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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08:13 PM

十四郎 -【斬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23 03:01 AM 編輯

【書名】:斬春

【作者】:十四郎

【內容簡介】:

      她向來是個安分守己,責任感強烈的好人。

      六歲以前以為自己要做丫鬟,於是每天練習打掃衛生。

      六歲以後因著師父一句「把斬春劍給你繼承」,從此得到赫赫有名的斬春劍就成了她的人生目標。

      奮鬥吧!葛伊春!

      那些情情愛愛,都是浮雲啊浮雲~~

      斬春,到底是斬斷了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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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08:33 PM

上部   楔子

      伊春滿身是血的醒過來,便見到一輪滿月掛在天邊,清輝萬里,大得驚人,抬手就能摘下來。

  很冷,徹骨的寒冷從身體每一個傷口裂縫鑽進去,血液好像要被凍結。

  她吐出一口氣,白霧旋轉著升上去,一下子便消散開。
  
  小小一葉扁舟在玲瓏碎冰的湖面緩緩晃,船身偶爾會和冰塊碰撞,啪啪聲在安靜的夜裡迴盪。

  伊春有那麼點兒反應不過來,湖畔積滿白雪,天外高山巒巒,一切都好似一場夢。

  深雪湖心的一場亂夢。

  她應當還在開滿茶花的一寸金台上練武,和楊慎拆了幾招,他輸掉一個饅頭,似笑非笑賴賬。

  也可能是與他下了山,露宿林間被蚊子咬個大包,醒來發現什麼都沒變。

  她在,她好好的。他在,他也好好的。
  
  隱隱約約,聽見撥弦聲,跳脫悠閒,像漫不經心一陣風。

  叮叮咚咚,三弦在唱歌,有個男人也和著拍子在唱:玉宇淨無塵,寶月圓如鏡。風生翠袖,花落閒庭。

  寂靜的夜裡聞得如此美妙的歌聲,讓人懷疑是遇到仙人。

  伊春於是努力把腦袋往上抬,看見船頭倚著一個男人,懷裡抱著三弦在清唱。

  他穿著銀紅褂子,脖子上圍了一條毛茸茸的紫貂圍巾,色如美玉。腳邊還安置一尊小案,案上茶水正熱,水汽氤氳,滿湖馨芳。
  
  她呆呆看了好久,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沙啞的聲音:「……舒雋。」

  舒雋放下三弦,低頭望過來,那神情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只變成一句話:「你還留著一條命。」

  她沒有回答。

  舒雋於是丟了一個帕子去她臉上,聲音很輕:「再睡一會兒吧。」

  伊春乖乖地閉上眼睛,帕子蓋在臉上,又軟又輕,還帶著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幽香。不過很快它就濕透了,冰冷冷一塊貼在眼皮上,像是要結冰的刺痛。
  
  她夢見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腦門子像是被擠得發疼。

  最後所有東西都變成模糊背景,從泛著白光的深處綻放出一點一點的桃紅,那是減蘭山莊後山桃林,花開得正好,雨下得也妙,林中那個少年出現得更是恰到好處。

  他發脾氣:我的名字是楊慎啊楊慎!把別人的名字念成那樣,好得意嗎?

  他偶爾害羞:師姐今天這樣裝扮……倒是好了許多。

  他亦是熱情如火:我什麼也不會做。伊春,只要你活著就比什麼都好。
  
  可惜她差一點點就要死掉。
  
  救她的那個人還在彈著三弦,漫不經心地唱著:玉宇淨無塵,寶月圓如鏡。風生翠袖,花落閒庭。

  整個茫茫雪夜都被籠罩在一層白霧裡,被他的歌聲覆蓋,靜謐、悠閒、懶散。
  
  伊春蒙著帕子,聲音含糊:「舒雋,怎麼是你救我。」

  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停下三弦,歪著腦袋想了好久,最後淡道:「大概……因為我有點喜歡你吧。」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快:「可我不喜歡你。」

  舒雋走過去一把掀了帕子,神情似笑非笑,似惱非惱:「你拒絕得真直接。」

  說著他索性坐在她身邊,抬手在她臉上輕輕拍兩下,兩眼望著遠處皚皚白雪,說:「總會叫你喜歡上我的。」



一章
  
      那天是下著雨,雨絲細細密密。

  伊春早早給墨雲卿留了書信,約好在後山桃林見。

  她打著紫竹骨的傘,傘上還畫了兩隻蝴蝶並一朵花,精緻的很。她整個人也難得打扮的精緻,丁香色的新羅裙,頭髮梳得整齊,面上薄施粉黛,自覺不輸給他人。

  走到桃花林裡,那桃花快要謝了,沉甸甸地垂下來,墨雲卿就站在樹下,抱著胳膊,臉上滿是不耐煩。

  伊春橫看豎看,怎麼看怎麼喜歡,他往桃花樹下一站,漂亮又神采飛揚的臉,像剛從雲海裡蒸騰出的朝陽,旁人都要靠邊的。
  
  決定了,今天一定和他說。

  要問問他,自己這樣打扮好不好看。

  還有,他和文靜走的太近了,雖然不如以前他和她(她自己以為的),但總是叫她心裡不舒坦。說不定他就是故意和文靜好,來氣她(還是自己以為的)。

  最後,她怪喜歡他的,想和他一起,不知他願不願。

  「到底什麼事叫我?」因著她不說話,他終於開口了,聲線低沉。

  伊春露出個溫柔的笑來,心底到底有些忐忑,試探著問他:「吃飯了沒?」

  他眉頭皺得更深:「你廢話什麼?到底說不說?」

  伊春只得正色道:「好吧,雲卿。我喜歡你,你看我如何?咱們和師父求情去,讓他老人家做主好不好?」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怪,像是看到一群豬突然飛上天,喃喃道:「葛伊春,你方才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伊春臉上紅紅的,好像比桃花還要艷麗幾分。

  「我說,我喜歡你,想和你成親,你中意嗎?」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只有雨水打在傘上啪啪的聲響,伊春越等越覺得自己心跳就和那聲音一樣雜亂。

  他突然露出一個被侮辱或者被戲耍的憤怒表情來,眉毛倒豎:「你玩夠了沒?安分點行不行?老子生下來就是被你耍著玩的嗎?」

  伊春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我什麼時候耍你了?是說正經的呢。」

  他厭惡地甩著袖子,把身上的積水撣掉,冷道:「你有過正經的時候嗎?好罷,退一萬步來說,你是真的。你喜歡我,要同我成親。你又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你配叫我娶你嗎?有這個時間,不如回去照照鏡子!」

  他掉臉就走。伊春趕緊追了兩步:「哎,我真的是正經的呀!你同我發什麼火?文靜當真比我好?」

  他回過頭來,只丟下一句話:「她什麼都比你好。說什麼喜歡我,你是什麼東西!」
  
  紫竹骨的傘掉在地上,伊春呆呆站在桃林裡發了很久的呆。

  她向來遲鈍,還不太能搞明白究竟是遭遇了什麼樣的對待。

  仔細回想一下與他相處的這八年,長久的時間,像流水一樣從腦海裡緩緩延伸開。
  
  和他相遇的時候她才六歲,因為父母都是減蘭山莊的下人,她便認定了自己將來也是要做丫鬟的,成日家拿著塊抹布到處擦擦洗洗,權當事先練習。

  從某方面來說,伊春是個很認真負責的好孩子。

  後來在河邊遇到墨雲卿,他仗著主子身份罵著打著要她陪自己玩木劍,伊春被纏得不耐煩起來,奪過木劍刷在他臉上,將他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

  誰曾想這一打卻從此改變了她的身份,山莊主人當晚就找了過來。爹娘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嚇得早早把伊春五花大綁丟在門外,隨他處置。

  山莊主人非但沒打她,反而還摸著她的腦袋誇她是好孩子,順便把繩子給解了。

  她爹從窗戶裡探出個頭,語帶哭腔:「老爺,這孩子冒犯主子,實在是……天大的罪,隨您處罰我們絕不敢吭聲!」

  山莊主人於是笑道:「我看這孩子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好料子,乾脆做我徒弟吧。」

  說罷低頭又來問伊春:「如何,要跟著師父學武嗎?將來把斬春劍給你繼承。」
  
  斬春劍鋒利無匹,寒光湛湛,是江湖上著名的兵器,亦是減蘭山莊的代表。

  伊春想,那劍利的很,拿來切菜切瓜,必然順手之極。於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她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減蘭山莊的弟子。

  聽說減蘭山莊的功夫是只傳血親,而且傳男不傳女,她師父卻硬把舊規矩改了,打著什麼不能閉關自守的名號,不限男女,招了四五個孩子進來傳授武藝。

  當然這些伊春並不關心,她只知道自己身份變了,不是丫鬟,成了師父的徒弟,日後須得敬業地練武,不丟人。
  
  從此跟著師父每日在開滿茶花的一寸金台上習武。

  連著她與墨雲卿,師父共有六個弟子,最大的那個十八歲了,成天被師父罵懶惰,好色忘本。後來伊春長到八歲的時候,大師兄就失蹤了,聽說是拐了山莊下的某戶民家女子私奔來著,有沒有被抓到她就不曉得了。

  再後來,伊春長到了十一歲,二師兄拐了三師姐也私奔了,臨行兩人還留下一封信,痛罵師父嚴苛似鬼,不近人情,氣得他把信當場撕了,派人下山捉拿,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在伊春十三歲的時候,四師兄偷了斬春劍想下山,為人發覺,師父砍了他一條胳膊逐出師門,以後再也沒看見過。
  
  伊春從此很少見到師父笑,他總是抿著嘴,皺著眉,指導他們劍法的時候,往往失神片刻,心思不知飄到什麼地方去。

  六個弟子,到頭來只剩自己兒子和一個女徒弟。師父偶爾喝多了,便感慨:「為師收錯了許多弟子,卻也收對了一個弟子。伊春,你要好好努力,別叫師父失望。」然後摸摸她的腦袋。
  
  因著師父嚴厲異常,墨雲卿也受不了,時常不是躲在後山桃林哭,就是當面和伊春吵架。

  她學什麼都又快又好,把他遠遠甩了幾條街出去。下人超過了主子,這自然是不得了的。墨雲卿看她非常不順眼,常常當面罵她:「男人婆!你比豬圈裡的豬還髒!少湊過來和我說話!」

  伊春於是便低頭看自己汗嘰嘰的衣服和亂蓬蓬的髮髻,自覺一切都很好沒什麼異樣,搞不明白他到底生什麼氣。

  妹妹二妞人小鬼大,聽她說起這些事,便擠眉弄眼地告訴她:「姐,我聽說男人只會欺負自己喜歡的女人,雲卿少爺是喜歡你吧?」

  她仔細想了想,還真是那麼一回事。以前大師兄他們都在的時候,也不見墨雲卿挑他們的茬。

  唉,這孩子,喜歡就大膽說出來,有什麼好害羞的。他長得那麼漂亮,後山桃林所有的桃花加在一起也不如他一個笑,她當然很願意。

  從此往後,她看墨雲卿的眼神難免帶點「那啥啥」。

  有一次聽見師父和他私底下說話,師父說:「你總挑伊春的茬,我知道你看她不順眼,因我向來寵她,你心裡不滿。你若真是不情願,我便將她也趕走,山莊斬春劍從此都是你一個人的,怎樣?」

  墨雲卿急道:「你趕走那麼多人,眼下又要趕走她,是要我一個人在山莊裡悶死嗎?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伊春聽了甚是感動,果然他心裡是有她的。

  她決定以後答應他,陪他下山玩,要對他好一點。

  誰知過了半個月,師父又從山下帶回兩個弟子,一男一女。

  男的叫楊慎,比伊春小一個月,今年十四歲。

  女的叫文靜,比伊春小一歲,今年十三。

  文靜來了之後,什麼都變了。

  她像是天邊突然出現的一道絢麗彩虹,款款落入減蘭山莊。

  伊春也不得不承認,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姑娘,當真是人如其名,文弱安靜。

  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忽然就明白邋遢兩個字是什麼意思,用在自己身上一點也不冤枉。文靜鞋子上那朵茶花大約都比她乾淨三分。

  文靜怯生生地上前給師父和伊春他們行禮,聲音也軟得能滴出水,帶著江南的口音:「文靜拜見師父,師兄,師姐。」

  骨頭快要酥掉。

  墨雲卿低低咳了一聲,目光膠著在她身上,像火在燒,把少女白玉般的臉龐給燒紅了。
  
  他倆很快好的如膠似漆蜜裡調油。墨雲卿再也不會喊悶了,十二個時辰都恨不得纏著文靜,他根本沒時間悶。

  在連續三次被墨雲卿拒絕下山玩耍的要求之後,伊春終於產生了一絲危機感。

  像是原本認定屬於自己的東西,突然發現他打算溜走。

  所以她要找墨雲卿攤牌,跟他說個清楚。

  可她盤算過無數種可能,他會說什麼,臉上有怎樣的表情變化,是故作惱怒的羞澀,還是恍然大悟的喜悅。

  就是沒算到他拒絕的那麼徹底。

  好吧,那已經不算拒絕,而是羞辱了。

  恍然大悟的人是她。

  原來他根本不是喜歡她——不,這麼說不太準確,應該說他心裡其實特別討厭她,嫉妒她搶走了師父的所有注意力,要不是因為悶得發慌,他絕對不會找她玩。

  她根本是送上門歡迎人家來羞辱。

  伊春在桃林裡發了很久的呆,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去哪裡。

  頭上沉甸甸的珠花,還有身上美麗又繁複的羅裙,怎麼看怎麼像個笑話。她歎了一口氣,像是憐惜似的,摸摸柔軟的腰帶,要安慰的不是這身可憐的沒派上用場的衣服,而是她這個自以為是的人。

  春天已經過去啦,這滿山的桃花,也該謝了。

  伊春轉過身,就見楊慎清瘦的身影在桃花林裡一晃而過。

  對上她漆黑的眼睛,他難得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想了想,解釋:「我不是故意偷聽,只是不小心路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08:59 PM

二章

  說到這個楊慎,其實伊春以前根本沒注意過他。

  師父帶人上山的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明珠美玉似的文靜身上,壓根沒人看他。

  在伊春的印象裡,他就是個豆芽菜似的少年,愛用大把大把濃密的頭髮把臉遮住,很少說話,總是靜靜站在一邊,沒有半點存在感。

  那會兒師父讓他們兩個帶新人參觀一下山莊,墨雲卿老早把文靜給拐跑了,不見人影。

  她就只好回頭對一直默不作聲的另一個新來師弟笑道:「我們也走吧,呃,你叫楊、楊……」

  這位師弟簡直黯淡的沒有一點光芒,伊春連名字都忘了。

  「楊慎。」少年低低開口,聲音略帶沙啞,「師姐,我叫楊慎。」

  「哦,對對!養腎養腎!」伊春口音古怪,好好一個楊字給她念成養。

  養腎兩個字響亮地迴旋在半空,周圍不明所以的燒火大嬸搬柴大叔都好奇地望過來。

  把別人的名字念成這樣,她一定是故意的。

  楊慎決定討厭她一輩子。

  伊春很快就發現這少年很了不得。

  明明生得像豆芽菜,執拗之處卻令人驚愕,玩命似的練功,好似身體不是自己的,性命也不是自己的,連向來嚴苛的師父有一次都忍不住開口讓他不要操之過急,習武是循序漸進的過程。

  話雖然這麼說,楊慎可算是師父為師十幾年來,最為勤奮的弟子,加上天賦雖然不如伊春,卻也比自家兒子要強,稍稍打磨便顯出光彩來。師父不由把專寵伊春的心思稍稍移了一些去他身上,甚至破例每日酉時後單獨指點楊慎一個時辰。

  很明顯,眼下楊慎與伊春才是他心愛並且關注的弟子,墨雲卿雖是他的親生兒子,居然被排到了後面。

  眼下她跟墨雲卿告白的事情被這位沉默寡言的師弟撞破,他嘴上雖然說不是故意撞破,但還不知道怎麼在肚子裡笑話她。

  伊春聳聳肩膀:「……沒關係,反正就這樣了。」

  她已經鬧了個全世界最大的笑話,所以後面再來什麼笑話,都可以面不改色。

  楊慎默然站在對面,也不知該說什麼。

  這事情當真尷尬的很,雖然他早就看出伊春喜歡墨雲卿,也知道墨雲卿心裡壓根就沒她,不過自己撞破了此等場面,確實挺為難。

  伊春走了兩步,輕道:「走,去一寸金台。上次的劍法師父還沒教全,你很想學吧?我來教你。」

  楊慎猶豫著點了點頭,跟著她走了一小段路,到底忍不住,低聲道:「師姐……」

  伊春沒回頭,聲音也輕輕的:「別安慰我,沒事啦。」

  他的聲音更輕:「不是……我只是告訴你,一寸金台不是往這裡走。」

  她不由停了下來,楊慎默然看著她的背影,想了想,道:「師姐,今天就算了吧,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伊春索性把漂亮的紫竹骨傘輕輕拋在地上。

  她轉過身,勾起唇角露出一絲笑:「我真的以為他也有那麼些喜歡我。以前,是他自己說,因為大師兄他們都走了,山莊裡就剩咱們兩個,所以伊春不可以走,不然他會很寂寞。我於是留下沒走,不過看起來,先走的人似乎是他。」

  楊慎垂下眼睫,隔了一會,輕聲道:「世上沒有不變的東西,師姐這麼灑脫的人,應當能看開。」

  伊春點點頭:「嗯,你說得對。」

  楊慎別過頭,聲音越發輕:「所以……別哭了。」

  伊春抹了抹濕漉漉的臉頰,歎道:「不,只是雨水而已。」

  楊慎沒說話。

  手上什麼東西黏黏的,很不舒服,伊春低頭一看,才發現掌心紅紅白白,居然是先前抹在臉上的脂粉,這下好了,全被雨水給淋濕,自己現在只怕是個可笑的大花臉。

  她趕緊用袖子使勁擦臉,然後發現脂粉又染在新羅裙上,真是亂七八糟一大片,她「哎」地苦笑了一聲:「真是人要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這衣服可是第一次上身,回頭娘要罵死我。」

  楊慎將濕漉漉的頭髮撥到身後,摸摸鼻子,突然開口道:「師姐今天這樣打扮挺好的,和以前很不一樣。」

  伊春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少年大抵是很少說這種安慰女孩子的話,耳朵都紅了,別過腦袋,故作自然。

  真的沒想到,第一個稱讚自己打扮不錯的人是他。

  她呆了半天,突然笑了起來,這次是真正的笑。

  楊慎轉身便走,早知道他就不說了,這是什麼破反應!

  伊春趕緊抓住他,笑道:「好啦,謝謝你,養腎。」她忽然覺得這瘦弱矮小,總用頭髮遮住臉的少年看上去順眼多了,於是又道:「養腎你也不錯,以後必然是美男子。」

  楊慎皺眉看著她,突然有點後悔自己要多事安慰她,她的神經比老竹子還粗,根本不會受什麼傷害。

  「是楊慎啊楊慎!什麼養腎!把別人的名字念成這樣,你好得意嗎?!」

  他忍不住爆發了。

  伊春趕緊糾正:「對不起,羊腎,我再也不會念錯了。」

  她娘是外地人,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口音,伊春從小聽習慣了也沒什麼,旁人聽來,那口音確實土氣的很。

  「真是受不了這人……」楊慎咕噥了一句,「今天不練啦,我走了。你也快回去。」

  伊春搖搖頭,把濕淋淋的髮髻拆開,全部抹到後面去,用絲帶繫緊:「不,一起練劍法吧,我想找點事情來做。」

  楊慎握住腰上的木劍,倒也有些佩服她,說道:「也好。不過今天不學拂柳劍法,我陪你拆劍招,要耍多久都可以。」

  話音剛落,只覺一道勁風襲面而來,他急忙用木劍架住,大叫:「還沒到一寸金台呢!你動手也太快了吧?!」

  伊春濕淋淋的長髮在身後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說:「你接好了,我可不會手軟!」

  冒雨在桃林裡拆了一下午的劍招,後果就是兩人都發燒了,在床上躺了兩三天。

  師父來探病的時候,伊春正燒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把香爐當作茶水恭恭敬敬地奉上去。

  師父於是無奈地歎息:「去躺著,別亂動。」

  爹娘在幹活,家裡只有妹妹二妞,她見到老爺就腿軟,根本不敢進來端茶送水,師父只好自己倒了杯冷茶,嘗一口便厭惡地丟在旁邊。

  「燒得厲害麼?」他坐在床邊,擰了新帕子給她蓋額頭上,順便把被子給掖掖。

  伊春鼻塞嚴重,一個勁搖頭:「沒事沒事,師父我明天就能上山了,您老放心。」

  師父默然片刻,低聲道:「雲卿來求我,希望盡早和文靜把親事定下來,我已經答應了。」

  伊春突然打了個大噴嚏,鼻涕滿面,趕緊用帕子擦擦:「哦,好、好啊。有喜酒吃了。」

  他用得著這麼急嗎?前天去找他攤牌,今天就收到他急著和文靜成親的消息。她跟他告白一下,又不是吃人,至於受了那麼大的刺激?

  難不成還以為她會死纏爛打?

  師父見她神色平靜,便稍稍放下心來,又道:「文靜年紀還小,才十三歲。我打算安排他倆先文定,等她及笄再正式大婚。」

  伊春不曉得該說什麼,只好乾笑。

  「伊春你是個好孩子。」師父突然發了一句感慨,「所以師父對你的要求也比旁人高許多。希望你能成才,繼承斬春劍,讓減蘭山莊名滿江湖。師父不願你像普通孩子一樣到了年紀就嫁人生子,蹉跎一生。」

  伊春憋不住又打了個噴嚏,捏著鼻子說道:「我、我沒事,師父,我知道的。」

  「你和楊慎都很用功,師父很欣慰。楊慎如今所學不多,稍顯稚嫩,我精力有限,有時候難免疏忽,你身為師姐,也算他半個師父,得空可以多指點他一些。」

  這是當然的,她連連點頭。

  師父頓了頓,神色忽然嚴肅起來:「伊春,你知道若想繼承斬春劍,需要怎樣的試煉吧?」

  「……知道。」

  要繼承斬春,並不是師父認同就可以。

  師父的師父,在臨終前早已留下錦囊,內封密策一條,寫著繼承斬春之人須得辦到的一件事。只有出類拔萃的弟子才能有幸目睹錦囊裡的密策,然後,誰先辦到此事,誰就能得到斬春。

  師父與她說這話,等於是告訴她,她與楊慎兩人就是那有幸能看到密策的弟子,為了繼承斬春,他們必須完成一個任務,誰先辦好,誰來繼承。

  伊春咳了兩聲,啞著嗓子說:「師父,您是要馬上決定誰來繼承斬春劍了?」

  她和楊慎才十四歲,現在繼承是不是太早了?

  師父笑道:「當然不是要你們現在繼承,我是要你們隨時做好出去試煉的準備,山莊裡雖有師父教你們武藝,但經驗與人脈卻是教不來的,趁著年輕,多闖闖總不是壞事。」

  伊春點點頭,師父在她肩上拍了兩下,起身道:「你好生休息,病好了就上山。為師要開始傳授回燕劍法了。」

  伊春登時大喜。

  回燕劍法可是減蘭山莊最精妙的武功,她覬覦已久,巴不得馬上就生龍活虎地蹦回去開始學。

  幾乎把墨雲卿丟在腦後。

  果然她還是不能辜負師父的期望,繼承斬春才是她的目標,那些情情愛愛的,就讓它們隨風飄散吧。這些柔絲,最傷人。

  回到山上的時候,遇到了楊慎,他的病也好了,正在一寸金台上揮舞木劍。

  伊春走過去,咳了一聲,算作打招呼。

  楊慎滿頭大汗,懶得回頭搭理,隔了一會才道:「你放心,我不說。」

  伊春小聲道:「真的不說哦?」

  她還不太瞭解他,有點不相信。這小子看上去蠻陰險,肚子裡或許要耍小九九,不能掉以輕心。

  楊慎不由大怒,把木劍一丟,把手攏在嘴邊大叫道:「喂!大家都過來啊!前兩天後山桃林有個不得了的大事啊——」

  伊春慌得一把扯住他,抬手就去捂嘴:「你明明說了不說!」

  楊慎斜睨她一眼,伸出手來:「原本我是打算爛在肚子裡當作沒發生過,但師姐的懷疑態度讓人很不爽。給我五十文錢好了,當作遮口費。」

  這次輪到伊春大怒:「你分明是敲詐!」

  他於是繼續嚷嚷:「大家都來啊——那天後山桃林裡的事——」

  伊春頭髮都要豎起來,忙不迭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銅板,往他手裡一塞。

  「三十文,不許還價!」

  楊慎立即閉嘴了,把錢在手上掂掂,滿意地塞進懷裡,拾起木劍,和沒事人似的繼續揮舞。

  伊春做賊心虛,左右上下看看,確定周圍沒有閒雜人等被引誘過來,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冷不防師父的聲音在台下響起:「後山桃林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她頓時手足無措,本能地在地上找洞,她好鑽進去別出來。

  師父心情似乎不錯,面上還帶著一絲笑,走過來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兩人都是他鍾愛的弟子,所以他的神情十分柔和。

  楊慎故意回頭看了看伊春,神情詭異,嚇得她臉色越發白了。

  「哦,是那天在後山桃林發現了一隻狐狸,怪漂亮的。」他說的無比自然。

  伊春一瞬間從緊張的高峰滑落下來,渾身都軟了。

  偷偷瞥一眼楊慎,他也正望過來,對她微微一笑,倒有些狡黠的俏皮。



三章   

      光陰荏苒,眼看著年關將至,山上早已下了兩三場大雪,放眼望去皆是銀裝素裹。

  大半年之前,伊春和楊慎各自病了一大場之後,師父就把四個弟子分開指導了。

  他倆算重點培養對象,整個下午連帶大半個晚上師父都會親自傳授劍法,指點兩人拆招。而上午他倆就在一寸金台上練劍,師父則在山莊裡另一處比較小的演武堂裡指導墨雲卿與文靜。

  兩邊練武的地方隔著挺遠,伊春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見到了暌違大半年的墨雲卿,他穿著新裁的鴉青褂子,個頭似乎又竄高不少,面如冠玉,一眼看去真是個翩翩佳公子。

  文靜柔順地站在他身側,誰看了都要在心中讚歎一聲:好一對金童玉女。

  見到伊春與楊慎過來,文靜立即笑吟吟地上前行禮:「見過師姐,見過二師兄。」

  伊春點點頭:「新春快樂,恭喜發財呀!」

  文靜輕笑一聲,摀住嘴,輕道:「師姐真會說笑,我能發什麼財。雲卿要做山莊新主人,才是發財呢。」

  大半年沒見,她連師兄兩個字都省了,了不起。那話語裡,自然而然要帶上一些得意的色彩,用勝利者的姿態。

  伊春毫無所覺,自己扯了一把椅子坐了,忽覺有人看自己,抬頭去望,就見墨雲卿不甚友好的目光。

  她又站起來,恭恭敬敬抱拳行禮:「師兄新春快樂,恭喜發財。」

  他沒搭腔,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別過腦袋,說:「多謝,承你吉言。也保佑你來年多走走桃花運,找個門當戶對的男人。」

  言下之意不外乎指責她有高攀自己的意圖。

  這頓飯吃得無味之極,伊春專心數著碗裡的米粒子,巴不得天趕緊黑下來,她好回家。

  對面的墨雲卿一直在說笑,不知說到了什麼,忽然提高聲音:「伊春師妹怎麼不吃飯,聽說你晚上要回自己家,下人家裡,只怕沒這些好飯菜吧?」

  她頭皮有些發麻,抬頭看看他,再看看文靜,她在忍笑。再看看師父,他目中微有怒意。

  於是伊春慢條斯理地說道:「其實嘛,下人家裡的飯菜也還可以,別的不說,餵飽一隻多嘴八哥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喜歡他,所以他可以把她當作泥人,任意揉捏,因為她的喜歡不值錢,大約還侮辱了他高貴的出身。

  不過他總要明白一個道理:她不是泥人,所以她有火氣。

  「你什麼意思?」他漂亮的臉果然沉了下來。

  伊春沒有說話,繼續專心數碗裡的米粒子。

  場面有點尷尬,隔了一會,楊慎咳一聲,過來圓場:「師姐,我還沒去過你家呢,過年能去玩麼?」

  伊春展顏一笑,點點頭。

  她越發覺得這個師弟很順眼,十分順眼。

  墨雲卿張嘴還要說話,師父突然開口:「天氣不太好,只怕是要下雪,伊春,楊慎,你倆這就收拾一下下山吧,萬一下起雪來,山路不好走。」

  伊春長長鬆了一口氣,得命似的趕緊起身,行個禮,直接奔走了事。

  直回房收拾了個小包袱,出得門來,才發現楊慎早早等在門口,衣衫單薄,凍得臉色發青。

  她奇道:「你怎麼不收拾東西?就穿……這身衣服過年?」

  突然發現這孩子好像就沒怎麼換過衣服,常年只有兩件衣服輪著穿,不是青灰粗布打滿補丁的外衣,就是褐色粗布打滿補丁外衣,從春到冬,連稍厚實點的都沒有。

  如今他身量長高了,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又短又小,腳上踏著一雙破爛草鞋,十根腳趾凍得有紅有白,看著越發拘謹可憐。

  楊慎說:「沒什麼可收拾的,走吧。」

  伊春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兩人一起下山回家。

  因著伊春是第一次帶男孩子回家,而且是墨雲卿少爺以外的男孩子,爹娘立即沸騰了。爹笑呵呵地問他會不會下棋,劍法學的如何,娘則拉著他的手親親熱熱地問他的名字,愛吃什麼。

  伊春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擇菜,道:「這是我師弟羊腎,您二老悠著些,別嚇壞了人家。爹,今晚紅燒肉要大塊的,肥肉多點!羊腎喜歡吃肉。」

  她爹笑呵呵地答應著出去殺豬了,楊慎見伊春她娘擀面很吃力,便自告奮勇洗手摞起袖子來擀。她娘笑得嘴也合不攏,問他:「你今年多大了?是哪兒人?」

  楊慎在大人面前老實的很,答道:「我今年十五歲,比師姐小一個月。是邵州人。」

  「爹娘都還健在吧?家裡幾個兄弟姐妹?」

  楊慎頓了一下,聲音沒有任何變化:「城裡鬧瘟疫,家人都死了,只我一個活著被師父帶上山。」

  屋子裡靜默了一陣。

  二妞拉拉伊春的衣服,低聲道:「姐,我聽說老爺新收的那個男弟子瘦的像竹竿,長得特別難看。怎麼這人和傳聞不像啊?」

  伊春道:「他是瘦,不過誰說長得難看?他長得……呃……」

  楊慎長什麼樣,她壓根沒關注過。這會兒回頭去看,他剛好嫌擋在額前的濃密頭髮礙事,全撥到了後面,露出飽滿的額頭來。

  出乎意料,倒是一張精緻秀氣的臉,睫毛長而濃密,不輸給墨雲卿臉上那兩把小扇子。

  但總覺著這孩子看著就不像好東西,像是一肚子壞水,又或者可能隨時會悄悄在背後給你一下子的壞蛋類型。

  伊春回頭,說:「他長了一張壞蛋臉,不過人很好。」

  有的人長一張好人臉,神采飛揚,卻不是什麼好東西。

  過完年三十,眼看年初三就要到,回山莊的日子也近了。

  在伊春家的這幾天,楊慎與伊春爹下了十七場棋,四負十三勝。幫伊春娘洗碗,砸破碗碟三對。替二妞從井裡打水,拉斷繩索五根。與伊春拆招八場,四勝四負,打個平手。

  無論如何,他似乎過得很開心,縱然他笑起來像奸笑,睡著了像在打鬼主意,爹娘還是用寬大的心胸接納了這個很不錯的小伙子。

  要離開的那個晚上,伊春她娘拉著女兒說悄悄話:「大妞,這孩子人不錯。你可要看牢了,別讓他跑掉。」

  伊春連連搖頭:「說什麼呢,他是我師弟!我可沒那個意思。」

  「沒意思?你把人家往家裡帶,還讓為娘的幫他做衣裳鞋子,照顧的那麼好,沒意思?」

  伊春還是搖頭,一本正經:「真沒別的意思,他是我師弟,和我弟弟一樣,我當然要多照顧他一些,師父也這麼吩咐。而且我現在滿心都想著學好武藝將來繼承斬春劍,喜歡啊意思啊什麼的,我可再沒功夫想了。娘你也別多想。」

  她娘不由氣餒。

  第二天一早,楊慎推開門便見到伊春提著一個包袱衝自己笑。

  他奇道:「師姐,這麼早就回去?」

  伊春把包袱遞給他:「送你的禮物,看喜不喜歡。」

  他疑惑地解開,裡面卻掉落幾雙嶄新的鞋,有棉鞋,也有布鞋,做的十分精緻用心。還有幾件粗布的新衣,從單到棉一應俱全。

  「這是……」楊慎露出一個驚訝的神情,抬頭怔怔看著她。

  伊春笑道:「你的衣服不太合身了,我讓娘給你做了幾套新的,因你還要長高,所以衣服做的大了些。你試試看,喜不喜歡?」

  他呆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我還以為是師姐做的。」

  「……我可不會拿針線做衣服,別指望我。」伊春擺了擺手。

  楊慎默默走進屋子,隔了一會再出來,果然換上了新衣新鞋,面目煥然一新,精神多了。

  他臉上也掛著笑,難得笑得不像壞蛋,而是一個真真正正十五歲少年的清爽笑容。

  「謝謝你,師姐。」衷心道謝。

  伊春又笑:「別謝我,去謝我娘吧,是她做的。」

  楊慎輕道:「師姐的家人真好,有家人真好。」

  伊春知道他想起了自己慘死在瘟疫中的家人,不由憐憫地拍拍他的肩膀,無意中發覺這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個頭都竄的和自己一樣高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瘦弱的豆芽菜。

  「我們以後都是你家人。」她安慰他,然後決定把他敲詐自己三十文錢的事情給忘掉,從此要對他更好些。

  楊慎摸著新衣,低聲道:「謝謝師姐這麼關心我……不過那三十文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

  伊春覺得自己還是記住這筆賬比較好。

  他抬腳走了兩步,忽而回頭對她一笑,神色溫柔:「以後賺了錢,我還你三十兩銀子。」

  新的一年就這麼開始了,新的前途,新的希望,一切都鋪開在眼前,等待他們去採擷。

  不過伊春沒想到來的那麼快。

  回到山上之後,師父第一句話就是——

  「你們準備準備,三月就下山去吧。」

  那一年,她十五歲,初涉江湖。

  下山前伊春她娘收拾了兩個小山大的包袱,一個給自家女兒,一個給楊慎,托二妞送到山莊裡。

  伊春隨手翻了一下,從裡面嘩啦啦掉出幾雙筷子,並著她小時候愛不釋手的一堆木頭小人,散了一地。

  她有點發怔:「……娘是恨不得把整個家都讓我搬走呢。」

  二妞捂著嘴笑:「那一包是養腎大哥的,姐別忘了給他。」

  伊春一本正經地晃晃手指:「是羊腎,羊腎,不是養腎。這種口音以後得改,省得讓人笑話。」

  「你才要改改口音吧……」二妞瞪她,「什麼羊腎,我還馬腎呢……」

  忽見伊春一件一件把東西往外掏,不一會那小山似的包袱就變得嬌小玲瓏,她奇道:「姐你不要這些東西啊?」

  「我們是去跑江湖歷練,又不是出去玩,帶那麼多東西累贅死了。喏,這些你帶回去吧,都用不上。」

  二妞四處看了一圈,又問:「姐,羊腎大哥呢?不是說今天就下山嗎?你們不一起?」

  「哦,師父找他,說有要緊事交代。剛也囑咐了我好久,還給我幾張拜帖,揚州有他幾個老朋友在。」

  二妞眼睛頓時亮了:「揚州!姐要帶些好吃的回來啊!」

  伊春歎了一口氣:「剛說的你沒聽明白?我們是去歷練啊,歷練!不是遊山玩水。」

  話音剛落,忽聽迴廊盡頭那扇門被人猛然推開,撞在牆上,發出好大的聲響,緊跟著是一個人凌亂的腳步聲,似是在朝這個方向跑。

  兩人好奇地探頭出去望,卻見楊慎跌跌撞撞地奔過來,臉色青白交錯,這種驚惶的模樣極少在他身上出現。伊春不由問道:「怎麼了?師父和你說了什麼?」

  他又吃了一驚,像是才發現伊春她們就站在對面,怔了半天,才喃喃道:「不……沒什麼。師父說江湖艱險……一切都要多加小心。」

  伊春不由笑道:「原來這就把你給嚇到了,膽子真小。怕什麼,有師姐我在呢,我罩你。」

  楊慎「唔」了一聲,心不在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09:33 PM

四章
  
      直到真正騎馬下了山,走出了減蘭山莊的範圍,楊慎都沒有說話,伊春笑嘻嘻地和他說笑,他的回答只有「哦」或者「嗯」。

  「喂,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終於,連遲鈍的伊春都覺得他很不對勁,策馬靠近,抬手去摸他的額頭,「發燒了?」

  那一瞬間他渾身都警戒的繃緊,左手裝作無事的牽住韁繩,右手卻悄悄握住了佩劍。

  不過額頭上的手很快就拿開了,伊春說:「沒發燒啊。你撐著點,前面就是鎮子,咱們好好休息一個晚上再走。」

  楊慎的手也不著痕跡地從佩劍上移開,默然點頭。

  又行了半里路,眼看著天色要黑了,兩人卻在林中迷了路,左轉右轉出不去。

  伊春索性勒住馬,左右看看,歎道:「天都黑了,羊腎,你還能撐住嗎?」

  他垂著頭,淡道:「我沒事,不勞師姐掛心。」

  話音剛落,卻見她飛快跳下馬,一把抽出了佩劍,他大吃一驚,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把手按在了自己劍上。

  耳畔響起師父臨走前告誡的聲音:不能掉以輕心,伊春很厲害,一擊不中就只有一敗塗地等著你。

  楊慎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背後冷汗涔涔而下。

  伊春低聲道:「羊腎,前面好像有怪聲!聽說附近有山賊搶劫行人,咱們要小心。」

  他不由一愣——山賊?

