦父母也不要她了,她該怎麼辦?在書院中就被夏家的眾多同輩給刻意忽視的她,回家之後也要面臨著這些麼?今日爹爹突然對她發脾氣,也是因為家裡的親戚對他說了什麼吧?
  
  她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夏家刻意去查探詢問。任何一位白鷺書院的學子的一言一行,都會直接由專人送到他們的父母手上,哪怕學子們晚上出去散步了一趟,也會被灌上『與某些人商議要事』的懷疑,更加不要說夏令涴與古孫藍那些接連不斷的爭吵了。
  
  在她無意之中,已經給了外人父親偏向太子殿下的假象。古來宮廷權利的交替之前都有一番腥風血雨,誰也無法預料結局。太子順利登基還好,若是如今已經二十出頭的大皇子先下手為強,到那時,早就被古家記恨的夏家又會如何?是全身而退還是找替罪羊換來家族的平安?很顯然,真要犧牲一直在家族內部宣稱中立的夏祥君夏三爺會被毫不猶豫的推了出去。
  
  夏令涴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門,日頭正炙直晃晃地打到她的臉上,方才的淚痕瞬間就被揮發乾淨。她回頭,只能看到屋簷上那一角猙獰的獸在嘶吼,展開的黑色羽翼直劃入藍天欲飛。
  
  在世家大族中過的第一個中秋異常的熱鬧。
  
  夏家老夫人有五個兒子,大兒子是太子太傅,二兒子是正五品寧遠將軍,老三早年遠離皇城政見一直秉持中立,老四在工部,最小的老五在司農寺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最近就要離家去南方視察秋收。夏家之所以是大雁朝的名門世家,與他們世世代代為朝廷效力有關。
  
  夏令涴那日之後一直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寅時起來沐浴更衣裝扮,與爹爹娘親一起隨便吃過粥點;卯時隨著人群一起去祠堂祭祖,三跪九拜再磕頭,聽著大伯捧著一本摺子唸唸叨叨,看著老夫人上香上供果點香油燈,每一房地人依次上前跪拜磕頭。夏令涴夜裡被噩夢驚醒幾回,腦袋裡面空蕩蕩地,好幾次跪下去就爬不起來,幸虧有著妹妹和弟弟拖著才沒有趴到地上。到了老夫人端坐給長輩們訓話的時候,她已經汗如雨下搖搖欲墜,夏令姝在旁邊拉著她手指泛白,她極力睜大眼睛只能看到霧濛濛一片,猛的一晃,身後突的一股大力撐著,耳邊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嘶嘶地鑽入耳垂,如一顆顆釘子落在玉盤讓人渾身發冷:「想像一下,倒下之後,我們會如何看待你,又會如何嘲笑令姝和令乾。」是夏令婩,爹爹口中五歲就成為同輩中佼佼者的堂姐。夏令涴只感到兜頭一盆冰渣子傾倒下來,渾身一個激靈人已經清醒了。先前看去,娘親忍不住的擔憂神色已經緩了過來,她費力的對其笑了笑。
  
  堅持到了巳時末才從祠堂出來,管家已經使人來說,各世家已經使人送來了中秋節禮,夫人太太們帶著女兒們轉去後院,老爺們帶著兒子們去了前院見客。夏令涴渾身已經汗濕,人雖清醒了可脫水得厲害,連翹趁人不注意拖著她去了換了衣裳,又喝了半盞參茶。出門遇到已經換了盛裝的夏令婩,剛剛積攢的力氣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般。
  
  「跟上來。」兩人七拐八彎,也不知道轉去了哪一處院子,從牆外只能看到長春藤飛簷走壁的佔滿了所有的空隙,遠遠看去還以為是綠色的密林,連大門也是墨綠沉色,門扣上的銀蛇栩栩如生。
  
  院子裡沒有亭台樓閣,只有三處小軒由長廊串聯,蓮花石板地下是湖面。湖面上有假山,山上躺著曬肚皮的壽龜,浮萍中偶爾幾朵孤立的睡蓮靜靜綻放。軒中、長廊裡的大半都是她往日裡不屑於熟識的夏家女兒們。鶯鶯燕燕,紅妝綠裙,或美豔或嬌弱或靈動,不管是何種神態可都遮不住天生與來的貴氣和嬌氣。
  
  「這就是令涴妹妹?」才入門庭,就有一位荳蔻少女傾身前來,拉著夏令涴雙手左右端詳:「不愧是姨媽的女兒,瞧這皓齒星眸圓潤如玉的樣貌,生生將我們黎家的女兒們給比了下去。」俏皮話惹得其他幾人遮扇輕笑。
  
  「我是你母親的大哥哥的長女黎昭渺。」
  
  「啊呀,姐姐又欺負小娃兒。看看,小表妹已經被你逗迷糊了。」你一句我一句,夏令涴呆立著,任著這人捏一下臉頰,那人親掐她的耳垂,每個人都笑靨不斷,是在夏家那些堂姊妹中不曾見的和善,也不是書院中冷淡疏離的譏笑。
  
  「哭了。」
  
  「真的哭了。昭瞄姐姐,都怪你啦,將姨媽的寶貝女兒給氣哭了,回去後看娘親怎麼收拾你。」
  
  「不會吧,」黎昭渺湊近夏令涴端詳,一臉的擔憂真真切切。
  
  夏令涴只覺得心裡的冰冷被這麼輕巧地一句話給敲碎,聳聳肩膀『哇』地大哭了起來。夏令婩也沒想到她在這時發傻,又心焦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輕輕哄著。暖暖的體溫,輕聲的軟哄,還有背脊上一下一下的拍打,讓夏令涴哭得越發撕心裂肺。
  
  黎昭渺更是圍著兩人打轉,急得臉色通紅:「可是受了委屈了?快說出來,表姐替你出氣。是不是令婩這母老虎凶了你?還是有誰說你閒話了?哎呀,這苦樣真真讓人心疼,來,表姐抱抱。希望你不要太沉,否則該哭地就是我了。」話音一落,居然就挨了旁人幾下敲打,她也不顧,只一心奪了夏令涴穩在懷中坐在長廊上,替她擦眼淚,喂茶水吃點心,直到重新安靜了,眾人才大大地送了一口氣。



第八回

  金秋十月的時候,九溪園的那片橘園果實纍纍,到了半夜,熟透的果香更是引得眾多學子從院子裡游出來。
  
  汪雲鋒提著一盞琉璃燈慢悠悠的從水榭回來,微弱地燭光映照地方寸之地朦朦朧,像極了女子最溫柔的笑顏。再仔細一看,女子的容顏變成了一個碩大的橘子。他嘴角動了動,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發現他方才的走神後這才撿起,掰開了吃了一瓣,甜中帶著微酸,就好像過去幾個月過的日子。
  
  「啊咧,還有人在。」夏令涴輕呼,從另一棵樹下走了出來:「汪公子,好久不見。」
  
  汪雲鋒淡笑,口中的橘肉泛苦:「這麼晚了夏小姐還在花園中流連不去,被小嚴姑姑看到了又要罰你抄書了。」
  
  夏令涴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看著小嚴姑姑去了院長的醉龍齋,一時半會應當不會來這裡巡查。」她牽著夏令姝的手,沿著鵝卵石小路往通往千嬌館的內院走去。因著與家族姊妹中的感情改善,不同年的堂姐們偷偷告訴了她一些小路,能夠讓這一對小堂妹在起晚了之後快速到達棲鳳館上課。不過,精怪的夏令涴卻用來逃避夜晚巡遊的姑姑們。
  
  啊,怪只怪九溪園的果樹太多了,每個月都會有新鮮的果實成熟,讓人不饞嘴都不行。夏令涴咂咂嘴,與妹妹又分了一個橘子,兩人背對著人偷偷咬著吃。
  
  「……涴兒」
  
  「咦,咳,」夏令涴梗著脖子吞下水果,轉回身來:「什麼?」
  
  汪雲鋒對著她說話,卻盯著夏令姝。相當會看人臉色的夏令姝掙脫了姐姐的手,低聲說了一句就走開了。夏令涴怔怔地,方才的閒適已經蕩然無存,在不經意中兩個人的距離已經拉得太遠,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汪雲鋒上前一步:「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夏令涴啟顏笑道:「很好。爹爹叮囑了涴兒很多事情,娘親也教導我如何與大家相處,堂姐們沒堂的時候也來我這裡看看,還教了我很多東西。堂哥他們也經常讓連翹送來了好吃好玩的。對了,我最近都很乖,再也沒與古大小姐爭吵了,你放心。前些日子康靜夫人都難得誇我懂事。」
  
  汪雲鋒道:「你應當先回答『謝汪公子關心』」
  
  「啊?」
  
  汪雲鋒將燈籠提高些,白茫茫的光暈映著兩個人的面頰。他說:「在被人詢問之前,首先要感謝對方的關心,這是禮儀常識。顯然,你學得還不夠仔細。」夏令涴訕笑,他又接著道:「若是不想與對方交談,在簡單的回話之後你就應當禮貌的告辭。」夏令涴那笑就拉扯成豬嘴巴似的,傻傻地問:「你在生氣?」
  
  「汪公子哪裡敢生夏大小姐的氣。我們……只有同窗之誼,還沒有相熟到可以相互置氣的地步。」話一出口他就忍不住鄙視自己。他發誓,他真的不是為了這些日子夏令涴對他的忽視而生氣,也不是為了夏令涴不再找他玩耍而胡思亂想,更加不是為了夏令涴不再出現他的面前而心亂如麻。
  
  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被一個小丫頭給甩了!哦,他發誓他們中間真的沒有什麼不清不楚的事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神情有多哀怨。
  
  夏令涴踢踢腳下的石頭,無比愧疚的道:「汪哥哥,對不起。」很好,不再是『汪公子』而是親密的『汪哥哥』了。某隻忠犬哥哥揚起了眉毛,果然找這只小貓談一談是對的。
  
  斟酌半響,忠犬哥哥厚著臉皮問:「最近都在做什麼?為何至中秋之後就對我不理不睬?」
  
  「爹爹說我不懂世家的規矩,每日裡讓堂姐們來指導我學東學西。我每日裡都很辛苦,手板子都被打腫了好多日,可痛了。」
  
  忠犬哥哥立馬心疼得無以復加,靠前兩步:「以後我也來教你,好不好?」
  
  夏令涴扭捏兩下,問:「錯了不會打我手心?也不會打我屁屁?更加不會罰我不准吃飯?不准睡覺?不准沐浴?不准去茅廁?」
  
  「當然不會。」這些懲罰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那汪哥哥你會不會跳孔雀舞?會不會彈長門賦?你會不會繡香囊?對了,還要學做糕點、燉補湯。堂姐還說我這一個月內必須學會蓮花步。我在院子裡面天天頂著一碗水走路,都不知道碎了多少青花瓷碗。汪哥哥一定懂得怎麼將蓮花步走得又快又穩吧?」
  
  不,他一樣都不會。他只會欣賞舞蹈,聽樂曲,掛香囊。糕點和補湯是娘親做的,他只負責吃。蓮花步,天啦,那是世家女子才要求學,男兒們都是學劍術刀術。
  
  夏令涴撲閃著大眼睛,憧憬著:「汪哥哥你一定可以代替堂姐她們教會我,對不對?我先請你吃橘子」手掌攤開,那橘子還被她咬了一大口。
  
  汪雲鋒太陽穴直跳,避開了對方那過於崇拜的目光,咬牙切齒道:「我,都,不——會。」
  
  夏令涴指著他大叫:「你這廢柴!」
  
  「你這蠢材!」汪雲鋒扶額,他太激動了太口無遮攔了。
  
  「嗚嗚,我果然是蠢材加廢柴。」夏令涴十分地傷心,搖晃著飄往橘林更深處,她急需更多的鮮果來填滿自己受傷的心靈。
  
  徒留下目瞪口呆的汪雲鋒伸長著手臂,喃喃喚:「涴兒……」
  
  在白鷺書院,偷橘子不算偷,只算順路摘橘子。夏令涴兩姐妹聯手提著滿滿一籃橘子晃晃悠悠的回去菖蒲軒。
  
  「姐姐,你方才戲弄汪哥哥了?」
  
  「不是戲弄,是調戲。汪哥哥是大好人,以後會要成為我們的姐夫或者妹夫,我們不能戲弄他。」
  
  可也不能調戲他呀,夏令姝誹謗。
  
  「爹爹說了,他現在首要事情就是專心專意的讀書,不要牽扯兒女情長,那樣會影響身子的康健。所以,為了他著想,我們還是不要讓他提前接觸堂姐們的好。」身子的康健和兒女情長有什麼關係,兩姐妹暫時還搞不懂,反正爹爹說得沒錯。夏令涴再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我果然是生氣了吧?」
  
  她真的很生氣,氣對方為了窺視夏家的姐妹們而特意與她交好,不帶這麼忽悠兄弟的!所以,這些日子還是繼續閉門在自己那一方小院子好了。至於汪哥哥的委屈,她可關心不過來,她還得練習蓮花步呢。
  
  □□□□□□□□□□□□□□□□□□□□
  
  康靜夫人喜茶,顧元朝每次來此都要帶上一包宮中的貢茶,然後坐在書院最高的望鳳塔樓上,一邊居高臨下的環視書院乃至整個北定城的風景,一邊等著茶香盈滿鼻翼。
  
  清風,熱茶,再加閒雅的貴婦人,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逍遙自在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可是瞧見了什麼好景緻?」
  
  「我們在看風景,殊不知風景是否也在看我們。」他指著下處一個庭院,「那位夏家小姐倒是上進,短短的兩個月就被其他姊妹給折騰得似模似樣,也總算沒有丟戶部夏大人的臉面。」
  
  康靜夫人正在燙第一道茶,聞言眺望了過去:「古家千金與夏家千金從入學就水火不容,七公子可曾聽說些什麼?」最主要的是相當於跟屁蟲的古孫藍有沒有對顧元朝暗示過一丁點似是而非的事情。
  
  「世家大族中的恩怨,我等皇子們是不會,也不能插手。這一點,夫人應當比我更加清楚。」
  
  康靜夫人平靜的點頭:「如此甚好。」
  
  茶水燒開第二道,茶香越發濃郁,縹緲的茶煙裊裊升騰就快要迷了人的眼,連對方那一點些微地神情也看不清了。
  
  「聽說,夏大人曾是嚴老院長的親傳弟子,在學期間就深得院長的青睞。」
  
  「七公子說笑了。嚴老這一生,最出類拔萃的弟子只有一位。」那就是顧元朝的父皇。她再一次倒去茶水,回憶著:「您父親的學識在大雁朝歷代帝王中都是數一數二,我還記得皇上第一次踏入書院大門的情景。騎著汗血寶馬如天神一般地衝向書院,堪堪在門檻立起長身,那英武非凡的容貌和氣度深深的讓人折服。」
  
  顧元朝笑道:「母妃當日也要入學,正從馬車上下來就被驚住了,緩過神後只來得及看到父皇一個背影,為此母后惋惜了很久。」
  
  康靜夫人委婉的蕩起一抹笑。她都記得,當年同時入學的還有當今皇后。如不是天公不開眼,當今皇上首先遇到的將是這七公子的母妃,而不是皇后。只因那日,皇后在院長的醉龍齋之內,而淑妃則在書院門外。內外之分,瞬間就決定了那兩位姐妹長達十年的明爭暗鬥。
  
  這事顧元朝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顧元朝也如他母妃一般,永遠都只能在皇后和她兒子的陰影之下生存。因為皇后的兒子——顧尹彷,是大雁朝的太子,也將會是未來的帝王。棋差一著,就滿盤皆輸了。
  
  「說來,淑妃娘娘的壽辰快要到了。七公子可準備好了壽禮?」
  
  「唔,還沒有。」
  
  「這樣的話,本夫人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得當不得當。」說著,最後一泡茶水總算漫入了晶瑩剔透的和田玉茶杯中。等到顧元朝點頭,才道:「古人總云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公子今年已滿十歲,而與您同年的千金小姐們明年上半年就將從書院結業。不知公子可否有中意的人選?」
  
  顧元朝一愣,端著茶杯停了很久才搖頭笑道:「夫人莫試探了。我的性子夫人與院長應當十分明了,實在是不知風月為何物的呆人一個,哪裡有什麼中意的女子。再說,男子二十才弱冠,現今就選定正妻也太早了些。」
  
  「大皇子少兒之時,早就有了兩位妾侍。七皇子可以兄長為例,也正好博得淑妃的歡心,早些安定了心思為好。」
  
  「不。」顧元朝輕嗅著茶香,再抿了一口之後才道:「母妃並不想我太早定下來。」他覷著對方,淡淡的道:「太子殿下是否已經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
  
  康靜夫人掩口笑道:「太子年紀尚小,皇上只口諭讓我等多觀察。人選倒是有些,可名單都在皇后手上,我亦是不知。」
  
  太子比顧元朝還要大一歲,他都稱年紀小了,那顧元朝不更加小?這種明知是謊話也要說出來,可見放在讓顧元朝選正妻的話都只是試探。
  
  白鷺書院中的先生姑姑們每一位都不是愚笨的人,他們說的話自然是別有深意。顧元朝也是從小就在宮裡長大的,淑妃娘娘被皇后常年壓制心裡早就積壓了怨氣,平日裡硬是逼著顧元朝比其他皇子要更甚幾分,好博得皇帝的著重。顧元朝性子傲氣,文武所學皆是日進千里,又深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地道理,五歲之時來到書院上學之後,就再也沒有做過超越太子的事情,事事忍耐謀定而後動。
  
  皇子娶親,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現在的正妻到了以後說不定就是王妃或者皇后,誰都不敢輕易許諾。康靜夫人這一番似是而非的敲打自然也是為了提醒顧元朝必須重視朝中官員最新變動了。
  
  白鷺書院之所以鼎盛不衰,一方面是它本身勢力不容撼動,另一方面則是內部地支柱們對朝中各方勢力地善意。下注在任何一方,自然也就不會被任何一方真正的收買,這是長存之道。
  
  想通了其中關節的顧元朝再一次俯視著這佔地上千畝的書院,每一處亭台樓閣,每一條長廊花榭,每一團生意盎然地花園小林都充滿了建造之人的智慧。
  
  「也許,」他靠在樓台大柱上,杯中輕散的霧被風吹淡:「我會既不親近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又不偏愛平民新貴的才女俠女,而是選定一家秉持中立、且維護中庸之道的官家女子為妻。夫人,你認為如何?」
  
  康靜夫人喝乾最後一口茶,將杯子倒扣在茶盤中,巧笑道:「那麼,夏氏大族中夏祥君的女兒正好合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3:50 PM

第九回

  年前一個月開始,各大家族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具都為了新年做準備。
  
  這一日,夏令婩難得的來了菖蒲軒,同行的還有難得一見的黎昭渺。兩位少女,一個著妃色桃花裙,一個著丁香儒裙,娉婷的相攜而來似花仙入了凡人家。
  
  夏令涴這幾月被夏家與黎家的姊妹們相繼教導,行坐立臥都不同往日,舉手投足間雖然還沒有姐姐們的溫柔婉約可到底有了規矩,就著跽坐的姿勢抬起頭來:「今早屋外麻雀叫個不停時我就思忖著會有貴客來。這不,手上的字帖才寫了沒兩張呢,就見到了備嫁新娘子。姐姐們是來找我收賀禮的麼?」
  
  黎昭渺食指推了推她的額頭:「瞧這嘴皮子厲害得,該不是嚼多了雀舌後就變得越發伶俐了吧。這會子再也讓人記不住當初那哭哭啼啼的呆笨樣子了。」
  
  夏令婩只笑不答,夏令涴趕緊喚了連翹端得茶水糕點來堵了表姐的嘴。
  
  兩人仔細觀察著夏令涴說話做事,一丁點細節都不肯放過。看了最新學蘭花體字,抽背了幾段書,點心的香味還在唇齒間滯留不去,再是一碗色澤怡人的花茶,總算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其實,今日我們過來是有東西需要親自交到你的手上。」夏令婩拿出一疊被絹布包好的記事簿子來,上面清晰的寫著『大雁朝世家女眷錄』等字:「這幾本藍皮簿子裡面記載了大雁朝最近五十年以來各世家大族所有女眷的名薄,她們的性情喜好、生平記事,以及聯姻夫君的名望地位財富。這幾本紅皮簿子是人情往來送禮回禮的記載,你未出嫁之前遇上誰家同齡小姐紅白喜事,送什麼禮送多少禮都可以參考。這一本白皮簿子,裡面寫著朝中所有少年才子們的生辰,以及其母親的地位。性情才學雖然也略有提及到底做不得數,因為隨著年紀的成長都會有些變化。最後這一本黃皮簿子,寫的都是當今皇上的皇子們的出生年月以及其母妃的家族盛衰。你都儘早記熟了,以後定然有大用。以後每一年,夏家的內當家都會著人送上最新的簿子,你也必須背誦下來以免日後見面不識被外人笑話。」
  
  夏令涴忍住驚詫一一記在了心裡。
  
  「說起來,」黎昭渺道,「每個世家大族中所記載的東西相差無幾,可細節方面應當會有粗有細。我們黎家就附帶著全族男女老少的生辰簿子,每一年都要往上添加新出生的弟弟妹妹。我那丫頭總是會在當月的上旬就提醒我誰誰家的表弟表妹要過多少歲生辰啦,然後誰誰家的姊妹要嫁人啦……哎呀,我說得可是實話。比如,我今晨還沒起的時候,丫頭們就在耳邊嘮叨『夏家大房令婩小姐要成親了』『夏令婩要嫁人了』,然後我就琢磨著那夏令婩姑娘到底多大歲數了,怎得這麼早就出嫁,擺明了有了夫君不要姊妹嘛,忒沒義氣了……」說得夏令婩臊得臉通紅,只搓揉著反駁道:「別只會消遣我。等你明年及笄了這出嫁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聽說你父親已經在皇城適齡未娶的男子中篩選相看,你就縫好嫁衣等著八抬大轎來吧。」
  
  黎昭渺狀是苦惱:「聽說洞房之夜女子會被夫君折騰到疼痛哭叫,也不知是真是假。」
  
  夏令婩紅彤彤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桃暈,聞言也嚇住了:「娘親還什麼都沒告訴我,我……也不知。」
  
  黎昭渺嗤的笑道:「據說男子會壓在女子身上,對她做哪些風月之事。」
  
  夏令婩嗔她:「你聽誰說的?」
  
  「我看到了。」她朝門外望瞭望,湊近兩人低聲道:「我家有位哥哥喜好漁色,他的居室裡總是會有一些孤本野史。我前些日子去找他借幾本皇族秘史類的本子看看,結果吧,你們猜我翻到了什麼?豔書,足足有一櫃子,他還藏在了暗格裡都被我挖了出來。我當時怕他突然回來,急急忙忙地翻了幾本《繪芳錄》《風流媚》……」
  
  對面兩人屏息靜氣,只聽到『得』的聲響,三人都蹭蹭的坐直了,一個個掛著矜持而淡然的笑容——喝茶。
  
  連翹急急忙忙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去,一邊跑著一邊嘀咕「又一盆花被小偷兒撞翻了」。三人相互對視,暗自撫下激烈的心口後再又將腦袋瓜兒拼湊在一起。
  
  黎昭渺的低語輕而透,不仔細捕捉都抓不住:「後來去得多了,我就偷偷帶出了一本圖文的《癡嬌麗》,那裡面的男子都是渴著勁兒的在女子……進進出出,嚇死人了。」
  
  夏令婩已經跌坐在金花緞的坐墊上,夏令涴抖了抖身子只覺得全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那……那樣的話,天底下的女子不都是生來遭罪的麼。若是每日裡被夫君虐……折騰,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黎昭渺端著花茶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實,只有第一次是疼痛非常。我看那些書裡說什麼『極樂之地』,也有女子腆著臉的要……哎呀,反正從顛鸞倒鳳魚水之歡這類話中應當看得出也不是全然受罪。」
  
  「你自己又沒有洞房過,怎麼知道書裡的真假。更何況,那些都不是姑姑們說的聖賢書,而是某些書呆子們胡寫亂說的豔書。」夏令涴實在想不通男子能夠在女子身上怎麼折騰,也不知道男子在女子哪裡進進出出,嚇人這話自己沒親眼聽到也沒看到能夠想像的範圍太小。
  
  「所以,」黎昭渺坐直了身子,瞥著夏令婩笑道:「等你家堂姐成親洞房之後,就能夠告訴我們啦。」
  
  夏令婩刷得站了起來,動作太急整個人都搖晃了兩下,唬道:「別想。誰知道你話真假,不如你自己將那本書拿來給我們瞧瞧。」
  
  「若我帶了書來呢?」
  
  「那,等你成親之時,我就告訴你男子是如何……」
  
  黎昭渺笑得眉眼都像成了小偷兒:「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哦——」夏令涴欣喜。
  
  等到兩人走了,夏令涴才徹底地放鬆下來,一迭聲地喚連翹。跪坐太久,她整個腿腳都是麻地,與兩位姐姐在一處不敢吱聲,等到人走了馬上叫苦。
  
  連翹一邊給她揉腿一邊勸道:「要不出去走動兩圈?」
  
  夏令涴搖頭,她這小腿走蓮花步更加累。連翹給她重新擦了臉,簡單地畫了一個飛霞妝,又端了暖茶給她喝了,輕聲問:「今日沒挨罵吧?」
  
  夏令涴嘿嘿笑著,從茶幾下掏出一個小本子來,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交遊集》裡面說了逢人說好話,少說多做,笑臉迎人總是不會錯的。照做了這麼多日,今日總算是沒挨罵。」
  
  連翹只要她家小姐不再被那些繁瑣的規矩折騰到哭鬧不休就謝天謝地了。揉腿完了之後不再讓她跽坐,扶到美人榻上歇息,一炷香的時辰就這麼睡了過去。
  
  夢中也不踏實,一會兒夢到在夏家眾人面前摔了跤,一會兒夢到娘親被其他長輩恥笑,一會兒又是爹爹黑著臉當著跪著她的面拿著竹條抽打妹妹,最後居然夢見汪雲鋒牽著她的手不停傻笑著,直立的兩根大紅燭上灑金著兩個喜字。心裡焦躁不安,醒來後就捧著堂姐給她的書薄仔細看起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還就真的只剩下張口結舌的份兒。
  
  書薄裡面記載的千金小姐們喜好的物事那是千奇百怪。大富之家喜愛金銀珠寶算是尋常,其中居然有愛收集男子頭上髮簪的,有愛收集已經下葬之人口中所含寶物的,更有一位貴婦人愛金縷玉衣。送禮之時送時新首飾、古琴古箏、孤本珍本和千奇百怪的棋子等都很容易,這皇親國戚們死後才能穿的金縷玉衣咋送呢?夏令涴頭疼了,還好那貴婦人已經垂垂老矣,不用等太久就能夠穿著屬於自己的金縷玉衣直到永遠。
  
  有些小姐們不愛死物還活物,比如蝴蝶、大雁、黑熊、獅子、白眼狼……夏令涴重新翻到書面,這的確是記載小姐們喜好的書薄吧,不是某些男子的狩獵記錄薄。
  
  其實這些還好,有一位公主愛收集男寵。夏令涴的眼珠子差點撲到那幾個字上,拆開來每個字看得懂,放在一起她就不懂了。她只偶爾聽書院的某些少年說過女色,可沒發覺有女子愛男色的啊,還是公主。哦,記得某本大雁朝地宮闈秘史中看到過,有皇帝愛男子的?!她果然還沒睡醒。
  
  世家千金們所嫁的夫君的官職也是千奇百怪。門當戶對是必須的,郎才女貌是肯定的。誰能告訴她,為何庶出的女兒會嫁給七老八十的太監?同父異母的兄長會娶自己的妹妹?千金小姐會嫁給農夫?還有一位七月十五鬼節出生的女子,一連嫁了十八次,每一位夫君活不過二十。還有石女、妖女、魔女等等,她們的夫君更是千奇百怪,有嫁給人的,也有嫁給野獸的,還有的直接獻祭給了神佛。
  
  人們都太奇怪了,夏令涴不知道是自己見識太短。好吧,她還沒滿六歲,頭髮不長見識短是肯定的。
  
  不懂可以問,夏令婩不准她將這些東西拿給外人看,不代表外人那裡沒有。沒了幾日,她就扭著小肥臀去找了汪雲鋒,開口就問:「石女長什麼樣兒?」
  
  「啊?」汪雲鋒呆愣。
  
  「哦,」夏令涴裝模作樣的提起裙襬,細聲細氣的給他見了禮,等到對方繼續呆傻的回了禮之後這才繼續問:「汪哥哥知道石女跟我們有什麼不同麼?妖女是不是妖精變的?魔女是地獄鬼差的女兒麼?」
  
  「你從哪裡聽來這些?」
  
  夏令涴想著汪雲鋒也只有九歲,見過的女子應當不多。索性換個問題:「洞房的時候,男子為何要壓在女子身上?」
  
  汪雲鋒腳下一趔趄差點從走廊上滾到花園裡,囧著臉瞄她:「你,你要知道這些做什麼?」
  
  「你懂不懂嘛?」
  
  懂,這話說了等於找抽;不懂,說出去肯定會讓夏令涴失望。在她的心目中,汪雲鋒哥哥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神仙。
  
  「咳,嗯,就是……洞房,那個……男子會……女子會……他們要洞房,才能生出小娃娃,才能傳宗接代,才能……父母才會喜愛……」
  
  「汪哥哥,你說明白些。洞房是怎麼洞房的?」
  
  「……就是,壓著,嗯……啊,對了,女子會很疼,男子開始也會疼,之後就好了。」
  
  「是殺豬麼?聽人說會流血,還會尖叫,還會哼哼。以前我在老屋聽街上屠夫殺豬就是那樣子的,殺了豬之後,屠戶的手滴著血賣豬肉。」
  
  「不是。」這是哪個混蛋告訴她的比方,有人將洞房比作殺豬麼!雖然真的會流血,真的有人會嚇得哭叫,男子們也會……舒服的哼哼,可那不是殺豬。汪雲鋒很嚴肅很正直的批判了她的錯誤認知:「洞房是男女一生中最大的大事,不是兒戲。我們這等世家大族會為了新婚夫婦準備好成親所需的一切物事,如合歡酒、止痛膏、催情香等,所以,我相信真的洞房那一日,你不會很疼的。一定!」
  
  「汪哥哥你洞房過?」
  
  「不!」汪雲鋒高聲道,「我都還沒有成親,怎麼洞房。」
  
  「那你知道得可真多。」
  
  「我,」汪雲鋒糾結,「這不是你問我才將從別人哪裡聽說到的告訴你麼。」他握著夏令涴的肥爪子,深情款款地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疼的,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夏令涴眨巴眼睛:「汪哥哥你的新娘子又不是我,當然不會讓我疼啦。」
  
  「不是,我是說……」
  
  「我當然不是你的妻子。」
  
  「這個誰也沒法知道,也許你以後就是我的娘子,我會娶你……」
  
  「我才不要與你洞房咧,我不要疼……」
  
  某些時候,某些問題,純屬雞同鴨講。



第十回

  臘月初八那一日,夏令涴悲催的被罰跪了。她的藏獒小尾巴十分道義的陪同在了身邊,看著她唉聲嘆氣的跪在祖宗祠堂的偏殿抄寫《儀禮》。
  
  已經不罰抄書很多日的夏令涴,今日是馬失前蹄,鬱悶懊悔瞬間就埋沒了她,以至於從跪下起她就忍不住神神叨叨怨氣連連。
  
  「吃飯時不准吃得嘖嘖作聲;不要啃骨頭;不要把咬過的魚肉又放回盤碗裡;不要把肉骨頭扔給狗狗……小尾巴,你還吃骨頭麼?」
  
  「汪!」
  
  「我只是覺得你看著我們吃飯的樣子太傻了,口水滴答的太多了,尾巴搖晃的太歡實了,所以才心軟得壞了規矩,丟了一根小小的蛇骨頭給你。我知道你嫌棄上面的肉少,那不是我先啃過了麼,你能吃到骨頭算是不錯了。你看,為了你我才回家沒有一日就被罰跪抄書,我容易嘛我。」
  
  「汪汪!」
  
  「小尾巴,你是禍國殃民的禍害。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的夏令涴應該被家人稱讚,否則你就要餓肚子,餓久了你就會追著廚娘亂跑,廚娘那身板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踩壞了花花草草還是小事,踩扁了人可就不好了。」
  
  「汪汪,汪!」
  
  再如何學規矩,夏令涴的性子終究跟閑靜舒雅扯不上半點關係。只要一到人後她就如那脫了人皮的白骨精,沒有一點遮攔。
  
  書也抄完了,看著外面的日頭,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是沒有人想起她還餓著肚子。早上祭拜過祖先之後,她只來得及爬上飯桌吃了兩口飯加半口蛇羹,好吧,還有一塊蛇肉,骨頭都給了小尾巴,她委屈,她肚子餓,她想吃臘八粥。
  
  等到她醒過神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大街上。身前是隱隱飄來的七寶五味粥的濃香,身後是……夏家後門的狗洞。夏令涴淡定的整理好髮髻和裙襬,邁開大步義無反顧的向著美食的大路前進再前進,身後依然跟著同甘共苦地侍衛——藏獒小尾巴。
  
  皇城最主要的街道只有兩條,分別橫縱整個北定城。一條從北定城城門直達皇宮盛陽宮,稱之為:天街。另一條將天街分開的東西兩邊城區再次劈出南北,稱之為朱雀街。
  
  夏家就處在城西永興舫,沿路過去都是高牆大院豪門內宅,住著的不是名門望族就是世家大族。寬闊而平整的大路,松樹陰陰圍繞兩旁,偶爾快速跑過的四輪馬車,剩下的就只有行色匆匆的各家僕從。今日不同往日,在祭奠過祖宗之後,有些人家會在大門口擺上臘八粥攤,用來餽贈給窮苦之人。當然,真正的名門世家是不差這一點德名的,他們只會選在其他城區的大街上排上一長溜的大鍋,現熬現做然後隨即遞給來領粥地眾人。至於這到底是哪家的人,其實貧民不在意有吃就行,世家中人也不在乎給你吃就吃囉嗦那麼多干嘛。
  
  夏令涴很想混過去弄點吃的,反正以前在老屋她也經常跑到帳房或者聞先生屋裡去吃飯,對於她而言混吃混喝是無比尋常的事兒。什麼名門閨秀,什麼大家小姐,都跟她沒有一點關係。可瞧著她那脖子上的兔毛圍脖,身上地鹿皮雲肩,還有藏羚羊毛滾邊的金線繡衣裳,再加上皮靴,怎麼看都跟『窮苦』沾不上關係。她只能每經過一處攤子就嚥下一大口口水,然後再尋找百味齋的店舖。哦,聽說百味齋最近新出了特製的臘八糕點,相當的饞人。被罰跪抄書的她在家是吃不到了,只能自力更生。
  