  說時遲那時快,忽聽前方傳來一陣破空聲,一把巨大的飛刀旋轉著射了過來,頭頂又是一暗,像是漁網之類的東西扣下。楊慎將身體一低,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兩匹馬被從天而降的大網給網住了,嘶嘶直叫,緊跟著又是一聲悲鳴,楊慎騎著的那匹黑馬被飛刀削去半個腦袋,登時就死透了。

  伊春勃然大怒,提劍就衝了上去,一面厲聲道:「是誰?!給我滾出來!知不知道現在市集上一匹馬要多少錢?!你們賠給我嗎?!」

  在這危機時刻,楊慎居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眼看對面樹上跳下十幾個黑衣人,手裡拿著明晃晃的刀劍,臉上蒙著布,還真是傳說中的山賊。

  他倆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管人多人少,拔劍就是一頓亂砍。好在這幫山賊只會一點粗淺功夫,搶劫普通路人倒還綽綽有餘,對付他們兩個認真學武的,卻難免吃力。

  楊慎用劍抵住山賊的進攻,聽見後面伊春打得熱鬧,忍不住回頭去看。

  師父看重伊春,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看了一會,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現在不會是她對手。

  她的每一次跳躍,每一次避讓,每一次進攻,都微妙而優美,動作不可捉摸。

  很輕,像是沒有重量的那種輕,像最薄最利的刀鋒,無聲無息地靠近,殺人不見血。

  就是這種輕巧與安靜,令人膽寒。

  山賊們很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吹著哨子打暗號叫撤退。

  楊慎和伊春一左一右追上去,攔住跑得最慢的三四個人。伊春揮著劍,很是凶神惡煞:「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賠我們馬錢!」

  楊慎很合作地上前一步,神情陰森地瞪著他們。他那張壞蛋臉實在太生動,分明是告訴他們:如果不交出錢財,老子就要把你們剝皮抽筋燉肉吃。

  山賊們嚇得紛紛把荷包掏出,居然還有一大袋冷饅頭,足有十幾個,夠他倆吃好幾天。

  楊慎撿起荷包,把裡面的銅板倒出來數了數,皺眉道:「只有三百文,也是窮鬼。」

  伊春不滿意地繼續揮劍:「一個子兒也不許留!統統交出來!」

  山賊們痛哭流涕,只差脫褲子了:「女大王,真的沒有了!殺頭也沒有!」

  伊春只得悻悻收劍,說:「你們以後要是再搶路人的錢財,我就把你們的手都砍了,在你們臉上畫王八!」

  山賊們屁滾尿流跑走之後,楊慎忍不住望著她偷偷發笑。

  伊春正色道:「別笑,方纔的三百文呢?收在哪裡了?」

  他聳聳肩膀:「什麼三百文?」

  「可惡!你想一個人私吞?!那是留著買馬的錢!快交出來!」

  「反正死的是我的坐騎,要買也是我來買,師姐就別插手了。」

  「你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萬一亂花掉怎麼辦?師父就給了二十兩銀子,能買什麼馬?現在不節省,用光銀子以後難不成去要飯?」

  「要你個頭!師父早交代了一年內把事情解決,二十兩銀子怎麼也夠一年過活的了!」

  「什麼一年?」伊春疑惑了,定定看著他,「師父有說一年把什麼事情解決?」

  楊慎倒愣住了,半天沒說話。

  隔了好久,他忽然長歎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低聲道:「原來……她不知道……師父沒和她說?」

  「說什麼?」伊春也跟著蹲下去,眼睛瞪得溜圓看著他。

  他眼珠一轉,敷衍地笑道:「沒什麼……師父的意思是,讓我們用一年時間決定誰來繼承斬春。

  伊春猶豫了一下:「奇怪,師父怎麼沒告訴我這件事……」

  楊慎張嘴,正要說話,忽聽不遠的前方又傳來騷動聲,像是有人在喊叫,聲音急切。

  兩人對望一眼,趕緊牽了馬追過去,沒走一段,便見方才搶劫他們的那幾個山賊被人用繩子高高吊在樹頂,正在哭爹喊娘。

  樹下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形容十分俊俏。

  女孩子看著年紀不大,一雙眼生得十分靈動,抬頭看著那些山賊,正在拍手叫好:「活該!誰讓你們做山賊還那麼窮,身上居然一個子兒都沒有!」

  那些山賊自然是有苦說不出,難道說他們方才想搶劫路人來著,結果反而被路人把身上的錢給搶光了?

  那男子站在一旁,身上衣服甚是風騷華貴,晚霞紅似的外袍,一頭好長青絲也不束,垂了一半在背後,像一匹黑色錦緞。

  他懶洋洋的,打著呵欠說:「小南瓜,先把人放下來。身上沒錢,衣服還值幾文,都剝了吧。」

  被叫做小南瓜的女孩子皺眉道:「主子,這事兒太陰損了!衣服好歹給人家留著吧,現在天還冷呢!」

  那年輕男子聲調還是懶洋洋的:「人家搶劫咱們的時候,可不會這麼好心,想著天冷留衣服。」

  小南瓜果真要把那些山賊放下來剝衣服,伊春忍不住走過去說道:「剝衣服就不要了吧?他們又沒真的搶到你們什麼東西。」

  那兩人一齊回頭,伊春和楊慎都是一怔。

  那個男子,有一張新雪般白皙的臉龐,看上去又溫柔又純善,像是專門做好事從來不做壞事那種老好人。

  而且,他生得很美。色如美玉四個字用在男人身上並不合適,但他絕對當得起。

  他上下把他倆打量一遍,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轉過身走了,一面說:「小南瓜,善後。」

  小南瓜飛快答應,袖子一揮,裡面登時瀰漫出一股黃色煙霧,伊春反應快,趕緊退了好幾步,鼻前還是嗅到一股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裡面的楊慎和山賊們就沒那麼幸運了,被那藥粉熏得鼻涕眼淚亂飆,總算楊慎底子在那裡,沒像山賊們一樣當場暈過去,可是等藥粉散開之後,還是雙眼紅腫,喉頭劇痛,腦子像有針在扎。

  那對神秘又可惡的主僕早已不知跑哪裡去了。伊春一把扶住楊慎,急道:「你沒事吧?!是不是毒藥?」

  楊慎擺了擺手,說不出話來,緊跟著白眼一翻,終於也撐不住暈死過去。



五章

  因著楊慎「中毒」,伊春只得先在賢德鎮找了個客棧,安頓楊慎睡下,自己出門請大夫。

  出門的時候,師父資助了每人十兩銀子,很嚴肅地告訴他們:要省著花,花完就沒了。

  伊春摸摸癟癟的荷包,抬頭看看醫館門口的大字:出診費五十文起,疑難雜症百文起價。

  一瞬間,突然覺得貧窮很可恥。在醫館門口躑躅了良久,也下不定決心到底要不要進去。這年頭出門在外不容易,衣食住行哪一樣不要錢?身上的佩劍萬一損壞了,修整一下也是大筆的銀子。若是水土不服,動不動來個頭疼腦熱,十兩銀子估計沒兩天就花完了。

  「這位姑娘,可否讓在下進門?」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伊春趕緊說個抱歉,退兩步讓人家先進。

  那是一個穿著窄袖獵裝的男子,左邊胳膊鮮血淋漓,染濕了衣服,不過看起來好像他一點也不覺得疼,面不改色,溫言道:「請邱大夫出來。」

  前面招待的夥計大約是新人,沒見過他,又見他衣料上乘,舉止不凡,只道是釣上了一頭肥羊,當即笑瞇瞇地說道:「這位公子,邱大夫是咱們醫館的招牌大夫,每天找他看病的沒有一千也有一百,和尋常大夫可不一樣。你要叫他,須得先付一兩銀子的訂金。」

  一兩銀子!黑店啊!伊春唬了一跳。

  那個年輕人頓了一下,摘下腰間的一塊木牌,道:「你拿著這東西去找邱大夫,他自然知道。」

  夥計沒撈到訂金,只得嘀嘀咕咕地進去喊人了。過了沒一會,門簾一掀,一個年約三旬的青年大夫快步而出,朝那年輕人抱拳道:「抱歉,晏少爺,新來的孩子沒規矩,不認得你,讓你久候了。」

  那位姓晏的少爺擺擺手不當一回事,自己將袖子摞起露出傷口,道:「你看這個。」

  邱大夫凝神看了一會,倒有些吃驚:「咦,這傷口很是古怪!莫不是巴蜀那幾個……」

  話未說完,晏少爺忽然抬頭朝伊春這裡望過來,雪白的一張臉,長眉秀目,端的是好清俊容貌,更難得的是眉宇間那種氣質,清而不濁,與墨雲卿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神采飛揚。

  「姑娘是來求診的?」晏少爺聲線略低,隱含威勢。

  伊春原本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求醫,被他這一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訕訕地走進來,低聲道:「有沒有……便宜點的大夫?五十文實在是……」

  晏少爺看了一眼邱大夫,他會意點頭,道:「那請姑娘稍候,待我為這位公子療傷之後,再隨姑娘出診。」

  她又嚇了一跳,擺手道:「不用你!你是名醫,一兩銀子的訂金呢!」

  邱大夫笑道:「那是新來的孩子亂說而已,我算什麼名醫。何況醫者懸壺濟世,救人為先。姑娘請稍候。」

  伊春稍稍放下心,抓了把椅子靠窗坐著,此時再聽他二人說話,聲音果然小多了,常人的耳力只怕根本聽不見。

  但這種程度,對她而言還是小菜一碟。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聽,但醫館裡靜悄悄的,他倆自己要說話,她就算不聽好像也不行。

  「巴蜀那幾人居然追到了這裡?少爺身邊竟沒有半個護衛麼?」

  「不關殷三叔的事,是我自己想單獨走走。只沒想到他們竟不惜化裝扮作婦孺,用別緻暗器傷我,所幸還有餘力逃出,但這暗器卻無論如何也取不出來,只得勞煩邱大夫。」

  「暗器還是小事,看起來像是有毒。」

  邱大夫自傷口中擠出血來,放在鼻前一嗅:「癲狂百蛇……唔,似乎還有些許仙人散。並非不可解,少爺莫急。」

  說罷也不知從何處取來一根單薄銳利的小刀片,一刀切下去,傷口頓時綻開,血流的更多了。那位晏少爺卻神色平靜,另一手兀自端著茶杯,茶水晃也不晃一下。

  忙活了半日,邱大夫從那傷口裡取出三枚帶著倒鉤的鐵針,針頭藍瑩瑩的,顯然是放在毒藥裡煉過。

  原來那就是傳說中淬了毒的暗器。伊春一手撐著臉,拿眼睛偷偷看,看得目不轉睛。

  邱大夫取了藥粉撒在傷處,細細包紮了,這才拿筆寫藥方:「我馬上就取藥。」

  晏少爺擺了擺手:「我自己取,那位姑娘還等著你呢,救人要緊。」

  這話說的很輕,尋常人絕對聽不到,可伊春分明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他不由朝邱大夫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即起身,對伊春溫言道:「姑娘,我們這就走吧。」

  伊春有點尷尬,抓了抓頭髮,小聲道:「那……大夫的出診費是多少?」

  她是窮人,花不起太貴的出診費。

  邱大夫溫和一笑:「不多,十文錢就可以了。」

  回到客棧的時候,楊慎還躺在床上,臉色卻好了很多,雙眼不再像桃子一樣腫。

  伊春摸摸他的額頭,輕道:「羊腎你別擔心,我請了大夫,你馬上就好啦。」

  「把手給我。」邱大夫坐在床邊,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兩個少年。

  楊慎慢慢把左手遞給他,邱大夫凝神把了一會脈,這才說道:「不是毒,只是一種刺激的藥粉罷了。不礙事,我馬上開藥方,明天就能痊癒。」

  伊春這才鬆了一口氣,摸摸心口。

  邱大夫想了想,又道:「公子是否經常心悸盜汗?莫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凡事想開些比較好。」

  楊慎微不可聞地頷首,眼睫微顫。

  邱大夫寫了藥方,和伊春一起出門,裝作搭話的模樣笑道:「我看姑娘和那位公子身上都佩劍,想必是江湖中人。賢德鎮附近有減蘭山莊的勢力,兩位年紀還小,行事要低調些,莫要招惹了減蘭山莊的人。」

  伊春很奇怪:「招惹?減蘭山莊很可怕?我們就是減蘭山莊的人啊。」

  邱大夫自嘲地一笑:「是我多嘴了,只是聽聞了一些江湖傳言,虛無縹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伊春本想問他江湖上有什麼傳言,他卻將藥方遞給她,交代:「姑娘這便去抓藥吧。我還有別的病人要出診,告辭了。」

  他走得飛快,眨眼就下了樓,消失在人群裡。

  七拐八繞在小巷中走了一段,確定身後沒有人跟著,這才抄近路回到醫館。晏少爺正在後院書房中坐著,新茶熱氣氤氳。

  「是減蘭山莊的人,一男一女,年紀不過十五六,想必就是傳聞中山莊主人鍾愛的兩個弟子了。這次應當是下山歷練。」

  邱大夫放下藥箱,說出自己的判斷。

  晏少爺沉思片刻,低聲道:「原來是那個過氣的武林門派,聽說還最喜歡血親間自相殘殺。如今這位主子倒挺開明,收外人做弟子,不過想必他的親生獨子心裡不會好受。人那麼多,斬春劍卻只有一柄,到頭來不過是血親殘殺變成同門殘殺。」

  「少爺,您要如何?」邱大夫問。

  晏少爺搖了搖頭:「不必管他們,年輕小弟子而已。」

  ****

  伊春熬好藥端去楊慎房間,卻見他在床上坐得筆直,抱著枕頭也不知想什麼心事。

  「羊腎喝藥啦。大夫說不能著涼,你快把被子蓋上。」

  她走過去把他一推,楊慎卻動也不動。

  「你在想什麼?」伊春很奇怪,忽而又恍然大悟:「是想那對討厭的主僕?你放心,我記得他倆的樣子,下次一定找他們算賬。」

  他慢慢搖頭,沉吟了一下,輕聲道:「不是想他們……師姐,你看過太師父的錦囊嗎?知道繼承斬春劍有什麼條件?」

  她想不到他突然說起這個,搖了搖頭:「我沒看過,你知道有什麼條件?」

  他沒回答。

  過了很久,他將藥端起一口喝乾,這才抱著被子倚在床頭,聲音很輕:「師姐,我和你說過,家人都死在瘟疫中吧?」

  她點了點頭。

  「……是我騙你,其實家人是死於仇殺。」

  伊春略有些震動,低頭怔怔看著他。燭火的微光在少年的臉上跳躍,令他看上去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爹是個落魄江湖浪人,設館授徒不行,擺攤做生意也不行。他笨的很,什麼都做不好,所以娘成天罵他不中用。那時候,他每天過得都挺難受。後來有個舊友引薦他到一家新開的鏢局去做鏢師,第一趟鏢行就是越過中原,將一批貨物送到西域。路上遇到強匪劫鏢,他殺了幾個人,原本以為是山中盜賊,也沒在意,順利回來之後得了大筆的賞銀,說要帶我們一家人去吃點好的。剛好那天我因為鬧肚子沒能出去,爹娘便將我托付給鄰居馬大嬸,帶著我哥出去了。這一去便沒能回來,三個人都死在路上。」

  他說這一切的時候,十分平靜,語氣連一絲波動也沒有。但拳頭卻捏得極緊,像是要把骨骼都捏碎一般。

  「後來我才知道,爹殺的那幾人是郴州巨夏幫的,雖然與劫匪不是一夥,但那天路過見有利可圖,打算渾水摸魚來著,卻被爹給殺了。他們在郴州也算一個大派,當然不會忍得下這口氣,唯一能慶幸的,就是爹娘他們都死得很快,沒什麼痛苦。」

  伊春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楊慎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師姐,我一定要繼承斬春劍,我得報仇。」

  伊春走過去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大聲道:「拿出點精神來!要想著你一定能繼承斬春劍!別這麼苦著臉,光靠想的,斬春也飛不到你手裡。」

  「師姐難道不想繼承斬春劍嗎?」他抬頭問。

  伊春愣了一下,摸著下巴喃喃道:「我當然想……從小到大就這個任務了,不過現在想那麼多也沒用。要繼承斬春不是須得辦成太師父交代的任務嗎?還早呢。咱們現在努力闖蕩江湖,多積累點經驗就好啦。」

  楊慎看了她一會,忽然笑了一下,輕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乾脆讓給我。」

  「我說這種話,你也不會高興吧?」伊春把藥碗端起來,「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得到斬春,你一定不願意的,對不對?」

  他怔了一會,慢慢點頭:「……你說的對。」

  說罷,他又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師姐,你很好,我都知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10:39 PM

六章

  夕陽西下,林中起了一陣風,伊春不由打個寒顫。

  「啊,太陽好像鴨蛋黃。」她忍不住感慨,肚子也很合時宜地叫一聲。

  楊慎牽馬在前面領路,撥開一叢雜草,他說:「昨天搶來的饅頭被你分走大半,難不成今天就吃光了?」

  伊春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師弟,你一定還留著,分我一些好不好?到了潭州我買十個還你。」

  「沒門。」他拒絕的十分乾脆。

  出了賢德鎮,他們已經在林子裡趕了好幾天的路,又遇到山賊十幾次,每次都從好心山賊那裡搜搜刮刮搶錢搶吃的,還搶了一匹馬。

  大抵因為這裡也算窮山惡水,山賊們亦窮得可憐,昨天能搶到十幾個饅頭簡直要偷笑。

  抬頭看看天色,太陽已經下山了,一線墨藍在天際緩緩鋪開,楊慎把馬拴在樹上,道:「今天也只能露宿,我去撿樹枝,你把毯子鋪好。」

  他回來的時候不光帶了樹枝,手裡還提著兩隻洗剝好的野雞,串在匕首上慢慢烤。雖說他手藝很一般,兩隻雞給烤得糊了大片,但那滋滋作響的金色油脂,帶著焦糊的肉香,還是成功的讓伊春口水氾濫。

  伸手想拿,卻又不敢。楊慎的脾氣這幾天她也總算摸透一些,真要把他惹火了,他那根毒舌是絕對不饒人的。

  伊春只好呆呆地看著那兩隻野雞在火裡翻滾,滾過來,滾過去。她的眼珠也跟著滾來滾去。

  他把外面一層燒焦的皮剝了,將雞腿肉切成小丁夾在饅頭裡,放在手上掂掂,忽然抬頭看她。

  「想吃?」他很好心的給她一個台階下,「十文錢一個,賣給你。」

  伊春別過腦袋:「我不餓!哼,小氣!」

  「那我自己吃了。」

  他張嘴便去咬那塞了雞肉的饅頭,伊春饞得眼睛都快冒綠光,忽覺嘴裡一鹹,被他塞進一塊滾燙的雞肉,燙得差點跳起來。

  楊慎笑道:「傻子,我不給,你不會自己拿麼?」

  伊春登時大喜,忙不迭地搶了一隻雞,毫無形象地大嚼大吞,惹得他連連皺眉:「不像樣子!男人婆啊!」

  她舌尖上喉嚨裡胃裡都塞著雞肉,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意味不明地哼兩聲,換來他一句定論:「豬。」

  吃完飯兩人一起躺在毯子上,隔著樹影看星星。

  「啊,那兩顆就是牛郎織女星。」伊春指著天頂最亮的兩顆星子,不懂裝懂,「你看,確實隔著一條天河吧?他倆一年只能見一次,怪可憐的。」

  楊慎淡道:「師姐,夏天才有牛郎織女星。這兩顆就是普通星子而已。」

  「你把它當作牛郎織女星會死啊?」伊春有點發窘,「你再這樣討厭下去,當心以後沒女孩子喜歡哦!」

  他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我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旁人喜不喜歡我,和我沒關係。」

  伊春歎了一口氣:「你現在年紀還小呢。你看,牛郎織女明明是夫妻,孩子都生了,卻不被允許在一起,一年只能見一次。這種故事你聽了不覺得很淒美嗎?」

  楊慎靜靜望著墨藍的蒼穹,隔了很久,才低聲道:「他們至少還能相見,我卻永遠也見不到家人了。」

  她無話可說。

  楊慎翻了個身,用毯子將身體一裹:「我睡了,你莫忘了加點樹枝去火堆裡,別讓它熄滅。」

  他才十五歲,卻背負著血海深仇,真不能想像平日裡他怎麼能神情平靜地度過。

  如果是她,想到自己老爹老娘和老妹要被人殺光,估計立即就會瘋掉。

  伊春搖了搖頭,心裡對他的憐憫又多了一層。

  到了半夜,伊春早已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居然覺得頭頂有人在看自己。那種眼神,不是楊慎,是陌生人!

  她本能地摸向佩劍,誰知那人出手更快,眨眼就點了她兩個穴道,她頓時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是誰?!伊春狐疑地瞪圓了眼睛,這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圍了一圈白衣人,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與平日裡遇到的山賊截然不同。

  為首的白衣人點了火把,看看她,再看看楊慎,最後低聲道:「沒錯了,公子想找的人應當就是他。身邊跟著一個侍女,為了掩人耳目穿了粗布衣裳,面容清秀——他一定就是那個舒雋。把他帶走!」

  那伙白衣人一聲不響地把楊慎用毯子裹好扛走了,他沒有掙扎沒有叫嚷,估計也是被點了穴道。

  「這個侍女怎麼辦?要殺掉滅口嗎?」有人問。

  「不,公子交代了不得見血。將她放這裡就是了,一個小小侍女而已。」

  說罷眾人飄然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樹林中。

  伊春僵直地躺在地上,還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書卷?他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為什麼,他們才下山兩三天,就要遇到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師父有說過江湖是這麼亂糟糟的嗎?

  夜已經很深了,林中風大,吹得伊春遍體生寒,她不由打了個大噴嚏,只覺鼻涕快要流出,偏不能抬手去擦。

  後面突然傳來一陣悠閒的腳步聲,然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主子,這裡有人點火露宿。」

  腳步聲漸漸靠近,伊春瞪圓了眼睛使勁朝上翻,試圖看清來者何人。

  鼻前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和以前在香爐裡聞到的那些香餅香塊都不同的味道,那種香像是要侵入五臟六腑一般,極清極淡,令人心胸頓時一暢。

  一幅絳紗落在她眼前,紗後是一張倒過來的臉,臉孔似新雪一樣白,烏溜溜的眼珠,看上去無比純善,十分無辜。

  很熟悉的人,正是那天在林子裡見到的那對可惡主僕。

  那雙漂亮的眼睛定定看了她一會,眨了眨,眼睛的主人突然開口道:「啊,好髒的小野貓。」

  野……貓……是說她?

  絳紗忽然消失,緊跟著另一張端秀的臉倒著出現在她眼界裡,是小南瓜。

  她低聲道:「這位姑娘,我們也是趕路人,如今迷失在山林裡無處可去,能否容我主僕二人暫借此地一同休憩?」

  看起來他們已經不記得她了,說話這麼文縐縐的。

  伊春想說個好,她向來大方,不過如今被人點了穴道,口不能言體不能動,她只好一個勁眨眼睛。

  小南瓜回頭道:「主子,有點不對勁,這位姑娘像是被人點了穴道。」

  披著絳紗的主子坐在火堆旁,抱著胳膊說道:「不管她,咱們休息咱們的。」

  喂喂!太冷血了!

  小南瓜倒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抱歉,我家主子最不喜歡露宿,所以心情不好,姑娘別見怪。」

  你有空說這些廢話不如趕緊解開穴道啊!伊春急得差點把眼皮眨抽筋。

  「主子,好奇怪。這裡栓了兩匹馬兩個包袱,可睡著的只有姑娘一人,還被點了穴道,莫不是遭遇劫匪搶人?」

  小南瓜一面說,一面從自己的包袱裡取了厚厚的毯子鋪在地上給自家主子睡。

  那位主子還是同樣一句話:「不管她。」

  所謂世態炎涼就是如此了。伊春被涼風吹得瑟瑟發抖,忍不住又打個噴嚏,鼻涕滿臉。

  小南瓜很好心地拿著手絹替她擦鼻涕,柔聲道:「夜深風大,姑娘小心著涼。」

  說罷忽然盯著她看了一會,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回頭道:「主子,這個點穴手法很獨到,是逍遙門那些人。」

  那位主子終於有了一點好奇心,哦了一聲,探頭過來看。左看看右看看,他忽然說道:「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是你就眨左眼,錯你就眨右眼。明白了嗎?」

  伊春趕緊眨了眨左眼。

  「跟你一起上路,被劫走的人是個男的,而且長得挺不錯,對不對?」

  眨左眼。

  「劫走你同伴的那些人身穿白衣,個個都是貌美如花少年郎,卻神經兮兮,成天公子公子掛在嘴邊,對不對?」

  猶豫了一下,眨左眼。

  「他們把你同伴當作一個姓舒名雋的人劫走了,還以為你是舒雋的侍女,對不對?」

  拚命左眼。

  那位主子把手一拍,神色溫柔純善,笑道:「原來如此,小南瓜,他們把別人當作我給劫走了。」

  小南瓜皺眉道:「果然是逍遙門那個無恥公子的手段!成天盯著主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舒雋扶著下巴,笑吟吟地望著伊春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臉,說道:「既然有人做替罪羊,再好不過。咱們休息一晚上,明早繼續趕路吧。」

  伊春的臉徹底變成了慘白的。

  小南瓜於心不忍,小聲道:「主子,至少把這位姑娘的穴道解開。人家做了公子的替罪羊,也怪可憐的。」

  舒雋橫臥在毯子上,神態慵懶,雙目微闔,輕道:「你笨啊,解開穴道你家主子就多了個麻煩。如果要做好人,一開始就得做,半途做好人不值得。還不如再給她點幾個穴道,讓她這一夜睡安穩些。」

  小南瓜連連擺手:「點穴就算了吧,主子!偶爾也要積點德。」

  舒雋沒有再說話,他似乎是睡著了,那張秀雅清俊的臉在火光裡忽而亮忽而暗,於是印在伊春的眼裡就像是菩薩與惡鬼輪流出現。

  長得像菩薩,內心卻是惡鬼,惡鬼啊!



七章

  夜色褪去,發白的晨光照亮了伊春的臉。這難熬的一夜,總算是過去了。

  她眼睛瞪得溜圓,忽而轉了轉,脖子也跟著動動,接著是胳膊、腿。最後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時效已過,她又自由了。

  回頭恨恨瞪了對面那兩隻沒良心的主僕一眼,他倆蜷縮在厚厚的毯子裡,像兩隻毛毛蟲,睡得正熟。

  伊春實在沒時間跟他們計較,跳上馬背便揚長而去。

  馬蹄聲漸漸消失,小南瓜閉著眼睛低聲道:「主子,她一定是急著去救同伴,包袱都沒來得及帶上。」

  舒雋用毯子蒙住腦袋,聲音悶悶的:「去翻翻,看有沒有錢。」

  「……你拉別人做替罪羊也算了,現在還要貪圖人家的財物嗎?」

  「東西是她自己留下的,不算強取豪奪。」

  小南瓜一把揭開毯子,仰天長嘯:「我為什麼要跟著這種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主子!」

  舒雋從厚實的毯子裡伸出腦袋,長長的披散下來的烏髮,面容姣好秀麗,怎麼看怎麼像個心地純善的好孩子。他裹著毯子蠕動,滾到包袱前一把抓住,道:「那我自己翻。」

  包袱皮打開之後,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無非是破衣爛衫之類的,半個銅板也沒見著。

  舒雋直接丟出去,不屑一顧:「窮鬼!」

  「你連窮鬼的東西都偷!」小南瓜義憤填膺。

  舒雋從毯子裡鑽出來,打個呵欠,喃喃道:「該換個部下了,不然真要騎到我頭上來。」

  小南瓜捧了水給他漱口洗臉,一面替他梳頭一面絮絮叨叨:「主子,做人不能太沒良心,會遭天譴的!你看某某,因為偷了東西,大前年跌斷了左腿。再看某某某,因為誣陷別人,去年瞎了雙眼……」

  「詛咒夠了吧?」舒雋回頭看她一眼,小南瓜立即閉嘴,飛快把東西收拾整齊。

  他往前走了兩步,道:「走,牽上這匹馬。」他指了指樹上拴著的馬,那是伊春來不及帶走的另一匹坐騎。

  小南瓜大吼:「還要偷人家的馬?!」

  舒雋又看她一眼,歎了一口氣:「咱們就騎這匹馬,去逍遙門看熱鬧吧。」

  逍遙門它真是一個門,門上寫著「逍遙門」三個騷包大字,還塗了金粉,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

  伊春一腳踹開大門的時候,裡面站得滿滿的全是人,一齊回頭看她,神情各異。

  她眼尖,早已見到人群裡有昨夜挾持楊慎的那伙白衣人,當即抽出佩劍,大吼:「把羊腎交出來!」

  沒人回答她,庭院裡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

  隔了一會,為首一個衣著華貴,神情嚴肅的中年大叔沉聲道:「姑娘是何人?怎如此無禮!」

  伊春說:「是你們無禮在先,昨天晚上派人把我師弟劫走了!」

  於是有人略帶譏誚地笑道:「不知姑娘師出何門?居然要逍遙門出門來劫持你師弟,想必姑娘初涉江湖,沒聽說過逍遙門的名聲吧。」

  伊春搖了搖頭:「這和名聲沒有關係,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為首那個中年人露出一絲怒意,回身朝對面一個藍衣青年抱拳,歉意道:「對不住了,晏少爺,本派今日有人上門挑釁。待在下先將此事解決再與你促膝詳談。」

  青年人長身玉立,器宇軒昂,正是先前在賢德鎮醫館遇到的那位晏少爺。他今日趕了大早前往逍遙門,自是有要事商談,只是沒想到在這裡居然也能遇到減蘭山莊這個小丫頭。

  伊春沒有江湖經驗,出言不遜,態度倨傲,等於惹了個大麻煩。他為避免麻煩,便裝作不認識她的模樣,朝逍遙門主做個隨意的手勢,便背著雙手退到了陰影中。

  那門主立即朝部下丟了個眼色,一群人立即將伊春圍在中間。

  門主淡道:「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尊師何人?你一口咬定是逍遙門劫走了你師弟,可有什麼證據?」

  伊春懶得與他囉嗦,抬腳便將面前攔住她的兩人踢了個趔趄,身後風聲凌厲,是那些人揮劍刺來,她一個前翻,手裡的劍舞成了風車也似,用無比蠻橫的姿態硬是突破重圍。

  然而這些人畢竟不是山賊之類的烏合之眾,對方所有人都戒備十足,她縱然身手伶俐,畢竟年紀小,佔不了什麼便宜,剛突破重圍,肩上就被人刺了一劍,痛得她一個驚顫。

  眼下只有速戰速決,趕緊衝進去找到楊慎才是要緊。

  她顧不得傷口刺痛,一步躍上台階,強行要衝進內院。不防陰影處突然伸出一隻手,動作極快,朝她面門要害襲來。

  伊春非但不躲,反而迎上,食指彎曲,朝那人手腕脈門處彈去,迫得他中途變招,反手來擒她胳膊。

  兩人一瞬間拆了十幾招,伊春到底肩膀受傷,動作不如先前靈便,為他伸指彈在手背上,疼得一緩,緊跟著脈門上一緊,被他五根手指扣住了。

  「姑娘何不消消火氣,有話好好說。」那人溫言勸解。

  伊春猛然抬頭,見到他清俊的容貌,不由一怔——奇怪,有點眼熟,她見過這人嗎?

  晏少爺原本不欲插手此事,但見她力戰眾人,動作流暢至極,打得十分漂亮。他素來愛武,竟心癢癢地想與她切磋一番,一時忍不住出手將她擒住。

  見伊春狐疑地盯著自己,他便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不防她抬腿就踢向自己面門。尋常人手腕脈門被扣住,根本做不出這樣的動作來,她的身體卻軟得好似泥鰍一般,不過牛刀小試。

  晏少爺不得不放開她的手,伊春虛晃一招,在一片驚呼叫罵聲中衝進了內院。

  身旁有個戴著斗笠的人低聲道:「少爺,屬下去擒住她?」

  晏少爺搖了搖頭:「罷了,這麼多人,她要吃苦頭的。」

  伊春在內院沒頭蒼蠅似的亂衝,身後還跟著一群逍遙門的人,一個不小心被抓住了,只怕小命便要丟在這裡。

  情形明明很險惡,她卻從心底感到一種興奮的戰慄,竟對這種感覺愛不釋手。

  縱身躍上高高的圍牆,風忽然大了,將她束髮的帶子吹散,亂蓬蓬的頭髮就這麼隨著衣服揚了起來。

  圍牆後藏著一個精緻的小院子,幾個穿白衣的美少年正給花澆水,見伊春昂首挺胸地站在牆頭,不由都呆住。

  她露齒一笑,背著光,黑黝黝的臉,白森森的牙,下一刻就落在院子裡,一人一個頭槌,將他們撂倒在地。

  一把推開房門,裡面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楊慎穿著一身雪白的綢衣,銀色的髮帶順著青絲垂在臉旁,以前濃密的將半張臉都遮住的額髮全被梳到了後面,露出一張秀致又邪氣的臉。

  這張臉上正凝聚起驚愕的神色。

  在他對面,分明站著一個同樣白衣的少女,手裡端著碗,正挑了麵條,似是打算親自餵他吃,動作就這麼僵在那裡。

  「羊腎!」伊春叫了一聲,欣喜無限,「你沒事吧?」

  楊慎飛快起身,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腳步由慢變快,最後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低頭看她肩上血淋淋的一片,半晌,才輕道:「血……?」

  她隨意揉了一把,一點也不在乎:「小傷小傷,沒事!我來接你啦,咱們走吧!」

  他正要說話,身後那個白衣少女突然反應過來,尖叫一聲,把碗砸在地上。

  「來人啊!有個又髒又醜的女人闖進我屋子了!」她抱著腦袋沒命的大叫,縮在桌子後面恐懼地看著伊春,好像她是個怪物。

  伊春一把抓住楊慎的手,拽著推門就跑。

  對面正迎上逍遙門那幫人,伊春提著劍左衝右突,快得驚人,眾人一時竟攔她不住,又被她撞開一個突破口,躍上圍牆拔腿狂奔。

  有好幾個白衣人衝進屋子,口中叫著:「公子!是屬下疏忽了,讓公子受驚!」

  伊春撓撓頭,看看楊慎:「她……公子?」

  他淡道:「是啊,她是個女公子。逍遙門主的獨女,自幼就怕女人,獨獨喜愛男色,從各地收集了無數美男子來伺候她。」

  伊春有些發暈,見他臉上神色淡淡的,既不激動也不高興,想到自己推門的時候見到那少女神情溫柔,親手餵他吃飯,他看上去也沒有抗拒的意思,不由驚道:「羊腎,我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不該來救你?」

  他立即怒了:「胡扯!」

  伊春笑了一聲,眼見圍牆下都追滿了逍遙門的人,除非她長了翅膀能直接越過大院飛上前門的高牆,否則一下去就會被活捉。

  「這下可不好辦了。」她為難地再撓撓頭,「明明是他們先把人劫持走,現在卻這麼囂張!」

  楊慎搖了搖頭,低聲道:「你走吧,你一個人還能逃出去。我被那女公子下了藥,三天之內手足無力,沒辦法跟你一起走。」

  難怪他方才一直不出手,竟是被下了藥。

  伊春咬了咬牙,心頭似有一股火在燒,分不清是興奮還是恐懼。她輕道:「我一定帶你逃出去,抓緊了,別鬆手!」

  她握緊劍,打算孤注一擲,跳下去再殺出一條血路。忽聽對面前門的高牆上有人吹了一聲口哨,輕叫:「丫頭,抓住這個!」

  她愕然抬頭,就見一條麻繩拋了過來,那高牆上分明坐著一個緇衣少年,正是真正的舒雋。他笑吟吟地,一手提著麻繩,另一手朝他們懶洋洋地打招呼。

  伊春大喜,立即將繩子拴在腰上,攔腰一把抱住楊慎,下一刻便騰雲駕霧般地飛了起來,雙腳穩穩落在逍遙門大門外。

  剛好有兩匹馬狂奔過來,正是他們的兩個坐騎。其中一匹上坐著小南瓜,她一個勁招手:「上來呀!」

  伊春反應極快,待那兩匹馬跑到眼前,立即躍上馬背,緊緊抓住韁繩。

  小南瓜揮起馬鞭,在馬屁股上狠狠一刷:「快走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11:02 PM

八章

  伊春三人策馬狂奔而去的時候,舒雋剛從牆上站起,手在額上搭個涼棚,四處張望,不知在找誰。

  逍遙門一群人在下面又叫又罵,撿了石頭去砸。也有人也躍上高牆,徒手去擒他,都被他像踢球一樣踢回去。

  晏少爺離得遠了,只能看見他身上的緇衣被風吹得飄來蕩去,又兼他膚色極白,遠遠望著倒像個身材修長的女子。

  戴斗笠的部下低聲道:「少爺,這人有點像舒雋。」

  晏少爺的眉頭不由一跳。

  原來是臭名昭著的舒雋,那個又風流又下流,又卑鄙又無恥,行蹤不定,處處招惹是非的舒雋。

  傳聞,他專門調戲良家少女,玩夠了就拍手飄然離去,砸碎一地芳心,每天都有人為他上吊自殺。

  傳聞,他時常發作偷東西的惡習,看到什麼偷什麼,連乞丐的打狗棒都不放過。

  傳聞,他把斂來的錢財埋在地下,上面建了一座華美的大宅,裡面酒池肉林,美女如雲,過著淫靡放蕩的生活。

  還有許多許多傳聞……多得讓人咋舌。

  晏少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剛巧他便回過頭來,美玉般的容顏,極為靈動,笑得像個小孩兒似的。

  他忽然覺得傳聞未必屬實。

  逍遙門那些人亂成一鍋粥,鬧得很難看。他不由暗自搖頭,把眉頭皺了起來。

  屬下說:「少爺,這裡的人行事不穩,藏頭露尾,膚淺的很,還是不要跟他們談那件事了吧?」

  晏少爺點了點頭:「嗯,那老兒不是什麼好東西,當面都這般張狂跋扈,私下還不知做了多少惡事,須得好好懲罰一下。」

  「那屬下立即去準備。」斗笠男立即便要告退。

  「等等。」晏少爺輕輕一攔,也露出一絲看好戲的促狹笑容,「先看他要做什麼。」

  剛好此時一夥白衣美少年從小院子裡湧出,中間簇擁著一個面容清秀的白衣少女,抬頭見到高牆上神態悠閒的舒雋,她面上登時一紅,像是要暈過去似的,一把攙住身邊白衣人的胳膊,低聲吩咐了幾句。

  白衣少年上前一步,抱拳道:「這位一定才是真正的舒雋公子,我家公子仰慕公子大名已久。自去年在洛陽牡丹會上對公子驚鴻一瞥後,我家公子念念不忘,吩咐屬下們四處尋訪公子蹤跡,期盼能與公子秉燭長談。」

  舒雋扶著下巴,慢悠悠說道:「我倒覺得你們不是尋訪,而是強搶。聽說昨天還錯搶了一個少年郎,錯便錯了,還不肯放人家走。你家公子對我的癡情,也就如此罷了。」

  小女公子臉上有些發白,低頭又去吩咐那些白衣人,忽聽舒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有話便親自與我說好了,來,抬頭看看我。」

  話音一落,他已經站在女公子對面不到兩尺的地方,一片驚呼聲中,兩根手指抵在她下巴上,將她的臉抬了起來。

  女公子的臉紅得像晚霞,目光迷離,只覺他吐息馥郁,輕輕噴在臉上,聲音更是低沉溫柔:「你要對我說什麼?」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舒雋於是一笑,道:「我這個人很自私也很惡劣,誰要是喜歡我,便只能喜歡我一個人,若不是這樣,我就再也不理她。」

  他好整以暇地替女公子將耳邊的碎髮撥去後面,拇指慢慢摩挲著她柔軟的嘴唇,聲音更加溫柔:「你這個貪心的傢伙,從洛陽牡丹會之後便纏著我,簡直像一坨甩不掉的狗屎,又臭又煩。我突然好奇,想看看你到底長什麼樣,憑什麼強搶良家少年郎。所以我來看了,狗屎真的是狗屎,你可真醜啊。」

  手掌輕輕拍了拍她呆住的臉,他又是微微一笑,拿出一個紙包往她手裡一塞:「以後別再來煩我,明白嗎?這東西就當做見面禮送你吧。」

  語畢,他輕飄飄地翻身上圍牆,閃電般竄出丈外,幾乎是眨眼就不見了。這份落荒而逃的本領還是很強的。

  女公子怔怔地看著手裡的紙包,裡面發出一股惡臭,居然真是一坨新鮮狗屎。

  她一把丟出去,人也暈倒在地。

  「無聊。」斗笠男皺眉給了兩個字的評價。這簡直是壞到徹底的小孩子的惡作劇,虧他那麼大個人也好意思對女孩子用。

  晏少爺亦有些啼笑皆非,眼見逍遙門一群人鬧哄哄地把女公子扶進房間,他低聲道:「我們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

  兩人悄無聲息地走出亂糟糟的逍遙門,行得半里不到,便有馬車來接,車上下來兩人,道:「小丫頭他們都朝潭州方向跑去,這次有舒雋在,不敢再派人暗中跟著。」

  晏少爺說道:「不用在意他們,我們的事才更重要。巴蜀那幾個牛皮糖還跟著麼?」

  那二人道:「公子此去潭州,一切小心。」

  言下之意,牛皮糖就是牛皮糖,不黏著就不叫牛皮糖了。

  晏少爺點點頭,鑽進馬車,一行人也緩緩往潭州行去。

  伊春三人策馬一路狂奔,最後在林子裡漸漸慢了下來。

  小南瓜見伊春半邊身子都是血,不由擔憂道:「姑娘,你還是先包紮傷口吧,不然等血乾了脫衣服可疼了。」

  伊春確實有些支持不住,眼前好像有許多小星星在蹦。她跳下馬背,扯了水囊從肩上澆下,疼得一個勁齜牙咧嘴。

  「羊腎,你呆了?不會幫我看看傷口啊!」因為傷在肩後,她看不到,眼見楊慎不單不過來幫忙,反而把頭掉過去,她終於要發火了。

  他也發火:「你笨啊!對面有個女孩子在,你怎麼不叫她幫你看?我是男人吧?!」

  和男人女人有什麼關係?!伊春正要說話,忽聽小南瓜害羞地一笑,捂著臉低聲道:「我……我也是男人啦。」

  兩人頓時僵住。

  小南瓜拍拍胸口,砰砰響,果然是一片平坦,只是他衣服寬大,人長得又俊俏,做女子打扮便看不出來。

  「我跟著主子出門玩,他說我扮成女的做什麼事都方便,畢竟除了少數流氓,大多數江湖人還是很照顧女孩子的。」

  這倒是實話。

  伊春有些感慨地看著小南瓜,他竟是個男的,長得這樣秀氣,不輸給文靜。又因著年紀還小,才十三四歲,扮起女人來確實惟妙惟肖。

  楊慎有些艱難地下馬,女公子給他下了藥,手足變得比不會武的人還要軟弱無力。

  他給小南瓜抱拳,聲音真摯:「多謝小哥相救,不知小哥尊姓大名?」

  小南瓜趕緊擺了擺手:「不用謝!這事都是我家主子惹出來的,你們不怪罪都很好啦,千萬別客氣!我也沒什麼尊姓大名,我叫小南瓜,我家主子叫舒雋。你們呢?」

  話還沒說完,就聽後面傳來一陣悠哉悠哉的腳步聲,舒雋聲音淡淡的:「你又動不動就把我的名字亂說出去。」

  小南瓜笑道:「主子的名字不能說嗎?」

  舒雋沒理他,直接牽了一匹馬,回頭道:「喂,你們兩個。我救了你們的命,牽走一匹馬不算過分吧?」

  說罷也不管他們答不答應,跨上馬背,雙腿一夾,那匹馬撒開蹄子就跑,眨眼便跑出了林子。

  小南瓜叫一聲主子,回頭朝他倆拱拱手,也趕緊追了上去。

  伊春愣了半天,忽然想起什麼,大叫:「他把我的包袱搶走了!」

  雖說裡面沒錢,只有一堆換洗衣服,可好歹也是下山前娘一針一線給她做的呀。

  這個什麼舒雋,真搞不懂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楊慎一言不發,提起水囊淋在她肩膀的傷口處,伊春立即跳了起來:「好疼!」

  他臉色陰沉,低聲道:「別動,我看傷口。」說著從她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將肩膀那塊的衣服割開,一道血肉模糊的疤就露了出來。

  如果是劃傷還好治些,偏這是刺傷,粗粗觀察一下,大約刺進去有兩寸,傷口綻開一個血洞,極為猙獰。

  他緊緊咬牙,取出藥粉輕輕撒在上面,用紗布緊緊蓋住,輕道:「你先忍著,等到了潭州我去買藥好好包紮。」

  伊春本來疼得齜牙咧嘴,聽他聲音有些不對勁,便反手在他胳膊上拍拍,笑道:「沒事,小傷罷啦,不會死人的。」

  楊慎良久沒說話,只輕輕「嗯」了一聲。

  一匹坐騎被舒雋強行牽走了,他倆一個被下藥一個受傷,只好同乘一騎。

  伊春嘰嘰喳喳不停說話:「你被那個女公子擄走,她沒欺負你吧?除了下藥,可有受傷?」

  「沒有,只是我試圖逃走,被她先發現,在香爐裡下了藥。」

  「她發現你不是舒雋,還是要留你?這姑娘怎麼這樣呀……」

  「……」她不光是要舒雋,而是喜歡天下所有長得好看的少年男子罷了。可是這話他說不出口,也沒心情說,索性沉默。

  伊春回頭,看著他乾乾淨淨露出額頭的臉,說:「雖然這女公子人很古怪,品味卻不古怪。你這樣打扮不是比以前好多了麼?」

  原來楊慎被劫走之後,立即有一群人替他沐浴束髮更衣。女公子喜白,他這一身便是纖塵不染,大概說書的嘴裡那些江湖上白衣幽雅的少俠們也就是這樣。

  可他還是沉默,再也不說話了。



九章

  到了潭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棧住下。楊慎在馬廄拴好坐騎,一進大堂就聽伊春在和掌櫃的說話。

  「不要天字號的客房啦,說了好幾遍,就給我兩間普通客房!」

  「這位客人,現在小店有優惠活動,凡來我店訂天字號客房的客人,都可以得到本店贈送的豐富早點一份。還有俊男美女為客人貼身服務,按摩捏腳保證讓你流連忘返。」

  「……我只要兩間普通客房。」

  「來參加本店的優惠活動,客人絕對不會後悔!」

  「……」伊春終於覺得無力。

  楊慎走過去,把銅板拍在櫃檯上,冷道:「兩間普通客房!」

  掌櫃的立即交出鑰匙,沖夥計微笑:「快,帶客人上樓,熱水飯菜千萬別短了。」

  伊春突然發現楊慎的壞蛋臉也很有用。

  楊慎將伊春送上樓,自己去藥堂買了金創藥,回去的時候,忽見街對面有幾個褐衣男子說說笑笑地走過來。

  郴州巨夏幫的人!他覺得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一時間街上喧囂的聲音都變得無比安靜,只有血液轟隆隆流竄的鳴聲,像是要衝破耳膜。

  出於本能,他立即摸向佩劍,可手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的衣物武器早已在逍遙門被丟了個乾淨。

  他在那個瞬間忽然感到一種刻骨的恥辱,全然由於自身無力引發的恥辱。

  腦海中迴旋起女公子的聲音。

  他被下藥之後有一個時辰完全不能動,癱軟在地上,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怒。

  於是她便笑了,手指像柔軟冰冷的水藻,劃過他的臉頰,聲音是虛幻迷離的:「不用怕,你長得這樣好看,我絕不會傷你。咦?你還佩劍?是練武嗎?他們這麼輕易就將你帶來我身邊,想來你的武藝也不出眾。不過別擔心,既然你跟了我,必教你歡喜。明天我便去求爹爹將你收入門內,傳授你上等功夫。」

  他原本只有憤怒,可那種憤怒在她漫不經心的話語下突然變成了無上的恥辱。

  無數個夜晚,無數個白晝,他像是不要命般的修行,得到師父的青睞,與天才的師姐分庭抗禮,自覺已有小成。

  但原來他什麼也不是。

  連自己的佩劍也保不住,和著衣裳一起被當做垃圾丟出去,他的尊嚴彷彿也成了被踐踏的垃圾。

  她用漂亮的衣裳打扮他,用溫柔誘惑的態度面對他,將他當作玩偶一般。

  他這樣白衣飄飄走在街上,多少女孩子偷偷在看,紅了雙頰。可那有什麼用?只會讓他感到憤怒而且迷惘。他沒命的修行練武,到頭來還是給一個女人做花瓶,全然不能反抗,甚至害得伊春險些喪命。

  非但不能報仇,新的恥辱還一遍一遍凌遲著他。

  他還太弱。

  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仇人們談笑風生地擦肩而過,風擦在他臉上,像刀刮過去。

  楊慎不由閉上眼,感到疼痛。

  回到客棧推開房門,就見伊春正努力把腦袋朝後伸,試圖看清傷口長什麼樣。

  她好像還沒發現,衣服順著胳膊落下來了,她大半個後背就這麼赤裸裸地呈現出來。她的臉和手都是黑黝黝的,因為長期在太陽底下練武,曬成了小黑炭,可背上的肌膚卻很白,骨骼極纖細,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楊慎先是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奪門而出,忽又見到她肩上那個傷口,猙獰無比,還在流血。

  他不由關上了門。

  伊春繫好衣服,回頭有氣無力地看著楊慎,她臉色有些發白。

  「藥買回來了嗎?」她覺得眼前的小星星越來越多,像下雨似的。

  楊慎默然點頭,隔了一會,強迫自己不要發抖,輕輕把她的衣服扯下來,讓傷口暴露在眼前。

  塗藥,包紮,他的手腕無法抑制的在抖。

  伊春說:「你別怕啦,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一點都不疼!」

  足有兩寸深的刺傷,說不定還傷到了筋脈,怎麼可能不疼?楊慎咬了咬牙,低聲道:「師姐,以後我要是再被擄走,只能證明我無用,你不要再涉險來救我。」

  她微微一驚:「你是我師弟啊,我怎麼可能不救你?這是什麼話!」

  「我自己無用,不該牽連別人。技不如人,就該拱手讓出斬春劍,師姐你若是繼承了斬春劍,便替我報仇吧。」

  伊春再也忍不住回頭看他,映入眼簾的是他慘白的臉,那神情,像是要痛哭出聲似的。

  她輕聲說道:「羊腎,只是一點小挫折而已,你別垂頭喪氣。要相信自己一定能繼承斬春,一定能報仇。」

  楊慎只覺眼裡一片熱辣,急忙用手摀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軟弱的流眼淚。

  手上一暖,是她用力握住了,頭頂被她摸了兩下,很笨拙的安慰方式,她的安慰話也很笨拙,翻來覆去只有兩句:「別難過,別多想,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都好啦都好啦。」

  是誰說她遲鈍粗魯,其實她溫柔又細緻,只是不善於表達,傻乎乎的。

  楊慎把額頭貼在她手心,聲音顫抖:「……師姐,如果只有一個人能得到斬春,得不到的死路一條,你要怎麼辦?」

  伊春愣住,隔了半天,才猶豫著說:「不會吧?得不到的人就要死?」

  「我只是說……假如。」

  「哦,那我會努力得到斬春劍,然後護著你,不叫任何人來殺你。」

  回答得毫不猶豫,想也不用想。

  楊慎竟有種想微笑的感覺。他緊緊握住伊春的手,低聲道:「那……我也是。師姐,我絕不會讓任何人來殺你。」

  伊春為難道:「喂,真的是假如吧?這麼危險的想法,你怎麼想到的?」

  楊慎擦了一把臉,終於把頭抬了起來,眼睛還有點紅,但方纔面上那種近乎絕望的神情已經消失了。

  他露出一個有點羞怯有點得意的笑,輕道:「給我五十文,我就告訴你怎麼想到的。」

  ……此人以後必然要鑽進錢眼裡不得超生。

  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風波暫時就結束了,伊春在客棧養傷的時候,偶爾想起遇過的人,狡詐善變如舒雋,仗勢欺人如逍遙門,還有那個看著很眼熟的藍衣公子,每個人似乎都複雜的很,與她十五年來單純的生活完全不同。

  江湖果然是個亂糟糟的地方。

  她開始想念減蘭山莊裡的一切,嘮嘮叨叨卻很疼愛自己的爹娘,嚴厲冷酷卻公正無私的師父,甚至連墨雲卿惡聲惡氣都覺得好溫暖。

  不知道楊慎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懷舊。

  肩膀上受傷,別的倒還好,就是洗頭比較費事。為了避免傷口進水,她從受傷開始就沒再洗過頭。隔了那麼多天,連她自己都覺得味道難聞的很,實在忍不住,索性叫小二送了兩桶熱水,小心翼翼把頭髮拆開清洗。

  楊慎敲門的時候,她剛好把頭髮打濕,一時起不來,便叫道:「直接進來啦!敲什麼門!」

  他一進門便見到此人脫得只剩一層單薄舊中衣,胳膊和背後還磨出了大洞,兩根肚兜帶子大刺刺的從洞裡探出腦袋朝他問好。

  「可惡!你有沒有一點防備心啊?!這種情況叫什麼進來?!」

  楊慎忍不住破口大罵,轉身便走。

  「我洗頭又不是洗澡!你這色狼腦子裡在想什麼東西!」伊春覺得莫名其妙。

  楊慎覺得自己遲早要被她氣得發瘋,他在門上用力一錘,怒道:「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什麼人都可以在他面前敞開衣服洗頭?你是吃什麼長大的?」

  「我當然知道是你才叫你進來啊!你以為我那麼蠢嗎?」

  你就是那麼蠢!楊慎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方才一肚子邪火不知道為什麼又消失了。

  好吧,她說因為是他才沒關係,他不承認自己是為這句話突然感到欣喜。嗯,一定是因為同門之誼,沒錯,同門之誼,他們感情好師父必然也歡喜。

  所以他現在蠢蠢欲動,禁不住回頭看著她,也不是為了別的,他只是覺得她受了傷行動不便,他身為師弟得出手幫忙。

  一件衣服突然罩在伊春身上,替她遮住舊中衣上那些破洞,也遮住洩露出的肌膚。她疑惑地抓著頭髮抬頭看,卻見楊慎摞起袖子坐在對面,板著一張臉,沉聲道:「我、我好心點,來幫你洗吧!」

  她忍不住咧嘴一笑,放心地把頭髮遞給他,垂著腦袋由他將熱水淋上去,然後取了皂莢細細搓揉。

  「謝謝啦,羊腎你真是個好人。」

  他的心頭沒來由的一跳,雙頰忽然有種火辣辣的感覺,慌的很,在她頭頂拍了一下,故意說:「髒死了!看盆裡水都變黑了!」

  其實她不髒,也不醜。

  指尖觸摸到柔軟濕潤的頭髮,像滑膩的綢緞,令他不由自主放柔動作,彷彿稍稍重一點便會傷到她。

  她身上披著自己藏青色的粗布外套,略有些大了,朝前傾的時候越發顯得她脊背纖細,敲一下只怕會折斷。

  真不敢相信這樣一具還稚嫩瘦弱的身體擁有那麼大的力量,殺出血路來救他。

  想問問她,那一刻她心裡想著什麼。是因為他是師弟,是同門,必須要救——還是為了別的什麼?他心底隱隱約約,自己都不敢去想的那些「別的」。

  只是問不出口,他也只有靜靜看著她纖瘦的後頸,那裡毛髮絨絨,說不出的可愛。又因常年被頭髮和領子遮住,後頸的肌膚並不黑,而是一種溫潤的白皙。

  看著看著,指尖忍不住輕輕觸一下,心底像是要醉了。

  楊慎在心裡告訴自己:同門,同門,同門……

  可嘴裡卻輕輕喚道:「伊春。」

  「嗯?」她答應的很爽快,完全沒發現稱呼上的變化。

  楊慎卻有些慌,結結巴巴:「伊春……不,伊、衣服!我是說,你的包袱被舒雋搶走,沒換洗衣服所以我幫你買了新衣服!」

  伊春把洗好的頭髮擰乾,濕漉漉地提在手上,充滿驚喜地四處看,叫道:「咦?羊腎你幫我買了衣服?在哪裡?」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指了指床,上面果然放著一件淺藍色的新羅裙。

  伊春歡喜無限地抖開裙子,只覺料子柔軟,顯然是上乘品。領口與裙擺都繡了蘭草,十分精緻。但這些都比不上裙子的顏色,像晨光初現的天空,最薄最透明的那一層藍。

  她不可思議地回頭看楊慎:「好漂亮!謝謝你,羊腎!」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紅得厲害,別過腦袋不看她,故作自然地說道:「不用客氣啦……你救了我嘛。還有旁邊那個小包……我不太會挑這些東西,你要是不喜歡就丟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11:21 PM

十章

  伊春拿起衣服旁那個小包,還沒來得及打開,裡面的東西便沉甸甸地滾落下來。卻是一朵藍色珠花並著兩枚珍珠耳環。

  她小心翼翼拿在手上仔細看,輕道:「我喜歡,羊腎你很會挑東西,我真的很喜歡。」

  他心裡一顆大石頭穩穩落下,低著頭說:「那……你喜歡就好。不枉我跑了兩三天……」

  原來她養傷這幾天總不見他人影,是專門給她買東西去了。

  伊春感動的同時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她把珍珠耳環和衣服捧著看了半天,突然回頭:「很貴吧?你該不會把十兩銀子全花光了?!」

  楊慎瞪了她一眼:「我怎會像你大手大腳。在逍遙門的時候,那個女公子給我換上的衣服很值錢,我把它給賣了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的衣服和首飾!伊春突然覺得暈眩,她活了十五年,從來沒有過這麼昂貴的衣物。當下畢恭畢敬地把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與首飾一起小心放進包袱裡,只差雙手合十給它們行禮跪拜。

  楊慎低聲道:「你……不想穿麼?」

  伊春回頭對他微微一笑:「不是啦,衣服和首飾太漂亮,捨不得穿。等天氣和我的傷都好了,再穿著出去玩。」

  他也是一笑,摸著鼻子不知說什麼好。

  忽覺她走過來,一把將他濃密的額髮撥上去,手心按在額頭上,驚得他一顫,竟有些氣息紊亂。

  她湊過來仔細看看他的臉,他也被動看著她的,心慌意亂地想著她真的不醜,就是黑了點,再養一陣傷,皮膚恢復白皙,配上那雙黑白分明充滿靈氣的眼睛,一定非常漂亮。

  伊春看了半天,眼睛笑得彎彎,像個月牙兒,單純又直率。

  「把頭髮弄上去啦,這樣才精神。」

  楊慎垂下眼睫,又覺她的手離開額頭,留下皂莢清爽的香氣。

  他輕道:「……好,師姐喜歡的話,我以後就把頭髮弄上去。」

  伊春把長髮鋪在窗台上,讓風徐徐吹乾。陽光照在她身上,軟軟的一層金邊,她時不時還撐著腦袋打個大呵欠,懶洋洋的。

  像一隻貓,楊慎想。

  只是不能摸一摸。

  ****

  潭州每到三月中旬在鄰近的開福寺都有廟會,熱鬧非凡。

  伊春的傷雖然還沒好全,但此等熱鬧說什麼也不能錯過。她換上了楊慎新買的羅裙,在鏡子前左照右照。

  銅鏡裡那位小姑娘似乎白了一些,也不知是由於養傷在客棧裡捂白了,還是這衣服顏色襯得皮膚白,比以前的邋遢模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楊慎看一眼便垂下頭,半晌方道:「……很適合你,蠻漂亮的。」

  伊春小心翼翼提著裙擺下樓,一面在他胳膊上一捏:「今天一定要小心走路,五兩銀子的衣服可不能糟蹋!」

  他於是只有乾笑一聲。

  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大道正中有人舞著辟邪獅子鏗鏗鏘鏘,敲鑼打鼓地鬧過去。兩旁還有各色小販擺了很長的攤子,招呼人們過去看。姑娘們裙上的綵帶隨風飄舞,好像整個天空都變成了五光十色的。

  伊春拿著兩隻泥猴子捨不得放手,楊慎對木頭做的各色面具興致非凡,最後每人手裡捧著一堆東西去開福寺燒香求籤。

  廟裡的老師傅見到他倆便摸著白鬍子笑:「是來求問姻緣的吧?」

  楊慎手忙腳亂地擺手:「不、不是!」手裡的東西險些一股腦掉地上,他實在是心虛的很。

  白鬍子師傅笑道:「貧僧明白,來問姻緣的人都不會承認。二位施主請進吧。」

  「我真的不是……」他著急的辯白還沒說完,伊春在他袖子上扯了一把:「進去啦!不是挺好玩的嗎?看你以後會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啊?」

  他懷裡的東西馬上叮叮噹噹掉了一地,好不狼狽。

  最後還是恭恭敬敬燒了香,捧著籤筒虔誠地搖動。

  他心裡求的是什麼結果?自己也不明白。忍不住悄悄睜開眼,望著跪在身邊的那個淡藍身影。她粗枝大葉的,隨便晃了兩下,很快便掉出一根簽,被她捏著歡快地跑出去找籤文了。

  很想知道她求的是什麼,姻緣順利?嫁得一個怎樣的如意郎君?搖籤筒的時候,她會不會像他,有那麼幾個瞬間,不能自主的,在腦海裡浮現她的一角衣袂。

  正因為那偶爾出現的身影,令他不由自主的虔誠。

  他在期盼,真的期盼。

  一根竹籤掉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捏著,去外面找籤文。

  年輕的小沙彌遞給他一個紅紙包,笑道:「恭喜施主,這是上上大吉簽。」

  楊慎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傻瓜似的答應一聲,然後急急回頭尋找她的蹤影。

  寺院裡的銀杏樹剛剛長出嫩綠的葉片,上面掛滿了眾人求來的籤文,紅紅白白的顏色,映著新綠,分外醒目。

  伊春就站在樹下,學那些人,將籤文繫在一根枝葉上。陽光順著枝葉淌下,落在她濃密的髮上,她的神情帶著孩子氣的專注,嘴唇微微撅著。因為笨手笨腳怎麼也繫不好,所以急得直皺眉,不耐煩裡還有著倔強,非要完成這項任務似的。

  他便慢慢走過去,接過籤文,輕輕鬆鬆地替她繫在樹枝上。

  「是什麼簽?」他裝作無意的問。

  伊春聳聳肩膀:「中平啦,看樣子我的姻緣也就那樣,沒什麼看頭。」

  楊慎咳了一聲,把手放在唇邊,低聲道:「也不能這樣說……以後的事,說不準。」

  她見他捏著自己的籤文像捧個寶貝,不由伸手搶過來看:「哇!上上籤!好福氣啊!你以後肯定能娶個好老婆!」

  他急忙把籤文搶回來,小心折疊,放進懷裡:「別亂說。走吧,前面還有許多沒看的呢。」

  出了開福寺沒走幾步,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尖尖響起:「這種破衣爛衫你也好意思要價三兩銀子?!三文錢還差不多吧!」

  伊春一聽有買衣服的,趕緊扯著楊慎一起過去看。她的包袱被舒雋搶走,能穿的女裝只有楊慎給她買的這件了,日後騎馬趕路穿這種衣服肯定不行。

  剛靠近那攤子,忽聽攤主的聲音脆生生說道:「這位姑娘,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衣服呢,也不能單純憑外表就認定它不值錢。你看這布料,很像粗布對不對?錯!其實這是真正的天蠶絲織就。看看這針腳,看看這做工!你有見過這麼細緻的粗布衣服嗎?實話告訴你,我原本是在京城裡給大官家裡做書僮的,因著年紀漸大,夫人怕我帶壞了少爺,便尋了由頭將我趕走。這幾件衣裳,是我趁夜偷出來的。大官兒穿的衣裳,可能是粗布嗎?」

  那姑娘倒被他說得猶豫起來,拿著衣服捨不得放手。

  伊春越聽那聲音越耳熟,趕緊撥開人群探頭一看,跟著大叫一聲:「小南瓜!」

  再低頭看看攤子上擺的衣物,居然都是她的!那舒雋搶走她包袱,居然還讓手下拿出來賣。賣便賣吧,居然還要欺詐勒索,粗布衣服給說成天蠶絲的,要價簡直離譜。

  小南瓜一見她,立即用手拍了拍額頭,歎道:「完蛋,生意是做不成了。」

  伊春搶過攤子上的衣服,急道:「這是我的外衣!這是我的裙子!啊!連我的破靴子你也要賣!」

  小南瓜嘻嘻乾笑道:「姐姐別氣,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家主子逼我來著,我也不想的。」

  她索性把衣服全抱起來,怒道:「不許賣!全都還給我!你家主子太過分了!」

  小南瓜只好一直笑,左右瞅瞅,找了個空隙想溜,不防後背心被伊春一把抓住。

  他跟著舒雋也學了一兩年武藝,自信逃命本領一流,誰想在她面前半點也施展不開,只得繼續回頭傻笑。

  「姐姐,你別怪我,是我家主子的錯呀!」

  他滿臉討好的笑。

  伊春說道:「你家主子在哪裡?帶我們去見他。」

  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轉,飛快答道:「他現在不在潭州,出去辦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要不我幫姐姐帶個話?姐姐現在住哪裡?」

  伊春果然老老實實要說住在客棧,楊慎拉了她一把,抬手輕輕捏住小南瓜的臉,似笑非笑:「你主子不在,找你也一樣。這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小南瓜果然立即改了口風:「好好,我認輸。你們跟我來,帶你們去見主子!」



十一章

  舒雋和伊春他們居然住在同一個客棧,只隔了兩個客房而已。

  她敲了半天門,裡面才傳來一陣懶洋洋的腳步聲,吱呀一聲拉開大門。門後正是那張俊秀又純善的臉,頭髮披著衣服敞著,滿臉睡意朦朧。

  他早已認不出伊春,揉著眼睛很不耐煩:「有事?」

  伊春說道:「有。雖然你偷了我們的馬,還偷走我的衣服拿出去賣,而且我師弟出事的原因也在你身上。不過你還是救了我們兩人,所以我要親口和你說一聲謝謝,多謝你救了我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舒雋呆了一會兒,瞪圓了眼睛把伊春仔細打量一番,跟著恍然大悟:「哦哦,是你……今天好像變漂亮了,沒認出來。」

  伊春嘿地一笑,朝他抱拳:「沒事啦,告辭。」

  轉身剛走了兩步,忽聽舒雋在後面懶洋洋地說道:「你既然道謝也要有點誠意,好歹請客吃頓飯嘛。」

  請客吃飯?!楊慎不禁為此人的厚臉皮深深動容,世上居然真有把無賴當作榮耀的人!