  千打算萬推算,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百味齋買吃食還需要排隊。看著那蜿蜒的長龍裡最矮也有三尺最高是六尺的男男女女,她這個只有一尺半左右的侏儒國平民悲哀了。還沒蹲到地上畫圈圈詛咒自己悽慘的運道時,背後陰惻惻的冒出熟悉的聲音:「小猴子,你怎得獨自跑了出來?」
  
  「猴子也要吃飯。」她頭也不回地答道,「小猴子餓了,小猴子被爹爹欺負了,小猴子被鎖了起來,小猴子……」
  
  「被家人拋棄了。」
  
  「你才被拋棄,你全家都被拋棄。」猴子暴走,上竄下跳咋咋呼呼揮舞著短手臂就要去撓人。
  
  顧元朝捏著小猴爪子,笑得十分地險惡:「好好好,我收留無家可歸的你,帶你去吃東西。」
  
  「我要百味齋的點心。」
  
  「相信我,我帶你去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你想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沒有人阻攔。」
  
  「汪!」不用回答,小尾巴已經替它的主人做了決定。
  
  長龍,還是長龍,當夏令涴站在長龍的最頂端,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大鍋,熏著烈焰般的柴火時,她深刻地覺得出門之前應該預先看看黃曆。很明顯的,她今日出門不宜。
  
  「我要吃東西。」
  
  顧元朝挽著袖子給穿著粗布衣裳的老人家遞過新盛著的臘八粥,笑道:「這裡忙完了就能吃了。」
  
  「什麼時候忙完?」
  
  顧元朝拿過一個大大的勺子放在她的手心,指著只見增長不見減少的長龍:「大家都分到臘八粥,就忙完了。」
  
  「那要是一直到很晚很晚都還有人,怎麼辦?」
  
  「那就等粥沒了,自然也就沒人來。」
  
  夏令涴一邊將鍋裡的熱粥裝在碗中,一邊哭訴:「小龍哥哥,你這是虐待童工。」
  
  顧元朝看著她不算笨拙的動作,笑著提醒:「別想跑,你跑了我就把你的藏獒給燉成狗肉高湯。」他擺明了不單虐待她,還要威脅她的護衛神獒。不知為何,明明是微笑著說出的話,偏偏眼眸中卻帶著刀鋒般的冷漠。
  
  夏令涴下意識的對視著他:「你不喜歡做幹嘛逼著自己來。」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他嘴角上浮,輕聲道:「身為韓家的外孫,這是我必做的事情之一。」再一轉頭,夏令涴這才發現身後那張大門頂上,赫然掛著『韓府』兩字的牌匾。
  
  皇宮后妃中,皇后汪氏與淑妃韓氏是表姐妹,而這韓府也算是外戚中數一數二地世家大族。淑妃的兒子顧元朝既是皇帝的第七子,也是韓家外孫中的佼佼者。
  
  冬日的風烏啦啦的從大街那頭刮過,不一會兒就讓站在火爐邊的夏令涴全身冷得打顫。她撐眼看看天,黑沉沉地雲壓在頭頂,讓人喘不上氣。
  
  夏令涴踢打著腳下的石頭,喃喃道:「我想回家。」
  
  顧元朝甩了甩自己痠痛的手臂,接過家僕牽過來的馬韁,一語不發的抱起她跳上馬背,輕巧的說:「我們去吃晚飯。」
  
  夏令涴撅著嘴,這樣強勢的小龍哥哥她覺得陌生又害怕。身邊的人早就提醒過她,皇子們是不能得罪的,要麼遠離要麼服從要麼消極抵抗,可在馬背上怎麼抵抗她又不知道,只能嚷著:「你欺負我。」
  
  顧元朝頭一揚起:「我就欺負了你怎麼著。」馬鞭一抽,在夏令涴的尖叫聲中黑馬已經躍出幾丈之外。女娃軟乎乎的面頰貼在他的耳瓣,是從來沒有的親近。當然,那雙比豬蹄還要粗壯的手臂可以忽略不記——她抱得太緊要把人給勒死了。
  
  天已經暗了下來,路邊的行人慢慢散去,昏暗的燈籠搖搖晃晃地掛在門廊上看上去有點鬼影重重,等到夏令涴緩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出了城門朝著外郊飛奔而去。
  
  顧元朝將夏令涴放在馬鞍前面坐著,迎面的風將兩人的臉吹得蒼白,厚重的披風根本罩不住兩個人的身形。夏令涴將腦袋從縫隙中歪出來大聲問他:「你要將我賣掉換吃的麼?」
  
  「我會直接砍下你的手臂做烤豬蹄。」夏令涴啊啊大叫,撲過去就咬了對方鼻子一口。顧元朝冷意一閃:「我還會完挖了你的心肝喂林子裡的野獸。」夏令涴直接將冰冷的雙手鑽進他的衣領貼在脖子上,凍得顧元朝一個激靈,他嗤笑道:「你回不去了。等著你爹爹給你收屍吧。」
  
  夏令涴眼眶一紅。小小的心靈中她一怕爹爹不要她,二怕自己回不了家。顧元朝這話無意中就挑動了她的底線,小女娃跌跌撞撞的從馬背上站起來,毫不猶豫的朝著對方撞去。疾行中,顧元朝也沒有想到對方不管不顧的來這麼一下,兩個人瞬時從馬背上滾了下去,夏令涴在他身前額頭撞了額頭,小嘴巴咬了他的上唇,整個人似乎騰空了起來再跌落在顧元朝身上,在對方的悶哼中撞上路邊樹幹。
  
  顧元朝全身骨頭都要碎了,無力地推著身上的女娃,大吼:「誰給你的膽子,敢暗算皇子!噢,不要再抓了,住手,你這蠻女!小王要滅你九族,滾下去!」
  
  夏令涴委屈又害怕,昏沉的腦袋只聽到一迭聲的恐嚇。
  
  他欺負她!他讓她做僕人們才做的事情,他還讓她挨餓,他還聯合臭馬一起嚇她,他還威脅她要殺了爹爹娘親弟弟妹妹,他……
  
  夏令涴從顧元朝身上爬起來,雙腿叉開在其腰旁,翹起小屁屁,雙手一鬆,在顧元朝慘叫聲中狠狠的壓坐在他肚腹上。
  
  「你這隻豬——」好重。
  
  夏令涴抿著嘴,抬起再跌坐再抬起,再猛地倒下去,壓他肚子,壓他胸膛,偶爾落下的腳板還有意無意的踩著他亂動的手臂。
  
  「小王要殺了你,嗷——」好痛。
  
  夏令涴轉身對著跑得氣喘吁吁的藏獒招手:「小尾巴,來咬他!」
  
  「不!」顧元朝突的發力將人推開,連滾帶爬的竄了起來緊貼在背後的大樹上,似乎只要小尾巴一靠近他就會比猴子還要看快的竄上大樹,呲牙裂齒道:「你好狠!」
  
  夏令涴跺腳,提著裙襬高抬著頭像只鬥志激昂的老母雞,擺明了要與惡勢力鬥爭到底。
  
  顧元朝抹一把冷汗。他的馬跑了,侍衛還沒跟上來,自己又身無利器,而對方有最傻的頭腦,有最無情的拳頭,還有可以壓死駱駝的體重,最後還得加上足夠兇殘又忠心的大型犬一隻。形勢不如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妥協了——暫時。
  
  「夏大小姐是要吃兔前腿還是後腿?」
  
  「後腿。」
  
  奸笑:「夏大小姐是睡大樹上還是睡在火堆旁的草堆上。」
  
  理所當然:「你睡哪裡我就睡哪裡。」
  
  咬牙:「我是男子。」
  
  坦然:「沒事,娘親說了,豆芽菜一樣的少年做不了大灰狼。我會很安全。」
  
  恨恨地:「你會一輩子嫁不出。」
  
  嘿嘿笑:「爹爹為我準備了很多很多的嫁妝,不怕。」
  
  蹭蹭站起:「夏令涴,你不要這麼蠢笨行不行?」
  
  無辜坐著:「康靜夫人教我近墨者黑,與我一起吃飯睡覺的人定然也是半斤八兩。」
  
  顧元朝翻個身,夏令涴的口水滴在他的背上,他再翻個身,口水侵染他的衣襟。忍字頭上一把刀,他顧元朝能夠被太子壓著這麼多年還安然無恙,難道會被一個女娃娃而氣得風度盡失!哦,為什麼名門閨秀睡覺都這麼不安穩,她的爪子不要放在他的胸口,他冷;嘶,她的牙齒不要咬他耳朵,他癢癢;嗷,她的腳踹到他的小兄弟了,他痛!
  
  好吧,他的風度早就隨著火焰燃燒而殆盡。他忍不了,躲得了,不就是不睡草堆睡樹幹麼。雖然樹皮硬了點,粗糙了點,冰涼了點,沒有軟軟暖暖的體溫,也沒有細細密密而短短的呼吸,更沒有甘之如飴的貼心相依相偎……
  
  顧元朝暗嘆一聲,對著不遠處恭敬的侍衛擺擺手,任命的將小女娃擁在懷抱裡,拿著裘皮披風將兩個人牢牢的蓋住,眼皮一搭搭的沉入了夢鄉。
  
  不一會兒,睡夢中的人嚅囁:「小龍哥哥……」
  
  「嗯。」
  
  「別生氣了。」
  
  「我沒有。」
  
  半晌,懷中的人似乎夢到了好吃的,嘻嘻道:「小龍哥哥不笑的時候醜得像癩蛤蟆。」
  
  怒:「你凶巴巴的樣子像母夜叉。」
  
  某人癟嘴。
  
  某人輕輕拍打:「睡吧!」
  
  「嗚——」藏獒翻身,烤肚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4:11 PM

十一回

  這世上有貴婦人、貴夫人,還有貴小姐,而夏家則有『跪小姐』。
  
  夜不歸宿是小事,女子夜不歸宿更是大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處是烏龍事——放屁!
  
  當夏三爺看到七皇子顧元朝抱著睡著口水嘀嗒的夏令涴站到他院子門口的時候,溫潤如玉的他也忍不住爆了一字粗口:靠!
  
  夏三爺很生氣,夏大小姐悲劇了。悲劇了的夏令涴從年頭跪到了年尾,在燦爛煙火中跪過了大年三十、初一和初二,初三的時候不得不帶著跟著父母去了黎家見外祖父外祖母。她欣喜的以為自己的苦難結束了,其實只是在夏家的告一段落,在黎家還有喋喋不休嘮叨不止的黎家老太太,抱著她『心肝兒誒,寶貝兒唉,我的心肝寶貝猴子噎』,從初三聽到了十五不重複地念叨她老人家的想念。
  
  黎昭渺對她捨己為人的精神表示了十二分的稱讚,並且邀請她以後逢年過節都要來多住些日子,好讓眾多同輩姊妹們與她多親近親近。每個人都臉色紅潤,睜著無限崇拜的眼眸,握緊了她的雙手:「小表妹,你是我們的救命菩薩。」
  
  哦,夏令涴只能心中苦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好在,顧元朝還是體諒了她小女娃的名譽,當日是走後門進入她家院子。若是從夏家大門堂而皇之的踏入……也許,現在這世上已經沒了夏令涴這號人。
  
  水晶杯具中的夏令涴在書院裡度過了她的六歲生辰,夏家與黎家的姊妹們都送了禮來,並且帶了親手做的糕點齊聚在小小的菖蒲軒裡熱鬧了一番。散局之後,黎昭渺拉著夏令婩一起躲在夏令涴的屋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一層錦布,一層麻布,一層油布,再一層絹布之後,裡面躺著印有《癡嬌麗》三個大字的金裝書。
  
  「哇!」是新奇的夏令涴。
  
  「啊!」是嬌羞的夏令婩。
  
  「哈!」是得意的黎昭渺。
  
  「咦!」是懵懂的夏令姝。三人一陣手忙腳亂鬨最小的妹妹去睡覺,並且許諾了眾多好處之後,等到看不見其影子了這才腦袋碰腦袋,六隻眼睛瞪得如銅鈴的盯著書面上那酥胸半露的圖畫,嚥口水。
  
  「開!」夏令涴果斷的說。
  
  「你開!」夏令婩膽怯的說。
  
  「我開就我開。」黎昭渺逞強道,只是手抖得厲害。
  
  野渡橫舟,暗撞金鐘,推車進寶,日月合壁,倒插芙蓉,月下偷桃,紫燕雙飛,金盆承露等等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詞,豔麗的情詩加上栩栩如生的配圖,一頁頁看得三個人面紅耳赤,不時發出不知是驚嘆還是驚訝還是羞澀窘迫的聲調。
  
  六歲的夏令涴怎麼看都看不懂:「男子身上那個長長的東西是什麼?好醜。他們是在打架還是在……磨豆腐?以前豆腐西施家的石磨就是這樣壓著的。」果然,那些個男子是在欺負新娘子吧?
  
  十四歲的黎昭渺一邊鄙視她,一邊驚嘆:「哇,吊在屋頂,在浴盆裡,在桌子上,啊,這個居然在花園中……」看不懂圖可以看詩詞嘛,這都不懂就真的是廢柴了,她黎昭渺一看就明白。當然,男子那東西到底長什麼樣兒她也看不清楚,不對,是畫畫的人沒畫仔細呀!
  
  十五歲的夏令婩前些日子已經輾轉的從娘親給的書冊裡面看過了一些,不過都沒得這本書上畫的花樣多,詩詞也沒有這麼直白:「太荒謬了,太匪夷所思了,太……哎呀,羞死人了」
  
  直到出門的時候,兩位姐姐的腳步都是虛浮,夏令涴更是眼冒金光,只覺得那些個男子凶神惡煞一般,女子俱都成了堂姐的樣子,只嚇得背後出冷汗。
  
  洞房花燭夜,其實就是惡鬼吃少女的日子吧!
  
  單純的夏令涴之後每次瞧見自家堂姐總是欲言又止,偏巧對方從十歲之後只是偶爾來書院來走走見見姊妹或者來借閱一兩本珍本孤本,平日裡都在家學習如何管家。五月是婚期,這之前她早已隨著她的娘親備嫁所需之物,兩人見得少,就算見著了也說不上幾句話。夏令涴的擔憂根本沒法傳達給堂姐,等到醒神時,夏家外面已經停好了八抬大轎,夏令婩在倜儻非凡的新郎懷中出了大門。
  
  夏令涴與眾多姐妹們站在夏家最高的塔樓上呆呆的看著遠去的隊伍,心裡只覺得冰涼一片。她的堂姐,今晚就要被惡鬼姐夫給吃掉了,嗚嗚!她急急忙忙的衝向娘親緊緊抱住,細細的哭:「我不要嫁人,我不要被吃掉啊!」哭得夏黎氏莫名其妙,只抱著她安撫。
  
  那時,初夏的日頭有些烈,敲鑼打鼓的婚慶隊伍要沿著整個皇城走一圈再繞到新郎府中。夏黎氏幫著大房張羅了大半年,這一下放鬆下來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了架,女兒一鬧她就頭腦沉沉的,搖晃兩下就這麼暈了過去。
  
  「娘——」夏令涴的尖叫掀開了那一片紅色的垂幕。
  
  □□□□□□□□□□□□□□□□□□□□
  
  夏三爺坐在床沿,一手握著夏黎氏的掌心,瞧著太醫來了這才讓出位置。一屋子大大小小多少雙眼睛盯著顫巍巍的白鬍子老爺爺,恨不得將他哪怕一丁點多餘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老太醫擺擺手:「都出去吧,把窗子打開,燭台也拿遠些。」
  
  夏令姝吸著紅彤彤的鼻翼死活拖著爹爹的衣擺不肯離開半步,夏令涴也想留著,可被爹爹一瞪她就覺得骨頭都在疼,特別是雙膝。戀戀不捨地看了娘親後慢吞吞的帶著小弟夏令乾守在了偏廳,隔著檀木雙面繡天竺葵的屏風望著裡面綽綽的身影。連翹悄無聲息的捧著巾帕來給小姐和小公子擦了臉,又硬給灌了一杯安神茶,這才囑咐著龍芽寸步不離的看著別出了岔子。
  
  因為不知道病症,屋裡的熏香都給撤了,初夏的熱風從花園中灌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夏令涴才聽到自己今夜第一次的呼吸。
  
  娘親會不會是被她那一下給衝撞壞了?爹爹是不是惱她了?娘親會不會好起來?他們會不會不要她?各種思緒紛至沓來瞬間就將夏令涴給打擊得體無完膚,她只覺得渾身冷得打顫,緊咬的牙關咯咯的響,抱著弟弟的手臂越來越緊。
  
  『啪』的,一個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夏令涴抬頭,連翹抿著唇死死憋著嗚咽對她說:「姑娘,別想岔了。夫人會沒事的。」
  
  夏令涴想哭,可懷中還有弟弟。爹爹說了,她是姐姐,必須保護好弟弟妹妹,再多苦再多累也不許哭。連翹瞅著她又在發呆就怕人又鬧出什麼蛾子,給龍芽打個眼色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兩姐弟去屋外透透氣,拿著扇子使勁地扇著,一手掐著她的人中讓她大大的喘氣,這臉色才不至於那麼慘敗。
  
  這裡丫鬟們忙活,也不知哪處隱隱傳來人聲。
  
  「我猜吧,八成是看著大姐兒令婩的嫁妝給嚇死了。這黎氏別不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婦人吧!現在就暈倒,等到她家大女兒出嫁了,說不得當著人喜氣洋洋,背著人傾家蕩產也要給令涴小姐添置東西,就怕一個不小心給人比下去。」連翹仔細一聽,居然是小妾柳氏。
  
  「哪可能。三爺當年娶她的時候可是十里紅妝,光妝奩首飾的箱子都有一百二十八台,一個院子怎麼都裝不下。當年她隨著三爺去外地為官的時候,這些個東西一半都沒帶走,全部放到寶金閣裡面存著了,除了她自個兒別人瞧都瞧不見。」這人聽著也耳熟,一旁的龍芽湊過來細聲道:「是老夫人身邊的王張媳婦,平日裡嘴巴最碎。」連翹覷著眼,心裡也明白了一兩分。
  
  龍芽原本是老夫人外屋伺候的小丫頭,本是家生子,以後要麼是給老爺做妾要麼是給小公子們做通房,沒有別的出路。可後來夏三爺這一家子回來,她就被送給了夏令涴,一方面自然是讓夏令涴對夏家盡快熟悉來,另一方面卻是為了隨時瞭解夏令涴的性子,以後有個什麼事兒心裡也有個底。偏生夏令涴又是個活跳的主,一天到晚難以見到人影子,就算是去了書院她也只願意帶著連翹。書院有規矩,每一位學子——不管是皇族、世家子弟或是官家後輩,一律只許帶一個書僮或是丫鬟,以便照顧日常起居。龍芽不得夏令涴的心,一個人呆在小院子裡無事可做就到處溜躂聽聽壁角,加上是從老夫人院子出來的,倒比連翹更加熟悉夏家的人,這八卦自然也就知曉很多。
  
  柳氏又道:「都說沒人瞧見了,那誰知道真假?女人家的出嫁從夫,嫁給了老爺那些個嫁妝也就都是老爺的。」
  
  王張媳婦嗤笑道:「你這話真是甭個混賬了,男人靠得住嘛?換了我家那口子早就賭得一個子兒都不剩了,到時候我幹什麼去?喝西北風啊!」
  
  「姐兒,別介意,我們這不是說那黎氏麼,扯到自己幹什麼。唉,你說她死不死得了?」
  
  王張媳婦悶笑道:「別做白日夢了,死不了。這些日子大房與三房走得進,估摸是累著了。」
  
  「瞧著不像?你說她若是死了,那些存在寶金閣裡面的東西能不能拿出來?死了,那些東西就都是老爺的了,興許……」
  
  「別指望了。你當夏家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是別人家的,再如何那些東西也輪不到給你,當然,若你能夠從三爺手中拾掇到一些倒也不錯。只希望到時候妹子別在我這粗使媳婦面前顯擺哈。」
  
  柳氏乾笑了兩聲沒了話語。連翹回過神就瞧見夏令涴睜著銀藍色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花圃後面的那一處,顯然,方才那些話她也聽了八九不離十。再仔細端詳她的臉色,倒比方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別是氣傻了吧?
  
  連翹轉過頭對著龍芽耳語一番,沒多會子,龍芽就朝另一頭走了出去,遙遙地喊:「王張嫂子,老夫人在說頭疼,正到處使人到處找你呢。」花圃後一陣熙熙梭梭,有人離遠應了話。
  
  夏令涴牽著夏令乾一路回去屋子,偏廳中的大房高氏就急急忙忙抱起夏令乾拉著夏令涴坐在榻上,左右打量:「沒嚇壞吧?你娘還在屋裡,你們別亂跑。」
  
  夏令涴點點頭,眼角掃到柳氏已經站在了外廂房,就問:「娘親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高氏紅了眼眶:「你娘親自嫁入夏家來,從來都沒得過什麼小病小痛。今日裡人多嘴雜,許是被鬧著煩了在犯睏呢。」
  
  夏令涴明顯不信她,轉頭問著外面的柳氏喚:「姨娘……」軟軟糯糯的呼喚讓人心都給揉碎了。柳氏一愣,轉身進了屋子,先給大房的高氏和二房的桂氏行禮,這才皺著眉頭對夏令乾道:「別哭,你們還有我這位娘呢。」這是什麼話!她是詛咒黎氏死還是想要趁著黎氏病著就奪三房的家權?還故意的忽略女兒夏令涴,只哄著兒子夏令乾,都司馬昭之心了。
  
  高氏臉色立馬就拉了下來,沉喝道:「胡謅什麼?」
  
  柳氏故作沉痛地道:「大嫂子,這是我們三房的事兒,您就別插手了。」
  
  高氏冷哼:「整個夏家的內院都是我在當家的,還管不了一個三房的內院。」一直沒吱聲的桂氏為難地擦了擦額角莫須有的汗珠子,淡淡地道:「柳氏,你說話可得看看地方,這裡不是老太太的院子。甭管大嫂管不管得著,這屋子裡再沒人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妾侍來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堵得柳氏一口氣都快順不上來。
  
  高氏拍著兩姐弟的背脊,眼神如刀子的扎在柳氏身上:「別怕,夏家的人可從來不會讓自家的娃兒吃虧受氣。別說你娘疼你們,你爹也是萬萬不會被一個狐媚子給糊弄了。再說,你們身後還有伯父伯母堂哥堂姐,凡事有的是人能夠替你們做主。」
  
  柳氏翕動著鼻翼哼哼,顯然根本就不將這兩位正室夫人放在眼裡。別說是她們,就連黎氏自己在老夫人的院子裡可都不敢說她一句壞話,更加別說反駁自己什麼事了。到時候,等到黎氏死了,三房裡裡外外不還是捏在柳氏她一個人手心。
  
  眾人明來暗往的丟著眼刀子,夏三爺已經領著老太醫從裡間走了出來,一迭聲地道謝著:「如此就有勞老先生開些安胎補血的方子給內人調理調理。」鴛鴦跟在身後喜氣洋洋地奉上了一個匣子遞給了太醫。
  
  夏三爺這才有空打量著眾人笑道:「內人有喜了。」



十二回

  「小姐,黎老夫人又派人送來了五對新鮮的鹿茸。」龍芽捧著東西上前讓夏令涴仔細看看,一個水晶盒子裡面放滿了冰塊,中間的鹿茸一字排開,上面還沾有血跡。
  
  夏令涴捂著鼻子擺擺手,連翹現挑出一根給身邊的二等丫鬟:「一半磨成粉末給劉太醫,一半用來煲粥燉湯。」其他的原樣封好給了一旁的韓商媳婦,她是夏黎氏的陪嫁丫頭之一,專門負責管理庫房藥房,夏黎氏的物品大部分她都一清二楚。而坐在一旁幾案邊的吉祥在確定數目無誤之後,也都一一記在簿子上。
  
  沒多久,王張媳婦進來:「令涴小姐,這是老夫人讓我送來的上等紫靈芝,特意給三夫人補身子的。」龍芽趕緊接過也給夏令涴瞧,靈芝三個,扇面飽滿根莖粗壯每個都有男子巴掌大小,一看就是百年好物。夏令涴對連翹點點頭,笑道:「替三房謝謝祖母關心。」王張媳婦接過丫鬟遞給她的賞錢,笑眯眯的走了。
  
  不一會兒,又有人捧著東西進來,說是汪家送的,之後還有其他世家和官家內眷派人送了東西,連剛剛出嫁沒多久的夏令婩也派人送了百年人參來。
  
  最為奇怪的來了一位自稱是韓家管家的老爺子,見到夏令涴二話不說就讓人放下了十個印有『御』金字樣的褐漆盒子。打開一盒來,裡面白玉為底,上面端端正正的擺放著純白色絲狀物事,幾乎要與那白玉融合為一。
  
  「這是官燕,俗稱白燕。」
  
  「燕窩?」一般燕窩分為白燕、毛燕和血燕。其中白燕是尋常人家都吃不到的貢品,只有宮中才有。
  
  「對,這十盒是今年准備上貢入宮給太后和皇后娘娘補身子的燕窩。我家公子知曉貴夫人身懷六甲,特意讓我專程送來聊表祝賀。」人分三六九等,在宮中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這官燕是金絲燕第一次築巢的粘液凝結而成,質地最純如白霞,其上一毛不附,是燕窩中的上上品。每年進貢的貢品中官燕也是少之又少,皇上和太后皇后也不是日日有得食用,賞賜給其他宮中娘娘更是不大可能。韓家居然能夠不經過宮中而得,可見其勢力非同一般。況且,一送居然是十盒,大手筆到了讓人覺得藐視其他世家的地步。
  
  夏令涴端詳半晌,一時想不通這到底是哪個韓家有如此大的權利,想要收下又怕給爹娘招惹麻煩,躊躇不止中有人正巧來給她換茶,夏令涴一看是娘親的另外一位丫鬟吉祥姐姐,就問:「鴛鴦姐姐還沒忙完?我還等著她來幫忙呢。」
  
  吉祥道:「方才使人來說已經忙完了,想請小姐移步過去瞧一眼,若是可以即刻就送給夫人去。」
  
  夏令涴表示知道了,轉頭讓人給韓家的老管家填茶,說自己去去就來。那老管家也是人精的人物,就方才那麼幾句話已經知道這事夏家小姐做不得主,是要找真正當家的人去問問,也就恭敬著答應了。
  
  到了內院就直接去了夏黎氏的廂房。
  
  正值夏日,酷熱難當,有了身孕的人更加不耐熱,夏三爺與夏黎氏的情誼深厚,越發不願意讓妻兒受委屈,除了夏家每月裡分配的冰塊外,他還另外使人專門每日裡去冰鋪子買新的來填在屋子四個角落,但有人進去只會覺得涼爽襲人,任何煩躁都消弭於無形。
  
  夏令涴來的時候,夏黎氏正喝著冰鎮燕窩,瞧那色澤應當是血燕。她瞥了瞥嘴,湊過去輕輕地替娘親敲打著小腿道:「血燕喝多了會不會膩?這東西里面雜七雜八的東西多,還不如直接吃鹿茸糕。」
  
  夏黎氏喝了半碗就遞給了她:「小饞嘴的,想吃直接讓人給你做,犯得著來算計你親娘的吃食。」
  
  夏令涴嘿嘿笑著,接過碗盞果真吃了起來。一如既往的平淡無味,偶爾吃也覺得沒趣,更加別說是經常吃了。暗自嘀咕的時候,夏黎氏已經戳著她的額頭:「別得寸進尺,有得給你吃都算是我額外開恩。」
  
  夏令涴咂嘴躬身道:「謝娘親恩賜,女兒深感惶恐。」那嬌憨的樣子,倒逗得滿屋子笑了。夏黎氏拿著薄帕給她擦了擦汗,直接問她:「可是有什麼要事,讓你大晌午的跑了過來。」
  
  夏令涴也不撒嬌了,將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我們能不能收?」
  
  夏黎氏笑問:「你先說說哪些禮能收,哪些禮不能收?」
  
  「自然是平日裡交好的親朋好友送來的能收,不認識的就不能收。」
  
  「那若是對方與你爹爹相熟,或者是娘親兒時姐妹的夫家呢?我與你爹爹好歹也是在北定城長大的,認識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加上每個家族裡面纏纏繞繞扯也扯不清的姻親和偏房,若非年年見月月見,有多少還有來往,有多少還記得對方的模樣?我們都不記得了,更加沒法告訴你了。」
  
  夏令涴撓頭。
  
  夏黎氏繼續道:「我們這種世家大族裡面,要給別人送禮和別人給我們送禮都是別有深意的。有人送禮來不是說真的惦記著你好,你送禮與別人也不是因著過節拜賀。」她拉著夏令涴的小手,慎重地道:「你要學會分辨,哪些禮是客氣,哪些禮是別有所圖。你得看到禮物背後的真相。」
  
  「那我要不要再去問爹爹這韓家的底細?」
  
  「不用問了。」夏黎氏寵溺地捏著女兒肥嘟嘟的臉頰,「在這皇城裡面,能夠在夏家自曝家門的韓家,就只有淑妃的娘家,七皇子的外公家了。」
  
  夏令涴倏的一蹦三尺遠,連連擺手:「我最近都沒有亂跑,也沒有瞧見七皇子殿下。我都很乖……」嗯,可見被罰抄罰跪的記憶還很新,成效卓著。
  
  「如果你很乖的話,七皇子就不會讓人借花獻佛的送來賠禮了。」
  
  夏令涴跳腳反駁:「什麼賠禮,他明明是送禮給娘親的補品。」
  
  「呵,」夏黎氏輕笑,一直保持微笑的嘴角又上揚了兩分,怎麼看都有種是吸血女鬼盯著食物的感覺。她說:「這不就是不經爹娘同意,擅自誘拐我家女兒徹夜未歸的賠禮麼。你還敢說與你沒有關係?」
  
  「哦,不——」夏令涴哀號,不知道現在打滾撒嬌行不行?為什麼她的娘親總是喜歡秋後算賬呀!
  
  最終禮還是收下了,娘也得罪了。為了表示痛改前非的決心,某個人當夜相當狗腿地去給娘親讀一段正史,當作為未出生弟弟或妹妹的睡前教育。
  
  正史說的是一位千金小姐短暫而多姿多彩的一生。它的上回說的是小姐們在家的生活。小姐們每日裡有繡不完的女紅,彈不盡的鳳求凰,感不完的春花秋月。其中一位小姐每日裡做夢,每個夢境裡面都有貌比潘安的皇帝、或皇子、或太子、或江湖盟主,或世家大族當家人對她死心塌地,為她戲耍諸『猴』只為博其一笑,為她拋卻千金只為送上一盤最新鮮的荔枝、或者葡萄、或者哈密瓜,或者芒果……小姐很感動,笑靨如花,發誓天開地裂乃敢與君絕!
  
  然後,小姐在及笄的當夜,被一位長得很像小白臉的男子給勾跑——兩人朝著烏七八黑的深山老林私奔鳥。
  
  它的中回是兩人私奔之後的生活。小白臉帶著小姐在樹林裡打跑了一隻兔子,嚇跑了一隻貓頭鷹,最後轟走了河裡的一群嘔吐的魚——魚兒們其實是被小白臉身上半月沒洗的臭襪子給毒殺了。然後,兩人天當被,地當床,靠在沙礫堆的某塊大石上完成了洞房花燭夜。那血水染紅了河流,府魚屍數百條,造成了密林中第一起慘絕魚寰的命案。
  
  魚,它也是有魚權的!
  
  沒了多久,毫無懸念的,小姐發現她上當受騙了!
  
  小姐很生氣的質問小白臉:你說的宮殿呢?
  
  小白臉說:整個密林就是我的宮殿。
  
  小姐問:你那數不盡的僕從宮人呢?
  
  小白臉回答:這裡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都是我的僕從。
  
  小姐失望到絕望,鬧著要回家。小白臉勉為其難的同意了,並且表示自己會負責會娶她的。兩人歡天喜地回了小姐家裡成親了。據說,送親的鳥獸們感動得熱淚盈眶——它們總算告別了臭襪子、臭內褂、臭褻褲,連頭髮都發臭。小姐更加高興,她總算不用生吃死魚肉了。
  
  小姐家人很失望,可女兒有了身孕,已經沒有別的人家會娶她,只能招了小白臉做女婿。
  
  它的下回就是最終回。故事很簡單。小白臉其實在小姐之前還有一位糟糠之妻,娶了小姐之後糟糠之妻就被拋棄了。可前妻也不是善茬,背著菜刀衝著小姐道:你是要男人還是要銀子?
  
  小姐答:給我男人,給你銀子。
  
  小白臉奸笑,奪了銀子,殺了前妻,還抱了美人。
  
  故事該結局了,可事與願違,小白臉終究只是小白臉,他又看中了其他的女子,並不顧小姐的反對娶了妾。小姐不服,辱罵、捶打,老天都陪著她哭了整個月也沒有感動小白臉的真心,讓他回心轉意。小姐一怒之下,殺了寵妾,剁了小白臉,一把火自焚了。隨著一起焚燒的,還有小姐生前最愛看的《一簾春夢》《猩月格格》《菊花烙》等諸如此類的書本雜記。
  
  「小姐是被那些書籍給毒害了,多麼可憐的一隻單純的小白鼠。」
  
  夏黎氏似笑非笑,睇著連翹道:「聽見了?改明兒,你就將昭渺小姐送給她那幾箱子污七八糟的書給燒了。別以為塞在床板底下就沒人知道。」
  
  噢,夏令涴捂臉哀號:「我還一本都沒來得及看呢。」
  
  「那越發要趁早燒了。」
  
  夏三爺正從外面回來,聽了這話就笑問:「說什麼呢。」
  
  夏令涴癟了癟嘴道:「娘親在教涴兒不要虐待妾室,也不要輕易相信男子,還要吃苦耐勞。」
  
  「哦,」夏三爺瞥了夏黎氏一眼,對方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咳嗽一聲,夏三爺又問:「為何要虐待妾室?」
  
  夏令涴悶悶的道:「因為她們讓男子花心,也讓正妻傷心,等到她們有了兒子,也會讓嫡親的子孫後輩們與父親離了心。」
  
  夏三爺一愣,冷道:「誰教你說這番話的?」
  
  夏令涴拿著方才的那本書道:「正史野史裡面都有寫著呢。姑姑們雖然沒有教,可是康靜夫人說過要想家和萬事興就必須忍。小時候忍受父親對姨娘的兒子女兒好,長大了要忍受夫君愛美色,老了要忍受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兒子為了內院媳婦們的小爭鬥與娘親叫板要銀子。」
  
  夏三爺猛的一拍桌子,嚇得屋裡眾人噤若寒蟬,一時之間諾大的屋子裡落針可聞。誰都以為夏三爺大發雷霆之下會打死他最寵的女兒,就連連翹等從小見著夏老爺溫和性子的丫鬟們也被他現在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給鎮住了。
  
  半晌,他才緩緩的輕聲道:「不要在下人面前胡言亂語,讓人亂嚼舌根。」那沉悶而壓抑的氛圍讓人喘不過氣來。眾人精神一抖,下意識的相互對視了一眼,明白這話就是警告他們的。
  
  夏黎氏淡淡的喚鴛鴦:「去讓廚房的人準備一些涼菜和酒送到柳氏的院子裡,就說老爺歇她那兒了。」拿著蒲扇慢慢地晃動兩下,「天熱,有什麼事情你們父女去外間說,我要歇息了。」也不看夏三爺就自顧自的轉過身子,任由吉祥給她蓋上薄毯後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夏令涴本還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得爹爹發怒,可再看娘親的樣子,明顯的是站在女兒這一邊,她那彈丸大的膽子頓時吹了氣似的膨脹了起來,也唬了臉冷冷的道:「爹爹累了,早些歇息吧,女兒告退。」
  
  趾高氣昂地踏出屋子,到了院中的時候腳下一頓幾乎是狼狽的衝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後一腦門地栽在自己床鋪上,『哇』地大哭了起來。
  
  整個三房的人都可以聽見「討厭,討厭爹爹」的哭喊一直響到了半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4:25 PM

十三回

  人說小女子不能得罪,大男人其實是更加不能得罪。
  
  得罪了娘親的後果可能是每月的零花大量消減,得罪了爹爹的後果則是身邊多了一位教引嬤嬤。據說是皇宮中宮闈局的老人,幾年前老夫人特意請來教導過夏家眾多姊妹,夏三爺不滿夏令涴的言行,由她來調教是最好。
  
  這位安嬤嬤生得張彌勒佛的臉,張嘴就笑,一雙眼睛總是彎成弦月,說話和聲瑞氣,你不想她出現的時候她就在最暗的陰影裡,你想要她出現的時候她就在你的鼻端腳後,十足的來去無影。
  
  夏令涴與安嬤嬤對戰的第一日,敗得莫名其妙!
  