  舒雋理著垂在肩下的長髮,慢悠悠地又道:「其實那天為了救你們,我可是暴露了身份,等於和逍遙門結下怨仇。請我吃頓飯,怎麼也不算過分。」

  伊春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我應該請你吃飯。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舒雋露出一抹「你果然上道」的笑,把門一關:「請稍等一會兒。」

  小南瓜上下看看伊春,低聲道:「姐姐,你是真心要請客吃飯?」

  伊春笑道:「當然是真的,請客還有假的嗎?放心,我有錢。」

  小南瓜再看看她,不說話了。

  楊慎臉色有些不好看,拉拉她的袖子:「師姐,你過來一下。」

  兩人走到一邊,他輕道:「你無緣無故請什麼客?難道不是打算找他們麻煩?」

  伊春奇道:「我為什麼要找麻煩?確實是他救了咱們呀,請客吃飯是應該的。師父也說走江湖的時候多結交朋友沒錯。」

  楊慎緊緊皺眉:「就算是結交朋友,你與他結交什麼?你不覺得他脾氣古怪嗎?何況事情本來就是他惹出來的,救人之後他也牽走咱們的馬了,等於兩不相欠。」

  伊春笑了笑:「我算不清楚這種賬啦,反正他救了我們,為人處世,每件事都算得那麼清楚,不肯吃一點虧,豈不是很累?」

  楊慎見她一派霽月光風,毫無陰暗的模樣,倒也說不出什麼來,只好使出殺手鑭:「請客的錢我可不出。」

  伊春卻一點也不惱,笑瞇瞇地拍著自己的荷包:「放心啦,我請客!怎麼會讓師弟掏錢?」

  他這下真的說不出一個字了。

  舒雋推門出來的時候,換了一身淺碧色春裝,眉目疏朗,溫如美玉。他似乎常穿顏色鮮艷風騷的衣裳,可在他身上偏偏十分貼切,絲毫感覺不到輕佻氣息。

  「走吧。」他笑,一雙黑琉璃似的眼珠,靈氣十足,「姑娘打算請在下去哪裡吃飯?」

  伊春想了想:「潭州我還不熟悉,我看這家客棧樓下就有吃的,叫幾個小炒就行啦。」

  舒雋微微一笑:「不好,這家客棧做的菜根本不能吃。我倒知道個好去處。」

  「好啊,你說。」伊春一點意見也沒有。

  結果就是他們被帶到潭州最大最貴的酒樓,名為豪莊。

  楊慎見那華美的樓宇,門前隨風搖曳的各類彩色燈籠,腿肚子不由自主打顫,擔憂地看看伊春乾癟的荷包。她難道還看不出,這個舒雋根本是耍著她玩嗎?這頓飯吃下去,只怕把她賣了也湊不齊菜錢。

  四個人神情各異地進了豪莊,直接被帶入雅座,兩個香噴噴的小姑娘來送手巾,望著舒雋和楊慎清俊的容貌都有些臉紅。

  「上茶吧。如今正是品龍井的好時節,不嘗嘗雨前龍井,人的一生都不能算圓滿。」

  舒雋朝伊春笑了笑,貌似詢問。

  她爽快地點頭:「好啊,就上雨前龍井。舒雋,小南瓜,羊腎,你們喜歡吃什麼隨便點,不要客氣。」

  事實證明,對面主僕兩人根本沒有客氣的打算,江鮮時令菜點了滿滿一桌子,再來三個人也吃不完。

  每上一道菜,舒雋都要儒雅地解釋一下:「這是清蒸鰣魚。此魚還有個別名叫惜鱗魚,只要摸到它的鱗片,它便乖乖不動由人捕撈。尋常魚類都要刮鱗而食,此魚的風味卻在魚鱗。」

  「這是○○○,典故是……」

  「這是×××,別名……」

  楊慎眉頭越皺越深,充滿忍耐地抬頭看伊春,她居然一點不耐煩都沒有,聽得津津有味,充滿樂趣。

  此人的神經果然比老竹子粗。

  兩個香噴噴的小姑娘又紅著臉來送酒,罈子封口揭開,濃烈的酒香便蔓延開。

  舒雋拿起酒杯,道:「此為汾酒,雖然有些烈,味道卻是極好的。來,我敬姑娘與少俠一杯。」

  伊春趕緊擺手:「不,我不會喝酒。抱歉啦,用茶代替可以嗎?」

  他雙眼微微一瞇,輕笑:「姑娘隨意便是。」

  伊春也跟著笑:「不用姑娘姑娘的,我叫葛伊春,這位是我師弟羊腎。我們是減蘭山莊的人,你呢?」

  舒雋扶著下巴想了半天:「這個麼,我也說不清。我的師父很多,想不起誰是誰。」

  根本是敷衍!楊慎不由皺起眉頭。他真恨不得馬上拉著伊春離開,飯菜錢就讓這對無恥的主僕來付。這種人根本沒有結交的必要,拿別人的誠心當作狗屎,江湖上最不缺這種敗類。

  估計是怕伊春不付錢,或者發現他們的陰險用心,這個舒雋嘴上好像抹了蜜,和先前根本是兩個人,稱呼從「姑娘」變成了「葛姑娘」,現在又變成了「小葛」。

  「小葛年紀輕輕,卻身手不凡,想必是尊師的得意弟子。日後行走江湖,定然能做一代女俠。」

  奉承的如此肉麻,楊慎覺得雞皮疙瘩一片一片生出來,扶著額頭十分無力。

  伊春臉上卻有些泛紅,捧著杯子輕聲道:「女俠我是沒想過。其實下山歷練也有快一個月,覺得江湖上亂糟糟的,每個人好像都對別人特別防備,要不就是想著怎麼從別人身上得到利益。以前那種俠骨風範,颯爽豪情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大家都為了利益而爭,和朝堂上也沒什麼區別。說真的,我並不喜歡這個江湖。」

  舒雋笑得很敷衍:「原來如此,小葛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雄心壯志在胸間,在下佩服,佩服。」

  佩服個鬼!楊慎覺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了,嘴皮翕動一下,正要說話,忽聽隔壁雅間傳來一陣女子的哭聲,哀哀切切,十分可憐。

  眾人一齊探頭去望,就見隔壁雅座門敞著,先前在逍遙門見到的那個藍衣公子正面無表情地坐在正中,周圍或坐或站,約有三四個人。另有兩人跪在那公子腳邊,哭聲哀切。

  「又是他。」伊春微微皺眉,怎麼到處都能見到這個人?

  舒雋望了一眼便不再看,慇勤地給他們添茶夾菜。

  楊慎低聲道:「師姐,你認識他們?」

  伊春搖頭:「不認識,不過上次在逍遙門見了一次,他突然出手攔我,很討厭。」

  晏少爺看也不看腳邊兩個哭倒的人,像是沒聽見一般,手裡的白瓷茶杯緩緩轉著。他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渺渺江水之色,彷彿只是單純在欣賞美景。

  身邊那個斗笠男卻有些忍不住,勸道:「你這奴婢好不省事,既然早已將你逐出去,亦給過遣散的錢財,如今怎的還纏著晏少爺不放?」

  那女子渾身披麻戴孝,哭得雙眼通紅,顫聲道:「昔日公子在府中大肆清理下人,奴家不明不白被趕了出去,求了殷總管半日,他方告訴奴家是公子招惹了仇家,懷疑府裡有內奸。奴家打小便是在府上長大的人,早已將那裡當作自家一般。公子若是嫌棄奴家懶惰要趕奴家走,絕不敢有怨言。但奴家絕不能忍受這種不白之冤!如今奴家老母業已病逝,只留老父一人,奴家身無分文,連棺材錢也湊不齊。奴家不敢說為府上盡心盡力服侍,但好歹也曾為公子研墨添香,不敢有半點不恭,公子於心何忍!」

  她說得極淒婉,身邊那人白髮蒼蒼,想必就是她的老父親了,滿面垂淚只會磕頭,其情可憫。

  隔壁伊春他們早已不吃不喝,全都瞪圓了眼睛朝這邊張望。

  晏少爺放下茶杯,忽而低頭看了她一眼,跟著淡道:「殷三叔,給她二十兩銀子吧。」

  斗笠男答應一聲,立即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裹,送到女子面前:「銀子拿去買兩塊地,豈不比給人做奴婢來得好。這是少爺的恩情,不要再辜負了。」

  女子慘然一笑,卻並不接,輕道:「奴家今日來求公子,並非為了要錢。公子疑心有人出賣他,趕走了許多人。奴家只想不到自己也身在其中。人活一世,沒有什麼比得上清名,奴家但死無妨,卻絕不能背負出賣主子的惡名!求公子大恩大德,收奴家回府繼續做工,銀子奴家絕不敢貪圖,但求洗脫冤情罷了!」

  原來她是想求晏少爺收她回去。

  晏少爺沉默良久,忽然說道:「聽聞江湖上傳言,晏某的腦袋百兩黃金一顆,一隻手也能賣到二百兩白銀。想不到晏某居然這般值錢,引得眾人趨之若鶩。你呢?他們給你多少錢,讓你來演這樣一齣戲?」

  女子臉色一陣慘白,淒聲道:「公子何出此言!」

  晏少爺微微一笑:「我不是嚇唬你,也並非信口胡謅。一來,我身邊丫鬟雖多,卻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你雙手粗糙,應當是在廚房或者洗衣房做工,研墨添香之事只怕未必吧?二來,我來潭州,也不過三日,家中父親還未得知,你是從何處得知行蹤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5 11:43 PM

十二章

  那可憐的女子面如土色,只會哭了。

  晏少爺輕輕靠在椅背上,像是有些疲憊,吐出一口氣,低聲道:「你走吧,不要有下一次。」

  女子將老父扶起,攙著走向門口,忽而停了一下,說:「公子不相信奴家也罷。無論如何,奴家這條命終究是喪在公子手裡了。」

  眼見那兩人下了樓,沿著江岸慢慢走遠,伊春忽然起身,輕道:「抱歉……我有點事,馬上回來。」

  她也不等眾人回答,推開窗戶就這麼跳了下去。

  楊慎倚在窗邊,見她縮頭縮腦裝作路人的模樣,從那對父女身邊擦肩而過。那一瞬間的動作雖然快,卻也瞞不過行家的眼神。她是把荷包裡的碎銀子塞了小半去那女子懷裡。

  傻里傻氣的行為,明明馬上就要被舒雋他們給賣了,還天真的很。

  不過,這樣做才是葛伊春。

  舒雋趁機把小南瓜拉去旁邊咬耳朵:「誰讓你把人家衣服拿出去賣?好大膽,居然還敢用你主子的名義!死小子越來越不上道了!」

  小南瓜嘟著嘴:「誰讓主子你那麼小氣,囤積那麼多錢,居然連買糖的零花也不給我。」

  舒雋在他頭頂狠狠拍了一把,低聲道:「給老子帶了那麼多麻煩!又要做一次壞人!」

  小南瓜齜牙咧嘴偷偷笑:「你本來就不是好東西……哎呀!」

  楊慎冰冷的目光掃過來,心懷叵測的主僕倆立即坐直身體,埋頭猛吃。

  伊春又從窗戶翻進屋子,撓著頭,臉上有點紅,笑道:「不好意思,稍稍離開了一下。咱們繼續。」

  楊慎朝她招招手:「師姐,過來。」

  他將一個東西飛快塞進她手裡,用眼神示意她趕緊放好,嘴上故意說道:「我看今日大家都很盡興,不如再讓他們送兩罈酒上來吧。」

  伊春莫名其妙地捏捏那東西,手感很硬,像是……碎銀子?她抬頭看看他,這孩子臉上有些發紅,眼神惡狠狠地,像是警告她:若是把我的錢花光了,他日必然要你十倍償還!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展眉一笑,緊緊握了握他的手:放心,絕對不亂花。

  正要招呼外面的姑娘們,讓她們再上兩罈酒,忽聽走廊那裡傳來一陣腳步聲,晏少爺修長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面上含笑,抱拳道:「想不到竟與諸位在這裡相遇,當真有緣。」

  舒雋埋頭使勁吃,裝作不認識他,小南瓜只得有樣學樣,也裝作不認識他。楊慎本來就不認識他,所以便裝傻。伊春雖然很想也裝不認識,但人家過來打招呼卻沒人理會,該多尷尬啊。

  她只好乾笑道:「你、你好啊。」

  晏少爺不以為意,淡笑道:「當日在逍遙門,只是情勢所逼,在下並非有意傷害姑娘,還請不要見怪。」

  伊春擺手道:「沒事沒事,不見怪不見怪,反正現在大家都好好的。」

  晏少爺看了舒雋一眼,見他一直不抬頭,明顯是打算裝傻躲過去。雖然他二人並未接觸過,但晏家二少爺的名聲此人必定聽過,既然不予理會,便證明這舒雋並不是一個好拉攏的對象。

  他於是又道:「在下晏門晏於非,不知姑娘與諸位少俠如何稱呼?」

  晏門,伊春聽了這兩個字或許沒什麼反應,因為她不知道。但楊慎卻知道,這兩個字在江湖人中可算如雷貫耳。

  和減蘭山莊代代血親單傳有一點區別,晏門雖然也是血親相傳,但門下依舊無數外姓弟子,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將晏姓少主捧在中間。師父對晏門的評價極高,和日漸衰弱的減蘭山莊不同,晏門是武林名門,一步步蒸蒸日上,光輝萬里。

  或許就是希望減蘭山莊能變成下一個晏門,師父才開始破例收外人做弟子。可惜這一輩他只得兩個得意門生,墨雲卿又不是辦大事的料,減蘭山莊要恢復往日風光,只怕路還很長。

  此人名叫晏於非,應當是晏門排行老二的少主。傳聞晏門主有四個兒子,個個都能幹的很,其中最能幹的就是這位二少爺晏於非。

  看上去他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模樣,言談舉止間便已能看出精於世故,沉穩無波。此番前來招呼,目的未必是他們兩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只怕是想趁機認識舒雋。

  伊春很老實也很大方,人家既然賠禮道歉,她就不會再生氣,當下爽快地說道:「我叫葛伊春,這位是我師弟羊腎。我們是減蘭山莊的人。至於這兩位是……」

  舒雋不等她說完,搶著道:「無名小輩,不值一提哈,不值一提。」

  伊春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拒絕。

  此等情形,再待下去難免尷尬,今日也只有點到即止。晏於非笑道:「前幾日在逍遙門冒犯了姑娘,在下心中有愧。不如今日便由在下做東,略表歉意。」

  「呃?不用,那個……」伊春還沒說完,他已將兩錠銀子交給了守在門口的姑娘,輕道:「這間雅室的酒菜錢,由我包了。再上一壺特釀汾酒。」

  特釀汾酒與他們喝的酒罈子裡裝的普通汾酒幾乎是天差地別,一兩銀子只能買到一壺。

  酒從壺內傾入杯中,酒液澄澈見底,清香四溢。晏於非斟了四杯,親自分送到四人手裡,伊春這次想拒絕好像也不行,是人家出錢,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只得渾身發毛地捏著酒杯,猶豫再猶豫。

  「打擾了諸位的雅興,晏某賠罪。」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跟著又斟一杯,朝伊春抱拳行禮,道:「葛姑娘,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只好咬牙吞下特釀汾酒,辣的眼淚都要出來。

  耳邊又聽晏於非聲音低柔:「在下與姑娘相識時間雖然不長,但也能看出姑娘是個心地善良性格豪爽的人。只是有些話在下難免要多嘴提醒。姑娘畢竟初涉江湖,有些事,能不插手便不要插手,有些人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譬如再遇到逍遙門那樣的事,還盼姑娘能三思而行。」

  他話裡有話,藉著逍遙門的由頭,來提醒她方才不該給那對可憐父女送錢?

  伊春頭有點暈,張嘴想反駁來著,可是一抬頭人早就不見了。

  楊慎見她暈乎乎的,皮膚底下透出一層紅,知道是對酒有反應了,只得過去扶住,低聲道:「師姐,他走啦!你、你是不是很難受?回客棧休息吧?」

  伊春勉強把紊亂的腦子理理順,正要說話,忽聽舒雋在後面笑道:「可真是喝多了。走吧楊少俠,一起將你師姐送回去。」

  楊慎對這個人簡直是鄙視到了腳底,當下一言不發,扶著伊春便下樓。舒雋笑呵呵地跟在後面,他老臉皮厚,完全不在乎,和小南瓜有說有笑。

  涼涼的夜風一吹,伊春倒清醒過來。她揉了揉發疼的腦袋,說:「羊腎,今天真幸運,有冤大頭幫忙花錢了。咱們算逃過一劫啊。」

  楊慎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今天吃了多少錢?」

  伊春嚴肅地點頭:「那什麼燕子於非,付賬的時候我偷看了,總共是六兩銀子。我半年也吃不了這麼多錢,萬幸!」

  楊慎忍不住笑了起來:「看樣子你還沒醉。不過既然是那個晏少爺付賬,咱們就等於承了他一次情,以後再遇見,也算是相識的情分。師姐,這才是真正結交,你和舒雋……根本是他訛詐你。」

  伊春也笑,並不說話。回頭看看那對主僕,還是有說有笑的,她拍了拍楊慎的胳膊,放慢腳步等舒雋走到身邊。

  小南瓜很機靈地跑前面纏著楊慎說話了。

  伊春笑問:「舒雋,飯菜還合胃口吧?」

  他皮笑肉不笑,慇勤地說道:「當然合,小葛古道熱腸,真讓在下從心眼裡佩服。江湖中若是多一些小葛這樣的人,也不會這麼亂糟糟的啦。」

  伊春低聲道:「你們都喜歡口是心非,顧而言他,一付怕別人來麻煩自己的模樣。」

  舒雋不由一愣,低頭去看她。這位小姑娘雖然有些醉了,臉上酡紅,眼睛卻極亮,黑白分明,直率堅定地看著自己。

  原來,她心裡都有數。

  他便回給她一個笑,隨口道:「小葛是說醉話吧。」

  伊春撥了撥面上略有些凌亂的髮絲,淡道:「我請你吃飯,只是因為我想請你,覺得值得。所以你不用多想,那些漂亮話,也不用再說。」

  她看看他,笑得一排白牙亮閃閃:「人在江湖裡混久了,是不是都會變得忘記初衷?活得可真累。」

  她加快腳步朝前走去,一面伸懶腰,頭髮在身後一甩一甩,像馬尾巴一樣。

  舒雋不由把腳步停下了。

  小南瓜鬼頭鬼腦地蹭過來,輕道:「主子,是不是被他們發現了你的訛詐?給你一頓好罵?你也真是的,既然不想結交,就乾脆拒絕嘛,何必搞這麼麻煩。」

  舒雋無辜地抓抓腦袋:「可是……我以為她看上了我的花容月貌,不得不做壞蛋。」

  小南瓜做個嘔吐的姿勢,一面解釋:「主子我只是酒喝多了,絕對沒有不敬的意思!」

  舒雋先是一笑,跟著臉色卻慢慢陰沉下來,沒有搭腔。

  小南瓜歎道:「那你現在知道人家只是單純想感謝你,要怎麼辦?我看這對師姐弟人都挺不錯的,多個朋友也不是壞事嘛。」

  舒雋搖了搖頭:「不要。看著就討厭。」

  「是因為人家沒看上你的花容月貌……哎呀!」小南瓜摀住被打的腦袋,痛得跳腳。

  舒雋邁開步子,繼續朝前走,輕聲道:「怎麼說,覺得她挺危險的。最好還是以後別再見吧。」

  無拘無束,像一陣清朗的風,危險。

  很危險。



十三章

  人與人的際遇往往只在一個瞬間便被決定下來。

  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刻意安排。但人生就因為各種各樣不同的、人與人之間的際遇,而顯得變幻莫測。

  譬如伊春遇到寧寧,也只不過是個尋常午後,她閒著沒事與楊慎繼續逛廟會,然後在一個角落裡發現這個快要餓死的骨瘦如柴的少女。

  她蜷縮在一團髒兮兮的茅草上,像一隻快要斷氣的小貓,只有眼裡偶爾流竄過的光芒讓人相信她還活著。只是活得很痛苦。

  倘若少女遇到的是舒雋,他大約會指使小南瓜把她腳上那雙還算乾淨的鞋子脫下來,然後眾目睽睽之下見死不救,甚至回頭就尋個由頭把鞋子給賣了賺點零花。

  倘若遇到的是晏於非,他見慣了橫死街頭的苦命人,眉梢也不會動一下,淡若清風地走過去。

  少女很幸運,因為她遇到的是伊春。

  所以她被帶回客棧,睡在柔軟的床上,所有傷口都被悉心包紮好,伊春的手不停在她額頭上撫摸,聲音輕輕的:「沒事啦,你先睡一會。起來就好了。」

  寧寧順從地睡著了,大約是感到安心。

  再次醒來,是第三天的傍晚。伊春正在屋子裡替她熬藥,窗口吹來的風帶著潮濕的黏意,還有桃花的香氣。

  寧寧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忽然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伊春猛然回頭,便見到她亮若星辰的雙眼,仔細一看,這女孩子長得還挺秀氣的,只是那雙眼過於明亮,不像一個將死之人。

  她笑道:「我叫葛伊春,還有個師弟,他叫羊腎,在隔壁房間。我們是在廟會上看到你的。受了那麼多傷,是有人欺負你嗎?」

  寧寧沉默片刻,說:「我爹娘欠人錢財,無力償還就把我賣了。打我的人是惱我不肯接客。」

  老套的苦命身世,卻總能引來人們的同情與眼淚。平淡的口吻,更能令人感到揪心。

  伊春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叫寧寧,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寧寧在床上給她磕了兩個頭,「我已無處可去,求姐姐收留。」

  伊春最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雖然心裡明明知道出門歷練不可能帶著一個累贅,但拒絕的話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說的出口。

  正是為難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緊跟著門被人一把撞開,楊慎的聲音略顯驚惶:「師姐!大事不好!」

  他一陣風似的奔進來,見到床上跪著的寧寧不由一愣,卻也沒工夫理會她,只把手裡的一張紙舉起:「你被通緝了!」

  伊春嚇了一跳:「被……被通緝?!」

  她接過那張紙,原來那是一張告示,上面畫著一個頭髮亂七八糟的女子,面容有七八分像自己,下面還寫著一行驚心動魄的紅字:殺人潛逃,知情者如實稟告,重賞。

  她驚得眼前發黑,喃喃道:「殺人……潛逃?我殺誰了?」

  楊慎急道:「還記得逍遙門那個女公子嗎?我打聽到了,她前幾天忽然被人殺了,逍遙門那幫人不知為何一致栽贓到你頭上!現下已經報官,掌櫃的把你供出去了,官兵馬上便到!」

  伊春臉色煞白:「可……無緣無故就這樣栽贓?沒證據嗎?官府不調查清楚?」

  「官府向來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誰管你一介小民死活!先別說這些了,你快把頭臉遮住,找個僻靜的小道逃吧!」

  楊慎推了她一把。

  伊春揉揉額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衝到窗邊,探頭望了一眼,楊慎果然沒有騙她,客棧下站滿了官兵,掌櫃的正與為首的捕快說話,時不時抬頭朝他們的客房望來。

  她一把甩上窗戶,提起包袱,道:「羊腎,你帶著寧寧走。咱們在開福寺後面那塊小林子裡會合。」

  「寧寧?」楊慎一時沒搞清楚這個陌生的名字是誰,伊春早已一腳踹開房門,就這麼大張旗鼓地衝了出去。

  「師姐!」他急叫一聲,她瘋了?!就這麼硬衝出去?

  可他也明白伊春的意思,通緝上雖然沒有他楊慎,但掌櫃的為了邀功必然也會將他供出,她先衝出去擾亂視線,自己才好帶著那少女找路逃走。

  縱然有千萬分不願,他還是咬牙一把將寧寧提起,飛快竄出門,左右看看確定走廊還沒官兵上來,當即推開後院的窗戶跳了出去。

  被他提在手上的寧寧忽然輕道:「公子小心後面。」

  不用她說,楊慎也聽到了身後眾多腳步聲,看樣子後院也有官兵把守著。他扯下一幅袖子,將臉遮住,反腳在地上一踢,揚起一陣塵土,暫時將那些官兵阻了一阻。

  「把你臉遮住!」他急道。

  她雙臂伸長,撲進他懷裡,臉埋在他胸口。

  楊慎不由愣住,此時情況緊急,卻也不好責備或者推開她,只得裝作不知道,箍住她的腰身,拔出了佩劍。

  他現在的功夫,擊退幾個官兵並不是大問題,要擔心的是伊春那裡,她硬闖出去,不知會不會罪上加罪?剛剛出門歷練,卻遇到這等離奇事,不能不說倒霉。

  楊慎跑了很遠,確定後面沒有官兵再追上,這才停在一條巷子裡,硬是把寧寧扯了下來。

  「你也看到了,我們如今被通緝,自身難保,更不用說照顧你。你自己走吧。」

  他說著,從荷包裡取出兩錠碎銀子:「拿去,至少不會餓肚子。」

  她卻不接,半跪在地上仰頭看他,纖細得像是馬上便要被折斷。

  「我無處可去。」她低聲說。

  楊慎皺眉道:「我的話你沒聽懂嗎?」

  寧寧定定看著他,慢慢從地上爬起,輕道:「我無處可去。寧可跟著你們亡命天涯。」

  荒唐!楊慎沒有伊春那等好心腸,甩手就走了。

  身後忽然傳來很不妙的聲響,他飛快轉身,抬手將那個撲向牆壁的纖弱身體攔住。她撞牆的力氣很大,楊慎連退了兩步才穩住身體,心下倒有些駭然。

  她依在他胳膊上,神情平靜,身體卻抖得像迷路小貓。

  她定定看著他,還是那句話:「我無處可去,你走,我就死。」

  伊春幾乎是放肆地挑釁官府威嚴,直接從樓上衝下去。

  掌櫃的看到她那個瞬間,下巴都快掉下來。她在他肥肥的肚子上輕輕踢了一腳,嗤笑:「這一腳就算房錢吧!」

  他登時像個皮球一樣滾了出去。

  官兵們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圍在中間,一時間刀光劍影,一陣好打。

  伊春絲毫不懼,在包圍圈中左右來回衝突,動作像燕子一樣輕快,偶爾有不長眼的刀劍砍在她身上,鮮血順著衣服滴在地上,像綻開一朵紅梅。

  見了血,她的動作反而更加靈活,抬腳將對面一人踹倒在地,尋了個空隙便逃出客棧。

  她逃跑的本事不小,左鑽一個巷子,右進一戶人家,大群的官兵很快就被弄花了眼,再也尋她不到。

  一路有驚無險,到底還是讓她趕到了開福寺後的那片林子裡。楊慎和寧寧正一站一坐,在那裡等她。

  「師姐!」楊慎急急迎上去,見她身上血跡斑斑,心中不由大驚,「傷的重不重?!」

  伊春搖了搖頭:「沒事,一點也不疼。我們快離開這裡!」

  說著突然看一眼寧寧,她有些猶豫:「寧寧……我們不好帶著你一起走,那個……你……」

  她婷婷從石頭上起身,走到伊春面前,直接跪下:「姐姐,公子,你們救了我的命,等於是再生父母,寧寧願意為二位效犬馬之力。我的一條命,從此是你們的。姐姐和公子若是不要,我便自絕於此。」

  伊春看了一眼楊慎,他皺眉搖了搖頭,用眼神告訴她:她是當真的。

  伊春只得說道:「好吧……委屈你跟著我們一起逃亡了。我們快走,馬上離開潭州。」

  她將寧寧背在背上,朝前飛奔。沒跑一段,傷口處似乎綻開,血流得更多了,她咬牙一聲不吭,額上卻出了大片大片的汗珠。

  寧寧攤開手,上面濕漉漉的,全是血跡,伊春身上的血。

  「姐姐,你的傷在流血。」她低聲道,「還是先包紮一下吧。」

  伊春輕道:「沒事,別擔心。」

  楊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扯得被迫停下,又因牽動到傷口,伊春疼得差點跳起來。

  他皺著眉,神情似隱忍,又似極憤怒,壓低聲音:「快給我看傷口!不要逞強!」

  伊春歎道:「真的沒事,羊腎。咱們先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說吧,不然再遇到官兵又要打。」

  他正打算強行動手,忽然渾身一僵,與伊春對望一眼,眼神都變得警惕焦慮。過了片刻,兩人慢慢轉過身來。

  林子裡有一輛油壁馬車緩緩行近,趕車人頭戴斗笠身披大氅,很是眼熟。

  馬車上用醬紫的塗料畫了一隻展翅高飛的燕子,栩栩如生。

  寧寧的雙眼忽然亮了。

  馬車行到三人身邊,車門從裡面輕輕打開,裡面坐著一個身穿紫檀色長袍的年輕公子,面若冠玉,氣質清貴。

  晏於非。

  他低聲道:「上車,我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2:07 AM

十四章

  直到上了車,行出很遠,兩人才想到究竟該不該相信此人的事情。

  楊慎低聲道:「晏公子……」

  晏於非打斷他的話:「就在三天前,有個屬下報告說逍遙門哀聲一片,是那位門主寵愛的獨女被人暗殺。有人在夜色中見到兇手,是個女子,身材瘦削,髮髻凌亂,與當日擾亂逍遙門的葛姑娘有七分相似。」

  伊春摀住傷口,臉色蒼白:「三天前,我們在豪莊見過。」

  晏於非露出一絲笑,點頭道:「不錯。當日我與兩位在豪莊飲酒,明白姑娘的清白。」

  伊春看著他:「那你……可以替我作證?向官府說明原委嗎?」

  他緩緩搖頭,聲音裡有些遺憾:「並非晏某不願惹麻煩,實則因為潭州隸屬逍遙門的勢力範圍,他們如今一致認定姑娘就是兇手,官府也被他們買通,我縱然挺身而出,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葛姑娘,江湖就是這樣,若有人要你死,清白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伊春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按住傷口,鮮血從指縫裡不斷湧出。

  寧寧撕開袖子,替她把傷口緊緊裹住,眼睛裡水汪汪的,似是馬上便要被嚇哭了。伊春於是對她一笑,表示安撫。

  晏於非看看她,狀似無意的詢問:「這位是……?」

  伊春輕道:「路上救的一個女孩子,她叫寧寧。」

  寧寧紅著臉對他微微點頭,清秀的臉龐,似是忽然多了一抹媚色,很是勾人。

  這位清貴的公子卻彷彿沒有看到似的,淡淡移開了目光。

  楊慎忽然開口:「晏公子,多謝你相救,來得真及時。」

  他們剛逃到開福寺,他就趕到了,只怕未必是巧合。

  晏於非道:「慚愧,是有屬下見到了通緝告示,因見是葛姑娘,便立即通知我。我派人在潭州城內四處尋找二位的蹤影,所幸沒有延誤。」

  楊慎抱了抱拳:「救命之恩,不敢相忘。不知公子要帶我們去何處?我們如今乃是帶罪之人,只怕會給公子惹麻煩。」

  晏於非含笑道:「楊少俠客氣了,晏某既明瞭二位的冤情,再不出手相助,豈不成了鐵石心腸之人?在下別無長物,因從小愛遊歷,各處都有歇腳的地方。潭州百里之外的鄉間有一處陋室,如今用來安置兩位是再好不過的。」

  他說的那麼正大光明,好像再多想就是他倆疑心太重。楊慎只得表示了感謝,一路無話,只有窗外風景飛馳變幻。

  馬車在路上輕輕顛簸,伊春只覺越來越睏,越來越冷。

  腹部中了一刀,血一直在流,縱然她能忍住疼痛,卻忍不了身體本能的反應。

  她好想靠在車壁上睡一會。

  可是耳旁好像突然響起師父嚴厲的聲音:「伊春!你在偷什麼懶?!快起來!」

  她本能地一驚,坐直身體。

  從六歲開始,做師父的好弟子就是她的人生唯一目標。大約做人所有的意義也在那裡面了。伊春向來以自己的認真負責而自豪。

  要做一個好弟子,不可以怕苦,那代表沒有盡全力。不可以因為任何疼痛流淚,那代表示弱。不能夠超越自己極限的人,只能做失敗者。

  她拜師九年,就這麼過來了。

  葛伊春,你趕緊起來,坐起來,坐直了,不可以倒下去!她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可是身體真的不聽使喚,軟軟地,像一團棉花,輕輕撲在地上。

  醒過來,睜開眼!她繼續對自己提出嚴厲的要求。

  耳邊傳來楊慎略有些驚惶的低呼,跟著忽然什麼也聽不見了,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有人在摸她的臉,不,準確點說,應當是有人在幫她用毛巾擦臉,而且動作不太客氣。

  一邊擦,一邊還有個清脆的聲音在大聲抱怨:「我的老天!居然有這麼亂糟糟的女孩子!真讓人看不下去!」

  緊跟著一個柔和的聲音輕道:「奈奈你小聲點,讓她睡一會吧。流了那麼多血呢。」

  「你看看她身上!居然有疤啊!有疤!你見過這麼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嗎?」

  「奈奈!小聲!」

  「居然還這麼黑!上次見的那個名滿江南的一線香女俠也沒她這麼狼狽!不管是俠女還是什麼別的,是女人就該好好弄弄。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木木你來替她擦身體吧!」

  「你去哪裡?公子吩咐了要好好照顧她的。」

  「我把這些髒兮兮的衣服鞋子丟掉!」

  感覺有人在脫自己衣服,伊春覺得自己實在不能繼續沉默下去了。

  她睜開眼睛,立即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俏麗臉蛋,四隻烏溜溜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看。左邊那個穿綠裙子的姑娘忽然驚道:「醒了!醒的好快啊!不是點了安神香嗎?怎麼對她沒用?」

  嗓門很大也很清脆,應當是叫做奈奈的那位姑娘。

  右邊穿藍裙子的姑娘先皺眉回頭瞪了她一眼:「你安靜!」跟著又衝伊春溫柔一笑,聲音婉約:「姑娘莫驚,這裡是公子的別院,公子吩咐我們姐妹倆來照顧你。」

  這位應當就是木木。

  伊春茫然地點了點頭,立即感覺到腹部的傷口一陣抽痛,她喘了一口氣,眼前金星亂蹦,無力地躺回去,低聲道:「謝謝你們……我師弟和那個姑娘……」

  「楊少俠和寧寧姑娘都在隔壁,要婢子去叫嗎?」木木很溫柔。

  她搖了搖頭:「不用啦。多謝兩位姐姐幫我包紮。」

  奈奈嘻嘻一笑:「嘴真甜!我說姑娘啊,你年紀也不小啦,女人該打扮打扮自己的。你這些破衣爛衫,我全幫你丟了好不好?」

  伊春把領口拉攏,臉色發灰:「不……不用。」

  奈奈把嘴一撅:「姑娘別怪我直言,出門在外,人的精神面貌也很重要。這裡是公子別院,姑娘也算是客人,衣冠不整可不好呢。」

  她……以前那樣是衣冠不整?伊春吃驚了。

  木木趕緊安撫:「姑娘別聽她亂說。其實是公子爺吩咐的,因為姑娘現在榜上通緝,為了不讓人發覺姑娘人在此處,所以要給姑娘換個模樣。榜上那張畫像其實不甚像姑娘,只是頭髮亂糟糟而已,姑娘若是弄得齊整了,誰也看不出姑娘是榜上通緝的人。」

  伊春歎了一口氣,指著自己被包紮的厚厚的肚皮,低聲道:「……我現在這樣,也齊整不起來吧?還是等傷好之後再說……」

  奈奈撅著嘴出去了。木木替她放下帳子,又往香爐裡加了一塊安神香,這才緩緩退下。

  伊春鬆了一口氣,縮在被子裡,只覺風裡帶著甜軟的香味,瞌睡蟲又爬上眼皮,令人昏昏欲睡。

  她漸漸地又沉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覺得臉上不對勁,好像有人把什麼黏糊糊的東西往她臉上塗。

  伊春猛然睜開眼,耳邊聽得奈奈輕呼:「別動!快好啦!」

  她手裡端著一個黑黝黝的小缽子,用藥杵在裡面搗來搗去,裡面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一股又腥又甜的藥氣來,味道怪怪的。

  搗一會,再把藥杵上那些黑漆漆的東西塗在她臉上,一層層抹勻。

  伊春唬了一跳,正要躲避,卻發現自己好像是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能由她擺佈。

  「這可是好東西,在外面花錢也買不到的奈奈秘方。回頭不要太感謝我哦。」

  奈奈嘿嘿地笑著,把藥缽裡的東西塗滿了伊春的臉。然後又取來小剪刀並熱水銼子之物,小心翼翼替她洗手洗腳剪指甲挫去死皮,弄得妥當之後,也塗了一層黏黏的東西,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放進被子裡。

  伊春實在不知道她搞什麼鬼,此女看著甚是古靈精怪,她只得輕咳一聲:「這位姐姐……我能問問你在做什麼嗎?」

  奈奈很詭異地一笑:「傷好了你就知道啦。來,快睡覺!趕緊把傷養好。」

  伊春在茫然中再次陷入夢鄉,隔天楊慎來找她,看到的就是一張漆黑的塗滿藥物的大花臉,雙手雙腳還被包在白布裡,看著很是古怪。

  「師姐,你沒事吧?」他擔憂地坐在床邊,「你臉上……這是做什麼?」

  因著嘴巴被那藥給黏住,伊春費了好大的勁才含含糊糊說道:「我沒事了……有兩個姐姐來照顧我,說這是為我好的藥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楊慎臉色突然發白:「該不會是毒藥吧?!我聽說過西域有一種奇毒,塗在皮膚上能讓肌膚腐爛,他們是不是打算給你換一張臉?!」

  伊春嚇得心都涼了,門外忽然響起奈奈的大嗓門:「你不懂不要亂說好不好?!」

  緊跟著綠裙子就衝了進來,手裡依然捧著那個黑黝黝的藥缽子,俏臉上滿是怒意:「什麼毒藥!這是我自己配的靈丹妙藥!你說是毒藥,根本是污蔑我的尊嚴!」

  楊慎大約也沒想到晏少爺手下會有這麼跳脫彪悍的婢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奈奈白了他一眼,走到床邊低頭看看,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沒亂動。現在該換啦。」

  木木跟在她身後走進屋子,給楊慎行了一個萬福,含笑柔聲道:「楊少俠千萬別見怪,家姐就是這麼火爆性子,她絕對沒惡意的。那藥也很有效,不用擔心,不是毒藥。」

  她這樣和風麗日的解釋,倒讓楊慎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說道:「抱歉……我一時失言……」

  木木又笑道:「這裡是公子在潭州的別院,他平時很少來。院裡除了侍衛,也就只有我們姐妹倆了,無聊的時候只能鑽研藥石。家姐在這方面已經略有造詣。」

  楊慎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伊春臉上的藥膏已經被洗乾淨,也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什麼別的,黑黝黝的皮膚顏色好像淡了一些。

  奈奈一邊繼續給她塗藥一面絮絮叨叨:「不要動,也別把它擦了,這真的是好東西。很快你就知道怎麼好啦,到時候你肯定要感謝我。」

  伊春自己也覺得臉上皮膚清爽了許多,見楊慎神情平靜,知道臉上皮膚肯定沒爛,這才放心由她擺弄,重新塗上一層藥,繼續躺床上裝死。

  木木見他們師姐弟倆似乎有話要說的模樣,很快便拉著奈奈離開了。

  楊慎坐在床邊低聲道:「師姐,你別擔心被通緝的事。等你傷好了,咱們去找逍遙門說個清楚。」

  其實他非常清楚,去找逍遙門根本是自尋死路,沒有確鑿證據說明人不是她殺的,逍遙門見到他們只會火上澆油。但如今他也只能這麼安慰伊春了,省得她不能好好養傷。

  伊春卻搖了搖頭:「不能找,被通緝就被通緝,也沒什麼大不了,等傷好了趕緊離開潭州便是。對了,寧寧呢?她也有傷,我現在不能動,你多照顧她一些。」

  楊慎猶豫了一下:「其實……這兩天我都沒見到她的人影。師姐,你不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兒。」

  他這樣一說,伊春便想起寧寧過於明亮的眼睛,亮得十分詭異。

  她也是一陣猶豫,隔了一會,輕道:「總之,多注意她一些。」

  ****

  更夫已經敲過三更,夜色濃厚,今晚沒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晏於非就著燈光看了一會書,似是有些乏了,抬手輕揉額角。

  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冰涼的夜風呼嘯而入,一下便吹滅了蠟燭。屋裡陷入一片漆黑。

  他並不驚惶,只將書卷放了下來,抬眼朝門口望去。那裡有一個白影,飄飄忽忽,游離不定,像一抹幽魂。

  不,或者說,那就是一抹幽魂。淒艷的幽魂。

  「晏於非——」她發出淒厲的低吼,「晏於非,你因為疑心便將我逐出,令我只有死路一條,好狠的心腸!」

  他沒有說話,只靜靜望著門口那抹白影,她忽而飄進了屋子,腳不沾地似的,一直飄到他面前。凌亂的長髮披在臉上,底下是一張慘白的臉,七竅中似有鮮血汩汩湧出,極為可怖。

  雖然這張臉很扭曲,但他還是認出來了,正是那晚在豪莊求他將自己收回晏門的那個婢女。

  她還在低號:「你迫得我老父猝死半途!看看這張臉,你還記得我嗎?」

  晏於非忽然輕道:「原本我真以為自己是做了件錯事,如今看來,到底還是沒做錯。」

  他右手忽然一揚,只聽「卒卒」兩聲銳響,像是銀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射了出去,正中那女鬼肩頭,她卻動也不動,只直勾勾地盯著他。

  晏於非勾起唇角,露出一絲笑,提醒她:「針上有毒。晏家二少並不是什麼不用有毒暗器的正人君子,派你來的人沒事先告訴你嗎?」

  那女鬼果然渾身一顫,肩頭隱約發麻,提醒她此人並不是說笑。

  她恨恨地把腳一跺,飛也似的逃出門去。

  晏於非點亮了燈火,似乎沒有要追的打算,繼續端起書,他看的入神。



十五章

  沒有月光的夜,楊慎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好。

  他是個很怕黑暗的人。得知家人被仇殺,也是在一個死寂陰沉的黑夜。從那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睡覺都要點著燈。

  風聲如咽,像一隻手在窗外輕輕拍打。他到底還是將燭台點亮,望著火苗沒了睡意。

  床頭放著一塊汗巾,不是什麼好料子,用得半舊了,微微發黃。下面倒是繡了很精緻的雲紋,有點不倫不類。

  楊慎用手摸了摸,愛惜地拴在腰帶上。

  這是伊春的娘下山前送給他的。他們一家人都很好,或許只有這麼溫馨的家庭才能生出伊春這樣的女兒。看到伊春娘慈祥的笑容,他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塊汗巾子就彷彿是他母親親手給他做的一樣,令心頭暖洋洋。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輕飄飄的腳步聲,略帶雜亂,彷彿是在躲避什麼東西。

  楊慎一口吹了燭火,只見一個纖細的影子自窗前一閃而過。

  他一躍而起,飛快將門打開,剛好與那影子撞個正著。她似是唬了一跳,急急後退,縱身間無聲無息地越過一盆芍藥。

  楊慎厲聲道:「什麼人!」一面出手抓她。

  那影子並不做聲,遲疑地與他拆了幾招,大抵是發覺自己不是對手,足尖一點便要逃走。

  不防被他一把抓住後背心,用得力氣大了,只聽「撕啦」一聲,後背一幅布料竟被扯裂了。

  楊慎只覺一大片瑩白的肌膚突然出現在眼前,出於本能把手飛快鬆開,耳邊聽她低叫一聲,聲音婉轉。

  是她?!

  楊慎稍稍一愣,見她還要逃,再也顧不得此人衣衫不整。眼見她長髮凌亂地披在身後,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扯住朝後一拉,她登時哭了,半縮著身體,哀求似的抬頭看他。

  一張小巧又楚楚可憐的臉,是寧寧。

  她輕聲道:「求求你,放過我。」

  楊慎早已懷疑她身份特殊,如今見她裝扮詭異身手不凡,豈有放過的道理,當即冷道:「你到底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她含淚道:「我……只是睡不著出來透氣而已,公子不是也深更半夜還沒睡麼?請快放開,你弄疼我了。」

  楊慎索性把她的長髮在手上繞了幾道,森然道:「不如我現在帶你去問問晏公子。

  她果然怕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像一隻快要溺水的小動物,一個勁的抖。

  「我……我自己也不願,只是老父為人軟禁,實在不得已。」

  楊慎「哦」了一聲,道:「那你說怎麼個不得已。」

  她顫聲道:「我不能說!我知道公子與姐姐都是極好的人,我絕不會害兩位。求公子放過我!」

  只可惜她怎麼哭求,他也不心軟。楊慎沒有伊春的好心腸,從某方面來說,他相當冷酷。

  寧寧實在無法,忽聽不遠處又有腳步聲響起,楊慎扯著她的頭髮,似是打算躲到陰影地裡細細盤問,不防她重重呻吟了一聲,喘息道:「啊!你……求求你,輕點!」

  說罷整個身體像沒骨頭似的,一下鑽進了他懷裡。

  他要推,她反而把臉貼上他的手,是一種近乎嬌蠻撒嬌的引誘方式。

  楊慎正要用力,忽聽奈奈的聲音在前面響起:「哇呀!大半夜的,你們倆在幹嘛?!要偷情也找個好地方呀!」

  他一下反應過來,又羞又怒,臉頰像被火舌舔過似的,掌上用了力,拍在寧寧肩上,觸手卻覺濕漉漉的,帶著腥氣。

  是血?!

  寧寧悶哼一聲,忽而緊緊抱住他,雙腿像蛇一樣盤在他腰上。

  奈奈趕緊捧著臉跑開了,一面還喃喃道:「看他就不像個好東西,果然人品不好!啊啊,眼睛看到髒東西了!」

  寧寧不由笑了一聲,聲音顫抖:「公子,你不要逼我。你看我現在的模樣,若是叫嚷起來,只怕對公子的聲譽不好。你師姐知道了,卻不知會怎樣想?」

  楊慎怒極,揚手想扇她一個耳光,她卻滑到了地上,將他腰上的汗巾子飛快扯下塞進懷裡。

  「你若是將今晚遇到我的事說出去,我便有更好的事情要告訴你師姐。」

  她呵呵低笑:「反正也已經有人看到我倆的好事了,瞞也瞞不住她。可惜,你那麼喜歡她,她卻要把你當作壞人了。」

  楊慎沒說話,定定看著她。他本來就長了一張壞蛋臉,如今真正沉下來,竟令人覺得悚然。

  寧寧勉強笑道:「不如你我都當作今晚沒遇到過對方。否則我便要將這汗巾子給你師姐看,你猜她聽說我倆兩情相悅會有什麼反應?肯定不會難過吧?」

  她見楊慎依舊不說話,目光陰冷,懷疑他是動了殺意,不禁退了一步。

  他卻將雙手背到身後,淡道:「你不會說出來,因為你受了傷。若是鬧大了,我不過是落得個風流的名聲,你的小命只怕保不住。」

  她想不到這純情少年竟然毫不在乎,不由感到渾身發麻。

  他又道:「我不管你和晏於非有什麼恩怨,若是招惹到我與師姐,絕不放過你。師姐很關心你,我不想讓她覺得又遇到一個居心叵測的人。你走吧,自己知道怎麼做。」

  寧寧怔怔看著他轉身離去,忽然像是著了魔似的,把汗巾舉高:「那……這汗巾,還給你。」

  他淡道:「被你抓過,髒了,我不要。」

  她不由無言。

  果然第二天寧寧便去看望伊春了,楊慎見到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寧寧,是睡不慣這裡嗎?臉色好難看。」伊春依然塗著大花臉,關切地問她。

  她勉強一笑:「就是夜裡風大,確實睡不安穩。」

  肩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晏於非那根銀針上塗的不知是什麼毒藥,她吞了兩顆解毒丸,只覺效果不明顯,傷處又痛又麻,一條胳膊有點不聽使喚。她雖然焦急,卻也無法。

  奈奈端著藥缽進來給伊春換藥,聽到她這樣說,不由冷哼一聲,朝楊慎翻了個不屑的白眼,咕噥道:「是一夜沒做什麼好事,所以沒睡好吧!」

  伊春奇道:「什麼意思?」

  奈奈嘟著嘴,喃喃道:「害我看見不乾淨的東西,以後長針眼絕對找你們算賬……你這個師姐呀,有空多管教管教自家師弟,年紀還小呢,以後誤入歧途怎麼辦?」

  伊春看看楊慎,他臉色也不太好看,低頭不說話。

  她於是笑道:「不會的,羊腎是好人,他不會做壞事。」

  楊慎握住伊春的手,用力捏了一把。

  伊春的傷完全痊癒,是在二十天之後的事了。

  這二十天裡,她不但每天忍受奈奈在她臉上手腳上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還要被當做人偶,一遍遍被她和木木把頭髮拆開束起,試驗無數種髮髻。

  二十天簡直是活在地獄,如今到底是解脫了。

  楊慎來找的時候,伊春剛把臉洗好,頭髮和衣服都是奈奈打理,不容她半點意見。

  「奈奈,這個衣服袖子好寬鬆啊,行動真不方便。」

  「奈奈,沒有皮帶我沒辦法栓劍,找根皮帶好麼?」

  「奈奈,這鞋子穿著好不舒服啊,腳底痛死了。」

  伊春一遍一遍的抱怨,通通被奈奈一句話堵回去:「這樣才漂亮,習慣就好。」

  她怎麼可能習慣這種累贅的打扮!伊春摸摸頭頂不知什麼形狀的髮髻,只覺晃一晃就要鬆了,奈奈偏說這是什麼流行款式,適合她的臉型。

  適不適合她也看不出,她就覺得渾身上下像被無形的繩子捆住一樣,一點都不自在。

  奈奈端起臉盆,道:「你別摸啦,女兒家動作幅度要小一點,要文雅,大大咧咧那是男人婆。」

  伊春很嚴肅地回頭看著她:「我只有一個問題。我弄成這樣,還能練武打架麼?」

  這才真真是扶不上牆的阿斗,奈奈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我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武功重要還是容貌重要?」

  抬頭見楊慎抱臂含笑倚在門框上朝這裡看,她又說:「你也來勸勸你師姐,她不會是個武癡吧?」

  伊春扶著髮髻顫巍巍地站起來,無辜地看著楊慎,喃喃道:「羊腎啊,我覺得頭暈腦脹,渾身不舒服。能不能換回以前的衣服鞋子?」

  楊慎略帶一絲驚艷神情細細打量她。

  伊春原本很黑,黑得油光發亮,像塊木炭,五官縱然生得不賴,但從來也與漂亮兩個字無緣。

  現在雖然不算白如玉,但比以前是好了無數倍,健康的肌膚,端正的五官,充滿了十五歲少女神采飛揚的味道。

  她額頭飽滿,如今把頭髮全部束到後面,髮髻也不繁複,很符合她利落的氣質,配上藕色羅裙,多了一絲儒雅的氣息,倒讓人眼前一亮。

  縱然不是什麼大美人,卻也當得起英姿颯爽四字。

  見她求助似的望著自己,他於是笑道:「師姐穿什麼都好看。」

  伊春無奈地拉拉裙子:「好不習慣。」

  「習慣什麼?」寧寧含笑的聲音在窗外響起,她笑吟吟的臉也探了出來,見到伊春嶄新的模樣倒是一愣,與她印象裡那個邋裡邋遢的姑娘似乎不是一個人。

  她……是不是白了好多?

  「姐姐今天打扮的好漂亮。」她說得好像很有誠意。

  有意無意地,忍不住偷看楊慎,他的目光沒有一瞬間離開伊春身上,看得專注又認真。

  寧寧突然覺得很煩躁。

  晏於非聽說伊春傷勢痊癒,特意放下手頭繁忙的事務,抽空在下午過來探她。

  因見伊春變化甚大,他倒有些過意不去:「婢子膽大無禮,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伊春與他賠笑兩句,無非是感謝他相救收容之恩。這等江湖客套話,她還沒學會,自覺說著很累,索性放開了講:「晏公子救了我們,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隨便說。」

  一旁戴著斗笠的殷三叔嫌她說話粗鄙輕浮,不由多看她一眼。伊春渾然不覺。

  晏於非淡淡一笑:「姑娘客氣了,都是江湖中人,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乃是常理。今日我來,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姑娘。」

  好消息?她愣了一下。

  晏於非道:「姑娘的通緝榜已然撤銷,真兇已在兩天前捉拿歸案。那女公子強奪了許多少年男子養在府中,其中一人已有婚約在身。未婚妻苦尋至此,求上逍遙門未果,便趁夜潛入門內將女公子殺了。如今案件已破,姑娘冤情得雪,豈不是大快人心?」

  伊春倒有些吃驚,先前逍遙門一口咬死是她殺的女公子,官府被他們收買,也不問原委來擒拿。如今態度轉得好快,真兇又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楊慎說道:「多謝晏公子從中周旋,替我師姐洗脫罪名。」

  伊春恍然大悟,見晏於非神情似笑非笑,立即明白其實是他在後面推動,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真兇尋出。

  晏於非慢悠悠地說道:「晏某不敢居功,此事多虧殷三叔調查跑腿。總算沒有令葛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頓了頓,又道:「晏某確有一件事有求於二位,懇請二位撥冗聽我一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2:33 AM

十六章

  木木和奈奈一起退下,寧寧也早早避開。殷三叔將門關上,抱臂守在門口,斗笠壓得很低。

  氣氛很有些玄妙,楊慎不由神色凝重,心知此人不提要求也罷,若是提了,必然難辦。

  他一番相助絕不是嘴裡說的那麼冠冕堂皇,世俗中打滾之人,一切利益第一。

  忍不住看看伊春,她明顯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情況,漂亮的眉毛皺了起來。

  「自與葛姑娘在賢德鎮醫館初遇,如今也過了一個月。姑娘是否還記得當日情景?」晏於非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不提醒還好,一說伊春不由「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對了!那天醫館裡的人就是你!我說怎麼那麼眼熟。」

  晏於非笑了笑,又道:「當日我為人追殺,身中奇毒,多虧邱大夫診治得當,否則再難活命。晏門名聲在外,難免遭遇宵小之輩,只是我所遇的狂徒卻異常難纏,從漠北一直追殺到潭州,幾次險險要被他們得逞,若非殷三叔,今日也不可能與二位在此詳談。」

  兩個人都不說話,等他說出最重要的。

  果然,他也不拖泥帶水,立即說出了所求之事:「晏某要事在身,身邊也沒有多餘的會武僕從,二位身手不凡,乃名門子弟,故而厚顏懇請二位暫且留在別院,多則兩月,少則十日,絕不敢令兩位長留。」

  這個要求倒不過分,大大出乎楊慎的意料,他原以為此人有拉攏的意思。晏門近年來拓展勢力範圍相當厲害,亦收攏了許多人才並入門內,他原本還做好了婉拒的托辭。

  這個晏二少,果然不是簡單角色。現在時機尚未成熟,他立即說出拉攏之事,必然會遭拒絕,倒不如以退為進,先將他二人留在身邊,圖個來日方長。

  楊慎個人意見倒還罷了,關鍵在伊春,只要她動心想留下,那就等於楊慎也留下。

  他略想了想,正要說話,卻聽伊春很爽快地答應了:「好啊,小事一樁。要追殺你的是什麼人?」

  她果然是想也不想就鑽進甕裡。楊慎索性把嘴閉上了。

  晏於非對她微微頷首,感謝她答應的那麼爽快:「此事倒是說來話長。我晏門近年來有意壯大門下,與中原諸多門派亦有合作,一向相處愉快。前年我大哥去到巴蜀渝州,與萬華派商談合作事宜,卻出師不利遭到對方暗殺,大哥右腿被砍去,所幸留了一條性命,我父因此大怒,捉了十來餘個萬華門下軟禁起來。自此巴蜀萬華竟與其他門派勾結,處處挑釁晏門,當日在賢德鎮,我所中的毒,也是源起巴蜀萬華。巴蜀之人善於製毒暗殺,防不勝防,我此次出遠門也倍感頭疼,故而懇請二位暫時留下,待事情辦完,在下自有厚禮送上,絕不敢輕慢。」

  此人說話技巧果然高明,稍不小心便要被他繞進去。

  想來真實情況應當是晏門想吞併巴蜀一帶的勢力,卻遭到反抗,晏門主惱怒兒子被傷,便大開殺戒,非但沒有服眾,卻引起了更大的反抗。

  如此算來,寧寧興許與萬華脫不了干係,是被派來暗算晏於非的。可惜技不如人,反而先露了馬腳。以晏於非的精明,不可能查不到寧寧的身份,他卻不點破,分明是給他二人面子。

  楊慎不由暗暗頷首,贊此人做事漂亮。這樣一來,他們欠他的情分更多,到時候只怕是算不清,必定要大大償還他一筆了。

  他又看一眼伊春,估計她的漿糊腦袋肯定是被糊弄得一團糟,毫不猶豫便要熱血沸騰。

  伊春正色道:「我聽人說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傷人的人,除非是瘋子。巴蜀萬華會如此抵抗,想必是你們晏門做了什麼他們不贊同的事。晏公子,你救了我們,這個恩情我肯定會還,巴蜀的人要來殺你,我幫你擋下,但不會幫你殺人。」

  這話說的眾人都是一愣,殷三叔的眉頭立即擰了起來:「你怎能如此與少爺說話!」

  伊春起身對晏於非抱了抱拳,略帶歉意:「抱歉,我不大會說話,有些不中聽。公子的厚禮我不要,但我會幫你,只管放心。」

  大抵是沒想到這傻乎乎的姑娘腦子還挺清楚,晏於非臉色變了一瞬,隨即立即露出笑意來,溫言道:「姑娘說的對,此事晏門也有過分之處。無論如何,晏某要感謝姑娘與少俠的俠義心腸,在潭州這段時間,拜託二位了。」

  伊春與楊慎走後,殷三叔搖頭道:「少爺,這兩個少年只怕會壞事。屬下還是尋個時機令他二人再也不得洩露風聲為好。」

  晏於非揉了揉額角,將茶杯放在鼻前輕輕一嗅,低聲道:「……過一段時間再說。」

  窗外鶯聲麗囀,一派仲春柔靡景象。他不由將窗推得大開,剛好有一行鶴撲簌著翅膀飛上天。

  他看得有些癡了,輕輕問道:「殷三叔,還記得我小叔嗎?」

  殷三叔卻默然。

  晏門裡曾出了個驚才絕艷的人,名叫晏清川,是晏門主最小的弟弟。此人野心勃勃,才幹高了門主十倍也不止,奈何一朝栽倒在某位不知名的俠客身上。傳聞那人放蕩不羈,卻武藝高強。晏清川一心拉攏他,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逼得狠了,反被那人一劍穿心,高歌而去。

  這是晏門中的悲劇,縱然是門主,現在提起亦要老淚縱橫。

  晏於非唇角露出一抹笑,有點冰冷,似乎還帶了一絲譏誚。

  「我不會變成小叔那樣的。該殺的人,我一點也不會心軟。」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無法被掌握在手心,收為己用。他們是一陣風,是帶著翅膀天生便要翱翔的鳥。

  可是他們偏偏生得極美,翅膀上帶著陽光,縱然埋在地下最深處,也能一眼就發現。

  但是不能歸屬自己的東西,生得太美反而是禍害。

  會想著,他們也許有一天忽然反過來阻礙自己,也許遇到更高明的獵手將他們捕獲。

  所以,殺掉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

  殷三叔退了一步,垂頭恭恭敬敬地說道:「少爺,屬下探得舒雋仍未離開潭州,逗留在城南一帶,似乎是在等人。」

  這又是一隻美麗卻桀驁的鳥,根本連靠近都不得其法。

  晏於非緩緩搖頭:「撤了,暫時不要繼續跟著他。」

  葛伊春與楊慎似乎和他有些交情,留住他二人的話,總有一日會再次遇到他,從長計議吧。

  殷三叔點了點頭,拱手正要退下,忽聽門上被人輕輕一敲,安排在外面的部下低聲道:「師伯,少爺,人帶來了。」

  晏於非轉過身,便見兩個屬下手裡架著一個瘦弱女子走進來。

  是寧寧,她嘴巴被封住,掙扎也沒用,索性裝死,一動也不動地被人挾住,兩眼無神地盯著地面。

  晏於非淡道:「又是巴蜀萬華派來的人吧。我已調查清楚,你姐姐確是我晏門中一名婢女,一年前將她驅逐是因為家中有你這個拜入巴蜀萬華門下的妹妹。如今你姐已自盡,老父被萬華作為人質,逼得你前來刺殺我。計是好計,可惜找錯了人。」

  寧寧還是不動,像沒聽見一樣。

  他又說:「你中了我的毒,半年之後必然發作癲狂而死。現在你右胳膊應當已經變成了紫色。」

  立即有屬下將她袖子撕開,果然半條胳膊都變成了紫色,像是被燒爛了一樣,極為可怖。

  寧寧咬牙道:「愛殺就殺,要折磨也痛快些,不必多說。」

  說罷,她卻陰狠地笑了一聲:「你這個晏門二少,果然深得晏門精髓。明明是你派人將那女公子殺了,卻栽贓在別人頭上,演了好大一齣戲,精彩的很吶!晏門妄想稱霸江湖,群雄唯馬首是瞻,好歹也要做些有德行的事吧?」

  晏於非並不理會她的挑釁,聲音冷淡:「我給你半枚解藥,一年內你便為我做事,若是成了,我便給你另外半枚解藥。你的老父我已派人救出,不用再聽萬華的話。」

  他示意手下放開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她。

  寧寧將信將疑,展開信紙上下一掃,心中頓時百味橫陳。

  確是她老父的筆跡,說明晏於非已將他從萬華搶出,安置在一處僻靜之地。只要她盡心做事,父女總有相聚之日。後面還畫了一個只有他們父女倆知道的秘密花紋,確認是她老父沒錯。

  寧寧將信紙塞入懷內,再抬頭面上已是平靜無波。

  她直直跪了下來:「公子請吩咐。」

  ****

  隔天伊春和楊慎便充作晏於非的貼身護衛,隨著他出門了。

  這次不管奈奈怎麼威逼利誘,伊春再也不肯穿那累贅的羅裙,盤煩瑣的髮式。

  她甚至管楊慎借了一套男裝,學著男人的模樣把一頭長髮全部束在頭頂,為了不暴露自己女人的身份,還和殷三叔學習,加上一頂壓得低低的斗笠,倒也別有一種風味。

  身為晏門二少究竟有多忙,伊春總算有了體會。真正的江湖人士是不是也像他一樣,上午見好幾人,有時午飯也來不及吃便要趕去見另外的人。

  談啊談啊談,他們好像永遠有談不完的事。

  有時候伊春會猜,他們是不是在談怎麼練武怎麼過招?

  這個想法讓楊慎嗤之以鼻:「武癡才會成天想著練武的事,江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所以伊春一直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麼可談的。

  在她看來,生活是如此簡單隨性,有飯吃,有覺睡,有人說話,有景色人情可看,有許多沒見過沒學過的東西等著她。

  實在沒有時間浪費在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談話上。

  楊慎於是又會笑她:「豬也是這麼過日子的。這樣挺好。」

  他們兩人正跟在晏於非的馬車後面走,這位少爺下午第二個目的地是儲櫻園,近日剛好是賞櫻時節,他不知又和什麼人約定了在那裡談事情,忙得要命。

  伊春把斗笠壓低,有點火氣:「羊腎你總和我過不去!我可是你師姐!」

  楊慎笑嘻嘻地看著她扮男裝的模樣,出乎意料,似乎比女裝還多些俏麗,他說:「做豬才好,有人養著,無憂無慮的。」

  「那你怎麼不去做豬!」她抬頭瞪他,如今臉色白了,形容居然生動了許多。她相當耐看,看久了會讓人忍不住心頭一動。

  楊慎的心就動了好多次,動的他都有些無奈,於是忍不得透露一些:「我做豬的話,誰來養你?」

  他知道她肯定聽不懂,她有時候聰敏的讓人十分意外,有時候卻真的是一頭豬。

  伊春正要開口說話,走在前面的殷三叔卻回頭隱隱瞪了他們一下,似乎是嫌他們說話聲音太大了。

  這位大叔,對他們相當看不順眼,隔三差五就來瞪一下。

  伊春輕聲道:「瞪什麼瞪,眼珠子要掉下來哦。」

  楊慎不由笑了。

  很快便到了儲櫻園,晏少爺推門下車,不防周圍呼啦一下湧上許多乞丐,揮著髒兮兮的盆子,嚷嚷著求他打賞點錢財。

  潭州一是儲櫻園,一是開福寺,附近的乞丐簡直比螞蟻還多,稍遇上一個服飾光鮮點的,立即便群起而上,根本不是要錢,而是搶錢。

  伊春二人立即護在他身邊,將那些乞丐擠開。

  忽然,她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像是有什麼寒冷而危險的東西正在逼近。

  幾乎是本能,她一把抽出佩劍擋在身前,只聽「叮」地一聲,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垂著頭,手裡拿著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似是打算偷襲,卻撞在了伊春劍上。

  他一擊不中,調頭便跑,伊春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追,忽覺一股大力從隔壁傳來,她被楊慎撞得一個趔趄,急道:「怎麼了?」

  他說了一句什麼,含含糊糊的,緊跟著一聲巨響,像是鞭炮炸開的聲音,伊春眼前突然湧出大片大片的青色濃煙,刺鼻又刺眼,什麼也看不見。

  她飛快伸手去撈楊慎,卻撈了個空,殷三叔在濃煙裡怒氣沖沖地吼了一聲,緊跟著是兵刃交接的聲響,再跟著……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等風終於把濃煙吹散,伊春揉著發疼的眼睛四處張望,這才發覺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馬車前,楊慎晏於非殷三叔他們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十七章

  就這麼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算被挾持,也弄不了多遠。

  伊春四處張望一番,忽見園門前地下斜斜釘了一根細細的針,針頭指著儲櫻園內。

  那是晏於非常用的暗器。

  她直接衝進了園子。

  儲櫻園裡種了無數櫻花樹,此時正值盛開季節,如煙如霞,晃得人眼花繚亂。

  傳說這園子本是某豪富人家的後院,後來家道敗落,便將園子專賣旁人,幾經轉手,如今卻成了一塊公眾之地。園內另有商家酒樓茶舍各自經營,互不相擾。但由於價錢昂貴,縱然是櫻花盛開的時節,也鮮少有人進來敗家。

  伊春很快就在繁華的櫻林裡迷路了,迷的一塌糊塗完全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胡亂繞了幾圈,忽又在一棵樹下見到了一片撕碎的衣角,撿起來摸摸,是粗布的。那顏色質地與楊慎穿在身上的衣物並無二樣,那孩子一向心地慎密,應當是給她留記號。

  果然左右再看看,在另一棵樹下也找到了一片碎布。

  伊春心頭一鬆,順著楊慎的記號一直朝前飛奔,不一刻忽覺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出了櫻林,對面是一個極小的凸起土坡子。

  坡上建著一座竹樓,晏於非身上的象牙白外袍很是顯眼,就靠在窗邊。他看上去倒沒什麼異樣神色,一手扶著下巴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忽然看到伊春朝他揮手,他不由一動,反而把腦袋別過去了。

  伊春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確定這裡應當是園子裡的某間茶舍,因為還有三三兩兩的遊人在附近賞櫻,竹樓下更擺了桌椅,供人休憩喝茶。

  她解下斗笠,直接推門走進茶舍,熱心的夥計上來招呼,她說:「我要上二樓。」

  夥計很是為難:「姑娘,二樓被人包下了,委屈你在一樓坐會兒,好麼?」

  她像是沒聽見,抬腳便衝上樓,夥計急得大叫幾聲,只聽樓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像是要把纖細的竹樓給踩塌了似的,猛然停在樓梯口。

  伊春抬頭一看,心裡頓時打個突,猶豫著停了下來。

  樓梯口站著一個鐵塔似的壯漢,不,稱為巨人或許更合適些。

  天氣還沒完全轉熱,他卻只穿了一條薄褲,赤裸出來的上身肌肉賁張,猶如鐵塊一般甚是可怖。

  伊春估摸著四個自己還未必能抵得上人家一個,眼看那人手裡提著一把巨斧,作勢要砍過來,好女不吃眼前虧,趕緊逃命是要緊。

  她竄下樓梯,一陣風似的跑出茶舍,隱約聽見樓上有個冰冷的聲音說了一句:「是那個丫頭?把她殺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伊春驚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勉強回頭一看,那個巨人果然提著斧頭來追她。他人生得高大笨重,跑起來卻十分快,伊春覺著自己就是一隻小雞,很快便要被老鷹抓走吃掉。

  她在櫻花林裡左右亂竄,仗著身體小巧輕便,那巨人一時也無可奈何,只能緊緊追在後面。

  伊春終於明白為什麼其他三人一瞬間就不見了,要是被這壯漢抓住,估計再來十個也對付不了,通通被他打暈拖走。

  眼瞅前面有一株特別高大的櫻花樹,她像貓一樣刺溜一下便竄了上去,抱住最高的枝幹,把身體藏在櫻花裡,動也不敢動。

  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了,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圓,渾身繃得發疼。

  樹下忽然傳來一陣鶯聲燕語,應當是普通遊人在樹下歇息玩賞。

  伊春稍稍探出腦袋,打算提醒他們先逃命,被那巨人推一把或者砍一斧子,可不是好玩的。

  卻見樹下擺了一張躺椅,上面還鋪著柔軟的錦墊。錦墊上半躺半睡一個穿淺紫色長袍的年輕男子,色如美玉,神色純善,正是許久不見的舒雋。

  躺椅周圍還圍著一圈姑娘,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地和他說話。

  「舒公子說話好生風趣。對了,你還沒說自己家住何方呢?」

  某個圓臉姑娘略帶嬌羞地問他。

  舒雋閉著眼睛,聲音淡淡的:「問了家住何方,是不是就打算問有沒有娶妻?問了娶沒娶妻,大約就是要問我年紀多大。問了年紀再問父母高堂,最後是不是打算問我家裡到底有多少錢啊?你們煩不煩。」

  很明顯,他正處於不耐煩的狀態,而且是很不耐煩。可惜那張臉生得又溫柔又善良,明明是很煩躁的神情,可看在別人眼裡卻是害羞又容忍的,於是大家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嘰嘰喳喳又笑開了。

  「舒公子是在這裡等人,這麼久那人還沒來,莫不是某位高傲的姑娘家?」

  純真熱情的姑娘們看不出臉色,還在問。

  舒雋冷道:「關你什麼事,你們煩死了,都走遠些!」

  大家認定他是在害羞,笑得更歡樂。

  「想必是國色天香的美人,不然怎敢讓公子這樣的人等候多時。」

  有人的語氣微微含酸,又羨又妒。

  這幫三姑六婆,真沒完了。舒雋睜開眼,打算大發狼威把她們趕走。每次都是這樣,他只要單獨落在外面,這些女人都朝他這裡靠,他說話怎麼難聽都沒用,煩得要命。

  櫻花林裡忽然走出一個半裸的巨人,手裡還提著一把巨斧,比常人大腿還粗,殺氣洶洶地停在對面看著他們。

  女孩子們一下就安靜了,驚恐地縮了起來。

  「看到一個扮男裝的丫頭經過麼?」巨人聲音粗嘎,冷冷問著。

  舒雋撐著腦袋,懶洋洋地說:「最近女人流行穿男裝,滿大街都是扮男人的。你問的是哪個?」

  「年約十五六,戴著斗笠,身上佩劍,身材瘦削。」

  「這種人街上每天一抓一大把,你問我我問誰。自己去找吧。」舒雋的回答欠扁之極。

  「舒公子……」有女孩被他的大膽打動了,雙頰浮現暈紅。

  「都給我閉嘴,滾走。」他頭疼地揉揉眉心,口吐粗話。

  姑娘們全體感動,一齊擋在他身前,說:「公子為我們擔心,怕這人傷到我們,不惜翻臉趕人,此心我們若是體味不到豈不是辜負公子一番厚情。你這粗魯的漢子,還不速速離開!是要在園子裡當眾逞兇麼?」

  舒雋索性翻身坐起來,歎道:「你們不滾,我自己滾。」

  他說走就走,揮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

  「哪裡走?!」巨人惱他出言無狀,伸手便要抓他。

  姑娘們一齊撲上去,抱手的抱手,拽褲子的拽褲子,就是不給他靠近那可憐又柔弱的男子。巨人一時倒也沒辦法,總不能真的當眾殺人,只好像抓小雞似的把那些女子抓著輕輕丟開,場面頓時亂了,嬌滴滴的哭喊叫嚷聲連綿不絕。

  舒雋塞住耳朵,喃喃道:「活該,讓你們花癡。」

  伊春再也忍不住,從樹上一躍而下,厲聲道:「放開她們!我在這裡!」

  舒雋只覺聲音耳熟,回頭一看,登時認出是葛伊春。她從頭上摘下斗笠,直接丟出去,緊跟著寒光一閃,劍已出鞘。

  「我和你過招。」

  她簡直大言不慚。難道看不出再來十個她也不是這怪物男的對手嗎?