  你無視她,她注視你;你注視她,她無視你;你嘲笑她,她微笑;你稱讚她,她賊笑;你上躥下跳沒個安穩,她巍然不動不遠不近;最後,眼酸口乾人累的夏令涴自己敗下陣來,倒頭睡下了。
  
  夏令涴與安嬤嬤對戰的第二日,她去了書院,安嬤嬤替代了連翹跟隨,連翹在馬車後追了好遠哭得稀里嘩啦,她家小姐喲,你可要活著回來。
  
  夏令涴坐在馬車裡像是臀下有著釘子,揮著衣袖說下馬車走去書院。於是,夏令涴自己悠哉哉的邊走邊看大街店舖,偶爾還去買點小東西小糕點,而安嬤嬤敞開了車簾子,坐在安放了冰塊的車廂中,看著外面的夏令涴走得汗如雨下,笑眯眯啊笑眯眯。這哪裡是僕從,根本是主人啊喂。走路去書院的夏令涴果不其然的遲到了,被康靜夫人罰站在獅子籠前,看著黃金獅子不時張大著血盆大口對她呲牙裂齒。哦,還好這關野獸的籠子夠堅固,否則夏令涴的小命就……嗚,安嬤嬤你不要拉著她的手妄圖塞進獅子大口喂食啦。
  
  嚇哭了的夏令涴去找眾多夏家和黎家姊妹哭訴,可眾人瞧見安嬤嬤那張彌勒佛的臉,頓時都如吞了蒼蠅似的啞巴了。惡人自有惡人磨,夏令涴你自己保重自己吧,姐妹們都有事要忙,哈,哈哈哈……
  
  很多時候,夏令涴你都識人不明!當然,年紀決定了一切,才六歲多的夏令涴哪裡會知道宮中人的厲害。哦,她們不要想起過去那段被某位嬤嬤調教的歲月,太慘無人道太痛苦了。
  
  第三日,找不到好友幫忙的夏令涴,跑去拉來了小哥哥汪雲鋒。汪雲鋒與夏令涴兩人坐在涼亭中,一起看書品茶賞景心裡差點要開出一朵喇叭花來,正待手把手的教夏令涴糾正筆法中的小習慣時,一位老嬤嬤坐在了兩人對面,興味地盯著汪雲鋒的色狼爪子,似乎在考慮他真的敢碰夏令涴那隻爪子今晚就會出現在某隻野獸的餐盤中——晚飯之前的開胃菜。
  
  汪雲鋒可不是呆瓜夏令涴,他們這種世家公子從小學會的就是察言觀色,看人看物自有一套。眼珠子只是掃了安嬤嬤髮髻上一根金鶴簪子,人就安分了。在這皇城中,能夠戴金鶴簪子的人除了宮中的三品女官就只有五品以上的命婦。
  
  夏令涴鄙視、蔑視、藐視汪雲鋒。他居然還信誓旦旦說他會保護自己這位小妹的,現在遇到一點點困難就退縮了。太不夠兄弟了,悲憤下的夏令涴狠狠的踩踏了汪雲鋒一腳,在對方的慘叫聲中長呼一口氣。
  
  當夜回去之後,跑去找娘親哭訴,還沒出門就聽到龍芽匯報說老爺在夫人屋裡,她正與老爹冷戰,她才不要主動去見他。
  
  次日早上正要再去找娘親,路上巧遇老爹。他卻不是從娘親的屋子出來,其身後是柳氏屋子方向。本來紅彤彤二師兄臉變成了蒼白的白骨精皮子,眼淚在打轉,鼻翼翕動,貝齒要將唇瓣給咬破了,她隨手扯下身上一個墜子就往對方身上丟去,大叫:「你不是我爹爹!」在綠意盎然環繞的長廊中奔向深褐大門,在一片清冷的霧氣中頭也不回的遠去。
  
  安嬤嬤頭也不抬的恭了恭身,一語不發的隨後而去。
  
  偏門外的馬車中沒有人影,安嬤嬤環視著周圍,從石獅子身後抱起那小小的哭泣的人上了車,招呼一聲,車轍中年復一年如復一日的向著目的地而去。
  
  「老身在宮中陪著娘娘們說話的時候,就經常聽到眾人說起各家閨秀的性子。論容貌你不如宮中的迦順公主,她出嫁那一日朱雀街萬人稱讚無不仰慕;論才學你不如太尉府的三小姐,她一歲能讀《千家詩》,三歲背誦《論語》,五歲已經閱遍《史記》,六歲吟詩作對連宮中的幾位皇子比不過;論身世你也不如你們夏家任何唯一千金,甚至比五品官員的千金小姐也好不了多少。你爹爹調入皇城才一年,他不偏靠保守的世家大族,亦對朝廷平民新貴保持距離,是真正的中庸派系。這樣的官員在朝中看似無能,可一旦其他兩派為了朝政爭執不下時,他們的決定就能夠影響皇上的決策,從而為百姓帶來福禍。」
  
  夏令涴偏頭道:「這於我沒關係。」
  
  安嬤嬤也不在意她的偏執,只道:「我問你,若是你妹妹與弟弟都想要你手中的糕點,你是給妹妹還是給弟弟。」
  
  「一人一半。」
  
  「那若是日日如此,你的吃食他們都要一人一半,你自己吃什麼?餓死還是誰都不再給?或者今日分妹妹一半,明日分弟弟一半,後日自己吃。他們會如何?」安嬤嬤從車中的紅漆描金喜鵲登梅屜櫃中拿出兩盤子點心,分別放在夏令涴的兩隻手旁。
  
  夏令涴盯著香氣四溢的糕點,只覺得沒了往日急切想要吞吃入腹的急迫。她問:「我有的,弟弟妹妹也有,他們可以吃自己的。三個人都平分好了。」
  
  「他們不同意呢?人總是有貪念,你既然是姐姐,讓給他們是應該的。」
  
  夏令涴癟嘴:「這跟爹爹的事情沒關係。」
  
  安嬤嬤笑道:「你爹爹就像處在中間位置的你,保守派和新貴派是妹妹和弟弟。他們為了爭奪權利吵鬧不休的時候,皇上就會將糕點放在你的手上,問你給弟弟還是給妹妹。給了新貴派的弟弟,說不定妹妹就會要丟棄一半的財產;給了保守派的妹妹,弟弟就會不信任你覺得你偏心從而對你心生怨懟覺得你並不是真的做到了中庸和公平。到了最後,他們誰都不在意你,誰都可以辱罵你不公,誰都可以欺辱被你籠罩在羽翼之下的親人。皇上不再信任你爹爹,不再給你爹爹糕點,那時候夏三爺就會被所有人捨棄,任何人都可以踐踏他,甚至在必要的時候直接殺了他。」
  
  夏令涴身子一抖,差點就從安嬤嬤的懷中掉了出去。
  
  「你爹爹現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怕一個不小心就連帶著你們一起萬劫不復。」安嬤嬤抱緊了夏令涴,「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何你娘親懷孕了,也不會去取笑妾室無子?」
  
  夏令涴仰頭:「那是我娘親大肚。」
  
  「據說那柳氏是老夫人的人,她定然會在老夫人面前說你娘親的壞話,可為何老夫人還要老身多幫襯這你娘親教導好你?」
  
  夏令涴抿唇:「那是因為爹爹不要我了,祖母和娘親還要我。」
  
  「老身在宮中就聽說,你爹爹與娘親是世家子弟中難得的患難夫妻,情誼深厚,應當不是一個小小的妾室就能夠拆散,可你爹爹與朝中官員閒聊時,都是那妾室在一旁伺候。」
  
  夏令涴豎眉:「書院的細娘姑姑說了,男子都是花心大蘿蔔。爹爹被美色迷惑了。」
  
  安嬤嬤哀嘆:「孩子,大人的苦衷你就算不瞭解也要學會相信他們。」
  
  夏令涴握拳:「我相信爹爹是牛魔王,他是壞爹爹。」抽鼻子,「嗚嗚,爹爹為了姨娘欺負娘親,爹爹為了姨娘罵涴兒,爹爹不會要我了。」
  
  這孩子沒救了,怎麼教都教不會!安嬤嬤明明是為了告訴她,夏三爺一切都是有苦衷,她的娘親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好欺負,那對夫妻並不是這一年來皇城中人看來經不起榮華的一對苦命鴛鴦。
  
  不過宮中有人說對了,這夏大小姐真的是頑固不化愚笨癡傻之人。換了任何一位公主,經過自己這麼明白解說哪有不懂其中利害的,任誰人都會想到要與父親更加貼心一些吧。
  
  倒是經過這一次之後,夏令涴對安嬤嬤沒有那麼排斥,言行舉止比以前更加有模有樣,有時候嘴快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也能夠得到對方盡快的提醒,並且找到解決方法。書院中都是少年少女,人小忘性大很難記仇,逐漸的也有了交好的同齡人。
  
  與之相反的是,夏三爺從那之後對夏令涴視而不見,夏令涴對她爹爹也是怒目相向。兩父女好像十八輩子的仇人,偶爾在老夫人那裡遇見,夏令涴都恨不得將爹爹身邊的柳氏用眼睛給戳出千萬個窟窿。
  
  夏黎氏的肚子越來越大。在大家族中,作為正妻都會在自己懷孕時,讓夫君去別的妾室屋中歇息,以博得大度的美名。可這在夏令涴的眼中看來,就是爹爹為了美色不要兒子女兒,還嫌棄她娘親胖了醜了。壞爹爹,臭爹爹成了她的口頭禪,為此沒少被人訓斥,可安嬤嬤如何嚴厲如何威脅她都一如既往,哪怕你真的把她丟在蟒蛇窩裡一起睡覺,她都會一邊尖叫到喉嚨嘶啞一邊哭著要娘親還一邊說夏三爺的壞話。罰跪、挨板子、抄書成了家常便飯,每日裡都缺一不可,哪怕在書院上學,家中的懲罰也不能停。夏三爺叮囑了康靜夫人,讓她好好的嚴懲這個胡言亂語沒有教養的孩子。
  
  如今,某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分春夏秋冬的跪在竹條墊子上,在書堂中、在九溪園的小亭裡、在藏書閣的檀木大桌邊,甚至於在棲鳳館的瑤瓊娘娘金像腳下都有她讀書抄寫做課業的風景,引來眾多新生觀賞並引以為戒。不得不說,成效卓著。
  
  夏令涴,成了白鷺書院的名人之一。雖然這個名聲讓人有點囧囧有神,好歹也是出名了嘛,她不計較,真的!
  
  掀桌,誰敢問她:「今天,你抄了沒?」得到的鐵定是一招旋風腿或者是直拳、上勾拳、下勾拳,再左右開工的無影拳把人打到滿地找牙。已經快要滿七歲的她,早就不玩丟蟲子踢人到池塘的小把戲了。
  
  「妾室強奪了正室夫人的頭面?」
  
  「是,裡面包括一對梅花釵,兩隻翡翠鎏金步搖,三對花鈿,白玉梅花耳墜、纏金梅翡翠項圈、足金臂環、金鑲白玉戒指和胸佩一個。」夏令涴漠然的回憶了下,掰了掰手指頭:「大概幾百兩銀子。」
  
  「幾百兩足夠小戶人家幾年的開銷了。」她的好友衛翎羨慕道,「我至今還沒有這麼全的一套頭面呢,娘親說要等我到了金釵之年或者及笄才能給我配上這些。你娘親居然什麼都沒有說?」
  
  夏令涴冷笑道:「說什麼?爹爹都沒來得及拿給娘親看,就被那柳氏給奪走了。」
  
  「你家妾室也太猖狂了些。」旁邊有人冷哼,引得其他人附和。那人繼續道:「我家那些個姨娘在我娘親面前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別說爭正室的東西了。娘親願意施捨一些不要的布料給她們添置衣裳,都能讓爹爹稱讚娘親的賢惠。若有人敢說一句閒話,只會被關入黑屋子打得缺胳膊少腿,然後丟入柴房去劈柴倒夜香。」
  
  一旁另外有人笑道:「你娘是皇城中出了名的潑辣戶,誰敢招惹啊。在我家,妾室們之間爭風吃醋都來不及,娘親對她們瞧都不願意瞧一眼更別說受著冤枉氣了。誰要真是敢亂嚼舌根,那一年半載的都別想見到我爹爹。」
  
  「哎呀,一個小小的妾室有什麼好怕的?」另外又有人湊了過來,「在我們這些官宦世家裡,妾室那是隨意可以買賣。看你老實了就留在身邊伺候,把我娘親哄得高興了就賞你一點甜頭,哪天不高興了就丟去給府中來的客人,被人要去了算是命好,被折騰死了往亂墳崗一丟就是,落個乾淨。」
  
  衛翎推了推依然在跪著寫字帖的夏令涴:「都聽到了?」
  
  「聽到了。可我娘說爹爹喜歡她要什麼儘管拿就是,娘親自己也不缺那些個東西。再說了,娘親現在很少出門走動,說要保持心境平和不讓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而影響了腹中的弟弟妹妹的好心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讓我說啊,你家是妾室太少了,多添幾個你再看看那人囂張不囂張。」不遠處的古孫藍隔著一張桌子冷笑,「也許,你娘親是在給你做榜樣,讓你好好學著如何讓夫君舒舒服服的,自己也可以博個賢德的美名。」
  
  「娶妻娶賢,不正是這麼個理麼。」又一男聲插了進來,眾人轉頭,居然是七公子顧元朝來了。俱都臉色一白,也不知曉方才的那些話被他聽了多少,若是暗地裡記下了,這以後離七王妃的位置就越來越遠了。



十四回

  顧元朝抽起桌上已經寫了不少的字帖看了看:「今日是雁翎體,真是越寫越華美,看來以後康靜夫人不愁以後找不到學生替她寫花箋了。」
  
  夏令涴隨著眾人對他簡單的福了一福,道:「聽說您最近深得聖眷差事繁多日夜操勞,怎的有空來書院晃悠。」兼消遣人。
  
  顧元朝輕笑,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招呼著個人各自忙活,這才道:「方才你們在說什麼?」
  
  古孫藍靠過來嬌笑道:「正討論著如何才能做一位好的妻子的時候,七公子就來了。」她親自替顧元朝斟上一杯茶,笑問:「不知道七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話音一落,本來準備退散的人立馬都豎起了耳朵。哦,不愧是同齡人中最狡猾的女子,永遠都會抓重點,瞧這話題轉得多麼的巧妙,多麼的實在,多麼的勾人心魂啊!靠之,為毛她們就沒有想過主動勾搭?而且還被那妮子給搶佔了最好的位置。喂,說你啦,你那豬嘴巴都要貼到七公子的臉頰上去了,還有你那胸脯不要擠,又不是前凸後翹的曼妙身材,你貼得再近也沒法讓人從那領口裡面看出一個乾坤來。
  
  顧元朝藉著翻書的姿勢調整了下位置,不知為何,這古小姐靠過來的時候周圍倏得如墜烈火,溫度熱了不少。
  
  「七公子喜歡什麼樣的人還用問麼?要麼是傾國傾城的天下第一美,男人好色天經地義;要麼是皇城第一才女,閒著沒事兩人可以吟詩作對賞春望梅;或是鄰國的傲驕公主,有金子還有心子,一心一意為國為君奉獻。」
  
  古孫藍捂著鼻子斜眼,軟軟的道:「夏大小姐你的言語太粗俗了。」
  
  夏令涴聳肩:「非常不幸,我是俗人。你們高雅高貴高傲,我這俗人就不奉陪了。」短短的肥手臂一撈,瞬間將所有的紙筆全部整在書籃中,又敲打桌子:「勞駕,七公子能否先將這杯茶給喝完?我要收走這些茶具了。」
  
  衛翎小心的扯著她的衣袖,夏令涴掙開道:「對不起,我這女子天生跟『賢德』兩字掛不上鉤,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好色的混蛋。所以,你能夠理解我的心情吧?七皇子殿下。」
  
  「當然。」顧元朝一口將茶水喝了乾淨,好燙,無辜眨眼浮出一片水霧,周圍響起吸氣聲。夏令涴冷笑:「喲,原來您還有引誘少女的潛質,見識了。告退。」袖子一卷,杯子也不知道被收去了哪裡,夏令涴昂首闊步的在女人的鄙視和男人的苦笑中遁走。
  
  他不就是上次藉著送給她娘親的東西越了規矩麼!都半年了她還記著。
  
  哦,顧元朝絕對不承認,他在十一歲生辰的時候,藉著醉酒將夏令涴給不小心引到了蜂窩之下,讓她滿臉腫脹導致一個月被書院眾人嘲笑!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意的報復很久以前的某一日,某個小胖墩女娃兒靠著那豬八戒一樣的體重在他身上打滾,差點把堂堂七皇子給壓死。
  
  大雁朝的七皇子是位寬宏大量溫文爾雅的皇子,他從來都不記仇,真的。
  
  背對背越來越遠的兩人都忍不住心底鄙視:這只該死的披著羊皮的臭狐狸(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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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的前半月,書院已經放了假。
  
  不管是世家大族還是官宦人家都要開始忙活過年的事宜。書院的先生姑姑們大都住在皇城,可自家也有忙活不完的事情,學生中男子要去父親身邊學著應酬交際,女子們要學著置辦年貨給各家各戶送禮。只消一日,整個書院就寂靜無聲再無一個閒人在此晃蕩。
  
  夏令涴自從她娘親有了身孕之後,就每天白日在書院上學,晚上歸家隨著母親學習處理一些繁雜而細碎的小事,也算是提前教她如何管家。
  
  夏家這等大族,人口眾多,裡面蛛網似的關係線暫時與他們三房沒有太多關係。再加上夏三爺在朝中屬於中庸之派,人際往來與夏家的保守世家又不同,故此夏令涴是從前兩月就開始按照母親的吩咐,逐一開始準備。就算如此,等到不用上學的時候,她也被驟然增多的各色帖子給嚇得面如土色。
  
  本家按月發放的月例早就到了帳房聞先生手上,再加上三房夏老爺手上的田產和夏黎氏陪嫁的鋪子和莊子每年的進項都要核對,這是明面上的帳薄。暗地裡,還有保守派和新貴激進派的官員們送的禮,其中又因為官位不同,親疏不同,立場不同等等因素,回禮也要斟酌再斟酌。
  
  為此,夏令涴從夏黎氏手中接到了一片金鑰匙,是寶金閣中三房的小庫房,某些特別貴重的回禮必須去寶金閣取出來。來去的路上,夏令涴帶著十名護衛,再加上聞先生還有鴛鴦姐姐一起,戰戰兢兢的穿越了半個皇城從小金庫裡面搬回了幾箱子東西。其中還發生了一點小插曲。也許是小孩子做事還不夠周全,回到院子的時候,居然被一個丫鬟給瞧見了,並且尾隨著一起進了三房的後院都沒人知曉,差點讓那些東西見了光。
  
  當時的夏黎氏已經有了七個多月身孕,腹中的孩子只差五六十天就要出來了,行動不便導致做任何事情都不能隨心所欲。
  
  夏令涴讓人壓了那小丫鬟去了一處最偏遠的小屋,每個大家族中總有這麼一兩處地方時不為人知的,而夏令涴也是這一日才知道天底下還有那麼黑暗的屋子。空蕩蕩的四壁都被煙給熏得烏七八黑,沒有天窗也沒有老鼠洞,除了一扇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再也沒有其他出口。
  
  丫鬟看起來只有十二歲大小,睜著一雙無畏的眼鏡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迷了路,無意中闖進了院子裡,她什麼都沒有瞧見。
  
  夏令涴看著那明明心虛還要逞強的神情,怎麼看都覺得有些眼熟。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此類的事情,一時不知道如何辦,只能又跑去詢問娘親。鴛鴦倒是留了一個心眼,與聞先生對視一眼就擅自決定將那丫鬟給綁了起來塞了布條賭了嘴巴,再關上門派上兩個衷心的護衛守著,這才去了夏黎氏的屋子。
  
  「丫鬟?可知是哪一房的?」
  
  夏令涴左右看看,身邊的人卻都看著她。臉上一紅,嗔道:「我又不是老管家,哪裡知道會是哪一房的。娘,」她狗腿子的端起吉祥捧著的紅棗山藥燉烏雞送到夏黎氏的手邊,「難道娘親您就知道?」
  
  夏黎氏不置可否的問:「可知曉為何我會將鴛鴦放置在你身邊?」
  
  「因為鴛鴦姐姐聰明。」
  
  週遭有人噗哧的笑,夏令涴無辜地道:「本就是嘛。還有吉祥姐姐最溫柔,聞先生最謀智,韓商姑姑最勇猛。」
  
  韓商媳婦從旁邊打趣道:「姑娘倒是說說,我這僕婦哪裡勇猛了?」
  
  夏令涴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道:「哦,大概是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可以提著聞先生的脖子代替爹爹去見客。」眾人又笑。
  
  夏黎氏吃了一勺子補品,這才對韓商媳婦道:「涴兒都這麼說了,那就由你去將我們這房最為憊懶的人給『請』來吧。」
  
  「憊懶之人?」夏令涴疑惑,「誰呀?我見過沒?」吉祥道:「見過,這屋裡的人都見過。」夏令涴不樂意了:「連我這稚齡中人都被趕鴨子上架的學管家了,其他姐姐姑姑們也都寅時就都起來忙活,居然還有人躲著發懶而不挨罰,真真讓人嫉妒。」
  
  沒了一會子,韓商媳婦就真的提著一位精神爍爍的老爺子進來,夏令涴瞋目:「這不是福伯嘛,他老人家不是說今日由他下地種菜?」吉祥終於忍不住端著茶碗放在了她的手上,「這可不是平遙老屋,沒得菜地給福伯種的。甭問了,砍柴也輪不到他,倒茶掃地更加不是他老人家的活兒。」
  
  韓商媳婦道:「我尋著他的時候,他老人家正與小偷兒耍著不願來。」
  
  吉祥看夏令涴還要問,趕緊道:「姑娘你就別吱聲了,徒惹人看了笑話去。現在什麼都別問,看夫人如何說就知道了。」
  
  屋子裡總算也安靜了下來。
  
  夏黎氏左右環顧了一圈,也不先看福伯,倒是指了站得最遠的龍芽道:「你過來,給你家姑娘說說那丫鬟是那一屋子的,叫甚名誰。什麼時候進來府裡的,做些什麼,平日裡又與哪些個人走得近。」
  
  夏令涴插嘴道:「龍芽又沒見著那人,她怎麼會知曉。」這話急得一旁的鴛鴦直跺腳。
  
  龍芽先是對著夏黎氏與夏令涴恭身行了禮,才小聲道:「那位姐姐是老爺的妾室柳氏屋裡的貼身丫鬟,外人都叫她梅子姐姐。於去年五月令婩小姐出嫁之前,大房太太添置丫鬟的時候一起進來再被柳氏給要了去。每日裡只在柳氏屋子裡伺候,若說與什麼人走得近也不至於,因為她與府裡任何人都相處甚好。小姐們愛她聽話,看見了就可以隨意叫來使喚;我們姊妹們愛她勤快,只要她得閒讓她幫個忙的也願意;護衛看門的也都願意與她逗笑,就連福伯偶爾也都愛與她嘮嗑嘮嗑。為人很是爽朗,輕易不得罪人。」
  
  「呵呵呵,小丫頭就是愛打趣我這老頭子。」福伯摸著灰白的鬍子笑道,「你說得都對,可就一樣不對。我與她嘮嗑那是為了試探她的底細,她與我嘮嗑那也是為了套這屋子裡七七八八的事兒。」
  
  夏令涴倏的猛抽一口氣。轉頭瞧去,屋裡居然每個人都面色平靜,獨獨她一人大驚小怪,可見這事兒又只有她一人不知。她問:「一個丫鬟都打聽了什麼?」
  
  「多著了。」福伯道,「老爺喜歡什麼物事,平日裡去了哪裡,一個月中有幾日是宿在夫人屋子,有幾日是在書房。還有夫人最喜歡哪個丫頭,可曾見過什麼陌生男子,可有賞賜些什麼東西給什麼人,愛喝什麼茶看什麼書賞什麼花等等事無鉅細一概都問。她還愛問大姑娘你每日裡幾時歇息幾時起床,在書院與那些人交好,有沒有責罰過哪個丫鬟媳婦婆子。還有二姑娘最愛什麼衣裳,小公子最愛吃什麼零嘴,都問。」
  
  一旁的韓商媳婦接著道:「她來府裡一個月,就與府中裡裡外外的人都熟識了。也都旁敲側擊的問過我最疼哪個兒子,女兒想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家。」
  
  夏令涴疑惑:「這些問著有什麼用?」
  
  除了龍芽,其他兩人都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吉祥將她手中的冷茶給撤了下去,再換了一盞新的熱茶來讓她捧在手心裡,道:「用處大著了。若是知曉你喜歡金銀財物,她到時候就可以用這些買通你做事,讓你背主;若是你珍惜家人,她就可以著人綁架他們,用來威脅你做出傷害家族的事情;若是知曉你每日裡什麼時辰做什麼事,就可以在固定的時辰和地方計算你陷害你。」
  
  「那,她今日……」
  
  夏黎氏揮揮手,韓商媳婦帶著眾人退了出去並關上了門。
  
  屋外臘梅的枝椏還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屋內,黝暗的光線中,鴛鴦、吉祥與聞先生三人的身影模糊不清,而夏黎氏目中碎碎點點的星光閃了又滅,滅了又明。
  
  「她真是柳氏屋裡的人?」
  
  「不,」聞先生淡淡地道,「她是由牙婆子帶來夏家的,在此之前她是柳氏的遠方表妹,在那更之前她根本不叫梅子,也不是柳氏的什麼遠親。」
  
  夏黎氏低垂著頭,手中的湯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湯盅:「既然來路不正,那就殺了吧!」
  
  「娘!」夏令涴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瞠目結舌地盯著自己那溫柔婉約的母親,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話。
  
  「這事鴛鴦你去辦,順道將我們三房裡所有的人都問一遍,看看有沒有透露什麼不該說的話。若是有就尋了牙婆子趕到遠些的地方賣了,別留一個在皇城裡。我們三房不要那等嘴碎的僕從。」鴛鴦應『是』。夏黎氏又對聞先生道:「你將事情詳詳細細地都告知給夫君,看他決定如何做。」聞先生也應了。
  
  夏令涴身子搖晃兩下,怎麼也想不到只是這麼一場問話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在她那小小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是好人,雖然有人會與她吵鬧打架可到底沒有做什麼真正傷了她的事情。就算有,她也不會計較,畢竟她是夏三爺的女兒,誰敢真正的得罪她?可就在方才,她卻見識了一場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的丫鬟轉瞬之間就因為她而死的殘酷決定。
  
  她不明白,也想不透。
  
  她只感覺腳底無端的發冷,如冰錐子沿著小腿一路蔓延,冰凍了她所有的血管和骨頭,最後連心跳也都聽不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4:38 PM

十五回

  原來,安嬤嬤說得對,她夏令涴真的不是聰敏多慧的女子。
  
  她太自以為是,認定自己是書院中唯一一個六歲就開始管家的孩子,她認為自己是最多智,也是最勤勞的學生。她冷嘲熱諷看著書院中的其他同齡人為了七公子爭寵,刻意忽視身邊那些人訕笑她的不懂規矩,堂而皇之的將抄書挨罰當作家常便飯。
  
  她不能否認在不停接觸到家中大小事物之時那些逐漸累積的自我膨脹和目中無人給了她莫大的信心,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做的那些事情是多麼的微不足道。等到面臨著真正的陰謀和泰山般的責任時,她的決定又是多麼輕率和可笑。
  
  仔細想來,她每同意支出的一筆銀子之時,總是有吉祥在旁邊翻找著過去的帳薄提醒她按照規矩辦事;每一次收禮送禮之時,身後總是跟著鴛鴦無時無刻不提醒她必須謹言慎行;每一次被人設了圈套算計了,都是一旁的聞先生引導著她如何反駁如何維持世家千金小姐的驕傲和自尊;哪怕是去庫房核對物品之時,都有韓商媳婦嘮嘮叨叨這個花瓶是哪位官員的內眷因為什麼事情而特意送來的,那匹金蠶絲料子是哪個世家的幾房夫人送來的謝禮,好讓她盡快明白當家女子的責任。就算去給夏老夫人請安,都有連翹提前告知她老太太最近愛吃酸還是愛吃辣,有沒有責罰什麼人或者誇獎哪位小姐書讀得好等等瑣事,讓她用最少的時間去哄得老夫人最大的歡心。
  
  連翹每日裡跟在她的身邊,又從何處知曉這些?自然是『閒得無事』到處晃蕩的龍芽匯報之後,再由連翹適時的轉達給自己。
  
  夏令涴,從頭至尾都是被大家保護得滴水不漏。
  
  震驚之後的夏令涴委靡了。她不敢去問那個丫鬟死了之後是直接丟到了亂墳崗還是隨便挖了一個坑給埋了,也不敢去問龍芽他們院子裡到底換了多少人,就連偶爾去廚房查看最新買的野禽時遇到了福伯,她都不敢抬頭如往常那般嬉笑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十足十的愚笨之人。這樣的她憑什麼指揮著大家做這做那,又憑什麼對著別人做的事情指指點點嫌東嫌西。
  
  她沒被嘲笑,是因為她是爹爹的女兒;她沒被辱罵,是因為娘親在背後撐腰;她還能厚顏無恥的站在這裡繼續持家,是因為她是夏家三房的大小姐。這一切的一切,單單是因為她是夏令涴這個這份,而不是因為她這個人。
  
  她開始害怕黑暗,總是在夜晚也要點著大支蠟燭。她害怕入睡,總是不停的夢見梅子睜著銅鈴般的眼鏡朝她流著血淚。她渴望光明,從所未有的期待天亮期待燦爛的陽光。她更多的時候是呆在娘親的身邊,每做一件事就下意識的望著夏黎氏一眼。閒暇的時候就依靠在娘親胖胖的肚腹上,聽著即將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翻跟頭踢她的腦袋,用小小的手或者腳隔著肚皮與她玩耍,那個時候她就總是安靜的滿足的,覺得自己還是這個家裡的一員,她沒有被大家嫌棄,也不會被母親給遺棄。
  
  新年的鐘聲就在她的惶惶不安中悄然度過。
  
  初三之時,夏三爺帶著三姐弟去了黎家,讓黎老夫人代替他們的娘親照顧這些子女一些時日。為此,夏令涴還有些不樂意,卻被爹爹一句『不要給你的娘親增添麻煩』給堵了回來,並且許諾她『不管第四個孩子是弟弟還是妹妹,他們的小名都由你來券,夏令涴這才感激的擁抱了下父親,然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嘀咕『不要爹爹去別人的屋子裡』。這個別人,自然是柳氏。
  
  今年再過幾個月,黎昭渺也即將及笄,她的夫家也會在年後確定,倒時納采、問名、納吉等眾多繁瑣的婚前準備都會快速進行。為了安撫表姐那忐忑難安的待嫁心情,眾人提議十五那日先去廟會,再接著賞元宵燈,為黎昭渺的少女歲月留下一份珍貴的記憶。在夏令涴看來,黎昭渺並不是怕嫁人,她是期待嫁人。這可以從她那一堆《調教夫君三十六計》《訓夫七十二招》《如何在床榻上對他說『不』》等等書籍中可以窺見一二。
  
  「涴兒,」汪雲鋒凝視著跪在佛像面前虔誠祈禱的夏令涴,只覺得一陣濃濃的思念襲上心頭:「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娘親還好麼?」
  
  夏令涴轉頭看著是他,弱弱地喚:「雲鋒哥哥。」
  
  汪雲鋒一驚,不知道是悲是喜,上前兩步也跪在她的身邊輕聲問:「怎麼,被人欺負了?」
  
  夏令涴頓了頓,挺直了脊樑笑道:「我看起來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人?」在書院裡,她也算是一霸。雖然是霸蠻的『霸』,可真要說能夠欺負她的人倒是沒有。以前她還會為了這個沾沾自喜,現在才知曉是因為大家從小都受到熏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最好的例子就是她與古孫藍的針鋒相對那麼多日,卻從來都是兩個人的小打小鬧,書院中沒有任何一人參與其中,更加別說去勸阻。
  
  事實的真相總是殘酷,又讓她記憶深刻。
  
  「你只是喜歡欺負別人,而我總是首要人選。」汪雲鋒笑道,接著又說:「不過,我願意被你欺負一輩子。」
  
  夏令涴眨眨眼睛,伸手拍打著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汪哥哥,你沒救了。天底下,沒有哪個男子願意被女子欺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
  
  「大丈夫事有可為亦有不可為,一切全憑自己心意。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在佛祖面前立誓。」
  
  夏令涴仰視著慈眉善目的佛像,鄙視道:「康靜夫人說過,口頭的誓言不可信。別以為在佛祖面前立誓,就有人會相信你。再說了,佛祖可不管這些。」
  
  「那我們去牛郎織女殿拜拜,求他們做見證。」汪雲鋒拉著她的手就要去後山的其他殿宇,才跨出門檻就聽到有人打趣道:「喲,汪公子你這是要帶著我家表妹去私定終身?」
  
  「昭渺表姐,不是每個人都與你一樣急著嫁人。」
  
  「可汪公子想要娶你姐姐。」
  
  「他這是……常人所說的勾引良家少女?哦不,姐姐還沒滿七歲。汪哥哥,你該不是,唔,書上說的那個……喜歡吃童男童女的妖怪?可憐的姐姐,你遇上壞人了。」
  
  夏令涴望著面前一大一小的黎昭渺和夏令姝,問:「你們都拜拜完了?」
  
  黎昭渺捂唇奸笑:「我可沒有人拾掇著要去拜牛郎織女,自然早就都完了,香油錢也都添了,供果等物丫鬟們也早就收拾好了。」
  
  夏令姝瞥著汪雲鋒,感慨:「原來這就是院長說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汪雲鋒『啪』地抖出扇子搖擺了兩下,眺望著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梨樹,別有所指道:「立春都過了,這梨花也要開了。令姝,大年初一我讓人送給你的那一本《群俠英雄野記》可還喜歡?」
  
  夏令姝低頭:「喜歡。」拿人手軟也嘴軟。嗚嗚,姐姐你可別被著披著羊皮的狐狸給騙走了哇。
  
  很好,搞定一個。笑眯眯的汪雲鋒捏緊了夏令涴的手,轉向同樣笑得奸詐的黎昭渺,一場爭奪或者拯救某位無知女童的戰事即將開始。雙眼對視的空中已經有著火花在激烈的碰撞撕咬,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們早就將對方給砍殺了幾百幾千遍。
  
  「兩位,要眉目傳情請去左邊轉角往後三百尺的姻緣殿;要相互詛咒請去右邊轉角往前三百尺的閻王殿。」又有熟悉的聲音響起,眾人轉頭,只看見一身錦衣的顧元朝走了進來。他的身旁另有一位少年,戴著金絲髮冠,著玄黑滾金麒麟衫,正溫怒的矗立在門邊冷冷掃視著眾人。
  
  汪雲鋒與黎昭渺首先反應過來,各自拖著夏令涴和夏令姝恭身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太子顧雙弦一拂衣袖,道:「在外不必多禮。」視線在三名女子身上轉悠一圈,最後落在了汪雲鋒的身上:「聽說最近御史汪大人去了蘇杭?」
  
  汪雲鋒躬身道:「是,老家大伯來信說祖父病重不怠。爹爹身為幺子早年離開老家遠走他鄉,已有十多年未曾回去,心中甚是掛念。故在皇上面前請旨返家,好在病榻前一盡孝道,希望能夠借此讓祖父早日康復。」這也是他為何突然拉著夏令涴說要拜牛郎織女的緣故。若是祖父病逝,他爹爹離職丁憂三年,到哪時再回來一切又要從頭來過。若是皇上重用還好,要是被有心人挑撥從此遠離朝堂,那麼即將從白鷺書院結業的汪雲鋒的前程也亦堪憂,那時想要去夏家求親則是難上加難,還不如近水樓台先得月先認下夏令涴的心思,再借此讓爹爹回老家之前定了這門親事了卻他的心事。
  
  他心裡盤算得好,今日又碰巧遇見夏令涴,乍然相見之下只覺得這是天賜良緣更是不願意放過。可到底又天不從人願,從太子出現起他就知曉自己已然無法脫身。心裡怨懟之下也只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而顧元朝居然趁此機會,悄然的拉著剩下的三名女子繞過了大門拐入了人群之中。
  
  「太子殿下看起來好凶。」夏令姝首先嘀咕。
  
  顧元朝哈哈笑道:「他那是假正經,別在意就好。男子嘛,一說起正事難免一臉嚴肅。」
  
  夏令涴冷冷地道:「若太子殿下是假正經,那七皇子你就是油腔滑調。」
  
  「唉,那你即是嬌蠻無禮。」
  
  夏令涴一愣,下意識的就想如以前那般暗算他一腳,可手還沒提起裙襬又放了下去。隨即自嘲地問:「為何你不說我是蠻橫霸道,野性難除還愚笨無知。」
  
  顧元朝遙望著滿山滿野的萬千梨樹,搖頭苦笑:「真是一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夏大小姐什麼時候也有自知之明了,可喜可賀。」
  
  「可不是,」夏令涴哈的一聲,順著清風接住一片花瓣:「自始至終也只有你看清楚了我的真面目。也不知是世人太愚笨,還是你太狡猾。」
  
  顧元朝直覺渾身莫名的難受,似乎被對方這麼一句頭腦發熱的哀傷給刺激得全身癢癢。他面前的這個女娃娃應該還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夏令涴吧?她什麼時候也懂得那些個千金小姐的自嘲了?還是,這又是她想著與他針鋒相對的新法子?
  
  顧元朝疑惑,夏令涴淡定;
  
  顧元朝斟酌,夏令涴淡然;
  
  顧元朝糾結,緩慢的道:「我並沒有惡意。」
  
  夏令涴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氣,等那清新的帶著梨花香的氣息深入肺腑之後,輕笑:「果然,只有作弄到你的時候,才格外有成就感。」說罷,還眨著一隻眼睛,銀藍色的眸子裡面溫柔和釋然一閃而過,像是拂過夜空的流星。不過,轉瞬就被這句欠抽的話語給沖了乾淨。
  
  「夏——令——」顧元朝暗恨,伸手只想掐死她。可那雙手還沒有到達對方的頸部,她的神情已經由嬌俏轉成了驚恐,猛地一矮,對著他的肩胛就撞了過去,一邊張惶的大喊:「令姝,快逃?」
  
  兩個人相貼滾了好遠。顧元朝猛一抖腿,將隨著她身後撲過來的黑衣男子給踹飛:「什麼人?」
  
  對方不答,舉刀就對著他再次砍了過去,顧元朝這才發現周圍樹後已經顯現幾個同樣黑衫的男子,俱都拿著武器在靠近。
  
  夏令涴一手拍打在他身上:「七皇子,請你自由且大膽的向前衝吧!小女子就不奉陪了了了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哧溜的從他的腋窩下給鑽了過去,給他一個決然而孤高的背影和清脆而飄渺的餘音,再一眨眼人就已經融入了梨花樹林之中,徒留下手無寸鐵的顧元朝面對如狼似虎的黑衣人等,就算真有捨己為人的高尚情懷之人,也會忍不住大聲咒罵:「夏令涴,你這個禽獸!」
  
  正在奔跑的某人心中誹謗,她算什麼禽獸啊,她是禽獸不如!



十六回

  「涴兒」黎昭渺從一棵樹後伸出半邊腦袋,夏令姝也在其身後。
  
  「得趕快離開這裡。七公子被人襲擊了,我們得去找人報信。」夏令涴拖著兩人往樹林另外一頭過去,那邊有一個很快很大的草坪,很多人喜歡在廟裡拜完神佛之後去草坪上歇息。
  
  「他應當帶了侍衛出來,不會有大問題的。不過,」黎昭渺聽著身後越來越遠的刀劍聲,牽著夏令姝的另外一條手臂快速跑動著:「興許刺客比侍衛更加多。」
  
  「我們去找太子殿下吧。」夏令姝道。
  
  「令乾呢?」夏令涴問。
  
  黎昭渺猛地一停:「令乾與昭符和昭常在一處。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去找令乾,一路去找太子搬救兵,然後我們再在大廟的南天門處碰面一起盡快回家。」
  
  夏令涴皺眉道:「我去找令乾,太子太討厭了。」她原本是打算通知廟裡的僧侶,既然經常有貴人來此,廟中肯定也會有一些武僧做護衛吧,不用特意回去找太子殿下。可黎昭渺是姐姐,年紀也比她大,考慮事情自然比她周全一些。
  
  夏令姝就道:「那我與表姐去找太子。」她頓了頓,輕聲補了一句:「我怕七皇子說姐姐拋下他一個人逃了,若是無事還好,有事的話……」夏家的人都得給顧元朝陪葬。夏令涴一怔,還沒反駁,黎昭渺已經拉著夏令姝岔開了路去:「得罪了七皇子,又找了太子救他,就算真的有事那也不能拿我們兩家如何了。令涴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令姝。」
  
  夏令涴焦急著想要跟去又不願意,只好跺著腳朝著人群多的方向跑去。心裡也知道表姐說得對,她丟下了顧元朝,是她的錯;她不丟下顧元朝,那也是她的錯。顧元朝的死活已經是她掙脫不了的罪狀,畢竟太子是親眼看著她與顧元朝一起外出的。她既然不願意去求太子,那麼只能黎昭渺帶著夏令姝去,這樣可以替兩家脫罪,日後顧元朝也不好明面上為難他們。
  
  夏令涴越想越煩躁。夏令乾這個臭小子最喜歡熱鬧,這種時候人多的地方雖然安全,可一旦出事卻也最不安全,只能盡快回家。到了這時她又開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出門在外都不知道隨時將弟弟妹妹帶在身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爹爹不要揭了她的皮,就連娘親也……
  
  不!她一咬牙,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晃動著腦袋極力趕走那些消極的想法,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搜索。那麼一大幫孩子中,黎昭渺的兩個弟弟都是長得相當高瘦,經常喜歡輪番將只有四歲的令乾架在脖子上到處玩耍,而令乾的那個大嗓門也很能衝擊人的耳膜。冷靜下來踮腳張望,果然在一群丫鬟婆子和書僮的中間看到了被舉著玩飛飛的夏令乾。黎家的家規對小一輩甚為寬鬆,不如夏家的規矩多,故而夏三爺才想著要將三姐弟送來散心。現在看到弟弟安然無恙她那急躁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
  
  「令乾,快從昭符表哥的身上下來。」
  
  「姐姐!」夏令乾張開著手臂做出大雁飛翔的樣子,笑道:「姐姐也陪我一起玩飛飛呀。」
  
  「我們要回家了。」夏令涴道,衝過去拉著黎昭符的手臂:「表哥,廟裡不安全。」
  
  「怎麼了?我姐呢?你沒與她在一處。」
  
  「說來話長,我們先去南大門找馬伕,讓護衛走在外圈別讓人衝撞了過來。」
  
  黎昭符與黎昭常是黎家大房的嫡子,身份不同尋常。十二歲的男子從小就被當作家族的繼承人教導,心智更是不同同齡之人。看著夏令涴滿頭大汗的蒼白臉色不似作假,當即就招呼著所有的人聚在一處。護衛在最外一層,媳婦婆子們在中間一層,丫鬟們急忙而不慌亂的收拾好所有東西,將黎家的公子小姐們護在圈子的最中央。黎昭常抱起夏令乾走在後面,黎昭符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走在前方,這般井然有序又鎮定的守護讓夏令涴心中一暖。
  
  「廟裡來了什麼人?」
  
  「啊,」夏令涴走在黎昭符身邊,一隻手還被夏令乾給牽著。她想了想,湊近表哥耳邊道:「太子來了,七皇子在梨花林中被人襲擊。昭渺姐姐帶著令姝去給太子殿下報信。」
  
  「糊塗!」黎昭符猛喝,「太子比七皇子更為驕貴,那些人會找七皇子,難道不會找太子?說不定太子早就被人圍困了。」
  
  「天,」夏令涴捂嘴驚呼,啞道:「那表姐和令姝……」
  
  「別急,周圍人群無異常說明事態不是我們想得那麼嚴重,只是必須盡快找到姐姐和令姝。」話音剛落,遠處響起一聲嘹長的尖叫響徹雲霄,空曠的大草坪上靜默一會兒後瞬時如被點爆的煙花,扯得炸得震天響。恐慌的人群,哭泣的女子,無措的孩童頓時混亂成了一團。一直保持戒備的黎家人更加靠近了些,快速的擠開人們疾跑的望著遠處的高高的綠瓦屋簷而去。
  
  路途中,蜂擁奔跑的各色人群都在相互推拿,有孩童不知所措的哭泣,有拄拐的老人被擠得倒地,也有兇殘的僕從護著自家主子粗魯的踢開眾人。一個人倒下了,會有幾個人踩著對方的身體過去;一群人倒下了,會有另外一群人對他們視而不見,對地面人們的哭喊聽而不聞。每個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記得那一聲慘烈的尖叫,並且用自己的慌張來逃避可能的悲劇。每個人都珍惜生命,每個人也都踐踏著別人的生命。
  
  夏令涴緊緊跟隨在黎昭常的身邊,夏令乾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掌給了她莫名的勇氣和安心。近了,更近了,一出大門就遙遙看到幾十排列的眾多馬車停在一處。周圍的侍衛們已經抱起幾個小公子預先衝向了黎家的馬車,也有媳婦們抱起略小的小姐們跟了過去,在他們的身後是蜂擁而至的哭叫人群。
  
  「此處不能久留,你們兩個坐在馬車裡不要出來,馬車伕會送你們歸家。記住,不准哭不准鬧,一切回家之後再說。」
  
  「令姝……」
  
  「哥哥會去找她們,放心。」黎昭常對著馬車伕吩咐了幾句就跳了出去,夏令乾下意識的縮到姐姐的懷抱中緊緊摟著她的脖子。車身一抖,飛揚起的車簾外只能看到黎昭符帶著兩個護衛快速的衝入了人群。
  
  「不怕,姐姐在。」夏令涴拍打著弟弟的背脊,喃喃的話語中不知道是安撫弟弟還是提醒自己的責任。
  
  馬車在飛奔,夏令涴根本不知道他們這麼僵立不動了多久,似乎過了半生,又似乎只是那麼一瞬,等到醒神的時候這才發現夏令乾已經在她懷中睡著。她挑起一邊簾子朝外看了看,樹林越來越密,遠處的群山連綿起伏。她有些疑惑,拉開車簾對著馬車伕道:「是不是走錯了路?來時沒見過這些景色。」
  
  車伕不答,寬大的草帽將他的面容都給遮蓋了嚴實,連表情都看不清。夏令涴搖晃著他,只聽對方道:「小姐,這是近路。」
  
  夏令涴不信,轉頭靠在車邊左右看:「為何沒見到其他的人?表妹她們呢?」
  
  車伕低頭笑道:「這裡只有我們一輛馬車。小姐可要坐穩了,掉下去了可就喂了山林裡的大毛蟲。」
  
  夏令涴肩膀一抖,車身一震將她整個人給推進了車廂中。她慌慌張張的爬起來,下意識的搖醒自己的弟弟,兩個人又相擁地坐著,夏令乾不知道姐姐又在胡想什麼,為何比方才還要緊張了些。
  
  天色看著暗了下來,馬車也不知道跑入了哪裡不停的顛簸著。夏令涴似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尖叫:「停車!」回答她的只有沉悶的一個背影,在夕陽中顯得凶氣騰騰。
  
  夏令涴突然來了一陣怒氣,翻出車廂中小櫃裡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朝著車伕亂砸,又拿出軟墊敲打著他的腦袋,對方無動於衷中回身背著天空對她裂齒一笑,暗色的臉,白色的牙,晶亮的眸子閃著惡毒的光芒,嚇得她渾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她大聲責問,聲音中掩飾不住的尖銳恐懼:「你是誰?想要帶我們去哪裡?」他們越是懼怕,對方越是笑得開心,一張嘴歪成了血盆大嘴的模樣。
  
  夏令涴啊啊大叫揮起拳頭就對著他給砸了過去,可惜這車伕不是書院裡面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少女,他是真正的粗人,只是一個推手就將夏令涴整個甩到了車廂板子上,半響都爬不起來。
  
  「姐——」夏令乾驚叫。
  
  「別哭。」她勉力爬了起來,隨手撿起一塊用來壓小櫃的頑石,猛地朝著車伕的腦袋上給砸了下去。打架鬥毆,那是她夏令涴的長項,拳頭打不過,石頭總砸得過。以前她就用這個方法砸癟了不少的蟑螂。
  
  車伕也沒有想到這麼一位看起來嬌小的千金小姐有這麼一股蠻力和狠勁,被砸了一下之後對方就趕緊停下了馬車,反手就要去控制夏令涴,哪知對方深知打人打臉的道理,砸了他的腦袋等到他回頭的時候再砸臉,一下、兩下、三下,伴隨著自家弟弟的抽氣聲毫不手軟的將對方給砸趴下了。趁著對方還在哀痛自己的臉蛋時,對著夏令乾喊:「下車。」
  
  人還沒站穩,心裡餘悸未歇的她又撿起地上一個尖銳的石頭投擲了過去,一聲哀號,那個石頭的落點相當的詭異。夏令涴疑惑的掃了眼對方捂著痛得翻滾的雙腿之間,牽著小弟的手撒開腳丫子——跑了。
  
  月上眉梢的時候,奔跑中的夏令涴突然蹦出一句十分應景的話:私奔,是一門技術活。哦,有誰見過六歲姐姐帶著四歲弟弟私奔的,這絕對是一出慘絕人寰的悲劇。
  
  走夜路容易遇見鬼,走山裡的夜路容易遇見……猴子。
  
  夏令乾對著樹上曬月亮的猴子說道:「姐,我餓了。」
  
  自己也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夏令涴沿著小路東看看西看看,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一隻正在吃晚餐的小猴子手上,那隻毛茸茸的爪子中有一個還沒咬動的青色果子。
  
  「等著。」夏令涴紮起裙襬,一個縱身就跳到了樹上,順著樹桿快速的爬了上去。這個時候不得不感謝在平遙老家那些放養的調皮搗蛋的歲月,還有在白鷺書院那些爬樹偷摘果子的日子,讓她掌握了這一門爬樹的高難度技巧。
  
  她伸手對著眨著眼睛的小猴子道:「猴子哥哥,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果子送給我?」
  
  小猴子咧著嘴皮子嗤笑她。
  
  夏令涴再上前一步:「我這不是求你的果子,我是要你的果子。你可要考慮清楚要不要給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她剛剛可是已經對某個激怒她的人發飆過了。
  
  小猴子甩甩尾巴,啊嗚的長大嘴巴就要對著果子咬了下去,夏令涴先驚,再怒,最後憤恨地朝著它給撲了過去。
  
  人猴大戰!
  
  以夏令涴揪著猴子的尾巴,猴子抓傷了她的手臂為代價結束。從樹上跌下來的她坐在地上,伸出果子,看了看又再自己裙襬上擦了乾淨,對著夏令乾笑道:「快吃。」
  
  夏令乾抹著眼睛,靠著姐姐,自己咬一口給姐姐咬一口,兩姐弟靠著樹幹,樹幹上有揉著自己紅屁屁的猴子,再上面有月亮清冷的臉。弟弟不問姐姐為何不帶著他回家,姐姐也不告訴弟弟自己為什麼一動不動。兩個孩子只是相互擁著想要睡覺卻不敢閉眼。
  
  直到,一道濃重的黑影籠罩在他們的身上。對方那扭曲的臉頰和魁梧的身材,還有那背對著月光中伸出的一雙粗糙的手:「這次,你們逃不掉了。」
  
  夏令涴瞪著一雙無懼的眼眸,將弟弟推到自己身後:「我不管你是誰,別傷害我弟弟。」
  
  對方又露出那一口灰白的牙齒,只是這一次上面滲有一絲絲的血跡:「嘿嘿……」
  
  夏令涴只覺得想哭,可眼中無淚。她只是盡力將弟弟死死壓在自己的背後,不讓他窺見任何一丁點魔鬼的爪牙,似乎這樣她就做到了身為姐姐的責任。
  
  無條件保護家小,是夏家家訓第一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4:52 PM

十七回

  「找到了?」夏黎氏撐在貴妃榻上,緊迫地盯著剛剛進來的夏三爺。
  
  「你歇息吧,有消息我會來告知你。」他走了過去,替對方將被縟拉高了一些。手掌順著被面撫到她的肚腹上,問:「今日孩子的動靜如何?」
  
  夏黎氏扣住他的手腕,皺眉道:「是不是有了壞消息?」
  
  「沒有。」
  
  「真的?」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夏三爺道,將她的手再塞入被子裡,喚得吉祥送來安神茶看著她喝了,撫平了聳得老高的額角:「睡吧,他們會沒事的。」
  
  夏黎氏掙扎半響,到底抵不過熱茶的效力,總算閉上了眼睛。
  
  「老爺。」鴛鴦掀開金錦門簾,輕聲道:「宮裡的劉公公來了。」
  
  「請人到偏廳。」他快步走了出去,半路想了想,自己親自抓了一把安寧香撒到了爐子裡,叮囑了人看守好這才出門。
  
  劉公公是宮中皇后娘娘身邊最為得寵的內侍,與朝中各位官員中都相處甚好,人老資歷更老又輕易不得罪人,宮裡宮外人人都要讓他三分。這已經不是他老人家第一次來夏府,實際上,就單單今日他也來了不止一次。見到夏三爺,規矩也不來了,直接道:「太子也不見了,有人在廟宇中瞧見你家二小姐與太子說過話,不知二小姐……」
  
  夏三爺親自給劉公公奉上茶,苦道:「現在不知大女兒,二女兒,連我小兒也沒有消息。」
  
  劉公公端茶的動作一頓:「唉,這些人為難一群娃兒們做什麼咯。」
  
  夏三爺拱了拱手,輕聲道:「宮裡娘娘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太子殿下與七皇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兒子,一視同仁,不管哪位出了事兒都心焦不止。偏巧這次太子只帶了幾個隨身侍衛出門,七皇子更是散漫的性子,領了差事之後一個伺候的人都不讓跟,仗著自己懂些拳腳就帶著太子殿下一起出門了。哪裡想到,以前都沒事兒就這次出了岔子。」
  
  「那……」
  
  「除了早些時候派出的人手,就剛剛韓家也安排了人去找了。淑妃娘娘心都要操碎,皇后娘娘怎麼勸都勸不住。好在,皇上還不知道消息。不過,也拖不了多久,明日就是百官新年第一個中朝日,包括太子在內的每一位皇子都必須到北陽殿面見朝臣,缺一不可。」
  
  夏三爺背著手在屋子裡轉悠了兩圈,重重一嘆氣:「此次,是下官的女兒們連累了太子與七皇子殿下,等到尋到人之後,下官定然到皇后娘娘與淑妃娘娘面前請罪。」說罷,袖子一抖,就從裡面拿出一個細長的紫檀木盒子來。劉公公喝了一口茶後,一根手指挑開那盒蓋,只見裡面躺著一塊墨玉梵文壽字龜游東海的章子。玉澤沉綠無一絲瑕疵,龜殼上刻著眾多米粒大小不同字體的壽字,海水翻騰有薄有厚,烏龜神態安詳栩栩如生。
  
  夏三爺輕聲道:「還請公公替下官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多求情。」
  
  劉公公那保養甚好的面頰上綻開一朵嫩菊花,動了動肩膀,道:「三爺,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太子與七皇子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玉皇大帝求情也救不了你們這一家子啦。」
  
  夏三爺深深的鞠躬:「下官定然傾全力尋找殿下。」停了停,接著道:「哪怕用夏家三子來換殿下們的一根寒毛也願意。」
  
  等到劉公公心滿意足的走了之後,夏三爺才慢慢地直起身姿,手臂一揮將桌上的茶盞都給掃到了地面上,噼裡啪啦一陣聲響。
  
  「老爺。」聞先生走了進來,低聲道:「這是皇后要您背下這個黑鍋啊!」
  
  夏三爺背脊抖動,在燈光映照下,那身形瞬間又委頓了下去顯得佝僂而疲憊。他啞聲道:「這有什麼法子。單單一個七皇子的命就可以抵上我三個孩兒的命,再加上一位太子,我們夏家三房……」他揚了揚頭,望著牆面上掛著的一副青竹圖半響不語。
  
  「公子小姐們是被太子他們連累,如今倒是夏家的恩怨牽扯了皇子們的安危,這皇后娘娘欺人太甚。她是想要借此機會將老爺徹底擊垮,還是想要老爺先服了軟,用公子小姐們的命換老爺對外戚一族俯首帖耳?」
  
  夏三爺眼皮動了動,轉身坐了下去,在一片狼藉中低聲道:「皇上體弱,撐不了幾年,皇后這是為了太子登基做準備,想要儘量拉攏更加多的力量確保順利皇位的位屬。我看這一次,皇后娘娘也沒有料到有人趁著太子外出下手,大皇子那一派已經等不及了。外戚汪家的好計策,居然將計就計,就不怕因此賠上太子和七皇子的性命。」他放在膝上的拳頭緊了鬆開,鬆了又緊:「峰齊!」
  
  聞先生一怔,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聽過對方喚他的表字,不由得收起了平日裡那散漫不羈的性子,立身道:「老爺,請吩咐。」
  
  「請福伯出山吧!求他老人家去救孩子們。」
  
  「若是遇到了太子與七皇子,也一起救回來?」
  
  夏三爺盯著那跳躍的燭光,剛剛有一隻飛蛾被繞了進去,現在正燃燒得熱烈:「兩位皇子若是將我的孩子們護得好,就一起救下來;要是我的孩子們有一丁點損傷,那麼就扣下他們。」
  
  聞先生面色不動,只聽著面前這位朝廷中庸派別的重要官員淡淡的道:「皇后能夠拿著我的孩子們威脅我,那麼我自然也能拿著太子的命來換我的孩子們的平安。哪怕,讓我葬身虎口也在所不惜。」
  
  「老……夏祥君,你可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夏三爺猛地站起來,放在桌沿的手堅定而平穩:「找三個孩子的替身來。在我身後,皇后還要追究,就讓太子與我陪葬。你與福伯帶著我的妻兒遠走,再也不要回來。皇后敢於動我,卻不敢為難夏家。只要我死了,中庸之派就永遠別想做其他人手中的棋子。」
  
  聞峰齊長揖到底,久久沒有起身。
  
  燭光裡的飛蛾已經成了灰燼,春風一吹就帶著星火一瞬間墜落塵土,成了泥。
  
  門外,吉祥衝進來大叫:「老爺,夫人要生了!」
  
  □□□□□□□□□□□□□□□□□□□□
  
  一支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車伕的後脖穿到了前喉嚨,血才飛濺出掌寬,這個魁梧的身軀就緩緩倒了下去——砸在了夏令涴的頭頂。
  
  血腥氣快速的蔓延開來,同時快速的還有男人的體溫,夏令涴與車伕難以相信的眼睛對視著,她的眼珠因為驚懼而睜大,對方的眼白卻在緩慢擴散,他嗆咳一下,血沫子總算噴在了她的臉頰上,夏令涴呆呆的不動,一隻手還死死扣著身後已經差不多伏在地上的弟弟。
  
  「嚇傻了?」顧元朝從兩人的縫隙中瞅著她。腳用力一踢將死掉的車伕給踹開,抽出鋒利的短刀隨意在空中甩了甩,居高臨下地鄙視著兩姐弟:「我救了你,還不道謝。」
  
  夏令涴不吱聲,她的視線依然停頓在車伕的身上。夏令乾從她身後爬了起來攔在了面前,稚嫩的聲音吼著突然出現的少年:「不准欺負我姐姐。」
  
  顧元朝來了興致,呲牙道:「我欺負了她什麼?她拋下我獨自跑了,跑就跑了居然沒有通知人來救我,沒有通知還罷了,現在居然還被我救了,嘖,所謂風水輪流轉,夏令涴,你說我該如何回報你?」
  
  「令乾……」
  
  「什麼?」
  
  夏令涴單手撐地依然不動,另一隻手卻將弟弟往前推了兩步:「帶著令乾走。」
  
  顧元朝這才發現她蹲坐的姿勢非常奇怪,似乎有一條腿呈現著奇怪的扭曲。他扯開小老虎一樣的夏令乾,圍著地上的夏令涴打轉了兩圈,用腳尖碰了碰她的腳踝,沒動靜。
  
  夏令乾跳起來踹他:「你幹什麼?別碰我姐姐。」
  
  顧元朝冷笑,拿著小刀子在對方鼻尖比劃:「在叫我就讓你跟那個死人去作伴。」如願看到小老虎發抖,這才譏笑地抬起夏令涴的下頜,對著她無動於衷的表情,腳下再猛的用力踩了下去。
  
  夏令涴「啊——」的慘叫,肥短的身軀朝著對方撲了過去,啊嗚的一口就咬在了對方的脖子上,顧元朝頓時回應了她的慘叫。兩個人再一次如以往很多次暗地裡爭鬥那般打得如火如荼。不對,是顧元朝打著她的腰腿,夏令涴咬他的脖子、手臂和臉頰,有肉的地方儘管咬。
  
  「你這個野蠻又無情無義的女人,放開!」刀子橫在夏令涴的嘴邊,「你再敢咬一口試試,我會讓你嘗試一下吃刀子的滋味,它比你平日裡吃的獐子肉好得多。」抬頭,迎面卻是對方淚珠連連哭泣的臉,她說:「你欺負我!」
  
  顧元朝怒從心起:「是你先拋下我。」
  
  夏令涴張嘴又要咬人,顧元朝趕緊舉起刀子,兩人四目相對。
  
  夏令涴癟嘴哭道:「我又不是美女,才不會賠你這英雄去死。」
  
  顧元朝火大:「我也不是英雄!」去推她,忍不住哀號:「就算是英雄,我也是被肥女給壓死的英雄,太窩囊了,我才不做英雄。」
  
  兩個人你說我一句,我反駁你一句,居然就在這大森林裡吵了起來。
  
  小老虎夏令乾一爪子撓在顧元朝額頭上:「不許欺負我姐姐。」
  
  「到底是誰在欺負誰?」顧元朝怒火攻心,拼盡全力推開身上的人,也不管對方的痛呼就自顧自的走了。
  
  冰冷的月色捶打在密林中,落下幽深的光輝。夏令涴縮著肩膀抱著弟弟,背到樹的另外一邊想要儘量離那具屍首遠一些,再遠一些,兩個人如同烏龜一樣的挪動著。
  
  「兩個蠢材!」少年又折了回來,對著他們冷哼道。
  
  夏令涴轉過頭不願意理他。
  
  「起來,跟我走。在屍體身邊呆下去會遇到森林裡的野獸,到時候連你們一起吃了。」
  
  兩個小孩嚇得抱成一團,夏令涴哆哆嗦嗦道:「我腳疼。」掀開裙襬,一隻腳的腳踝部分已經腫起很高,這也就是為何從掉下樹起她就一動不動的緣故。現在才露出給人看,打定了主意是告訴對方:你踩我了,你欺負我了,你要陪!
  