  算了,不要管閒事。舒雋對自己說,拔腿想走開的,但不知怎麼的竟本能地朝她走去,低聲道:「你沒長眼睛?自己衝上去找死?」

  伊春惱怒地瞪著他:「你真無恥!居然讓女孩子們為你送死!」

  雖然是被罵了,他卻不惱,眼珠一轉,忽然計上心來。

  伊春正要衝過去和巨人打上一架,忽覺身體一緊,是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舒雋摟住她的腰身,把下巴放在她肩上,笑吟吟地:「哎呀!你總算來了,我可是等你好久。來來來,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談談吧。」

  「你說什麼……」伊春的嘴忽然被他摀住,舒雋半抱半拽,拖著她往後走,一面在她耳邊低聲道:「臭丫頭,把他引到沒人的地方再說,不是不想讓那些三姑六婆受牽連嗎?」

  伊春眼睛登時一亮,舒雋丟開手,皺眉道:「身上都是汗臭,你不換衣服的?」

  她怒了:「一個男人香噴噴的才叫噁心!」

  說話間,巨人已經擺脫那些女孩子,提著斧子追上來。

  舒雋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跑!」

  伊春不由自主隨著他在櫻花林中飛奔,眼前只有他淡紫色的袍子一搖一晃,偶有飛櫻落下,像一場紅雨,像一幅會動的畫。

  姑娘們眼看這位漂亮又溫柔的公子等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姑娘,不由紛紛落下辛酸眼淚。

  如今的世道,鮮花永遠是插在牛糞上的。

  「怎麼會招惹上那怪物?」舒雋一面跑一面問她。

  伊春老老實實把經過說了一遍,說得他連連搖頭:「我以為你裝傻,沒想到是真傻。晏於非的人情怎麼能隨便欠,小心以後骨頭都被他吃了。」

  伊春卻毫不在意:「我不是正在還他麼。」

  舒雋還是搖頭,卻不說話了。那巨人緊緊追在後面,他體型生得笨重,櫻花樹的枝葉又生得低,總打在臉上疼得厲害,他惱怒起來,揚起巨斧旋轉著飛舞出去。

  兩人朝相反的方向跳開,都覺臉龐風聲銳利,擦在臉上一陣疼痛,緊跟著「砰」一聲巨響,巨斧插入地上,深有數尺。真無法想像被這斧子砍一下是什麼滋味。

  舒雋叫了一聲:「喂,有暗器嗎?」

  伊春搖了搖頭,她和楊慎都只學劍法,暗器什麼的並不擅長。

  舒雋無奈地摸摸身上,他今天是出門見人的,沒想到要在這裡和人打架,什麼準備都沒有。四處看看,只好從地上撿了幾個小石子,放在手上掂掂,抬頭沖那巨人微微一笑:「小心暗器。」

  說罷不等他有任何反應,拋出一顆石子,就朝著巨人的面門飛去,被他輕輕鬆鬆地接下了。

  他嘲諷地笑道:「這就是暗器?」

  舒雋忽然露出一絲詫異的表情,望著他身後,驚道:「啊,怎麼是你來了?」

  這等騙人小招,稍有經驗的都不會上當。巨人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拔腿朝舒雋狂奔而去。

  誰知身後撲簌簌幾聲響,真像是有人撥開枝葉朝這裡走來。巨人猛然回頭,卻見空蕩蕩並無一人,只一顆小石子滾在路邊,心知是上了他的當,正打算轉身好好教訓他一番,背後幾個要穴卻突然被點,登時僵在那裡無法動彈。

  舒雋笑吟吟地顛著石子走過去:「我早提醒你要小心暗器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01:02 AM

十八章

  伊春略帶驚訝地走過去,看看僵直不動的巨人,再看看舒雋,不太敢相信他輕輕鬆鬆就把難題解決了。

  舒雋整整衣袖,抬頭看天色,道:「估計要等的那人今天不會來了。也罷,我去了,你保重。」

  伊春見他又是說走就走,不由急道:「那個……謝謝你幫我!」

  舒雋斜斜睨她:「如今我也是還你人情,多謝你上次一頓好酒菜。你我現在兩不相欠,以後見了就當不認識吧。告辭。」

  原來如此,他人倒是不壞。

  伊春在後面笑道:「別這樣嘛,舒雋。我們交個朋友不行?」

  他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忽然抬手把她歪到一邊去的髮髻扶扶正,神情嚴肅:「你太邋遢了,等變成美人再說吧。」

  伊春奇道:「交朋友還要看容貌?我都沒介意你長得像女人。」

  怎麼說呢,她確實具備把人腸子給氣破的本事。

  舒雋問:「你不是要去救人嗎?」

  話還沒說完她就飛快跑走了,一面還朝他擺手:「說定了!交個朋友哈!」

  他倒愣愣站在原地:「……你別擅自決定……」

  自然是沒人回答他了。舒雋抬頭看看那巨人,對方也直直看著他,隔了一會,說:「原來你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舒雋。」

  好煩。

  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惡作劇地給他一個笑容,眉眼舒展開,倒有一種別緻的淘氣在裡頭。

  「送你個見面禮,省得總拿我的名字與旁人賣弄。」

  手裡剩下的石子被他一把拋出,全部砸在巨人臉上,他痛得放聲大叫,偏又不能動,臉上也不知破了多少傷口。

  舒雋把袖子撣撣,像是終於出了一口氣似的,神情輕鬆地走了。

  ****

  竹樓裡很安靜,只有泡茶沏茶的輕微聲響。

  那是一個年約四旬的男子,正值壯年,頭髮卻已花白,面容清矍,目中隱含銳利。

  他緩緩用滾開的第一遍茶水把四個陶瓷的小杯子燙一下,殘水倒掉,再灌入新燒開的水。四個小杯子比嬰兒拳頭也大不了多少,茶水映著裡面白色的底子,碧黝黝的,香得沁人心脾。

  眼看他把四個杯子分開放在各人面前,楊慎下意識地稍稍一縮,背心立即被一柄冰冷的刀抵住了。

  他們三個人,每人背後都有一人用刀指著要害,只要稍有妄動便是性命不保。

  晏於非似乎見慣了這種事,眉毛也不動一下。只聽那中年人說道:「晏二少見識廣博,可知這是什麼茶?」

  他淡道:「安溪盛產鐵觀音,功夫茶大善。」

  中年人笑了笑:「厲害。舍弟也最愛閒時品嚐這鐵觀音,晏二少向來聰明,想必已知道舍弟是何人了。」

  晏於非看了他一會,說:「是閩南龍虎幫的於頭領,閣下應當是於頭領的胞兄,鐵面窮奇于先生。」

  于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敬他們喝茶,三人被迫拿起那小小的陶瓷杯子,一口喝乾,滋味果然與尋常品茶不甚相同。

  他又往小小的茶壺裡倒開水,一面說:「晏門為了吞併閩南一帶勢力,收買了不少幫派。錢字當頭,當然人人搶著辦事,將舍弟一家大小十三口人殺得一乾二淨,龍虎幫就此瓦解,說出去卻與晏門沒有一點關係,這招借刀殺人果然厲害。想得出這個點子的晏二少,更是少年英才,不同凡響。」

  晏於非絲毫不驚惶,倒是微微一笑:「于先生謬讚了。」

  楊慎心下略有些瞭然,先時還當是巴蜀萬華又來找麻煩,沒想到晏門仇家太多,閩南一帶居然找到了這裡。

  他稍稍轉頭朝窗外看,心中焦急。方才伊春循著記號找來,卻被那巨人堵住,眼下不知生死如何。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大家今天一起死在這裡,早知道便寧可做無賴,根本不還他什麼人情。

  思忖間,于先生又放了一杯新茶在面前。

  「晏門施計殺了舍弟全家一十三人,連出生不滿三月的嬰兒也不放過。這筆賬今日是算不完的。你們兄弟四人,加上門主五人,聽說你大哥生了兩子一女,加上妻妾也不過十人,還缺三人。算上先前跑了個丫頭,還要麻煩這位先生與這位少俠來充數,血債血償。」

  楊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曉得他是說真的,奈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脫身的法子。

  晏於非卻說道:「你也不過在我面前說說狠話,今日是我不慎被你抓住,我大哥他們卻不會像我這般沒用。于先生,十三人比四人,到底還是讓我們晏門佔了便宜,多謝承讓。」

  他居然還故意挑釁。

  楊慎瞬間明白他是想激怒于先生,趁他露出破綻才好反擊。

  于先生抄起茶壺,撒了他一臉熱水並茶葉。殷三叔忍不住低叫:「少爺!」

  晏於非動也不動,由著茶葉順著臉龐滑下,白皙的皮膚立即被燙紅了。

  于先生再不多言,手一擺:「帶走,我要把你活活煮熟。」

  話音未落,忽聽窗外一個黑影劈頭飛來,他下意識地避開,那東西狠狠砸在桌子上,茶水杯子叮叮噹噹碎了一地。

  原來是一塊大石頭。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伊春早已越窗而入,劍光閃爍似銀龍。

  楊慎一把按住了抵在背心的那把刀。

  局面瞬間反轉,先前制住別人的,如今反倒被他們制住了。

  楊慎顧不得其他,先把伊春從頭看到腳,急道:「沒受傷?那巨漢呢?」

  伊春搖頭:「遇到舒雋了,他幫我來著。」

  舒雋?楊慎心裡難免不是滋味,連著兩次了,被那無賴救。

  「他沒再提出什麼無理要求?」

  她還是搖頭:「沒啊,其實我剛發現他人不錯……」

  殷三叔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兩人都本能地閉嘴不再說話。

  他低聲問晏於非:「少爺,怎麼處理?」

  晏於非看著于先生死灰般的臉,忽而抬手,劍光劃過,于先生的腦袋骨碌碌地在地上彈跳起來,滾了老遠。

  鮮血飆射上天花板,他的身體像個沉重的麻袋,重重砸在地上。

  晏於非將劍上的鮮血一甩,面不改色地收劍回鞘,淡道:「真可惜,于先生。你廢話太多了,要殺一個人,先殺了再說話吧。」

  他轉過身,聲音清冷:「殷三叔,全殺了。記得善後。」

  伊春一步上前,急道:「喂!你……」

  楊慎死死拉住她,低聲道:「別說話!別衝動!」

  殷三叔意味不明地回頭深深看了他倆一眼,提劍將剩下三人殺了,跟著又下得樓去,伊春只聽見他緊緊將大門關上的聲音,夥計掌櫃們紛紛驚叫起來,然而聲音還沒叫完便斷開了,一片死寂。

  她掌心不由全是冷汗。

  殷三叔踩著竹質台階,咯吱咯吱地上來了,身上乾乾淨淨,劍卻在往下滴血。

  他是把這茶舍裡的人都殺了,斷絕官府搜查的任何線索。

  晏於非朝伊春深深一揖,神色溫和親切:「多謝葛姑娘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晏某畢生不忘。」

  伊春臉色有些發白,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我走了,不會再幫你。你救我,我也救了你,咱倆扯平。就此告辭。

  晏於非眸光閃爍,輕道:「葛姑娘何出此言,莫非是覺得晏某所作所為過於殘忍?姑娘須得知道,江湖上你不殺別人,別人便要來殺你。方纔若不是姑娘,晏某早已橫屍街頭。明知對方是障礙卻不除去,那是菩薩。」

  伊春慢慢說道:「不,我只是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總而言之,你我現在兩不相欠,以後就當不認識吧。」

  她把舒雋的話拿過來用,再也不管他說什麼,拉著楊慎的手直接跳下樓,轉眼便跑遠了。

  殷三叔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回頭道:「少爺,讓屬下去把這兩人除了以絕後患!」

  「慢。」晏於非搖了搖頭,「這事還不必殷三叔親自動手。」

  他眉頭微皺,似有無數心事,緩緩下樓,殷三叔緊緊跟在他身後,消失在櫻林中。

  忽聽前方有人在大聲叫罵,殷三叔探頭張望一眼,臉色稍變:「少爺,是方纔那個巨漢。似乎被人點了穴道不能動彈。」

  晏於非一言不發地走過去,那巨漢見到他罵得更厲害了,脖子上的青筋也綻出來,極為猙獰。

  殷三叔摸了摸入地三分的巨斧,有些感慨:「真是個怪物,少爺,不如把他收為己用?」

  巨漢聽了,罵得幾乎要喘不過氣:「吃屎去吧!要老子為仇人效命!老子進門後第一件事便是把你們兩個王八蛋捏成碎片!」

  殷三叔眉頭一皺:「……少爺,還是殺了省事。」

  晏於非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一抹笑來,輕道:「不,等等,我有個好法子。」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錦囊,裡面並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而是一個針盒。取出四根針,他回頭細細打量那巨漢,目光竟惹得他渾身發抖,顫聲道:「死小子要做什麼?!」

  他並不搭腔,繞到身後,對著他的頸椎一針紮下,那巨漢登時狂吼一聲。

  緊跟著,頭頂、左右耳下都被紮了針,他這下連叫也叫不出來了,翻起白眼摔倒在地上,四肢簌簌抽搐,也不知是死是活。

  晏於非收起錦囊,心情似乎變好了,抬頭欣賞地望著雲蒸霞蔚般的櫻花。瞇起眼睛,他彷彿想到什麼歡快的心事,眼中波光流轉,神彩無法捉摸。

  他低聲道:「殷三叔,對付嘍囉不用動咱們的人,讓別人幫咱們動手好了。麻煩你明天與減蘭山莊的小少主交涉一下,我看看他是個什麼貨色。」

  殷三叔垂手說了個是。

  晏於非在那巨漢身上踢了一腳,笑罵:「還不起來。」

  話音剛落,巨漢便從地上慢悠悠地站直了,依舊翻著白眼,嘴邊還有白沫留下,分明是一付不省人事的模樣,卻能走能動也能聽懂話。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晏於非身後,慢慢走出櫻花林。



十九章

  那天離開的時候,楊慎提醒了一句:「晏於非老謀深算,得失猜忌心甚重,此番拉攏失敗,必然要尋了法子來除掉我們,以後一切小心。」

  伊春眉頭緊皺:「羊腎,你說……我是不是不該當面給他難堪?」

  他笑了笑:「所謂不是朋友就是敵人,無論你給不給他難堪,只要不願被他拉入陣營,遲早他都要來對付你。」

  說到這裡,他的笑容漸漸淡了:「他是步了局,誘我們進去,不進也不行。」

  常聽人說晏家二少手段了得,他也想過此人大不了他們幾歲,傳言未必屬實,這次接觸了才明白那傳聞半點也不誇張。

  所謂江湖豪情,朋友義氣,在他們這種人眼裡不過是可以拿來利用的工具。每個人都是一顆棋子,有用的就想辦法留下,留不住的,就要盡快抹煞。

  情誼,在這個江湖裡什麼也不是。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潭州城內尋了家客棧住下,就近等待晏二少的報復,把賬算個清楚。

  誰知這一等就是十天半個月,殺手沒等來,卻見到了寧寧。

  她來的時候正是半夜,月亮團在天際像個銀盤子。

  楊慎睡得很熟,不知做了什麼美夢,嘴角微微揚起,令那張邪氣的壞人臉多了一絲天真率直。

  覺得有一雙柔軟滑膩的手在摸自己,順著臉頰一遍一遍的劃動,像春風在輕撫。

  春風吹著吹著就往不該去的地方去了,吹開他的薄衫,還要往下,再往下。

  他一把按住那雙手,反手便扭了過去,身上立即傳來一聲嬌軟的輕呼。睜開眼,正對上寧寧那張清麗又楚楚可憐的臉,她雙眸似水,幽幽看著他,喚一聲:「楊公子,你抓疼我了。」

  楊慎臉色鐵青,抓起她的衣服想狠狠丟出去。誰知那衣服薄如蟬翼,也許是故意,也許是無意,繫帶鬆垮垮的,一拉之下居然全部裂開,那件薄薄的衣裳便輕飄飄地順著她光裸的肌膚滑到了地上。

  她裡面什麼也沒穿,光溜溜地壓在他身上,若有若無,貼近他全身敏感的地方。

  身體一下繃緊了。他一時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她沒穿衣服,碰到哪裡都不好。

  他聲音壓抑著怒意:「不知廉恥!你如今又為晏於非效命了?!」

  寧寧對著他的耳朵輕輕吹一口氣,柔聲道:「楊公子狠心,將我一個人丟在那虎穴裡。一個弱女子還能怎麼辦?」

  他沒說話,沒有任何反應。

  寧寧緩緩摸著他的頭髮,聲音也又緩又輕,充滿誘惑:「楊公子,你看我如何?是不是比你那個邋裡邋遢的師姐好上千倍?你年紀還小,見的女人太少,所以把你師姐當作寶貝一般。等你見過真正的美人,便知道她連泥巴也算不上呢。」

  他閉上眼,已經恢復冷靜:「……在我心裡,什麼美人也及不上她。」

  他再也不管什麼男女之防,握住她赤裸的胳膊,重重拋在了地上。

  寧寧痛得又叫一聲,迎面又丟過來一件衣服,他的聲音冰冷:「無恥!穿上衣服!」

  她輕輕咬住嘴唇,表情委屈,像是要哭,又像是自尊受損的抑鬱。也不知是真是假。

  握住那件外衣,卻不穿,她光溜溜地跪坐在地上,抬頭看他。月光像銀紗一樣蒙在赤裸的少女肌膚上,丘壑頓現,曲線玲瓏。

  楊慎別過腦袋不去看,冷道:「晏於非也會用這種下流計謀?」

  寧寧見他始終不為所動,只好披上外衣,低聲道:「楊公子,你是聰明人,知道和晏門作對沒有好下場。你和你師姐只是初出茅廬的小輩,減蘭山莊更不是什麼武林泰斗,換言之,你們並沒有任何背景。」

  她見楊慎一聲不吭,以為是說動他了,心頭一喜,繼續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減蘭山莊主子讓你們二人下山歷練是為了什麼。晏公子與少莊主接觸過,得知一年之內你二人必須要決定誰來繼承斬春,你師父也單獨給你一人看了那個錦囊,我說的對不對?」

  「少莊主……是說墨雲卿?」楊慎終於動容,「他和晏於非接觸?!」

  寧寧微微一笑:「少莊主識時務,知道誰是強者。楊公子是不是也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

  楊慎沒有回答。

  當初他下山之前,師父單獨把他叫過去,什麼也沒說,只將太師父留下的錦囊交給了他。

  錦囊裡是一張字條,只寫了一行字:弟子互搏,勝者生而繼承斬春,敗者死。

  他和伊春,只能有一個人活著繼承斬春。

  師父的臉色也很難看,隔了半晌,告訴他:楊慎,你師姐身手不凡,他日必成大器。一擊不中,便是死路一條。明取不成,你要致力於暗襲。

  他一下子明白為什麼師父要收那麼多弟子,為什麼之前許多弟子要逃下山,為什麼他要帶文靜上山把伊春的心思斷了,為什麼他對自己的兒子不聞不問卻只專心來教導他們兩個。

  原來是因為這錦囊。

  因為伊春是要繼承斬春,說不定會死在爭鬥裡。因為他早知錦囊裡的內容,所以不能讓自己兒子墨雲卿陷入屠殺怪圈。

  那天楊慎整個人涼了半截。

  師父拍拍他的肩膀,歎道:楊慎,我知道你身負血海深仇,斬春劍和減蘭山莊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言下之意他得到了斬春,便可以動用山莊的力量向郴州巨夏幫尋仇。

  寧寧柔聲細語:「我還知道楊公子大仇未報,只等羽翼豐滿之日,才能讓仇人償還血債。楊公子覺得是與你那師姐一起小打小鬧地闖闖江湖,最後兩人拚個你死我活來得好;還是良禽擇木而棲,尋個厲害的背景做靠山來得好?」

  說罷卻不等他回答,捂嘴咯咯笑了兩聲:「寧寧雖然修為不高,卻也能看出,楊公子似乎略遜你師姐一籌,真能贏她嗎?」

  楊慎眉頭擰了起來,似是有殺氣迸發。

  寧寧撲過去抱住他的小腿,光裸的身軀貼在上面,微微顫抖:「公子若是願意,讓我做什麼都行……何苦糾結那個對你沒任何情意的師姐?」

  楊慎猛然站起,抬腳將她輕輕踹開,正要說話,忽聽伊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羊腎,是出什麼事了?我聽到好大的聲響。」

  他頓了一下,勉強維持冷靜的聲音:「沒事,我不小心摔碎了一個茶壺……」

  寧寧裹上衣服,嬌笑道:「別撒謊啦,楊公子。」

  她貼著他耳朵,輕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楊公子,小心考慮,不要落得橫死街頭呀。」

  他的身體又是一陣僵硬。

  伊春一把推開房門,急道:「是寧寧的聲音?她來了?」

  寧寧嘻嘻一笑:「姐姐也要保重。」跟著人便跳出窗口,踏著夜色輕飄飄地跑遠了。

  伊春有些發愣:「她怎麼來了?不是留在晏於非的別院嗎?」

  楊慎臉色難看,低著頭,隔了半天才道:「她……現在為晏於非做事。」

  伊春撓撓腦袋:「是被晏於非收買了?她三更半夜跑來又是做什麼?還有……她怎麼看上去功夫很好的樣子?」

  他搖了搖頭:「……師姐,我累了,想睡一會,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咱們就離開潭州。」

  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忽然喚道:「羊腎,你怎麼了?」

  他心裡煩躁,像有一千根針在腦子裡不停戳,眼前一會兒是爹娘渾身流血的淒慘模樣,一會兒是師父陰沉的臉,告訴他:你不是伊春的對手,只有靠卑鄙的暗襲。最後又變成晏於非冷冷的雙眸,他似是在向他作揖,身後繁花萬朵,前景美好。他邀請他,他有絕對強大的力量。

  答應,還是不答應,只有兩種結果。

  伊春死,或者他死。

  一雙手抓了上來,掌心溫暖,手指有力。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抬頭擔憂地看著他,輕道:「羊腎,是不舒服嗎?我幫你找大夫?」

  楊慎怔怔看著她的手指。她的手指並不纖細,不像書裡形容女孩子的手,什麼蘭花柔荑,滑膩如脂。相反,她的手修長卻有力,這是一雙俠客的手,自由而且溫暖。

  鬼使神差,他說道:「師姐,我要是做了壞事,你會不會怪我?」

  伊春笑了笑,定定望著他的眼睛,眼神澄澈而且明亮:「你不會做壞事,我知道的。」

  「不,我是說……假如。」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他像是往下墜落,急急地求得某種認可,答案是什麼他也不知道。或許他心裡已經有數,但還缺了點什麼讓他不敢真正面對,還需要一些什麼。

  「你做壞事,當然是把你拉回來,難道還能讓你繼續壞下去嗎?」伊春有些好笑,「無論如何,我在這裡,你跑了多遠,記得我在後面,別走丟就行了。」

  楊慎也笑了,把她的手一捏:「師姐要看好我。有你在,我哪兒也不去。」

  臨走的時候,伊春說了一句話:「替別人做匕首,豈不是活得像個工具。我們還沒有堂堂正正做個大人,先不要自己歪了。」

  原來,她心裡都知道。

  楊慎垂下眼睫,心裡忽然有一個衝動,壓抑不住的,走過去從後面緊緊抱住了她。

  他覺得自己快要落淚了。

  「伊春,我不會讓你被人傷害,一丁點也不行。」

  他在她頭髮上吻了一下,把臉貼在上面。

  她似乎有些僵硬,六神無主四處張望,目光總是落不在一個固定的點,嘴裡喃喃地一遍遍說:「我知道,我知道。」

  手指慢慢摩挲著她的臉頰,觸手溫暖柔軟,他不敢用一點力氣,似是怕把她摸碎了。她是一個未知的寶物,光彩奪目,像鳥一樣自由自在。

  偶爾有衝動,要吻一吻也不敢,還怕吻碎了。

  他只能歎息一聲,要把心底所有的憂鬱苦楚都歎出來似的。

  「伊春……我好累。」

  她握住他的手,正要說話,忽見門口一個人影閃過,跟著一聲怪叫:「是你們倆!要親熱怎麼也不關門!」

  兩人都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小南瓜又穿了裙子扮女人,正蹲在門口衝他們做鬼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01:33 AM

二十章

  伊春走過去毫無芥蒂地笑:「好巧,又遇到了。你們也住這客棧?」

  小南瓜先不回答,兩隻眼睛滴溜溜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見伊春神情自然,楊慎神情古怪,他便擠眉弄眼地說:「原來你們不光是師姐弟……真是沒看出來呀沒看出來……」

  忽見楊慎眉頭一皺,他趕緊跳起來,連連擺手:「不說了,主子有難,我還得趕緊救濟他去!」

  伊春追了幾步,趴在扶手處問:「什麼難?我可以幫忙嗎?」

  小南瓜抬頭研判地打量她一番,老實搖頭:「等你打扮漂亮點再說吧。」

  她真不明白,交朋友也好,救人脫難也好,和漂亮有什麼關係。

  伊春一把抓住楊慎的手,拽著下樓:「走,我們去看看舒雋出什麼事了。」

  他遲疑了一下,把手一縮,有點不樂意:「我……話還沒說完,你做什麼總關心那個無賴?」

  她默然停下了,回頭靜靜看他。

  楊慎卻極後悔,猶豫了半晌,低頭道:「不,你當我沒說,咱們去看看吧。」

  伊春一向是這樣,活得灑脫又自在,真正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他在旁邊對比,就像個多嘴礙事的八哥,一會兒不給她做這個,一會兒告訴她小心那個。有時候自己都覺得夠嗆。

  他是想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能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不要去看別人,不要總想著其他的東西。

  可他也明白風是抓不住的。

  手被她握住,輕輕晃了晃,她眉眼舒展開,笑吟吟地望著他,喚了一聲:「羊腎,別鑽牛角尖啦。」

  他心裡湧起一股暖意,點了點頭。兩人賊忒兮兮地下樓,把腦袋從扶手上面探出去,看舒雋惹了什麼麻煩。

  天色已經很晚了,客棧早已過了關門打烊的時候,可夥計們一個都不好撤,只因為大堂角落裡那位穿絳紗的公子。

  他往那裡一坐,甚至不需要講話,在眾人眼裡便是一朵剛剛綻放的花,美麗而且芬芳。

  這朵花成功地引來無數狂蜂浪蝶,大女子小女子都團團圍上去,恨不得與他多說兩句話,哪裡還管天黑天亮。

  夥計們勸了又勸,歎了又歎,可姑娘們的腳就扎根在大堂裡,死活挪不開。

  伊春遠遠望見舒雋發黑的臉,不由哧地一笑:「原來是女難。他氣呼呼的,像顆大茄子。」

  楊慎也只好陪著她勉強一笑。

  「天都這樣晚了,不知是什麼人讓公子等候到現在,太沒禮貌了。」

  陌生的姑娘,似曾相識的話語。舒雋扶著下巴,強忍把茶水潑過去的衝動,冷道:「天這麼晚了你們還不回去,這才是真的沒禮貌。」

  「看上去好可憐,都快哭了……」姑娘們看著他微微抽搐的臉頰,心疼極了,「公子放心,有我們陪著你等,一定陪你等到那人。」

  他皺眉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求你們快滾開,滾得越遠越好……」

  話未說完,就聽樓梯上一個脆生生嬌滴滴的聲音笑道:「讓郎君久候了,妾身好生過意不去。」

  小南瓜的聲音,他又往頭上加了一朵珠花,打扮得風騷無比,花蝴蝶似的從樓梯上飛奔而下,摟住舒雋的脖子,眾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舒雋臉色稍緩,揪住他背後一瞇瞇肉,發狠道:「死小子現在才來!」

  小南瓜委屈極了:「主子,裝女人也要時間的。」

  不過在旁人看來他倆情意綿綿,互相咬耳朵,一個略帶嗔意,一個含羞而笑。姑娘們清楚聽見自己玻璃心碎成一片片的聲音。

  「這位……莫非是公子的夫人……?」不死心的姑娘顫聲問。

  小南瓜配合地浮起一朵紅暈,把頭壓得很低,嬌羞答答。

  舒雋微微一笑,將他腮邊一綹碎髮撥到耳後,柔聲道:「見笑了,內子向來任性的很,而且怕生。如今天色已晚,諸位還是趕緊回去吧,莫叫家人掛念。」

  姑娘們又羨又妒地看著小南瓜精緻的容貌,都有些自愧不如。

  可惜,如今能看的好男人,不是搞同性戀就是名花有主,剩下的那些無主花還一個個朝牛糞狂奔。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姑娘們歎息著,終於散開了。

  舒雋長長舒了一口氣,把小南瓜一推:「今天來得特別慢,撞鬼了嗎?」

  小南瓜擠眉弄眼,壓低嗓子告訴他:「主子,你猜我撞見誰了?那對師姐弟你記得吧?原來他倆不光是師姐弟,我瞅見他倆不關門抱在一起……」

  「舒雋!」樓梯那裡又傳來伊春爽朗的聲音,她朝他揮了揮手,逕自走過來。小南瓜立即閉嘴不說話了。

  舒雋扶住額頭,突然很想歎氣:「去了豺狼來了老虎。」

  「原來你還沒離開潭州。」伊春笑吟吟地走過去,扯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倆旁邊。忽然覺得身邊有什麼不對,回頭一看,楊慎還站在原地沒過來。他面無表情做了個手勢,轉身自己上樓了。

  她趕緊起身去追,不防胳膊被舒雋拽住:「來了就坐,別客氣。」

  他帶了一絲惡作劇的心情,笑得純善。等人等得很無聊,他總忍不住要找點壞事來做做,眼前這對師姐弟就是很好的消遣。

  「你臉上有灰。」舒雋很自然地抬手替她把鼻樑上一塊小小黑斑擦了。

  「頭髮也有點亂。」順便把她頭髮順順。

  扭頭再去看,那姓楊的小子果然黑著臉上樓,只怕今天晚上再也睡不好。像是小孩子惡作劇成功,他笑得兩眼亮晶晶。

  「我以為你早就離開潭州了,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嗎?」伊春根本沒發現他這些小動作,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人走了,舒雋便意興闌珊地扶著下巴:「你管我,我樂意留下。」

  伊春笑了笑,並不在意,把杯中茶水一口喝乾,起身道:「不早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告辭。」

  舒雋懶洋洋說道:「要交朋友的話是你說的吧?你就這樣交朋友?」

  伊春奇道:「那你說要怎麼交?」

  不耐煩的人是他,不給人靠近的也是他,眼下居然還怪她不會交朋友,此人真是任性之至。

  他眼珠一轉:「好歹也要請我吃飯喝茶,時刻追在我屁股後頭看我有什麼不妥就立即出手相助才對。」

  伊春笑了笑,搖頭道:「你要的是有錢跟班,不是朋友。」

  他把眼睛一瞪:「誰說不是朋友?常言就說為了朋友兩肋插刀,我又不是要你插刀。」

  她還是搖頭:「你把自己放很高,而我心裡是和你平視的。我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你能嗎?」

  舒雋又一次在她面前語塞。真要強辯他當然不會輸,胡攪蠻纏向來是他強項,可不知為什麼今天卻不想和她辯。

  所以他只眨了眨眼睛,說:「啊,你好煩。」

  伊春擺手說了個好夢,轉身正要走,卻見客棧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個身形佝僂面容猥瑣的灰衣老者捧著個大包袱走了進來。

  無視夥計們的招呼,他直接走到舒雋對面,把包袱往桌上一擺,開口道:「跑了十幾日,終於把你要的東西找齊了。」

  舒雋歎了一口氣:「我也白白在潭州耗了十幾日,你既然沒弄好,便該早些派人通知我,教我好等。」

  老者呵呵一笑:「還和以前一樣是個急性子,半點耐心也沒有。你且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說罷瞥了一眼伊春,朝她招手:「姑娘也可以做個見證,看是不是真貨。」

  她好奇地走過去,看著舒雋將包袱皮一層層打開,裡面露出的既不是什麼珠寶,也不是什麼神兵利器。那東西黑黝黝濕漉漉沉甸甸,卻是一塊石頭,長得奇形怪狀,上面還有許多被水沖刷而出的天然孔洞。