  顧元朝瞪她,她委屈;顧元朝再瞪,她害怕;顧元朝繼續瞪瞪瞪,她聳鼻子吧嗒眼睛,張開嘴巴……
  
  「停!」他可不想再聽到她的嚎啕大哭,那簡直就是夜鬼索命。顧元朝蹲在她的身前,厲聲厲氣:「上來。」
  
  夏令涴推著夏令乾:「上去。」
  
  顧元朝吼:「我說你上來。」
  
  夏令涴嚶嚶的哭:「令乾走不動。」
  
  顧元朝暗恨,背著小老虎仔細尋了一個方向走去。夏令涴抓著夏令乾的小手,抬著受傷的腳扮兔子跳走;累了,將手搭在弟弟身上,再跳跳;越來越累,乾脆上半個身軀都搭在了兩人的身上,跳一下歇一下。
  
  一炷香的時辰,走了沒十丈遠。
  
  顧元朝已經沒了力氣對她吼叫,將夏令乾抱在胸前,彎下一點身子將背部對著她:「上來。」
  
  「哦!」這一次她絲毫不客氣,一條腿猛蹬,差點將兩個男子給壓趴了。
  
  「夏令涴,回去之後,我一定讓父皇下旨讓你瘦下來。否則就減夏大人的月俸。」
  
  「幹嘛不是你胖起來。放心好了,就算再胖也會有人願意嫁給你的。」
  
  「閉嘴!」
  
  沉默。顧元朝也不知道自己帶著這兩個累贅走了多久,胸前的小老虎勒得他喘不過氣,背後的女泰山壓得他腳也抬不起,可他硬是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只是任由肩胛的濕潤慢慢浸透衣衫,讓冬日裡的肌膚也熱得燙人。
  
  密林中的視野逐漸開闊,遠遠的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再走了一段路,遙遙的就看到河流旁邊的小木屋。屋中的小窗上依稀有著光亮,如夜空中的明燈照亮人們心中的絕望。
  
  「到了。」顧元朝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將兩個人放了下來。整了整衣襟這才推開門,寒光閃過,一柄更為鋒利的長劍架在了他的頸脖上。



十八回

  「進去。」黑衣人指著顧元朝,另外一個黑衣女子將夏令涴姐弟丟到屋子另一頭。
  
  那邊有一個熟悉的人叫她:「姐姐!」並且展開雙臂去抱夏令乾,幾個孩子滾成一團『唉唉』直叫喚。
  
  「令姝。」夏令涴更加驚訝,再往屋子的另外一頭看去,好哇,居然是那位尊貴的太子殿下。腦中立馬想起在廟中對方與汪雲鋒那一番別有深意的對話,她就覺得憤憤。肯定都是這個太子害的,瞧那一副天下唯我獨尊的樣子,看看那狐狸一樣的眼睛,豬鼻子,灌腸的嘴巴,還有那狗熊的身板,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東西。
  
  夏令姝將兩個人帶到牆角的草堆上,悄聲道:「他們要殺太子。」
  
  那關他們什麼事?夏令涴怒。果然就是這個混蛋太子,害了顧元朝不算,還連帶著他們幾姐弟受苦。
  
  三姐弟各自看了看有沒有受傷,確定了弟弟全身完好之後,兩人才順了一口氣。要是弟弟少了一根汗毛,估計爹爹要她們兩人滿頭的髮絲來陪,哦,太不劃算了。她們兩個也沒有做尼姑的打算。
  
  方才那個黑衣男人已經指著顧元朝與太子冷聲問:「你們誰是顧雙弦?」
  
  顧元朝心思一轉,站在自家皇兄身邊不答反問:「你們又是誰?」
  
  對方長劍一揮,直接在顧元朝的臉頰上劃開一道口子:「少廢話,老子今天要砍了顧雙弦的腦袋去交差。你若不是就一邊呆著去,若是……」
  
  太子緩聲道:「砍了……太子的頭又有什麼用?換取榮華富貴還是祭奠祖先?若是榮華富貴,這天下遲早都是太子的,別人能夠給你們的他給得更加多,相反,要是為了尋仇,他死了,你們則要株連九族死無葬身之地。」
  
  黑衣人道:「我們先拿了他的頭祭祖宗靈位再去換榮華。用他一個人的性命恢復我們賈氏一門榮華算是便宜他了。」
  
  一旁的黑衣女子拉住黑衣人,對著兩位同樣錦衣華服的少年道:「我們不想枉殺無辜,你們只需要說誰是太子就成,另外一人事後自然能夠安然無恙。」
  
  太子沉吟半響,問:「可是半年之前病逝的賈妃的家人?」
  
  黑衣女子一愣,覷眼望著他:「你是顧雙弦?」
  
  太子極力鎮定,搖頭道:「賈妃之事後宮中無人不知,就連各大世家官員中亦有人知曉來龍去脈。父……皇上下令厚葬賈妃,對賈府一門也多有安撫,於公於私都無愧於心。為何聽你們說來賈府榮華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黑衣女子突地尖銳叫道:「夠了!」她舉著劍比在太子的脖子上,恨道:「你是太子顧雙弦!」她已經經過方才的話肯定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要殺的人。
  
  夏令姝差點跳了起來,卻被夏令涴死死的壓住。她雙手抱著妹妹,另外一條能夠動彈的腿壓在夏令姝的腰上,耳語道:「別吱聲。」
  
  夏令姝震道:「他們要殺了太子殿下。」
  
  殺了就殺了,只要他們夏家的人都平安就好。就因為他的緣故,還得夏令涴自己都差點被人殺了呢。不過,這話不能對妹妹說。她只是淡定的道:「太子殿下是未來的真龍天子,才不會這麼容易死了。」夏令姝還準備說話,夏令涴已經摀住她的嘴巴徹底的賭注了她的擔憂。
  
  殺的是太子,又不是他們家令乾,這麼操心幹什麼。
  
  黑衣男子問自己的同伴:「真是他?」
  
  黑衣女子冷笑道:「聽聞顧雙弦八歲之時憑藉著一首七步詩贏得皇帝的青睞,想來應該口才不錯。再瞧這通身的氣度,哼,應該是不會錯了。」
  
  太子臉色一變,後退半步苦笑道:「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我想知道你們為何要殺我?我雖然是嫡皇子,可從小亦與文采斐然的賈妃親近,她病故之時我也算是半個親生兒子守了靈堂,按理說……」
  
  「呸!」黑衣男子上前提起他的衣襟,怒道:「你哪裡配做我妹妹的兒子,她的兒子就是被你們母子給害死的,否則這皇后之位也輪不到那假仁假義的汪氏。她與我妹妹同時懷孕,妹妹的孩子沒了,她卻讓自己的兒子天天去妹妹面前轉悠,懷的是什麼心思。我那可憐的妹子就是被你們母子一年復一年,日復日的給活活折磨死的。」
  
  「那是……」
  
  「不要狡辯!」黑衣男子大吼,「後來妹妹好不容易再次懷孕,也因為保護了你這個小兔崽子而見紅,從那之後我們賈氏一門就日漸勢弱在這皇城裡面再也抬不起頭來。這都是你們母子害的,我要讓你到陰間去給我妹妹賠罪,要汪氏也嘗嘗自己兒子夭折的滋味。」
  
  「可殺了我,你們賈氏也回不到從前,更加勿說什麼滿門榮華。」
  
  男子靠近他,譏笑著:「你認為我們會把你的腦袋送給誰?」見到太子瞪著他,接而大笑:「對!這皇城裡面想要殺了你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說到底,真正急迫的想要你腦袋的不是別的外人,而是,」他瞥著一直沒吱聲的顧元朝,「你們自家兄弟。」
  
  「大皇子——顧元予。」太子抓著對方的手腕,越來越緊。
  
  「哈哈哈!」黑衣男子大笑,將太子朝著牆上一甩再一腳踩在他的肚腹上,舉高了長劍:「受——死——吧!」
  
  黑衣女子得意的揚起頭,輕蔑而快意的看著同伴腳下的少年臉色越來越慘白,勉力掙扎想要求饒卻嚇得已經說不出話的樣子。
  
  夏令涴將弟弟的腦袋塞到自己的心口,腦中自然而然的回想起密林中那一場毫無預兆的刺殺,車伕不敢置信的臉,瞪大的瞳孔,腥氣的血珠,還有那靠在她身上逐漸流失的生命力。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夏令姝的視線從姐姐的肩膀上漏了過去,只覺得長劍的銀光太閃耀,男人的表情太猙獰,地上少年的強制冷靜太脆弱,而自己……太懦弱。
  
  「慢著!」一道清冷的聲音劃破一切魔障,淡淡的道:「我想你們誤會了什麼。」
  
  黑衣女子驀地轉頭,低垂著頭逼視著顧元朝:「小子,你要跟他陪葬?」
  
  「不,」他說,一步步走到黑衣男子身邊,將這兩人從上到下的掃視了一遍,嗤笑道:「原本以為逼得本宮到如此地步的人,不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就該是奸詐狡猾的武林之輩,沒想到居然是兩個連仇家長得何等模樣都弄不清楚的廢物。」
  
  黑衣男子長劍抵在太子的脖子上,問他:「什麼意思?」
  
  顧元朝聳了聳肩膀,隨意的彈著衣袖,站如青松的體格上有張倨傲而貴氣天成的臉:「哼,」他依次環視著屋內的所有人,在面對夏令涴的時候微露一絲笑意,到了太子身上之時則是明顯的鄙視:「本宮乃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從來不需要任何人頂著自己的名頭做些自不量力的事。你一介小小的七皇子,從小就愛與本宮針鋒相對,到了今時今日還想讓本宮背上貪生怕死的罵名麼?」
  
  「元……」
  
  「住口!」顧元朝睥睨著他,「你還想頂著本宮的名頭繼續玩?告訴你,就算你真的替本宮死了,也沒有人會感謝你。普天之下,想要得到本宮青眼的人何其多,就算你是皇子也只是其中的螻蟻一隻。本宮,從來不需要螻蟻的施捨。」他轉向兩個黑衣人,無比驕傲的道:「本宮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當今皇上第六子——顧雙弦。」
  
  黑衣女子指著地上的太子道:「他是誰?」
  
  顧元朝恥笑道:「一隻稍微高貴點的螻蟻。」
  
  黑衣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有著疑惑。黑衣女子走到另一頭拖著夏令姝出來,指著兩個少年問:「他們誰是太子顧雙弦?」
  
  夏令姝勉力站好,望著地上的顧雙弦,又望望一臉冷傲的顧元朝,顫抖的手指慢慢地伸出指向顧元……朝。
  
  「我妹妹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不容易去廟宇一趟,哪裡能夠認識什麼太子豬腰子,她就連家裡的表哥表姐都認不全。」夏令涴放好弟弟,一蹦一跳的過來搭在妹妹的肩膀上,差點要將她給壓垮了:「真的想要知曉誰是太子,只要你們找得認識他的人來認一下不就結了。以前我娘親總說我是妹妹,而妹妹是姐姐,我們怎麼爭論都不行。後來,我就去找了接生婆,嘿嘿。娘親想要抵賴都不行哦。」
  
  黑衣女子在兩個少年身上輪番比較:「可惜我們賈家也只有賈妃才分辨得出眾多皇子。」
  
  黑衣男子將顧元朝摔到地上,與顧雙弦一塊:「管那麼多,都宰了就是。反正皇宮中的皇子們太多,宰一個兩個差別都不大。」而且還絕了後患。
  
  哪知那女子不同意,打定了主意要冤有頭債有主,用太子的命償還賈妃兩個未出生的皇子性命。最後爭執不下,結果女子提議去找得大皇子或者大皇子的屬下來,讓他們親眼見證太子的死狀,如此更能得到大皇子的信任。
  
  等到小木屋恢復安靜之時,月已中梢。
  
  幾個孩子擠在一處相互依靠著,顧元朝與顧雙弦肩膀碰著肩膀也不知道暗地裡在搞些什麼。夏令乾這半日只吃了一個果子,雖然極力忍耐可等到那黑衣男子出去久久不見人影之後就忍不住拉著夏令涴搖晃:「姐姐,我肚子好餓。」
  
  他不說還好,話音一落屋子裡就頓時響起怪異的咕咕聲。原來夏令姝與表姐去找太子時也遇到了黑衣人,兩姐妹沖散了,太子逃走的過程中被黏乎乎的夏令姝跟了一路,又遇上了半路苦鬥的顧元朝,兩位少年加上一個女娃娃和幾個貼身護衛且戰且退到,奪了馬匹之後一路狂奔不知不覺地到了密林中。顧元朝一不是太子二又不是女娃,只能獨自一人出去找吃食,沒想到吃的沒找到,倒是救了一個為了搶吃食而拐了腿的蠢貨。
  
  回想一下今日一整天的遭遇,顧元朝就覺得運氣特倒霉,果然遇到夏令涴就沒有什麼好事。夏令涴更加氣憤,指著顧元朝道:「這裡太子殿下最大,找他要吃的。」
  
  夏令乾睜著小老虎一樣濕漉漉的大眼睛,顧元朝冒冷汗:「你還是太子妃呢,不找你找誰。」
  
  夏令涴露出一口好牙:「誰要做那短命的太子妃!你敢咒我,我就咬死你。」
  
  夏令姝偷眼瞧瞧真正的太子,對方正閉目養神。顧元朝繼續對著夏令涴冷笑:「我死了,會讓你陪葬的。」
  
  夏令涴氣極,大喊:「令姝,關門!放令乾,我們一起咬死他,正好填肚子。」
  
  小老虎學著姐姐露出一對尖牙,拍手:「好哇好哇,我要吃肉肉。」雙腿一瞪,姐弟就朝著顧元朝撲了過去。
  
  對方大叫:「這群禽獸,我遲早要滅你們九族。」他一手推夏令涴的腦袋,一手抵著小老虎的肚皮,一邊叫罵一邊退。哪裡知道這兩隻一遇到吃的就不管不顧,橫衝直撞手打腳踢,蹦蹦跳跳的夏令涴揪著對方手臂在整個小木屋裡面都繞了一整圈。那黑衣女子也是世家長大的女子,從來未見千金小姐有這般無禮野蠻,頓時有些傻眼。看著他們打架就如看著自家的小輩們爭論似的,想要阻攔又有點顧忌一直沒動的顧雙弦,一直等到三人揪打著到了她的面前,顧元朝一個甩手,居然就將勢要吃他肉啃他骨的夏令乾給丟到了那黑衣女子的身上。
  
  『碰』的大聲,女子後腦撞開木門再與門口的平板石頭親密接觸之後,眼白一翻,暈了!而她的胸口之上,是一個肥肥的小屁屁,再之上就是還在手舞足蹈要吃肉的夏令乾。
  
  這是一場意外!
  
  夏令涴首先撇開顧元朝衝了過去,檢查弟弟有沒有受傷。顧元朝快步搶過了女子手上的長劍抵在對方的脖子上,一直靜止不動的太子箭步衝了上去查看女子是否真的暈死。
  
  夏令姝抽氣道:「我們,快逃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5:08 PM

十九回

  丑時,夏府。
  
  三房的後院正廂房的哀痛一陣陣持續了幾個時辰,夏三爺不時從正廳拐了過去,在門外長廊焦急的走了幾圈又耐心的聽了一會兒,木然的看著一盆盆血水出來,每一次開門裡面的痛叫都讓他勉力站直的身軀僵直一會兒。
  
  今日不同往日,換了平常婦人生產拖個一天一夜也是尋常,可三房幾個孩子的生死未卜為這個新生的娃娃也帶來了一絲不詳。老太太本是被人勸著睡下了,半夜折騰來去怎麼也睡不著,又爬起來去了三房,坐在正廳中焦急的等待著。老太太都不睡了,其他幾個媳婦子自然不敢擅自安穩,也只得打起精神陪在一塊。大房的高氏隨著穩婆在裡屋指揮著下人,二房的桂氏守著老太太,沒了多久連一直安然在府邸等著消息的黎氏老太太也沒了耐心,親自指派了大媳婦晉氏來看看。
  
  正廳裡面一屋子太太媳婦,夏家的另外兩位爺自然不好呆在裡面,見得夏三爺木頭人似的愣著就拖著他去了旁邊的花廳守著。
  
  夏家大爺讓人泡了一壺燙茶來給自家三弟暖暖身子,低聲道:「方才黎家的大媳婦讓人轉敘說黎家早已派了人去尋幾個孩子,你不要太擔憂。」
  
  夏三爺端著茶,只覺得手心冰冷臉皮凍成了豆腐皮,聞言點點頭。
  
  夏家二爺拍拍三弟的肩膀:「宮裡也有人守著,一有消息我們也會馬上知曉。放心好了,不管政見如何你始終都是我們夏家人,幾個兄弟不會放任你被人暗算而不幫忙。皇后那邊想要讓你背黑鍋那是不成的,就算她想,大皇子那邊為了拉攏你也不會讓她輕易得逞。」
  
  夏三爺苦笑:「兩位兄長,不是小弟固執,我真的……只想為朝廷做事,對世家與新貴之間的權鬥不感興趣。」
  
  夏家大爺眉頭一挑:「你真的不會偏袒那些平民新貴?」
  
  「不會。」
  
  「那好。」夏家大爺讓身後的書僮去叫得大管家來,對著他三弟道:「有你這句話怎麼著我也要保你們這一房裡裡外外的平安。」話音一落,從黑暗中隱現一位白髮的老伯,夏家大爺從身上拿出一塊玄鐵牌子給來人道:「去調三十名死士,將這方圓一百里的地翻個邊也要將孩子們找到,否則讓他們提著腦袋來見。」老伯躬一躬身,悄無聲息的隱了。
  
  夏三爺震驚道:「大哥,這……是家族最精悍的護衛,千萬不可為了……」
  
  「不要說了,老三。」夏家老二給他換了一杯茶,道:「這本是哥哥們應該做的,幾個死忠的護衛算得了什麼,哪裡抵得過孩子們的安全。」
  
  三人一陣靜默被一迭聲的『生了,生了』給打破。沒多久,就有婆子打開大門讓丫鬟們魚貫而出。夏三爺似被蜇了的貓一般飛竄了出去,才一到門口,就真看到大房的高氏抱著一個包裹得嚴密的娃兒出來。
  
  他單手撐在門邊,盯著那懷中的新生的孩子,心裡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夏二爺走了過來,咦了聲,問:「怎的沒聽到孩子哭?別是嫂子你捨不得下手吧,來來來,給我拍一巴掌絕對會讓小侄子叫得嘹喨。」
  
  高氏微微閃過夏二爺的手,緩緩將孩子伸到夏三爺的身前,哽咽道:「三叔,你……節哀。」
  
  夏三爺猛地一震,屏氣懾息,居然倒退了一步,想要接手又不敢碰觸的模樣。旁邊的夏二爺已經拉開覆蓋著孩子臉頰上的單被,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來,緊閉的雙眼,發紫的肌膚。他緩緩地將手指放在孩子的鼻翼之下,頓了頓,放開,再探了過去,就這麼放著不敢轉頭看身邊兄弟一眼。
  
  夏三爺深深的吸上一口氣,從高氏手中小心翼翼的抱過孩子,似乎這樣就不會傷到對方:「是……男,還是……」
  
  「……是小侄兒。」
  
  夏三爺霍地一倒,差點帶著孩子撞到身後的夏家大爺。
  
  「三弟!」
  
  「我沒事。」夏三爺摟緊了孩子,再一次挺直了脊樑,將孩子的臉頰帖在自己的耳邊磨蹭。天色太暗,屋內的燭光都映照不出門口三個漆黑的身影。他輕輕的將唇印在孩子的額頭、眼睛、鼻翼、臉頰上,連那小小的耳垂也不放過,甚至扒開孩子身上的錦繡被縟,將耳朵靠近那還帶著一點體溫和腥氣的心口想要聽取一丁點的心跳。沒有,什麼都沒有。
  
  沒有孩子的哭泣聲,也沒有亂舞的拳腳,更沒有輕微的心脈跳動。
  
  半響,他才將孩子重新包裹好,問:「廣絹如何了?睡著還是……」
  
  吉祥正拉開隔間的珠簾從裡面走出來,啞聲道:「老爺,夫人醒了,想要看看小公子。」
  
  「知道了。」夏三爺答道,將孩子交到高氏手上:「嫂子,你先幫我守著他,我等會再來。」高氏掙扎地想要勸慰,夏家大爺已經拉著她抱著永遠安靜的孩子走了出去。吉祥招手讓屋裡的媳婦婆子們陸續的出來,然後關上房門。
  
  鴛鴦已經捂著臉靠著牆嗚嗚地哭了起來,吉祥站在旁邊拉扯了她幾次都不成,最後索性抱在一起相互支撐著,哀哭。
  
  屋裡靜謐得詭異,接而一聲悲鳴,像是夜空中炸開的一道閃電,落在人們的心坎上讓他們驚慌又害怕。鴛鴦幾乎是下意識就要衝進去,吉祥使命的抱著她的腰哭也不沒有聲音喊叫都變成了一種沉痛。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給我……」情淒意切的、痛徹心扉的、嘔心抽腸的哭叫在昏暗的房間裡傳來,如地獄中最絕望的嘶吼,又如絕望中母獸的踣地呼天,讓人不忍聽不忍去看更不忍去想。
  
  「哎喲,這是幹什麼啦!一個個哭喪著臉給誰看呢。」刻薄的話語將門口的眾多丫鬟婆子們給震了醒來。
  
  鴛鴦一把攔住門口,對著來人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沒人要見你。」
  
  柳氏擺了擺腰肢,捂嘴笑道:「喲,你一個丫鬟倒是管到我的身上來了。讓開,我要找老爺。」
  
  吉祥站在鴛鴦旁邊,冷言道:「老爺現在沒空見你。」
  
  柳氏哈的譏笑:「就算老爺不想見我,可他不會不見自己的兒子。」
  
  「你說什麼?」
  
  柳氏藉機推開大門,返身對著兩個驚呆了的丫鬟耀武揚威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剛剛讓穩婆替我把了把脈,我有喜了!」
  
  鴛鴦尖叫:「你胡……」叫聲戛然而止,眾人不自覺的都望著夏三爺遲滯著腳步走來,他瞥著柳氏問:「你方才說什麼?」
  
  柳氏一甩袖子,嬌笑的靠向夏三爺的懷抱,貼著他的心口道:「老爺,我有喜了。」
  
  □□□□□□□□□□□□□□□□□□□□
  
  寅時三刻,密林。
  
  夏令涴確定自己是真的走不動了,而不是跑不動。她也不願意再趴在顧元朝的背脊上讓對方背著自己汗流浹背的艱難前行,她甚至注意到了太子臉上那越來越焦急與不耐煩的臉色。對,她看出來了,別以為她真的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只是刻意忽略,而現在這種情況下誰都知道哪個人最為重要,哪個人又最不重要,同時哪個人是累贅。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累贅,可事實總是如此,你越是不願意坦誠它就越是將殘酷的一面呈現在你的面前。
  
  「姐姐,我走不動了。」這次發出訊號的不是最小的夏令乾,反而是夏令姝。
  
  顧元朝再一次停下來喘氣,半依靠在他身上的夏令涴滑了下來,蹦跳了這麼久的一條腿已經麻木了,滑下來的時候她幾乎是跌在草地上,細小的石頭陷入了手心裡面,她也不覺得疼。
  
  夏令姝貼心的爬行到姐姐的身邊,沒有哭可是滿臉的淚水。她從來沒有被姐姐拋下過,只要她願意去依靠,姐姐總是無條件的安撫著她陪伴著她。夏令乾本來被太子半抱著,他最小太子最大,可長時間的緊張夜行也已經讓十三歲的太子殿下耗盡了力氣,夏令乾輕聲的道謝,然後搖搖晃晃的走到了姐姐身邊。三個小傢伙相互握著圍成一團,將兩位皇族屏蔽在視線之外。
  
  顧元朝突的有些焦躁,看了看黎明之前最為黑暗的天空,因為是冬末,就算是日出也總是陰暗的灰沉沉的。而他們走了太久,也太累,他有點後悔當時沒有一刀殺了那個女人,否則就不會這麼狼狽的逃竄。天知道,去給大皇子通風報信的黑衣男子什麼時候帶著另外一群黑衣人出來,一起見證太子與自己的死亡。他可不是天真的夏令涴,以為那些人真的會放過自己。當然,大皇子真的派人來了,也不會放過夏家這三個孩子。
  
  斬盡殺絕是皇族教育中最基本的學習內容之一。
  
  他的六皇兄——太子殿下,再一次如在木屋之中一般,開始給他打眼色。皇子們雖然暗地裡較勁,可沾點親戚關係的兩人在惡劣的情況下總是相當的有默契,一致對外。
  
  顧元朝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出了他想要表達的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有些猶豫,轉頭看著那聚在一起的三個疲累的小腦袋瓜,幾次想要開口又抿緊了唇瓣。
  
  夏令姝膽怯的偷窺著外面兩個少年的臉色,悄悄的對著自己姐姐耳語道:「我們躲起來,只有我們三個人。躲貓貓誰也找不到我們,就好像在家裡一樣。」
  
  夏令涴摸著自己腫得老高的腳踝,另一隻手摸摸安靜的夏令乾:「爹爹說過,令乾是最重要的。」
  
  「姐姐在哪來,我就在哪裡。」小弟抱著姐姐的胳膊,不哭也不鬧。
  
  夏令姝比夏令涴聰慧,看的書比姐姐多,懂得的道理自然也比夏令涴深刻些。世家大族裡面,重男輕女關乎於家族興衰和權勢,跟你本身的能力沒有關係。學識再廣容貌再好女孩兒也抵不過一個懵懵懂懂只會玩耍的小弟弟。
  
  「休息夠了就起來,繼續趕路。」顧元朝將夏令姝從夏令涴的身邊抓了起來,極力忽略身後太子如刀子的瞪視。他架起夏令涴一隻手臂掛在脖子上,對著另外兩個小屁孩道:「到我哥哥身邊去。」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皇兄,而是哥哥。夏家的孩子聽不出話裡的意思,顧雙弦卻懂了。他站在原處半響,看著顧元朝不容拒絕的拖著夏令涴走出了幾丈遠,這才主動去牽起兩個小孩子的手:「走吧。」
  
  夏令姝目中碎碎點點的光芒慢慢聚攏,低聲應了,遠遠的望瞭望前方相互扶持的兩個人,再看了看自己與少年緊握的手,悄聲的綻開一個笑。
  
  天色逐漸由墨色的暗轉為陰陰的灰,北極星的光芒總算看不見了,密林的那一頭隱隱可以看到某些亮光在逐漸闊大。
  
  兩個帶路的少年稍稍放鬆了僵硬的肩膀。只要看到路,就能夠看到人,也就不用擔心死在這荒郊野外無人知了,獲救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不,」太子霍地喊叫,跺了跺腳:「快跑,有人追來了。」
  
  身後樹林中如被濺起了黑芝麻一般飛出大片的鳥雀,唧唧嘎嘎的從眾人頭上竄上高空,更遠處可以聽到馬的嘶鳴。
  
  「是大皇子的人!」幾個孩子跌跌撞撞的,帶著驚喘的向前方的亮光伸出手臂,儘量邁動著疲憊不堪的腿,面上一半是想要生存的掙扎一半是對死亡的抗拒。
  
  「哥,」顧元朝大喊,「你帶著他們兩個去另外一邊,我們引開追兵。」
  
  顧雙弦頓了頓,平日裡倨傲而不近人情的臉頰上扭曲成一種奇怪的表情,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喜悅。
  
  「跑啊,別回頭!」顧元朝在原地來來回回的踩下凌亂的腳步,又拖曳著夏令涴往完全相反的跑去,一邊跑一邊丟下身邊眾多無用的飾品。夏令涴直到看不見自己妹妹和弟弟的身影才調轉回頭,哽嚥著喚:「小龍哥哥……」
  
  「想哭就哭,只是不准太大聲。」
  
  「我不哭。」
  
  「那我讓你哭的時候再哭,那時候你得給我使勁的嚎叫。」
  
  「我不是野豬。」
  
  「我也不是英雄。」兩個人絮絮叨叨,不管摔了多少跤也毫不停歇的爬起來,再跑。夏令涴的淚水和汗水糊成了一團,身上的襖子都濕了。顧元朝乾脆將兩個人外面的精繡皮襖、頭冠、錢袋子全部丟了,到了最後連夏令涴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都給砸到了樹幹上。
  
  也不知道這麼跑了多久,慢慢的地面震動越來越強烈,清晨朝露的空氣中似乎多了一些什麼氣味,像是血腥氣,或者是殺氣?
  
  「不——」顧元朝哀嚎,傻傻的停了下來。
  
  他們的身前已經光禿禿的一處懸崖,身後是高大的樹木和……已經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明明已經看到了光明,可那一襲黑衣再次出現在眼簾的時候,兩個孩子才發覺這一整夜的濃墨重彩已經在心底有了烙印。
  
  夏令涴躲在顧元朝的身後,兩人不停的倒退。他們面前的馬匹高高的揚起腦袋碰著鼻息,馬上的眾多黑衣人帶著對生命的漠視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們。
  
  黑衣男子憤恨中的眼眸是對仇人的決絕,他首先揮起了那把熟悉的長劍:「去見閻王吧!」
  
  夏令涴肩膀一抖,腳下一滑,本就退到了懸崖邊緣的身軀如飄零的落花般在空中緩慢的綻開葉瓣,她想要握住少年的雙手虛抓了兩下,堪堪與少年的指尖劃過,一句:「小龍哥哥……我怕……」還在喉嚨深處打轉,就已經被殘冬的狂風給吹散。
  
  小小的身軀遠離了少年驚恐萬狀中五內俱崩的面龐,往下再往下,風颳著耳垂,手指發麻,漸漸的,對方的身影也望不見了。
  
  她微微轉頭,只能看到深淵底下奇石林立,如刀錐,如利劍,連那奔騰的河流都張開了怒吼的牙齒,等待著吞噬她……



二十回

  夏令涴覺得自己在水底游泳,眼前可以看見日光穿透波光粼粼中的水面灑在她的裙襬上,豔麗極了。
  
  水裡的河蟹與她大眼瞪小眼,她歪著鼻翼嚇唬對方:「再看,再看我就把你清蒸著吃了。」於是乎,苦澀的嘴巴裡就吃到了鮮美的蟹肉。哦,她喜歡沾辣醬吃。
  
  她還夢見汪雲鋒握著她想要吃糕點的爪子,深情款款的說:「來,喚我雲鋒哥哥,就給你好吃的。」
  
  「吃了,再叫你。」
  
  「你先喚人。」
  
  「先吃東西。」
  
  汪雲鋒輕笑,自己咬了一口糕點然後伸到她的唇邊,她張大嘴巴,啊嗚一口差點咬掉了對方的舌頭。百味齋的梅花糕只有初春才能嘗到,一口下去淡淡的冷香在齒間留香久久不去,她張大了嘴巴表示還要。少年笑得更加歡快,忍不住貼著她的唇瓣磨蹭。她也傻笑,看著剛剛進門的鴛鴦姐姐提著少年的後領大吼,少年一邊挨訓一邊還呆笑得偷眼瞧她,而她已經伸手想要去夠糕點盤子。
  
  其實,她也不是一直夢見自己在流著口水等吃食啦,更多的時候她都感覺自己被娘親抱在懷裡,一旦噩夢中無邊的黑暗或鋒利的刀劍出現之時,娘親那熟悉的搖籃曲就輕緩的響起在耳邊,驅走那些冰冷恐懼。
  
  她可以聽到令姝和令乾坐在她身邊嘰嘰喳喳的說話,有時候令乾還會拿著毛筆在她臉上塗畫幾下。令姝怨弟弟把好好的睡豬畫成了愛吃的老鼠,兩姐弟爭執不下,最後決定把她畫成老虎,那細細長長的鬍子都畫到了她的耳根之後,癢癢的。
  
  「啊,姐姐笑了。」令姝嬉笑道,拉著令乾說:「老虎的鼻子又黑又亮,有爹爹的酒杯那麼大,也替姐姐畫上吧。」
  
  「我還要有老虎的長尾巴。」她說,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眸,隔了很一會兒才看清楚頭頂上那兩個墨水點點的小腦袋瓜子。
  
  「姐姐醒了!」令姝拋開毛筆大笑,霍地撲到她的身上,令乾也大叫,本來貼得近的毛筆在她的眼眶上咕嚕的滾了一圈,然後身上一重,弟弟也趴了上來。哦,他們兩個才是豬,要壓死她了。
  
  「嗚嗚,姐姐醒了,醒了。」兩個小娃娃一邊笑一邊哭,在她身上滾來滾去。本在偏房裡面做繡工的丫鬟們都急急忙忙跑了進來,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話,更多的人跑了出去。沒了半響,爹爹、娘親、大伯母、二伯母和嬸嬸們都陸續來了,娘親抱著他們三個哽咽難言。
  
  有老太醫來給她把脈,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爹爹很高興,不時的摸著她的腦袋。她只會傻笑,渾然不記得夢中到底有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在家裡很安穩很溫暖,她一點也不願意離開了。
  
  醒來後的日子讓她覺得自己就是那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每個人都輕聲的與她說話,一張口有好吃的,一伸手有好玩的,不用背誦有磚頭那麼重的精裝書,也不用做有書桌那麼高的課業,犯了錯還不用罰抄寫不用跪祠堂不用脫了褻褲挨板子。好吧,她已經大了,不用脫了裙褲等挨揍了。
  
  大家都當她是易碎的娃娃,她也將自己當成了世間上最嬌弱的公主,理所當然的接受著眾人無微不至的照顧。
  
  當然,再平和的日子也總是有那麼一些不如意。
  
  比如來探視的人中,總有那麼幾位是未曾謀面的千金小姐,要麼居高臨下鼻孔朝天的無視你的病弱,冷冷地道:「前不凸後不翹的麻將板就別妄想著能夠得到七公子的青睞了。」
  
  夏令涴疑惑,問身邊的連翹:「什麼叫做前不凸後不翹?」
  
  「應該是說母雞?要不今晚的高湯就吃人參燉雞湯?」
  
  「哦,好。」夏令涴點頭,轉而對該小姐道:「留下一起吃頓飯吧,我喝湯你吃雞呀。」看她多會待客。
  
  當然,也有平易近人的小姐姐,笑得溫軟的撫著她剛剛給藏獒小尾巴舔過的爪子:「聽說七公子本來可以獨自遠逃到安全之地,卻被某些人給拖了後腿,而差點命喪黃泉。你說,人要厚顏無恥到哪種地步才能做出害人害己之事呢。」
  
  「啊,」夏令涴也不懂,沉吟了一會才道:「我覺得他是英雄。」
  
  對方笑得婉約:「對,也只有七公子這樣的英雄才會喜歡我這等美人。」
  
  夏令涴惋惜道:「可他自己說他喜歡做狗熊。」她說的是實話。
  
  除了這些,也有相當投夏令涴喜好的俏皮小姐。她們有些會直接了當的問她:「七公子喜歡你?」
  
  夏令涴握拳:「他喜歡欺負我,他是大混蛋。」
  
  有人取笑道:「七公子說你是天底下最笨拙愚鈍之人。」
  
  夏令涴一蹦三尺高:「是,我是笨,可他也沒見多激靈啊,看著我掉下懸崖都拉不住我的胳膊。這天底下,沒有最笨只有更笨,他就是更笨的那個。」
  
  雖然陪著層出不窮的陌生小姐們說話很累人,可她甘之如飴,因為世家大族中串門子的時候都喜歡帶著價值不菲的禮物,似乎千金小姐們除了攀比衣裳首飾學識容貌,連送禮的輕重都要暗地裡比較一番。這讓夏令涴得了不少便宜。
  
  如今她每日裡最大的功課就是夜晚歇息之前把當天的禮物都摸一遍,之後再入庫登記。
  
  看到金銀首飾她會微笑,摸到最新花樣的各色布料她會媚笑,吃到百味齋的各式點心她會眉開眼笑。至於那些個什麼藥材、筆墨紙硯等等東西,就不用給她挨個瞧看了,直接入庫吧。
  
  這日裡,汪雲鋒依然定時的來給夏令涴送點心,想要如上次那般,逮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從夏令涴的唇邊騙個甜頭。為此,他來之前就特意讓自家的書僮去引開夏令涴院子裡的眾多丫鬟婆子們。
  
  夏令涴正在吃紅棗百合羹,見是汪雲鋒就高興道:「汪哥哥,點心放下,你人可以走了。不用在我這裡浪費時辰的。」
  
  「令涴妹妹你不想見我?」汪雲鋒深黯與這只饞嘴豬的往來之道,麻利的從大漆彩繪朱雀食盒裡面拿出幾碟子糕點。蜂蜜玉米小餅,雪花桃泥,麻辣珍珠等,擺在小幾案上五顏六色,還隱約冒著熱氣,顯然對方剛剛從百味齋過來,就為了美食哄得小豬燦爛一笑。
  
  夏令涴吸溜著口水,先拿起銀叉子叉了一塊玉米小餅嘴裡小小的咬了一口,韻足了口味之後才道:「鴛鴦姐姐說了,相思催人老,我不想讓汪哥哥老得太快。所以,才讓你早些走。」
  
  汪雲鋒暗喜,原來他這些日子錯怪了鴛鴦。難道,鴛鴦姐姐已經明白自己對令涴的心意了?
  
  他定了定神,親自給夏令涴換了一杯熱茶:「都說相思催人心肝,沒聽過催人老的。對了,你這些日子想不想我?」
  
  「我們不是日日見麼?」所以,每日裡她才固定在這個時辰不歇息等著對方送下午茶點來吃。她又想到了什麼,將汪雲鋒上上下下端詳了遍:「鴛鴦姐姐說得沒錯,汪哥哥已經越長越俊俏了,一定要找個才貌雙全的美人才配得上你。」
  
  鴛鴦,你其實真的是位好姐姐!汪雲鋒笑得見眉不見眼,從小凳挪到榻邊,大膽的問:「你已經知道我喜歡誰了?」
  
  夏令涴嚼著點心:「知道。」
  
  汪雲鋒小心翼翼地:「那……你也同意。」
  
  「當然。」全夏家都知道的事情嘛,她哪有不知曉的。
  
  「那我即日讓家父來府上商討定親的事宜。」
  
  「好哇。」
  
  汪雲鋒喜不自禁,索性坐到了夏令涴的身前,握著她的豬蹄子深情地道:「令涴,我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獨自深入險境,更不會讓你被其他人欺負受盡委屈。」
  
  夏令涴吧嗒著眼睛,銀藍色的眸中閃過了悟:「汪哥哥,你今日說的話可別忘了。別人都說,堂姐們出嫁之後就不能回來,你作為我未來的堂姐夫自然也會來得越來越少。但是,你不來夏家沒事,百味齋的點心可不能斷。」她頓了頓,罔顧對方突變的臉色繼續道:「至於你說的深入險境,其實,我不怪你啦。還好那次你提前走了,否則也被人追殺就不好了。你不知道逃跑的時候有多累,我的腿到現在都沒有好全,可疼著。受欺負這些更加是難說的事兒。我若真的委屈了可以找爹爹,找娘親,甚至於找大伯他們。堂姐也是,她若被你欺負了,也可以找我爹爹幫忙找你麻煩,你可要擔心。」
  
  「你……你胡說些什麼?」
  
  夏令涴端過對方手中的茶碗大大的喝了一口:「我說,你不許欺負我二堂姐。」
  
  汪雲鋒疑惑:「我無事欺負她做什麼?」
  
  夏令涴比他更加迷惑:「你不是要娶她麼?方才還說明日裡就讓你爹爹來定親。」
  
  汪雲鋒刷得站了起來:「我說的不是她,是你。」他焦急的走了兩圈,握住夏令涴的兩隻手,其中一隻端著茶碗,一隻捏著銀叉,叉子上還有咬了一小口的糕點。汪雲鋒一動,那糕點的碎屑就掉在兩個人的手背上,糊了一片。他說:「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夏令涴怔怔的望著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點心,思慮再三,啊嗚的先一口咬了吃食、咀嚼、吞嚥一氣呵成後,笑道:「娘親說我不單是猴子,還是豬崽,只能嫁給孫猴子或者大肥豬。」她又瞄了瞄汪雲鋒的身板,嘆氣道:「汪哥哥充其量是株翠翠的青竹子,我不能嫁給你。」
  
  汪雲鋒氣樂了,兩臂一用力就抱住了她,埋下頭直接就將自己的唇瓣覆蓋在了對方還留著點心渣子的小嘴上。汪雲鋒也不大,雖然知曉姻緣可到底不通人事,只知道女子身上的任何地方是不能碰觸的,否則就算是非禮,輕者賠上一大筆銀子,重者即要成為夫妻。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夏令涴做新娘子,深感早下手為強的哲學,故下手……或是下嘴,那是逮住機會就絕不錯過。若是被外人瞧見了更加好。可惜,今日他的書僮太過於懂事,將那些個人都引開得太遠,錯過了這麼一齣戲。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唇瓣相貼了半晌,也沒有深入。
  
  悲劇的汪雲鋒,他壓根不知道如何深入。迄今為止,他認為只要是這麼一個似是而非的吻,夏令涴就已經是他的人,別人都別想搶奪去。
  
  夏令涴鬥雞眼樣的對著少年,勉力推開了些道:「汪哥哥,你想要吃糕點直接拿,不用搶我嘴裡的啊。」
  
  「我這是……」
  
  「我知道。你想要讓我口下留情,留一點給你帶去給二堂姐嘛,去罷去罷,我也吃飽了,要睡覺了。」拍拍不夠飽的肚皮,好吧,其實她也有善解人意的美德,知道不能霸佔汪雲鋒所有糕點。畢竟,對方每日裡藉口來看她,其實只是因為想要與二堂姐見一見而已。鴛鴦姐姐說了,壞人姻緣是不對的。留人太久,二堂姐也會怨她的。咋吧著嘴,她擺手叫著從院子裡走來的人:「鴛鴦姐姐,汪哥哥說要去給二堂姐提親喲。我是不是就快有喜糖吃了。」
  
  鴛鴦一愣,別有深意的瞄了瞄急得火燎的汪雲鋒一眼,笑道:「你就記得吃。你汪哥哥要娶誰,哪裡會告訴你這小娃兒。快些起來,等下有貴客來。」
  
  「誰呀?」
  
  「七皇子殿下。」
  
  汪雲鋒插嘴問:「七公子來這裡做什麼?」
  
  鴛鴦抱起夏令涴,給她套上兔毛滾銀邊短衫,笑道:「只說是帶了太醫來給小姐看看傷勢如何,並送了一些宮裡的貴重藥材。現在人都到了前院了,只等著小姐過去見見。」
  
  汪雲鋒一急:「那我也要去。」更不等夏令涴詢問,就自顧自的先跑去了前院。那樣子,倒像獅子王為了母獅驅趕外來侵入者一般,焦躁急切中還帶著某種憤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5:20 PM

二一回

  世家大族裡面接人待物都是有著非常嚴苛的規定,就算你是皇族,也不能肆無忌憚的跑到他們府邸的後院。
  
  顧元朝這還是第一次來夏府,除非他的母妃有特別的交代,他是不會愚蠢而輕率的去接近任何一個世家大族。當然,若這個大族裡面的男子們不是那麼出色,沒有牽扯進朝政的一半的權利,說不定他會善於利用皇子的身份經常來這裡串串門子。這是明面上的做法,暗地裡,天曉得是怎麼一番情景。
  
  他這次是聽從了他的母妃——淑妃,的建議特意來此見見夏家的三老爺,並且在適當的時候適當的地點對夏家三房的大小姐表示一些簡單的慰問。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所以,當夏家大老爺與他說了一些官方辭令之後,將他送來了三房夏祥君用來待客的鏡湖軒裡。如它的匾額,小軒的前方是一個湖泊,上架有世家甚少妝點的獨木橋,沒有精刻的花紋和扶欄,光禿禿的一根百年古木干將湖面分開了兩半。一半是殘荷下的錦鯉,一半是沉靜似墨的湖面,繁盛與寂寥相互對立又融為一體,矛盾而平和,正如夏祥君此人。
  
  夏祥君此人性子身為奇特,身在世家子弟偏不愛與其他弟子同流,被家族拋棄下放外地六年,從最小的縣令做起,三年到參軍事,第五年即得到州郡刺史舉薦入朝,雖然也得夏家助力少許,更多的倒是他在當地的政績讓當今皇上看到了另外一股力量的影子。
  
  從當時的政局來看,朝廷分為兩個派系,一派自然是世家大族為首的保守派,另一派即是兩代皇帝陸續提拔上來的平民新貴激進派。朝中大半的官員都牽涉其中,不是黑既是白,剩下的清流大都被兩派聯合打壓並嘲笑和輕視。別人都以為夏祥君既然不服從保守派,自然就會迎合激進派。可這個人偏有世家子弟的傲骨,寧折不彎。在做縣令之時,不單面對明面上保守派的打壓,暗地裡還被激進派恩威並施的試探拉攏。恩,自然是建立在他必須表裡如一的對世家大族狠辣反抗打擊上,給你許諾一些他們根本沒法給予的東西;威,是在對方不肯無條件服從『政令』之時,威脅恐嚇排擠嘲笑等等諸多方法輪番上陣。不要以為表面上的道德君子就是真正的好人。才接差事一年左右的顧元朝深刻的瞭解,朝中那些臣子們表裡不一的醜惡嘴臉。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說的大概就是夏祥君此人。在兩派爭鬥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激烈的時候,皇帝將夏祥君調入了北定城。如皇帝所料那般,只是半年,夏祥君就引領者看起來最為軟弱的清流派振奮了起來,橫擦一槓的立在了兩派之間,總是在皇帝抉擇不下的政令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
  
  一山容不得二虎,可若是二虎之間有一條更加狡詐滑如蛇的狐狸,那麼,身為上位者的皇帝說不定會更加輕鬆一些。
  
  顧元朝回望夏三爺遠去的身影,第一次深刻的感覺到這一位男子身上的殘忍和堅韌,對即將要做的事情又有些不屑。這群大人將小一輩的他們當作什麼了?手中的棋子,還是皮影子,讓你必須遵照他們要求的去做。他母妃如此,夏家三爺也如是。
  
  這番正想著,汪雲鋒已經堂而皇之的竄到了顧元朝的面前,笑津津地問:「敢問我面前這位是朝中的七皇子殿下,還是白鷺書院的七公子?或者,只是一位尋常少年。」
  
  顧元朝笑道:「自然是顧元朝。是與夏大小姐共同經歷過一場追殺的少年而已。」
  
  「很好。」汪雲鋒冷笑,雙拳揉動兩下,突的就朝著對方的腹部打了過去。顧元朝從小就受到將軍們的武學指點,自然輕鬆避過,可乍然收到襲擊也讓他勃然變色:「你做什麼?」
  
  「夏家的人不敢質問你,我就代替令涴來找顧元朝你來討個公道。」汪雲鋒一擊不成,又一掃風腿過來:「你知道她傷得有多重麼,她的踝骨差點再也糾正不回了?你知道她昏睡了多久,現在每日裡暈暈沉沉都不敢如常跑去玩耍?你又知道她掉下懸崖之時有多害怕,讓她至今都噩夢連連?你知道夏家為何不敢送她書院?知道她的娘親擔憂著他們姐弟出了什麼意外?你知道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讓她最近都見了什麼人,聽了什麼話?你知道因為皇后娘娘反駁太子遇襲,而讓夏三爺受了多大的非難……這一切,都是你們帶給她的災難!」汪雲鋒一邊對其進行著肉體的打擊,一邊用言語無情的攻擊著顧元朝的心防。
  
  兩個少年開始還遵照武師的教導有板有眼的你打我肚子我踢你屁股,你打我左眼眶我就揍你右眼眶,打著罵著,顧元朝明顯被對方話中的意思給驚了。
  
  這算什麼?為了一個女子打架?她夏令涴是紅顏禍水,還是這兩位少年乃蓋世英雄?她夏猴子何德何能能夠讓顧元朝承受莫名男子的拳頭?這不是他顧元朝瘋了,就是汪雲鋒傻了。最不可思議的是,在這場鬥毆中,他一個從小被將軍們教導的皇子居然眼看著就要輸了。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啊,你們的眼鏡都瞎了?
  
  一場爭鬥,一場以兩位少年同時掛綵的肉搏,一場由六歲還沒滿七歲的女娃娃引起的血案,在經過了長達……三炷香的時辰後,偃旗息鼓。
  
  夏令涴咬著顧元朝送來的宮廷御用糕點,一手端著爹爹用來招待貴客的大紅袍茶,十分愜意的抿了一口之後,淡定的宣佈:「汪哥哥少挨一拳,僥勝一局。」眨著眼睛,「兩位,再來一局?」
  
  汪雲鋒被鴛鴦姐姐按在一邊,開始上藥,嘶嘶的痛道:「令涴,以後他還陷害你就告訴汪哥哥,我再揍得他滿地找牙。」
  
  顧元朝風度盡失地靠在另一邊椅子上,由著太監藍桑給他擦傷藥並搓揉著活血散瘀:「夏猴子,你以後再敢說我是狗熊,我就真的會打死你的情哥哥,讓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夏令涴不解:「你自己說你不是英雄的。」
  
  顧元朝大吼:「那你也不能對著其他千金小姐們說我是狗熊啊!」
  
  哦,原來這才是顧元朝親自登門拜訪的主要原因。夏令涴明白了,理解了,了悟了,恭敬的道:「禽獸哥哥,我以後再也不說你狗熊了。」
  
  顧元朝吐血三升,相信自己被她氣死也會死不瞑目。
  
  「夏大小姐,」顧元朝擺擺手,整理了表情後讓藍桑遞上一份摺子,輕聲道:「方才在前廳本王已經宣讀了皇上的旨意。太子殿下安然無恙,賈氏一族的逆黨已經被繩之於法,皇上稱讚三位的聰慧以及捨己為人的美德,故此讓本王來代替太子殿下替夏大小姐道謝。這是皇后娘娘著我送來的禮單,請務必收下。」
  
  他再招手,門外走來一名顫巍巍的老太醫。顧元朝指著對方道:「聽聞夏小姐病勢甚重,傷了根本,故皇后特意派遣太醫來替夏小姐診治,希望夏小姐能夠盡快康復以寬聖心。」
  
  一旁的鴛鴦麻利的替夏令涴捲起衣袖,等著老太醫把脈。
  
  顧元朝狀是隨意的問她:「最近歇息得可好?還記得是誰救了掉下懸崖的你麼?」
  
  夏令涴身子一抖,臉色瞬間就蒼白起來,呆滯的道:「是福伯。」
  
  顧元朝點點頭,伸手阻撓汪雲鋒的插話:「那你還記得救你上來之後,福伯與夏家護衛為了保護你,而殺了多少人?」
  
  夏令涴不答。
  
  顧元朝將兩隻手搖晃在她的眼前:「十人。其中還不包括最開始去廟宇刺殺我們的人,事後,我們清點了所有的死者,包括太子帶出的侍衛,廟宇中為了保護我們的武僧,還有無辜的民眾加在一起不下百人。你一定很震驚與福伯的嗜血殺戮,可你想想,若是他老人家沒有及時趕到,掉下懸崖的你說不定早就屍骨無存。」
  
  夏令涴低聲道:「福伯可以帶著我走,不需要殺了他們。」
  
  「你覺得他們罪不至死?還是開始害怕自己身邊的人?你其實並不在意那些刺客的死活,你只是在意福伯。他是一位老人家,聽聞還是帶著你長大的老管家,是相當慈祥和善的老人。你沒有想到,他會面無表情的對著陌生人揮下屠刀,你看到他老人家雙手沾滿了鮮血對不對?他是你敬重的人,他應該如你想像的那樣,只是一位尋常的,喜歡嘮嘮嗑嗑的老人家,而不是……一位殘酷無情的殺手。」
  
  夏令涴想要摀住頭部:「我……」
  
  「不要再說了。」汪雲鋒霍地立起,「令涴不是皇族中的任何人,她沒有接受過你們皇族的訓導。她沒有見過真正的血腥,她也不敢去殺人,她害怕死亡,這些有什麼不對!她沒有你們皇族中人的冷漠,她不會覺得別人替自己死是理所當然,自然也不會認為別人為了她可以任意殺人。對於皇族而言,任何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對於我們而言,就算只是身邊的書僮丫鬟那也是陪伴著長大,是有情誼的,我們無法忍受身邊看起來和善的僕從轉眼就變成了冷血殺手。換了我,若是知曉自己的書僮一直身懷絕技,他一直以來對我都表裡不一,他既可以保護我,在必要的時候也會翻臉無情的殺了我的話,我也會害怕,不再相信任何對自己好的人。這就是為什麼令涴只願意靠近她的家人,而對我們其他人都保持距離的緣故。」他深深的呼吸幾次,鎮定了下來,苦笑道:「這也是為何,她傷勢好了之後依然隔了很久才清醒的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要摟住夏令涴的肩膀,可這裡是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能這麼做,他會被所有人阻攔。
  
  夏令涴似乎回想起了當時福伯抱著她竄上懸崖之時,翻手之間就將兩名黑衣男子的頭顱給砍了下來的情景。接著,車伕臨死之前瞪大的眼珠,還有幾人從木屋中跑出之後,那種靠近死亡的觸覺,都在眼前無限制的擴大。
  
  顧元朝冷靜的語調像是割著黑暗的刀尖:「夏令涴,你是個懦弱、膽小、魯莽而自私的人。」
  
  她摀住了耳朵:「不。」
  
  「你為什麼不看清楚真相。你難道不知道福伯不替你殺人,你就會被別人殺;這世間上,每個人都有很多面,他們對你和藹是因為你是他們的主人,他們對敵人殘酷是因為敵人對你殘忍,他們一切都是為了你,哪怕隱藏起自己的利爪也是為了不驚嚇你;你必須明白皇族、世家、官家與平民的區別,太子的性命,我的性命,哪怕是你的性命都比那些刺客重要地多,他們死一百個都抵不過我半條命。」
  
  夏令涴全身發抖,倏的甩開眾人朝著軒外跑去,好像後面跟著吃人的惡鬼。
  
  顧元朝最後一句冷淡的話輕飄飄的追隨著她:「我想,你還不知道吧,大皇子的刺客要找的是我和太子殿下,可車伕,並不是賈府的人。」
  
  這話什麼意思?夏令涴不懂,她拒絕去想,一路跌跌撞撞的向自家院子跑去。那裡有爹爹的書房,有娘親的繡廳,還有令姝的琴居,弟弟令乾的棋室,她想要回到家人的身邊。
  
  「不要,你們放開我。把你們的髒手拿開!」有女人在大吼,那尖銳而盛氣凌人的語調讓夏令涴相當的熟悉。
  
  她停了下來,站在大院的門口,看著從偏院裡走出來一群人,中間那位被眾人攙扶或者是挾持的女人,正是很久不見的柳氏。韓商媳婦走在最前面,帶著眾人對她福了福。夏令涴問:「這是怎麼了?」
  
  韓商媳婦挑起一抹笑,全然的輕蔑中還有壓抑得充分的憤怒。她從身後丫鬟端著的盒子裡拿出一個木偶形狀的娃娃,道:「小姐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夫看了不知多少位,連宮裡的太醫也來瞧了幾次都不見好,夫人很是擔心。偏巧,近日柳娘子又讓自己的丫鬟去廚房要燕窩羹,說起最近總是聽到柳娘子獨自一人在屋裡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怕是中了邪。」
  
  夏令涴頭有些疼,她撐在門口望瞭望不停掙扎的柳氏:「然後?」
  
  「大家都知道,夫人新喪,精神頭很不好,小姐又病著,就越發不願意理事了,只打發了我這媳婦子去瞧瞧。因著柳娘子如今母憑子貴,出不得岔子……」
  
  「等等,」夏令涴打斷她,「你說什麼新喪?黎家出了事還是……」
  
  眾人神色不安了起來,那柳氏往前衝了兩步,嘲笑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弟弟,不是夏令乾,是黎氏肚子裡面的那個兒子——死了!哈哈哈……」話剛剛一說完,就有另外的婆子塞了一塊帕子堵了柳氏的嘴巴。
  
  夏令涴只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靠近她問:「我那未出生的弟弟……死了?」
  
  柳氏眼睛彎起,像是在大笑。
  
  夏令涴腦中又記起昏睡時娘親抱著她哼著睡眠曲,她清楚的記得娘親懷抱中的溫度,很讓她安心。她不止一次的將整個身子縮在了娘親的懷抱裡,娘的肚腹是平的……明明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子,不可能那麼平坦。她每日裡都撫摸過,輕聲與娘親肚子裡的弟弟交談,隔著肚皮與弟弟玩躲貓貓,弟弟他……
  
  「死了?!」



二二回

  韓商媳婦將手中那個木偶展示在她的眼前,木偶的額頭上刻著『夏令慕』三字,這是前些日子爹爹與娘親從幾百個名字裡面挑選出的弟弟名字。她想要去撫摸那三個看起來熟悉莫名的字體,韓商媳婦阻止了她:「小姐,這木偶碰不得,是穢物。惡毒的神婆子用這種東西來詛咒活人,未出生的少爺就是……」
  
  夏令涴抬眼,發現丫鬟手中的盒子裡不止一個木偶,韓商媳婦在她耳邊道:「剩下幾個,是你們姐弟。」
  
  夏令涴腳下不穩,差點就這麼栽了下去。這讓她離那木偶近了些,一股血腥氣猛然竄入了鼻翼,心口一跳,她突的揮手將那刻著血字的木偶打離了眼前,自己伏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被眾人壓制的柳氏裙襬晃動,下面一雙赤紅的繡鞋,上面一針針一線線繡出了小小的骷髏頭,紅的底白的頭,觸目驚心。
  
  她的喉嚨深處呼嚕出幾個字:「為什麼?」為什麼要害他們?明明大家是一家人,明明他們沒有虐待對方,明明爹爹那麼寵著她,為什麼要害死他們那未出生的弟弟,為什麼要讓娘親傷心還不能說出口……
  
  對方只是笑,似乎她越痛苦對方就越喜悅。
  
  一雙手將夏令涴扶了起來,替她擦乾淨嘴角,又整理了衣擺後才道:「這麼一大屋子的人,哪一個又沒有一點奢望和私心呢。你給的越多,她就想要更多。想來,她是預先知曉了自己肚子裡有了孩子,這才開始謀算小姐公子們。畢竟,三爺好歹也是朝廷官員,克子女的正妻留不得,而有子又有身份的妾侍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身份?」夏令涴咬牙,指著柳氏:「她有什麼身份?祖母身邊的丫鬟,不知道是夏家哪個老僕人生下的女兒,這樣的人論什麼身份。」
  
  韓商媳婦瞥了瞥激烈掙扎的柳氏,笑道:「這個小姐就不知了,她可不是什麼僕人的女兒。她的早死的老爹是二十年前因犯事而處斬的『忠烈』朝臣,男子鬧市斬首,女子發配為奴。老夫人感念柳家過去的恩德,將才幾歲的柳氏從人販子手上買了回來放在身邊教導,因為善討老人家歡心就被安置到了三爺的屋裡伺候,直到老爺成親。」說到這,韓商媳婦特意將身後還未出嫁的丫鬟們都掃視了一遍,那嘴角冷峭的譏諷和眼梢的寒意讓人顫慄。她將木偶重新放入盒子中,繼續道:「前些日子小姐公子們同時出事,夫人就覺奇怪。之後,半夜夫人臨產,沒了幾個時辰孩子就出生,還沒來得及哭一聲就夭折了。小姐公子們也生死未卜,那一夜夫人差點哭暈了過去,都來不及查看小公子的慘狀,還是老道的接生婆子發現孩子的異常,說這孩子是被人給……詛咒了。」她雙手摳住夏令涴的肩膀,逼著她與自己對視,那壓抑著狂怒的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恨意:「小姐,你們都被這惡毒的婦人用巫術給詛咒了!若不是福伯帶著眾人去救你們,那夫人……」
  
  「小姐,夫人教過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這小婦人也教你後半句——防人之心不可無。可一旦有人要置我們於死地,慈悲是萬萬不可。」
  
  春暖花開的庭院中,突來了一陣寒風,吹得夏令涴髮絲亂飛。韓商媳婦最後的話更是隨著這風攪得她心思不寧。
  
  鴛鴦從她身後繞過來,將她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摩擦,低頭問:「你怕死麼?」
  
  「怕。」
  
  「大家保護你們,一起守護這個家,對不對?」
  
  「對。」
  
  「若是有人害了你的弟弟,還想讓你們枉死,讓你的娘親傷心欲絕,讓你的爹爹自責一輩子,你願意放過對方麼?」
  
  「我……恨她。」
  
  鴛鴦輕輕抱住這小小的身子:「恨吧,恨能夠讓你快快長大;而大家對你們的愛護,能夠讓你無憂無慮的活著。」
  
  夏令涴抽泣一聲,醒來後一直壓在內心深處的沉鐵莫名的被一個小小的擁抱給融化了。她伏在對方的肩膀上,哭得無聲無息又痛徹心扉。
  
  當夜,夏令涴親自去了夏家最偏遠的一處封閉的小院子,那裡關著她有生以來第一個恨之入骨的人。她聽著屋裡女人的咒罵,只留下一句話:「好好伺候,我要她腹中的孩子。」
  
  第二日,夏令涴重新乖巧的站在娘親的身邊,看著她調度著家裡上上下下幾十個丫鬟安排瑣事,看著爹爹教弟弟寫字,平和安靜的與眾多來探訪的名門貴婦千金小姐們說皇城中最新的布料,最繁複的首飾,最新挖出的珠寶。
  
  半月後,她再次踏入白鷺書院的大門,對著負責接她的細娘深深的鞠躬。
  
  她不再與人逞口舌之能,不再爬樹掏鳥窩,不再讓汪雲鋒替她抄寫課業,也不再與偶爾來書院辦事的顧元朝對罵,更不隨意亂給人起小名,不與古孫藍小姐針鋒相對。
  
  她在家人的身邊安安靜靜的度過了七歲實歲生辰,並在那一年親自替表姐黎昭渺蓋上蓋頭,與眾人一起微笑著祝她早生貴子。
  
  再過了一年,她爹爹陞官,汪雲鋒的爹爹回家丁憂。她親自從小院裡面抱出了新出生的異母弟弟放在了母親的懷中,並讓妾侍每日裡只能見孩子一面,對方安分她就能在抱著孩子說上一盞茶時辰的話,對方不安分就一月不准踏出那個封閉小院,哪裡也不能去。也是那一年,夏令涴才知曉變故發生的那一日的車伕,是柳氏的遠房表親。車伕的屍體她沒看到,福伯偶爾帶著她練著花拳繡腿之餘會帶她去亂墳崗練膽子,她總能看到最新添加的殘缺身軀和幽幽閃著的鬼火。
  
  娘親總是溫和的撫摸著她的髮髻,笑說:「所謂名門閨秀,就是明明聰慧機敏,也要讓外人覺得她只是一位端莊恬靜且安於室的持家女子。財不露白,慧亦不要露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6:20 PM

繡幕芙蓉一笑開,眼動人猜   二三回

  三月初三,卯時。
  
  關憐趁著領她進來的小丫鬟轉頭泡茶的時候,再一次垂著頭悄悄的整理著自己的藍底白點葛布衣裳,以為妥當了,又瞥見鞋尖沾了一點露水,左右看看,偷偷抬腳在褲管上擦乾淨了。
  
  眼角從雕著雲豹的花梨木椅子梭到織著紅錦戲蓮的細羅桌布,再到鏤空窗檯下的東陵玉棋盤,還有博古架上晶瑩剔透的各種玉器擺設。初春的新日穿過樹蔭落在屋內,灑下斑駁星點,越發顯得小小的走棋軒佈置精美,閒適怡人。
  
  那喚作白芷的丫鬟正端了茶水進來,笑道:「今日上己節,大小姐大清早的就去廚房忙活了。還請關小姐稍作等待,喝點熱茶。」
  
  關憐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雙手在衣裳後面抹了兩下後才敢接過雀兒喜春的青花茶盞,低聲道謝。白芷又讓人擺上一碟海棠糕,一碟金銀小米餅,讓人好生伺候了這才退下。
  
  過了一盞茶時分,外間院子裡隱約傳來人聲,只聽問:「令涴小姐可在?」
  
  白芷正巧立在軒外長廊上,對著來人笑說:「姐姐來得不巧,姑娘有事不在屋裡。」
  
  那人道:「我家小姐讓我問個話兒,說難得上己節,離宮淺梵池附近的海棠花開得正繁茂,想問問令涴小姐要不要隨著一起去賞花游池,同行的還有其他幾位兄弟姊妹們。」
  
  白芷哎呀道:「前些日子令乾公子讓人從書院傳話,說今日要回家過節來著,也不知小姐會不會出門。不如等會我問問,有了信兒就讓人去告知姐姐,可否?」兩人又說了幾句,那人應著走了。
  
  一直豎起耳朵聽話的關憐不由得咋舌。離宮那不是皇宮的別宮麼,處在北定城的東南邊上,每到一定的節日才會開放給百姓們賞花游池之用,就算如此,也不是所有百姓能夠去的地方。她隨著母親來北定城不久,就已經隔著宮牆遠遠瞧見過那處高大的古木花枝,當時就嚮往著能夠進去耍一回。方才聽了這話,那淺梵池倒是這夏家小姐們尋常去處,去與不去都沒什麼稀罕。
  
  正想著,外面人影綽綽,來了一隊的人。前前後後八個丫鬟,兩位梳著高髻的婦人,中間圍著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顏如渥丹,雲髻峨峨,一襲春娟搖風八幅裙,外罩青碧色對襟窄袖鶴氅,不急不緩的入了院中央大廳內。
  
  關憐心下緊張,那茶水也不喝了,只坐立不安的等著人來喚她。果不其然,再過了一炷香時辰,白芷就進來笑道:「我家姑娘剛回來就問起關小姐呢,請隨著我來。」
  
  兩人出了小軒,不走大廳正門入,反而順著長廊去了左邊的偏門,邁了兩個門檻,裡面豁然開朗的出現了另一個小院。中間一棵蒼天銀杏,樹下有白石古井,遊廊四處擺放了不少的花盆景物。白芷帶著她進了邊上一廂房,廂房裡只有簡單的一桌四椅,坐著兩個丫鬟扒拉著算盤寫著什麼,桌面上擺放著藍皮簿子筆墨等。關嶺眼角掃了屋角幾個高頸青花瓷瓶,再隨著白芷繞過右邊十二扇用海貝珊瑚鑲嵌而成百花爭豔大屏風,這才看到大廳。廳的正中間牆上掛著一副『難得糊塗』的字,下面一張五屏風圍子的貴妃榻,周圍站立著四個丫鬟子和兩個婦人,皆靜止無聲。
  
  關嶺暗中數了數,從小軒出來到此為止,一路上見到的丫鬟媳婦們最少也有十來個,這還不包括方才跟著那少女入院子的熟面孔。
  
  「關妹妹來得早,倒讓我失了禮數讓你久等了。」一處門簾子掀開,方才見到的少女又換了一身衣裳出來,依然是八幅裙,外套成了桃領絨繡短衫,隔得不遠,上面的銀線裹著的小珍珠圓潤滑膩,不咄咄逼人且光華內斂。
  
  關嶺急忙提裙行禮,手中捏著麻布的料子都忍不住發酸,極盡平穩的道:「關憐見過令涴表姐。」
  
  夏令涴扶起她,笑道:「我們這的姐妹們不來虛禮,以後可別如此,會讓我被人笑話的。」關憐臉上一紅,嚅喏道:「娘親說禮多人不怪,我什麼都不懂,只能……只能……」
  
  夏令涴莞爾,牽著她的手坐到榻上,只問:「可曾吃過早飯了?我這人閒不住,早上起來就到處晃蕩到現在還餓著肚子。要不,妹妹一起吧?」
  
  關憐想起娘親的叮囑,正準備拒絕,可瞧著對方那溫和的笑意只覺說謊不好,呆呆的不肯說話。
  
  一邊連翹已經招呼著丫鬟們擺飯,趁著空閒白芷趕緊將早上有人托的話說了一遍,又補充道:「前些日子令寐小姐與汪公子下棋就說起過這個事兒,汪公子開始說不去,令寐小姐就說夏家的所有姐妹們都會同遊,他才同意了。」
  
  夏令涴點頭,旁邊有個丫鬟上前輕聲道:「方才大公子的書僮白澤來傳話,說公子已經出了書院,沒多久就能到了。」
  
  夏令涴笑道:「他是為了來蹭飯的,等我們早飯都擺上了桌子,他定然就進門了。快去讓廚房將預備給他的飯食一起送來。」想了想,又問:「二小姐呢?」
  
  另外一個丫鬟道:「二小姐昨日裡去了書院,搬回來一箱子書籍,想來昨夜通宵讀書到現在還沒起。」
  
  夏令涴暗嘆道:「這都成了書呆子了,明明才學不錯,可為何皇城第一才女的名頭就是不落到她的頭上。古家那位二小姐比我們夏家的二小姐還會吃書不成?讓她別春睏了,起來我們姐弟一起吃個早飯,等會兒去春遊。對了,小公子在哪裡?」
  
  這下答話的又是另外一個丫鬟:「小公子在夫人處,半個時辰前起了。老爺說今日要驗查公子新學的字,這會子還在苦練。」
  
  夏令涴問:「爹下朝了?」
  
  「是。」
  
  夏令涴道:「那就把他接過來吧,讓爹爹娘親吃頓安穩飯。晚上再送過去。」想了想,提醒道:「讓柳氏今日呆在她自個兒屋子裡,哪裡也不准去。」
  
  關憐安靜的聽著眾人說話。夏令涴不管問了什麼,總有不同的丫鬟條理清楚的答得上來,一問一答之間,屋子裡的人大都回了話,沒多久就去了大半的人。沒了多久,屏風後有丫鬟說飯食準備好了,夏令涴就牽起她的手道:「等會兒我的妹妹弟弟們都會過來,我給你一一見過,以後才好說話。他們都小,不太懂規矩,表妹可別笑話。」
  
  關憐一徑點頭,心裡暗道自己哪敢笑話這府裡的任何一個人啊,別說是這些小姐公子了,就連這兩日見過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比她懂得更多的規矩。
  
  兩人才走到飯廳,又有丫鬟來報:「汪公子來了。」
  
  夏令涴肩膀一聳,苦笑道:「又一個蹭飯的,快去讓廚房再添幾樣吃食來。」話音剛落,正門處就走來一位少年。眉如青山,眸如墨,身形峻拔如松竹,淡青君子蘭暗紋長衫上繫著白玉環扣腰帶,笑得清朗:「誰讓整個夏府屬妹妹這處的飯食最為爽口,讓人垂涎。若你肯將你那廚子送與我,說不定我就再也不來叨擾了。」
  
  關憐緩緩抬頭望去,只看見一層珍珠白的光暈籠罩在來人周身,如深山隱士踱步而來,通身的淡然文雅,一見難忘。
  
  對方轉過身來:「咦,這位似乎沒見過,你……」
  
  夏令涴倏的揚聲道:「人都回來了還躲著做什麼?大清早的沒人與你躲貓貓玩,快出來。」
  
  幾人同時朝門口望去,卻沒見著人。夏令涴指著窗櫺邊的暗處:「在那。」
  
  「姐姐好沒趣,我都難得遇到汪哥哥一回,也不讓我嚇嚇他。」隨著光影走出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正是大公子夏令乾。夏令涴與他逗笑說:「你當汪哥哥的武學是糊弄人的。你的動靜那麼大,像隻老鼠闖來闖去,別說進了屋子,在外間院子時我們就已經知曉了。」
  
  一旁已經有丫鬟替夏令乾褪了披風,另有人打水給他洗手洗臉。等到飯桌上擺滿了早點飯粥,陸續有另一少女走了進來,雙眸低垂,明顯睡眠不足的慵懶姿態。
  
  夏令乾見了她,笑道:「二姐昨日走得不巧,剛出了書院就有人運來幾箱子珍本,都是去年各地最新出的詩集畫本,靈異俠盜的閒書也有些。我特意挑了一些給你帶了回來,二姐準備怎麼謝我?」
  
  精神頭不足的夏令姝悄悄掩了一個哈欠,懶洋洋的道:「以書易書如何?」
  
  「嘁,你當我也是書呆子。」
  
  「我前些日子在聞先生的書房翻了些東西,其中有一本武學殘本……」
  
  「成交。」
  
  夏令姝稍一仰頭,瞥了弟弟一眼,再不說話。
  
  夏令涴當著兩人牽著關憐上前一步:「來見見你們的遠房表妹,她是關姨媽的女兒,小名關憐。」姐弟們都認了。她又指著汪雲鋒道:「這位是皇城第一才子,人稱『枉風流』的汪公子。」氣得汪雲鋒拿著扇柄敲她的肩頭,惹得大家悶笑。關憐都慎重其事的行了禮一一拜見了,眾人這才落座。
  
  丫鬟正給幾人盛粥的時候,門外又來了人。一個婆子抱著位五六歲的稚童進來,圓潤的臉頰,怯怯的神色。
  
  關憐來這夏府的兩日已經見過這小童幾回,只知是妾侍生的兒子名喚令墨,自小放在正室屋子裡養著。別的不說,瞧他的吃穿用度倒與嫡親的小姐們沒什麼不同。她心裡覺得奇怪卻不敢問,稍抬頭仔細瞄了瞄幾姐弟的神色,夏令涴自始至終的笑意瑩然,夏令姝眉頭微挑,夏令乾直接從那婆子手中提了稚童的衣領將他放在膝上,揪著胖嘟嘟的臉頰道:「好你個娃兒,居然比我這哥哥都懶,如今從娘親到姐姐屋子的這幾步路都不願意走了?嗯!」
  
  夏令墨唔唔道:「好疼,哥哥快放手。我昨日被聞先生罰抄書,站著寫字寫了一整日,腿到現在還立不住。」
  
  夏令姝淡淡的道:「誰讓你不小心將墨汁撒到了他新寫的賬本上,活該被罰。」夏令墨嗚嗚的哭,夏令涴讓他按照規矩坐在了下手,說:「開飯。」
  
  一時之間,別說話語聲,就連哭聲也突的消於無形。食不語,是飯桌上的第一條規矩。
  
  等到飯後,丫鬟來報,說出行的物品都準備好了,其他小姐公子們已經在大門外等著。夏令涴讓夏令姝帶著幾人先走,自己安排完事情馬上就到。等到她出門,汪雲鋒站在了庭院中,高大樹蔭將他籠罩,越發顯得沉穩。
  