  舒雋眼睛頓時一亮,像是看到心肝寶貝似的,抬手在上面輕輕撫摸。

  伊春一頭霧水,輕輕問小南瓜:「這是什麼東西?」

  小南瓜低聲道:「是主子一直想收集的太湖石,他平日裡就有個收集石頭的愛好。」

  太湖石通靈剔透,形態萬千,是富貴人家玩賞擺設的妙物。奈何普通太湖石體型龐大,搬運甚是不便,舒雋一直想要個小巧些的,到今日總算給他找到了一塊。

  老者笑道:「絕對是真品,你如不信,就帶著它去太湖問一圈。」

  舒雋小心翼翼把石頭重新包好,抱在懷裡,道:「不必,我還有要事趕回去。價錢方面就和與你談好的一樣——小南瓜把字條給他——你自去通寶錢莊取錢。」

  說罷滿臉放光喜滋滋地上樓了,忽又想到什麼,低頭看了看伊春,說:「丫頭一切小心,別讓人給殺了。」

  他的關心聽起來也那麼彆扭。

  伊春跟著上樓,想到舒雋居然有個收集石頭的古怪癖好,倒覺得他整個人親切了許多。

  推開房門,裡面黑漆漆的,她正要摸到桌子旁點上燈火,忽聽身後風動,像是有人撲上來。她本能地抬手一卸——手腕卻被緊緊抓住了。

  不是暗殺?!腦海裡瞬間只能閃過這個念頭,緊跟著那人將她一扯,力氣出乎意料的大。

  她撞在一個硬邦邦的懷抱裡,味道極熟悉。

  那人捧住她的臉,狠狠吻了下去。也許是因為黑暗,也可能是因為生澀和緊張,接觸在一起的並不是嘴唇,而是牙齒。

  兩個人的牙撞在一處,發出很清脆的響聲。

  伊春疼得哎喲叫了起來,那人卻沒有退讓,發抖的唇像是無比飢渴,帶著一絲血腥氣,這一次輕柔卻不容抗拒,蓋在了她同樣流血的嘴唇上。



二十一章

  睜開眼的時候,天亮了。

  伊春在迷惘中本能地抬手摸摸嘴唇,那裡被撞破一塊腫了起來,一跳一跳的疼,還有些麻麻的。

  她在床上躺了半晌,到底還是長長吐出一口氣,把被子給掀了。

  刷牙洗臉梳頭,和平時一樣的清晨,卻又有一點微妙的不同。

  伊春看了看銅鏡裡的女孩子,裡面的人也無辜地對望過來,像是告訴她:當作沒發生最好。

  昨天夜裡他好像是在哭,他肩上背負了許多她看不懂也不能體會的沉重包袱,他一遍一遍說:「你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但想離開的人不是她。

  原來他心裡的矛盾這麼深厚,一直被他藏得很好,不為人發覺。

  所以她只有握緊他的手,問他:「羊腎,你要什麼?是怕自己不能報仇?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郴州,我們倆一起去找巨夏幫,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似乎是平靜下來了,輕道:「對不起,冒犯了你。」

  他指的是她一直在流血的嘴唇,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傷口,像是要替她把血擦掉,又像惡意地令她疼痛。

  他說:「伊春,世上有很多被仇恨蒙蔽眼睛的人,他們很可悲。我不會變成那樣。」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會為了仇恨而活。

  他吻了她許多下,每一次都輕輕的,唇與唇之間略帶黏膩的輕觸,碰一下就退開。

  應該拒絕他,應該告訴他:她是師姐,她一直將他當作弟弟,從沒有往別的方面想。但是楊慎那麼聰明,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她說出來,不過是再次傷害他而已。

  所以他最後說:「伊春,你什麼也別說,我什麼也不會做。你就這麼活著,比什麼都好。」

  他走了,她的心卻開始狂跳,那一夜夢見的全是他他他。

  後山桃林裡細雨迷濛,桃花的香氣略帶甜澀。豆芽菜似的少年低著頭,告訴她:師姐今天這樣打扮比以前好多了。

  伊春驚醒過來,心還在跳。

  還是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把劍裝好,包袱拉緊,下樓吃早飯。

  楊慎早就買好了油條豆漿,朝她招手:「起的好遲啊,師姐。」

  他也沒有任何異樣,看樣子兩人都心照不宣,打算把昨晚的事當作沒發生過。只有兩人嘴上的破皮,光天化日之下提供物證。

  唇上有傷口,喝豆漿的時候被燙得一陣陣發疼,伊春放下碗,皺了皺眉頭,忽見楊慎不自在地捂著嘴,估計也是疼得厲害。

  兩人對望一眼,先時尷尬,後來不知怎的都笑了起來。

  「咱們今天就離開潭州吧,要不要去洞庭湖玩?」他問。

  「好啊,我還沒見過大湖。」她答應得很爽快。

  ****

  洞庭湖邊有漁夫出租船隻,專門供遊人去湖上玩賞。又因伊春楊慎兩人都不會劃船,只得再出十文錢雇上一個漁翁替他們擺渡。

  船槳波動水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小小的漁船搖搖晃晃離了岸,朝煙水茫茫的深處駛去。

  今日略有些天陰,湖面上起了一層薄霧,濕漉漉地黏在兩人的衣服和頭髮上。伊春走到船尾,背著雙手深深呼吸,風裡帶著水腥的味道,卻並不難聞。

  一望無際的洞庭湖,像一汪凝碧的翡翠,這一葉扁舟就在翡翠上緩緩滑行,偶爾留下幾道波紋,也很快歸於寧靜。

  放眼如此廣袤的水天一色,怎能不叫人心胸大暢。楊慎的神情也變得輕鬆,指著不遠處一叢冒出水面的蘆葦:「師姐,你說那裡面有沒有水鳥?咱們打一隻當午飯吧。」

  她連連點頭要說個好,站在船頭的漁翁笑道:「兩位莫要說笑,如今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小鳥剛孵出來,把大鳥殺了小鳥還怎麼活?讓它們一家子開開心心的豈不更好。」

  楊慎不由默然。

  伊春知道他是聽了大鳥死了小鳥怎麼活,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還她一個微笑。

  漁翁於是說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兩位小少俠是有緣人啊,今天老頭子給你二人劃船,他日二位結成夫妻了,老頭子可能討一杯喜酒喝喝?」說罷呵呵笑了起來。

  漁人說話向來豪放灑脫,不拘世俗之禮。楊慎面上薄薄浮出一層紅暈,但笑不語。

  伊春只覺心跳得厲害,若像平時那樣裝作不知道跑到別的地方似乎也不行,漁船就這麼大的地方。

  她只能故作自然地望著遠方。

  小船經過那一叢蘆葦,裡面撲簌簌飛出數只白色大鳥,漁人一面笑,一面開始放聲高歌:

  春生春滅春又回,幾度花謝花開。小子夜啼茅屋東,難掩柴門,一缽清粥冷。

  歌聲略帶蒼涼,在湖面上迴旋,伊春倒有些癡了。忽然想到漁翁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忍不住回頭看看楊慎,剛好他也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對撞一下,又紛紛急著挪開。

  伊春把頭低了下去,心裡將楊慎兩個字念了很多遍,每一遍的滋味都不同,道盡了辛酸甜蜜,那份量似乎也慢慢沉重起來,壓在胸口一塊,揮之不去。

  「師姐。」他低低喚了她一聲,走過來似是有話要說。

  伊春吸了一口氣,索性大大方方抬頭看他,忽聽身後水聲潺潺,又有一條船破浪而來,一個玄衣公子斜斜倚在船頭,懷裡抱著個玉似的美人。美人皓腕如雪,捻了一顆櫻桃去他唇邊。

  兩個人都是一僵,眼怔怔地看著那船靠近過來。船上公子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咧嘴一笑,那笑容裡帶著一分輕狂,三分陰狠。

  「好久不見了,兩位。這次出門歷練可還順利?決定誰來繼承斬春了嗎?」

  伊春好像沒聽見他的問話,她定定看著這個人。她以前喜歡過的,以為他也喜歡她,放下女孩子的矜持去和他告白,卻落得被人羞辱的下場。

  以為再見的時候心裡會難受,因為她有那麼一段時間一想起這個人就覺得鬱悶。

  不過真正見了她好像也沒什麼感覺,淡淡的,只帶了一絲絲澀然。

  寧寧縮在他懷裡,像一隻柔軟的貓,享受主人的寵愛。

  伊春看了一會,忽然開口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不是有文靜了嗎?怎麼還抱其他女子。」

  墨雲卿淡道:「看來你一點沒變。你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文靜不勞你操心。」

  伊春看看他,再看看寧寧,說:「我知道了,你是替晏於非來做說客的。」

  寧寧吃吃笑了起來:「姐姐自視甚高,莫非江湖上人人都盯著你們倆,變著法子做說客來拉攏你們不成?我只不過與墨相公遊湖,碰巧和姐姐遇上啦。」

  她話雖然和伊春說,眼睛卻望著楊慎,見他還是不看自己,她心裡便猶如貓抓,鬧心的很。

  伊春退了一步:「既然是碰巧遇上,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那就此告辭。」

  她讓漁翁把船搖開一些,等他們先過。

  小船晃到她身邊,墨雲卿淡淡笑道:「枉費我爹成天掛念你這個好徒弟,見了我你居然一句也不問他。」

  說罷將她上下仔細打量一番,神色古怪:「你……倒是漂亮了不少,花了許多心思吧?」

  伊春沒理會他,只低聲問:「師父他老人家……還好麼?他怎會讓你獨自下山?」

  他別過腦袋,冷道:「他病重的很,已經快死了,自然管不到我。」

  伊春和楊慎都是大吃一驚:「病重?!」

  「你父親病重,你怎麼不陪在他身邊?!」伊春忍不住提高了喉嚨。

  墨雲卿隨意撩撥湖裡的水,袖子濕了大片,聲音懶洋洋的:「他有把我當作兒子麼?病重也好,沒病也好,嘴上講的心裡想的都不是我。你們倆是他的好徒弟,師父快死了,還不趕緊回去看看?」

  「你真冷血。」楊慎皺起了眉頭,「他畢竟是你父親,若不在乎你,怎會把你留在山莊不讓你下山歷練。」

  墨雲卿抬頭看看他,笑道:「他只有我一個兒子,我要是死了,難道把山莊給你們這些外人繼承?你聽好了,就算得到斬春劍,你也一輩子是減蘭山莊的狗。狗還想爬到人頭頂上去?」

  楊慎面色陰沉,卻不說話了。

  伊春回頭道:「老伯,麻煩你往東面去行嗎?我們想趕緊上岸。」

  墨雲卿又道:「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他只怕早死啦。如今山莊主人是我,我吩咐你二人趕緊決定誰來繼承斬春,生生死死,也就那麼一回事。」

  「什麼意思?」伊春不明白。

  他說:「看來好師弟還沒告訴你太師父錦囊的事情,你自己去問他。楊慎,我與晏二少都將寶押在你身上,你不賭也不行。總而言之,我要你速速繼承斬春劍,滾回山莊替我看門。這個女人,不死也得死。」

  楊慎抿緊了唇,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眼看著兩條船越搖越遠,墨雲卿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你要什麼樣的美女,天下間多的是。何況你還有仇在身,自己想想一個女人重要還是自己的前途重要。」

  小船消失在濃霧裡,寧寧咯咯的嬌笑聲猶在耳邊:「楊公子,那天晚上的話你沒忘麼?」

  伊春轉頭看著他,過一會兒,低聲道:「羊腎,你有事瞞著我?」

  他抬頭在眉心輕輕揉了兩下,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把手一放,說道:「伊春,我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

  她靜默片刻,走過去與他一起蹲在船頭,肩靠著肩。

  「太師父的錦囊是不是說只有一個人能繼承斬春,其他人都得死?」她問。

  他沒有回答。

  伊春看著湖上的霧氣飄來蕩去,像一層無形的輕紗,把她掩蓋,也把他掩蓋。

  「我們誰也不會死,羊腎。」

  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冰冷的,微微發抖,反過來使勁攥著她,像是要把她揉碎了嵌進自己身體裡。

  「誰也不會死。」

  她重複一遍,像是說給自己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01:36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4-6 01:54 AM 編輯

二十二章

  漁翁把船往回搖,小船在湖面上微微搖晃,船槳帶起的水花濺濕伊春的衣角。

  霧氣漸漸散開了,眼前一片清朗,比先前的煙水茫茫還要美上三分,可惜已經無人有心觀賞。

  船行一半,忽聽遠處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三弦聲,跳脫悠哉,彈了一陣,便有一個男人唱道:「遠是非,尋滯灑,地暖江南燕宜家,人閒水北春無價。一品茶,五色瓜,四季花。」

  其情其景,其聲其人,竟讓人從胸膛裡忽生一種曠達洗練,猶在仙山。

  那歌聲越來越近,薄霧中有一艘不大不小的烏篷漁船款款行來。

  扶槳的人一雙大眼看過來,沖伊春嘻嘻一笑:「這才真是有緣了,在這裡也能遇到。」

  說完回頭沖船艙裡嚷嚷:「主子快出來!你心上人也在呢!」

  心‧上‧人。

  楊慎的眉頭猛然一挑,低頭看一眼伊春,她滿臉茫然之色。

  竹簾子被掀開,舒雋披著頭髮懶洋洋地把腦袋探出來了,四處看一圈,正色道:「在哪裡?」

  小南瓜又開始擠眉弄眼:「少裝傻了,是誰一天在我面前把人家提十來遍?眼下人在對面你就開始擺姿態。」

  舒雋歎了一口氣:「我每天還要提二十多遍小南瓜的名字,難不成就是喜歡你?」

  小南瓜笑道:「那當然,在主子心裡,我自然是排第一的。」

  舒雋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也來遊湖?」伊春問。其實她比較好奇舒雋究竟是做什麼的,好像從沒見他做過正事,成日就是穿昂貴的衣服,住天字號客房,吃一兩銀子以上的菜館,到處遊山玩水。

  難不成他是富家子弟?可他的功夫很好,她見識過。

  舒雋沒回答她,反而拍了拍自己的船板:「今天心情好,過來吧,帶你們去我別院玩玩。」

  此人向來任性妄為,忽冷忽熱,前兩天還冷冰冰的,今天突然又來邀請,委實捉摸不透。

  伊春正想著法子怎麼婉拒,她和楊慎還趕時間回減蘭山莊看師父,誰知楊慎很痛快的答應了:「多謝盛情邀約,我們卻之不恭了。」

  她不由一愣,楊慎悄悄把她手一捏,聲音細若蚊吶:「師父的事情有蹊蹺,別急著回去。」

  漁船一路慢慢朝西漂浮,挨晚時分終於靠在一塊巨大的湖礁石旁。礁石頂上建了一個小院子,外面一圈矮矮的白色圍牆,能看見院子裡青瓦屋頂,甚是利索乾淨,與舒雋平時為人的奢侈享受大為不同。

  屋內傢俱清一色是老籐所制,並無什麼奢華裝飾。

  小南瓜上了新茶,並著一盤水靈靈的甜瓜,跟著笑道:「姐姐喜歡吃什麼只管說,今兒讓你嘗嘗我手藝。」

  伊春大口啃甜瓜,一面含糊道:「隨便什麼都行。話說舒雋你稀奇古怪的東西好多,剛才那首歌也是你唱的?叫什麼名字?怪好聽的。」

  舒雋扶著下巴懶洋洋地靠在籐椅裡,微微一笑:「小葛喜歡?那晚上去我房裡,我再唱,只唱給你一人,別人想聽還聽不到。」——這是典型的惡作劇毛病發作,要做壞事了。

  楊慎清清嗓子,淡道:「多謝舒公子邀約,我二人不敢叨擾晚飯,略坐一會便走。」——這是典型的岔開話題外加暗暗警告。

  伊春繼續撲哧撲哧吃甜瓜,好像什麼也沒聽見。——這是典型的……不是裝傻就是真傻。

  舒雋狀似無意地說:「反正你們沒事,我也沒事,何不在這裡逍遙幾日,非要去外面喊打喊殺?」

  楊慎面色一凝:「……你知道我們與晏於非結怨?」

  「我怎會知道。」他笑了,「只不過那天在儲櫻園遇到小葛,聽說她為晏於非做事,隔了沒兩天你們又離開了。晏於非那個人向來小氣,不說殺掉你們,給點苦果子吃是正常的。」

  伊春趕緊吞下嘴裡的甜瓜:「舒雋,你是在幫我們?謝謝你!」

  舒雋別過腦袋,淡道:「我怎會幫你,莫要多想。」

  伊春毫不在意,把沾滿了甜瓜汁的手往他肩上一拍:「別這麼說,我知道你人不壞,就是嘴巴刻薄些。」

  舒雋皺眉看著自己肩膀上一大塊污漬,再抬頭看看她,因著她兩眼亮晶晶的,他覺得自己又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也見過很多人,從小到大認識的人裡終究是狡猾自私者居多,江湖上有誰不為自己謀利。從什麼時候起,「俠」這個字變了味道,學了點功夫的,帶了武器的,在江湖上混闖了幾個年頭的,都敢自稱俠客。

  他還見過許多聰明人,有人過目不忘,有人文采絕艷,有人謀略一流。

  他總是可以將他們分類,有的歸入可以接觸,有的歸入不可接觸。

  剛見到葛伊春的時候,他將她劃入不用接觸的範圍。

  一個髒兮兮的丫頭,天真的要命,以後闖蕩江湖必然是要惹大麻煩的,和她接觸也只會讓他麻煩不斷。

  不過他好像錯了。

  她實在不能用「天真」二字就簡單概括了去。

  要怎麼形容才最為恰當?

  舒雋扶著下巴仔細打量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像是恨不得把衣服也脫了仔細看個透,完全無視楊慎冰冷的目光。

  她有俠氣……也不盡然,因著年紀小,到底還是魯莽居多。

  她很聰明……也不正確,依稀是很混亂的聰明,時而慧時而呆。

  她是個未知體,難得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江湖上活得利索快活,像一陣風。她看著像沒有心,誰也傷害不了她。也可能她的心很大,很廣闊,那些小小恩怨並不被她放在心上念叨。

  她實在很矛盾,很有趣,很讓人捨不得放手,想多看看她,多瞭解一些。

  舒雋忽然露齒一笑,笑得曖昧極了:「小葛,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

  伊春定定看著他,也是一笑:「我也很喜歡你啊,舒雋。」

  舒雋握住她黏嗒嗒的手,皺皺眉頭,還是忍了:「我們這就做朋友吧。」

  伊春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他們這是在兒戲麼?楊慎把歪到一邊的杯子扶正,臉色很不好看:「師姐,不早了我們還是走吧,不要給主人家添麻煩。」

  伊春只好把手抽回來。

  舒雋輕歎:「小葛,既然要做朋友,就留下來住幾天。你要是被晏於非弄死了,我會難過。」

  ……這也能算朋友說的話?

  伊春看了一眼楊慎,他卻把臉別過去,淡道:「師姐我隨你。」

  她兩邊看看,抓了抓腦袋:「呃……現在確實晚了,我們又不認識水路還要麻煩小南瓜劃船,這樣不太好。還是住一晚吧,明天再走好麼?」

  楊慎沒回頭,聲音還是淡淡的:「好,我隨便。」

  他肯定生氣了。

  吃飯的時候伊春時不時要往楊慎那裡看,他看著並沒什麼異常,面色如常,但她就是知道他生氣了。

  舒雋的眼睛比平時還亮,閃爍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光芒,不停給她夾菜勸飯,熱情得讓人措手不及。

  情況很詭異,很讓人摸不著頭腦。

  飯後伊春端著茶杯蹲在門前看夜景,其實沒什麼好看的,水面上的景色到了白天才能見端倪,晚上不過黑不隆冬一大塊罷了。

  但是進去也不好,楊慎在生氣,她一時想不到什麼話和他說,索性先躲開。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伊春沒精打采地抬頭,卻見楊慎走了出來。

  瞧見她,他先是一愣,跟著把臉一沉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羊腎——」她趕緊叫一聲,跳起來就要追。舒雋卻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笑吟吟地拉著她的袖子:「小葛,不是想聽我彈三弦麼?走吧。」

  說罷拉著她一陣風地走了,伊春急急回頭,隱約見到楊慎瘦削的背影停了一停,他沒有轉身。

  心裡突然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有點麻麻的疼。她掙脫舒雋的手,低聲說個抱歉下次再聽,抬腳就朝楊慎那裡跑去。

  舒雋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倒有些發愣。

  一直躲在暗處看熱鬧的小南瓜忍不住「哧」的一笑,從樹影裡鑽了出來。

  「主子是被甩了呀。」他不知死活地在旁邊拍手叫好。

  舒雋笑了笑:「……胡扯。」

  並不是喜歡她,只是無聊的時候找點樂子。可是現在他的手空蕩蕩亮在那裡,忽然覺得有些冷。明明已經快五月天了。

  他索性把雙手背到身後,倚在樹上抬頭看天。

  新月如鉤,彎彎的,怎麼不自覺就想到她眼睛上方兩根生動又漂亮的眉毛。

  舒雋看了很久,久到小南瓜開始打呵欠,才低聲道:「小南瓜,你家主子這次……或許要倒霉了。」



二十三章

  伊春追過去的時候,看見楊慎一個人抱著胳膊站在後院,他低著頭,也不知在地上看什麼。

  她清清嗓子,慢吞吞走過去:「那個……羊腎,晚飯好吃嗎?」

  他不抬頭,隔了半天才悶悶答一聲:「你過來做什麼,不是聽他彈琴麼?」

  彈琴兩個字他說得特別響,聽起來就像「談情」。

  真彆扭,伊春心想。

  她索性蹲下來,撿了根枯枝在地上劃來劃去,再不說話了。楊慎抱著胳膊,聽見樹枝在泥土上劃動的聲音,先時還裝作沒聽見,隔了好一會兒卻有點忍不住,低頭去看,見她在地上畫了一張亂七八糟的人臉,皺眉齜牙,很是猙獰。

  「這是你現在的臉。」畫完之後,她笑瞇瞇地抬頭,「難看吧?」

  楊慎淡道:「我本來生得就不如旁人好看親切,多謝你再次提醒。」

  伊春乾脆把樹枝扔了,拍拍手上的灰:「你怎麼這麼彆扭?」

  他轉身就走。

  「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囉!」伊春在後面大叫。

  他像沒聽見。

  伊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防他忽然出手攻擊,用上了武功招式,將她雙手擒拿住。她頓時一驚,急道:「喂!要打架?!」

  楊慎緊緊抓住她兩隻手腕,簡直像套了鐵箍似的,她掙了好幾下都無法掙開。印象中他力氣有那麼大?

  「……你把男人看太輕了,因為自己武功好,所以毫無防備之心?」他聲音冷冷的,「朋友?你要做朋友,能確定別人也是和你做朋友?」

  「我真的生氣了!」伊春眉毛豎了起來,小腿一勾,試圖把他絆倒,誰知勾了兩下他的腿紋絲不動,反而曲膝在她腿骨上一撞。

  她疼得站立不穩,朝前一個踉蹌,楊慎順勢抓著她仰面倒下去,跟著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連我你都打不過,怎可能贏舒雋?」他雙臂撐在她腦袋旁,居高臨下發問。

  伊春瞪著他:「你確定是我打不過你?不是讓著你?」

  如果對方是敵人,她自然有幾十種法子對付,死小子把相讓當作無能!

  楊慎看了她一會兒,目光灼灼,過了片刻把眼光移開,輕聲道:「總之,這次是我贏,你再辯也沒用,以後要小心……」

  話還未說完,只覺她抓住自己衣領,發力要把他丟出去。他索性全身都賴在她身上,臉頰不小心貼了一下她的臉,心中便是一動。

  「好了,不鬧了師姐。」他低聲說,「起來吧。」

  話是這麼說,他卻一動不動。伊春揪著他的衣襟,被壓得滿頭冒汗渾身難受。

  「你先起來啊!」她叫。

  他想了想:「好,我起來。」

  語畢雙手卻輕輕捧住她的臉,吻了下去。

  月色是那麼美,他長長的睫毛像是被鍍了一層銀白色,湊得很近很近,在微微顫抖著。

  這樣不對,不好,不應該這麼做。伊春揪住衣襟的動作改成了去推,用力推。

  那對長睫毛便翹了起來,目光如水,定定看著她。然後——他張口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口。

  不疼,反而發麻,像是被他種下細小的媚藥,她忽然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生澀的舔舐、吮吻、唇舌纏綿。他的呼吸燙得驚人,粗而且重。伊春覺得心驚,像是某種東西脫離自己的掌握,一直朝她從不曾想過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手很輕很輕,捧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往上撫,將她略有些凌亂的額髮撥到後面去。

  最後他終於離開她的唇,把身體稍稍抬高,仔細看著她。

  「……你把額頭露出來,也很漂亮。」他說。

  伊春傻了,完全傻了,呆呆回一句:「真的?」

  楊慎笑起來,點點頭:「我自然不騙你。」

  於是她就癡癡地按住額頭,神思尚未回歸似的,眼怔怔地看著他。

  楊慎低聲道:「伊春,不如我們離開吧。不管減蘭山莊,不管斬春劍,我們什麼都不管了,就我們倆去闖江湖,找好玩的事情。」

  被蠱惑了,她幾乎就要答應。

  「如果我沒有血海深仇,爹娘大哥都還活著,我一定馬上帶你去看他們。我娘性子爽朗,一定喜歡你。我爹雖然木訥,卻是個老實人。大哥頑皮的很,必然領著你炫耀他收藏的許多鍋碗瓢盆……對了,你愛吃雞,娘做的紅燒雞味道最好,鄰家的小孩兒常帶著碗來蹭吃的。吃完飯我爹會拉著你去後院切磋劍法,我和大哥就在旁邊看著……」

  他沒再說下去,回憶陶醉的神色變得悲慼。

  「我得報仇。」他說,「我先去報仇。」

  他將伊春從地上拉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輕道:「不早了,去睡吧。依你的意思,就在舒雋這裡暫住一段時間。減蘭山莊先別回去,我看墨雲卿說話神情古怪,未必屬實,我們不要急著涉險。」

  伊春見他轉身走了幾步,忍不住喚一聲:「羊腎。」

  他回頭:「嗯?」

  「你……還在生氣嗎?」

  「我本來就不是生氣。」他眨眨眼睛,神情有點怪異,「只是這裡不舒服而已。」他指著心口。

  那有什麼區別?伊春抓抓頭髮,腦子裡還亂亂的,反應比平時慢兩三拍。

  「我不說,你自己猜。」他這次真走掉了。

  伊春回到客房,牆上銅鏡裡映出她模模糊糊的身影,只有眼睛是亮的,極亮。

  我做了什麼?她茫然問自己。

  他是她師弟,一直是弟弟一樣的存在,可是她做了什麼?一次也罷了,他在傷心鬧彆扭,情緒不穩定,事後兩人也都當作沒發生過。

  可是今天的算什麼?

  不能再想下去,她覺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手心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

  她當然不是傻子,到這個地步再不明白就完蛋了。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一直師姐師姐的叫著,搞得她真以為自己是姐姐,又憐他身世淒苦,不由得對他好一點。難道是因為對他太好,所以他誤會了?

  得和他解釋清楚,她……她對他沒有那個意思,千萬不能再錯下去,否則她就要成罪人了。

  伊春一口吹了燭火,推門就朝楊慎房間走去。

  「羊腎。」她站在門口,輕輕叫了一聲,突然有那麼點兒膽怯,想跑回去,但願他沒聽見這聲叫喚。

  門很快就開了,楊慎還沒睡,似乎是在洗臉,手裡還捏著一條毛巾。

  「有事?」他好像也有點詫異她這麼晚了還跑過來。

  伊春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低聲道:「那個……我有點事……得和你說一下。」

  楊慎笑了笑,把身子讓過去:「進來吧。」

  她覺得全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關門的聲音令她幾乎要腿軟。

  床上放著他的衣服,洗得很乾淨,整整齊齊地擺在床頭,應當是他明天要換的。他的劍放在桌上,因為經常撫摸劍柄,磨得半舊發光。旁邊還有一杯殘茶,可能是剛剛才喝過,杯緣留了一片茶葉。

  伊春感到心驚膽戰,甚至不明白自己怕什麼。

  方才想好的一腦子的話,此刻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掉頭走向門口:「算了,我回去睡覺。」

  楊慎一把拉住她,捏住下巴還想去吻,這次她總算反應過來,使勁把腦袋別過去,急道:「我是你師姐!是你姐姐!你……你這是亂倫!」

  他不屑地「切」了一聲:「我從來沒有姐姐。」

  「我比你大!你得尊敬我,不許再這樣!」

  「大一個月而已,而且腦子還小了許多個月。」

  「羊腎!」她大叫,「你到底要怎麼樣?!」

  「葛伊春!」他也提高了嗓子,「你是一頭驢!」

  伊春反倒一下被堵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楊慎冷笑一聲:「你裝的好傻,無辜的很,什麼也不知道嗎?沒錯,我是癡心妄想,亦不是家財萬貫的翩翩佳公子,只是個一天到晚念叨報仇報仇的傻小子而已。所以你可以裝什麼也不知道,一面什麼事都要來找我,一面還裝模作樣問我究竟要做什麼。你說我要什麼?!」

  伊春看了他一會,慢慢說道:「你現在很激動,我們都要冷靜一下。明天再談。」

  她推開他便走。

  楊慎從後面緊緊抱住她,低聲道:「對不起,伊春,我不是故意的。」

  伊春搖搖頭:「你聽我說,羊腎。我是你師姐……」

  「我從來沒想過這些。師姐也好,師妹也好。伊春,我們不過是兩個普通人,有緣遇上了。我喜歡你,就這麼簡單。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用這種借口來推脫。」

  她頓時啞然。

  楊慎扶住她肩膀,將她扳過來,定定看著她的眼睛,輕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伊春哽了半天,不喜歡三個字卻說不出來。

  她慚愧的低下頭:「羊腎,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我一直……把你當作弟弟。」

  他的手於是慢慢放開了,退了一步。

  伊春默默看著他走到臉盆架子那裡,平心靜氣地把毛巾洗乾淨,掛起來,這才回身,見到她臉色也淡淡的,只說:「已經晚了,快回去睡吧。」

  「我……」她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說。

  「不用說了。」他笑了一下,「走吧,去睡。師姐。」

  最後那兩個「師姐」說得很輕,像悄然落地的雪花,幾乎要聽不見。

  伊春推門走了,心裡卻覺得空落落的,彷彿幹了件錯事。回頭看看他的窗戶,燭火已滅,但他這一夜必然睡不好。

  忽然覺得胸口發疼,並非真正受到創傷的疼痛,而是悶悶的,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絞上一下,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身體裡有一種衝動,她還不能完全明白和接受。

  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再次推開他的門,急道:「羊腎!我其實很——」

  話未說完,老遠卻聽見小南瓜驚叫一聲,楊慎一骨碌從床上跳了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02:17 AM

二十四章

  剛到前院就見舒雋手裡提著一個黑衣人輕飄飄地走過來,小南瓜背對著他倆,還在捏著嗓子怪叫:「來人呀!救命呀!不要在後面談情說愛了!主子要死了!」

  舒雋把人直接丟在他身上:「我看你才是不要再丟我臉了。」

  小南瓜滿肚子委屈:「我也是為你好,自家地盤都搞不定心上人,讓外人占好大便宜。」

  舒雋神色怪異地看看他,再看看他背後,沒說話。

  楊慎在後面咳了一聲,低聲道:「是有人來找舒公子的麻煩嗎?」

  小南瓜臉皮比城牆厚,面不改色轉身說:「來得太慢了!我叫了幾十聲!萬一主子真被殺了怎麼辦?」

  舒雋索性把他一腳踢進屋子,省得繼續丟人現眼。

  先前被他抓住的黑衣人癱軟在地,不知死活。舒雋用足尖點點他,輕道:「來了四個人,只來得及生擒之一。晏於非養的狗果然了得,一被人發現就咬毒自殺。這個若不是手快用襪子塞住他嘴,只怕也捉不來呢。」

  說罷把那人翻過來,果然嘴裡塞了一隻雪白的絲綢襪,估計是舒雋剛從腳上脫下來的,左邊那隻腳光溜溜,露出半透明的指甲。

  伊春眼睛頓時一亮:「舒雋你好厲害,怎麼能用襪子做暗器的?」

  他得意洋洋:「人被逼急了,頭髮也能做暗器,何況一隻襪子。我教你個訣竅,以後手裡找不到武器,就把身上戴的所有能卸下的東西當作暗器。錢財衣服都是身外之物,命保住才是最最緊要之事。」

  如果放任他倆繼續說,那話題就不知道要扯到什麼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楊慎趕緊打斷:「這麼說來,晏於非也開始找舒公子的麻煩了?」

  舒雋微微一笑:「他不是找我麻煩,是專門來找你倆,順便試探一下我。」

  他蹲下來,拍拍黑衣人的臉,輕道:「別裝死,我知道你上顎塞了毒藥,只要解開穴道就打算自殺。不巧我剛好知道怎麼解毒,我會替你把毒解開,然後每天在你練功命門上扎一根針……別這樣瞪我,我不會輕易把你殺掉的,不過針□命門應該很痛吧?要不要試試是怎麼滋味?」

  黑衣人的臉變得比南瓜還綠,茫然無措的神情像個掉進陷阱的小兔子。

  舒雋解了穴道,把襪子抽出來,扶著下巴看他。

  他只好斷斷續續說道:「少爺吩咐……先試試舒雋的手段,既然他要蹚渾水……」

  舒雋回頭看看伊春,好像是告訴她:你看你看,你們把我拉下水了,真是禍水啊。

  楊慎沉吟片刻,問道:「晏於非與減蘭山莊是怎麼回事?聽說莊主病得快死了,此事是否屬實?」

  「少爺助了減蘭山莊萬兩白銀,湘西一代勢力已盡歸晏門門下。少爺要楊少俠來繼承斬春劍,莊主卻斷然拒絕,說什麼太師父的錦囊要求公平互搏……那個少莊主蠢蠢欲動要下山來玩,便說由他來勸服兩位……」

  楊慎恨了一聲:「早知他滿嘴胡話!減蘭山莊如何落到今日這種地步!」

  倘若沒有答應舒雋的邀請,他和伊春早早趕回山莊,師父迫於晏於非的手段,必然叫他二人立即決鬥。結果無論誰輸誰贏,為了遵守太師父的遺訓,輸者死是不能避免的。

  黑衣人低聲道:「楊公子,少爺常說,人生在世,父母家人血海深仇都不得報,等同苟活。既然是苟活,不如找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省得叫世人來唾棄你。做人的資格都沒有了,還要妄想別的嗎……」

  話還沒說完就被舒雋紮了一針去胸口,痛得他一個驚顫,瞪圓了眼睛看他,像是質問:不是說好了不扎命門的嗎?!

  舒雋淡道:「你太多嘴,滿口噴糞叫人聽不下去。」

  伊春見楊慎身體微微顫抖,急忙上前扶住,輕聲說:「羊腎,你別聽他亂說。你爹娘在天有靈,一定也是希望你過得快活!」

  他嘴唇翕動,臉色比雪還要白,什麼也說不出來,忽然一把甩開她的手,掉頭就跑。

  伊春叫了他好幾聲,他卻像沒聽見一樣,眨眼就跑得沒影了。她只得胡亂朝舒雋抱拳表示謝意,拔腿追上去。

  小南瓜從門縫裡探出腦袋,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主子你太沒用,被甩一次也罷了,居然連著又被甩……」

  舒雋沒搭理他,起身拍拍袖子上的灰,說:「要問的都問完了,你可以咬毒啦,不用客氣。」

  黑衣人的表情是那麼不可思議,好像還在問:我什麼都說了你還要我死!

  舒雋心不在焉地笑道:「讓你死得痛快點,已經是我的恩賜,唧唧歪歪什麼?」

  黑衣人淚流滿面。人常說舒雋是惡鬼,如今他終於明白惡鬼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

  父母親人的血海深仇還沒有得報,他卻活得嘻嘻哈哈輕輕鬆鬆,是為無恥。

  明知仇人是誰,卻始終不能與之交鋒,只因修行未成,是為無用。

  身負血海深仇,卻還期盼別的東西,不由自主被吸引,忘了自己究竟有沒有資格得到,是為無稽。

  痛楚像毒蛇,在心頭反覆噬咬,不光是傷口會疼,流遍全身的毒液腐蝕血液和骨髓,痛得他猛然彎下腰。

  胃裡不舒服,想嘔吐。

  楊慎用力摀住臉,只覺掌心濕漉漉的,不是淚,是冷汗。

  伊春在外面把門拍得震天響,他卻一動不動。

  不停的問自己:我在做什麼?我到底在做什麼?

  這麼久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玩命練武是為了報仇,想得到斬春也是為了報仇。但為了報仇,他又掉進另一個陷阱:他死,或者伊春死。

  憑他現在的本事,要報仇根本是說笑,就算再怎麼玩命的練武,也要到三十歲左右才能一人單槍匹馬挑戰郴州巨夏幫。可是如果投靠背景強大的晏門,雪恥也只是一兩年的事。

  伊春和血海深仇,哪個更重要?

  他自己也被這個問題嚇住了。

  伊春終於不拍門了,外面安靜了很久很久。

  死寂,死寂和黑暗一樣,潮水般把他吞噬。在這妖異的黑暗裡,很容易就滋生一些不可捉摸的、可怕的想法。

  楊慎抬手握住用舊的佩劍,反覆摩挲,像是逼自己下個決定。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嘩啦」響處,木窗被那個魯莽的女孩子一腳給踹爛了。

  伊春半個身子探進來,手攏在嘴邊大叫:「羊腎!在裡面你回答一聲啊!不要想不開!」

  火折子擦了一下,然後楊慎端著燭檯面無表情地站在窗前看著她,淡道:「師姐,已經過三更了,我真的很睏。」

  伊春趴在窗框上,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突然輕聲道:「羊腎,我已經不想要斬春劍了。像你說的,咱們不管減蘭山莊的事啦,外面那麼多好玩的事,我們為什麼非要往火坑裡跳?」

  他好久沒說話,垂著頭,抿著唇。

  伊春又道:「羊腎,你還想著要得到斬春劍嗎?」

  他搖了搖頭:「不……我只是要報仇而已。」

  她猶豫了一下,說:「那我陪你啊,我們一起好好練武,一起去巨夏幫替你家人報仇。」

  楊慎揉了揉額角,忽覺心底無比的煩躁,像是陡生出一隻巨大怪獸,將他來回撕扯。

  身體真的要被撕碎了。

  他低聲說:「你就……一直這樣和我一起?做我姐姐?我要的不是姐姐。」

  伊春咬了咬嘴唇,抬頭定定看著他:「羊腎,我其實很在乎你。你說喜歡我,我也很高興。我只是……我還不知道……不過我會努力試試。很快的,如果你一定要個答覆,我會很快給你。」

  他輕道:「不,我不想要什麼答覆……我累了,你走吧。」

  伊春只好退了兩步,見他要把破爛的窗戶重新合上,她突然衝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

  「羊腎,很多道理我說不清楚,也不會安慰人。不過我爹說過,人活在世上關鍵是無愧於心。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做壞事。你看,我這種傻瓜都活得好好的,你還擔心什麼呢?」

  她咧嘴一笑,在他手背上拍兩下,這才轉身走了。

  因為心無邪,所以行無礙。她的灑脫,是因為隨性。

  楊慎把裂開的窗戶勉強拼湊回去,縫隙裡透進的夜風將燭火吹滅了。

  他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忽然驚覺了什麼似的,急急按向胸口。那裡放著荷包,和碎銀子裹在一起的,是一張淡紅色的簽紙。

  開福寺問姻緣,上上籤。

  他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二十五章

  楊慎起來的時候已經快晌午了,推開門便見伊春直挺挺坐在門口,脊背挺得很直,像根針。

  他奇道:「你做什麼?」

  伊春一本正經抬頭看著他:「我怕你想不開,坐這裡守著比較好。」

  他不由失笑,笑得同時卻又感慨。她兩隻眼睛比兔子還紅,強打精神的模樣可憐可笑。

  楊慎扯了扯她的後領子,低聲道:「起來,去睡覺。」

  伊春見他頭也不回朝前走,趕緊叫:「你去哪裡?」

  他還是不回頭,聲音含笑:「拿早飯而已,你以為我要去哪兒?」

  伊春倒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軟下來,捂嘴打了個呵欠。

  楊慎走了兩步,輕輕說道:「今天我做紅燒雞,你不睡就不給你吃。」

  她立即從地上跳起來,轉身便朝自己的客房跑。

  他突然轉身大叫:「葛伊春!你這傻瓜,你真是一頭驢!」

  伊春茫然地撓頭看他,他卻笑著搖頭,一陣風走了。

  匆匆數月眨眼就過去,舒雋別院的生活很是悠閒,說白了不過吃了睡,睡了再吃。

  閒來聽舒雋焚香彈琴,無事和小南瓜下下五子棋,偶爾跟著楊慎學做紅燒雞,燒出一碗黑炭來。

  末了伊春發現,自己最擅長的還是握劍打架。

  時常她和楊慎拆劍招的時候,舒雋會端茶在旁邊半睡半醒觀看,小南瓜惡作劇地總在旁邊指手畫腳:「這是什麼動作?好蠢哦!楊公子,你在學青蛙?」

  楊慎一般是不理他的,吵得厲害了就回頭瞪他一眼:「誰練武的時候像天仙?」

  小南瓜立即順籐摸瓜推薦自家主子:「我家主子就是!不信讓他耍一套劍法給你看?」

  場上兩個人不約而同轉頭看舒雋,他穿著皎白的長袍,纖塵不染,長髮如雲撒在石桌上,十根手指瑩白得像是半透明。

  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樣一個人物練武時汗津津的模樣。

  舒雋把茶杯放下來,一付「我是師尊我來指導你們」的模樣,手指輕點伊春:「你總是仗著自己身體瘦小輕便,故意留力不發,偏向弄巧。這樣不行,遇到剛猛的對手,人家一拳頭就把你的巧勁都打飛了。快和輕便是優點,別忘了狠字更是關鍵。」

  再點點楊慎:「你很會變著法子躲,很好,繼續保持。」

  兩人同時撿起石頭朝他頭上丟:「誰要聽你指導!去死吧!」

  舒雋輕飄飄地讓過兩塊石頭,從亭子裡走出來,含笑道:「不服氣?你們還在吃奶的時候我就已經揮汗如雨練武了,這點資格還是有的。劍給我。」

  伊春猶豫地看看他的長袍大袖,把劍遞過去:「……你真能舞劍?別劃傷自己啊。」

  他用帕子擦了擦劍柄,那上面被她握得全是汗水。

  「你也拿劍。」他示意楊慎把劍給伊春,然後晃晃劍尖,問她:「準備好了嗎?」

  伊春點點頭,舒雋的功夫她只見識過一次,他使詐用石頭打中別人穴道,幾乎沒看出是怎麼出手的。

  他一定很厲害,要小心應付。

  剛想到這裡,只見他白袍一閃,劍光已到了眼前,動作快絕。

  她有心反應,卻只能勉強擋住一招,那劍光卻又忽閃,打了個彎似的順著劍鋒邊緣斜斜刺上。

  這是回燕劍法,減蘭山莊最精妙的劍術,她和楊慎辛辛苦苦學了一年多才略有小成。他只看了這些日子,就會了?

  快狠準,他的劍已到下巴前,伊春自知不是對手,索性認輸,把劍丟在地上。

  舒雋拿劍指著她的喉頭,笑吟吟地,連頭髮也沒亂上一根。

  伊春很是佩服:「你好厲害!師父還誇我是天才,他要是見到你才知道什麼是天才,只看了這些天就把回燕劍法學會了!」

  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說:「我只學會姿勢而已,誰也不是天才。何況,你還小呢。」

  說話的時候,劍尖還不離開她,反而漸漸下滑,順著肩膀,一直滑到她胸脯上方。因為先前拆招,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很大。快要十六歲的少女,沒有刻意掩飾身材,即使是粗布麻衣,依然能看出美好的形狀。

  她的臉紅撲撲的,和初見的時候比起來真是白了許多。為了方便練武,頭髮學男人全部束上去,露出額頭來,越發顯得雙眼明亮。

  舒雋喃喃道:「嗯……其實不小了。」

  劍尖在她胸口上方點了一下,跟著飛快撤回。他丟了劍重新走回亭子裡倚著,淡道:「你們還差得遠呢。小屁孩,還差得遠呢。」

  伊春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楊慎黑著臉把她拖走了,一面還低聲道:「以後少和他單獨相處!」

  小南瓜鬼頭鬼腦地湊到舒雋身邊,見他神色淡淡的,他服侍舒雋也有幾年了,察言觀色可謂一流,知道這會兒最好別亂說話,主子心情不太好。

  所以他只小聲道:「主子啊,我覺得葛姑娘人真不錯,身材也好,現在人白了,打扮打扮肯定漂亮。」

  舒雋嗯哼一聲,低頭喝茶。

  小南瓜把手一拍:「主子,是終於要搶人了嗎?好樣的!」

  舒雋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胡扯,我做什麼要搶她?她有眼無珠是她笨。」

  嘖嘖,到底還是不甘不願承認了。小南瓜在肚子裡歎息著搖頭,男人啊,面子最重要。

  「那主子就別在洞庭湖這邊逗留啦,不是早就說想去江南看醉雪姑娘?人家從春等到秋,臉上的妝也要化了吧?」他索性刺上一刺。

  舒雋皺眉想了半天,才恍然:「哦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有這回事。她還欠我兩千白銀,連本帶利要滾做三千了,不錯,這筆賬一定得討回來。你去準備準備,咱們明天就走。」

  小南瓜咧嘴一笑:「……先和葛姑娘他們透個口風?」

  舒雋把腦袋扭過去:「管他們,愛去哪裡去哪裡,少跟著我討厭。」

  小南瓜做個鬼臉:「我知道啦!要和他們說一起走比較好!不,最好只有葛姑娘跟著。」

  舒雋作勢要打,他早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結果第二天還是四個人一起上船,也不知小南瓜是怎麼和他倆說的,伊春笑得春花怒放:「舒雋,你真是好人,多謝你請我們去江南玩。」

  「請」?舒雋看一眼小南瓜,他使勁丟眼色過來,大意就是捨不得錢財套不住姑娘。

  他只好從鼻子裡發出一個曖昧不明的哼聲,算作回答。

  事後小南瓜扯著他低聲道:「主子,你也活了二十多年,被女人投懷送抱慣了,以為是個女人都要喜歡你那可大錯特錯。如今是你看上人家,人家壓根沒那個意思,這會兒是個男人就該主動點大方點。你不想想以前怎麼對人家的,眼下再不讓她改觀,可真完蛋了。」

  舒雋點了點頭:「不錯,你出的好主意。這趟行程的錢就從你月錢裡扣。」

  小南瓜悔得差點要跳河。早知道他家主子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沒想到對著喜歡的人也能照樣鐵公雞,沒救了,他絕對沒救了。

  到達蘇州的時候,已是十一月光景,縱然天氣寒冷,樹木繁花一片蕭條,依然能感受到江南水鄉旖旎的氛圍。

  船夫搖著小船,在交錯縱橫的河道裡緩緩前行。兩旁都是青瓦白牆玲瓏小屋,偶有老人家坐在河岸邊喁喁聊天,小孩子追著打鬧,聽在耳內都是陌生好聞的吳儂軟語。

  伊春站在船頭四處張望,偶爾回頭拉拉楊慎:「你能聽懂蘇州話嗎?」

  他搖頭。小南瓜趕緊過來插嘴:「主子能聽懂,不單能聽,還會說!」

  他一天不在伊春面前炫耀舒雋就不甘心。

  「葛姑娘,你們要是擔心聽不懂吳語,就別單獨在街上亂跑,迷路可不得了。一定要跟著主子,蘇州他熟悉。」

  小南瓜自己都覺得太好心了:主子,我為你製造那麼多機會,你怎麼感謝我?

  舒雋對他微微一笑:那就只扣一半月錢。

  小船搖搖晃晃地靠岸,岸上許多人家,房屋比先前看得精緻許多。

  舒雋左拐右繞,進了一棟屋子。門前小院種了兩棵冬青樹,簷上豎著掛一條黑木匾,篆書:香香齋。不太正經的名字。

  楊慎的臉有點黑:「這裡是……?」

  舒雋聲音慵懶:「你以為是妓院?」

  楊慎無話可說。

  小南瓜嘻嘻笑道:「楊公子別那麼多疑,我家主子向來潔身自好才不會去那些風月之地。這裡是賣熏香的地方,老闆欠了公子的錢,今天是來結賬呢。」

  香香齋裡裝飾華美,繡幔垂帳,細細一股甜香裊裊鑽進鼻子裡,令人骨軟目餳。

  伊春甚少見到這種精緻旖旎,看得有點發愣,喃喃道:「這裡的老闆還欠你錢?舒雋你一定特別有錢!」

  舒雋但笑不語。

  四人剛進屋內,便有兩個中年僕婦迎上,似乎是認得舒雋的,臉色變了一瞬,立即垂頭道:「舒公子大駕光臨,敝齋蓬蓽生輝。老闆在樓上恭候。」

  伊春跟著他們上樓,她耳朵尖,聽見下面兩個僕婦低聲說:「催債閻王上門了。可憐老闆心上只得他一個無情無義的東西,這種人怎是良配。」

  她不由一愣。

  穿花廳,過繡門,閨閣深處端坐一個華服女子,眉梢都溢滿了喜悅,靜靜看著走過來的舒雋。

  她是那麼美,生得像一朵蘭花,低聲道:「說好了四月來,早早備了新茶等你。怎的拖到今日?茶都舊了。」

  舒雋毫不客氣地坐在對面,在懷裡掏啊掏,掏出一個賬本,翻開看了看,掐指算算,最後說道:「兩千兩銀子,四成利,到今日已經兩年,一共是三千九百二十兩白銀。香香齋經營大善,今天可以有銀子還了吧?」

  好狠!翻了一倍!伊春聽見那麼多錢,大氣也不敢出。

  老闆臉色一瞬間就變了,冷笑道:「還是個不解風情的東西!過一會再談錢會死?」

  舒雋喝一口茶,說:「莫非醉雪要說今年還是還不起?」

  醉雪姑娘恨恨地瞪他一眼,過一會,卻幽幽問道:「我若說還不起,你明年還會來吧?你若來,我今年就不還。」

  「哦,明年我會讓小南瓜替我來。」舒雋對她良善地笑了笑。

  醉雪又恨又愛,抬手想去擰他那張可惡的臉,不知想到什麼卻又放下了,歎道:「人人都說舒雋風流且下流,為何我看不是這麼回事。你好歹也下流一次,給我個機會。」

  伊春嘴裡的茶差點噴出來。

  說了半日,舒雋到底還是如願拿到了快四千兩銀子,把紙條遞給小南瓜,交代:「去通寶錢莊,讓他們直接將銀子算入我名下。」

  醉雪姑娘神色怪異地看著他,搖頭歎道:「我恨不得沒能認識過你。」

  舒雋又笑了笑,放下杯子輕聲道:「醉雪,茶裡下了什麼毒?」

  茶裡有毒?!楊慎一把將伊春手裡的杯子打翻在地,他天性警覺,因為聞著屋裡香味怪怪的,所以茶水碰都沒碰。

  醉雪半截袖子摀住嘴,垂睫輕道:「我年年都盼著你來,你卻年年令我心碎。你這樣的禍害,倒是死了乾淨些。」

  舒雋搖了搖頭,淡道:「說謊。」

  她沉默一會兒,道:「果然瞞不住你。晏二少來找過我,對你身後兩個小朋友很有興趣,要我把他們留住呢。」

  ****

  注一下:五子棋中國古代就有了,後來傳到日本叫「聯珠」,並非現代產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04:40 AM

二十六章

  舒雋不免失笑:「兩個江湖小輩而已,晏二少事務繁忙,何必苦苦相逼,傳出去不是叫同道恥笑?醉雪向來高傲,如何也做幫兇。」

  醉雪幽幽說道:「不錯,兩個江湖無名小輩而已,如何得了你的庇護,舒雋是這等熱心人?」

  他沒說話,好整以暇端起茶杯,也不管裡面有沒有毒,繼續喝一口。

  只聽「咕咚」一聲,伊春毒性發作,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楊慎臉色陰沉,立即便要拔劍,舒雋輕道:「收起,別衝動。」

  「她中毒了,會死!」楊慎緊緊皺眉,「要趕緊拿到解藥!」

  舒雋如同不聞,扶著下巴用手指在上面輕輕叩,伊春毒性發作,他卻一點事都沒有,明明都喝了茶。

  楊慎忽然感到心驚:「難不成,你也是被晏……」

  他說不下去,直覺舒雋不可能是做走狗的人。

  醉雪別過臉,說:「你向來冷酷無情,誰的死活也不管,這兩個小輩的命自然更不放在眼裡。這些年我有心做些大事讓你關注我,卻總也不得其法。前幾日晏二少派人找我,他對你的作風倒是瞭解透徹,知你必來找我討債,便要我把你身邊兩位小朋友留住。我欠他一個人情,非還不可。舒雋,是不是要做些喪盡天良的事,你才會稍稍把我看進心裡?」

  舒雋淡道:「就算你把自己老爹老娘都殺了,和我又有什麼干係。」

  醉雪不由默然。

  隔了一會兒,她慢慢站起來走到窗邊,又道:「晏二少新吞減蘭山莊,湘西一帶勢力歸入他手,奈何斬春劍的繼承人卻遲遲不定,難免有人不服。否則以晏門二少的心胸,又怎會糾結兩個小輩不放。」

  舒雋笑了笑:「原來如此,我還當蘇杭一帶也被晏門給霸佔了。天下之大,晏門佔了這個又佔那個,是要做皇帝麼?」

  「晏門要不要做皇帝,醉雪不想知道。醉雪只想明白,舒雋要的是什麼。」

  她回頭,深深望著他。

  舒雋想了想:「這個麼,我也不知道。」

  他將茶杯一放,起身把暈倒在地的伊春打橫抱起,笑道:「再說下去我難免要聽到怨婦之言,無聊的很。這就告辭吧。」

  他走到門邊,忽又停下,無他,門外窗外都守著無數黑衣人而已,刀光湛湛,令人悚然。

  醉雪垂下頭,聲音淒楚:「你……真不是人,死在我這裡也不怨?我知道你中毒了,只是裝模作樣而已。」

  舒雋回頭朝楊慎瞪一眼:「這時候不出手還要等到天荒地老麼?」

  話音一落,楊慎已經像箭一般射了出去,與門外眾多黑衣人戰成一團。舒雋在後面笑吟吟地看著,忽然說了一句:「你記得找小南瓜。」

  楊慎猛然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抱著伊春從窗口跳了出去。

  卑鄙狡猾!他居然單獨帶著伊春逃了!醉雪和守在窗外的那些黑衣人立即反應,一時間暗器刀光漫天飛,楊慎驚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只怕伊春毒還沒解就被這些利刃砍成碎末。

  舒雋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轉,輕飄飄地躲過飛舞的利刃,像一隻收起羽翼的仙鶴,遠遠落在地上,再一折,落入交錯縱橫的河道中不見蹤影。

  楊慎眼見他二人逃了出去,到底暗鬆一口氣,再也不敢戀戰,胡亂揮著長劍,硬是在香香齋裡殺出一條血路,逃出生天自找小南瓜去了。

  伊春此刻完全沒有中毒的自覺,她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好像馬上就要飛上天。

  這感覺……其實不壞。

  可是有人不停在拍她的臉,手勁還挺大,她這麼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拍著拍著那隻手就移到了耳朵上,輕輕捏著她的耳垂,然後一個低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丫頭,再不起來,我就要把你衣服脫了。嗯,光溜溜總比髒兮兮好些。」

  伊春趕緊把眼睛睜開了,入目看到的一切卻是淡淡發紅,像蒙了一層血霧。

  她疑惑不解地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渾身濕漉漉的,一邊身體冷一邊身體發熱。師父說過,走火入魔的人才會出現這種古怪徵兆。

  她嚇得一骨碌坐了起來,腦子「嗡」的一下,身體裡好像找不到一點可以用的力氣,剛起身又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舒雋坐在旁邊往火堆裡加樹枝,他也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模樣,下巴還在滴水。

  伊春眼怔怔看著他,喃喃道:「舒雋,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瞥她一眼:「走火入魔你還能說話?中毒而已,小毒死不了人。」

  中毒?伊春努力從凌亂的回憶中尋找相似片段,最後恍然大悟:「是那個老闆下毒?她不是喜歡你嗎?怎麼又要毒死你,還連累我也倒霉。」

  舒雋摸摸下巴:「女人心海底針,鬼知道她怎麼想。你要沒事了就自己去後面脫衣服,這個天穿濕衣不是鬧著玩的。」

  伊春動動手指,她現在只有手指能動了。

  「我動不了,就這樣吧。對了,你帶著我逃出來?雖然這事是你招惹出來的,不過還是多謝。」

  明明是他們自己招惹了晏於非,一點自覺都沒有的東西。

  舒雋不理她,自顧自把外衣脫了,放在架子上烘烤。見伊春見到自己裸著上身卻毫無不自然表情,不由得那惡作劇的心又鑽了出來。

  「喂,」他靠過去,斜斜躺在她對面用手撐著臉,「我為了救你也算吃盡苦頭,回頭還得為你配解藥。口頭上一句多謝太廉價了吧?」

  伊春果然入甕,直接問:「你要怎麼謝?再請你和小南瓜大吃一頓?對了,小南瓜呢?羊腎呢?」

  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是個破廟,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安安靜靜的,小南瓜和楊慎都不見人影。

  舒雋按住她腦袋,不給她亂看,湊過去盯著她的眼睛。

  舒雋貌美,江湖人人都知。據說沒有女人能與他目光接觸,一看到他的眼睛便要臉紅,芳心大亂。於是他利用這點做盡下流之事。

  當然這只是傳聞,具體為何誰也不知。

  只怕沒有女人見過他現在的模樣,舒雋向來是衣冠楚楚飄然若仙的,不會渾身濕漉漉,光著上身胡亂躺在草堆上毫無形象。有幾綹頭髮還黏在他腮上,也許是冷,也許是火光,他臉上泛出桃花般的色澤,胸前的水珠都比平時誘人些。

  他瘦,卻不瘦弱,每一寸肌理都修長而優美,彷彿蘊含無數力量。

  那些曾經和正在為他瘋狂的女子們若是見到這樣,必然會當場暈過去。

  「待會再說他們……你身上最值錢的是什麼?」他低聲問,帶著一絲慵懶的,抬手去捻她眉間的髮絲,「把最值錢的給我。」

  伊春大驚失色:「出門師父只給我十兩銀子!這一路也花了大半,就剩下三兩多你還要?!那我以後喝西北風?」

  他微微一笑,修長的手指下滑,滑到她領口,停住。

  「還有更值錢的,把它送給我如何?」他的手掌在她心口忽然燙了起來。

  伊春低頭看看他的手,再抬頭看看他的臉,忽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我不是拿來送人的。」她看著他的眼睛,說。

  舒雋一時又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清,很亮。天真不解世事的人才會有這種眼睛,看破所有的迷障誘惑,直切本質。

  但,她並不是那種愚蠢的天真,也不是茫然的不解世事。

  只是誰也不能玷污她而已。

  小南瓜一直拿她來和自己開玩笑,似真似假,他縱容一笑也就過去了。其實談不上有多喜歡,只是覺得能遇到這麼個人,很是難得。

  靠近她真的很危險,在潭州豪莊,他曾想以後再也不要見。

  對著一塊什麼也無法倒影出的水面,很容易讓人陷入偏執,執著追求不屬於自己的結果。她的眼睛是看著他,一絲一毫的躲避都沒有,美色,誘惑,她都沒在意。

  她分明看著他這個人,眼裡卻沒有他的倒影。

  舒雋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有意無意地解開她一條繫帶,輕聲說:「只怕由不得你。眼下月黑風高,夜深人靜,只有你我二人在這裡。你中毒動也不能動,如果你是我,會不會做些事情讓事情變得更好玩?」

  伊春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他。

  舒雋的手指停下了,慢慢縮回去。

  「你真無趣。」他埋怨地說著,「一點都不好玩。」

  伊春很想翻他一個白眼,此人惡劣之極,總會開一些不合時宜的玩笑,這毛病真得改改。

  舒雋把胳膊枕在腦袋下面,什麼形象都懶得管了,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草堆上,把伊春擠得坐立不安,直叫:「你怎麼這麼霸道!這裡這麼大不夠你躺?」

  他懶洋洋說道:「小南瓜會找到你師弟的,紙條上寫著指令,別擔心他們。」

  伊春心中感激,低聲道:「謝謝你舒雋,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也中毒了吧?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他轉著眼珠,到底是有點不甘,突然回頭和她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良久,輕聲說:「有,你這顆解藥暫時還能發揮點作用。」

  他攬住她的腦袋,把嘴唇貼在她額頭上,輕吻一下。

  心裡突然覺得有一點點疼,很陌生的疼,破天荒讓他感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二十七章

  她的臉很紅——不,確切點來說,是半邊通紅半邊蒼白。

  醉雪下的毒並非致命,卻相當厲害,破壞人體經絡,被迫呈現出走火入魔的狀態。就算放著不管,伊春也不會死,不過痊癒之後是再也不能練武了,一輩子只有拿菜刀做飯的份。

  舒雋倚著牆壁半躺半坐,伊春的腦袋就枕在他腿上。

  她很輕,而且瘦削。平日裡總是神采飛揚,窮開心的傻姑娘,時而慧時而呆,讓人容易忘記她才十五歲,不管是身量還是頭腦,都還有很大的成長。

  他的手指劃過她半邊通紅的臉,她的神情帶了一絲痛苦,昏昏沉沉的,想必被毒藥折騰得夠嗆。

  舒雋心裡有個衝動,想把她丟出去任由其自生自滅。

  她很危險,不可以靠近,本能一直這樣警告他。就這麼丟下丟下丟下,死了最好,這樣就沒什麼能牽動他,依舊是那個纖塵不染冷酷無情的舒雋。

  他甚至惡意地想,她一點也不漂亮,隨便去鎮上撈個賣豆腐的女孩兒都會比她有女人味。

  憑什麼,要為這麼個人心疼。她到底憑了什麼。

  伊春忽然驚醒了,雙眼被毒藥燒得赤紅,茫然看了他一會兒。

  舒雋湊過去,輕聲說:「喂,你一個人待在這兒行不行?做好事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也對得起你那頓飯菜了吧?」

  她神情迷惘,尚未恢復理智,喃喃地只是問楊慎在哪裡,她到處也找不到那壞蛋臉的少年。

  舒雋忽然感到一陣無比的煩躁,甩開她起身便走,直走到破廟門口,忽地轉身衝回去,捏住她下巴左右晃,很不爽地說道:「舒雋,舒雋呢?你不問問他?」

  伊春被晃得暈頭轉向,被動唸一聲舒雋,跟著便沒了下文,仔細一看是又昏睡過去了。

  這種感覺真是討厭極了。

  舒雋使勁捏一把她的臉,像是恨不得把她捏成豬頭。回頭看看天色,晨曦微露,這一夜快要過去,正午之前再不給她服下解藥,這孩子一輩子就真的只能拿菜刀做飯。

  實在等不及小南瓜他們找到這裡,舒雋將她扛在肩上,走出了破廟。

  她欠他的,只會越來越多,多到……只能用自己來還。

  想起她那麼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是拿來送人的。舒雋不免也一本正經地想:不送也得送。方纔那些負氣的想法早也丟到不知哪個爪哇國去了。

  彼時天色微明,蘇州城大小藥鋪尚未開門,要抓藥起碼還得再等一個時辰。

  不過這種事情自然是難不倒舒雋的,肩上扛著一個人他照樣飄然若仙,直接翻牆入室從藥鋪櫥子裡抓藥,一個子兒也不會給老闆留下。

  清晨薄霧潮濕,細細水珠沾在他髮間衣上,狂奔的動作比最輕靈的仙鶴還要快。

  倏地,他停下腳步,縱身跳上一棟民居,把身體隱在青瓦之後。

  過了片刻,薄霧後出現一輛油壁馬車,馬蹄踏在滑溜溜的小青石道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車壁上別無他物,只用醬紫的顏料畫上一隻輕巧燕子。

  駕車的男子頭戴斗笠,壓得很低,這副裝扮熟悉晏門的人都知道,是晏二少得力助手殷某,具體姓名已無人得知,都隨晏二少一樣喚他一聲殷三叔。

  車旁只跟著兩人,一人高而且壯,十一月的寒冷天氣,他還打著赤膊,身上肌肉虯結極是雄偉。在看到他手裡提著的那把巨斧之後,舒雋眉頭突然一蹙——在儲櫻園遇到的那個怪物巨人,倒不知晏於非用了什麼手段把他收為己用。

  馬蹄聲噠噠,混合在其中的還有鐵鏈拖動的聲音。巨人兩眼翻白,口角流沫神情呆滯,頸項上套了一個脖圈,連一根鐵鏈。鏈子很長,有大半拖在地上,另一頭握在一隻雪白纖細的手掌中。

  那是一個纖細瘦弱的小姑娘,眉清目秀,腰上別了一朵玉芙蓉,人比花嬌。

  馬車一徑行去,車裡忽然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寧寧,楊少俠醒了,過來服侍。」

  那姑娘答應一聲,把鐵鏈交給殷三叔,恭恭敬敬地上了馬車。

  車門只開了一瞬間,卻也足夠讓舒雋看清裡面的人。晏於非神情溫和,靜靜看著半躺在對面的少年——是楊慎。他似乎受了傷,半邊身子血淋淋的,嘴唇翕動不知在說什麼。

  車門飛快合上,馬車繼續前進,漸漸消失在薄霧中。

  舒雋眉頭皺得更深了,轉頭看看伏在肩上人事不省的伊春。倘若她醒來再次問他楊慎在哪裡,他要怎麼回答?

  一番折騰,回到破廟天色已然大亮,小南瓜不知什麼時候找來了,正抱著膝蓋坐在門口苦等,終於見到舒雋來了,他放聲大哭跑過來揪住袖子不放手。

  「主子主子!我等你好久!還當你死了!」

  說罷把滿臉鼻涕眼淚一股腦擦在他袖子上。

  舒雋皺眉道:「我是被你髒死的,快放手,東西都買了?」

  他從地上取了兩個瓦罐,哭喪著臉:「主子那狂草藥方我實在看不懂,叫藥鋪的人來看也不明白,只好買了兩個藥缽。你打我吧你罵我吧。」

  舒雋扛著伊春進了破廟,說:「有那個功夫假惺惺不如快打水來熬藥。」

  小南瓜見他從懷裡取出藥包,登時鬆了一口氣:「我就說,主子到底還是有能耐的。」

  藥材丟在藥缽裡點火開始熬,小南瓜癱在地上歎道:「主子,我沒能把楊公子帶來。」

  舒雋淡道:「是沒找到他?」

  小南瓜搖了搖頭:「我倒是看見他了,受了點輕傷的模樣,和一個女的說話,我招呼他好幾聲,他都裝沒聽見,最後跟著那女的走了。我本來想追,又擔心主子,所以先找來這裡啦。」

  女的?舒雋問:「是身材瘦削,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腰上別了一朵玉芙蓉?」

  小南瓜眼睛一亮:「主子認識?你果然風流倜儻艷遇不淺,難不成是某個認識的老情人?」

  舒雋在他頭頂敲一個爆栗,道:「那沒錯,是晏於非的人。他到底是跟著晏於非走了。」

  說到這裡,卻忍不住靜靜看著暈倒在地的伊春。

  小南瓜看看他,再看看伊春,終於恍然大悟,喃喃道:「主子啊,你不會真的……」

  「真的什麼?」舒雋懶洋洋反問。

  他趕緊笑道:「我是說,如今到了主子大展雄威的時刻。」

  舒雋本想像以前一樣似笑非笑回一句胡扯,唇角都勾起了,那兩個字卻怎麼說不出口。

  好討厭啊,這種感覺。

  他朝地上一躺,用手遮住眼睛,冷道:「小南瓜,把那臭丫頭丟出去!別管她死活了。」

  小南瓜答應一聲,當真站起來去抬伊春,拖了沒兩步,卻聽他家喜怒無常的主子又恚道:「誰叫你真丟!還不好好放回去!」

  所以說,跟著這種主子真累。小南瓜一邊搖頭一邊感慨,乖乖把伊春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舒雋擋住眼睛躺在草堆上,好像也跟著睡著了,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

  馬車在不平的路面上輕輕顛簸,楊慎背上的傷口也在一跳一跳的疼。

  寧寧敷藥的動作很輕,卻還是不免要刺激到傷處,他的胳膊不由一顫,寧寧立即抬手,輕聲問:「疼得厲害麼?」

  他沒回答,只定定看著對面的晏於非,隔了一會兒,說道:「晏公子居然也會用謊話誘人上當。我師姐呢?究竟在何處?」

  當時他從香香齋衝出,身上已經受了傷。舒雋雖說要他去找小南瓜,但蘇州城之大,沒有任何記號,他也不知從何找起,正在無措的時候,卻遇到了寧寧。

  「楊公子若想見活著的師姐,便隨我來一趟吧。」她這樣說。

  晏門的手段他見識過,雖然不太相信舒雋也會落到他手裡,但伊春畢竟中毒,舒雋又冷漠古怪,指不定真把她丟了一個人跑掉,他只得跟著寧寧走了。

  晏於非淡道:「楊少俠不必疑心,葛姑娘雖不在我這裡,但她身中奇毒,唯我有解藥。你只管安心隨我去拿解藥便是。」

  楊慎抿了抿唇:「……所以你想用解藥迫得我為你做事?」

  大約是沒想到他會問這麼直接,晏於非頓了一下,低聲道:「撇開晏門之事不說,我知道楊少俠身負血海深仇。男兒活於世間,自當頂天立地。糾結情愛之事忘卻父母血仇,豈不讓人恥笑。」

  楊慎臉色發白,沉聲道:「我不想聽你說教!」

  晏於非笑了笑,神情溫和:「我也沒什麼見識,豈能信口說教。楊少俠心中自有丘壑,只是捨不得令師姐而已。何況將你們逼入死路的並非晏門,而是減蘭山莊的規矩,你二人注定只能存活一人,但你若能繼承斬春,令師姐說不定還能保住一條命。待你他日報了血海深仇,娶她為妻也好,金屋藏嬌也好,便都是你自己的事。」

  楊慎沉默著,窗簾被風吹得起伏不定,像他心裡暗潮洶湧。

  晏於非的馬車停在一座客棧前,剛下車,掌櫃的便滿頭大汗迎了過來,連聲道:「晏少爺!您請來的那個客人……沒日沒夜的鬧,今兒又打傷了燒水的小陳。大家都……都快吃不消啦!」

  晏於非沒說話,一旁的殷三叔卻露出厭惡的神情,低聲道:「少爺,不能由著他敗壞晏門聲譽。」

  他只是淡淡笑,並不搭腔,反倒轉身請楊慎下車:「這間客棧已被我包下,楊公子請上樓,大夫很快就來。」

  楊慎臉色陰沉跟在他身後上樓,忽聽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夾雜著嚶嚶哭聲,一個女子狂奔而下,險些撞在晏於非身上。

  他身子一側,後面的殷三叔一把攔住她,皺眉道:「又是做什麼?」

  她驚慌失措地抬頭,左邊臉上一大塊烏紫,像是被打的。楊慎忽地一驚,急道:「文靜?!」

  文靜見到楊慎,到底忍不住痛哭失聲,使勁抓著他的袖子,顫聲道:「二師兄!求求你!去勸勸你大師兄吧?!他……他說要休了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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