  夏令涴隨意笑問:「汪哥哥有事?」
  
  「不,只是想要與你一起走走。」
  
  夏令涴一愣,白皙的臉頰上飄起一點點紅暈,轉瞬即逝,即道:「這夏府也就由著你一個外姓男子如此放肆了,若是別人早就幾棒子給轟了出去。」
  
  汪雲鋒小聲道:「我本就不是外人。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令涴,你說是不是?」
  
  「這事我如何知曉。要不,等會兒去問問令寐姐姐?」
  
  汪雲鋒腳步一頓,苦笑道:「我們前日只是下了盤棋,別的什麼也沒有。」少頃,輕笑:「你這是吃醋了?」
  
  夏令涴隨手從花圃從扯了一片花葉放在手心研磨,低頭道:「我吃什麼醋!你刻意與我一道出門,讓令寐姐姐瞧見了又會少不了一番解釋。這一次,看你如何哄她。」
  
  「涴兒,」汪雲鋒攔在她的身前,握著她的手:「歪曲我的心意並不能讓你好受。」
  
  夏令涴感到身後丫鬟婆子們隱藏的目光,掙脫兩下都掙不開對方的箝制,再這麼糾纏下去,別說是院子裡的人,就怕在大門外等著的堂姐堂弟們也都會猜想。她忍住心底氾濫上的一層委屈,輕聲道:「你且放開,前日的事我不與你計較。」等到對方一鬆,她率先拐了門出了院子。
  
  抬頭,春日暖陽下,她已經恢復了笑如清風的樣子,那一點點的苦悶和酸澀再一次被埋了起來。



二四回

  北定城中人總是形容離宮淺梵池是『花中神仙』,並有詩為證:春風用意勻顏色,銷得攜觴與賦詩。秾麗最宜新著雨,嬌饒全在欲開時。可皇城中平民女子更愛另一句:若教更近天街種,馬上多逢醉五侯。說的就是海棠花開之時,少女們對來淺梵池畔騎馬賞花的年少權貴們的嚮往。
  
  為此,夏家的姑娘們特意讓舞勺年以上的公子們騎著高頭大馬,在馬路之前開路,隨後才是千金小姐們的四輪馬車。若是在平日,這一幕足夠引得路人觀看,可巧今日上己節,皇城中各大世家官家的內眷集體出動,相攜去外郊賞花,夏家倒成了其中頗為尋常的成員之一了。
  
  等到大部隊人馬方才下馬,早已尋了好位置的護衛們架起了輕紗帷幔,丫鬟們擺放了小幾坐墊,婆子們在宮外買了最新鮮的水果,借了淺梵池源頭的活水清洗乾淨累放在果盤上。周圍望去皆是各大家族在圍幕上標識的姓氏,往上游再走既是皇族的聚集地,往下游則是其他官員的小帷布,最後方才是平民,人最多嘴最雜的地方。
  
  夏令涴等人剛剛安置下來,就有護衛來報,說是黎家的各位小姐們也來了正等著她帶上三房的人過去聚聚。夏令涴只是點頭,卻不馬上出去,看著幾房各自劃分好位子,再陪著喝了點果酒才慢悠悠的挪出了帷幔。
  
  四處看去全部都是盛開的海棠,或豔或淡,或綻放或半裹,姿態萬千,池面的微風一吹,就能嗅到清遠的花香夾著水汽深入肺腑,沁人心脾。
  
  「姐姐。」夏令墨隨著連翹從裡面走了出來,乖巧的抓著姐姐的手,跟著她一路繞過眾多圍幕。不時有涼亭、長廊和池邊拋餌餵魚的女子們與夏令涴打著招呼,面對外人揣測或不懷好意的目光,他都無動於衷,夏令涴讓他喚人,他就開口,夏令涴不吱聲,他也就安靜。
  
  「那位,好像是衛小姐?」連翹附在她身後暗指著不遠處樹後的一名女子道。衛小姐沒有瞧見他們,實際上對方的心思全部都在擁抱著她的男子身上,臉上滿佈紅霞和羞澀的微笑。
  
  「那男子是誰?」
  
  「看那衣衫應當不是世家子弟,已過了弱冠。」連翹貼近了些,輕聲道:「會不會是有了家室的男子?」
  
  夏令涴拇指摩擦著小弟的手背,笑道:「外祖母家最近有位弟弟剛剛滿了五歲,不日就要去白鷺書院上學,姐姐先帶著令墨你去瞧瞧。記住,不許與人爭吵,哪怕對方欺負了你;不許在外人面前告狀,哪怕是自家的親戚。想要什麼,直接找我;想說什麼,也必須等我空暇時小聲提醒。懂了麼?」
  
  夏令墨安靜的點頭:「令墨懂了。令墨乖乖的,下次姐姐就還會帶我出來玩。」
  
  夏令涴展顏,親自替他整理了衣襟和髮髻,又用錦帕替他擦去了額頭的薄汗,再邁步走開之時,遠處樹下相擁的男女已經不見了。她稍凝視連翹一眼,對方垂手重新指路帶著兩人去了黎家賞花處。
  
  還沒靠近,就已經瞧見外面分兩排站著不同的丫鬟和媳婦婆子,倒有一半以上的不認識。簾子一掀,走出另外一位少女,看見他們就笑道:「可算是等來了,你這丫頭越來越會拿喬,硬是要人三催四請才晃過來。」
  
  夏令涴笑道:「我在昭願姐姐面前還能囂張得了幾日呢,等你嫁人了,想要拿喬我都尋不著人。」
  
  「牙尖嘴利。」黎昭願捏著她的腮幫子,藉著轉身進林子的間隔飄了一句話:「今日有貴客。」夏令涴輕輕點頭。
  
  黎家來的人甚多,帷幔圈住了大大小小五六棵海棠。正中間小榻上坐著一位端莊富貴的夫人,梳著三層高髻,髻中一隻九尾金鳳,著灑金百鳥東飛十二幅裙,正捧著茶盞與旁邊裝扮稍遜的婦人說話。外祖母羅氏反而陪在了右邊下首,含笑聽著。
  
  夏令涴仔細將周圍的人都環視了一圈,發現只有黎家的姑娘們在,公子們倒是一位也不見,她心下詫異,只低眉順目的帶著弟弟行了禮。外祖母讓她稱呼正位上的人為汪夫人,一位為韓夫人。
  
  「這就是廣絹的女兒,果然氣度與旁人不同。怎麼也不見她帶去給我們瞧瞧,難不成還怕我搶了去?」
  
  外祖母笑道:「哪能啊!能夠被夫人看上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這娃兒是猴子投胎轉世,生性調皮沒少讓我那長女操心,故一直鎖在身邊教養。幾年前回了皇城之後他夫君官職不高,按照規矩這娃兒進不了宮裡。」
  
  汪夫人笑道:「廣絹歷來都是一個忠惠的,做什麼都一步不願踏錯。對了,聽說夏祥君夏大人最近入了尚書省,想必沒多久冊封命婦的聖旨也要下來了,老夫人可得提前請我喝杯酒。」
  
  外祖母謝了恩,又讓夏令涴姐弟磕了頭。起身時,外面又進來一人,喊道:「母后,母妃,你們讓兒臣好找。」夏令涴聽著耳熟,抬眼一看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顧元朝。他這麼一喚人,座上那兩位想來就是宮裡的皇后以及淑妃了。
  
  汪夫人,也就是皇后,對著顧元朝道:「又跑去哪裡野了?你皇兄呢?」
  
  顧元朝道:「皇兄在賞花,不願隨我來。」
  
  韓夫人,即是淑妃娘娘,戳著他的鼻樑問:「那你們之前又去了哪裡?」
  
  「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自然是與幾位孔武有力的將軍們去比了一次馬,後來有遇見了今年要參加殿試的幾位才子,太子就與他們鬥詩去了。我這胸無點墨的只好來尋兩位母親。」
  
  上位之人在說話,黎家這些個姑娘們依次散開在周圍,或坐或立,看著是在賞花品茗,實際上一個個都豎起了耳廓聽著他們說話。
  
  黎昭願拉著夏令涴躲在了一處:「看出來了沒有?」
  
  「什麼?」
  
  「你個愚笨的,」黎昭願學著淑妃戳人鼻翼道,「這都看不出皇后與淑妃娘娘的目的。」
  
  夏令涴傻笑:「都說我是夏家最笨的丫頭了,笨笨的才是我嘛。」黎昭願準備去揪她耳垂,冷不丁的聽到顧元朝來說:「這就是你那小弟弟?真像你剛剛去書院就讀的樣子。」
  
  夏令涴扶額:「哦,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又傻又笨,渾身髒兮兮還口無遮攔的稚童歲月。趙王殿下,我早知容貌平凡且性子乖張的女子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就別在大庭廣眾之下消遣我了,會讓我無地自容的。」眾人輕笑,夏令涴親自給顧元朝斟了一杯酒,再喂了弟弟喝了幾口茶,夾了一塊糕點。
  
  顧元朝默默注視著,半響才道:「你對那日之事依然耿耿於懷。」
  
  夏令涴一頓,拿起娟帕給弟弟擦拭了嘴角:「記得,一輩子都不會忘。可他始終是我弟弟。只要他聽話,不惹麻煩,不讓娘親傷心,他就永遠都是夏令墨,是我夏令涴的弟弟。」
  
  顧元朝想了想:「還記得之後我去找你,說的那番話麼?」夏令涴疑惑,他淡淡的道:「那日我只是去宣讀聖旨,而後夏大人在感慨。他說『夏家不需要一個嬌生慣養且多愁善感的女兒,不願承擔自身的責任,只會逃避哭泣的女子也無法成為當家主母。』隨後見著你,才知道什麼是瓷娃娃,簡直一碰就碎。」他抿了一口酒,冷冽的酒氣纏繞在齒間激得人神色清朗:「今日再見,你已經由瓷娃娃變成了精貴的玉雕仕女。平民想要據為己有卻怕無法獨佔,富家人覺得尋常也不在乎多買一尊擺在後院慢慢欣賞。還不如你這泥娃娃的弟弟,可以任人雕塑搓扁揉圓,拋在花園泥潭裡也能活。」
  
  他注視著她那銀灰中帶藍的眼眸,下了決定:「你不適合做我的王妃!」
  
  夏令涴猛的吸了一口氣,被黎昭願死死的壓制了顫抖的手臂。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他在挑釁,她薄怒;他輕蔑,她隱憤;他嘲諷,她暗忍。
  
  「聽說,你請了康靜夫人為你寫了一副字——難得糊塗!」他一口喝乾了酒液,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你認為這世上有誰能夠糊塗一輩子?別人做不做得到我不敢說,你夏令涴卻是萬萬不行。」
  
  在已經被封為趙王的顧元朝心中,夏令涴永遠都是那個拿著蟲子丟到人的衣領中,永遠會在三更半夜跑去書院果園偷摘果子,永遠有抄不完的各種字體的珍本、譯不完的孤本的搗蛋女童。當然,在你惹怒的她的時候,她依然會露出獠牙咬你一口;在你欺負她的時候,她會不管不顧的踹你踢打你;在你用言語諷刺她的時候,她會一邊委屈的哭一邊用爪子撓你還義正嚴詞的說自己被欺負了。那才是顧元朝記憶中的夏令涴,而不是現在這個舉手抬足都有著尺子丈量好的角度,微笑總是習慣性低垂著眼不讓你看到真實情緒,說話總是輕柔而拐彎抹角沒點真心的千金小姐。現在的她,與這屋子裡眾多少女有什麼不同?一樣的安靜,一樣的溫順,一樣的隱忍,看起來就是一尊尊同樣雕工同樣玉質同樣神貌的玩物。
  
  沒有生氣的玩物!可笑的是,顧元朝的母親,淑妃娘娘就喜歡這類沒有自我的玩物。當然,皇家的兒媳婦本就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性情是什麼,沒人會去在意。
  
  可笑的是,那個從小如男童養大的夏令涴居然也有端著身姿,捏著嗓音出現在母妃的眼前的時候,由著別人對她的品性家世和容貌挑三揀四。
  
  真的是,蠢透了!
  
  顧元朝不知道,自己這已經是第二次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對夏令涴表達了自己的厭惡情緒。第一次,他壓著對方給自己做童工,一起給窮苦百姓布粥;這第二次,他隱約的在期待著什麼。
  
  他在等待,仔細分辨著眼皮底下夏令涴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情,渾然不知自己唇角那一抹淡笑已經越來越靠近狐狸的趨勢。
  
  他讓她裝,看她還裝,你繼續裝啊!
  
  「聽說,」夏令涴眼眸中的情緒慢慢被掩藏了起來,像是被潮水侵吞的石面:「趙王出了書院之後最愛練習的一個字就是——忍!都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別人的忍功如何我是不知道,趙王功力確實不如外界傳言的那般高深。」
  
  哦,顧元朝挑了挑眉頭,他就知道這個人怎麼也不願意被動的挨打。看看,就這麼一會兒,他就勾出了對方的叛逆和無所畏懼。
  
  「你知不知道,善於裝糊塗的女子會讓人誤以為蠢笨,嫁不出去就麻煩了。」
  
  「那趙王殿下又是否知道,善於忍讓的男子容易老。這樣的男子,很難以讓他的娘子感到滿意,畢竟,誰也不願意看著自己還是桃李年華時,對方已經垂垂老矣。相信我,紅杏出牆的大部分原因是出在男子身上。」
  
  「看看,你不止蠢笨還粗痞,言語中完全沒有世家千金中的含蓄。要讓其他男子聽到一位未出閣的姑娘說出這等腌臢話,那後果……你說,你會不會被趕出家門?」
  
  「我想,作為皇族,是不願意從任何世家子弟,甚至於是平民百姓的嘴裡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某些不入流的私事。比如:調戲良家少女。」
  
  顧元朝瞪眼:「你這話是良家女子能說的麼?」
  
  夏令涴呲牙:「你也沒有絲毫身為皇族中人的氣度。」
  
  坐在一旁的黎昭願極力鎮靜,給同樣囂張跋扈而火藥味十足的兩人送茶水:「消氣消氣!」同時得到默契的瞪視和牙縫裡面擠壓出來的,毫不文雅和溫柔的:「閉嘴!」
  
  顧元朝故作平靜的挺起身軀,啟顏道:「你果然不是做王妃的料。」
  
  夏令涴故作嬌弱的捏起巾帕抹了抹嘴角,嫣然道:「小女子從來不想嫁給一位皇族渾蛋。」
  
  顧元朝嗤笑:「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夏令涴喝茶:「又不是我願意呆在這裡的。」
  
  「噎,」黎昭願總算又能插話,「其實,是皇后娘娘想要替太子和趙王殿下預先相看一下各世家適婚女子,然後……」
  
  這一次,顧元朝一刻也不願意呆了:「很好,那你繼續在這裡等著太子吧!」說罷,甩袖就出去了。
  
  而氣得糊塗的夏令涴已經整理好衣袍,牽起夏令墨也邁腳出去:「很好,就讓太子殿下來選妃吧,小女子不奉陪了。」
  
  出了圍幕的顧元朝忍不住暗地裡咒罵:時隔幾年,猴子依然是猴子,那牙齒隔著一張小幾都咬得人嘴巴疼。
  
  另一頭,夏令涴也忍不住暗恨:狗熊依然是狗熊,隔了這麼遠,爪牙都能撕破她完好的面具。
  
  他們同時都忘記了,或者忽略了身後那兩雙探究和審察的眼鏡。
  
  皇后吞了一顆小果子,笑問:「他們在書院之時感情就這麼好?」
  
  淑妃娘娘低頭喝著露水泡的果茶:「不,我從未聽朝兒說起過這位不懂規矩的小姐。」離開之時都不知道要給長輩們道歉之後,才能走麼!太沒有規矩了,太不成體統了,太……囂張了!
  
  淑妃娘娘絕對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兒子被一個身量都沒長開的少女給牽了鼻子走,這讓她做娘的威嚴往哪裡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6:37 PM

二五回

  夏令涴覺得自己走到哪裡都被人注視著,明目張膽的,暗地偷窺的,半遮半掩的,全都對她行著注目禮。
  
  這麼過了兩日,她終於忍不住的問身邊的連翹:「難道我突然變成了美人?傾國傾城讓所有的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小姐,」連翹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佩服她的遲鈍,「請相信我,除非日月倒轉,山河變色,否則你是永遠都成不了大雁朝四大美人之一。」她生怕這樣還不夠打擊對方的妄想,又補充了一句:「十大美人都輪不上你,不,也許一百位裡面你排得上倒數第一。」
  
  「嘖,」夏令涴相當苦惱的搖頭,「連翹,你這人就是誠實得可愛。」
  
  「謝謝誇讚!」身為夏家的一等丫鬟,怎麼著也要有一項本事不是。當然,連翹不止誠實,她的臉皮還相當的厚實。
  
  她們這麼交談的時候,正路過大花園。夏家的花園裡有活水溪流將其圍成一圈,上面駕有石雕小橋,精巧非常。
  
  她們主僕兩人路過獅獸雕刻的橋頭,一人寬的橋那頭走來了四嬸嬸。夏令涴頓了頓,她清楚的記得前兩個月從四嬸嬸那邊敲詐了幾罈子醃製的荷花酒,當時怎麼說來著,哦,她用最新醃的梅子酒交換。可梅子酒還沒沉澱下去就被饞嘴的兩姐妹給偷喝了乾淨。
  
  夏令涴果斷的,繞到了柳樹之後,藉著風大遁走了。
  
  繞過了柳樹林後有一處涼亭,亭裡一男一女,正是剛剛新婚沒多久的堂哥和嫂子。嘶,夏令涴抽著冷氣。她清楚的記得,去年下半年他們剛剛成親的那會兒,鬧洞房之前夏令涴偷偷點的催情香,據隨著伺候的婆子們說,那一夜堂哥奮戰了整夜,大嫂第二日都腳步發軟。夏令涴腳步一錯,毫不停歇的繞過了涼亭。堂哥雖然寵她,可嫂子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呀,她惹不起躲得起。哦,她已經招惹了對方,真是失策。
  
  再這麼一轉身,冷不丁的眼前冒出一位少女,巧笑地捏著她的鼻翼問:「令涴準備去哪裡,可否陪二堂姐散散步。」
  
  「啊,」夏令涴嘴角暗抽,忍不住為自己的壞運氣哀悼,她今日肯定是出門不利,賠笑問:「娘親還在等著我過去,二堂姐要是有要事可以就在這裡說說。」
  
  「也沒什麼,」夏令寐鬆開她的箝制,微笑道:「我只是聽說前些日子汪哥哥送了你一隻孔雀簪子,甚是精巧,想要讓你帶出來給我瞧瞧,我好讓工匠也去打一副。」
  
  簪子?夏令涴恍然,那不就是她今年生辰的時候,汪雲鋒送的生辰禮物麼!什麼時候她的東西都被別人知曉了?心裡隱約有些不快,她面上還是笑道:「我也聽說姐姐有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東珠,不如,我們兩個交換?」反正,夏令寐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麼簪子,而是送簪子的人。
  
  夏令寐推辭了兩句,最後又賠上一對耳環這才應下了。兩人皆大歡喜,各自拍拍裙襬走人。
  
  連翹唉聲嘆氣:「明月溝渠啊!若說汪公子的真心是那明月,小姐你就是那溝渠裡面的螳螂,真是枉費對方對你的情誼。」
  
  夏令涴拿著錦帕假惺惺的抹了一下眼角:「被人誤會到如此地步,可見我這演技越發精湛了。」得到的是丫鬟連番啐沫。
  
  她以為這一日的壞運氣已經到頭,哪知道才是開始。
  
  才一踏入花廳,迎面的卻是韓商媳婦的擠眉弄眼,啊咧,她又做錯了什麼?不管做沒做錯,夏令涴本帶著懶散閒適的神情瞬間轉換為謹慎小心,變臉之快讓人歎服。當然,她也將周圍熟悉的丫鬟媳婦們的暗笑給忽略了過去。
  
  繞過了屏風,她踏著蓮花步邁到夏黎氏的身邊,窺了窺對方平靜的臉龐。唔,眉頭似乎高了一顆芝麻的距離,唇瓣抿得比往常緊密一些,這是壓著薄怒的預兆。
  
  「娘!」她輕輕的喚,十足的乖巧女兒模樣。
  
  夏黎氏一揚頭,周圍伺候的人皆走了出去,廳內只剩下母女兩人。夏黎氏指著地板上的竹條板子:「跪!」
  
  只是罰跪,還好還好,夏令涴自我安慰著。
  
  「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麼?」
  
  「我……」好像最近沒做錯啥呀?也沒闖禍,更加沒有調戲夏家或者黎家的姐妹兄弟們,在伯母嬸嬸們的面前也順從,難道是偷挪帳房剩餘的小銅板買糖葫蘆吃被逮住了?那也不止她一個人吃了,令姝和令墨都有份,不會只逮住她一個人。她低下頭去,決定坦白從寬:「我錯了!」反正不管是什麼事情,先認錯總是對的。這是與她娘親周旋多年中總結的三十六計中的上上計,百試不爽。
  
  「哎——」每一次,夏黎氏總是用這個開場,展開長達一個時辰的教導和勸說。夏令涴習慣了,真的,她只是不習慣這新砍伐的竹條還有點潮,不夠硬,讓她怎麼跪著都有點不習慣,就算是罰跪的竹條板子她也是有感情的。
  
  「你想要嫁給趙王顧元朝?」
  
  「啊?」她什麼時候跟顧元朝那狗熊有關係了?
  
  「那就是不想嫁給他?」
  
  她垂首,故作傷心:「我以為娘親最懂你的女兒。」
  
  「那你是想要嫁給汪雲鋒?」
  
  夏令涴下意識的動了動膝蓋,以前的竹條板子都被她跪平了,這個新的太硌人。
  
  嘆息:「令涴!」
  
  「我,」夏令涴結巴,「我不知道。娘親,我還小,哪裡知曉這些。論起來,我上面還有兩位堂姐沒出嫁呢,等她們嫁人了,我及笄了之後再來說這事成不成?」
  
  「真的?」
  
  夏令涴抬起頭來,回視著娘親的目光,一片坦然。
  
  半晌,夏黎氏苦笑:「你知道麼,人們撒謊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與人對視。他們想要表露自己的坦誠,可徐不知眼眸才是出賣真心的窗櫺。」她撫摸著榻幾上擺著的一疊紅色的緞料,「你既然不願意說娘親也不逼你。這是你二堂姐做嫁衣的料子,今日才由千蠶鋪送來,你現在替我給你二堂姐送去,算是三房送得賀禮中的一部分。」
  
  「二堂姐出嫁?」夏令涴疑惑,「夫君是那戶人家?」
  
  「我們這等人家,還能選得差了不成。那人你也熟識,尋常一起嬉戲鬧騰著玩過的,一品監察御史汪大人家的公子。」
  
  汪家!這個皇城還有哪個汪家,整個大雁朝又有哪位人人奉承的監察御史。汪家的公子,除了——
  
  「不!」夏令涴臉色唰得蒼白,搖晃兩下跪坐了下去。
  
  夏黎氏覷著她:「不願意?」
  
  夏令涴喘息兩下,捂臉道:「娘,不該是這樣。汪哥哥他並不愛慕二堂姐,他們……他們只是一起長大的同齡人而已。」
  
  「汪公子十八歲,你二堂姐即將及笄,而你才十三歲。若說青梅竹馬,他們兩人才算,你只是跟著他們一起耍大的玩伴。」夏黎氏對女兒的心思太過於清楚,如此她才不願對方再這樣混著下去:「令涴,汪家與夏家幾代姻親,從來不是誰選擇誰,而是誰適合誰。作為晚輩,只要聽從長輩的安排就好。」
  
  夏令涴再次跪起,抖聲問:「汪哥哥同意了?」
  
  夏黎氏平靜的道:「這不是你需要知曉的事情。」
  
  夏令涴倏的抬起頭,有著驚喜:「他不願意,對不對?」
  
  夏黎氏端詳著自家女兒的容貌。還太幼齡,太過於顯形於色,面對外人還好,一旦面對家人涉及自身大問題的時候就完全沒了防備,想到什麼小臉上全部都坦露,這樣的孩子如何在錯綜複雜的大家族裡生存?
  
  娘親的沉默在夏令涴看來代表的不是默認,而是猜疑和揣測,還有不認同。在成長的歲月中她無數次面對著夏黎氏的沉默,每一次都是她邊哭著反抗邊笑著面對,一切苦澀都埋在內心最深處。
  
  「作為世家子女,要明白家族利益最大。」夏黎氏招來連翹,「白鷺書院最近新招了一批學子,康靜夫人總說太忙缺個副手。你給令涴準備一下送她過去幫襯一段時日。」
  
  「娘!」夏令涴掙扎。
  
  夏黎氏那同樣銀藍色的眸子淡然的凝視著她,無形的壓力和主母的氣勢渾然天成。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需要多說一句話,也不需要聽取別人的反駁,她只是安排命運,而你服從命令。
  
  夏令涴從來不知道春日的日光也可以蜇瞎人的心神,她站在庭院中不由得搖晃,可身前身後那麼多丫鬟婆子卻沒有一個人來攙扶,哪怕是連翹也只是安靜的站在身後。
  
  怪不得方才二堂姐要那隻簪子,她是隱藏性的宣佈自己的專屬權,也是試探自己對汪雲鋒的情誼。那麼這幾日被眾人無端的窺視也是因為汪雲鋒?眾人都知曉他們兩人從小感情甚好,都在揣測她的想法吧?
  
  「還是住在菖蒲軒。二小姐夏令姝偶爾回來的時候也愛去坐坐,如今裡面就住著古小姐了。」康靜夫人依然是端莊嚴肅的樣貌,坐在那裡就是全天下女子的典範,無可挑剔。
  
  夏令涴環視長廊外已經比三年前高大甚多的喬木,笑道:「她可還好?我記得第一次來書院之時,可鬧了不少的笑話。」
  
  細娘給她斟了一杯雨前茶:「如今夫人還經常對那些新進的小姐們念叨你在書院中的前後變化,感嘆女大十八變。」
  
  「我到了十八說不定都做母親了。」她本以為康靜夫人會感嘆,結果對方只是別有深意的一笑,什麼話也沒說。細娘依然是多年前狐假虎威的樣子,只是當她拿出最新的竹條出來時,夏令涴還是忍不住倒退一步:「細娘,我已經結業了,說錯了話你也不能再抽我手掌或者臀部。」
  
  細娘一本正經地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哦,不。」夏令涴假裝膽怯,倒是讓兩位夫人臉色稍齊隱約有點輕鬆笑意,她問:「我需要做什麼?嗯,我力氣不大肯定不能做細娘的活兒,也還未出閨閣,要是胡亂抽人會傳出母老虎的名聲,嫁不出就不好啦。」
  
  康靜夫人道:「宮裡三年一度的大選又要開始了,我最近都要出入宮闈,院中的禮儀教程需要有時會找不到人暫代。我瞧著你十歲之後的禮儀已經無可挑剔,再有你娘親親自教導三年如今也出落得更加端正懂禮了,所以,我外出的時日你就替我教導新進的一二年的學子們,可好?」
  
  夏令涴苦著臉:「夫人,我才十三歲,你讓我去教導五六歲的女童,這要是鬧翻天了……」
  
  細娘將竹條放在她的面前,建議道:「我有一打,送你一根。」
  
  夏令涴扶額:「我真的會嫁不出的。」
  
  「白鷺書院中,十五歲左右的少年還沒結業,你可以挑一個。」康靜夫人說。她們果然也知曉夏令涴與汪雲鋒的事情。
  
  書院的日子非常輕鬆而適意,除了每十日中有三日要給一二年的新學子們教課,其餘的時候她都被小嚴姑姑找去整理藏書閣,將最新的珍本譯成蠻族文字或者倭國文字。每夜的亥時會被細娘拖去值夜,兩個人各自提著兩盞燈籠如夜鬼般的在棲鳳館遊走。夏令涴為了增加恐怖效果,特意穿了拖地三尺的白緞暗褐血紋的儒裙,披著一頭快到腳踝的長髮,挽著一個鬆散的髮髻,帶著一朵碩大的赤色海棠絹花,塗上最有驚悚效果的血暈妝,蒼白的臉龐上兩個血框眸子無神的盯視著每一個夜遊的女童,引得半夜尖叫無數。
  
  從那之後,白鷺書院流傳著女鬼勾夜魂的傳言。為此,別說棲鳳館的夜遊之人斷絕了,就連男子們聚集的騰龍館也安分不少。有膽大的孩子去詢問教學的先生和姑姑們,得到的都是一臉要笑抽搐的表情。這毫無疑問的為女鬼的傳聞增加了更多的版本,為白鷺書院男女學子們夜間的私會事件做了莫大的貢獻。
  
  在書院中,夏令涴重溫了十歲之前的學子時光,她不去想二堂姐現在在做什麼,也不去想汪雲鋒是否還如以前那般出入夏府,也不去聽書院中任何人提起汪夏兩府聯姻之事。她將自己當做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安靜的微笑,輕聲的說話,帶著恬適的神情周遊在千絲萬縷的世家小姐與公子之中。一舉一動都被人稱讚,每個人都對她露出善意的體貼。
  
  她覺得就這麼過下去也不錯,只是偶爾在半夜驚嚇過某些親密的情人之後會抬頭望著浩瀚的星空,覺得百無聊賴。
  
  「難道這是皇城中最新流行的裝扮?」意料之外,今夜居然還有訪客。



二六回

  夏令涴轉過身來,掩口笑道:「這是女鬼們中最時新的裝扮。」她將那白色的燈籠提到面前,微弱的珠光襯托得那張小臉越發蒼白,眼眶的朱丹粉都要化成了血淚,她還故意發出『嘻嘻』的女鬼笑聲:「公子瞧著如何?」
  
  汪雲鋒嚇得心口一抽抽的:「還,還不錯。只要是涴兒,穿什麼都好看。」
  
  夏令涴目光一冷:「騙子。」
  
  汪雲鋒輕聲嘆氣,將她的燈籠拿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在對方特意的渲染下,那張臉的驚悚效果會讓人做惡夢。她是故意的!
  
  見他不答話,夏令涴又問:「三更半夜的,汪公子是來此會佳人?據說年輕儒雅的少年公子們最愛半夜出來與神仙妖怪們相會,譜就一樁感天動地神哭鬼泣的姻緣。」
  
  「我來見女鬼。」
  
  「你與女鬼有個約會?汪公子,作為同一書院讀書的學子,我必須提醒你。人鬼殊途!不管對方家世如何,容貌如何,才學如何,也不管你多麼的傾慕她,你們都是沒法成為夫妻的。知道為什麼不?」夏令涴用著十二分的真摯情感勸說著面前這位可憐的公子哥,「因為你們沒法洞房。」
  
  汪雲鋒一口氣差點沒有順過來,抓住她的手腕道:「我與你怎麼不可能洞房?」
  
  夏令涴挺了挺脊樑,用著看白癡的目光注視著對方:「因為我不是女鬼呀!你是要結鬼親,我可是正值妙齡的少女呢,你別詛咒我,否則我跟你沒完。」
  
  「涴兒,」汪雲鋒可不願意輕易放過她,「我要娶你。」
  
  夏令涴冷道:「你要娶的是夏家二房的夏令寐,跟我這三房的人沒有關係。」
  
  汪雲鋒抱住她:「我不會娶她的,我只要你。」
  
  夏令涴動了動,捏著鼻子朝外喊:「非——禮——呀!有人調戲女鬼啦!」
  
  周圍密林中不停的響起梭梭聲,聽那聲音應該是越來越遠而不是越來越近。怎麼回事,如今這白鷺書院也開始世態炎涼了不成,她女鬼就不能被人非禮了?有膽子夜遊調戲良家少女,沒膽子拯救被人所困的女鬼!她明日一定要去給康靜夫人告狀,要將禮儀課程的訓練量加倍,要讓高年級的女學生們一對一的輔導低年級的,看她們還有精力調侃公子哥,看她們還有精力半夜跑出來花前月下。她也要提醒嚴老院長,告訴他男學生們的課業太輕了,武術的訓練要加倍,騎馬射箭要翻番,讓他們還有閒情逸致的與女學生們調情,讓他們的小腿肚子伸到九溪園來,讓他們——對她見死不救!
  
  「涴兒,你要相信我。我會告訴爹爹說我不要令寐,我心裡從來只有你。」
  
  夏令涴猶自氣憤難當:「你可別裝糊塗。你們汪家看上的是夏家的世家保守派的權勢,而不是我爹爹所處的清流中立派。」
  
  「我不願意爹也沒法綁著我成親。」
  
  夏令涴使力推開他,摸了一把臉,將陰森森的妝扮給弄得東一塊白西一塊紅,她更加像慘死的女鬼了,而且還是從陰溝裡面爬出來的。
  
  「你糊弄誰呢!我可沒有說要嫁給你,二堂姐也沒有說一定就嫁給你,你少在我們面前自作多情了,當作夏家的女子嫁不出去只能找你?還是覺得自己真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美少年,由得你來挑揀我們,而我們沒法反抗你?自信的人見過,自信到你這麼狂妄的沒見過。在我看來,你跟天蓬元帥比起來也就半斤八兩。而我那二堂姐就是嫦娥姐姐了,嘖,難道她那群丫鬟們就是月兔!」夏令涴有點鬱悶了。若是連翹在旁,少不得又抱怨自家姑娘的心思太跳躍,牛頭不對馬嘴。
  
  汪雲鋒深感無力外加委屈:「從小你就是這樣敷衍我,歪曲我的話,不知道這樣很傷人心麼?我從小到大哪裡不如你意了,你想要往東,我絕對不往西,你想要金銀我絕對不給你珠寶……」
  
  「我要月亮你就沒有給我星星,當然,月亮也沒有。」
  
  「那些東西我怎麼拿得到!」汪雲鋒苦笑。
  
  「所以,我想要的你不一定能夠給我,你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包括你要娶誰,你會娶誰,還有你能有幾個小妾,這些都不是你能夠決定的。」
  
  「我沒有碰那些通房!」汪雲鋒總算抓到一點真相,原來她一直不願意相信他,是因為十二歲那一年娘親安排在他房間裡的丫鬟。天知道,他們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決定只娶她一個,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愛其他女子,也不願意去碰觸任何看起來順從乖巧的女人。
  
  汪雲鋒從小到大要的只有夏令涴!
  
  夏令涴眼眸一紅,低頭道:「你沒有拒絕,你讓她們住在你的院子,讓她們貼身伺候,她們每個人看我的神色就好像看當家主母,對我恭敬異常。我不要……」
  
  汪雲鋒重新擁著她,親吻她的額頭:「相信我,只要你嫁給了我,任何女人就無法靠近我一步。你會是我的,我也會是你的。」他俯下身去,唇角貼過她的雙眼,鼻尖,最後落在她的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摩擦,等到她張嘴吸氣再倏的鑽了進去。
  
  月色溫柔,海棠花隨著清風搖曳,流竄的花香縈繞在樹下,眉梢和情人的笑靨之上,久久不去。
  
  夏令涴只覺得腹內的氣息全部都被對方給奪了去,小臉憋得通紅:「你,你要謀殺我。」
  
  汪雲鋒用指腹摩擦著她水潤的唇,笑問:「以前有人這樣對你過沒?」
  
  夏令涴鄙視他:「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狗狗的興趣。你剛才咬我了。」
  
  汪雲鋒心情更好,抱著她搖晃著就是不願意放手:「那是親吻,是你的初吻。老天注定了你會是我的。」他食髓知味般還想要繼續,低頭一看,這下好了,夏令涴的妝更加糊成了一團,她已經不止是陰溝裡爬出來的女鬼,她還是在地底睡了幾日幾夜來不及腐爛的女鬼了。
  
  面對著這張臉,就算是深情如汪雲鋒也下不去嘴了。
  
  那日之後,夏令涴突然對扮演女鬼沒了興致,她對扮演腐屍有了興趣。開始在夜遊的時候穿著碎布條的裙裳,頂著雞窩一樣的稻草頭髮,一步一個泥腳印的在白鷺書院抓激情滿溢的少男少女。驚悚效果,升級了不止一個檔次。那之後,關於女鬼之外還額外增加了殭屍和食人魔的傳聞,更多的是詐屍的傳言。
  
  這麼安然的度過了一些時日,小心肝裡做著無數春夢的夏令涴見到了家裡的丫鬟,對方冷汗如雨哆嗦著撲向她:「小,小姐,不好了……」
  
  「慌慌張張的沒個樣子,站直了好好說話。」
  
  丫鬟屏了一口氣:「夫人,夫人病倒了!」
  
  夏令涴唰的站起來:「大夫看了沒?不是一直有看平安脈,怎麼好端端的病了。」繡花針扎得無名指血液直流也顧不上,她比丫鬟更加慌張的跑回了家。
  
  院子裡裡裡外外圍著幾圈人,鴛鴦攔在廂房門口,與人爭吵著。夏令涴還沒跨進門檻,就有人掐著她的手臂,尖銳的喊:「我的兒子呢?把我兒子給我。」夏令涴目光如刀:「滾!」
  
  柳氏死纏爛打的更加大聲吼她:「把令墨給我,他是我兒子。」
  
  鴛鴦一個眼色,周邊的婆子手忙腳亂的拖開不停大叫的柳氏,夏令涴闖進房內,正聽見吉祥抽泣:「血……」
  
  血,誰的血?
  
  夏令涴腳下一軟,被鴛鴦半拖半抱著去了床榻。夏黎氏的臉色在光影綽綽的屋內顯得隱晦不明,嘴角殘留著一絲撕咬了唇瓣後的血跡,吉祥端著的痰盂邊緣同樣有血塊漫著,血色深黑。她聽到自己破碎的音調在問:「這是怎麼回事?」
  
  「中毒。」大夫站起身,在屋內到處望了望,最後端起外廂房圓桌上的茶盞,嗅了嗅又點了點茶水試了試,才接近舌尖他就連番吐唾沫,有丫鬟送上清水給他漱口:「這茶有問題。應該是某種活毒物的毒素,帶我去廚房看看。」
  
  夏令涴使勁的瞪大了眼睛,讓著韓商媳婦跟了過去,自己對鴛鴦道:「把所有的丫鬟媳婦婆子們都招過來,一個個審問。我倒要看看是誰有天大的膽子敢毒殺娘親。」鴛鴦立即讓人去找得護院來,將整個三房都守了起來。沒了多久,連常年睡懶覺的福伯也趕了過來,面上一驚已經連續點了她幾處穴道,看著夏黎氏痛苦稍緩,這才把脈。
  
  一炷香悄無聲息的燃成了灰燼,夏令涴一個晃身才發現自己就這麼看著娘親暈了過去一動也沒動。她心裡突的冒出一絲寒意,下意識的將手指伸到母親的鼻翼之下。雖然極輕,可還是有呼吸。她渾身一抖,站了起來,才一邁開步子整個人就往地上栽去。
  
  有人悶哼,她再一次被抱住了。
  
  「爹!」她啞著喉嚨,死死的抱住面前這個清瘦的身軀,將腦袋埋在裡面,哽咽道:「娘親是被我氣得吐血的對不對?就因為我不聽話,因為我想要與……」
  
  「不是。」夏三爺撫著大女兒的頭頂,「別多想,讓聞先生看看,我們再想對策。」
  
  「中毒,很罕見的一種毒。」聞先生問向福伯:「您老怎麼看?」那頭大夫已經走了進來,手中一個盤子裡面裝著一條泥土裹著的剝開的魚。短而肥胖,背脊深褐色帶著圓點,肚皮珍珠白。
  
  「這是……河豚。」福伯首先認了出來。
  
  聞先生用銀針挑開魚的肚腹,沾取肝臟上的新鮮血液,那根小小的針尖瞬時全部變成了漆黑色。他也不說話,一言不發的隨著大夫出去開藥方去了。
  
  「河豚是海魚,春季會隨著海口的水流一起進入河流,其肉質鮮美,可血液肝臟等都含有劇毒。」福伯留下解釋道,「食其毒者輕則嘔吐、口舌麻木,重者全身癱瘓麻痺,呼吸窒息而死。下毒之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夫人痛苦掙扎而死。」
  
  夏三爺沉默的點頭,一個招手已經有了護衛進來帶著外面的眾多丫鬟婆子們去了專門審訊的屋子。一時之間外面哭喊無數,而屋內的人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這是漫長的一日。
  
  夏令涴雖然被夏三爺安撫了下來,可她依然坐立不安,只覺得是自己的疏忽才造成娘親的中毒。若是她以前買賣新的丫鬟之時就慎之又慎,挑選媳婦婆子們的時候查探了她們背後的家境,說不定就不會被人利用。
  
  這都是她管家不嚴的緣故!
  
  她覺得自己長得這麼大什麼都不會做,只能呆呆的看著屋子裡的人來來去去,不是捧著藥碗給昏迷的夏黎氏喂藥,就是拿著毛巾替她擦身。福伯一直不停的換著不同的銀針替夏黎氏疏導血脈,而她的爹爹夏三爺親自去審問丫鬟們,夏令姝去讓人接了夏令乾從書院回來,三姐弟固執的守在了一角,沉默的看著娘親的氣息時而急促時而淺短,而他們的心口就隨著那呼吸一上一下。
  
  連翹給三人送了晚飯來,卻沒有人吃得下一口,好不容易逼著喝了幾口濃湯就再也不願意張口。
  
  「姐姐,你最近有沒有懲罰哪個丫鬟?」夏令姝問她。
  
  搖頭。她最近都在書院,家裡的事情都是娘親在管,她根本沒有與什麼丫鬟接觸,除了身邊的連翹。
  
  「那以前呢?趕走過什麼人?或是將哪個婆子給打重了,讓人記恨了。」
  
  「姐姐管家太過於慈軟,雖然有賞罰可也不夠嚴謹。賞得太過於隨意,懲罰也不夠讓人記憶深刻。畢竟沒有人會為了扣半個月月錢而記恨得要毒殺娘親。」夏令乾已經十歲,在白鷺書院中學到的治學治人之道比姐姐們多,他又是三房唯一的兒子,從小就隨在爹爹身邊,學習觀察人心人性以及如何處理各大世家的人際關係,這些方面他比夏令涴懂得更加多,為人也更加嚴苛。
  
  兩姐弟一個冷漠,一個冷靜,一問一答之間已經將可疑之人排除了大半。夏令涴腦內麻鈍,靠在窗口讓夜風將思維吹醒。
  
  庭院最深處,一個急急忙忙的笨拙身影穿過,似鬼魅似邪魔。
  
  夏令涴問:「那是誰?」
  
  連翹伸出頭去仔細張望:「……柳姨娘……她手中抱著……令墨公子!」
  
  夏令涴和夏令乾對視一眼,紛紛跑出門外追逐那人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23 06:52 PM

二七回

  柳氏披頭散髮的衝進了三房的大院,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不被容許住進來,心裡不是沒有怨恨。可是,現在她來不及去回想那些隱藏的情緒,她橫衝直撞的跑向夏黎氏的小院,她要找她評理,讓她把自己的兒子還回來。
  
  六年了,昨夜是她唯一一次抱著孩子安歇的一晚,她都舍不得閉眼。可睜開眼睛的時候,孩子就不見了。
  
  一定是夏黎氏又將她的孩子給搶奪去了!一定又是那個狐假虎威的夏令涴讓人抱走了自己的孩子!那個夏令姝也不是什麼好人,還有那最最該死的夏令乾。她們為什麼不在七年前的那一天都死掉!這樣她就會是名正言順的正妻,是三房裡面真正的女主人,沒有人可以違抗她,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她,輕視她。老夫人也會越來越看重她,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對她不聞不問視而不見。她明明是老太太親手帶大的,為何到了如今反而不討老太太的喜歡了?
  
  一雙手突兀的攔在了她的面前,韓商媳婦那張葫蘆臉怎麼看都欠揍。她說:「柳姨娘,夫人病著,這些日子不需要你伺候了。」
  
  柳氏抓著對方的手臂,往前衝了幾次都沒得逞,恨得一雙指甲都深深的掐入對方的肉裡:「我才不想伺候她,她……我來看我兒子。」
  
  「大公子去書院上學了,不在屋裡。」
  
  誰要見那個雜種:「我要見小公子,令墨公子。」
  
  韓商媳婦瞥著嘴角諷刺她:「你唬誰呢?昨日夜裡我們都瞧見小公子被某位妾侍給抱走了,一整夜都沒有回來,福澤在院子裡找了好幾回,又去敲打某人的房門,差點將門都給卸了都沒有給帶回來。」
  
  「他不在!」柳氏勃然變色,「他也不在我的屋子裡。你讓開,他一定又被你們給偷偷抱回來了,你們還我兒子。」話音一落,小院大門已經打開,鴛鴦從裡面伸出頭來:「夫人剛剛喝了藥才歇著,有誰又在咋呼?讓大姑娘惱了少不了一頓板子。」正好看見柳氏,即皮笑肉不笑的問:「姨娘不在屋子裡好好呆著偷個懶兒,跑到這裡來獻什麼慇勤。大姑娘說了,這些日子不要你來伺候。」
  
  柳氏一腳狠狠地踩在韓商媳婦的腳面上,趁著對方痛呼即掀了鴛鴦衝進院子:「兒子,我的兒子在哪裡?」說著就要去踢夏黎氏的房門,嚇得眾人一撲而上,將她死死地壓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這邊早已有人去找大小姐,沒了多久夏令涴就從偏廂房走了出來:「令墨昨夜一直與你在一處,沒有回來。」
  
  柳氏刨著地面,喊:「你騙我,你想要害死我兒子。」
  
  夏令涴冷笑道:「令墨是我弟弟,我疼他都來不及,害他做什麼。」環視眾多僕婦丫鬟,又問:「今兒個誰瞧見小公子了?負責伺候公子的福澤和安局呢?」
  
  一旁陸陸續續的有丫鬟上來回報,都說大清早沒見著人。連打掃的粗使婦人也說昨夜和今早都沒見到小公子從哪個院子出來,另一頭福澤和玄蜂也被人叫了過來。福澤躬身道:「昨夜裡夫人病著,大小姐、二小姐與大公子都在正院裡,柳姨娘就趁機去了我們院裡將小公子給帶走了,說是去給他煮點吃食,我們覺得她可憐也就同意了。結果等到半夜都沒等到姨娘將小公子送回來,於是去她院子裡要人,門都摧爛了都不理不睬。我們守在院子外面,夜裡冷不知不覺地睡著,醒來就聽見有人說公子不見了。」
  
  夏令涴沉吟半響:「扶姨娘起來梳洗下,帶到我院子裡去。娘親這邊的人都不要動,其他人都去伯母嬸嬸那邊問問,看有人瞧見令墨沒。若是貪玩餓了肚子肯定就被人帶去吃早點了,一時半會忘記通知我們也不一定。」
  
  院子裡的人一下子就散了乾淨,柳氏心裡疑惑到底還有一點理智,暗怨自己驚嚇過度,由著另外一個婆子扶著她起來,轉頭一看居然是黎家送給夏令涴的尚嬤嬤。這人可算是夏令涴的親信,為人最是老實可靠不說半句謊話。柳氏隨著人群一起去了夏令涴的院子,偷偷問身邊的尚嬤嬤:「大小姐說給我找兒子,是不是真心的。」
  
  尚嬤嬤笑道:「老爺每日裡清晨都要檢查小公子前日的課業,想來人不見了也會找大姑娘問問。所以,你放心好了大姑娘也急著呢。」
  
  柳氏心裡稍定,可坐也坐不安穩,站也每個規矩,在夏令涴的花廳裡可沒有地方給她躺著。下去尋人的丫鬟們陸續來回報,只說其他幾房都剛起,還沒來得吃飯也沒見著公子。
  
  夏令涴點點頭:「讓人去花園裡面找找,他愛玩水說不定又去抓魚了;廚房和後花園也要去尋一下,前院找了沒有?問一下門衛。順道看看後門是否被人打開了,早上外面送蔬菜水果的人說不定還在,令墨最愛吃新鮮蔬果。」人們又下去了。
  
  連翹讓人送來了早飯,擺了一桌子。那頭又有婆子過來說:「老爺下朝回來了,說讓令墨公子等會去書房。」夏令涴表示已經知曉,對柳氏道:「姨娘還沒用過,一起吃吧。」
  
  自從那年出事之後,老夫人對柳氏就不那麼上心了。夏三爺查到的那些事兒不可能不對自己娘親說,這等大家族裡面女人的性命不算什麼,子孫輩的命才是命根子,動不得分毫。可這柳氏癡心妄想趁亂殺人,差點讓三個小輩命喪黃泉之事不是兒戲。雖然當年的事情錯綜複雜沒有查出個來龍去脈,可柳氏已經不可信了,故幾個知情人都不知不覺對她沒了好臉色。僕人們歷來見風轉舵,瞧著柳氏生了兒子等於沒生,大小姐又掌權,自然也就對柳氏不那麼奉承,她的日子也就越發難熬。
  
  單單就這一頓早點,就花樣已經比柳氏幾年來吃的最好一頓飯都好了一倍,別說數量是她一日的份量了。她心裡惦記著兒子,又想著自己兒子出事首先是夏令涴倒霉,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端著身子坐在上首吃飯。夏令涴也不在意,自己隨意揀了一個位置坐下吃了兩口就不碰了,一桌子吃食倒是全都進了柳氏的肚子。
  
  不多時,令姝派人來說她去給夏令涴去書院代課,讓姐姐好生歇息。令乾也派了人來問令墨起了沒,說要一起去書院。顯然,那兩姐弟也都不知曉夏令墨的去處,柳氏本來安定的心有急躁了起來。
  
  夏黎氏病著,本來丟開的家務管事又都到了夏令涴手上,她人還沒喘口氣,來領開銷和尋常事務的人就慢慢聚集在了外面。昨夜幾姐弟都是等娘親的毒被壓制了之後才歇息,精神頭不足。夏三爺都沒睡就去上朝,夏令涴這會子實在沒心情可也要打點起精神去做。人來人往中,去尋夏令墨的人手就明顯少了。
  
  柳氏又在屋裡繞圈圈,不時看著屋角的沙漏去了一半,不知不覺中到了午時。她幾次想要自己親自去尋,又怕錯過了這邊的消息,日頭正熱,她就如那熱鍋上的螞蟻,咕嚕嚕的沒個安穩。
  
  午飯正吃到一半,有一個老僕跌跌撞撞的進來:「大小姐,有人說沒瞧見小公子,不過有人在街上撿到了小公子的玉珮。」拿到手中一瞧,翡翠晶透,公牛憨厚,背面一個小小的『令墨』兩字,真是夏家每位子弟都有的代表身份的玉石。夏令墨屬牛,不是他的又是誰。
  
  柳氏雙眼一翻,撲到夏令涴身上,大嚎:「綁架,這一定是綁架!有人要殺我的兒子。」
  
  夏令涴十分不悅的甩開她:「說不定他只是出去玩耍掉落的,怎麼能說是綁架。」
  
  柳氏一愣,抖著手指著她,道:「是你,一定是你!你想要我兒子死,他死了,夏令乾就是唯一的繼承人了對不對?」
  
  夏令涴臉色變幻幾次,極力壓抑著什麼,這似乎印證了柳氏所想,她揮手就去抓撓夏令涴臉頰:「你這個賤人,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我會保護我的兒子,就跟七年前一樣,我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我要……」
  
  夏令涴覷著眼,盯著她:「你剛剛說什麼七年?七年前的車伕果然是你指派的對不對?」
  
  柳氏根本不回答她,手打腳踹的想要將困住她的尚嬤嬤給弄開,口裡還不停:「別以為我不敢碰你們!告訴你,我才是正室夫人,黎氏那個女人哪裡能夠跟我們柳家比,我們家可是娶了公主的大族,哪裡是你們比得上的……」
  
  「柳家的人早就凋零,男子都被斬首哪裡娶什麼公主。」
  
  「以後會的,」柳氏猖狂的大笑,髮髻都散開了,瘋狂如鬼:「你們以為我們柳家沒人了麼?告訴你們,我還有一個弟弟,只要他見到皇上替我們柳家鳴冤,我們又會振興家族,我會做正室,黎氏那個女人不得好死。她冤枉我,我沒有做蠱娃娃,讓你們死的辦法多得是,幾個破娃娃哪裡能夠殺了你們,還不如一條魚……」
  
  夏令涴嘶嘶的說話,如地底爬出的毒蛇:「堵住她的口,綁了她,去請爹爹來。」
  
  □□□□□□□□□□□□□□□□□□□□
  
  白鷺書院,騰龍館,騰劍院。
  
  『嗆』的長聲,夏令墨手中的劍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夏令乾走過來掰開他的手心吹吹:「手疼不疼?」
  
  夏令墨雙頰紅撲撲的很像桃子,脆生生回答:「哥哥,我不疼。」
  
  「乖!」夏令乾將手中的木劍交給武侍,牽起弟弟的小手:「我們先去沐浴,然後吃完飯。」
  
  夏令墨大大的點頭:「哥哥,我今晚不回家,跟你一起睡可以麼?」
  
  「為什麼?」
  
  「因為,」夏令墨扭動兩下小屁股,低頭道:「我不想夢遊了。我以前一個人睡著的時候床鋪可軟了,福澤從來沒有發現我會夢遊。可是昨夜與二娘一起,我早上醒來就發覺自己不在屋裡。這次我是在哥哥的馬車裡醒來,要是下次我夢遊到了茅廁,那……令墨就要變成臭臭的墨水了。」
  
  夏令乾好笑的摸摸他的發頂,帶著他一路走向自己的住處:「就算是重症的夢遊病人也不會日日患病,一定是二娘帶著你睡覺的時候讓你做了噩夢,睡得不舒坦。」
  
  夏令墨啊啊點頭:「二娘的床板太硬了,我的腰到現在還疼。」
  
  夏令乾仔細觀察著夏令墨臉上的哀怨表情,伸手替他在背後腰肢處揉捏:「那晚上歇息之前哥哥替你做個按摩,很快就不疼了。」
  
  夏令墨抱住他的手臂:「哥哥最好了。」
  
  兩人沐浴完,夏令乾將自己的內袍將弟弟包裹起來,像是抱著一個大號的粽子,看著那如幼獸般滿足的面容忍不住捏了捏。果然,以前姐姐肯定是覺得自己太可愛,動輒就愛捏他耳朵和臉頰,不是沒有道理。
  
  白澤早就準備好了飯食,夏令乾也不要他伺候,自己帶著弟弟面對面坐了:「這些日子哥哥都不會回家,你也要留在書院?」
  
  夏令墨正被他喂了一口脆皮鴿子肉,嚼完了才說話:「令墨跟著哥哥。」
  
  「是姐姐對你不好麼?」
  
  夏令墨癟嘴:「姐姐不帶令墨玩。她總是忙,而且喜歡讓我抄書,聞先生愛讓我背書,令姝姐姐看的書更加多,每日裡抱怨我看書太慢像是烏龜爬。福伯愛帶我去樹上或者屋頂睡覺,我滾下去過,摔得可疼。福澤總是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安居膽子小都不願意陪我一起去爬小尾巴的背。只有哥哥帶我騎馬,比劍,還爬山。對了哥哥,我聽人說書院的後山有溪流,夏日到了之後我們去打水仗吧?」最最重要的是,不用被爹爹每日裡早上抽空檢查課業了。
  
  夏令乾笑道:「好,先吃飯。不過,我帶你玩的這些可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我們兩個都要罰跪。娘親會擔心,二娘會鬧騰。」
  
  正說著,外面白澤傳話來:「老爺派人到處找小公子,夫人已經醒來了聽說小公子不見了也在問,大小姐……」
  
  夏令乾問:「大姐怎麼了?」
  
  「柳姨娘說大小姐將小公子給藏了起來,打了,打了大小姐一個耳光。」
  
  『叮噔』飯桌上發出很大的響動,夏令墨脖子一縮,拉著夏令乾的手搖晃道:「哥哥,我不要回去,會被二娘打的。」她居然連大姐都敢打,到時候他這兒子會被如何?
  
  夏令乾安撫道:「沒事,哥哥不會讓你被人欺負。」夏令墨只搖頭,夏令乾道:「你在書院可有人欺負你?」
  
  「沒有。大家都知道我有哥哥保護;令姝姐姐每個月也來幾趟,我聽到她跟人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就去棲鳳館說誰的壞話,讓他娶不成娘子;前些日子令涴姐姐還嚇唬欺負了我的人。」
  
  「那就是了,我們會保護你。」
  
  「可是,」夏令墨快要縮到桌子底下,「他們都說我不是你們的親弟弟。」
  
  夏令乾拉著他坐到自己的身邊,給他夾菜:「只要你聽娘親的話,你就一直都是我們的弟弟。你說,娘親對你好不好?」
  
  「好!」他自己偷偷看過夏家其他姨娘的兒子,他們穿的衣服都沒有自己好,也沒有姐姐哥哥們給他撐腰,更加沒有人會帶他們出去玩。偶爾撒嬌,娘親還會帶他一起睡覺,娘親不會像二娘那樣抱得自己要窒息,他也不會在娘親的屋子裡夢遊。他真的不想夢遊到茅廁或者柴房,或者去跟池塘裡的錦鯉一起睡覺。
  
  夏令乾輕笑,盛了一碗湯放在他的手中:「那二娘呢?」
  
  「二娘……」夏令墨望著碗中濃稠的湯汁,思緒一時飄開了。



二八回

  柳氏被矇住了眼睛,手腳反綁縛在椅背上,周圍一片黑暗沒有光亮也沒有溫暖。她知道她沒有在花廳裡,可夏令涴依然坐在她的對面。
  
  屋裡進來了一個人,熟悉的熏香味道,正是夏三爺。柳氏掙扎著,被塞了東西的口中嗚嗚的叫著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頭部自然而然的追尋著那熟悉的腳步聲。
  
  「涴兒。」她聽到夏三爺說話。
  
  「爹爹,你來啦!」夏令涴在翻動著什麼,好半響屋子裡才重新安靜下來,有杯盞碰撞的聲音。柳氏豎起耳朵去聽,只能聽到夏令涴用著冰冷的強調在說話。
  
  她說:「今日柳氏無意中透露出一些東西。有關於幾年前我們三姐弟的那一場綁架,還有娘親中毒的事情。」
  
  夏三爺沉聲道:「你想要問什麼,直接問吧!」
  
  夏令涴嗤地笑了一笑:「沒別的,女兒只想知道,爹爹對柳姨娘如何看待?」
  
  不是問爹爹是否真心喜愛柳姨娘,也不是問爹爹是否知道真相,她只問作為一家之主的夏三爺如何看待一名小妾。
  
  柳氏被綁著的手腕掙扎兩下,靜止不動了。顯然,她也想要知道夏三爺會如何回答。在柳氏的心目中,夏三爺是位儒雅而有擔當的男子,對女子溫柔,對子女嚴格,又孝順母親,兄弟和睦,並且相當的大方,對於後院的賞罰之事全權交與信任的人去管理,自己一概不插手不插嘴。若是成了這個人的正妻,任何女人都可以掌握這個男子的一切,包括他的家族。這一點讓人又愛又恨,可對於柳氏來說愛到底多一些,誰讓對方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她是跟隨著對方的腳步一直往前,並且被送入他屋裡的時候就想著要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北定城的柳家,曾經是大雁朝的十大世家之一。」夏三爺緩緩地道,「榮耀了幾百年到了柳氏的爺爺那一輩已經式微,而她的父親是一位狂妄的文人。文人總是相輕的,很不巧的是當今皇上的一位皇叔亦是名滿皇城的才子,冠蓋京華,無人能敵。他們兩人同時愛上了一名女子,從而針鋒相對。這本也沒什麼,風流才子總多情,世家們的子弟總是將這等事情當作年少之時的韻事偶爾說起。可壞就壞在,兩人經常在詩會茶會賞花遊園的時候相遇,鬥詩鬥詞鬥酒鬥棋鬥馬,什麼都要比個高下。那幾年蠻族進犯,柳家乃武將世家,偏巧她的父親是一位才子,而那位皇叔亦動兵法,兩人最後立下軍令狀攻打蠻族,勝者贏得名望和佳人。結果,柳氏的父親只擅長於紙上談兵,幾乎全軍覆沒,而另一方的皇叔卻是屢戰屢勝。柳將軍年輕氣盛,故意將皇叔的佈陣地圖等洩漏給了蠻族的探子,導致大雁朝二十年來最慘敗的戰役,伏屍十萬,滿朝震動。」
  
  這些個秘辛往事尋常都會記錄在白鷺書院的藏書閣,有一整套從古至今的大小戰役的兵法和大雁朝歷年戰記上,以供後人評閱借鑑和反思。夏令涴少時抄寫的眾多書籍中就有這麼一套,整整佔據了滿滿的一大書櫃。
  
  「柳將軍被壓回朝之後滿門抄斬,女子發配為奴。這中間……難道沒有遺漏?」
  
  「沒有。」
  
  「爹……」
  
  「涴兒,就算有遺漏,那也一定不會是柳將軍的嫡親兒子。因為,當年柳將軍只與正室生下了柳氏,其他的妾侍並無所出。當今的皇叔親自監斬,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名柳姓孩童。」
  
  夏令涴還不明白,張嘴幾次才恍然大悟。顯然,就算真的有妾侍生了兒子,皇族也不會承認。因為,柳氏家族無論如何也是不能翻身的,因為一旦申冤就表示那十萬士兵是因為皇叔的錯誤而枉死。皇上不會承認,其他世家也不會承認。柳氏說的什麼弟弟,就算存在他們也會讓其變成不存在。
  
  柳氏怎麼也沒想到夏三爺會否決她的家族,否決她的弟弟,否決她成為世家貴夫人的可能性。她劇烈的振動,實木的花梨木椅子被她連人帶椅一起撲到了地上,她膝行的到處亂闖,不是撞著了桌沿就是碰到了柱子,只覺得頭暈目眩,口中苦澀難言。
  
  「爹,」夏令涴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繼續發話,問:「你對十大酷刑怎麼看?」
  
  「涴兒,你要知曉,你爹爹是清流中立派,爹不是酷吏也不是御史,不能頑固朝廷法典更加不能私下動刑。」
  
  「哦,」夏令涴明顯聽出了話中隱藏的話,音調頓時欣悅了些。柳氏在黑暗中爬行了不知道多久,裙襬都被磨出了線頭,髮絲散亂的披在肩膀和地面上,被綁著的眼睛下一行行清淚。
  
  夏三爺端看著女兒的神色,最終沒有在再說什麼。他們這等世家弟子,哪裡是那麼容易被美色所迷。為官多年,他也能夠清楚的看清朝廷的動態從而推敲出皇上的心思,他們所注重的,所保護的從來不是一個人一件事,而是整個家族。愛情,只是他們閒暇時用來消遣的玩意兒,真正全心全意的為了它付出,那是極不可能。相比之下,親情往往要比那些虛無的情愛更加能夠長長久久。
  
  屋子裡靜謐極了,甚至於若是有螞蟻爬過,人們都可以聽到它們的腳步聲。
  
  柳氏無聲的哭泣著,使勁的拿著頭撞擊這地板,用身子摩擦在柱子上想要將那拇指粗的繩子給磨斷,她的動作隨著夏三爺遠去的腳步越來越激烈。似乎,那個男人就是她的榮耀,是她的富貴,是她的權勢,更是她的愛情。
  
  不知道這麼過了多久,又有人走了進來,是個丫鬟:「大小姐,門衛在門縫裡看到了一張血跡寫的紙條。」
  
  「說了什麼?」
  
  「讓大小姐準備一萬兩黃金,去贖小公子。這裡還有小公子的一隻鞋子,上面有血跡。」
  
  柳氏一震,砰的朝莫名的前方給衝了過去,硬生生的見八扇玉石梨木屏風給撞塌了,砸在地板上,碎掉的玉石飛濺了漫天漫地,有些甚至於直接將柳氏的臉頰給劃開了。
  
  這一次,她的劇烈動作總算讓那一塊蒙眼的頭巾給掉了下來。她呆呆的望著那丫鬟手中被血給侵染的童鞋,雙目赤紅,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母獸的哀叫,淒厲而驚痛,聞著落淚。
  
  夏令涴將那鞋子丟在柳氏的身前,對丫鬟淡淡的道:「這綁架之人是傻瓜麼,一個妾侍生的兒子哪裡值一萬兩黃金,一萬兩白銀都是抬舉了。」
  
  柳氏大驚失色,使勁搖頭,一雙眼眸中全是害怕和難以置信。
  
  夏令涴問她:「你想不想要救你的兒子?那你拿一萬兩黃金去贖他好了。」
  
  柳氏瞋目,控訴夏令涴的落井下石。她一個小妾哪裡會有一萬兩黃金,就算這些年她私下搶奪了夏黎氏的金銀首飾,可那些到底也抵不過那麼多黃金啊!整個皇城裡面,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官家全部家財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個數。
  
  「不願意還是沒有?」夏令涴相當平靜的詢問她。這種平靜與柳氏的憤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一個是看戲的局外人,一個是演戲的局內人。
  
  「其實,你是不願意拿出來吧!」夏令涴指了指柳氏頭上的金釵,「這根釵子是五年以前祖母送給我娘親的新年禮物中的整套頭面中的一件飾品。夏家的妾室們可戴不起十八件飾品的頭面,你們一般只有六件,項鏈、耳環、戒指、鐲子和一對金釵一對簪子。娘親那一套金飾價值一千多兩銀子,全被你厚臉皮的拿去了,嗯,當時連感謝的話都沒有。」她又指著對方手上的金鑲玉鐲子,「這個式樣的鐲子有四個,原本是預備送給新嫂子和已經出嫁的堂姐們一人一對的,也被你不聲不響的拿走了,讓娘親屋子裡的丫鬟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板子,嚇得差點自裁。結果呢,沒了一刻功夫你就帶著其中一個鐲子去大伯二伯他們的妾室那邊炫耀。很得意!這兩對鐲子好歹也價值八百兩,花樣還是令姝親自畫了之後送去金鋪打造的。」她再指了指對方戴著的一對耳環,「說起來這些大件飾品都不值什麼,最值錢的還是你耳垂上的這對耳環,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是宮裡的皇后娘娘賞賜給黎家女眷的?每一對都是貢品,只有皇上的妃子們或者是有品級的命婦們才能佩戴。你一個妾室戴著它,都是對皇后的侮辱。」她稍微退後了兩步,輕笑:「好在夏家的人都不亂嚼舌根,而你也出不去,這耳環才沒有被外人瞧見,否則你有幾條命都不夠。侮辱皇族的罪名,嘖嘖。這一對耳環典賣出去,五百兩銀子都有人爭搶。」
  
  柳氏一凌,居然又從地上爬了起來,順著椅背又坐穩了,那有恃無恐的樣子配上花掉的妝扮和一頭散髮,格外有些喜劇效果。
  
  「看樣子,你是有銀子也不願意拿出來贖你的親生兒子。」
  
  柳氏轉頭不看她,只聽到夏令涴對丫鬟說:「那我們就讓綁匪再等等。」
  
  時辰沙漏在悄無聲息的流失著,日頭不知道何時已經完全從西方給落了下去,殘紅的天空漸漸淪落成夜晚的黑。屋內的光影慢慢地淡了,夏令涴去夏黎氏的院子探問病情,順道一起吃了晚飯。
  
  「令墨可還好?」
  
  「有令乾陪著,不哭也不鬧。」
  
  夏黎氏喝完了藥,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斟酌著道:「一個大家族裡,繼承人才是最重要的,姐妹們的作用永遠抵不過兒子們。」
  
  「我知道,娘親。令乾是爹娘的命根子,也是我們的弟弟,我與令姝並不嫉妒。」
  
  「你不懂。」夏黎氏阻止她的反駁,繼續道:「我說的是以後,你一旦成親了嫁人了做了別人家的主母了,你的夫君也會為了家族的壯大而擁有眾多的妾室。家族裡面,不止正妻必須剩下兒子,妾室們也是必須要有孩子。若有必要,妾室們的兒子比正室的女兒更加金貴。」
  
  夏令涴心裡一冷,靜默半響,才說:「我們不會虧待令墨,他也是我們帶大的,我們不會欺負他。只要,他不如柳氏那般癡心妄想。」她覺得口中乾涸,下意識的去尋找茶盞,轉頭一看只能望到滿屋子的冷情:「我們會教他什麼叫做本份,也會告訴他如何做好夏家的小公子,會教他如何維持家族的聲望維護家族的利益,只要他心是向著我們那就永遠都是我們的弟弟。」
  
  「如是你夫君的孩子呢?你成親之後,夫君的妾室生下的孩子,你也會用著平常心將所有的孩子們一視同仁?」
  
  夏令涴手一抖,整個人就僵坐在了那裡。
  
  「前些日子,汪家的公子來找我,說想要娶你。」
  
  夏令涴心思一動,低垂著頭也不知道是羞澀還是氣惱。
  
  「我沒同意。」
  
  夏令涴猛的抬頭,詫異和驚慌佈滿了臉頰,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為什麼?」
  
  「因為,這樣會導致你與你二堂姐決裂,從而使二伯父與你爹爹產生隔閡。這會讓我們三房在整個夏家都抬不起頭。」
  
  「可是……」
  
  「沒有可是,令涴!」夏黎氏略急切的打斷她,「你自己也說了,家族為大,作為子女永遠必須保證家族為先。」
  
  夏令涴差點哭了出來:「可那是我的姻緣,你們不能因為讓二堂姐順意而委屈我。」
  
  「你何來的委屈?他們兩人年紀相當,家世相當,才學樣貌都相當,又是青梅竹馬,你一個小孩子夾在中間算是什麼?這等事情,沒有誰順不順意的說法,更加沒有委屈誰。」
  
  夏令涴跌跌撞撞的倒退,將凳幾撞翻了,不停的搖晃著頭:「汪哥哥不愛她,不會娶他的。」
  
  夏黎氏微不可查的露出一點冷意:「他敢不娶!」
  
  夏令涴已經什麼都聽不下去,雙眼無助又驚慌的到處張望想要尋找一點光亮。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黑暗和靜謐,讓她那沉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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